《藏姝色》
7. 第 7 章
腰间的香囊球幽香阵阵,是她近来喜欢的味道,姝云伸手拨了拨,微笑道:“最近发生太多事情,我还没去过街上,不知云霜阁近来是否出了新的脂粉。”
郑邵玖正欲回她,沉稳的脚步声传来,只见花林间一玄色身影越来越近,萧邺走了过来。
姝云顺着视线看去,将坠子收入袖中,往前走了几步,甜甜唤他一声,“哥哥回来了呀。”
郑邵玖:“表哥。”
萧邺颔首,脸上波澜不兴,余光瞥见姝云腰间的镂空香囊球,微不可察地敛了敛眉,但并未发作,只挪开视线,看向郑邵玖,平静说道。
“祖母前阵子还念叨,还是在正月间见过你。”
郑邵玖:“方才从寿安堂出来,陪外祖母说了会儿话,正准备去静芳苑拜见舅母。”
萧邺淡声道:“原是这样。”
郑邵玖此番前来便是想与姝云相见,不过才说了几句,岂能解相思之苦,纵有不舍,也不宜久留,于是辞了兄妹两人,朝静芳苑去。
姝云依依不舍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心中欠欠,不由摸了摸他送的香囊球。
不起眼的动作萧邺尽收眼底,他淡声道:“你的婢女呢?”
姝云有些不明所以,“琼枝抱着折的花回去了。”
“你与表弟尚未定亲,孤男寡女如此亲近,府中都是自家人,被瞧见且还容易引人闲话,若是在外面,就更要注意分寸了。”
萧邺一字一句,全然是兄长的谆谆教导,姝云脸颊微烫,知错地低头,“哥哥教训的是,是我疏忽。”
萧邺颔首,容颜清冷,道:“妹妹最是懂事,我是放心的。”
紧张的氛围缓和,姝云松了一口气,以后谨记注意分寸,断不能像今日这般。
香囊球的幽香若有似无,萦绕在鼻翼,姝云望向萧邺,问出心中的不安,“哥哥也觉得,我跟表哥会成婚。”
两人的婚事是长辈们口头约定,娶的是安陆侯府三姑娘、王慧兰的女儿,但她不是萧家血脉。
自发生变故后,姑母没来过侯府,姝云不安,隐隐感觉她跟表哥的这桩婚事不会顺利。
姝云望过去的目光中满是期待,男人面色冷峻,微敛着眉,垂眸看她。
姝云握紧双手,一根弦紧绷。
萧邺神色淡然,道:“表弟回京半月有余,期间有五日休沐,却是今日才来。妹妹的好友林家姑娘一听我回京便递来帖子,想见妹妹,我推了几日,林姑娘又递来帖子,如此锲而不舍,这才是患难才见真情。”
姝云神色落寞,半晌后道:“兴许……兴许是表哥公务繁忙,今日才得闲。况且表哥给我写过信,信中还安慰我呢。”
姝云坚定道:“必定是表哥此前抽不开身。”
萧邺气笑了,嗓音骤冷,“妹妹能如此想,好极了。”
半晌,他柔和一笑,回她的疑问,“哥哥早给云妹妹备了一份丰厚的嫁妆,就等着妹妹风风光光出嫁。”
他伸手,长指敛走少女脸颊被风吹乱的发丝,身子跟着微微前倾,半张脸隐在树荫下,低醇的声音响起,擦过她的耳畔,“哥哥看着你长大,终于到了妹妹嫁人的年纪。”
终于。
萧邺轻抚她发顶,眼中漾出淡淡的笑意,风刮得有些大,吹乱两人的衣摆。
“快回去吧,风大微冷,仔细受凉。”萧邺温声道,指抚过她的乌发,负于身后。
“哥哥也莫在外面久待。”姝云甜甜应了声,欠身离开花园。
幽香拂过身畔,萧邺背在身后的手指动了动,指腹摩挲,似还捻着她的乌发。
他半眯着眼,看着鹅黄倩影消失在花林间,宛如林中虎豹蛰伏,静待猎物入坑。
姝云回到蝉雪居,将桃花坠子看了又看,珍视地放到匣子里,回头却瞧琼枝笑吟吟在看她,只可以意会不可言传的笑。
姝云面子薄,很快红了脸,捏着锦帕挥了挥,遣她拿花瓶。
手臂碰了碰发烫的脸颊,姝云托腮,脸上的灼意逐渐消退。
姝云本是在园子里跟姐妹折花,碰巧与郑邵玖见面罢了,可经萧姝珍之口,传到王慧兰耳中,却成了她不知分寸,与男子独处。
谁都知道郑邵玖来侯府是为了见姝云,两人就差三书六礼,结发为妻。
郑邵玖一表人才,又是昌邑伯之子,年纪轻轻便已是通事舍人,王慧兰最是中意这个未来女婿,然而命运捉人,他偏偏喜欢姝云这个养女。
王慧兰忆起十六年前的雨夜调换,恨透了拆散她们母女的贱人。
她本就有了怨气,加之今日郑邵玖的到来,将这积压的怨,一齐发作出来,当即便命吴嬷嬷带姝云来静芳苑。
王慧兰将姝云呵斥一番,责她不知分寸,与男子独处,罚她闭门思过,抄十遍女戒。
夜阑人静,屋中灯火如豆,少女握笔,一笔一画落于白纸,字迹娟秀工整。
桌上堆了一沓写满字的宣纸,琼枝手里的拨灯棒挑了挑灯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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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光亮了几分。
琼枝在一旁磨墨,姑娘从静芳苑回来,便红肿着眼睛,扑到床褥伤心地哭了很久,起来后一刻也不曾耽搁,寻来纸笔抄写女戒。
以往表公子来侯府,夫人没说半分姑娘的不是,今日竟大动干戈。
取来外衣披在姝云肩上,琼枝劝道:“姑娘,夜深了,明儿再抄吧,您风寒刚愈,仔细眼睛和身子。”
姝云摇头,揉了揉发酸的胳膊,“我不困。”
今日多抄一点,十遍女戒很快就抄完了。
姝云埋头继续抄写。
园中草丛虫鸣隐隐,玄衣男子与浓稠的夜色融为一体,静看窗户上的纤瘦身影,直到婢女扶她远去,他才回了燕拂居。
*
翌日请安时,崔老夫人留了萧邺在屋中。
毕竟是过来人,崔老夫人清楚她那孙儿昨日是为谁而来,她转动手中佛珠,对萧邺道:“云丫头到了适婚的年纪,与邵玖的那桩婚事是你姑母与王慧兰闲聊时所说,不过是有那意向罢了,如今出了这档子事,婚事恐怕要生变化。”
“你跟云丫头关系亲厚,作为长兄,帮着把关妹婿理所应得,若是遇到品貌相当的郎君,多多留心,帮着云丫头物色一二,毕竟婚姻大事,总要寻个知根知底的好人家才是。”
萧邺面色平静,丹凤长眼微微一凝,笑道:“是要帮云妹妹物个好人家。”
崔老夫人点头,“云丫头虽是养女,但毕竟是从咱侯府出去的姑娘,金尊玉贵地养大,断不能叫人轻慢了去。”
“孙儿明白。”
萧邺提壶倒茶,握住茶盏的长指微用力。
两日都是阴雨绵绵。
扶风从府外回来,踏入燕拂居。
红泥小风炉正吐着温和的焰火,男人静坐于蒲团之上,从炙烤的茶饼中轻刮些许,倒入茶碾,轻碾,听闻屋中动静,轻掀眼皮。
扶风拿出驿站收到的两封信,递过去,“公子如您所料,侯爷传信回来了。”
萧邺淡淡扫了眼信封,一封是给祖母的,一封写给王慧兰。
他将两封信扣在案面,不着急给出。
已经预料到的事情不足为奇,萧邺不急不缓碾着茶末,唤来碧罗,吩咐她去静芳苑办事。
碧罗领命离开,萧邺从炭篮中夹一块精炭投入炉中,本就正烧着的风炉火势渐大。
茶釜放于炉上,不需多时,釜中清泉初沸,啵啵轻响。
添把火,总是要快些。
8. 第 8 章
王慧兰让嬷嬷教导萧姝珍礼仪,经这段时间的学习,萧姝珍身上的乡野之气渐渐褪去,也识得几个简单的字了,可与知书达理的闺秀相比,还差得远。
毕竟当了十六年的乡野丫头,想要脱胎换骨,非一朝一夕,急不得。
王慧兰从曲荷堂出来,回静芳苑的路上,忽听墙角的闲谈声,两名婆子拿着扫帚在躲懒。
“奇怪的事情多了去嘞,我老家镇上去年出了件丑事,”婆子谈及,脸色有几分难以启齿,声音压低了些,道:“镇上茶叶铺子的孙老板娶妻前单相思小表妹,屋中有个上锁的小箱子,里面装的都是小表妹的东西,问题是那小表妹已经嫁了人,随夫家去了外县。”
另一婆子惊讶,“我嘞个亲娘诶,那老孙她媳妇知道不嘞?”
婆子忙压了压手,小声道:“低声些,这不光彩,别把人引来了。”
“起先不知,养女长大后才发现的,夫妻俩吵得不可开交。小表妹嫁人后,孙老板收养了位父母双亡的女娃,当眼珠子似的疼!要星星不给月亮,事事都满足,亲生的娃也没这么上心!”
“养父做到这个份上,大善人呐!”
“嗐,你听我讲完。那养女小时候跟小表妹三分像,长大后更是和小表妹神似,”婆子使了个眼神,一副看破不说破的模样,连啧几声,道:“念着旧巢,连檐下的新燕都格外怜惜。”
“爱屋及乌,这孙老板……”
王慧兰身形轻颤,攥着帕子的手骨节泛白,脸色顿时特别难看。
吴嬷嬷心领神会,手里的丝绢一挥,厉声呵斥墙角那边道:“这些个懒骨头!躲在这里偷闲,事情都做完了吗?”
俩婆子吓得一骨碌站起来,紧拿着扫帚,低头噤声不敢言。
吴嬷嬷呵斥道:“乱讲什么,再看见你俩躲懒,仔细你们的皮!还不快去干活!”
俩婆子溜边赶紧离开,拿了扫帚低头干活。
待王慧兰主仆一行走远,俩婆子绕过园子的主道,从静芳苑离开,在僻静的回廊处寻到人。
一婆子道:“都是按碧罗姑娘吩咐说的。”
碧罗从钱袋子里拿出两锭银子,分给两人,“可得记清楚了,说过的话,见过的人,统统忘掉。”
俩婆子收了银子,嘴上的笑都合不拢,“碧罗姑娘放心,老婆子的嘴巴最紧了。”
碧罗将钱袋子放入袖中,瞧了眼无人的四周,走下回廊,回燕拂居复命。
*
蝉雪居。
外面的风吹着冷,琼枝便将窗户压低了些。
就着窗边明亮的光线,姝云心无旁骛地抄写女戒,她揉了揉酸痛的腕子,抬眸间见王慧兰在屋外正看着她。
“阿娘!”
姝云杏眸中闪着星光,放下毛笔,拎着藕荷色裙裾,快步往屋外去,裙摆和长袖随风摇曳,宛如振翅的蝶。
阿娘来看她了。
王慧兰端详少女的容颜,从没觉得这张明媚的笑容如此刺眼、不适。
面对伸过来欲挽的手臂,王慧兰拧眉往后退了半步,眼底带着几分厌嫌。
姝云的手落空,无措地站在原地,见王慧兰冷脸,她讪讪收了手,不知为何又惹了不快,道:“阿娘进屋坐会儿吧。”
王慧兰轻轻拨动手腕金镯,压下心中的厌恶,“不必了,这几日将女戒抄出来,十日后吴嬷嬷来取。”
声音冷冷的,从姝云耳边轻飘飘略过,王慧兰转身往蝉雪居外面走,吴嬷嬷紧随其后。
俄顷,主仆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
姝云僵愣在原处,一颗心慢慢沉底,她对抄女戒已经没了怨言,而且这几日下来,仅剩八遍没抄。
“我不过与表哥见了一面,阿娘为何如此动怒?”
姝云像是做错事的孩童,低垂着头,纤长的眼睫投下,遮住眼里的无措,一滴滴眼泪控制不住地掉下。
“姑娘……”琼枝慌了神,又是递帕子过去擦泪,又是拍着她的肩轻哄。
姝云回到屋中,伏在榻上哭得厉害。
“哭就哭了。”王慧兰回头瞪了吴嬷嬷一眼,不悦道:“你也不必替姝云说话了,珍儿受的苦可比她多百倍。”
那双水雾朦胧的眼睛,含娇生怯,委屈可怜,哪个男人看不心软。
就是这么一张脸,王慧兰厌恶。
王慧兰越想越膈应,一股气没撒出来,“你去过田家,那溺水死掉的疯妇人,你之前可有印象?”
吴嬷嬷阅人无数,跟在王慧兰身边最久,隐约猜到她想问什么,道:“依老奴瞧,云姑娘跟那疯妇人没有母女像,但许是因为是那疯妇人蓬头垢面,疯疯癫癫的,老奴看走了眼,又或许云姑娘的模样随父。”
王慧兰冷哼一声,进了静芳苑的院门,“最好是随了她那早亡的短命爹。”
最好别与那人扯上任何关系。
王慧兰心里憋了一口气,久久没有发作,却在翌日收到丈夫传回来的信后,那团怒火被彻底点燃了。
半上午的时候,门房送来边疆的信。
王慧兰认得丈夫的印章和字迹,拆了信封一目十行。
姝云虽不是亲生,但也侯府的姑娘,是他的女儿,便留在侯府,吃穿用度一应如旧,严令府中再议论此事。
至于调换的亲生丫头,按序排在姝云后面,唤为四姑娘,由着王慧兰安排在府中住下,月例跟其他姐妹一样。
【这事全怪调换的妇人,依云儿爱哭鼻子的性子,肯定哭了很久,害怕被送离侯府,兰娘多多安抚,告诉云儿:她永远是萧家的女儿,爹和以前一样疼爱她。】
王慧兰“啪”的一声将信笺压到桌上,已是怒火中烧。
信笺一角被指甲硬生生戳出个洞来。
王慧兰闭眼,暗暗攥拳,果真如她所料。
良久,王慧兰睁开眼,将皱巴巴的信笺装回信封,起身朝灯架走去。
火苗点燃信封,越烧越旺,王慧兰看着,瞳仁映出炙热的焰火。
千里迢迢从北境传回的家书,被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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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瓮中,顷刻间化为灰烬。
王慧兰的火气还没消退,立即唤了教萧姝珍礼仪的嬷嬷来,命她这两三日抓紧时间,“不能让珍儿出去丢人,需大方得体,侯门闺秀要有侯府闺秀的样子。”
两三日的时间着实太短,嬷嬷又不敢回拒,咬牙应道:“三姑娘很用功,不会让您失望的。”
王慧兰颔首,挥手让她退下。
*
寿安堂。
崔老夫人同样也收到了安陆侯的传信,她平静地看完,将信笺搁在桌上。
崔老夫人看向萧邺,道:“你父亲的意思,云丫头也是萧家的孩子,一并留下,这信若是早传回半月,侯府的三姑娘也不会变人。”
“已将云妹妹从族谱除名,此刻又迁入,如此儿戏,不妥。”萧邺从圈椅起身,道:“事已至此,已成定数,若是父亲回来问责,皆是孙儿一人之错。”
崔老夫人示意孙儿坐下,“祖母既让你处理此事,便是认同你的做法,这事我做主了。”
祖孙两人没再说这件事了,萧姝仪在一旁没有出声,静静听着谈话,带着几分疑惑看向萧邺,一番沉思。
兄妹两人从寿安堂出来,萧姝仪走在萧邺身边,道:“一众姊妹中,哥哥很维护云姐姐,如今有让云姐姐再入族谱的机会,哥哥却无动于衷,好生奇怪。”
萧邺停下脚步,容颜清冷,垂眸看着一母同胞的妹妹。
萧姝仪虽只有十四岁,但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端庄持重,缺了几分少女的天真。
她坦然迎上萧邺的目光,直白道:“难道不是么?哥哥待云姐姐素来不同,这会儿云姐姐跟萧家没了关系,哥哥究竟是怎么想的。”
她顿了顿,“还是哥哥……本就如此。”
萧邺凝神好半晌,亲生的妹妹果真不同。
*
这日,萧姝安拿了只风筝来蝉雪居,找姝云去园子里放风筝。
姝云这两日心情低落,提不起精神,只想尽快把十遍女戒抄完,哪里还有心思出去玩耍,拒了她的意。
萧姝安也没走,在榻上坐下,一边品茶,一边打量着屋中的陈设。屋子跟曲荷堂不相上下,家具比不得姝云以前用的,不过那身衣裳倒是与从前一样是上乘锦缎,流光溢彩的。
萧姝安死死盯着,神情如常,没有太大起伏。
她手指缠着一缕乌发,提议道:“左右母亲不在府中,咱出去玩会儿吧。”
“不行呐二姐姐,”姝云蘸了蘸墨汁,“阿娘回府知道我懈怠,定会责罚。”
萧姝安道:“不会吧,母亲带着珍儿妹妹去了昌邑伯府,我瞧着离府时母亲心情不错。”
姝云愣住,笔锋悬在宣纸上空。
萧姝安小声嘀咕,“母亲以往都是带你去姑母家,今日倒是稀奇。”
两人隔得近,姝云自然听见了,手指微微颤抖,墨汁从饱满的笔尖滴落,晕开在纸上,娟秀小字被一团墨遮住。
原来前阵子萧姝珍说的赴宴,是去姑母家。
9. 第 9 章
昌邑伯府。
婢女送走王慧兰母女,萧夫人微微叹气,倚着太师椅扶手,揉了揉额角,心中总是有不快。
她乃崔老夫人所生,安陆侯之妹,后了嫁昌邑伯。
今日正逢郑邵玖休沐,王慧兰带着寻回的女儿来访,说来说去,还是想让郑邵玖与这位表妹认识认识。
郑邵玖将前袍一撩,跪得笔直,坚定道:“爹娘,今生我要娶的只有姝云表妹一人。”
昌邑伯拧着眉,文儒翩翩的脸冷了下来,瞪他道:“你巡边回来后,我让你断了与云丫头的情分,你不仅没有,那日去侯府看望你外祖母,还私下见了那丫头,感情用事!糊涂!”
昌邑伯厉声道:“今日我还是那句话,姝云娶不得!”
屋中气氛凝重,萧夫人给昌邑伯顺了顺气,打圆场道:“好了,你们父子别吵了,玖哥儿快跟你父亲道个歉。”
郑邵玖还跪着,叩首一拜,执拗道:“儿子只娶姝云表妹,望爹娘成全。”
“你、你!”昌邑伯胸膛起起伏伏,气得手抖,喝责道:“你可想过郑家的以后?!”
郑邵玖身形一顿,神情僵住。
萧夫人:“你与云丫头自小认识,又两情相悦,郑萧两家亲上加亲是件好事,可她偏偏是调换的农家女。”
京中哪有不透风的墙,高门深宅间私下都在议论这件事,就连十七年前王慧兰与安陆侯的丑事也被提了两句。
萧大夫人不喜兄长的品行,但木已成舟。
她语重心长,将其中利害娓娓道来,“为了你的前途,为了整个郑家,你父亲求稳,辞官礼部尚书,守着个爵位,你已是通事舍人,在中书省历练几年,必定是大有作为。娶妻当是门当户对,云丫头虽是侯府的养女,但毕竟出生乡野,这血缘断不了。昌邑伯府不允许这等出身的儿媳,惹人频议。”
昌邑伯道:“你要执意娶萧家女,我也不拦了,但娶萧家的姑娘是你另一个表妹,萧姝仪。”
“四表妹尚且及笄,儿子只当她是妹妹。”郑邵玖震惊,父亲当真是糊涂了,说出这样的话。
昌邑伯态度强硬,由不得儿子胡闹,“仪丫头明年及笄,若你还吵嚷着要娶萧家女,为父立即媒人去侯府提亲。”
“去祠堂跪,到列祖列宗面前反省思过。”昌邑伯起身,拂袖离开。
萧夫人站到儿子跟前,耐着性子劝道:“听你父亲的话,顾全大局,莫要任性,去祠堂思过吧。”
郑邵玖心有不甘,眼神倔强,牙关紧紧咬着,双手紧攥成拳,他沉默着起身,拜别萧夫人,挺身去了祠堂。
他怎能放弃云表妹呢?
不能的。
*
萧姝安带着她没有放的风筝,早早离开了蝉雪居,没了个说话的人,屋子里安静冷清。
姝云手里的毛笔跟不听使唤似的,老是写错字,废了好几张抄写的纸。
她看着写了大半日只有几张能用的纸,拧了拧眉,让烟萝拿走写废的纸张。
半下午的时候,姝云手腕酸痛,无心抄写女戒,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发呆,忽瞥见外面一抹身影。
萧姝珍来了。
“云姐姐在瞧什么?”萧姝珍进了屋子,冲她柔柔一笑,在她身旁站定,朝她望去的窗外一瞧,眨了眨眼,有些失落道:“这海棠花都快谢了,颜色浅淡,不如曲荷堂的艳丽。”
曲荷堂的花卉都是姝云精挑细选的,是府中最好的一批花卉。姝云不喜萧姝珍,侧身越过她,去了绣墩坐下。
萧姝珍落了冷脸,也不恼,抬脚跟上去,坐在姝云旁边。一路走来,她有些口渴,因是没带婢女跟着,便使唤琼枝看茶,饮了茶后,又觉蝉雪居的茶不如她屋中的。
萧姝珍放下茶盏,“听婢女们说,云姐姐煮茶要用山泉水、晨露水,今日一喝,也不过如此嘛。”
这是前阵子送来的茶叶,是去年的陈茶,姝云喝不惯,便搁了一旁。
今时不同往日,府中奴仆待她处处都是敷衍。
姝云知道萧姝珍是故意为之,没做理会,思绪飘远。
她想起闺中密友养的那条毛茸茸小狗,每次见她,都趴下摇尾巴,一旦受了冷落,总是弄出点动静引起注意。
这厢,萧姝珍见姝云不搭理她,落了没趣,目光看向榻案几,起身走去,将那写字的纸拿起,“云姐姐的字真好看,不像我,大字不识几个,拿笔写字歪歪斜斜,入不了眼,跟云姐姐比差远了。”
“我不识字,但我分得清清麦子和稻子。镇上的公子哥们,每年都举行诗会,风雅有趣,我偷偷学了几句,回家却被叔伯说不务正事,罚了我去田里割草、通沟,长着锯齿的草划得生疼,半天下来手上是一条条血印子。”
萧姝珍拿着抄写的纸张,看着姝云,眼里是不甘和仇恨,道:“这本该是你的生活啊。”
姝云抿唇,微垂着头,手指紧握,心中有愧。
萧姝珍得意洋洋,并不在意屋子里还有婢女,“阿娘带我去了姑姑家,郑表哥仪表堂堂,谈吐文雅,怎么会娶农家女呢?阿娘以前带的是你,往后就是珍儿了,姑姑似乎很喜欢我。”
萧姝珍走过来,在姝云耳边轻声道:“你拥有的一切,都是我的,要一点一点还回来。”
萧姝珍炫耀道:“邵玖哥哥是我的表哥,往后还会是我的丈夫。”
姝云的肩膀被她撞了一下,失力往前栽去,手掌撑着桌案稳住身子。
姝云抬眸,只见萧姝珍笑容得意,她撑起身子,站直道:“表哥有他的考量,你又从何得知他的心思?肆意揣度,不是名门贵女的风范,阿娘最是不喜。”
萧姝珍气得咬牙,本想来此炫耀,没承认倒让自己不快,正欲还嘴,婢女馨儿快步来到屋内。
馨儿掩唇在萧姝珍耳边小声道:“姑娘,一姓田的男子寻到府外,要见您。”
萧姝珍惶恐,脸上血色褪尽,得意的神色全然没有,跟丢了魂似的,小跑着离开屋子,嘴上小声叨念着“不见,赶走。”
馨儿担忧,急急追了出去。
姝云疑惑,将还有事让萧姝珍害怕成这样。目光从窗外收回,她瞧了眼萧姝珍饮过的茶盏,吩咐琼枝将它扔掉。
琼枝看不惯姝云受委屈,不等姝云吩咐,拿了帕子擦拭萧姝珍坐下的绣墩。
姝云低头拨弄着腰间的香囊球,眉眼柔和。
表哥前几日还与她见面,送了她东西,不能仅听萧姝珍的一面之词,她只信表哥亲口所言。
姝云笑了笑,去了榻边坐下,抄写女戒。
从侯府出嫁后,日子会好起来的。
*
燕拂居。
萧邺立在窗前,抬眼看向安静的屋外,微敛着眉,似有不悦。
萧邺唤来碧罗,淡声道:“蝉雪居最近很是安静。”
碧罗冷不防一愣,惊觉云姑娘有阵子没来燕拂居了。
“云姑娘在罚抄女戒,近日除了去寿安堂请安,不曾离开院子,倒是今日二姑娘、三姑娘去过又走,蝉雪居热闹了一阵。”
萧邺轻笑,“我这妹妹何时这般听话了,哪次不是撒撒娇,软磨硬泡减轻处罚。”
萧邺取来药箱,拿出个小药罐,指腹摩挲着罐身雕刻的幽兰,悠悠把玩片刻,吩咐道:“将这药罐送去蝉雪居,舒筋活络的。”
碧罗接过小巧的药罐,不敢有耽搁,离了屋子。
半盏茶的功夫,碧罗空手回来。
萧邺在案边饮茶,淡淡瞧她一眼,碧罗道:“云姑娘近日臂膀酸痛,笑说大公子送的药膏及时,让奴婢回来转达谢意。”
萧邺面色平静,摩挲着天青色莲瓣杯盏,指尖点了点,指腹触到杯口的水渍,细细捻了捻。
翌日,后日,燕拂居依旧是那几个面孔进出。
萧邺浅笑,把玩着杯盏,眼中压下暗色,“好极了。”
*
傍晚时分,姝云如期将十遍女戒交给吴嬷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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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吴嬷嬷拿了便离开,没闲余的话,姝云在廊檐下望着她远去的背影,眼睛酸涩。她在原处站了良久,仅存的一丝幻想随着轻轻叹息消失,揉着酸痛的胳膊,回了屋中。
浑浑噩噩睡了一觉,姝云翌日去了静芳苑请安。萧姝珍早就到了,在梳妆台边跟王慧兰说话,母女两人言笑晏晏,一派和乐,姝云像是个局外人,王慧兰一眼都没瞧过她。
萧启来屋中一见姝云在此,顿时喜眉笑脸,给王慧兰请完安后去了姝云身边。
不多时,妾室芳姨娘带着萧姝安来请安,等王慧兰梳洗打扮完,一行人去了饭厅用早饭。
芳姨娘立在一旁给王慧兰布菜。王慧兰心情不佳,没吃几口便放了筷子。
萧启是四皇子的伴读,今儿要入宫读书,早饭后执意要姝云送他离开,萧姝珍欲跟。
“我只要云姐姐送。”
萧启牵着姝云就离开了。
以往两姐弟总是打打闹闹,这次变故倒是让萧启跟姝云的关系近了一步。
马车已在侯府外等着,姝云从书童手中拿过挎包,挂到萧启肩膀,一边整理一边念叨,“真是稀罕,以前说送你,你直摇头,还说又不是三岁小孩……”
“哎呀,可别入宫晚了。”萧启急急打断,胡乱将挎包挪到身后,不想让姝云察觉他的心思。
萧启看着姝云,顿了好半晌才把憋心里的话说出来,“这次要五日后才回来,阿姐不要太想念我。”
他语速飞快,说完转身踏上马凳,急匆匆进到马车,坐下后忽觉一身轻,长舒一口气。
姝云愣了愣,知这个弟弟不擅长表达感情,总是别扭又拧巴,明是担心不舍,偏偏不好意思说出口。她过去撩开窗帘,笑道:“那就想你呗,等启哥儿五日后散学回来啊。”
萧启抓抓后脖子,不好意思地拉下帘子,吩咐车夫启程。
他悄悄掀起帘子一角,看着还站在府门口送他的姐姐,马车驶远,人影逐渐缩小。
马车穿过乌木牌坊,拐进巷子。
姝云收回目光,正欲转身,发现乌木牌坊后藏了一脸颊凹陷的青年,他被看见后,目光闪躲,慌慌张张低头。
姝云纳闷,有种说不出的奇怪,往那边走了几步,青年忽然从牌坊后面蹿出来,她跟琼枝都吓了一跳。
“妹妹!”
那青年情绪激动,姝云往后退道:“找错人了,我不认识你。”
“我姓田,是你堂哥,十六年前,就是你和田妞调换了!”
田妞是萧姝珍的原名,意识到是田家人寻来了,姝云僵住,脑中空白,惶惶不安地抓着裙裾。
田旺顺见姝云穿金戴银,一身行头值不少钱,眼睛直发光,“好呀,我们一家在乡下吃苦受累,你在侯府享清福,跟我回去!”
田旺顺上来就要拉她,琼枝挡了一下,可还是被他推开了,死死抓住她的手。
姝云脸都吓白了,下意识叫了人。
护卫就在府外看守,长矛指向拉扯的田旺顺。
田旺顺欺软怕硬,见这阵仗不敢造次,但嘴上不服输,“你个嫌贫爱富的白眼狼,敢这么对我,老子说一句,田妞声都不敢吭一个。”
“快赶他走。”
姝云声音发颤,捂住耳朵,惊惶失措地往府里跑。她不禁想起萧姝珍手臂的伤,脸上血色褪尽,发软的双腿不敢停下,拎着裙裾一直往前跑,唯恐田旺顺追上来。
不要,不要回去。
姝云跌跌撞撞穿过垂花门,萧邺出现在视线里,男人身躯凛凛,玄色长袍绣着云纹金丝矜贵出尘,威仪凛然。
“哥哥。”姝云像是找到了救命稻草,向他跑去。
跑得太久,双腿又软,姝云一时不察被裙摆绊住,跌撞间,手腕蓦地被温热的大掌握住,一股大力拖拽她稳住了身子,却还是往前栽去,狼狈不堪地抵着宽阔硬挺的胸膛。
萧邺握住纤白腕子,垂眸看她,“妹妹怎弄得如此狼狈,在害怕什么?”
10. 第 10 章
姝云心有余悸,随着萧邺回到燕拂居,失魂落魄地坐着,手掌捂住腕子火辣的地方,害怕极了。
萧邺垂眸看见皓白腕子上的五指红痕,问道:“手怎么了?”
姝云理了理衣袖,遮掩被抓红的手腕,神色恍惚,声音因害怕而发颤,“他姓田,说是我堂哥,要带我回田家去,力气很大,拉扯的生疼,抓伤了手。”
手腕手背火辣辣疼,姝云不争气地红了眼睛,眼眸间慢慢氤氲泪花,央求道:“哥哥,我不想回田家。生父早亡,生母也不在了,我在田家孤苦无依,听说三姑娘说,田家的长辈们不好相处。”
萧邺没说话,转身离开。挡住的光线因此照向姝云,少女眼角晶莹的泪一滴滴掉落。
她低头,取出锦帕擦泪,瞥见手背细长的血印子,不由一颤,哭得更加无助。
萧邺拿来医箱,在她身旁坐下,清冽的木质檀香萦绕在鼻翼,姝云莫名安心,抽抽搭搭的泪止住些许。
萧邺淡道:“手给我。”
姝云眨眨眼,沉默片刻伸出双手,纤白腕子赫然发红,手背上那条细长的印子血珠凝结。
萧邺伸手,掌心托着她的手,温热的指撩起她的衣袖,一截藕白小臂露出,玉骨冰肌。
姝云脸颊微烫,按住被他撩上去的袖子,羞赧道:“这上面没抓伤。”
萧邺淡淡嗯声,从她手中抽出锦帕,沾了些杯中干净的水。
湿润柔软的锦帕擦拭手背凝结的血珠,他动作轻柔,姝云没感觉到痛意,万幸府中还有可依靠的兄长。
洁白的锦帕沾了浅淡的血色,萧邺搁置一旁,道:“箱子里第二排第六个小罐子,拿出来。”
药箱里的瓶瓶罐罐眼花缭乱,姝云从左起数起,指尖点了点釉青小罐,问道:“哥哥,是这个吗?”
见萧邺点头,姝云将小罐拿出,她的右手还被兄长握住,大抵是不会让她自己上药,便打开盖子捧在掌心递过去。
她想起一件事,“前些日子多亏哥哥送来舒筋活络的药。”
萧邺轻哼一声,屈起食指轻敲她额头,小声说了句小良心的。
姝云知她应早点来道谢,放下药罐,跟他撒娇赔罪道:“阿娘罚我抄书,我日赶夜赶,昨傍晚才如期交出去,抽不开身来哥哥这里,”摇了摇他的手臂,“哥哥别生气啦。”
她还是像以前那般黏人,萧邺平直的唇角微不可察地翘起。
“四姑娘。”碧罗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姝云回头,萧姝仪从屋外进来,瞧见她在此颇有几分意外。
“哥哥,云姐姐。”萧姝仪福身,目光落到两人初初松开的手上,虽有疑惑,但并没有多问姝云为何出现在此。
“哥哥早上陪祖母用饭,走得匆忙,落了东西。”萧姝仪从袖中拿出香囊,放到桌上,走进了才瞧见姝云手背的划伤。
萧邺垂眸瞧眼腰间,收起香囊,“妹妹何必亲自走一趟,差人送来便成。”
“不放心。”
萧姝仪看了看桌上打开的药罐,道:“原来是云姐姐受伤了,可严重?”
姝云摇头,两人同父异母,但她随王慧兰入侯府时,崔老夫人指派了嬷嬷带她,后来也和小两岁的萧姝仪一并学习。
姝云对萧姝仪的关心很受用,弯起眼眸回道:“不碍事的,就是心有余悸。”
萧邺唤来扶风,吩咐道:“让护卫们最近打起精神,留意府外生人。”
扶风领命离开,萧姝仪也没有久留,“既然东西送到,我便不打扰哥哥了。”
转身前,萧姝仪看向姝云,那位与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已从族谱除名的姑娘。
她方才还没踏入屋中,便隐隐瞧见一抹桃夭色倩影挽着兄长的手臂,须臾后又松手,而兄长,握住姝云的手。
萧姝仪说道:“云姐姐和哥哥的关系,还是跟以前一样好。”
窈窕身影转角消失,姝云抿抿唇,回味那句话,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手腕传来痛意,姝云吃痛吸气,缩回去的手被萧邺握住,他已经在上药了,指腹揉着腕上的红抓痕。
姝云眼巴巴看着他,商量道:“哥哥,轻点好吗?”
“揉进去才有药效。”萧邺面色淡然,为她上药。
可这只是抓痕,没有淤血。姝云张了张唇,最终没说话,低头看着他涂药。
指腹所到之处,肌肤微烫,姝云有些不自在,蜷缩的手指忽被他全部握住。
“别乱动。”萧邺抬眸看她,墨黑的眸子静如深海,窥不出半分情欲。
姝云闷闷“哦”了一声,乖乖坐好,右手涂完药膏,又换了左手。
“妹妹换了什么熏香?”
萧邺突然出声,微敛着眉。
姝云想了想,她这段时间用的熏香都是兄长送来的,因是云霜阁所出,又是她喜欢的味道,她便没再购置。
姝云低头瞥见腰间,恍然大悟,取下那枚随身携带的香囊球,“哥哥是说这个味道么?”
她拿着银链,镂空香囊球悬在萧邺眼前,光照下流光溢彩的,她晃了晃,笑吟吟道:“这是表哥送的香囊球,里面的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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枚香丸也是云霜阁的。”
“淡雅的栀子花香,还有一丝柑橘的味道,是半年前云霜阁新出的香丸。”
她笑靥如花,手中的香囊球一晃一晃,很是喜欢的样子,萧邺眉间染了寒霜,冷声道:“不准戴。”
姝云笑容凝滞,被他的冷脸吓住,手指蜷了蜷,低头慢吞吞收起香囊球。
萧邺说道:“你与邵玖未行六礼,如此随便地接受了他送来的东西,每日佩戴,传出去像什么话。”
原是如此。
姝云心里好受了些,带着几分窘迫抿了抿唇,道:“哥哥所言极是,我以后不戴就是了。”
她将香囊球收入袖中放好,待与表哥定亲后,再佩戴也不迟。
萧邺用银片取了些药膏,继续给她涂药。
“这几日若要出门,来找扶风,我让他派几名护卫跟着。”
姝云仰起笑脸,眼眸亮晶晶的,“谢谢哥哥。”
萧邺从药箱里重新拿了瓶圆罐给她,“祛疤的。”
她肌肤娇气,最怕留疤,姝云捧着那圆罐,心里甜滋滋。
萧邺给她倒了杯热茶,姝云拿起釉青莲瓣杯盏,兄长好像很喜欢这套杯盏,她见了好多次。
姝云喝了一会儿茶,眸光流转间看见窗台下摆放的一块木雕。
一只没雕刻完的鹰,做工粗糙,却被兄长珍藏多年。
姝云从燕拂居离开,萧邺指腹摩挲莲瓣杯盏的唇脂,指尖一捻,染了气息,印在口唇。
他慢慢闭上眼,指腹间的香甜沁入唇间。
男人喉结滚动,半张脸隐在光影里。
良久,他收了杯盏,在窗边立足,垂眸看着粗糙、还不及打磨的木雕。
萧邺心中怅然。
去马厩牵了匹马,他离开侯府。
马蹄阵阵,扬起尘土,颀长的身影消失在长街。
*
敦义坊。
一处别苑大门紧闭,中年妇人像抱婴孩一样,抱着个空包袱在院里乱窜,丫鬟们在后面追,已经习以为常了。
“哼!想抓夫人的孩子,没门儿!”妇人疯疯癫癫,痴痴笑着,躲着追她的丫鬟们。
萧邺远远立在廊下,看着躲藏的妇人,脸色不太好。
新请来的大夫面露难色,道:“她头上有疤,是多年前的旧伤,脑中的淤血不散,记忆很难恢复,且、且她近来又受了刺激,躲着生人,难配合诊治。”
快两月了,大夫仍束手无策。
萧邺皱眉,命护院看好宅中之人,不准有任何闪失。
11. 第 11 章
萧姝珍屋中是有胭脂的,但听说京中贵女们争相追捧云霜阁的脂粉,她自然也想买些回去,谁知来了云霜阁,要么是看中的东西有姑娘先订了,要么就是姝云早买了,这几日还没来拿。
逛了一大圈下来,萧姝珍空手而归,黑着个脸踏出云霜阁。
馨儿宽慰道:“姑娘,云霜阁的东西量少金贵,难买。”
馨儿撩开帘子,扶萧姝珍进了马车,“云姑娘的胭脂水粉全是云霜阁的,有时胭脂水粉出了新的颜色,店伙计都送去了侯府,凭云姑娘挑选。姑娘刚回侯府,不曾露面,嫌少人知姑娘才是咱侯府的正牌千金。”
馨儿说着宽慰的话,没曾想萧姝珍的脸色更加难看,她忙闭上嘴巴,没觉得哪里说错了。
马车转角去了别的胭脂铺,一青年鬼鬼祟祟,小跑着在后面追赶,不时避着车夫回头。
萧姝珍连去两家胭脂铺,都没入眼的,难怪贵女们争抢着买云霜阁的东西。
她兴致缺缺,瞥见马车旁熟悉的身影,吓得顿时脸色煞白,连连后退,被馨儿扶了一下稳住身子。
以往在田家时,田旺顺常欺负她,以致于萧姝珍见他走近,惶恐不安。
田旺顺笑道:“还真是人靠衣装,都快认不出咱妞妞了。”
萧姝珍讨厌原来的名字,更厌别人提及她的过往。
“看吧,当时准备把你卖了当丫鬟,你不愿,故意划伤手臂,弄了一身伤,让主家不敢买,若听我们的话,早回来当千金了。”
“你这身行头值不少钱吧。”
田旺顺是田老大的儿子,好赌成性,偏偏手臭,十赌九输,欠了一屁股的债,家里的闲钱都被他败光了。
几日前,侯府有人送钱,他拿这十两银子赢钱了。
可赢了就想把之前赔的捞回来,赌了一天一夜,不仅全输光了,还又欠了五两银子。
家里是没钱了,不过这不是还有位在侯府享清福的堂妹嘛。
田旺顺直愣愣盯着萧姝珍腰间的荷包,一把扯过,馨儿去夺,被他一把推开。
掂了掂荷包,田旺顺还算满意,凶神恶煞的嘴脸立即转变,笑道:“不枉我们家养你这么多年。”
萧姝珍紧扣双手,掌心全是冷汗,告诫自己不用害怕,她是侯府的千金,该是低贱恶毒的田家人巴结她才是。
田旺顺拿了一大笔钱离开,有了赌资,心情格外舒畅,昨儿在侯府外受的气全消了,“还是妞妞听话,不像那忘了祖宗的白眼狼,不认乡下的穷亲戚。”
“等一下。”萧姝珍忽然叫住走开的田旺顺。
“怎么了?”
“你忘了一件事。”
萧姝珍脸上露出一抹扭曲得意的笑容,不怀好意,道:“不愁以后没钱。”
*
姝云摸着手背的抓伤,心疼坏了。细长的印子,足有两个指节长,她担心留疤,可转念一想,阿兄给了药膏,肯定是不会留疤痕的。
手腕的红痕早消了,抓伤也要快快消失。
姝云弯起嘴角,取了些药膏在手背涂开。
萧姝安拿了绣具来找姝云。
天暖之后虫子便多了起来,姝云打算做些驱虫的香囊。
两姐妹在屋子里聊天绣花消磨时间,萧姝安说了件听来的趣事,姝云笑弯了眼睛。
正笑得开怀,吴嬷嬷出现在蝉雪居,她的步子急切,两边的眉毛都快皱到一起了,“夫人传云姑娘速去花厅。”
姝云疑惑,不敢耽误,放下没做完的香囊立即去了花厅,一路上隐隐约约有不祥的预感。
伺候的婢女全在花厅外站着,气氛凝重,低头不言。
厅中,萧姝珍低头啜泣,捏着帕子擦拭眼泪,一副被欺负受尽了委屈的样子,听闻动静,泪眼婆娑地望向姝云。
王慧兰坐在上首,脸色铁青。
左边站了五个生面孔,其中一位便那日抓伤姝云手背的青年,姝云下意识捂住手背,诚惶诚恐,在不安中靠近王慧兰。
“阿娘。”姝云问了好,僵直了身子站在原处。
王慧兰颔首,下巴抬了抬,道:“那边是田家人,来寻你回去。”
“这就是老幺的女儿吧,皮肤雪白,水灵灵的,娇养着的女娃就是不一样。我是大伯的媳妇,你大娘。”
田大娘尖脸高颧,眼窝凹陷,精明不好相处的样子。
姝云眸光流转,打量剩下的两男一女。
一位是个子不高、留着半圈胡子的田老大,另外两位是罗家母子。
姝云一进来,罗方明的视线全在她身上,他是渔夫的儿子,一家以打鱼卖鱼为生,因久经日晒雨淋,皮肤呈麦色,五官粗犷,两道浓黑的眉毛更显面相凶骇,二十出头的年纪,瞧上去还要年长五六岁。
罗方明与田妞有婚约在身,因着当年田老幺媳妇成了疯子,罗家没再提及这桩婚事,这两年田老大也来催过纳彩下聘,可罗家人不是傻子,拖着不应,明眼人都知道田老大想贪老幺女儿的聘礼。
昨日田大伯带着儿子来罗家,重提这事。
侯府的千金跟田老幺的女儿调换了。
跟侯府攀上关系,这辈子便吃喝不愁,在田老大撺掇下,今日罗方明母子寻到侯府,说道说道这桩婚事。
萧姝珍的泪花在眼里打转,可怜巴巴地望向王慧兰,哽咽道:“可当时约定的,是田家的血脉,我身上流着萧家的血,罗家要娶的姑娘,就不是我。”
“是……是云姐姐呀。”
萧姝珍无辜地朝姝云看去,花厅里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聚集到姝云身上。
花厅里短瞬安静,田旺顺附和道:“按道理讲是这样的。妞妞……”余光瞥见萧姝云珍,顿了顿,改口道:“府上的三姑娘姓萧,当年调换孩子是小婶婶的过错,现在两位妹妹身世大白,这桩婚事也应该归位。”
田大娘对坐在上首的王慧兰客气恭敬,道:“侯爷夫人,两家孩子的婚事几年前就说好了,双方换了信物,我们虽是乡野粗人,比不得侯府大富大贵,可也知道言而有信,一诺千……”
王慧兰皱眉,吴嬷嬷察言观色,轻咳一声,田大娘顿住,讪讪闭了嘴。
姝云觉得无理取闹,萧姝珍在田家时,罗家没娶,反而任由她被田家大伯卖了换钱,如今两家人又跑到侯府来讨人,商议婚事。
姝云冷静下来,道:“虽说定的是田家的孩子,可当时罗家相看的是珍儿,中意的是珍儿才是,婚事当讲三书六礼,婚书上写的谁,就是谁。”
如今萧姝珍是阿娘的心头宝,阿娘肯定是不会同意她嫁给罗方明,姝云料想再说下去,阿娘必定动怒,话锋一转,道:“但是情况有变,这桩婚事就应当作罢,不嫁不娶。珍儿往后的婚事由阿爹阿娘做主。哪有强买强卖的道理。”
王慧兰眼眸微动,神情舒展了些许,此时罗家人却有异议。
“不能作罢!”罗方明一见姝云,心脏怦怦跳,是悸动,是一见钟情的感觉,急急拿出婚书。
婚书拿倒了,姝云歪了歪头,斜着看。
纸上“田氏女”三个字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罗方明道:“我要娶!萧家的姑娘寻了回来,我罗家娶的是田家女,过几日来下聘。”
“当我这侯府是什么地方?!”
王慧兰厉声道,田罗两家人噤声不敢言。
王慧兰手肘撑着太师椅扶手,捏了捏眉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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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嬷嬷,我乏了,改日再议。”
“诸位,请回吧。”吴嬷嬷唤来护卫,领着五人离开花厅。
罗方明走出花厅还不忘回头看姝云一眼,姝云背过身去,浑身冰凉,手中的帕子捏得紧紧。
萧姝珍从椅子上起身,跑到王慧兰跟前,哭哭啼啼扑到她怀中,“阿娘,我不嫁。”
王慧兰抚摸她的头,宽慰道:“阿娘怎会让你嫁那样的夫家。”
萧姝珍嘴角微微扬起,得逞的喜色很快被忧伤盖过,道:“罗家的郎君对云姐姐情有独钟,只怕不会就此作罢。”
姝云摇头,小声道:“阿娘,我也不想嫁。”
她也很想如以往那般,扑到阿娘怀里撒娇,可现在那位置已经容不得她了。
王慧兰抚摸怀中的萧姝珍,目光冷淡地看向姝云。
这位侯府养出的闺秀,在京城贵女圈里排得上名号的,如今竟委身下嫁乡野渔夫,这般荒唐事若传扬出去,安陆侯府岂不成了京城笑柄?
但,如今正是个机会让她将姝云打发出府,等安陆侯班师回朝,姝云早嫁人了,纵有千百般不舍不愿,也难改局面。
婚书一出,她也是“无奈之举”啊。
*
从花厅出来,姝云掌心全是冷汗,风吹打着裙摆,卷起地上凋零的花瓣。
姝云回了蝉雪居,抱膝坐在窗边的榻上,看着外面飘动的云团,发了很久的呆。
倘若阿爹没有出征,仍在侯府,是不是就直接废了这荒唐的婚约。
阿爹总是比阿娘更疼她。
姝云忧心忡忡,夜里辗转难寐。
*
第二天,罗家母子拿着婚书又来了侯府。
他们被护卫拦住了,便在府外坐着,护卫赶他们,他们就在数米开外的街边守着,摊开婚书晃悠,直说要娶姝云。
王慧兰从未见过如此地痞无赖,气得发笑。
今早去寿安堂请安时,崔老夫人还提过这件事,嘱她妥善处理。
芳姨娘宽慰王慧兰,反被王慧兰当成了撒气桶,说了一通。芳姨娘低眉顺眼,默默受着撒出来的气,不敢有怨言。
几名魁梧的护卫得了王慧兰的吩咐,将罗方明母子赶远,警告道:“若再这般胡搅蛮缠,直接送官。”
罗家母子一听要送官,方才还很足的气势,顿时蔫了,心里骂骂咧咧地离开。
拐进侯府外面的巷口,母子二人发现前路停了辆华丽的马车,锦衣华服的玄衣男子半掀帘子,在窗边看着两人。
罗方明母子面面相觑,罗方明疑惑地往前走两步,马车里的男人忽然伸手,勾手示意他走近。
罗方明一头雾水,立在车旁,“这位公子,您在叫我?”
“听你说,安陆侯府里有一姑娘是你未过门的妻子?”
阴冷低沉的声线传入罗方明耳中,他连连点头,“前几年定下的婚事,这不嫌我们出身低,翻脸不认。”
男人冷声一笑,指了个方向,道:“我给你出个主意,去京兆尹府击鼓鸣冤,让官府给你做主。”
罗方明惊愣,“啊?公子让我……去告侯爷夫人?我?”
“你有婚书在手,落了字的,做不得假,是侯府理亏。”男人悠悠道:“事情闹大了,才好看,高门最看重名声。”
罗方明觉得他说的在理,又怕官官相护,犹豫良久,最后带着娘往京兆尹府去。
男人放下帘子,马车在侯府大门停下。
他回了燕拂居,碧罗迎上来,回禀道:“公子,云姑娘来找过您。”
萧邺瞧了眼蝉雪居的方向,慢慢敛了眸子,回屋换了件衣裳,命碧罗将那套釉青莲瓣杯盏拿出来。
12. 第 12 章
罗家母子有信物、婚书为凭,在府外撒泼打诨,大有今天就要将婚事定下的架势。
姝云惴惴不安,先是去了静芳苑,在屋外听见王慧兰与芳姨娘谈论此事。
王慧兰护着萧姝珍,有意让姝云嫁去罗家,却又担心侯府因这荒唐婚事成了京中贵族茶余饭后的谈资,犹豫不决。
姝云呆呆站在屋外,一席话让她忽然明白了,指腹拭过眼角温热的泪,释怀地轻轻叹气。
如今侯府能做主的另外两位,只有阿兄待她如初,姝云离开静芳苑改道去了燕拂居。
姝云出现在燕拂居,碧罗却告知她,阿兄还没回来。
府外罗家母子还在闹,姝云没辙了,回蝉雪居的路上命琼枝速去云霜阁找霜老板购置驱虫的香料,“不用太多,够做一个香囊的便成。”
琼枝领命离开,姝云忽叫住她,叮嘱道:“若是霜老板问起我的近况,便道一切都好,让她莫要挂心。府外莫逗留,速回。”
“诶,好 。”琼枝小跑着往府外去。
姝云没有耽搁,匆匆回到蝉雪居,将昨日没绣完的香囊拿出来,昨日时光悠闲,她原是想做一个复杂好看的样式,眼下着急,便绣了简单的缠枝图案。
不出半个时辰,琼枝不仅带回驱虫的熏香,霜老板还给了姝云店里新出的一款胭脂,一百两银票,“这是去年的分红,姑娘一直存在霜老板那里。”
“霜老板让奴婢也给姑娘带句话,”琼枝放下新款胭脂,将银票给她,笑吟吟说道:“姑娘若有难处,只管来找她。”
姝云心里暖暖的,收下银票,笑着拿过驱虫熏香,装进绣好的香囊里。她瞧了眼窗外,时辰尚早,带着香囊去了寿安堂。
因为崔老夫人不待见王慧兰这一房,姝云以前除了每日请安,不常来寿安堂,有时来寻萧姝仪玩耍,也只是到寿安堂跟崔老夫人问了安,小坐片刻便离开了。
屋中案几上放着盏镂空香炉,炉口处吐着袅袅轻烟。
崔老夫人执笔落墨,笔走龙蛇。
待最后一笔落下,崔老夫人放下毛笔,抬头看了眼屋子里多出来的少女。
崔老夫人方才在写字,姝云没有打扰,跟四姑娘萧姝仪陪在老夫人身侧,静静看着宣纸上行云流水,刚劲有力的字。
姝云问了安,崔老夫人来到罗汉榻坐下,拿了盘中的佛珠串在手中。
姝云走上前,将袖中刚做好的香囊拿出来,道:“立夏后,蚊虫多了起来,便做了个驱虫的香囊,望祖母不要嫌弃。”
崔老夫人看着递过来的香囊,半晌后才收下。
刚搁下香囊,崔老夫人瞧了眼寿安堂外,问道:“外面怎闹哄哄的?”
嬷嬷会意,上前道:“回老夫人,是罗家母子在府外,说是……有婚约在先,要迎娶姝云姑娘。”
崔老夫人看过来,姝云冷静解释道:“祖母,这桩婚事是田罗两家早前定下的,罗家郎君迎娶田家小女,如今身世大白,罗家人寻上门来,便将婚事算到了我的头上。”
姝云话锋一转,道:“可是祖母,我觉得奇怪。”
“田家是农户,罗家父子以打渔为生,两家为同村人,皆不识字,昨儿罗家郎君还将婚事都拿反了,可也是见目不识丁。平民娶媳嫁女,多为口头之约,下聘之后紧接着定日子,哪会写婚书呢?”
萧姝仪在一旁静静听着,点了点头。
姝云又道:“且先不说口约和婚书,单是罗家此前并未下聘,这桩婚事便不算数。珍儿妹妹被认回后,快两个月了,可为何罗家最近才寻上门来,执意圆了这桩婚事?”
崔老夫人慢慢转动佛珠,朝姝云投去目光,赞许地点头,吩咐人下去仔细查了查。
两位姑娘离开寿安堂,翘头案轻烟缥缈,罗汉榻上,崔老夫人倚着玉枕,若有所思。
*
从寿安堂出来,萧姝仪邀姝云去她院里坐坐,吃盏茶。
萧姝仪泡了壶君山银针,倒茶递过去,打趣道:“云姐姐单给祖母做了香囊,让妹妹看得眼红。”
姝云笑吟吟道:“有呢,改明儿就给四妹妹做一个。四妹妹泡了我喜欢茶,我又吃了这茶,怎会忘了四妹妹?”
萧姝仪直言道:“昨儿我便听田罗两家来了府中,不料今日那罗家郎君又来,若是每日都来,不定闹成什么样子,这样对云姐姐的名声不好。阿爹远在边疆,长兄如父,云姐姐何不去找哥哥出个主意?”
姝云放下茶盏,“起先,我去过趟燕拂居,哥哥尚未回府。”
萧姝仪瞧了眼窗外的天色,提醒道:“这个时辰哥哥已经下值,云姐姐还是去一趟吧。”
姝云犹豫半晌,摇头道:“祖母已经着手去查了,况且罗家没有下聘,婚事实乃胡搅蛮缠。哥哥事务繁忙,还是不要去打扰了。”
萧姝仪笑笑,拿起一枚茶饼咬了一小口。
可不一定,今日不去见,往后再想见一面,恐要费些力气。
*
燕拂居。
碧罗进了屋中,男人端端坐着,深邃的五官隐在光影里,彷若笼罩了一层寒霜。
碧罗心中一凝,低头回禀道:“云姑娘去见了老夫人,从寿安堂出来后心情似乎不错,不如来找公子时焦急忧心。云姑娘去了四姑娘院里小坐片刻,这才回的蝉雪居。”
萧邺眼眸暗沉,冷笑提壶,兀自倒了一杯茶,手指探了探杯壁。
热茶成了凉茶。
他笑了笑,饮尽凉茶,指腹摩挲着釉青莲花杯口,“很好。”
*
王慧兰出府回一趟,回来后脸色铁青。她本以为罗家母子被赶走后,消停了,不曾想两人竟将事情闹大,弄得满城皆知。
罗家母子手中的婚书白纸黑字写的“田氏女”,婚事当年定的是珍儿,如今罗家换成姝云,也算他们识趣,若罗家将婚书呈到官府,事情只会更乱,可就这么让罗家如愿,王慧兰受不了这憋屈的事,更咽不下这口气。
萧姝珍听说罗家不依不挠,唯恐嫁去田家,哭得眼睛红肿。王慧兰当初为了这一胎受尽苦楚,眼下苦尽甘来,当了侯府的主母,可亲生女儿半分富贵都没有享受,她断是不会让女儿再受苦了,去了曲荷堂安抚了好一阵。
王慧兰:“珍儿以后会嫁官宦子弟,岂是那乡野渔夫能娶的?”
萧姝珍红着眼睛,咬着唇小声道:“阿娘不若将云姐姐送回去,如此要嫁要娶也是田家的事情,与咱侯府无关。”
王慧兰垂眸看她,忽然冷了脸,正声道:“珍儿,这事不该你操心,好好跟着嬷嬷学礼仪。”
萧姝珍惶恐,“珍儿失言。”
从曲荷堂出来,王慧兰目光晦暗不明,到底是亲生女儿,心思像极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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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时。
穿过一道石拱院门,主道两名推着斗车的仆人迎面而来,见了王慧兰将挡路斗车避开,低头行礼,“夫人。”
王慧兰起先并不在意,径直走了过去,忽觉不对劲,回头瞧了眼斗车。
几幅画卷,下面还装了些东西。
王慧兰问道:“哪来的?要送去哪里?”
仆人推着斗车欲走,闻声停下,回道:“东斋阁的瓦片需修缮,前些日子雨大,阁中渗水,侯爷的藏画、兵书都打湿了,眼下正要拿去晾晒,大公子吩咐先搁库房,待东斋阁修缮以后,再放回原处。”
东斋阁是安陆侯的书房,没有安陆侯的命令,王慧兰不得入内,便是此刻安陆侯不在,也是如此。
王慧兰随手拿起一幅画卷,不过是寻常的沙场点兵图,画卷洇湿一角。她放回画卷,又拿起一幅。
美人簪花图,杏眼桃腮,一双眸子上扬,含情脉脉,道不尽的温婉风情。
纸张泛黄,有些年头了,画中人不是安陆侯原配,也不是王慧兰,那双眼、那张脸,像极了姝云。
王慧兰怒火中烧,指尖深嵌,将画卷戳出个洞来,恨意的火焰在眸中燃起,她牙关紧咬,极其克制着,将这幅画卷起,放回斗车中。
周遭低沉的气氛让人毛骨悚然,仆人低头推着斗车迅速离开,彻底消失在主道中。
碧罗从游廊走下,朝斗车走来,瞧了眼斗车推来的方向,隔了条道和树影,早看不见王慧兰的身影了。
她垂眸看向似乎被翻动的画卷,温声道:“都仔细些,这一两日将东西晾干,再送回去,若缺东少西,可免不了责罚。”
仆人连连应声,仔细着将斗车推走。
碧罗转身,回了燕拂居复命。
有时,她真猜不透大公子的心思。
*
王慧兰见了画卷,又气又恼,仔细回忆当年的事情。
一个荒唐的念头突然从脑中冒出,王慧兰不敢相信,气得发笑。
真是被自己蠢哭了。
王慧兰传来吴嬷嬷,吩咐她去罗家传个信,要娶只能娶姝云,让罗家近日备好聘礼,请媒人来侯府下聘。
聘礼再怎么着,也得有十两银子。
王慧兰命吴嬷嬷不得声张,可这消息还是传到了姝云耳中。
姝云正在屋中做香囊,她答应了萧姝仪,便不会食言,当得知要被嫁去罗家,她犹如晴天霹雳,绣花针一偏,扎进指腹,钻心得疼。
她吮吸指腹的血珠,心中万般焦急,让琼枝收拾收拾绣具,独自去了燕拂居。
萧邺立在窗边,瞧见青衣少女慌张赶来,将杯中的茶悠悠饮下。
不等姝云踏入屋中,萧邺先一步离开屋子,只见她神色焦急,迎面而来。
姝云见男人一身劲装,心中微凝,“哥哥这是要出去?”
萧邺颔首,打量这慌张的少女,粉腮凝脂,娇俏琼鼻渗出层薄汗。
萧邺递了张帕子过去给她擦汗,淡声道:“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妹妹回去吧。”
萧邺越过她径直离开,姝云捏着手中的藏青锦帕,看着男人远去的背影,一颗心渐渐沉入谷底。
像是想起重要的事情,萧邺走了几步转身回首,望向焦急无措的她,提醒道:“祖母最近失眠难寐,妹妹莫去打搅,扰了祖母休憩。”
13. 第 13 章
萧姝珍笑得合不拢嘴。她还没卖作丫鬟前,罗家就百般推脱下聘,她原以为这桩婚事早就作废了,没承想竟大有用处。
只要姝云嫁给了那姓罗的,侯府里就没人跟她争抢了,郑家表哥也是她的了。
这厢,收到传来的口信,萧姝珍坐马车离开侯府。
马车在醉春风酒楼停下,这是京城有名的酒楼,以前她只能远远瞧望一眼,如今领了侯府的月例,有了闲钱,进出自由。
萧姝珍命馨儿在马车旁等候,独自进了醉春楼。
淮南王世子李策在街上拎着个金笼子逗鸟,瞧见停在酒楼外的马车,疑惑道:“那不是萧家的马车?安陆侯府何时来了位面生的姑娘?”
随扈愣了愣,心道您整日在外面晃悠,消息一向灵通,京城里就没有您不知道的事情。
“回世子,安陆侯府的三姑娘与农户的女儿调换了,那位便是真正的侯府千金。”
“有趣,难怪好久没见云姑娘了。”
李策笑了笑,拿着细金棍逗笼中的鸟,一手拎着鸟笼,一手摇着折扇,穿金戴银,贵气招摇,大摇大摆进了醉春楼。
萧姝珍上了二楼,李策点了壶茶,要了间萧姝珍隔壁的包厢,摇着折扇也上二楼。
包厢中,田旺顺、田大娘、罗方明三人都在,萧姝珍的到来让愁眉苦脸的三人有了精神。
萧姝珍淡淡扫了他们一眼,在桌边落座。她现在已经不是农户女了,举止间尽显雅致,理了理衣袖,又伸手扶了扶发髻,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不耐烦道:“怎么回事,亲事不是已经定好了,着急找我出来作甚?”
罗方明急得拍手,“婚事是敲定了,可聘礼就要十两银子,我上哪儿去找十两银子。”
“妞妞。”田旺顺刚叫出口,便遭了萧姝珍的冷眼,只得换个称呼,假笑道:“三姑娘,咱两家的情况你是知道的,村里娶媳嫁女,几只鸡鸭,一头猪,顶天了也就一二两银子。”
田旺顺将萧姝珍扯到一边,小声道:“这主意是你出的,眼下聘礼不够,自然是要来找你。”
萧姝珍皱眉,嫌弃得拍了拍被他拉过的衣袖。
她犹豫半晌,从荷包里拿出十两银子,放到桌上,“掐着日子去侯府下聘,这次去便将婚期定了,以免夜长梦多。”
罗方明拿了银子点头,果然事情闹大了,侯府就松口了,他一平民百姓,哪敢去转告侯府夫人,在街上散散消息,也一样好使。
他这身份,不可能娶到侯府真千金,娶个假的也不错,假虽假,可却是个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小娇娘。
田旺顺搭上罗方明的肩膀,让他先回去准备其他的聘礼。
罗方明离开后,包厢内只剩田家母子。田大娘谈起正事,想让萧姝珍再给点钱贴补家中。
萧姝珍嘲讽一笑,“都卖侄女了,还有脸来要钱?你们找错人了,姝云才是田老幺的女儿。”
“我娘没来找你们麻烦,已是田家祖坟冒了青烟。”萧姝珍一刻不想多待,起身离开包厢,临出门前,回头道:“糕点茶水付了钱,吃吧。”
田旺顺望着那道离开的身影,气不打一处来,“摇身一变翅膀还硬了,以前我让她往东,她不敢往西……”
田大娘拉住儿子,“好了别动气,咱现在惹不起她。”
“要是站这里的是小婶婶,她还敢这样说话?”
田大娘拿糕点忙塞住他的嘴,叮嘱道:“祖宗,可别再提那疯妇人,省得惹麻烦上身。”
田老幺的媳妇只是在雨夜失踪了,下落不明,但田家人怕侯府因为老幺媳妇调换孩子而迁怒他们,便谎称她失足落水死掉了。
幸好,侯爷夫人就此作罢,没再找田家的麻烦。
一墙之隔的包厢,随扈将偷听到的尽数转达。
淮南王世子李策逗着鸟,叹息道:“这真千金好深的心机,好歹毒的心思。云姑娘好可怜,都是好朋友,就帮帮她喽。”
“唰”的一声,折扇展开,李策将鸟笼给随扈拿,摇着折扇离开醉春楼,去了巷子里看斗鸡。
*
姝云失魂落魄回到蝉雪居,等到夜深人静,也没有萧邺回府的消息。
她惴惴不安,夜里难寐,好不容易睡着,竟做了个可怕的噩梦。
梦中,王慧兰送来嫁衣,皱眉冷声道:“你身上流着田家的血,与罗家的婚事,是你生生父母定下的,难道要让珍儿替你嫁过去不成?”
王慧兰冷眼相看,催姝云换上嫁衣。
姝云被拖拽进了一顶很小的轿子里,从侯府抬出去,去了乡下罗家。
姝云被硬拉着拜堂,挣扎着猛然醒来,发现是场噩梦,湿漉的眼泪流了满脸。
望着漆黑的屋子,姝云惶悚不安,伸手去摸枕头下的帕子擦泪,摸索了半天也没摸到。
可她明明记得睡前将帕子放到了枕下。
手背胡乱抹着泪,姝云红着一圈眼睛,被噩梦吓得睡意全无,无助地抱着双膝,靠在床头。
翌日,芳姨娘来了蝉雪居,见姝云脸色憔悴,“好姑娘,怎憔悴成了这副模样。那事我听说了,夫人心意已决,难挽回。”
姝云低垂着眼,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颗颗掉落。
“不过罗家还没下聘,这事兴许没有转机。”芳姨娘擦着姝云的眼泪,“前阵子我在老夫人那边听说,侯爷传信回来过,意思是将你在府中留下,但夫人似乎有她的考量,才急急让姑娘出嫁。”
姝云惊讶,“阿爹传信回来了?”
芳姨娘道:“可不是,侯爷没将姑娘当外人,我听说边关战事吃紧,北燕节节溃败,估摸着不出半年,侯爷便能班师回朝。”
芳姨娘原是安陆侯发妻的婢女,后因爬床有了身孕,才被安陆侯抬成姨娘。
这一胎生得巧,一男一女,龙凤呈祥。
偏偏二公子贪玩,摔断了腿,难成大器,整日呆在屋中不愿出来。
芳姨娘宽慰道:“好孩子,侯爷最是疼爱你,必不会让姑娘受这样的委屈。”
芳姨娘在府里素来寡言,眼下说了这么一通掏心窝的话,姝云心里一暖,慢慢敛了泪珠,撑到侯爷回来,会好起来的。
*
是夜,大雨滂沱,狂风大作,廊檐下的灯笼被吹得东摇西晃。
姝云撑了把伞,拎着灯笼,独自穿梭在主道上。冰冷的雨丝随风飘落脸颊,她走的急,裙摆被雨水打湿,连绣鞋也湿了鞋尖。
屋檐下,姝云收了伞,长指紧握伞柄,望了眼灯火明亮的屋子,“我想见见阿兄。”
扶风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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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深夜到访,颇为诧异,进屋通禀,片刻后请她入内。
萧邺银冠高束,立在屏风边拿着巾帛掸了掸衣上的雨珠。
这场夜雨突如其来,雨势渐大,檐下雨珠坠落,哗啦作响。
萧邺落座,巾帛搭在膝上,瞧了眼狼狈的少女,“妹妹深夜到访,所为何事?”
姝云咬了咬唇,嗫嚅道:“阿兄,我不想嫁去罗家。”
“我倒是听说了这事,”萧邺搭在膝上的指轻扣,轻叹道:“几日过去,竟不料事情演变成这样。”
姝云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结局,飘了雨水的乌发湿漉漉,沾在脸颊,她敛至耳后,“两家互换了信物,当初定的是珍儿,眼下却要我出嫁。”
“阿兄,我不想嫁。”姝云眼睛红了一圈,狼狈地擦拭眼泪,哽咽道:“求阿兄帮我。”
萧邺起身,健硕的身影笼罩着弱不禁风的娇小身躯。男人伸手,温热的指拭去她面庞的泪,温声安抚,“阿兄岂会坐视不理?退亲的事不必担忧。”
“瞧这张脸,都成小花猫了。”萧邺从她手里拿过锦帕,捧着小脸,轻拭泪痕。
男人的指腹滑过,姝云脸颊发烫,慢慢低下头。
窗户半开,凉风吹入屋中,姝云不禁打了个喷嚏,被雨水打湿的裙摆沾着小腿,这会儿功夫,绣鞋湿了大半,她窘迫地往裙裾里缩了缩脚尖。
萧邺转身关上窗户,“雨势渐大,妹妹在屋中坐会儿,待雨小了再回。”
姝云瞧了眼他搭椅上的巾帛,“雨水打湿了衣裙,有些凉,哥哥给我张巾帛擦擦吧。”
萧邺看了看,将那张巾帛递给她,又去衣架上取来件外衫,披在她单薄的肩上,“雨夜沁凉,妹妹身子骨弱,可莫在我这儿着凉。”
姝云甜甜一笑,“谢谢哥哥。”
萧邺颔首,背身去了屏风后面坐下。
一面织锦屏风相隔,将里屋分隔开来。
烛火将男人影子映在屏风上,身躯凛凛,端方自持。
姝云去了榻边坐下,拿巾帛擦了擦打湿的发尾,低头擦拭湿润的衣裙。
静谧的屋中只听得衣料窸窣声。
阿兄的外衫披在身上,是他一贯的清冽气息,像是被他环绕,姝云有些不习惯,脸颊不禁浮出红晕。
雨没有停驻的意思,绣鞋湿哒哒,姝云回头瞧了眼屏风那边,男人抬肘支额,似乎是在假寐。
她犹豫半晌,将绣鞋脱掉,弯腰脱下湿冷的白绫袜,足缩回裙摆里,抱膝坐在榻上,等着雨小。
雨打芭蕉,姝云昨夜难寐,如今求得兄长的帮助,焦灼不安的心情逐渐缓解,听着窗外雨声,困意慢慢袭来。
她拢了拢衣衫,不知不觉在榻上睡了过去。
夜深烛消,稳健的脚步声响起,萧邺立在榻前,垂眸看着恬静的睡颜。
半晌,他坐在榻边,长指敛走少女脸颊的发丝,指腹轻抚白嫩香腮,少女绵长温热的呼吸洒落他的指,染上她的气息。
萧邺深眸如海,目光逐一略过她的眉眼、琼鼻、樱唇、雪颈,他衣衫下半遮的一双小脚雪白|娇|嫩。
他伸手,撩开半遮的衣衫,握住细软足跟,微微抬起。
姝云惊醒,却见男人不知何时来了榻边,灼热的大掌握着她的足。
14. 第 14 章
姝云脑中嗡嗡作响,双目圆睁,脸色顿时煞白,逃出男人的手掌,将双脚严严实实藏在裙摆下,惊惶地看着他。
“怎还跟小时候一样,睡觉爱踢被子。”萧邺说着,替她拢了拢肩上的衣衫,容颜清冷,仿佛方才那举止是理所应当罢了。
姝云双臂环膝,裙摆下灼烫的足跟抵着软榻,皱眉小声道:“可是哥哥,我已经长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
“您不能这样。”姝云双颊发烫,耳根子也热了起来,藏住双脚,一点点绕过榻边的男人,因太过慌张不安,连白绫袜也没穿,趿鞋起身。
萧邺望着红了脸的少女,喟叹道:“是呀,妹妹长大了,正值嫁人的年纪,哪能和小时候一般。”
他轻笑,“是哥哥唐突了。”
“今日谢谢哥哥,已是深夜,不便久留。”姝云总觉怪怪的,辞别萧邺,快步离开寝屋。
走了几步,发现伞没拿,姝云折身,在门口拿了雨伞。
雨还在下,只不过没来时那般大,姝云撑伞离开燕拂居。
萧邺拾起遗落榻边的一只白袜,紧紧攥在掌中。
是长大了。
可这位养在侯府的妹妹,生来就应当是他的。
妻。
*
夜雨淅淅沥沥,琼枝在屋中翘首以盼,总算是等到姝云回来。
琼枝接过伞具,拿着锦帕擦拭姝云打湿的头发,迫不及待问道:“姑娘,大公子怎说?”
姝云皱巴巴拧着眉,一低头发现身上还披着阿兄的衣衫。她脱了披回来的衣衫,搭在衣架上,道:“哥哥会帮我退亲。”
“可是,很奇怪……”姝云坐在榻上,欲言又止,垂在膝上的手指搅在一起。
琼枝倒来一杯热水给姝云驱寒。
姝云捧着茶杯,冷凉的手指逐渐暖和起来,她也回过神来。
绣鞋还是湿的,回来时慌张,她不慎遗落了只袜子在长兄屋子里。
被长兄握住的足跟微微发烫,姝云将脚缩回裙摆下,仰头问琼枝道:“你觉得长兄最近有些奇怪吗?”
琼枝不明所以,半晌后道:“大公子还和以前一样呀,待姑娘素来亲厚,对姑娘有求必应。”
她感慨道:“这桩婚事本就是罗家胡搅蛮缠,如今有大公子出面必然能退。”
姝云抿唇,垂眸看着裙摆,缩藏起来的脚趾往后退了退。
想必是她最近太过紧张,多虑了,阿兄跟她一向情谊深厚,儿时她玩累了在燕拂居午眠,阿兄也给她盖过被子。
姝云捧着杯子慢慢饮尽温水,吩咐琼枝准备沐浴热水。
这一晚,姝云一夜好眠。
*
翌日,未等罗方明备妥聘礼,萧邺遣扶风至京兆尹,将罗氏诉至公堂。
罗家拿出的婚书是前段时间花一百文请人写的,又故意揉皱,伪造成一年前所写。
扶风寻来代写婚书的先生,与罗方明对薄公堂。
罗方明一见公堂的肃穆气氛,腿都软了,又因婚书一事败露,心中大骇,只道这桩婚事是两家只换了信物,八字只有一撇。
罗家迟迟没有下聘,就是不愿娶丧父疯母的田氏女,本以为田氏女被卖作丫鬟后,这桩婚事就此作罢,没承想田家人突然找上门来,劝他们成了婚事,改娶侯府养女、田老幺真正的血脉。
罗家动了心,于是带着当年交换的信物,和万无一失的婚书,去了侯府娶人。
京兆尹传唤田老大一家三口,在扶风的追问下,田旺顺什么都招了。
原是萧姝珍向他主动提及这事,让两家去侯府换亲。
罗方明下聘的十两银子,也是萧姝珍给的。
大豊律法,为婚之法,必有行媒,男女、嫡庶、长幼,当时理有契约。【1】
仅有信物,未行媒下聘,此约作废,双方信物归还,罗方明伪造婚书相挟,仗三十。
公堂外面围了百姓,看罢,淮南王世子李策突然出声,叹道:
“北燕犯境,安陆侯戍边两年,保北境百姓不受侵犯,没想到啊,最疼的女儿竟被人这般欺负!这是要寒了侯爷的心啊!”
随扈附和道:“是呀,寒了侯爷的心啊。”
围观百姓们频频点头,一个接一个附和。
萧邺皱眉,厌恶极了,从人群中离开。
李策见势不对,紧跟了上去。
“这事前两天本世子就听见了,约你相见,你理都没理。”李策在萧邺身边念叨个不停,拿出腰间别的折扇,展开摇扇道:“若是当日你应了邀约,也不至于闹到公堂。”
李策摊摊手,“眼下倒好,闹得满城皆知,坏了姝云姑娘的名声。”
萧邺停下步子,打量道:“世子还是头次对舍妹如此上心。”
李策微抬下颌,折扇横展在胸膛,“本世子跟萧三姑娘认识多年,交情甚好。”
手肘碰了碰萧邺,他挑眉道:“不如,萧大公子就交我这个朋友。”
萧邺淡笑,辞别道:“府中有事处理,告辞。”
李策望着远去的背影,叹息地摇扇子。他很早之前便想和萧邺深交,但事与愿违,两人如今不过是点头之交。
他是京城出了名的纨绔,斗鸡走狗,不学无术,哪像萧邺文武兼备。
这等品行高洁的好郎君,哪会跟他深交。
李策叹息,扈从擦了擦街边茶肆的凳子。李策衣袍一撩,坐下等仆人牵马车来。
*
王慧兰怎会不知道罗家强求的这桩婚事有问题,她不过是想借此将姝云送走,省得整日瞧见碍眼。
可她万万没想到一切竟是萧姝珍掀起的风浪。
萧邺行事素来雷厉风行,回府便着手处理此事。
萧姝珍心恶善妒,罚跪祠堂十日,静心思过。她哭着向王慧兰求情,但萧邺铁了心要惩戒,加之崔老夫人得知此事大发雷霆,谁也不敢再多言,王慧兰也因教女不言,也被老夫人责罚。
自从寻回调换的孩子,侯府就没安生过,萧姝珍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机,崔老夫人气得心窝子痛。
萧邺倒了杯温水递去,顺了顺老夫人的气,道:“祖母保重身子。此番小惩大诫,三妹长了记性,往后安分些。”
崔老夫人叹息,饮了温水,伸手揉着眉心。
萧邺接过空杯放下,静默须臾,道:“依孙儿之见,此事实乃云妹妹和三妹间的纠纷,云妹妹这十六年确实是占了三妹的富贵,继母因三妹受苦,将过错归于云妹妹。母女生了龌龃,姐妹两厢生厌,若还将云妹妹安置在蝉雪居,抬头不见低头见,只怕再生怨气。”
崔老夫人望向萧邺,目光带着几分打量。
“你说该如何?”崔老夫人道。
萧邺低眸沉思,半晌道:“让云妹妹搬离侯府西边。”
“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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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的住处有了四妹妹,再多一人,只怕扰了清净。”
萧邺思忖,道:“内院东边,临溪亭南面的蘅芜苑长久无人居住,派人收拾一番,让云妹妹搬入。”
安陆侯府几次修缮扩建,占地颇广,蘅芜苑与王慧兰的住处一东一西,间隔了偌大的荷花池和避暑长廊,却与燕拂居同在内院东边,相距不过一间书斋、一方池塘,院子相望。
*
仆人们在蝉雪居进进出出,将东西都搬去了蘅芜苑。
姝云看着比曲荷堂还要宽阔的住处,敛了敛眉,“好生奇怪,突然又换了住处。”
仆人置办了许多姝云喜欢的小摆件,琼枝在博古架上摆放,连干活都有劲了,道:“大抵是大公子见蝉雪居太小,委实委屈姑娘。大公子待姑娘一向亲厚。”
姝云瞧了眼平静的屋外,思绪纷纷。
晚些时候,萧邺出现在蘅芜苑,姝云正在屋中绣花。
“哥哥。”姝云放下绣具起身相迎,笑容格外甜。
萧邺看了眼绣绷子上的兰花图案,“在绣什么?”
“给哥哥的香囊。哥哥帮我退了亲事,自然是要好好答谢哥哥,可我左想右想,哥哥似乎不缺东西,初夏蚊虫多了起来,便做个驱虫的香囊送给哥哥。哥哥有时夜里当值,免得被蚊虫咬,”
她还欠了四妹妹的香囊,这下一并做了。
“改明儿我还要去云霜阁一趟,置办些香料,哥哥喜欢什么味道的香?”
萧邺看着她,“甜的,淡淡的白兰香。”
姝云低头瞧了眼腰间的香囊,正是淡淡的白兰香。
这厢,萧邺遣走屋中的婢女,从袖中拿出一枚白玉缠枝莲花玉坠。
萧邺道:“罗家退回的信物,当年你母亲给的。”
姝云愣怔,双手接过玉坠子,拿在手中,玉坠洁白细腻,质地温润,光泽莹透。
阳光下纯净通透,是上乘的羊脂白玉。
“我母亲给的?”
姝云疑惑。
萧邺点头,看向那块熟悉的玉坠子,道:“婚事定的非你,可这玉是你母亲的,如今婚约作废,自当物归原主。”
姝云皱眉,疑惑道:“听田家人说,我母亲是镇上的绣娘,不是本地人。如此一来,家境不算好,可这玉坠做工精致,价值不菲,母亲怎会有?”
萧邺拿过玉坠,指腹摩挲坠子纹路,半晌后,淡声道:“兴许是传家宝。”
姝云微微歪头,盯着男人手中的玉坠子。
萧邺来到姝云身后,“玉坠随身佩戴,莫丢了。”
“哥哥,我自己来吧。”姝云点头,伸手去拿玉坠,却落了空。
萧邺撩开她颈后的乌发,放于身前,少女雪颈修长,肤若凝脂。
姝云低着头,挽着身前的长发。
身后,男人长指掠过的后颈肌肤微微发烫,墨绿色长袖拂过肩膀,裹着他清冽的气息,她的耳不禁红了。
系好玉坠,萧邺敛走她垂落的发,披散在身后,遮住雪颈,声音微微沉,道:“云妹妹,好了。”
姝云看了眼胸前的玉坠,小心翼翼将它放进衣裳里,贴着肌肤。
玉坠温热,似乎是方才被阿兄捂热的,姝云的心跳忽然快了几分,垂眸看着地上投下的影子。
阿兄还站在身后,影子好似紧紧贴着她。
姝云回头,那道深邃的眸子有些灼热。
15. 第 15 章
萧邺送了玉坠子,便离开了。
胸口多了一块玉,姝云有些不习惯,将玉坠拿出来,捧在掌心细看。
顶端的小玉珠有磨损的细微痕迹,看上去有些年头,坠子的系带很新,像是新换的。
她打算明日去亲生父母的墓前祭奠。
可一旦回去,田家人会难为她吗?
姝云捧着玉坠发神,犹豫一阵,独自去了祠堂。
祠堂肃穆庄严,萧家列祖列宗的牌位供奉在神龛。
萧姝珍跪在垫子上,身子东倒西歪,俨然有些撑不住了,见身后姝云出现,恨上心头。
手掌撑着垫子,萧姝珍借力慢慢挺直腰板,转身看她,努力维持着体面端庄。
姝云道:“我们交好吧,不要再争抢了。这十六年的东西,我眼下有的,统统还给你。”
萧姝珍像听了个笑话,“那我十六年受的苦,你要怎么还?”
姝云哑口无言,万般愧疚,“抱歉。”
她在萧姝珍身边蹲下,真诚问道:“我没见过父亲母亲,他们是怎么的人?母亲是镇上的绣娘,她为何失忆的?”
萧姝珍白她一眼,她原本是正对着祖宗牌位跪下,因姝云的到来,转过身去看她,此刻面向祠堂的门。
余光瞥见祠堂外正走来的身影,萧姝珍迅速拉住姝云的手,用姝云的手猛地推向她,重重倒在地上。
姝云目瞪口呆,还没反应过来,萧姝珍已红了眼,哭泣控诉道:“强把乡下的婚事给云姐姐,是我一时昏了头脑,经祖母和大哥哥责罚,我已经知错,云姐姐何为还要苦苦相逼?”
“云姐姐,我错了,我再也不敢跟你作对了,求你不要在大哥哥面前再提此事。”
萧姝珍流着泪从地上爬起,身子堪堪碰到姝云,又猛地往后栽去,因视角缘故,像是再次被她推倒。
“珍儿!”王慧兰快步进了祠堂,姝云被她推开,跌坐在地。
吴嬷嬷扶起萧姝珍,她哭丧个脸,立即投入王慧兰怀中,哭得伤心,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样子。
王慧兰面露愠色,厉眼看向姝云,呵斥道:“给珍儿道歉。”
姝云无措地坐在地上,怔怔望着王慧兰怀里哭泣的萧姝珍,“我没推她。”
王慧兰语气不佳,“姝云,我没瞎。鸠占鹊巢这么些年,倒将你宠坏了,竟忘了自己的身份!”
萧姝珍小心翼翼拉了拉王慧兰的袖子,啜泣道:“阿娘,算了吧,别将事情闹大,届时又传到祖母耳中,免不了祖母动怒。”
“云姐姐,我们以后交好吧,我寻回阿娘就已经很满足了,不会再跟姐姐争东西。”
萧姝珍离开王慧兰的怀,因久跪膝盖酸痛,搭着吴嬷嬷递来的手臂,跌跌撞撞起身。
“跪下。”
正欲回朝姝云走去,祠堂外忽传来道威严冷肃的声音。
众人闻声望去,萧邺不知何时来的,撩了撩长袍衣摆,上台阶,跨过门槛,进了祠堂。
一张脸冷若冰霜,萧邺负手而立,沉眸看向萧姝珍,“责三妹罚跪,何时让起了?”
萧姝珍的眼睛慢慢又红了,委屈欲哭,有王慧兰在此撑腰,她是不想跪的,可那道凌厉的目光看过来,双腿不听使唤地犯软,低头跪在垫子上。
萧姝珍低头擦泪,余光瞥向王慧兰,观察她的脸色。
萧邺责萧姝珍道:“祠堂肃穆,不敢高声语,祖宗面前,岂容喧哗!”
王慧兰跟萧邺一向不对付,冷笑道:“责你三妹,倒不责姝云。”
萧邺望过去,姝云坐在地上,也看他,没有说话,捂着脚踝,眼泪一颗一颗掉下,她可怜地抹着泪。
“云妹妹又没罚跪,何错之有?”
萧邺正大光明偏向于她,从前是,现在更加。
王慧兰脸气得铁青。
萧邺走向姝云。姝云方才被王慧兰推倒后,就一直没起身,可怜地落泪,抽抽搭搭道:“阿兄,我扭伤了脚,起不来。”
姝云说着,眼泪大把大把掉落,低垂着眉眼,看得人心软软。
她回想了好多好多伤心事,才哭成这样,她也会装可怜呢。
萧邺搭上她的腰,不由分说横抱着她从地上起来,姝云愣怔,以为阿兄会关切几句,没承想直接抱了她离开祠堂。
雪松般清冽的气息萦绕在鼻翼,紧裹着她,腰间的手掌抱她也紧,姝云脸颊发烫,连可怜都忘了装,双手无措地圈着男人的脖颈,想从他怀离开。
“别乱动。”萧邺目视前方,低醇的嗓音响起。
姝云不敢乱动,手指捏紧袖口,乖乖由着他抱。
回到蘅芜苑,萧邺放她坐榻上,姝云紧张了一路,耳尖薄红。
萧邺唤来琼枝,吩咐她拿药箱来。
姝云紧张道:“不用了。”
萧邺垂眸看她,那双漆黑的眼睛仿佛能看穿心思般,姝云目光闪躲,手垂在膝上,抓紧裙摆,双脚下意识缩回裙襦里。
姝云小声道:“扭伤好像不严重,就不用上药了。”
她没受伤,就是见萧姝珍在阿娘面前装可怜博同情,她也学了几分。
萧邺眉目微动,让琼枝将药箱放榻边遣了她离开。
萧邺打开药箱,拿出他之前送的那罐药膏。
在她身边坐下,萧邺看向她垂落的裙襦。姝云无奈,慢吞吞撩开裙,伸出离他最近的左脚。
萧邺弯腰,大掌握住纤细足腕,脱掉绣鞋。
姝云脸颊发烫,俯身按住他的手,无奈之下自己将罗袜半脱,只露出一截雪白的脚踝。
根本就没红|肿的地方。
萧邺握住那细骨伶仃的脚踝,将她的脚放在膝上,取来药膏在掌根化开,覆住雪白脚踝。
骨节分明的长指微微用力,握着细腕,慢慢带着她的脚往前,脚趾擦过他柔软的衣袍,姝云两靥灼灼,蜷了蜷脚趾,羞赧地往后缩。
萧邺按住,虎口收拢,握紧足跟,甚至将拉开的距离扯了回来。
“为何去了祠堂?”萧邺问道,带药膏的大掌揉着脚踝,没有一刻放手。
姝云捂着胸口的坠子,开始后悔,“我娘的玉坠有些奇怪,便找三姑娘问问。”
姝云望向男人,“哥哥,我没推她。”
“哥哥信你。”
萧邺揉着脚踝,半脱的罗袜渐渐往下掉,姝云慌张,脚趾抵着罗袜勾了勾,但最后还是没用。
宽松的罗袜因揉脚动作的有些大,脱离了她的脚,从男人岔开的腿|间,掉到地上。
姝云羞窘,耳根子红热,待他上完药,忙缩脚回裙下,可那罗袜在他岔坐的腿|间,她够不到。
萧邺淡淡看了眼,拾起还有余温的罗袜,姝云红着脸迅速拿过,塞到袖中。
萧邺敛了手,掌垂落膝间,捻过罗袜的两指细细摩挲。
姝云:“哥哥,我想明日去祭拜亲生父母,你能陪我去吗?”
萧邺悠悠看着她,反问道:“妹妹见过田家人,你觉得你们长得像吗?”
姝云愣怔,掌心下意识放在胸口玉坠处。
“日子不合适,改日再去吧。”萧邺起身,叮嘱姝云好生修养,便出了屋子。
姝云抿唇,揉了揉发烫的脸颊,低头撩开裙裾。
被按揉过的脚踝微红,发烫,仿佛男人的手掌还在。
姝云黛眉轻蹙,阿兄有些奇怪。
*
傍晚时分,行人纷纷回家,喧闹了一整日的街市渐归宁静。
云霜阁后院。
园圃里花团锦簇,花香阵阵,檐下挂了灯笼,席间正热闹。
几人聚在一起,庆祝姝云柳暗花明。
林云熙半托着腮,看着姝云。这几日那对姓罗的母子闹得沸沸扬扬,道姝云是他们未过门的媳妇,侯府仗势欺人,不认这婚事。
林云熙为姝云抱不平,“这桩婚事本就是真千金的,哪能强塞给你,都闹上了公堂,如今因这事,还败坏了你的名声,而且全京城都知侯府原来的三姑娘是假的。”
姝云面色发愁。
霜娘略有耳闻,那日在云霜阁见过萧姝珍,说道:“府中这位不是善茬,可论装可怜博同情,她跟奴家比,可差远了。”
霜娘盘发戴簪,绕了耳鬓的一缕碎发在手指,眉目含情,丰腴婀娜,满是娇媚之态。
手搭上姝云肩膀,霜娘的腰软得像没骨头,倒向姝云,“云妹妹,你也装装可怜。我来教教你,何谓矫揉造作得恰到好处,不惹人生厌,反倒是小白兔的可怜模样看得人心软软。”
霜娘勾起姝云下颌,笑道:“这娇俏委屈的模样,哪个男人见了不心疼。”
姝云感觉被调|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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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红着脸嗔她,“霜娘……你又这样,不正经。”
霜娘也不逗她了,招呼两人夹菜,她起身去外面拿酒。
这云霜阁的老板看似是她,可实则还有两位姑娘不曾露面。她原是姑苏城里一青楼女子,被富商赎了身,献给城里的皇商,后来皇商倒台,她侥幸逃了出来,便想去繁华的京城见见世面,搞出一番事业。
她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京中落魄潦倒,最窘迫的时候遇到了姝云、林云熙。
两人帮了她,三人因此结缘。
霜娘喜欢捣鼓胭脂水粉和香料,姝云、林云熙投了些钱,这才有了云霜阁。
“我就知你们在这里。”淮南王世子一身大红衣裳,穿金戴银,打扮得好似开屏的孔雀,摇着他那把折扇大摇大摆进了屋子。
李策在林云熙旁边落座,放了折扇,托腮看着林云熙,一副讨话的样子。
“世子大驾光临,蓬荜生辉。”霜娘添了副新碗筷,斟了杯酒递去。
李策:“都是朋友,不要客气。”
李策举起酒杯,道:“这一杯酒敬云姑娘,总算是拨云见日了。”
林云熙提议道:“咱一起碰一个吧。”
四人举杯相碰,李策的话最多,也因为他的到来,席间的笑声多几分。
姝云很少饮酒,但今日朋友都在,她高兴,小酌了两杯,然而不胜酒力,头脑发晕地靠在霜娘身上。
这厢,听李策跟林云熙讲趣事,姝云也跟着笑。
姝云提壶倒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蓦地夺过酒壶,她反应慢了半拍,呆愣地盯着续酒断了的杯盏,寻着那只抢夺的手看过去。
“哥、哥哥?”姝云小脸酡红,语调慢慢的,声音柔柔的。
萧邺坐她身旁,姝云迟缓地眨眨眼,扶着歪下的脑袋看他,笑吟吟道:“哥哥怎么来了呀。”
萧邺皱了皱眉,问向席间众人,“醉成这样,她喝了几杯?”
李策直直伸出三根手指,想了想,又收回去一根。
姝云醉意朦胧,方才倒酒被打断,她伸手去拿萧邺面前的酒壶,手指还没碰到酒壶,萧邺把酒壶拿去对面,她落了个空。
“时辰不早了,我带她回去。”
萧邺拉她起身,姝云抱着霜娘的胳膊不撒手,嗔怨道:“可是我还想喝点酒呢。”
萧邺也是难得的好语气,“醉成这副模样,还喝。”
“要喝,我还倒酒呢。”
姝云被拉走之前,端了杯盏里倒的酒一口饮了。
她喝得太急,呛得直咳,眼泪都辣了出来。
*
夜色渐深,马车平稳地行驶在街上,偶有坑洼,才会颠簸。
姝云软软地靠着车板,酒后的醉意逐渐浓了,醉眼迷离地盯着坐在身边的男人看。
萧邺也看她,她身上是幽幽的甜香,还夹着一股甜酒香。
萧邺敛去她额前的发丝,姝云冲他笑笑,右靥的小梨涡娇俏可爱。
“哥哥生得真俊,好看呢。”姝云说着心里话,迷蒙的双眼快眯成条线了。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双手捧着下颌,笑道:“我也生得美,花容月貌,明眸皓齿。”
姝云靠着车壁,困倦地闭上眼睛,小声念叨着她美,萧邺笑了笑,朝她挪去,醉酒的少女顺势靠在他肩上。
忽听她迷迷糊糊,喃声道:“漂漂亮亮的云儿,只准……只准表哥喜欢我。”
萧邺气得一笑,沉了脸,揽过柔软细腰,将她抱坐在膝上,冷声命令道:“不准。”
姝云醉得不醒人事,抱着他的手臂,嘴里还喃喃低语,声音嗔娇,黏黏糊糊的,像只撒欢的小猫,脸直往萧邺的脖颈贴,还蹭了蹭。
萧邺呼吸沉沉,气息逐渐紊乱,搭在她柔软腰间的掌不由紧了紧,隐忍克制着。
姝云词不成句,“哼,就要准。只准表哥,喜欢呢。”
萧邺皱眉,掰过埋他颈间的小脸,骨节分明的长指捏着香腮。
樱桃小嘴粉嘟嘟,很是柔软。
“好喜欢,好喜欢,云儿喜欢他。”姝云含含糊糊说着。
萧邺倏地低头,温热的唇覆了过去,含住软糯樱唇。
姝云嗯哼,离了他的唇。
两张唇若即若离,柔软的唇擦过他唇角,姝云迷糊道:“要怎么亲亲呀?”
16. 第 16 章
怎么亲亲。
亲亲。
她恐是将他当成了郑邵玖。
萧邺面若冷霜,乌沉沉的双眸盯着近在咫尺的面庞。她醉了,双颊酡红,琼鼻渗出薄汗,一双眼眯了起来,似乎在看,又似乎已经睡了,红唇翕动,贝齿后藏着丁香小舌。
姝云是真醉了,低头往他肩上靠,萧邺的手绕到后面,蓦地扣住她的后颈。
萧邺吻上微张的红唇,尽管她在躲避,可依旧没有挡住他的进程。
缠裹她的舌,将她唇腔里的甜酒味携裹干净,渡上他的气息。
马车驶过坑洼,突然一阵颠簸。
萧邺扶住不稳的身子,手臂揽着弱若无骨的纤细腰肢,扣住她的后颈,迫着她仰头,加深了这一吻。
两唇相贴,唇齿交缠,口津从唇角溢出。姝云忍不住娇吟,像小兽呜咽,伸手推搡,却被男人握住软绵绵的手,反剪至身后,抵着纤腰,推着她往怀里靠。
两胸相贴,压出两道饱满的弧度。
姝云软了身子,绵软无力地承受他热烈的吻,像是要被他拆吞入腹。
……
翌日醒来,姝云头昏脑胀,躺在床上怔怔望着头上的粉色帐顶,脸颊通红,羞赧地扯过被子,兜头罩住。
她做了个脸红心跳的梦,太羞耻了。梦中看不清男人的容貌,她不会亲吻,还问了他,男人托住她的后脑,缠绵的吻随之而来。
热烈、霸道,不容抗拒,甚至带着几分怒气。
姝云看不清他的脸,可对其他地方却异常清晰,他身量高,宽阔的肩膀,劲瘦的腰,衣袍撩开后是紧实分明的腹肌,看着极具力量感,很有劲。
大掌握住她的腰,提了起来,又按住,结结实实坐下,一只遒劲的臂挽过膝窝。男人抱她坐在膝间,修长的指抚摸,又拨开,缠绵的吻若即若离,牵出银丝,他再次含住她的唇。
她从未有过的感觉,酸涩,紧促,凝滞,快了呼吸。
几块薄肌随着呼吸起伏,擦过她娇嫩的肌肤,惹她轻颤。
两人交缠着,失重跌入床帐,被褥湿了……
姝云拍了拍红烫的脸,将梦中旖旎的画面赶出去。
听霜娘谈多了那事,连梦都变得奇奇怪怪。
平复好心情后,姝云支起身子,靠在床头,纤指揉了揉额角,唤琼枝进来,一开口才发现嘴角扯得疼,像是裂开了口子。
她愣住,捂住裂开的唇角,后知后觉想起梦中的吻。
琼枝撩开罗帐,姝云惊惶无措,疑惑问道:“我昨夜怎么回来的?”
琼枝将罗帐挂上,道:“昨儿姑娘高兴,多饮了几杯,喝醉了,是大公子背着您回来的。”
姝云紧张,追问道:“大哥哥送我回来就离开了?”
琼枝点头,“是呀,是奴婢服侍姑娘睡下的。”
那是她自己咬破的唇?
姝云努力回想昨夜的事情,依稀记得阿兄是最后才来的,至于后来的事情,她全然没有印象。
自从她不是萧家女后,跟阿兄的关系,好像比以前还要好。
“姑娘,可要起了?”琼枝问道。
姝云瞧了眼屋中漏刻,搭了琼枝递来的手,起床梳洗。
看着镜子里破了的下唇,姝云疑惑不解,像是被咬破了,可她记不得是怎样弄的。
只记得梦中,男人抱着她吻,唇齿交缠间,他咬了她。
也不止咬唇。
她脸颊发烫,抓了抓肩上的头发,手臂遮了一下胸口。
……
蘅芜苑外面有一方小池塘,巴掌大的嫩绿荷叶浮在水面,几只金鱼在荷叶下游来游去。
姝云搬来侯府东边后,周围的奴仆都不是王慧兰院里的人,有几个相熟的面孔来自萧邺的燕拂居。
用了饭,姝云坐在池边石头上,往水里撒了些鱼食,引了鱼儿来抢食,水面泛起一圈圈漪澜。
姝云笑着弯腰,掬了一捧水玩,晶莹水珠顺着指尖滴落,折射出耀眼的阳光。
若不是水有些凉,她还想脱了绣鞋玩水。
忽见抱厦外的廊下出现萧邺的身影,姝云愣了愣,擦了擦手,从池边的石头上起身。
萧邺朝她而来,单手拂过垂落的柳枝,明光倾落俊朗的容颜。
姝云问了安,萧邺颔首,目光落到她破了的下唇。姝云低了头,下意识抿唇,刺痛感袭来,她疼得皱眉。
萧邺面色平静,关切问道:“妹妹这唇,怎么伤了?”
“我也不知。”姝云颓丧,搅着手里的帕子,昨夜不知道怎么就咬了唇,小声嘀咕道:“连何时回府的都没印象。”
萧邺道:“看来以后妹妹需少饮酒,如此不醒人事可不好。”
姝云点点头,将话听了进去。两人说了会儿话,初夏的日头不算毒辣,可在太阳下久了,还是热。
姝云辞别萧邺,回了蘅芜苑。
娇俏的身影略过,幽幽甜香逐渐淡了,萧邺望着远去的背影,指腹摩挲唇瓣。
品着昨夜的醇厚芳甜。
*
这日,淮南王世子举办马球赛,邀请了京中大半世家子弟和贵女们,帖子前一天就送到了安陆侯府。
王慧兰带着侯府的姑娘们来到马球场,骏马在草地驰骋,两边看台已是沸反盈天。
马背上的郎君头戴幞巾,整装待发,马蹄踏之铿锵有声,夹杂着旁人的窃窃私语,道说安陆侯府的两位真假千金。
姝云低了头,静默着跟在王慧兰身后。
栅栏边的彩旗迎风飘扬,一青衣婢女迎面走来,拜了王慧兰,让人领着她们一行去西边的看台,叫住姝云道:“云姑娘且慢,世子给您留了座。”
她伸手遥指正中间的彩棚,道:“吏部尚书家的千金,林姑娘已经到了,在彩棚等您。”
姝云望过去,林云熙瞧见她,冲她挥了挥手。
姝云拜别王慧兰,由青衣婢女引路,往彩棚去。
彩棚和看台不一样,观看打马球的视角也不同,最佳的地方当属正中间的彩棚。
萧姝珍看着姝云被婢女请走,羡慕红了眼,胸腔里翻江倒海的不甘涌了上来,又硬生生克制回去。
萧姝安挽了萧姝珍的胳膊,跟上王慧兰的步子,小声叹息道:“有时我也不太明白,云妹妹明是有郑表哥,却还与世子有说有笑,关系甚密。”
萧姝珍望向已经上了高台的姝云,指甲深深嵌入肉中,藏住眼里凶意。
彩棚里,林云熙朝姝云招手,“云儿快来,左等右等可算是把你等来了。”
姝云过去,两人同席坐下,道:“路上耽搁了,来迟了。来时我还在想,今日在马场会不会看见你,可转念一想,世子就算忘了邀请我,也不能忘了你。”
林云熙嗔她一眼,“再打趣我,我就不理你了。”
瞥见刚进入马场的身影,林云熙手肘碰了碰姝云,“我看呀,就算我今儿不出现,你也不会无聊。”
姝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郑邵玖赴约入内,他一袭白衣,文雅端方,清隽出尘,在人群里格外耀眼。
这厢,郑邵玖也看见了她,停下脚步,与她对视。
姝云的心脏慢了半拍,忽又跳动很快,羞怯低头,慢慢敛了目光。
余光瞥见郑邵玖还瞧着她,姝云有些无措,心跳如擂,胡乱端起案上的茶盏,捧着茶却没有喝。
不一会儿,郑邵玖身边的小厮送来几颗油纸包住的饴糖。
姝云笑着让他回去道声谢。
看着案上的糖纸,姝云的浅笑维持许久。
林云熙托腮瞧她,笑道:“哎呦,闻着糖味儿,就甜得发齁。”
姝云回神,见林云熙打趣,她面子薄,轻轻推了推,将一颗饴糖给了好友。
这糖有所属,林云熙笑着拿起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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盏的芙蓉酥,“我吃这个。”
鸣锣击鼓,首场马球赛正式开始,李策率领的一支队伍
出现,开局夺了球,先攻。
姝云起初是在看打马球,但转眸瞧见斜对面看台的郑邵玖时,目光停留。
耳畔的嘈杂沉寂了下来,隔了几个看台的距离仿佛在这一刻拉近。
郑邵玖在席位上看着她,拿起桌上的饴糖,冲她柔笑。
姝云嗔他一眼,低头拿了一颗饴糖吃。
甜滋滋的,在心尖化开。
比赛热火朝天,两人眉目传情亦是缠绵。
乌沉沉的眼紧盯彩棚,萧邺将杯中茶水饮尽,让扶风附耳过来。
*
李策手执偃月杖,击球到网中,台上呼声阵阵。林云熙拍手称快,激动地拉了拉姝云。
面生的婢女端了糕点来到席间,蹲身摆放吃食,见案上两个杯盏空了,提壶斟茶。
场中马蹄铿锵,婢女一时不察,水满了姝云的杯盏,提壶时水柱倾斜而下,她慌忙收壶,却还是打湿了姝云的襦裙。
“奴婢失手,请姑娘饶恕。”婢女吓白了脸,一面擦着案上的水,一面跪下认错。
林云熙皱眉,“斟个茶水也手抖么?”
水洇开襦裙,湿了一大片,所幸壶中的茶水温温的,姝云拿锦帕擦了擦,见婢女惶恐,信她是无心之举,“罢了,你以后仔细些,退下吧。”
婢女连连磕头,埋头退出彩棚。
林云熙拿着帕子擦拭姝云的衣裳,“你就是好说话。”
“今儿是来看打马球的,左右我没受伤,一桩小事闹大了不好看,所幸我出门有备衣裳的习惯,我去营帐将衣裳换了来啊。”
姝云吩咐琼枝去拿衣裳,离开彩棚,去后面的营帐换衣。
主仆两人在主道分别,面生的婢女将姝云领到营帐便离开了。姝云左等右等,许久也不见琼枝回来。
营帐外有窸窣声,姝云疑惑,撩开帘子,一只三花小猫趴在地上,玩着地上的草。
姝云喜欢这些毛绒绒的小动物,她以前养了只狸花猫,但她的小狸花走丢了,半年后突然出现,谁知在她身边待了个把月,又不见了,自此以后小狸花隔段时间回来看她,眼下已经四个月没回府了。
后来,阿兄送了她一只性格温顺的小橘猫,然而因萧姝珍不喜欢猫,她的小橘就被仆人扔了出去。
姝云眉眼弯弯,拎着裙裾,放轻脚步靠近,趁那只小猫不注意,蹲下身摸它。
小猫警觉,从她掌下跑开。
姝云追了上去,曲径幽静,草木葱郁,左拐右转,等她蹲下抓了小猫抱在怀中,满意地笑了笑。
她一抬头,发现四周陌生,两旁全是青葱灌木,连营帐的影子都看不到。
姝云迷路了。
她迷茫地抱着小猫,正愁往哪里走,隐隐听见远方有婆子的谈话声。
姝云寻声而去,几棵树下两名婆子在歇脚,磕着瓜子,嘴上的话没有听。
“这事挺棘手,少爷现在是通事舍人,哪能娶那假千金,即便是有青梅竹马的情谊在,只要咱老爷夫人不点头,人就娶不进门。”
“是呀,要定亲,早定了,况且云姑娘又出了那档子事,那桩乡下的亲事闹得沸沸扬扬,更是娶不得。我瞧着夫人今日出席,已经在物色新儿媳了。”婆子磕了口瓜子,“要我说,少爷早该娶妻了。”
婆子聊着聊着,离开树下。
四周幽静,偶有清脆的鸟鸣传来,打破静谧。
姝云抱猫僵在原地,脑中全是婆子的话,眼里的光黯淡,胸口沉甸甸的,沮丧苦涩。
她低头抹泪,但眼泪却越擦越多,湿了锦帕。
许久,姝云抱猫沿着婆子远去的方向离开。
沮丧时,遇见了萧邺。
萧邺瞧她,悠悠道:“妹妹这是怎了?眼睛哭得这般红。”
17. 第 17 章
姝云腾出一只手来摸脸,流过眼泪的脸颊冷冰冰。
她沉默着没有说话,不愿将偷听到的话道出。
萧邺伸手,指腹轻抚她抱着的三花小猫。猫小小的一只连声都是奶呼呼,几声喵叫打破静谧的气氛。
姝云垂头看着小猫,在男人大掌的衬托下,猫显得格外小,还没他手掌大。
小猫似乎很喜欢他,仰脸蹭着他的掌,喵声叫着。
姝云闷闷说道:“哥哥,我想养猫。”
因萧姝珍不喜欢猫,府中很少瞧见猫的影子。姝云如今住在侯府东边,与萧邺的住处格外近,只要看住小猫,它就不会跑去西边的曲荷堂。
萧邺看向她,小脸满是沮丧失意忧愁,黛眉微蹙,一双哭红的眼睛投来期盼的目光。
半晌,萧邺道:“想养便养,哥哥送你的橘猫没了,这只可要看紧了。”
姝云弯唇,心情好受了些,但还有闷闷不乐,葱白纤指摸了摸小猫,“是要看紧。”
她想了想,给这只小小一团的三花猫取了名,“那你就叫团团。”
萧邺道:“妹妹喜欢猫,这只三花猫温顺,得了怎还闷闷不乐?”
姝云抿唇,望向对面的男人,摇摇头,半晌无言,只是事情闷在心里,胸口闷闷的。
没等到想要的答案,萧邺也不逼问了,知她追猫迷了路,带着她回到营帐。
琼枝捧着衣裙在外面等,见姝云出现,焦急的神色缓解,“姑娘去了哪儿了,奴婢久不见您。”瞧见她抱着的小猫,“这小猫真好看。”
姝云要进营帐换衣裳,但担心手一松,猫就跑了,看向萧邺,“哥哥帮我看住好吗?”
萧邺颔首,姝云将小猫抱给他,甜甜笑道;“谢谢哥哥。”
她轻抚小猫,转身进入营帐换衣裳。
帐帘撩起又垂落,幽静只中隐隐有细微的衣料窸窣声,萧邺盯着那营帐。
掌中的小猫舔着他的手指,萧邺垂眸,轻拍它头,从袖中拿出一点猫食,喂给它吃。
*
换了件青色裙襦,姝云抱着小猫回到彩棚,首轮马球赛已决出胜负,李策赢了。
林云熙见小猫可爱,伸手去抱。团团窝在她怀里,软糯糯叫着,一双圆眼睛亮晶晶,如此可爱的小猫,谁见了不喜欢?
姝云心不在焉,在看台间寻到姑母的身影,姑母和几位夫人同在席间,聚在一起闲谈。
姝云垂下眼睑,闷闷不乐。
林云熙察觉到姝云的不对劲,将小猫还给她,关切问道:“云儿,你怎么了?”
团团窝在膝上,姝云心情沮丧,跟林云熙无话不谈,“适才追猫,我听到了些闲话。”
林云熙大抵猜到了闲话的内容,左右不过是关于姝云的身世,安抚道:“没事儿没事儿,嘴长在别人身上,指不定是故意说给你听的,咱不往心里去。”
林云熙道:“咱今日坐的位置,视野开阔,是世子专给咱们留的,还和以前一样。许多事变了,又没变。”
林云熙一番安慰,姝云心中好受多了,拿东西逗着团团玩。
*
崔老夫人知晓萧邺去了马球赛,她这个孙子已是娶妻的年纪,但身边一直没人,这孩子打小没了娘,性子孤僻又偏执,心里又藏了事,再这般下去,不知会发生什么。
崔老夫人叫来萧邺,问道:“昨日这场马球赛,淮南王世子邀请了京中大半世家姑娘,邺哥儿可有属意的?”
萧邺摇头。
崔老夫人忧愁,“祖母不是糊涂人,你若有属意的姑娘,祖母高兴还来不及,只要门第过得去,祖母都点头。邺哥儿喜欢什么样的姑娘?祖母让媒人多多留意。”
萧邺眉目淡淡,指腹摩挲杯盏,看着盏中微荡的茶水,半晌后道:“姓沈,就很好。”
“沈?”崔老夫人凝眸沉思,京中姓沈的高门倒有两户,就是不知道她这孙儿心有所属的是哪家。
萧邺搁下杯盏,话锋一转,道:“不过孙儿最近没有娶妻的想法。祖母,孙儿还有事要处理,便先回去了。”
崔老夫人挥手让他离开,“每次跟你谈这事,你都推脱,总有搪塞的借口,罢了罢了,去忙吧。”
像是想起什么,她叫住萧邺,问道:“前阵子让你帮云丫头留意郎君,看有合适的人选?”
萧邺缄默片刻,回道:“没有。”
崔老夫人也没说什么,萧邺离开后,她有些心绪不宁,手中的佛珠转动得越来越快。
让他帮忙物色,迟迟没有下文,只怕不是没有,是不让。
从寿安堂出来,萧邺回到燕拂居,衣摆忽被抓住,拉扯感异常明显。
萧邺低头,瞧见那只三花小猫在他脚边,半趴着扯他的衣摆。
萧邺将小猫抱起,团团喵叫一声,声音软绵奶呼。
他去了蘅芜苑,姝云正在屋子里绣东西,闻声抬眸,笑吟吟起身,“哥哥怎么来了呀。”
萧邺道:“妹妹的猫。”
姝云从他手里接过小猫,揉了揉它的头,道:“团团,不能乱跑。”
刚才她绣花时,团团还在身边待着,一会儿功夫就跑了出去,幸是被阿兄遇到,若是让萧姝珍瞧见,早吩咐婢女把团团扔了。
萧邺瞧见桌上的绣绷子,问道:“妹妹今日绣了什么?”
“做香囊呢。”姝云笑吟吟,“前几日答应了给四妹妹香囊,有事耽搁,便一直没做出来。马上端午了,我便想着多做几个艾草香囊,送给府中姊妹。”
姝云一视同仁,强调道:“哥哥也有。与前阵子给哥哥的不同,我打算给哥哥做一个藏蓝色艾草香囊。”
绣绷子上的布料也是蓝色,只不过是晴山色,不像是姑娘家的款式。
萧邺看着晴山色料子,淡声问道:“这是绣给谁的?”
姝云并没察觉男人的细微变化,“表哥。”
少女面露羞怯之色,不好意思地将绣绷子收起,萧邺淡笑,此刻她正沉溺这段情,不过那又何妨,很快就该伤心了。
目光略过,萧邺盯着杯盏旁放着的几颗饴糖,唇瓣紧抿。
姝云微愣,将团团给琼枝抱,拿了两颗油纸包的饴糖,摊开来掌心伸到萧邺面前,问道:“哥哥要吃饴糖么?昨儿表哥给的。”
萧邺波澜不兴的脸上窥见一抹阴沉,姝云神色恍惚,只觉周围的气息都凝结了,宛如冰霜。
萧邺拿走了饴糖,一颗也没给姝云留。
望着男人离开的背影,姝云皱了皱眉,小声嘀咕道:“哥哥今日有些奇怪。”
阿兄不喜甜,姝云就是知道他不吃饴糖,才问的。
哪知,竟将仅剩的五颗饴糖都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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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姝云的艾草香囊还没送给郑邵玖,便听闻郑家请了媒人去魏家说亲,魏家同意将女儿嫁给郑邵玖。
姝云犹如晴天霹雳,绣绷子“砰”的一声掉地,她猝然跌坐在榻边,惊愣着久久没有回神,胸口像是压了块大石头,眼尾逐渐红了,晶莹的泪花在眼里闪烁。
“姑娘……”琼枝搭上姝云的肩膀,安抚道。
团团在屋子里跑来跑去,跳上台子,爪子去抓逗猫棒垂下的小铃铛,铃铛声清脆响亮,闹出一阵动静,偏偏没有人搭理它。
姝云低头抹了泪,吩咐琼枝道:“你拿些银子去姑母家,悄悄找仆人打听打听。”
琼枝拿了些银子离开,姝云坐立不安,顶着一双红眼睛,将团团抱放膝上,望着窗子外面发呆。
琼枝办事快,在昌邑伯府外徘徊,找了几位府中近身伺候萧夫人的丫鬟婆子,问了情况。
那日在马球场,萧夫人见了魏家姑娘,甚是喜欢,又与魏家夫人相谈甚欢,几日后请了媒人替儿子邵玖去魏家说亲。
魏家长辈点头同意,郑家这几日在准备纳采之礼,萧夫人亲自过问纳采要用的东西,格外上心,加之马上端午节,府中众人忙得脚不沾地。
“那你家公子呢?他真的要娶?”琼枝脱口问出,问道。
那婆子笑道:“不娶也娶得呀,夫人挑了吉日,端午节后就去魏家纳采,难不成要退亲?”
琼枝心情复杂,回去后不知该如何开口,姑娘跟郑家表哥两情相悦,偏生在这个节骨眼出了意外。
琼枝归后,姝云刨根问底,一双哭红的眼睛失神恍惚,心脏仿佛被锋利的刀子划过,疼得厉害。
“我知道了。”姝云掩面哭泣,纤薄的肩膀颤抖,哽咽道:“你出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榻上,姝云伏着引枕,呜咽啜泣,温热的泪从脸颊落下,打湿引枕。
沉稳的脚步声在屋中响起,越来越近,男人在榻边停下步子,她哭得厉害,半张脸隐在引枕里,湿漉的碎发沾在脸颊,像是风雨中催打的花朵,一碰就凋落。
萧邺垂眸看她,投下的影子掩住泪脸,“竟哭得这般伤心。”
姝云在泪花朦胧的眼里依稀能见男人的身影,她咬着唇,不想说话,闷闷地闭上眼睛。
萧邺弯腰凑近,指腹落在她柔软的面颊,触到温热的泪,擦拭着,又在指腹间轻捻,似乎已经品到了咸甜。
“哥哥早跟你提过醒,是你不愿听。”萧邺淡声说道:“若是邵玖心里有你,巡边回京便来看你了。”
“表哥是被逼的,迫于无奈。”姝云声音带着哭腔,哽咽着,缓缓睁开眼,男人的俊脸近在咫尺,高挺的鼻快碰到了她的面庞,是从未有过的近距离,她吓了一跳,心中微凝,湿漉的眼睫轻颤。
萧邺仍旧弯腰,沾了泪的指腹轻拭她的眼,“妹妹真是固执,还没死心。”
姝云抿唇,眼泪逐渐又蓄满眼眶,更伤心了。
萧邺擦泪,对她总是有耗不尽的耐心,“莫哭了。”
他坐在榻边,长臂一伸,将姝云扶起,让她的头枕着他的大腿。
姝云欲起,男人的大掌按住她的腰,压了回去。
宽阔的掌碰到侧腰时,姝云脑中倏地空白,浑身一颤,惊惶看他。
萧邺的掌,还放在她腰上。
18. 第 18 章
男人的手搭着纤纤细腰,掌心的温度隔着衣料传到肌肤,姝云脑中轰鸣,本能想起身,脱离他的手掌。
萧邺按住她的腰,垂眸看着枕在腿上的少女,温声道:“妹妹哭得稀里哗啦,明儿眼睛肿了,可不好看。”
他说着,另一只手将她鬓角的发丝敛至耳后,手指拂过,姝云心头一宕,抬眸瞧去,只见男人眉眼温和,以往他也是这般安抚沮丧哭泣的。
可是……她就是感觉很奇怪。
姝云被他按住,枕着他的大腿,男人的气息萦绕在鼻翼,久久没有散去,他轻抚她的脸,再是兄妹,也不该如此亲昵。
眼泪忘了流,姝云思绪纷飞,不敢往下想,双手无措地放在一旁。
萧邺拂过她的眉眼,平静又温柔地开口:“邵玖即将定亲娶妻,难道妹妹要学你养母。”
姝云脸上血色尽褪,耻辱感席卷而来,将她紧紧裹住,一时间让她无地自容。
“我没有。”姝云嗫嚅着,带着哭腔的声音闷闷的。
姝云小心地推了推萧邺,“哥哥,我要起来。”
萧邺缄默半晌,神情晦莫难测。
良久,他的掌离开柔软纤腰,姝云起身,枕过他大腿的脸隐隐发烫,腰上的灼意也没散去,感觉他的掌还在。
姝云抓了抓裙裾,离开软榻,也拉开了和萧邺的距离。
男人在看她,姝云目光闪躲,低头避开,她慢吞吞走去案边,盯着晴山蓝的艾草香囊。
表哥光风霁月,姝云便在上面绣了兰花,她拿起一针一线绣出来的香囊,指腹抚摸绣花,是钻心的刺痛。
看着看着,姝云视线模糊,泪珠不争气地落下,打湿了香囊。
她擦了泪,攥了香囊在掌中,深深吸一口气,忍住悲伤的情绪,转身望向榻边的男人,道:“哥哥,帮我把这香囊交给表哥吧,不管他收与不收,都……”
姝云眼圈又红了,太过痛心,哽咽着继续说道:“都就如此了。”
萧邺坐在榻边,看着哭得伤心的少女,晴山蓝香囊被她攥在掌中。
小小的手,攥着给情郎的定情物。
萧邺脸色微沉,但并未发作。
姝云一步步朝他走来,央求道:“哥哥,好不好?就帮云儿这一次。”
良久,萧邺从她掌中扯过香囊,应了她。
指腹摩挲新做的香囊,萧邺胸口烦闷,离开蘅芜苑,回了燕拂居。
红泥小炉里的火烧得正旺,萧邺将那香囊丢入。
跃动的火苗逐渐蹿升,火势渐大,引燃了香囊里的艾草,满屋都是艾草味道。
萧邺将水壶坐于炉上,不消片刻,壶中的水咕噜沸腾。
=
萧邺他出现在昌邑伯府,姝云给的香囊烧得干干净净,他没有可带的。
郑邵玖一向注重仪容,此时神色憔悴,嘴角一圈青黑短粗的胡茬,见萧邺出现有些激动,问道:“云儿表妹还好么?”
萧邺冷冷看他,正声道:“表弟既然即将定亲,就需注意分寸,莫要越矩了。”
郑邵玖缄默,他不是没有反抗过父母定下的亲事,可……
“我心悦云儿。”郑邵玖喃喃说道。
萧邺皱眉,“前阵子那打渔人家闹得沸沸扬扬,云儿已经备受非议,那会儿你在何处?可曾安慰过云儿一句?她苦寻帮助时,你又在哪?”
萧邺义正言辞,一字一句皆是为妹妹考虑,“此刻你定亲另娶旁人,若真喜欢云儿,便不要让她再收非议,将她置于风口浪尖处。”
郑邵玖身形轻晃悠。
萧邺冷声道:“我今日来是要带走这些年云儿送你的东西,从此你们,断了吧。你莫再来招惹她。”
郑邵玖心头一宕,意气风发的眼里没了光亮。
萧邺在屋中等着郑邵玖退回东西,姝云送过什么,他一清二楚,是要全部要回来的。
*
蘅芜苑。
萧邺从郑邵玖那里带回一堆东西。
姝云拿起其中的磨喝乐,鼻尖酸涩。去年七夕,她在街上偶遇郑邵玖,见摊上一对磨喝乐憨态可掬,便买了下来,一个给了郑邵玖,一个她留着。
不过她留的那个磨喝乐,在她发生变故后,摔碎了。
目光停留在那支紫毫毛笔上,姝云的泪再也忍不住,从眼角流出。
郑邵玖生辰时,姝云前后花了一个月时间,亲手做了这支毛笔赠他。
姝云泪眼盈盈,掩面别过头去,无力地坐下,伏在案上呜咽,心脏好似被刀子一点点剜过,痛得无法呼吸。
萧邺挥手,示意琼枝将东西都收下去。
呜咽声絮絮,听到人好不心疼。
萧邺缓步走去,站在她身旁,纤薄的肩膀因哭泣轻颤,他轻抚她的发顶,修长的指穿梭在乌发间,温声道:“既然断了情,哥哥便帮你把东西都扔了,眼不见为净。”
姝云本以为会跟郑邵玖厮守一生,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只觉天塌了,如今他将所有的东西都退了回来,姝云痛心刻骨,然而事情已成定局,她又能如何?
难道还要纠缠到底吗?
“扔了好,都扔了。”姝云哽咽,愣怔着望着一处,无力地说着,“扔了。”
姝云心力憔悴,“哥哥,我乏了,想睡一觉。”
萧邺看着哭成泪人的少女,有一瞬,想将她弄哭,哭得昏天黑地,不知时辰。
因他而哭。
她的悲喜,皆是因他。
萧邺不急,带着一丝克制轻抚她的发顶,离开了屋子。
屋中归于宁静,姝云伏在案上,怔望着同一个方向,眼里不知不觉盈满了泪,簌簌落下。
团团从小窝里出来,在姝云脚边走来走去,翘起的小尾巴扫过她的裙裾。
团团叫着,跳到绣墩上,仰头瞧向姝云,忽然跳到她的膝盖上,叫声软糯糯。
膝间多了只小猫,姝云擦了泪,“你也来安慰我。”
团团毛茸茸的脑袋在她掌心蹭了蹭,姝云抱着团团躺在软榻上。
姝云在心里劝自己放下这段感情,一闭上眼睛,与郑邵玖的点点滴滴浮现,或笑,或闹别扭。
眼泪控制不住地落下,姝云伤心欲绝,心脏像是失去一处,空空的。
姝云挣扎了很久,将郑邵玖曾赠她的东西全部找了出来,用帕子包在一起。
琼枝寻来一个铁锹,在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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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的树下挖了个坑。
姝云蹲身,将包袱放进土坑里,她看了良久,痛下决心,吩咐琼枝道:“都埋了吧。”
闭眼的那刻,眼泪流了出来。
半晌,姝云终究还是不舍,伸手去刨快填好的坑。
“姑娘……”琼枝忙拉住她,姝云拿过小铲,铲开覆土,打开包袱,从里面拿出粉玉桃花吊坠。
姝云长舒一口气,沾了泥土的手小心翼翼捧起吊坠,放在心口的位置。
留一个吧。
就留一个。
*
翌日,萧姝安来蘅芜苑看她,姝云恹恹的,提不起精神,对任何事情也提不起兴趣。
“太突然了,你跟表哥两情相悦,谁知竟是这样的结局。”萧姝安叹息,惋惜道:“可怜的一对鸳鸯,就这样散了。”
姝云昨儿缓了一夜,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忘记,偏生萧姝安这一提,她心中不舒服,“二姐姐,别说了。”
萧姝安轻轻掩唇,好像方才是无心之举。
萧姝安在姝云这里坐了小半个时辰,见她兴致缺缺,也不讨没趣了。
从蘅芜苑出来,萧姝安嘴角微扬,心中的高兴不言而喻,连走路都带了一阵快意。
姝云感觉像是魔怔了,胸腔沉闷,整日提不起兴致,尤其是听了萧姝安那一番话,更是难受。
对呀,她和表哥两情相悦,怎会是这样的结局?
他另娶佳人;
她,与他不会再有瓜葛。
姝云烦闷沮丧,吩咐琼枝道,“若是还有人来,便说我歇下,不见客。”
她去了床上躺下,背对着外面,蜷缩着身子,琼枝见她这般,想安慰几句,可话到嘴边,却不知该如何开口,过去将半边罗帐落下,轻手轻脚地将团团抱起,出了屋子。
……
斜阳西下,鎏金般的光线从窗柩照入屋中,细小的尘埃在空中浮动。
男人推门入屋,轻车熟路地朝床边去。
高大健硕的影子映在粉色罗帐上,萧邺在床边驻足。
罗帐半垂,少女背对着外面侧躺,薄被随意搭在身上,乌发散落软枕,纤臂垂在身前,臂弯里是一团被子,葱白手指抓着被角,柳腰纤细,随着呼吸浅浅起伏。
她睡着了,呼吸绵长。
半晌,萧邺撩开粉色罗帐,挂起,在床沿坐下。
望着她酣睡的睡颜,萧邺眸色微暗,脸颊上的一道干涸的泪痕,是她哭过的证明。
萧邺敛了敛眉,修长的指穿梭在枕头的乌发间,幽幽花香萦绕鼻翼。
指撩起一缕发,绕了一圈又一圈,满指都是她的发。
床榻间没有的动静,萧邺喃声道:“睡得可真沉,一点都没醒么。”
一圈圈缠绕手指的乌发松开,萧邺俯身,抱着酣睡的少女。
软软的,却又浑身僵硬。
萧邺浅笑,转眸看向她轻颤的鸦睫,一双杏眼紧闭。
良久,他才松开怀里的少女,将那挂起的半边罗帐放下,离开。
稳健的脚步声渐远,门被关上,姝云睁了眼,大惊失色,眼里尽是惊恐。
她不安地抓紧被子,僵直的身子轻颤。
19. 第 19 章
姝云是睡了一会儿,迷迷糊糊醒来之后再无睡意,她不想起来,也不想说话,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听见推门声,她以为是琼枝进来瞧她,便没开口,闷头睡觉。
直到熟悉的清冽气息传来,姝云才惊觉,意识到不对劲,但心里有个声音,让她不要睁眼。
她在装睡。
姝云掌心全是冷汗,惊悚难安,心脏杂乱无章地跳动,好似要从胸腔里跃出。
阿兄,怎会如此?
姝云惊惶无措,脸色煞白,颤抖的手握住被男人抱过的手臂,她狠狠擦了擦,像是沾了脏东西。
手臂越擦越热,掌心也摩擦得疼,姝云抱膝坐在床头,缩成小小一团,埋头在膝间,小声呜咽着。
她怕引来人,又咬着唇,不敢出声。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姝云隐约感觉兄长的不对劲?
那次去央求他退亲的雨夜?
姝云浑身僵直,背脊发麻,慌张地捂住左脚脚踝,掌心擦了擦脚踝,总感觉没有擦干净。
姝云崩溃大哭,一时间不知该如何。
“琼枝,备水!”
屋外没有动静,姝云又唤了几声,才听见琼枝的回音。
琼枝忙不迭入屋,边走边解释道:“碧罗方才来,让奴婢去小厨房一趟,今晚有姑娘喜欢的松鼠鳜鱼和竹荪烩乳饼!大公子待姑娘……”
琼枝话没说话,瞧见双眼红肿、正落泪的姝云,她慌张跑到榻前,拿了帕子擦泪,“姑娘怎么了?是做噩梦了吗?”
比噩梦还要可怕。
姝云倚在她臂弯,无助地哭泣。
又是他,是他支走的琼枝。
从蝉雪居,搬到蘅芜苑,怕也是他的手笔。
一件事情接着一件事情,姝云细思极恐,捂住心口,痛得泪怎也止不住,像是一只大手,遏住她的喉咙,难以呼吸。
琼枝头次见她这样,害怕又无措,“姑娘您怎了,别吓我。”
姝云恍惚,半晌后才回神,吩咐道:“备水,我要沐浴。”
姝云趿鞋下床,叮嘱道:“将被褥换了,这身衣服我也不要了,夜里悄悄扔掉。”
琼枝愣怔,点头应是,去外面吩咐婆子去厨房提热水来。
*
萧姝珍每日在幻想嫁给郑邵玖,结果郑家跟魏家结了亲,她又气又恨,假使她从出生就在侯府,和郑邵玖就是青梅竹马,长大后定情自然顺理成章。
萧姝珍将错失的这一切,归咎到姝云身上,享了本该是她的一切,让她失去了原本该是她的丈夫。
眼下有萧邺护着,萧姝珍不敢明目张胆给姝云使绊子,但会恶心她,看她过得不好,心里才畅快。
就好似今早,众人在寿安堂给老夫人请安时,萧姝珍瞧见姝云脸上是脂粉也盖不住的憔悴,不过才短短两日,便消瘦了一圈。
萧姝珍在心里偷笑,实在是忍不住了,便举着团扇,掩唇笑着。
今日是五月初五,端午佳节,天气热了起来,一大早就听见树上的蝉叫。
一声赛过一声,起起伏伏,有人听了觉得聒噪,萧姝珍却在心里拍手叫好。
萧邺来得有些晚,给老夫人请安后,瞧见姝云面色憔悴,“云妹妹怎如此憔悴,昨夜没睡好?”
他说着走近了些,几乎是同时,姝云不自觉挪动一小步,不似往日间亲近,回道:“近日失眠难寐。”
萧邺没再往前,只盯着避开的她,淡声道:“我那儿恰有助眠的熏香,晚些时候让婢女给妹妹送来。”
姝云硬着头皮应下,道了谢。
崔老夫人吩咐道:“人都到齐了,摆饭吧。”
因是端午佳节,众人请了安后,便一起在寿安堂陪崔老夫人用早饭。
桌上摆了小米粥,燕窝火熏鸭丝,鲜香可口的肉粽,一盘金黄流油的高邮咸鸭蛋,一碟酱牛肉,一碟龙井虾仁,一盘清炒枸杞芽,一碟竹荪烩乳饼,几碟咸菜。
崔老夫人落座,王慧兰和芳姨娘分站两旁,给老夫人布菜,伺候用早饭。
姝云左手坐的是萧启,右手边本是要坐四姑娘萧姝仪的,萧邺衣袍一撩,先一步坐了下去,就在姝云身旁。
“邺哥儿事忙,许久没来寿安堂用饭了,今儿有你喜欢吃的竹荪烩乳饼。”崔老夫人说道,夹了块乳饼到他碟中。
萧邺笑道:“劳祖母寄挂。”
崔老夫人动了筷,众人这才陆续动筷子。姝云看着萧邺碗中的竹荪烩乳饼,心情复杂,一时间不知这道菜是否真是他喜欢的。
乳饼配以新鲜竹荪和宣威火腿,上汤烩熟,竹荪鲜脆爽滑,火腿的咸香中和了乳饼的甜,味道香嫩,姝云一向喜欢,以前偶尔在萧邺院里用饭,他总是会备这道菜,可夹的次数,还没姝云的多。
席间众人安静吃饭,崔老夫人吃得差不多了,便没再让王慧兰、芳姨娘布菜,打发了两人坐下用饭。
席间安静,姝云没胃口,这几日都吃得少,旁边男人的气息萦绕在鼻翼,桌下岔开的腿离她极近,更是令她惶然,如坐针毡。
萧邺夹了嫩滑的竹荪给姝云,关切问道:“怎不见妹妹动筷?你向来是喜欢吃这香嫩的竹荪。”
这份关切一如往常,男人看着她,似乎能将她的心思看透,姝云眼睫轻颤,握住筷子的手紧了紧,避无可避。
姝云低头吃他夹来的竹荪。
入口爽滑,却……
恶心。
姝云吃得极慢,用了极大的意念,才咽下他的东西。
萧邺眉目淡然,扬唇浅笑。
萧启正就着澄黄的咸鸭蛋喝粥,也学着萧邺,夹了面前的一粒龙井虾仁到碟中,“阿姐也吃。”
姝云紧绷的神经得到片刻的松弛,“谢谢启哥儿。”
俄顷,崔老夫人放了筷子,漱口,擦了擦唇,由嬷嬷扶着,离开饭厅。
萧邺也放了筷子,悠悠品着杏仁茶,不急不慢,就是不离席,骨节分明的长指搭在席面,余光看向身旁的少女。
姝云头皮发麻,避又避不开,整个人如拉满弓的弦,神经紧绷。
吃罢早饭,王慧兰带着侯府的众位女眷去了湖边看龙舟赛。
姝云连蘅芜苑都不想出,更别提出府,扯了个谎,跟王慧兰说身子不舒服,留在了府里。
姝云跟萧邺同住在侯府东边,从寿安堂出来,自然是一道回来。
穿过一道道月洞门,萧邺回身,望向隔得有些远的少女,道:“近来妹妹似乎变了,怎觉得是在避着我。”
他的眼神没有移开,姝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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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问得心里一紧,故作镇静,忧愁道:“哥哥是知道,近来心绪不佳,事事都提不起兴趣。”
姝云柳眉弯蹙,“今日的龙舟赛我也不想去看,昨夜里没睡好,便先回去休憩了。”
姝云欠身,辞别萧邺,与男人擦身而过,先一步回去。
脂粉味在浮动,萧邺展眸,看她的身影慢慢远了。
他抬脚,往燕拂居走去。
仆人们从早上就开始忙活了,将几株当日采摘的新鲜艾草、菖蒲捆扎在一起,倒挂在屋门上,院子里外都洒了雄黄酒。
姝云回屋躺了小半个时辰,有些热,她拿了扇子扇风,依偎在窗边榻上。
屋外起了风,凉爽。
姝云离开屋子,坐在池塘边的石头上,摇着手中的团扇,望向燕拂居的方向。
他似乎出去了。
团团在屋子里玩够了,来外面捉蝴蝶,自己玩得不亦乐乎,动静有些大,引来姝云的注意,她望过去,盯着这是几个月大的小猫,若有所思。
捉蝴蝶扑了个空,几只蝴蝶全飞走了,团团没了趣,摇着尾巴朝姝云来,在石头边转来转去。
姝云弯腰抱起团团,放在膝上轻抚。
琼枝走下回廊,来姝云跟前道:“姑娘,百草药汤已经备好。”
端午这日,百草都是药,有泡百草浴、饮百草药汤的习俗,当日采摘的艾草、菖蒲、藿香、厚朴、黄连等草药洗净加水煮开,药汤用以沐浴,清热解毒。
姝云又坐了一会儿,将团团放下,去了浴室沐浴。
婢女们将准备好的百草药汤倒入浴桶,浴室热气腾腾,浓郁的草药味扑面而来。
琼枝伺候姝云脱了衣裳,将换的贴身衣物整齐叠放在美人榻。
姝云没入浴水里,靠着浴桶边缘,琼枝理了她的头发放置浴桶外。
“出去吧,有事我唤你。”姝云说道,掬了一捧有些热的药汤在肩上。
水滴答落下,泛起一圈圈涟漪,静谧的浴室只剩下濯水的声音。
浴水有些热,泡在浴桶里格外舒服,缓解了疲惫,姝云靠着浴桶,闭眼小憩。
白皙的脸颊因热气氤氲,粉扑扑,红润有血色,姝云发了汗,不知不觉在浴桶睡着了,再醒来时,水温有些凉。
浴桶边放着一小桶热水,大抵期间琼枝来放的。
姝云揉了揉脸颊,提了热水倒入浴桶。
她捧着一直戴着胸口的玉坠子,沾湿的手指抚摸坠子上的精美雕刻,恍然失神。
她母亲没疯之前,脾气秉性如何?
母亲长什么样子?
姝云抬眸,瞧向衣架旁的一面穿衣镜,因为角度原因,只能瞧见探出的半张脸。
姝云捧着玉坠子,凝神看镜子,母亲年轻时,应是和她的容貌相似。
浴室外突然传来动静,打断姝云的思绪。
浴室与寝屋只一帘之隔,姝云转头,看向那道帘子。
久久盯着,姝云莫名有种不好的感觉,开口道:“琼枝?是你在外面吗?”
“是我,云妹妹。”
萧邺低醇的嗓音从浴室帘子后面传来,姝云脑中轰鸣,手里的玉坠掉落,咚的一声,溅起水花。
萧邺语速缓缓,“妹妹还在浴室沐浴么?”
20. 第 20 章
姝云慌张起身,冲干净百草药汤,急忙拿了锦帛擦水,手指不听使唤地颤抖,系了好几次带子,才将小衣系带系好。
“云妹妹不着急,且等着你出来。”
帘子那头又传来萧邺的声音,他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姝云更加慌乱,胡乱将衣裳套上,系腰带时,还系错了。
良久,垂落的帘子被撩开,姝云面色红润,发丝微湿,一袭青色襦裙清丽窈窕。
萧邺坐在榻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膝上的团团,抬眼瞧她。
姝云抿唇,拢了拢衣襟,将鬓角打湿的发敛至耳后,她没办法避开,只能选择什么都不知,问道:“哥哥没出去看龙舟赛吗?怎突然来了。”
萧邺的长指在猫毛中时隐时现,“妹妹好像很希望哥哥不在府中。”
姝云的嘴角僵住,眼神闪躲,笑道:“哥哥哪里的话,我只是觉得连启哥儿都出去看龙舟赛了,哥哥竟还在府里,好生奇怪。”
萧邺:“哥哥也想去,但云妹妹这只猫太调皮,抓了哥哥的衣裳。”
衣袍下摆有几道抓痕,勾出了丝。
他这是来兴师问罪?
一件衣裳如此劳师动众吗?
“团团,不能乱抓东西。”姝云过去,弯腰抱猫,乌发垂落,湿润的发尾扫过男人的手背。
沐浴以后,淡淡的药味混着一抹甜香,似甘醇的果子酒,引人品鉴。
萧邺手指蜷了蜷,轻捻指腹的水渍。
姝云抱团团在臂弯,轻敲它的头。团团叫了一声,软软糯糯,带着几分委屈。
萧邺看着她臂弯里的小猫,道:“这小团子,还想避开哥哥,小小的一团,迷糊得不行,就在这几间小院子里团团转,又能跑到哪里去。”
姝云神色微变,头皮隐隐发麻。
姝云低头看向萧邺衣袍勾丝的下摆,岔开话道:“这衣服我赔给哥哥吧。”
“一件衣裳罢了,妹妹不必破费。”
萧邺在榻边端坐,道:“有些渴了,妹妹沏壶茶吧。”
“琼枝。”姝云朝外面唤了一声,无人应答。
萧邺气定神闲,淡声道:“怕是去哪儿躲懒了,劳妹妹看茶。”
姝云无奈,放下团团,去盆中净手,拿帕子擦干净手,这才慢吞吞去拿茶壶倒茶。
萧邺低头品茶,坐了小片刻,没多留。
姝云送他离开寝屋,见他健硕的身影消失在是视线,紧张的心落下。
过了很久,琼枝出现在屋子里,她来得急切,鼻尖渗出汗珠。
姝云打量她,问道:“你哪儿去了?”
琼枝挠了挠头,一副做错事的样子,“不知怎的就在外面睡着了,一醒来赶忙回到屋子里。姑娘……姑娘都从浴室出来了。”
姝云手脚忽凉,问道:“浴室里那桶热水,不是你放的?”
琼枝疑惑,不明所以,“啊?什么热水?姑娘遣奴婢离开,这之后婢就没进过浴室。”
姝云脸色骤然煞白,密密麻麻的寒意从脚下升起,蔓延至背脊,惊恐难安。
*
两日后,林云熙借了淮南王世子的庄子,邀请姝云去京郊山庄避暑。
姝云这两日避着萧邺,可她就住在萧邺附近,又能避到哪去?
姝云应了好友的邀约,带的衣物够在庄子里住十日了。
马车出城后有些颠簸,姝云被琼枝扶下马车后缓了缓,庄子入口等候的侍女已经迎上来,领着她入内,将她的行囊放到厢房。
姝云将团团也带来了,这会儿正在草坪里撒欢打滚,它特喜欢小径边的狗尾巴草。
曲径通幽,两旁的树木枝繁叶茂,绿树成荫,越往里走,越凉爽。
这庄子是淮南王在京城的一处产业,几乎占了大半个山头,冬有温泉,夏有林荫凉亭,如今正是避暑的好去处。
李策五岁时从封地启程,被送来京城,十多年的光景都在京中度过,没回过封地跟家人团聚。
除了淮南王府,这山庄是他待过最久的地方。
“云儿。”林云熙在后山的荷花池边玩水,见侍女领着姝云来,擦了擦手,笑吟吟过去。
端午那日,林云熙在湖岸边独独看见侯府的其他姑娘,一问萧启才知,姝云身子不舒服,没出来。
这段日子,林云熙听说了郑邵玖要娶魏家的姑娘,明明是两情相悦的一对,偏偏因父母之命,不能在一起,林云熙也恼郑邵玖,若他执意娶姝云,婚事或许还有转机。
“我找淮南王世子借了这庄子,咱这几日就在庄子里好好玩一玩。”林云熙没提姝云的伤心事,挽着她的手臂去荷花池边。
姝云没什么兴致,但还是跟林云熙在曲桥边赏荷花,一面是不想扫了好友的雅兴,一面是想借这次出行,避开府中那人。
一艘小船停池塘边,两人坐上小船,船桨搅动,水面泛起涟漪,在荷塘中划来一条悠长的水线。
姝云劝自己不要去想伤心事,忘掉无法挽回的种种。
林云熙跟她说着话,姝云的心情逐渐好转,小船悠悠驶过,她依着船壁,垂手在池面,清凉的水从指尖流过。
姝云瞧了眼在船尾摘荷花的林云熙,掬了小捧水往她那边的水面泼去,溅起一些水花。
林云熙回头,瞧她依在船边玩水,片刻后放下荷花,侧身靠着船壁,理了理宽袖,也掬水朝她泼去。
两人玩水玩得开怀,水花四溅,小船附近一条鱼也不敢游过来。
“好姐姐,我错了,我错了。”
水花溅落,姝云抬手颜面,告饶道。
林云熙笑着凑过去,拿帕子给她擦水,其实两人的衣袖都打湿了。
小船悠悠,没有划桨,浮在碧荷荡漾的水面,蜻蜓在荷尖停留。
姝云和林云熙躺在船头,说着小话,抬眼是湛蓝的天,碧绿的荷叶,粉白相间的荷花,偶有蝉鸣鸟啼声传来,微风拂来,凉爽又惬意。
两人摘了一捧开得正盛的荷花,去了八角凉亭插花。
庄子里的侍女寻来几个花瓶,任两人挑选,“世子吩咐了,二位姑娘只管尽兴。
侍女端了果盘,道:“庄子里有桃树,眼下桃子熟了,摘了些来,请姑娘们尝尝。”
插花、玩水、逗猫,去树下摘桃子,姝云和林云熙在山庄里消磨了一下午的时光,晚些时后水榭亭里用了饭。
晚风惬意,苍穹星河璀璨。
姝云躺在藤椅上,膝上抱着团团,仰头是繁星点点,一旁藤椅躺着的林云熙有一搭没一搭跟她聊天。
林云熙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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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撑头看向姝云,“云儿,前阵子我远房表姐送来几朵通草花,是用通草制作而成的,别在发间新颖好看,是京城没有的,我寻思着要不也做一些,可我不擅手工。云儿,你要不试试?”
姝云手巧,自小喜欢手工活,以前没回侯府时,就喜欢捣鼓九连环、叠木块,但王慧兰觉得侯府千金会的应该是女红插花、琴棋书画,便不准姝云捣鼓那些小玩意。
姝云左右闲着,“倒是可以试试。”
林云熙吩咐回厢房将她首饰盒里的通草花取来。
夜里看不清楚,但通草花摸起来柔软细腻,好似摘了朵真花。
姝云拿在手中,还是头次见这样发饰,忽然有了想法,“京城还没有卖通草花的铺子,若是云霜阁当了这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大卖!姑娘们肯定喜欢!”林云熙拍了拍手,“我怎没想到这处去,届时风靡全京城!”
林云熙笑道:“霜娘调的香独一无二,这些年光是卖胭脂水粉、香料,就让云霜阁名声大噪,若是有了通草花,锦上添花呀!”
最初还是林云熙提出的让霜娘开间铺子,后来生意越做越大,她的眼光总是没错。
“会赚很多很多钱。”姝云小声说道。
她需要钱,很多很多钱,然后逃离那个地方,逃离他的视线,开始新的生活。
姝云弯唇笑着,阴霾的前方忽然有了光亮。
翌日,姝云仔细研究通草花,看着简单,但具体如何制作,她有一头雾水。
姝云托腮,对林云熙道:“我想去扬州一趟,登门拜访做通草花的师傅。”
皱了皱眉,姝云忧愁道:“可又不能让家里人知道我去扬州干什么。”
依萧邺的性子,瞒不了多久他就能猜到她的心思。
林云熙说道:“我传信给表姐吧,托表姐问问。”
终于找到了让姝云感兴趣的事情,时间一久,她就不难过了。
林云熙喜滋滋,咬了一口芙蓉酥,她真聪明,想到如此完美的办法。
山庄里的日子过得惬意,姝云每日都过的开心,摘花玩水,亭下乘凉,品茶吃桃。
桃子很甜,但葡萄架上的葡萄还没成熟,绿绿的,涩口。
夜里,就和林云熙躺藤椅上看星星,小酌一杯。
她学会喝酒了!清甜的果子酒,能喝三杯呢,不醉的!
这日,姝云午睡起来,隔壁厢房里,林云熙还在睡,她便没去打扰,去了后山的荷塘赏景。
烈日当空,水面波光粼粼,清风拂过,片片碧绿的荷叶迎风翻滚。
柳条垂落,琼枝在池边石头上垫了方锦帕,姝云坐下,理了理披帛,一手拿着团扇,一手探了探岸边的水,解暑清凉。
此刻池塘边只有她和琼枝,姝云贪凉,将绣鞋和袜子脱在岸边,一双雪白的脚没入水中。
姝云坐在岸边的石头上玩水,脚下溅起水花,落在浮面的荷叶上,小水珠像是裹了层白霜,咕噜着顺着荷叶脉络落回水里。
“妹妹好雅兴。”
萧邺的声音传来,姝云蓦地惊愕,团扇没拿稳,从手中掉滑落,她僵硬地抬头,宝蓝色大袖圆领长袍的男人拨开垂落主道的柳条。
炙热的眼,盯着她玩水的脚,想是要吞之入腹。
21.第 21 章
李策欲与萧邺交好,这些年下来,没少跟他主动搭话,但也只是点头之交,难得萧邺主动寻他——
萧邺这两日休沐,家中妹妹在山庄待了多日,作为兄长,有些不放心。
李策恰好也想去山庄见见林云熙,但独自前往恐会坏了两位姑娘的名声,眼下有萧邺作伴,一切都合理了,他简单收拾了衣物,兴致勃勃启程去京郊避暑山庄。
李策安排住处,两人站在道路的分岔口,折扇指向右边,道:“林姑娘和云姑娘的厢房紧挨着,在这边。半山腰有几间厢房,幽静,我打算住这儿”指了指岔路左边,道:“往里走也有几间厢房,但就是夏季西晒,稍热。”
萧邺往岔路的左边去,挑了间厢房,安置妥当后,去寻那不听话的好妹妹。
避着他又能如何,享了几天的舒服日子,该回去了。
那双雪白的足,除了踩水,也能踩夹其他。
灼灼的眸子紧盯,姝云忙不迭将脚缩回裙摆下,琼枝挡在她身前,拿来绣鞋。
姝云手忙脚乱,湿漉的脚来不及擦干,急急穿了白绫袜,趿鞋站起,理了理裙摆将绣鞋遮得严严实实。
她紧紧握住团扇扇柄,脑子里一团乱麻,萧邺的出现让她措手不及。
“哥哥怎么来了呀?”姝云笑了笑,问道。
萧邺在原地驻足,“云妹妹怎么有点害怕,妹妹见到哥哥不开心吗?以前不都是喜欢黏着哥哥。”
姝云嗔他,“是哥哥突然出现,吓我一跳。”
萧邺笑道:“倒成哥哥的不是了。”
“鞋袜打湿了,我先回房了。”姝云不敢久留,欠了欠身,转身离开,脚步逐渐快起来,总感觉背后那双眼睛还盯紧盯着。
像水里蹿出的一条蛇,吐着湿冷的信子,盯上以后,就紧缠不放。
回到厢房,姝云坐立难安,琼枝拿来一双干净的袜子,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回过神来,愣怔地望过去。
琼枝:“姑娘的袜子还是湿的。”
姝云低头,绣鞋里的脚趾动了动,袜子湿湿的。
她去榻上坐下,将罗袜脱掉,盯着脚踝微微出神。
姝云拿锦帕使劲擦拭被他碰过不止一次的足腕。
“姑娘,姑娘……”琼枝吓了一跳,拉住她的手。
姝云望着她,眼圈渐渐泛红,伸手抱住她,无措地呜咽哭泣,眼泪越流越多。
“姑娘。”琼枝不知所措,轻抚姝云的头,轻声哄着。
*
屋子里窗户半掩,光线昏暗,男人坐在太师椅上,折扇在他手里团团转,沉声道:“今日机会难得,都准备妥当了?”
下首的女子脖挂银圈,身上皆是银饰,苗疆人的打扮,“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主家请放心。”
她拿出黑色小罐放在掌心,道:“主家要的东西,就在这里,情蛊每十日发作一次,只有阴阳相交,才缓解,再强的定力在它面前也不堪一击。”
男人望过去,盯了半晌,“只要今夜事成,府中的金银财物,任你挑选。”
“谢主家。”
—
夜幕降临,李策备了晚宴,四人在园子里用饭。
席间菜肴琳琅满目,李策还特备了姑娘们能饮的果子酒,闻着味道,是桑葚酒。
本朝民风开放,未有男女之防,男女可同席。一张圆桌,依次坐了东道主李策、萧邺、姝云、林云熙。
一圈下来,各有各的心思。
李策笑着问道:“二位姑娘,近来在庄子里可玩得尽兴?”
“尽兴了的,多谢世子的款待。”
林云熙午睡起来一听李策来了,有些意外,可转念一想,这山庄是他的,他想何时来就何时来,倒是不料萧邺会来找姝云。
姝云笑道:“庄子里凉爽,很是惬意。”
李策:“那便多留几日。动筷动筷,待会儿菜凉了。”
席间,免不了饮酒,那苗疆女子扮成侍女给李策斟了梨花酒。
姝云和林云熙偶尔小酌一杯,今日这桑葚酒闻着香甜,见林云熙斟酒,她将杯子递过去,身子顺势往那边靠,不动声色地远离旁边的男人。
得了桑葚酒,姝云浅呷,舌间清甜,回口是淡淡的果香。
“小酌即可,妹妹可莫又醉了。”萧邺看过去,嗓音清冽,是一贯的关切,姝云握紧酒杯,他看着那葱白长指,目光缓缓挪上,盯着带了酒渍的樱唇,道:“上次在云霜阁饮了酒,忘得一干二净。”
他浅浅一笑,盯着她的唇,姝云心里发杵,回想那日酒醒后的不适,脸色突然转白,毛骨悚然。
唇是被他咬的。
不等姝云开口,林云熙摇头,说道:“今时不同往日往日,萧大公子莫小瞧云儿,她能喝三杯了!只这一杯,醉不得醉不得。”
李策笑着打圆场,“姑娘们喝果子酒,不醉人,萧公子来尝尝我这今春刚酿的梨花酒。”
斟酒的侍女会意,弯腰拿起桌上酒壶,掌遮了一下杯盏,趁此将情蛊放入,待酒斟满,将酒壶放回,退至后面候着。
“酒香醇厚,萧公子尝尝。”李策饮了半杯,又提壶自己斟满。
萧邺端起酒杯,右手边与姝云的间距已经远了。
“妹妹品品这梨花酒,可有桑葚酒好喝?”萧邺身子□□,将酒杯递过去,等着姝云接下。
李策阻止道:“云姑娘不擅酒力,这梨花酒有些烈,云姑娘喝了恐会醉。”
萧邺没有搭话,端着酒杯的手往前送了几分,微微含笑,十分亲和。
月华如练,一双眸子紧盯着她。半晌,姝云伸手,硬着头皮去接他递来的酒杯。
错了个空,酒杯已被萧邺递到她嘴边,他道:“妹妹仔细着,莫贪杯。”
唇瓣沾了酒,姝云尝到醇香,萧邺送了送酒杯,杯壁撬开微张的齿,梨花酒往她唇腔里流。
姝云不得不仰头,饮着他灌的酒,纤纤雪颈伸长,喉咙滑动,吞咽。
起初舒缓,渐渐地,酒杯倾斜的角度增大,姝云喝不下了,他还在倒酒,酒从嘴角溢出,沿着雪颈流下,打湿衣襟。
酒杯见底,萧邺也终于放下杯子。姝云呛了一口,喉咙有些火辣,捏着锦帕擦擦酒渍。
萧邺挪了挪,轻拍她的肩膀,低头弯腰,身子比她还低,脸庞凑了过去,仰头看她。
姝云双瞳紧缩,明显被他的凑近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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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手攥紧帕子。
“如何,是哪个酒好喝?”萧邺问道,轻拍她的后背,给她顺着气。
姝云惶惶,捏紧锦帕,“桑葚酒。”
姝云推他,皱眉嗔道:“哥哥还责我贪杯,究竟是灌我的酒?”
她哼声,拉住林云熙的手臂,往她身上靠去,“我不和哥哥坐了,要挨着林姐姐。”
萧邺轻笑,屈指敲了敲她额头。
便由着她去了。
一阵趣闹,姝云紧挨着林云熙坐,跟萧邺隔开的距离还能再放个座。她埋头吃菜,席间基本没说话。
月华如练,萧邺拿来酒壶,就着她用过的杯子斟了酒。
贴着唇印,缓缓饮尽。
“有酒有菜,还缺点什么。”李策拍了拍手,一名舞姬出现。
乐声响起,舞姬在月下翩然而舞,长袖随着舞步转动,一颦一笑妩媚妖娆,眸光流转间,对萧邺抛去媚眼,但他看了也没看,倒是姝云看得入神。
梨花酒的后劲慢慢上来,姝云脸颊酡红,托着腮看舞姬跳舞,眼神逐渐迷蒙。
酒席散去,姝云微熏,搭着林云熙的肩膀,跟她一起回了厢房。
厨房准备了醒酒汤,琼枝伺候姝云饮下。
姝云不算醉,只是头晕乎乎,反应慢几拍,洗漱后上床歇息。
*
夜色渐深,四下静悄悄,姝云口干舌燥,热得拨开中衣的衣襟,就着微弱的烛光从床上起来,壶里的水是凉的,不过正好,她太热了。
凉水饮下缓解了口干,但是心里蹿升的热意没有纾解,反而让她很是躁动,像抱一抱……男人。
姝云慌乱无措地攥紧衣襟,一手撑靠桌面,意识慢慢被侵蚀,脑中有道声音反复想起,她半个身子伏在桌上,双腿无措地并拢。
良久,姝云推门而出,只穿了单薄的中衣,皎洁月光倾落,她步履匆匆,穿梭在道上。
高大健硕的身影出现在视线里,隔得远,但没关系,姝云朝他跑去。
夜风吹拂,送来男人清冽的气息,欲|望在攀上,越烧越旺,像是有一条虫,在身体里爬行,侵|占她的意识。
姝云发烫的手抓住男人,投入他的怀里,柔软的身子抵着突然坚硬的胸膛,央求道:“帮帮我。”
男人岿然不动,姝云气息灼灼,攀着男人,踮脚勉强能够到脖子,吻上突起的喉结。
萧邺身子僵直,气息顿时紊乱,挽住纤纤细腰,提着她往后。
那张不安分的唇离了喉结。
姝云皱眉嗔怨,扑到男人怀里,双臂环住他的脖子,双腿一蹬,盘在劲瘦的腰间,借力将自己送上。
低头吻住他的唇,环住他脖子的手臂用力推了推,几乎要将他嵌入她怀抱。
吻得急切,生涩,杂乱无章。
萧邺呼吸沉重,抬手托臀,不管她如何乱动,盘在腰间的身躯都平平稳稳。
树影重重,月光皎洁,地上倾斜的影子融为一体。
欲|望之下,姝云失了理智,看不清吻的男人是谁,只知道就是他了,遵循最原始的冲动,缠绵拥吻。
中衣大敞,葱白纤指绕到后面,将小衣系带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