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道之巅,今天也在吃软饭》
1. 夕岚
映天宗,某间隐蔽的静室。
凌夕岚即将迎接属于自己的命定之劫。
顺利通过所有考验的话,他大概能够跻身这座大陆万年以来最强剑修之列。
距离师尊应许的目标,越来越近了。
“呵。”
凌夕岚琉璃般的瞳眸里没有一丝超乎预期的喜悦,只有像完成一项微不足道的任务般,尽在掌握的淡然。
数道紫金色的雷光坠落在他眼底,与童年时代亲身经历的那场无比壮观、无比绚烂的流星雨,诡异的相近。
与此同时,四肢百骸间骤然蔓延开来一阵剧痛。凌夕岚的肋骨似乎被某种不知名的力量不断研磨、碾轧着。
“噼啪”、“噼啪”。
清脆的骨裂声毛骨损然。
但凌夕岚似乎什么都感受不到一样。
呼吸平稳,神态自若。
毛绒绒的脑袋一点一点的,如同洒满阳光的午后,沐浴在碎金光芒里,慵懒惬意的猫儿。
剧痛过后,是长久的沉寂。
久到凌夕岚以为自己被天道做局了的时候。
一张张熟悉的面容,毫无征兆的,从记忆深处悄然浮现。
“活下去,我的孩子。不管未来你会面临怎样的磨难,无论有多少人憎恶你、恐惧你、恨不能生啖你的血肉,你也不要放弃自己的本心。”
那是温柔威严的母亲归海珑,昔年明煌国最雷厉风行的长公主。小小的凌夕岚总是喜欢蜷缩在她的膝头,听着她讲述那些光怪陆离的传奇故事。
留下这句话的时候,母亲的身体已然在他面前分崩离析。凌夕岚徒劳地伸手挽留,却只攥住了她发间坠落的那支铃兰发簪。
这是她留给他的,最后的遗物。
“阿凌阿凌,下一次,我们还会有机会一起练剑吗?我最近真的有了很大的长进,绝对不会再输得那么快了!”
那是热情黏人的小师弟元槿,明明年纪比自己还要大上一轮,却笨拙得惹人头疼。凌夕岚很憧憬,他身上那股炽烈的、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但在强者为尊的世界,平庸是最残忍的诅咒。元槿经常要付出千倍百倍的努力,才能换回凌夕岚的一句指导,一次对练。
即便如此,他也甘之如饴。
“清霁,我会等着你顺利出关,然后回到我的身边。”
那是他的师尊,濯莲仙尊。
至圣至尘,至清至浊,至柔至韧,至亲至疏。
濯莲仙尊会爱怜地抱着奄奄一息的凌夕岚跨过尸山血海,衣不解带的照顾高烧惊厥的孱弱孩童;也会毫不留情地将尚未完全康复的凌夕岚丢进阴暗潮湿的魔兽洞窟,任由他被撕扯得遍体鳞伤,从未出手相救。
濯莲仙尊从来不称呼凌夕岚的本名,只会轻唤他的尊号【清霁】。同样的,凌夕岚也只知道仙尊的尊号【濯莲】。
亲密无隙、若即若离。大抵很适合用来形容他们这样矛盾的关系。
“唔……”
凌夕岚很快从浮光掠影的回忆里抽离,感受着体内不断翻涌的灵力,内心满是不解。
这就是传说中的天道考验?
怎么更像是弥留之际的走马观灯?
濯莲仙尊特意叮嘱过凌夕岚。
此次闭关可能会面临天道赐予的三重劫难。
尘劫,重塑骨肉。
仙劫,万雷聚首。
心劫,濯莲仙尊没有详说,只是偏头望着他,意味深长地笑道:
“我也很好奇,你会遇到怎样的心劫,会选择以什么样的方式予它终焉。”
尘劫、仙劫的千锤百炼已然停止,凌夕岚刚刚经历的,应该就是最后的心劫。
本来,凌夕岚还有些期待,所谓的心劫能为他带来全新的体验。
结果就这么轻飘飘的胜利了?
凌夕岚缓缓睁开双眼,定睛一看。
哦,原来是彻底完蛋了。
出现在凌夕岚面前的,是一团扭曲的黑雾凝结而成的影子。
那是另一位,拥有着同样容颜、同样修为、甚至周身散发的气息都别无二致的凌夕岚。
或者说,凌夕岚的心魔。
凌夕岚下意识想要召唤佩剑归墟,归墟表示当前目标无法选中。
凌夕岚解放了自己的领域【万物永寂】,未能检测到周围的生命波动,领域自动失效。
凌夕岚……
来不及等他尝试新的破局之法。
黑影彻底笼罩了凌夕岚的身体。
曾经不可撼动的意志,潮水般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洞与疲惫感。
“好累……”
“好无趣……”
“那么拼命、竭尽全力修炼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意识的终结,凌夕岚已经无从辨析,发出这道声音的人是自己,还是心魔。
——
群山如屏,环抱着静谧的幽谷。青灰色的山岩沉默着,阻断了远眺的目光,也隔绝了尘世的喧嚣。
杏花村静卧于山腹之中,如同儿时的旧物,被遗落在斑驳陆离的光阴之外。
与世隔绝的村庄,时间仿佛早已凝滞不前。唯有屹立于老杏树下的茶馆,依旧搏动着茂盛的生命力。
『说到当代少年英杰,相信在座的诸位都听说过那个人的名字——』
茶馆的空气,久违的被一种温热的喧腾所浸润。茶碗碰撞的叮当脆响,渲染氛围的丝竹清音,说书人慷慨激昂的评讲,以及醒木拍在桌案上,骤然发出的沉闷声响:
『曾经有人为他谱写诗词。』
『剑骨天成淬曜月,仙人邀引亲授业。一袭墨衣遮星夜,敛尽清光斩妖邪。』
看台下的人群瞬间迸发出热烈的回响,显然都对说书人口中的那个存在抱有极大的崇拜:“\清霁阁下/\清霁阁下/\清霁阁下/”
说书人抚了抚案上的醒木:“没错,他就是濯莲仙尊唯一的亲传弟子清霁。自幼便被仙尊带在身边,悉心教养。”
『清霁垂髫之年便能独自猎杀魔兽。』
『总角之年屡次在试剑大会上拔得头筹。』
『束发之年仅凭一人一剑,迎战前任魔尊。两人激战三天三夜,最终以魔尊的神魂俱灭收场。』
『若是谈论清霁最偏爱的颜色,那必定是如同子夜般深邃迷人的黑。』
『譬如他的本命之剑归墟,通身如墨,仿佛吸纳了周遭所有的光线。』
『就连经常穿着的服装亦是清一色的纯黑。诸位有所不知,清霁的衣柜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黑衣,连亵裤也不例外……』
『我有一位友人,曾经有幸侍奉过那位大人。据他所说,清霁大人的那个地方……都是黑色的。』
“不是这样的。”
台下传来一声轻飘飘的质疑,如同掷入湖面的石子,只一瞬,便激起层层涟漪:
“清霁从来不喜欢暗沉的颜色。习惯穿着黑衣,只是因为其他颜色的布料沾染上鲜血之后太过扎眼。”
少年的唇色极淡,若花染霜,不点而润。眼底雾气氤氲,仿若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心瓷偶。
他的骨骼清瘦,外面罩着冰蚕丝织成的薄纱,内衬是纯白素衣,贴身的衣物穿在他身上都有一种飘飘荡荡的感觉。
发间那枚白玉铃兰发簪尤为典雅。温润羊脂白玉雕琢成玲珑花朵,花瓣薄得透光,花茎纤细,依着随性披散的鸦羽乌发斜斜簪住。
此刻的凌夕岚躯体微晃,缀满周身的粉白花瓣簌簌而落,为素净的行装平添了几分明艳之色。
“以及,清霁的家中并没有衣柜。”
“至于你口中的‘友人’,怕是压根不存在吧?”
说书人的脸色明显难看了几分:“这位小哥,虽然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闲散流言。但今天这里是我的主场,你这样贸然打断,怕是有失礼数吧?”
说罢,他摆了摆手。屏风后的乐师立刻会意,更加卖力地拨弄起掌下的琴弦。十指翻飞间,层层音浪仿佛化为实质,直直刺向台下的凌夕岚。
颇有一种“你休想在我的配乐里战胜我”的架势。
凌夕岚面色如常,甚至轻轻抿了口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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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的茶水。而后极慢、极缓地撑起了身体。
就在说书人以为这小子口说无凭,打算直接动用武力手段的时候,只见凌夕岚毫无征兆地举起面前的茶碗,将残余的蒸腾着热气的茶水,尽数浇淋在了自己身上。
“啊呀——”
四周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雪色的衣衫很快被深色的茶渍晕染,吸饱了水分的布料紧紧贴着凌夕岚单薄的躯体,勾勒出细得令人心疼的腰线。
“你看,浅色的衣裳染上其他颜色之后,确实很扎眼嘛~”
凌夕岚歪了歪头,状似天真烂漫的弯起了唇角。
他上肢舒展、足尖轻旋。衣诀飘飞间,毫无保留地向在场所有人展示着,自己此刻的不堪。
笑靥无暇,若癫若狂。
“疯子,你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在说书人的尖叫声中,这场评书终究以极其荒诞的形式落幕。
事后,茶馆的主人何馆主对着凌夕岚吹鼻子瞪眼:“小凌,到底怎么回事!让你负责在台下捧场,你倒好,直接当众跟说书人刚起来了。还把自己搞成这副样子。”
何馆主嘴里滔滔不绝地抱怨着,行动上却很诚实地为凌夕岚涂着烫伤膏:“你说说你,明明平日里性格那么随和,怎么关键时候反而喜欢钻牛角尖。”
何馆主还记得第一次遇见凌夕岚的时候,对方还在漫无目的地闲游,像是一缕漂泊无依的孤魂。
“天色已经暗下来了,再不赶紧回家的话,就要沦为周边魔兽的盘中餐了。”
何馆主没有多管闲事的嗜好,但不知是凌夕岚的容貌震撼,还是被那迷离的、孤寂的,飘忽不定的气质吸引,总归还是选择了违背本能地出声提醒。
凌夕岚完全不搭理何馆主,即便他挡在他面前,也只会被当做大型障碍物一样,视若无睹地避开。
最邪门的是,每一次,何馆主都感觉凌夕岚与自己的距离无比接近,等到想要伸手拦截的时候,却连对方翩飞的衣摆都触碰不到。
掌心攥紧的,唯有不断消逝的、奔流不息的风。
何馆主实在没招了,冲动之下,一仰脖子,大吼道:“跟我走!我家里有香喷喷的食物,暖暖的床,你想待到什么时候,就可以待到什么时候。”
凌夕岚的脚步停滞了,他终于愿意回眸,给予了使何馆主几欲落泪的,肯定的回应:“真的吗?”
“那我们,一起回家吧。”
现实证明,这简直是何馆主做过的最成功的投资。
凌夕岚出手阔绰,随遇而安,即便何馆主履次强调不需要他付出什么,他依旧会在每餐饭后,留下一件物品,作为交换。
有时候是鹅蛋大小的宝石,有时候是泛着奇异光彩的植株,甚至某日,凌夕岚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条约莫九米长的、通体漆黑的巨蛇,吓得何馆主险些一命呜呼。
何馆主见识短浅,一辈子没有离开过生活的土壤。
但即便不清楚这些物品本身的价值,他也能大概估摸出,自己提供的那点东西与凌夕岚拿给他的,完全不对等。
心里隐隐约约有了某种猜测:凌夕岚大抵是某位出身名门的小少爷,与家族闹了矛盾,故意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偏僻之地体验生活来了。
何馆主原本惴惴不安的良心瞬间放回了肚子里。
如果凌夕岚只能拿出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他会诚惶诚恐地推拒回去;如果是两件、三件、四件……他也会在经历一番深思熟虑后选择物归原主。
但照凌夕岚这种壕无人性的给法,何馆主只会在仰天狂笑过后,瘫软在地,痛哭流涕:
“天杀的,跟你们这些有钱人拼了!”
凌夕岚始终坚持着一物换一物的原则。
他对于所有用于交换的物品都抱有一种漫不经心的态度。
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凌夕岚的身上,仅仅留下了发间的铃兰发簪。
出乎何馆主意料的是,凌夕岚并没有将那枚发簪当成最后的筹码。
至于用来交易的“物品”,则换成了凌夕岚自身。
2. 肆郁
凌夕岚主动提出要用劳动换取食物与住宿。
何馆主自然万事顺着凌夕岚的心意,尽己所能满足这位疑似离家出走的任性小少爷的特殊需求。
何馆主试探着问道:“你有什么擅长的事情吗?”
凌夕岚立刻回答:“强攻、突袭、伏击、削首。”
何馆主已经习惯了鸡同鸭讲,换了种方式继续问道:“有没有稍微温和一点的?比如琴棋书画之类的。”
凌夕岚点了点头,紧接着摇了摇头。
他又不说话了,像是失去发条的人偶。
“这样吧。”何馆主斟酌了一下,“茶馆每日固定时间都会开展评书,你就坐在下面充当氛围组。什么都不要说、不要做,静静地品茶赏花就可以了。”
凌夕岚确实有几分秀色可餐的资本。
与凌夕岚坐在同一张桌子上用餐,何馆主简直能干嚼两碗白米饭。
眉目当佐料,唇色染饭香,指节化玉箸,发丝如茶烟。
总而言之,感觉自己还可以再吃亿碗。
相信一定可以为他招揽到更多客人。
现实中的呈现效果更是比何馆主预期里还要完美。
素衣雪衫的少年,在蒸腾着鼎沸人声的茶馆里,自成一道风景。
不自觉地吸引着周围所有的目光。
欣赏的、探究的、充满极具目的性的、强烈欲望的。
这是何馆主生平仅见,生意最火爆的一天。
凌夕岚很听话,乖顺得几乎没有一丝活人气息。告诉他什么都不要说、不要做,他就当真老老实实地坐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纷纷扬扬的花瓣,如雨如霰,覆满了他乌黑的发间、清峭的肩头、柔软的衣襟。
待到说书人带着他那独特的烟嗓闪亮登场,凌夕岚如梦初醒地抬脸。视线并没有聚焦在台上,无悲无喜的目光投向远方,只余一片空茫。
此刻,又有一瓣杏花乘风而落,恋恋不舍地吻过少年无暇的眼睫,最终落定在秀挺的鼻尖。
凌夕岚恍若未觉,只是继续睁着那双迷蒙的眼瞳,仿佛咫尺间的柔色不过是天际垂落的一抹春痕,无法翻弄他眉间半分云烟。
直到再次听见于自己而言,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称呼。
——【清霁】。
之后的发展一发不可收拾。
就像本来打算完成一幅水墨美人画。最初起笔完美,中间运笔更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待到收锋才发现绘制出来的是一头牦牛的无力感。
何馆主清了清嗓子,努力令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轻柔一点:“知道错了吗?”
凌夕岚满脸认真:“知道了。”
“错在哪儿了?”
“用茶水代替血水还是有欠考虑了。”
何馆主满意颔首。
“如果我当时选择了真正的鲜血就好了。”
何馆主紧急撤回了自己的脑袋。
凌夕岚反而越说越起劲:“说书人一定是觉得我太敷衍了,才会那么生气。如果我当时能够谨慎对待、现场取材、实物演示的话,他应该不至于再骂我是疯子了吧?”
嗯,不仅不敢骂你是疯子了,估摸着还要当场给你嗑个响头。称呼都得从【小哥】变成【大哥】,嘴里高喊着“大哥别杀我”。
或许是跟凌夕岚在一起待久了,何馆主感觉自己的精神状态也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脑海里不自觉地构想着那时候的画面,甚至隐隐有种发笑的冲动。
“你觉得在场的所有人里,谁是罪不可恕的,应死之人?”
凌夕岚神经质的喃喃道,下一秒又痛苦地抱紧了自己的头:
“可就算有这样合适的对象,我似乎也没有办法,用他开刃见血了。”
“呜呜,我的剑,不见了……就连它也放弃了,现在的我……”
作为当世最强剑修,凌夕岚把自己的本命佩剑弄、丢、了!
故事还得从那场始料未及的心劫说起。
苏醒后的凌夕岚,发现自己的心,少了些什么。
虽然心魔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伤害到凌夕岚,但带来的负面影响却是不可忽视的。
尤其最近,陷入这般不知名的魔障的修真者越来越多了。
心魔缠身的人会展现出,与正常状态的自己截然相反的,极端的性格。
凌夕岚曾亲眼目睹,平日里温柔诙谐,对任何人都充满善意与关怀的沐溪长老。入魔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在宗门内部展开了无差别的攻击与屠杀。
当时正值授课时间,沐溪长老的弟子们还在等待接受知识的洗礼,殊不知道最终迎来的,是血流成河的惨状。
匆匆赶回的凌夕岚亲手了断了他。
凌夕岚本意不想这么做,但是被心魔完全占据的沐溪看待每一个人都像是不共戴天的死敌,完全没有办法沟通。
为了阻止沐溪伤害更多人,凌夕岚只能随手将他打成重伤,限制他的行动能力。
可就在凌夕岚以为一切都已尘埃落定的时候,沐溪突然用尽最后的力气,握住了凌夕岚正欲抽离的剑锋。
“杀了我。”他哀声乞求。
凌夕岚的眸光闪了闪:“好哦。”
他明白,这是真正的沐溪,发自灵魂深处的,最后的愿望。
他犯下了不可挽回的错误,伤害了太多不愿伤害的人,只想用死亡完成赎罪、获得解脱。
“噗嗤——”
一剑贯心。
沐溪长老是映天宗最优秀的丹修,平日里非常重视调养身体,导致承受了凌夕岚的诛心之剑后,竟然还有一息尚存。
“岚、岚儿,你怎么……长得这么高了,而且变得好强大啊。太好了……”
生命的最后时刻,沐溪双手交叠垂落胸前,安详地平躺在那见证了他半生风雨的讲坛上。他半睁着涣散的眸子,唇边还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的思绪似乎飘回了很久之前,那一年,刚被带回映天宗不久的凌夕岚,还是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孩子,经常躲在无人的角落默默流泪。
沐溪总是能在各种容易被忽视的夹缝里发现凌夕岚,熟稔地揪起他的后颈领子,轻柔而不可撼动地将他拽了出来,如同提溜一只委委屈屈的小花猫。
“小可怜,怎么回事,都快钻进我的丹鼎里去了。濯莲呢,又把你一个人丢下啦?”
沐溪不提这茬还好,一提凌夕岚的泪水瞬间更加汹涌了。凌夕岚瘪着嘴,一边抑制不住地抽噎着,一边恶狠狠地用眼睛去瞪沐溪。
“别那么凶嘛。我可不像濯莲那个忽冷忽热的家伙,我的怀抱随时面向所有小朋友敞开哦~”
说罢,沐溪眯着狐狸眼,笑吟吟地往凌夕岚手心里塞了一颗晶莹剔透的丹药,红彤彤的,看上去非常喜人:
“拿去吧,岚儿。这是我特意炼制的,适合你们这个年龄段的小可爱的,甜甜的丹药哦。服用之后一定会对未来的修炼大有裨益……也能治愈你身上的暗伤。”
凌夕岚的表情松弛了很多,他别别扭扭地接过丹药,一口吞下。
下一秒,小小的凌夕岚,精致的五官紧紧皱在了一起。
“噗啊哈哈哈哈,傻孩子,骗你的。毕竟良药苦口嘛~”
凌夕岚已经苦得说不清话了:“嗷呜呜呜呜呜。”(等我长大,一定亲手杀了你。)
虽然当年很生气很生气,但凌夕岚很快发现,自己身体里迟迟未愈的伤口,随着药效发挥,真的消失不见了。
而今,奄奄一息的沐溪再度掏出了,与当年一模一样的红色丹药:
“收下吧。这次的药……不苦啦……”
凌夕岚接过,毫不犹豫地将其咬碎。
“骗子。”
分明还是苦的。
有了前车之鉴,没能战胜心魔的凌夕岚本来也打算立刻自我了断的。
毕竟,这个世界上能够正面干掉凌夕岚的人,掰着手指头也数不出三个。
仅有的几人也未必愿意出手。
尤其是濯莲仙尊。凌夕岚觉得他把自己囚禁在密室里,日夜研究,玩腻了之后再当小宠物圈养起来的概率更大一些。
为了避免更糟糕的情况发生,凌夕岚还是愿意选择体面点的死法。
可是,这一次,归墟没有回应他。
因为凌夕岚的战意,熊熊燃烧的斗志,都在被心魔侵蚀后彻底熄灭。
他的内心已然化为荒芜的废墟。
凌夕岚并没有像沐溪一样,展露出极端失控的攻击性;却也无法再重拾昔日的自己,始终一往无前的魄力。
留存此身的,唯有无尽的疲惫与空虚。好想像幼年时候,把自己藏匿进阴暗无人的小小角落,再也不问世事几何。
经历了一番挣扎后,凌夕岚逃跑了。
逃到了很远很远,远到绝对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实相貌的地方。
凌夕岚不知道自己能够躲藏多久,是会在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之后,乖乖回去接受师尊的处置;还是等待宗门里的其他人发现异常,随之上演一场精彩纷呈的大逃杀。
在宿命降临之前,他只能如同行尸走肉的傀儡般,漫无目的地游荡。
直到遇见位“好心人”,他说要带他回家。
何馆主哪里知道自己一时的恻隐之心,会为这个世界带来怎样的惊天撼地的剧变。
此刻的他只是一门心思地,试图跟凌夕岚讲道理:“其实,这场争执本身就是不必要的。”
凌夕岚始终执拗地重复着那句话:“清霁不喜欢黑色。”
“哎呦我的祖宗。这些是重点吗?!你管人家清霁阁下喜欢黑的白的粉的绿的,就算他喜欢我奶奶最爱穿的五彩斑斓大花袄,这也都跟你没有关系啊。”
何馆主简直想给他跪下了:“毕竟清霁阁下远远不是我们这种层次的人能够接触得到的存在。”
“我们根本没有必要追根究底,去剖析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只需要根据那些广为人知的,没有争议的完美锚点,进一步加工、完善,最终呈现在人们面前就好了。”
凌夕岚还是有些迷惘:“所以,真相有时候并不重要吗?”
“当然。甚至【清霁】这个人是否真实存在都无关紧要。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他只是一个虚幻的、完美的、寓意着强大与守护的心灵寄托。”
“就算没有清霁,也会有清风、清雨、清雪等等。这个世界,从来不是离开了某人就无法运转的。”
凌夕岚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眼底的迷雾散去了几分:“就算没有清霁,也没有关系。”
何馆主锤了捶钝痛的胸口,继续道:“我们杏花村,千年之前被云游此地的仙人赐名,一直延用至今。”
“仙人为我们驱散猛兽、施予福音。然后在某一天,无声无息地离去了。习惯生活在祂荫蔽下的村民们发了疯,拼命祷告上天,乞求祂能回心转意。但是再也没等到祂的回应。”
“又过了很多年,人们终于意识到。了却前缘,专心过好眼前的生活,才是我们始终应该坚守的、最朴实的愿望。从此,杏花村的命运终于步入正轨。”
“专心过好眼前的生活……”
“没错,在合适的时间做出合适的选择,才是至关重要的。所以,夕岚,你想要选择什么样的生活呢?”
何馆主目光灼灼地盯着凌夕岚。
弥漫在凌夕岚瞳眸里的凝滞雾霭终于彻底挥散,此刻倒映的澄明天光,清澈得令人心颤:“我想要,选择——”
他回忆起无数的寂寞深夜,枯坐在冰塌上闭关冥想,多久没做过一次美梦了呢?
回忆起剑锋没入敌人心口,肆意流淌的、冰冷的血,多久才能忘记那些哀嚎呢?
回忆起曾经擦肩而过的、遗憾的事物,多久才能把那些空缺重新填满呢?
凌夕岚唇边溢出了梦呓般的喃喃自语:“吃软饭。”
何馆主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你再说一遍。”
凌夕岚的声音陡然增强,带着孩童般的执拗:“我不想努力了,我要去吃软饭!”
“朽木不可雕!”
何馆主快要被气得爆炸了。
他始终坚信,凌夕岚是某位出身显赫的娇贵少爷,指望着对方想清楚回去继承家业后,能带领自己发黄腾达。
如今看来,反倒自己才是那碗供人食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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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软饭】。
凌夕岚这些日子,与自己交易的那些东西,不会也只是外表光鲜的三无产品吧?!
“你明天就收拾东西离开吧。”
何馆主还是没忍心对凌夕岚说重话,只是无力地摆了摆手:“去哪里都行,最好不要再让我看见了。”
何馆主离开后,暗中窥视多时的说书人大摇大摆地走上前来,用手里的醒木,带着挑衅意味地敲了敲凌夕岚的肩膀:
“臭小子,挨训了吧。现在再跟老身好好说道说道,清霁阁下最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五彩斑斓大花袄。”
“哈?”
说书人一时半会没有反应过来,等他回过神来,暴跳如雷想要找凌夕岚兴师问罪的时候,原地已经无法寻见那道飘渺的身影。
如同一缕捉摸不定的风。
——
神秘奢华的古宅。
青天白日,厚重的帘帐却已然落下帷幕。光线昏暗,飘摇的烛火将厅内重重叠叠的暗影映衬得仿若妖魔乱舞。
“省些力气吧。”
尤肆郁斜倚在铺满丝绸软垫的贵妃榻上,居高临下地俯瞰着脚边气若悬丝的叛徒。此刻的男人因为过载的剧痛,指甲紧紧嵌入地缝,脊背高高拱起,像是被逼入绝境的猛兽。
“这里的一花一木、一叶一粟,经年累月饮下的、属于背叛者的痛苦。至少比你现在体验到的,浓烈百倍呢。”
尤肆郁慵懒地俯身,骤然凑近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绯月般的眸子里清晰地映出对方绝望的影子,吐息如兰。
他极尽溺爱地剐蹭着叛徒破裂的嘴角,指尖的蔻丹红得刺眼,与对方惨白的面庞与污血形成骇人的对比。
男人狠狠淬了一口:“你这个妖物、恶妇、欲壑难填的独裁者,我死也不会向你屈服的。”
他原是尤肆郁重金雇佣的护院,编号十四。
十四最初应聘的时候就心思不纯。他可不愿意一辈子给人当牛做马,他真正觊觎的是尤肆郁的美色与财富。
十四理想中的进展很美好,尤肆郁频繁参加各种相亲,可见是个没有男人活不下去的货色。
十四想要近水楼台先得月,相信一来二去,尤肆郁一定会拜倒在他的魅力之下。乖乖奉上所有家产,退居后宅,成为他最温顺的小妻子。
尤其在无意知晓了尤肆郁的秘密之后,十四变得愈发肆无忌惮,认为尤肆郁现在所拥有的一切,必然都会是自己的囊中之物。
所以,当神秘人主动找上十四,要求他偷出尤肆郁早逝的亲人留给他的至宝的时候,十四毫不犹豫地应承了下来。
然后,体验到了真实的地狱之旅。
“我再问最后一遍,腌臜的老鼠。你是受了谁的指使,妄想偷走【寂灭莲印】,嗯?”
尤肆郁根本不理会败犬的狂吠,他慢条斯理地从贵妃榻上撑起丰盈的身体。
暗红旗袍的剪裁是致命的诱惑与力量的完美结合。随着他每一步摇曳生姿的走动,饱满的臀肉微微颤动。
侧边的高开叉,隐约有凝脂般的玉色惊鸿一现。腿型优美流畅,带着暧昧的温润感,又透露出一种无机质的、冰冷的华光。
尤肆郁的耐心已经告罄,唇角似笑非笑的弧度,在灯火明灭间,令人心生寒意。
似乎感受到了危险的气息,十四用尽最后的力气,竭力嘶吼:“你、你不能杀了我,否则,我的朋友会把你的秘密公之于众!让所有人都知道,表面高不可攀的肆郁公子,内核是多么可笑的玩物。”
尤肆郁的笑容更加绚烂了,整个人像是盛放于尸骸之上,开至荼靡的秾艳恶花:“哦?”
“你说的‘朋友’,是指这位吗?”
十四不可置信的扭头,看清那道熟悉的身影之后,眼底的光彻底熄灭了:“原来,你们早就……呵呵,原来我才是那个从头到尾都在被玩弄的傻瓜。”
“倒也不是。至少跟你一起吐槽肆郁公子的时候,我是真的很开心。公费骂老板,嘿嘿嘿嘿嘿。”
“朋友”摘下了假面,露出了暗卫统领那张英挺冷峻的帅脸,只是一开口,遮掩不住的呆傻劲儿瞬间暴露了他的真实性格。
“我当年就跟你说过这个编号不吉利。十四,幺四,要死。可不就爱干一些找死的事情吗。”
尤肆郁淡淡地睨了他一眼,暗卫统领立刻闭上了滔滔不绝的嘴巴。
“我说过了,这是你的最后一次机会。既然你选择了不知死活的威胁我,那么——”
没有任何拒绝的余地。
十四眼睁睁看着那如同凶器般尖锐的猩红鞋跟,悬停在自己残破不堪的肢体上方。
“呃啊啊啊啊啊!”
并非粗暴的践踏,而是一种从容不迫的、充满仪式感的碾压。
被尤肆郁踩在脚下的时候,首先看见的是他纤细脆弱、仿佛一捏就碎的踝骨,白,晃眼的白。
随后感受到的,是火辣辣的疼痛,红,刺目的红,在十四眼里无限蔓延,宛若铺往地狱的红毯。
尤肆郁眼里没有施暴者的快意,只有近乎诡异的、平静的专注。
“饶命啊,肆郁大人!我错了,请再给我一次机会………啊啊啊啊!!!”
杀猪般的哀嚎声逐渐平歇,十四终归变成了幺四,迎来了属于自己的,永恒的死亡。
尤肆郁嫌弃地踢了踢脚下逐渐冷却的躯体:“拖下去,你知道该把他送到哪里。”
暗卫统领连声应是,随即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事情,询问道:“被叛徒窃走的宝物,还需要追回吗?”
尤肆郁摇头:“没有必要。不过是空有虚名的死物,就此消失倒也不算一件坏事。”
“我已经厌倦了,继续陪着他们进行这场没有尽头的无趣游戏。”
察觉到老板的情绪不太对劲,暗卫统领连忙转移话题:“下次的相亲地点为您安排在哪里?您体内的毒,不能再拖下去了……”
“春景酒楼。”
尤肆郁雌雄莫辨的容颜闪过一丝陶醉的神采,眼尾晕开一抹极尽缱绻、勾魂的红,像揉碎了的胭脂:
“通知他们,务必备好一场关于清霁阁下的演出。”
3. 离别
何馆主也不明白,自己为何要这般愤怒。
是觉得满腔算计落了一场空吗?
可最初捡回凌夕岚的时候,何馆主也只当他是个误入迷途的少年,从来没有指望过能因此鸡犬升天。
是害怕一心想要吃软饭的凌夕岚,就此纠缠不休吗?
可就算纠缠一辈子又能怎么样,凌夕岚的品性他还是看在眼里的,虽然精神状态明显很糟糕,但本质上并不是坏孩子。
他们一起搭伙过日子,总不会比何馆主自己一个人活得更差。
那又是为什么。心脏像是被不知名的力量活生生揉碎了,如此疼痛难忍。
直至站在覆满尘埃的古朴铜镜前,透过青黄色的模糊镜面,何馆主终于得到了答案。
“原来,从始至终,我连站上棋局的资格没有……”
何馆主年近三十,五官周正。整具躯体似乎只是被造物主随手糅合在一起,未曾倾注任何偏爱或厌恶,扔进人群里毫无辨识度可言。
他的心态也如出一辙的,平凡、中庸。
直到凌夕岚的出现,打破了死水般的生活。
当凌夕岚说出那句“我想要去吃软饭”的时候,何馆主几乎是下意识想回应“不要走了,留下来,一辈子吃我的软饭。”
这太危险了。
毫无疑问,凌夕岚这样的人,绝对不可能永远留在自己身边。
他太耀眼了。
即便在最失魂落魄的时刻,也难掩与生俱来的天人之姿。
自己不过是短暂包裹住蝴蝶的,平平无奇的茧,但蝴蝶终究属于阳光、鲜花、天空。
而在蝴蝶挣脱桎梏,飞向美好事物的时候,就是茧失去最后价值,走向遗忘与腐朽的结局。
如果凌夕岚当真是个拥有隐藏身份的贵族少爷倒还好说。至少他不会缺失自保的能力,关键时候还可以保自己一命,但如今这点期待也被何馆主亲手戳灭了。
“绝对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凌夕岚不可能一辈子埋没在尘土间,贪得无厌的猎人早晚都会发现他的存在,将他挖走。
作为被淘汰的宿主,何馆主最好的下场也只能是默默死在角落,沦为无人问津的养料。
就在何馆主沉浸在极端自怨自怜的情绪中,无法自拔的时候。
“吱呀”一声,年代久远的木质门板被风轻轻推开了。
凌夕岚站在门槛处,长衫玉立,肩颈垂落的青丝在煦风中猎猎而舞。
他的半边躯体浸染着夕阳的余晖,另外半边则隐匿于门扉的幽影下。君子如玉的轮廓,竟镀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疏离感。
衣诀轻舒、宽袖微卷,仿若随时将振翅飞入长空的雪色苍鹭。
何馆主的内心还是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下,果然美貌是最具有杀伤力的武器,一个照面就能把自己的决心击得溃不成军。
尤其恢复正常后的凌夕岚,比起之前浑浑噩噩的状态,更多出了一种截然不同的韵味。
何馆主极力压抑着真实的情绪,再次发出逐客令:“回来了啊,快点去收拾东西吧。希望次日我醒来的时候不会再发现你的存在。”
凌夕岚不知道何馆主在心里反复上演了多少遍被杀人夺宝的曲目,他眉眼微弯,语气轻松而自然:
“没关系,我马上就要离开杏花村了。只不过在正式启程前,还需要进行一场道别。”
凌夕岚罕见的停顿了一瞬:“我知道,你在害怕。”
“虽然不清楚你的态度为什么在短时间里发生了如此大的转变,但我还是不打算放弃我的想法。”
“感谢这段时间来的关照,我会从你的生命里消失得干干净净。不会留下任何遗患。”
所以,请不要觉得。
与我的相遇是一种负担。
让我们的记忆停留在最美好的瞬间。
说罢,凌夕岚不再留念,翩然转身。
“等等——”
从始至终畏畏缩缩,甚至不敢直视凌夕岚的眼睛的何馆主骤然发声。
“你还没有决定好下一站的目的地吧?”
“我倒是知道一个去处,非常适合现在的你。”
——
长鸣镇的三月,春雨连绵。
骆景明撑着青色的油纸伞,只身行走在青石板砖覆盖的道路上。
他足尖绷紧、缓步前进,生怕一不留神,踩进路边蓄满污泥的水坑。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道,此刻竟显出几分寥落之感。
鲜少有人愿意在这样糟糕的天气出门,除非像骆景明这样,有不可推脱的要务在身。
“又是厚颜无耻的欺诳,这个月都已经第四回了。”
骆景明小发雷霆地抱怨道,浓郁深邃的怨念与温文尔雅的外表形成强烈反差。
“我看上去很像傻子吗?连十八岁与八十岁都分不清。”
想到那个面目可憎、满口黄牙的秃头油腻大叔,一面“深情”地唤着自己“舅舅”,一面使劲往自己身上剐蹭眼泪鼻涕,骆景明就有点淡淡的死意。
早知道在让人把那个家伙拖下去之前,偷偷补上两脚就好了。
省得而今一腔怨念无从发泄。
烦、好烦。
尤其在仰头望天的时候。
看见比骆景明此时的心情更加压抑的黑沉天幕的时候。
某一瞬间,负面情绪达到了顶峰。
真的会有人喜欢雨天吗?
骆景明对此深感质疑。
“欸?”
直到,那场始料未及的邂逅,为骆景明带来了终身难忘的答案。
细密如针的雨幕里,雪色的身影若隐若现。
少年似乎很享受寂静无人的时光。
神情是全然的放松。
雾蒙蒙的水汽并非让他显得狼狈,反而为他隔绝了尘世的污浊,通体澄净。
他的双臂轻轻敞开,指尖微张,并非刻意的拥抱姿态,而是带着容纳万象的坦然,仿佛要将自身的存在一并融进这绵绵春雨里。
清丽唯美的画卷,令骆景明下意识忽视了,少年并没有撑伞。
漫天彻地的雨滴,像是被无形的力量阻断了,悬停在少年周围,无法靠近他半分。
水珠顺着透明的屏障滚落,形成一圈目眩神迷的光晕,使得少年看起来像一个被珍藏在水晶球里的美丽人偶。
骆景明的视线,从少年纯白无垢的衣裾到线条完美的腰身,一寸寸挪移,直至聚焦到那张出尘绝艳的面容上。
长得倒是有几分姿色,可惜并不算他的菜。
骆景明伸长了脖子,上身前倾。
不过既然都来了,不妨……
再瞅两眼。
“扑通”。
骆景明一时不察、脚底生滑,径直一膝盖跪倒进了水坑里。
掌中的伞也如同断了线的纸鸢,在狂风的席卷下飞驰而去。
“小心!”骆景明顾不上剧痛的身体,连声惊呼道。
伞尖破开雨幕。伞骨森然,裹挟着锐风,带着摧枯拉朽的蛮横力量,直刺少年的面门而来。
被一柄油纸伞刺杀的概率很小,但绝对不会是无。
危险将至,少年却并未侧身闪避。
缩在袖中的手,此刻悠然抬起。
指尖微动,恍若拈花。当伞尖裹挟着冰冷的雨水与烈风,即将撞上额头的刹那,他的指尖隔空一点,手腕一旋一扣。
就这样无比精准地,握住了伞柄。
失控的恶兽骤然被无形的缰绳勒住脖颈。
危机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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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骆景明呼喊的声音还卡在嗓子里,他缓缓抬起被雨水浸湿的脸,像只呆愣的大型犬类一样,痴痴地注视着少年。
视线交汇,雷光划过。
将两人分割成截然不同的天地。
一边飘渺若仙,一边卑微如尘。
一边居高临下地俯视,一边狼狈不堪地仰望。
就在骆景明因为躯体的痛苦与精神的羞耻,险些当场晕过去的时候。
淡青色的天空重新出现在了他的头顶。
“我的名字是凌夕岚。”
“凌于云雾,沉入夕暮,愿身为岚。”
“你叫什么名字?”
凌夕岚半蹲在潮湿的地面上,将伞面倾斜,遮在了骆景明的头顶。
他原本面无表情的脸庞,像是被倾倒了一种全新的生命力,浮现出明媚活泼的神采。
“骆景明。”
好奇怪。
明明意识还在以惊人的速度消逝,骆景明依旧本能地回答了凌夕岚的问题。
就好像,能换来他的一个回眸、一次展颜,自己就此死掉的话,也没有关系。
——
“景明兄、景明兄……”
凌夕岚的声音,隔着朦胧的感官,忽远忽近:
“景明兄,你没事吧?”
骆景明还没有忘记先前的窘状,暂时不太想搭理凌夕岚。
他这次不会再被凌夕岚迷惑了。
绝对不会。
“春荷姐,景明兄已经恢复意识了。只是似乎暂时没有与您沟通的想法,您不要介怀。”
骆景明当场鲤鱼打挺、原地复活。
“姐,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解释!”
骆景明试图掀开被子,却在接触到空气的瞬间,感受到了一阵未知的凉意。
“凌夕岚,你对我做了什么?!”
此时的他才发现自己身上未着寸缕,慌忙重新裹紧被子,朝凌夕岚怒目而视。
凌夕岚似乎被他吓到了,纤密的睫羽微微垂落,带着一种天然的无辜感。
但很快,他的唇角再度牵起一抹笑意,真挚温暖,仿佛能融化所有的坚冰:
“你的衣物全都湿透了,继续穿在身上的话会生病的,所以我帮你把它们脱了下来。”
凌夕岚的语气是那么云淡风轻,像是剥掉了层水果皮一样理所当然。
“那我换下来的衣服去哪里了?”
“不小心撕坏了。”
真相是凌夕岚根本懒得磨磨蹭蹭地帮他褪下衣物,干脆另辟蹊径。一记风刃将脆弱的布料完全碾碎。
骆景明还想说些什么,但是被他的姐姐骆春荷低声打断了:“住口,景明!凌公子可是于你有相救之恩,你怎么可以如此斤斤计较?”
骆景明揉了揉眉心:“说起这个,他究竟是怎么把我送回家里来的?”
……
还不如不问。
难怪凌夕岚一定要问清楚他的名字。
原来在骆景明昏迷之后,凌夕岚一边游刃有余的提着他的后颈,一边步履轻盈、走街串巷。
发出的呼喊自带回声效果,不绝于耳:
“骆景明,骆景明,骆景明的家人在哪里?”
“骆景明,骆景明,骆景明的身体瘫如泥。”
“骆景明,骆景明,骆景明的灵魂在哭泣。”
就这样反复吟诵,直到终于吸引了骆春荷的关注,骆景明才得以顺利回家。
骆景明没有想过外表仙气飘飘的凌夕岚居然这么接地气。
不,何止接地气,简直快接到地府里去了。
#如何连夜离开这座小镇?#
骆景明一时气急攻心,两眼翻白,竟再次昏迷了过去。
4. 邂逅
通过这些日子的经历,凌夕岚深刻地明白了一个道理。
人生,人生。
首先得把自己当成人来看待,才能体验到真正的人生。
这样的觉悟,令他摆脱了混沌的境况,主动迈向崭新的未来。
随心所欲的,躺平的未来。
骆景明不知道凌夕岚有没有把自己当成人,但是可以确信他绝对没有把自己当成外人。
因为再度苏醒后,骆景明悲催的发现凌夕岚又一次轻车熟路地坐在了自己身侧。
“你、你还想干什么?!”骆景明死死捂住自己紧实饱满,呼之欲出的胸肌,像是被轻薄了的黄花大少男。
昏迷期间被剥衣服的羞耻回忆,着实给他留下了很大的心理阴影。
骆景明只觉得浑身血液滚烫,满脑子都在情难自禁的幻想着。
凌夕岚是如何用那双浸染着月华与霜息的,骨节分明的手指,抽丝剥茧地,像为被层层束缚的猎物解绑一样,将他繁复的衣袍逐件褪离。
再加上囧得骆景明想要连夜驱赶马车,逃离长鸣镇的寻人事件。
骆景明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勇气正视凌夕岚了。
凌夕岚倒是始终如一的坦然。
波光潋滟的眼睛忽闪忽闪,看上去人畜无害:“我算是救了你一次,对吧?”
骆景明别过了视线:“算是吧。”
凌夕岚突然凑近一步:“古人云,救命之恩当……”
骆景明像见了鬼一样,攥紧被子连连后撤:“你休想叫我以身相许!”
“……当牛做马。”
凌夕岚昂首挺胸,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我需要你帮忙寻找一个人。”
骆景明狐疑地上下打量了他一圈:“找亲属?”
凌夕岚语不惊人死不休:“找金主。”
“……”
骆景明痛心疾首:“人生在世,不能因为身外之财,而舍弃我们最珍贵的道德与尊严。”
“可是,我见过的绝大多数人,都是靠着充裕的金钱支撑,才得以挺直脊梁。”
凌夕岚轻声道:“尊严或许换不来金钱,但金钱一定可以买回尊严。”
“总而言之,在这件事情上,我是绝对不会为你提供任何帮助的!”
骆景明言正词严,如同苍古战场上退役的老将一样,刚正不阿地拒绝了凌夕岚:
“如果我姐姐的孩子还在的话,应该与你年龄相仿。他的未来已经无法改变,但至少我希望你,能够拥有美好的明天。”
骆安一直是姐姐的心结。
他作为骆春荷亡夫的遗腹子,在她心中占据了极其重要的位置。
上元灯夜,人潮汹涌。
骆春荷与骆安被络绎不绝的人群冲散。
骆春荷声嘶力竭地呼喊着骆安的名字。
但是骆安再也没有回应过她。
灯火阑珊,人潮散尽。
只有骆春荷久久徘徊不去。
她如同疯了一般,在原地徒劳地搜寻着骆安的踪迹。
直到骆家嫌弃骆春荷丢人现眼,连拖带拽地把她锁回了家里。
骆景明为姐姐打抱不平,也被一起关了起来。
那段黑暗的囚禁期是骆景明至今都不愿意回忆的时光。
骆父最在意颜面,骆春荷的所作所为可谓是严重触犯了他的逆鳞。
连带着骆景明,这个曾经最受器重的孩子都受了不少折磨。
骆春荷比骆景明年长十余岁。
亲眼看着骆景明一点点长大成人。
不忍心看到骆景明前程尽毁的她,最 终还是选择了妥协。
骆春荷收敛起所有泪光,不再沉溺于悲伤的过往。
恢复了曾经落落大方的,名门闺秀仪态。
只有骆景明知道,骆春荷的伤口并未愈合,只是更加谨慎地,藏在了他人目光无法投落的地方。
后来,骆父升迁,举家搬去了更加繁华的冕州。
骆春荷抵死不愿离开,宁愿与家族闹掰,也要守候在这偏僻之地,等待永远不会归来的孩子。
骆景明放心不下姐姐,自愿放弃过去积累的一切声誉名望,选择了一同留驻。
骆家对他们彻底失望,从此彻底断绝来往。偶尔投递的书信,也如泥牛入海,再也没有收到回音。
骆景明拿出这些年的全部积蓄,与骆春荷一起盘下了这座酒楼,取名为【春景】。
小镇的流动人口有限,春景酒楼生意并不算很好,但也足够维持温饱。
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骆春荷的经营能力远远胜过骆景明。
短短几年,就把春景酒楼从最初默默无闻的小作坊发展成了镇上人人称赞的宴席圣地。
饶是性格难以叵测、情似晦朔之月的肆郁大人也对这里青眼有加。
隔三差五便会带着不同的男人来此处相亲。
咳咳。
每每想到烛影摇红、暖香靡靡,两个大男人在封闭的包间里你侬我侬、互诉衷肠的场面,都会令骆景明这个纯血直男难堪不已。
所幸,随着骆春荷的事业心节节高升,春景酒楼的大小事宜基本轮不上骆景明操持。
相应的,寻找骆安的任务落在了他的肩上。
自从酒楼的生意稍有起色之后,上门认亲的“大外甥”就像是过江之鲫,延绵不绝。
有些还会稍微尊重一下骆景明的智商,伪装成年岁相近的、乖巧白净的少年人,只是眼里的贪婪怎么藏都藏不住。
有些干脆演都不演了。就比如让骆景明顶着大雨赴约的那位油腻壮汉,现在回忆起细节都感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可是无论再怎么离谱的人物前来认亲,骆景明都必须精心梳洗打扮,以最好的姿态奔赴盛宴。
因为骆春荷坚信着【所有人都可能是安安】这条永恒的准则。
等等,这样想的话,凌夕岚有没有可能也是一种【安安】?
骆景明再次裹紧被子,磨磨蹭蹭地挪回床榻边缘,努力辨析着凌夕岚的容颜,试图寻见熟悉的影子。
“夕岚,你觉得自己有没有可能……”他的声音微微颤抖,饱含着压抑多年的深邃情意。
凌夕岚像是看穿了骆景明的心思,在他有所行动之前,出声否认道:“我的童年记忆很清晰,我有我自己的娘亲,我们的命运轨迹并无相似之处。”
骆景明悻悻地缩了回去。
就在气氛重新陷入僵持之际,骆春荷气喘吁吁地闯了进来。
“嘭——”
门板被匆匆推开,重重闭合。
一贯优雅从容的她,发髻略显散乱,额头上沁着密密麻麻的汗珠,甚至连敲门的空隙都没有。
见到凌夕岚的刹那,骆春荷眼前一亮,无比热情地握住了他的手,字里行间带着深切的恳求:
“事发突然,我就长话短说了。负责饰演清霁阁下的演员临时发生了意外,无法参与接下来的评书了。”
“夕岚,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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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各方面条件极为出色,是我认识的所有人里,最符合清霁阁下形象的。”
“我请求你,协助我们完成这场演出,可以吗?”
骆景明顿时坐不住了:“姐,我们为什么不干脆临时替换这场演出的内容。那么多可供选择的题材呢,没必要让夕岚临时抱佛脚吧?”
关键今天在场的肆郁大人,还是位不省心的主儿。
凌夕岚这种没心没肺的二愣子要是再不知死活的触怒了他,怕是得被整个拆吞入腹,连骨头渣子都留不下。
骆春荷苦涩地笑了:“我也是这样希望的。但是景明,已经太迟了。肆郁大人三天前就已经遣人通知我们进行相关安排了。”
“肆郁大人只会为了清霁阁下而来。”
“若是让他觉得自己被戏耍了。”
“我们所有人,都逃不过最残忍的报复。”
——
幕后一片狼藉。
原先负责饰演清霁的演员脸色苍白,虚弱地倚在临时搭建的简易床榻上。
他的胸前缠着厚厚的绷带,隐约可见殷红的颜色不断渗出。
魔尊的扮演者显然也吓得不轻,声音都因为恐惧而显得有几分失真:“我、我也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与阿灵原本只是想再演练一遍,《清霁大战魔尊》的那场戏。”
“可是,戏台专用的道具剑,不知道被什么人换成了真剑。”
“我们都没有发现。就这样进入了战斗状态,我的剑刺入了阿灵的胸口,然后就……”
说罢,他像是再也无法承受内心的煎熬,抱着脑袋痛苦地蜷缩进了角落里。
骆春荷轻声叹息:“不怪你,我们都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你先下去好好调整状态。
“这件事情,春景酒楼定会查明,给所有人一个满意的答复。”
“但是眼下,得先度过肆郁大人那一关。”
“夕岚、夕岚?”
骆春荷的视线巡视了一圈,却发现凌夕岚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面色惨白如纸的阿灵身畔。在他的掌心里塞了一颗,粉白花瓣折成的小星星:
“送给你,代表祝福的护身符。”
这话倒是不假。看似稀松平常的小玩意,实则里面蕴含着凌夕岚的部分精纯内力,可以加快少年的恢复速度。
事后的疗愈并不是凌夕岚的专长。
他所擅长的是,在灾难降临之前,从根源解决危险。
所有恶人都死掉的话,可不就没有好人会因此受伤了吗。
阿灵不知道眼前人是何等离奇的存在,只是为这突然的善意而感激涕零。
“谢谢你。”他无力的掌心使劲抓住了那颗星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理作用,阿灵突然觉得恢复了些许力气,整个人也精神了不少。
——
酒楼二层的包间里。
尤肆郁有些心不在焉。
这次的相亲对象从头到尾都在他的雷区疯狂蹦跶。
当充满雄性气息的,混杂着恶意与欲望的目光,浇筑在他身上的时候。
尤肆郁几乎抑制不住呕吐的冲动。
尤其事先安排的演出还因为不明原因推迟了段时间,导致他此刻的心情糟糕到了极点。
“嗯?”
尤肆郁无意看见了,戏台之后忽闪忽现的,某个莫名熟悉的身影。
明明只是惊鸿一瞥,却仿佛隔了千秋万世的距离,心潮澎湃到让人想要掩面哭泣。
5. 登台
在幕后准备的这段时间里,凌夕岚一刻也没有消停下来过。
凌夕岚时而闪现到依旧很虚弱的阿灵旁边。
阿灵胸口处的伤之前已经被医者大致处理过,清俊的脸庞上恢复了几分血色。
他拒绝了回家静养的提议,而是强撑着最后的精神,向凌夕岚传授饰演清霁的秘诀:
“作为缔结了无数传奇故事的顶尖强者,清霁阁下鲜少在人前露面。所以,我们首当其冲要维系的,便是他身上的那份神秘色彩。”
“多做多错,少做少错。完成自己本职内的戏份,留给看众足够的遐想空间,便是对其最好的诠释。”
“千万不要擅自加戏。”
阿灵知道,上任清霁扮演者,就是因为年少轻狂。
演着演着,真的把自己完全代入了剑道第一人的角色。
在戏台上表现得比魔尊还要嚣张。
结果演出尚未结束,就被肆郁大人的下属砍成了血雾。
“太可怕了。”凌夕岚的眸底水光潋滟,同时做了个瑟瑟发抖的动作,“谢谢你愿意告诉我这些,阿灵。”
阿灵的声音磕磕绊绊的,他略显笨拙地安抚起凌夕岚,手里的星星攥得更紧了:
“没、没事。其实肆郁大人也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怖,甚至出手阔绰。只要不踩及他的雷区。都有可能得到丰厚的奖赏。”
“是嘛~那我可要好好期待一下,肆郁大人会留给我什么奖赏了。”
凌夕岚时而闪现到魔尊的扮演者身畔。
骆春荷刚刚对他进行了心理疏导。
现在他的情绪明显稳定了很多,不再像初见时那样因为意外伤人而显得惊慌失措。
凌夕岚问他:“你的名字叫做阿佩?”
阿佩回答:“没错。”
“听上去攻击性很强。”
阿佩怔愣了一瞬,随后涨红了脸:“自然不是那个‘啊呸’。我与阿灵曾经都是流落街头的乞儿,没有什么文化。”
“所谓名字,也只是从比较常见的字眼里,择选出自己喜欢的。”
譬如他与阿灵的名字,都出自那张在路边随手拾起的【灵羽玉佩】的宣传单。
从此,阿灵成了阿灵,阿佩成了阿佩。
“原来如此,是我太过浅薄了。当真是寓意美好的名字。”
凌夕岚很诚恳地认了错。
“所以,你与阿灵的关系很好是么?”
阿佩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案:“胜似亲人。”
经过一番交涉,骆春荷很快稳定了局面,开始有条不紊地安排接下来的各项事宜
“肆郁大人同意了,再宽限我们一点时间。”
“阿灵,你先下去休息。”
“阿佩,仔细检查其他道具有没有被动过手脚,顺便再温习一下打戏的部分。毕竟夕岚没有相关经验,还需要你多多表现。”
“景明,你带着夕岚去试衣间换上演出服饰。”
凌夕岚悄悄拽了拽骆景明的衣袖:“说好的,帮助你们渡过这次难关之后,便会为我寻找画像上的人。”
说着,他把怀里的卷轴塞进了骆景明手中。
“事关我未来的伴侣,容不得半分闪失。”
“嗯嗯嗯。”
骆景明像哄孩子一样,连推带抱地把凌夕岚弄进了换衣间:“你娘子,你娘子,谁也抢不走的完美伴侣。”
“那么,未来的赘婿大人,我们该准备登场了呦。”
“毕竟一名合格的小白脸,要时刻准备以最好的面貌出现在人前,不是吗?”
总算哄走了小祖宗之后,骆景明迟疑了一下,还是徐徐展开那幅画卷。
凌夕岚告诉他,这是画师【融雪】亲笔绘制的巨作。
濯莲仙尊曾教导过凌夕岚,出门在外要擅长藏拙,不能一口气暴露自己的全部底牌。
凌夕岚信以为真。为了掩盖自己惊世骇俗的绘画天赋,刻意使用了【融雪】作为化名。
现实证明凌夕岚属实多虑了。
看清画像的一瞬间,骆景明没忍住发出了一声惊天爆笑:
“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啊哈哈哈哈哈……”
画中异物,生着一头纷乱霜发,巨大的深紫瞳眸,宛若幽冥漩涡,嵌于小得可怜的惨白面庞之上,对比愈发诡艳。
其身裹赤绡,椭圆如甲虫之壳,四肢则似枯枝虬劲,直挺挺地生于壳侧。
观其笔法,并非大师工笔细琢,倒像稚子信手涂鸦,拙朴烂漫,令人看了忍俊不禁。
唯一的异常之处是,似有似无的幽香,萦绕在画像周围。
不同于凌夕岚身上清冽干净的冷香,而是更加热烈的、带着摄人心魄的魅力的,致命的诱惑。
骆景明锐评:“这幅画真丑。”
“阿嚏。”
“非人非鬼,绝非此间之物。”
“驱邪驱魔,已臻神经之巅。”
“阿嚏。”
“想凭借这种怪东西找人,下辈子吧。”
“阿嚏嚏。”
——
尤肆郁总觉得背后有一阵莫名的凉意,像是有谁在看不见的角落里蛐蛐他。
他轻蹙着眉,取出散发着馥郁香气的锦帕遮住口鼻。
随后微微扬手。身后的侍从立刻会意,接住了那被用完即弃的物件,将它妥善销毁。
曲剑屏顿时色眯眯地凑近:“美人莫非是着凉了?要不要到哥哥怀里暖暖?”
尤肆郁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皮笑肉不笑地与那令人嫌恶的相亲对象拉开了距离:“算了吧,我有巨物恐惧症。”
畏惧大件货。
曲剑屏却把这句暗讽当成了对他某方面功能的肯定,望向尤肆郁的眼神越发肆无忌惮:
“我就知道,美人对我的能力充满认可。”
“放心,等我们成婚之后,哥哥定当日夜疼你。绝对不会让你再感觉到冷了~”
“呵呵,那不妨,让我先来疼疼你?”
尤肆郁怒极反笑。
他今天穿了一袭绛红色的长袍,袍尾曳地,如同泼洒了一地凝固的胭脂。远看只是秾丽得灼眼,灯下细赏才惊觉暗涌流光。
金线编织的并蒂莲从衣摆缠绕而上,莲瓣幻影在明灭起伏间随之生灭,恍若真有一池金莲在血色潭水中寂然盛放。
在曲剑屏期待的目光中,尤肆郁缓缓抽出了一条银鞭。
“啪——”
快到几乎看不清的残影。
如同蛰伏多时的毒蛇,终于露出了自己的尖牙,张开血盆大口,凶猛地蹿向猎物。
尤肆郁的力度丝毫不留情面。
一鞭下去,抽得曲剑屏冠发尽散。
原本衣冠楚楚的翩翩君子,此刻狼狈得如同匍匐败犬。
曲剑屏愣住了,他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舔火辣辣的脸颊。
“嘶哈——”曲剑屏尝见了血液的味道,他可以百分百肯定,自己已经破相了。
“阴险狠毒的见人,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想要对尤肆郁用强,却被早有准备的侍从们,一左一右地按倒在地。
尤肆郁慢条斯理地蹲下,手法熟练地用那条鞭子,将曲剑屏的手脚牢牢捆死。
“嘘。”尤肆郁风情万种地笑了。
“最精彩的节目还没上演呢,恶劣而无趣的坏孩子,就不要破坏气氛了。”
尤肆郁当然知道这些歪瓜裂枣的相亲对象,都是谁在背后授意的。
他们乐衷于看到自己被逼疯、发狂。
然后坐实一切加诸在自己身上的恶名、众叛亲离,最终在孤独与绝望中走向死亡。
小时候的尤肆郁经常会想:为什么我不被喜欢呢?
稍大些的尤肆郁偶尔会想:为什么主动接近我的人总是带着莫名的恶意呢?
现在的尤肆郁已经完全不屑于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了。
他绝对不会成为身不由己的棋子。
如果这盘棋局注定不能为自己所用的话,那就去推翻它、覆灭它,直至拉着所有人,一同坠入深不见底的炼狱。
正说着,春景酒楼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一阵悠扬的笛声从戏台中央传来。
带着澎湃的激情与战意,瞬间抓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心脏。
戏台中央站着两道身影。
魔尊健美的躯壳笼罩着一层暗紫色的战甲,唇角勾起妖异的弧度,整个人看上去邪肆霸道。
他的身后,背负着一柄巨剑。
剑身残留着无数道血痕。
似乎隐约还能听见,无辜的人们死前发出的凄厉哀鸣。
覆盖在他脸庞的面具也是象征着极端邪恶与扭曲的万魔面。
另一边,清霁执剑而立。
并非传统印象里的黑衣遮夜,而是身披一袭朱红锦袍。
柔顺的乌发高高束起,锦衣玉冠,风流倜傥。
不似历经百战正道之光,倒似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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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鲜衣怒马少年郎。
他也同样戴着面具,那是象征纯洁无垢的圣神面。
『清霁孤身前往挑战魔尊,魔尊哪里肯把面前的小娃娃放在眼里,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清霁,挑衅道:』
『天道有路你不走,地府无门你自投。今日剥开你骨肉,濯莲老儿愁白头。』
魔尊很快展开了攻势。
他甩出了背后的巨剑,剑气凌厉,带着恐怖的压迫感,径直砍向清霁!
“不对。”
台下的骆春荷变了脸色:“景明,我怎么感觉,阿佩这次使用的武器,依旧是真的?!”
骆景明还在吭哧吭哧地摇着扇子,为了营造风起云涌的战斗氛围,充当人形鼓风机,闻言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早在他们上台之前,我们又仔细地排查了一遍所有道具。难不成还能临时变出新的来?”
清霁不慌不忙,偏头躲过那记重击。
巨剑的剑锋没入支撑着戏台的四面柱里,留下深深的凿痕。
『清霁淡然一笑:“原来你也只有这点能耐,看来这场胜利,会比我预期中更先一步到来。”』
清霁歪了歪头,模仿着魔尊的模样,挑衅一笑。
他也祭出了自己的命定之剑归墟。只是准头明显更胜一筹,很轻松地把魔尊击退数丈。
“肆郁大人,需要中断这场演出吗?他刚刚那个表情,算是违背清霁阁下的人设了吧。”
尤肆郁的侍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
清霁阁下怎么会做出那样的表情?
他应该永远稳坐云端、不染纤尘,俯瞰着旁人的喜怒哀乐。
而不该像个恶作剧得逞的顽劣孩童。
尤肆郁反常的给予任何回应。
只是怔怔地望着戏台中央那道明艳的身影。
就在尤肆郁出神的瞬间,被捆得像大闸蟹似的曲剑屏。
身上的肌肉因为受不知名的力量影响而迅速膨胀,就连鼓动的青筋都清晰可见。
那力量支撑着他突破了束缚,展现出更加狰狞可怖的,非人的面孔。
“见人,我杀了你!”
曲剑屏眼冒绿光,某一瞬间,瞳仁剧烈收缩成了野兽般的竖状。
他的指甲变得异常锋利、尖长,如同钢刀,闪着凛冽的寒芒。
在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时候,曲剑屏五指成爪,目标明确地向尤肆郁飞扑了过去。
“肆郁大人!”
“尤肆郁!”
“公子!”
一片喧哗声之中,骆景明只觉得被自己匆忙之间卷入袖中的画卷微微发烫。
“刺啦——”
那画卷像拥有自我意志一般,冲出了骆景明的衣袖。
包裹着骆景明右臂的,质量上乘的面料,瞬间被那恐怖的气流绞成了碎布条。
画卷凌空自展。稚拙的画像于此刻纤毫毕现、尽显无疑,然而整座春景酒楼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没有人能笑得出口。
就在电光火石之间,陷入癫狂状态的曲剑屏竟意外掉转了方向,直直向着那画卷冲了过去。
就像是……把画卷里那造型奇葩的生物,当成了尤肆郁本人?
来不及思考太多异常状况,尤肆郁招手,侍从们一拥而上。
这回他们没有再给曲剑屏反扑的机会,干脆利落地将那人刺成了筛子。
曲剑屏的利爪穿透画像的瞬间,他的身体也同样千疮百孔。
他连发表遗言的机会都没有,就这样颓然倒下,尸骨无存。
只余一片漆黑的羽毛飘落原地。
尤肆郁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戏台之上。
清霁的面具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碎裂。
露出那张没有任何瑕疵的,超凡脱俗的惊世之容。
清霁似乎也注意到了尤肆郁。
两人的视线,隔着茫茫人海,遥遥相望。
他扬唇一笑,眸光迷离、似醉非醉,朝着尤肆郁的方向眨了眨眼睛。
宛若无声的邀请。
四面垂落的朱纱罗幔恍若新婚的盖头,随着他向后仰倒的动作簌簌滑落,先是漫过含情的眉眼,继而彻底掩住翩飞的红衣。
锦绸垂落,掩尽风华。
尤肆郁的心脏开始久违的剧烈跳动。
“嘭”、“嘭”、“嘭”。
带着毁天灭地般的汹涌情感。
“查。”
“一柱香之内,我要他的全部。”
6. 终幕
眼前被绯色的飞纱遮盖,遮蔽了所有外界的窥视。
视线所及尽是朦胧的红,连空气都变得粘稠而温热,带着铁锈般的腥甜气息。
阿佩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个本该显得憨厚可爱的动作,此刻因他脸上那张漆黑如渊的面具而显得格外违和。
万魔面遮挡住了他脸上的神情,只有言语清晰可闻,带着故作轻松的颤音:
“对不起夕岚,接二连三发生的意外令我的情绪紧绷。难免出现差错,刚才没有伤到你吧?”
凌夕岚没有回答。他只是默默地、极其缓慢地抱紧了自己的双臂,仿佛要将自己缩进一个无形的壳中。
他蹲坐在阴暗的角落里,唯有微微颤抖的肩头泄露出一丝活气。
粘稠的、温热的液体正不受控制地从他臂弯间渗出,迅速浸透了那身本就鲜艳夺目的红色锦装,绸缎上呈现出一种诡艳而不祥的光泽。
方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仍在空气中残留着震颤。
凌夕岚之所以会突兀地做出那个近乎折断腰肢的动作,全是因为阿佩的“失手”。
那柄本该作为道具的巨剑,却在阿佩手中焕发出了真实的、令人胆寒的杀意。
它被毫无征兆地甩飞出来,撕裂空气,带着沉闷的呼啸声,朝着凌夕岚的面门劈来。
凌夕岚果断后仰,剑锋擦着他的鼻尖掠过。圣神面应声而裂,碎片四溅,如同炽烈绽放的纯白烟花。
碎裂的瞬间,阿佩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
当时他站在数步之外,似乎也未能立刻看清,凌夕岚究竟有没有完全避开那致命的锋刃。
“天啊,你流血了!”
阿佩的声音骤然拔高,充满了惊慌与担忧。
他三步并作两步急奔上前,伸出双手,想要搀扶起蜷缩在地的凌夕岚:
“夕岚,坚持住,一定要坚持住!我这就扶你下台。”
“春荷姐就在台下,她一定会为你安排镇上最好的医者,给你用最上乘的药,就像……就像之前照顾阿灵一样!你放心,一定不会有事的!”
阿佩的话语急切而连贯,充满了安抚的意味。
然而,在整个过程中,万魔面始终牢牢吸附在他的脸上。严丝合缝,没有丝毫松动。
那深邃的黑色仿佛一个漩涡,将阿佩所有真实的情绪收敛进去。
使得他所有充满“关怀”的话语和动作,都蒙上了一层极度违和的色彩。
就好像,这场血腥的意外并未打断演出,反而成为了这出诡异戏剧的一部分,
而阿佩,仍在兢兢业业地扮演着魔尊的角色。
“嗡——”
一声低沉却极具穿透力的震鸣骤然响起。
那柄先前砸向凌夕岚之后,斩断绸幔,导致幕布垂落。最终深深楔入四方柱里的巨剑,此刻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力量的召唤。
剑身剧烈地震颤着,从木屑中自行挣脱,在空中划出一道沉重的弧线,落入了阿佩早已摊开等待的手中。
剑柄入手的瞬间,阿佩的嘴唇扬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
那绝非正常人类能够做出的表情,而是一种糅合了残忍、戏谑的极致邪恶,足以让每个看到的人如坠冰窟。
然而,阿佩依旧用着那种愈发轻柔、愈发充满深切关怀的语调,继续说道:
“夕岚,我可怜的夕岚……别怕,我这就来拯救你了哦~”
那声音与他身上散发的诡谲气息形成了毛骨悚然的对比。
凌夕岚自始至终都深深地低着头,乌发散落,遮住了他的脸庞,看不清任何表情。
他像是陷入了短暂的昏迷,彻底隔绝了对外界的感知,对迫近的危险毫无反应。
“啧。”
轻蔑的咂舌声从面具后传来。
“真没意思。”
阿佩,或者说,操控着阿佩躯壳的某种东西,终于失去了继续演绎这场无人欣赏的独角戏的耐心。
伪装的关怀如同潮水般褪去,留下的只有赤裸裸的杀意。
他不再废话,双手握紧那柄巨大的剑。
手臂肌肉贲起,以一种与这具身体平日表现出的力量截然不符的,决绝而凶狠的姿态,朝着凌夕岚毫无防备的身体劈砍而下!
剑锋撕裂空气,发出凄厉的尖啸。
这一击蕴含的力量足以开碑裂石,绝非人类血肉之躯所能承受。
伴随着一声震耳发聩的轰鸣,阿佩只觉得手腕处传来一阵极其奇异的感觉。
并非是砍入血肉的顿挫感,而是一种虚不受力的空荡。
就像是竭尽全力的一击,猛然砸入了一团极其厚重、却又无比柔软的棉絮之中。
所有骇人的破坏力在接触目标的一刹那,便被某种难以理解的力量悄无声息地吞噬、化解殆尽。
没有预想中的骨肉分离、鲜血四溅。
本该无坚不摧的利刃,竟未能伤及那锦装之下的分毫皮肤。
就在极致的错愕占据阿佩心神的瞬间。
凌夕岚睁开了眼睛。
他的双瞳,清澈得如同雨后初晴的天空,又深邃得像是蕴藏星海的夜空。
霞粉色的虹光,流转着一种洞悉世事、看尽万物兴衰的沉静与通透。
凌夕岚的身上毫发无损。之前不断渗出的血液,如同一场虚无缥缈的噩梦,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他微微启齿,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这场戏剧,终于迎来了真正的尾声。”
阿佩继续装傻:“夕岚,你在说什么呢?”
“我手里拿的是戏台专用的道具剑啊?只是想试探一下你的反应而已,看到你没事,我也就彻底放心了。”
“是你故意破坏了试衣间里的服装。”凌夕岚打断了他的惺惺作态。
“当时,我与景明兄翻遍了所有衣箱,都没有发现符合清霁人设的纯黑。”
甚至连作为备选的清浅颜色都没有。唯一剩下的,便是浓烈如血的正红。
这是非常违背清霁人设的衣物。
“你笃定了,即便我今日侥幸未死于剑下,也势必要承受肆郁大人的怒火。”
凌夕岚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
“刺伤阿灵与砍向我的戏台专用道具剑,被掉包成真正的利剑,也是你的刻意为之。”
“至于阿佩,或者说,此刻被你占据的这具躯壳……”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对方脸上阴翳的万魔面,仿佛能穿透那层阻碍,看到其后狰狞的灵魂。
“从始至终,都不过是你计划中一枚可有可无的弃子。你随时可以金蝉脱壳,将烂摊子与杀人罪名留给这具空洞的皮囊。”
“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些……好累,不想再跟将死之人废话了。”
言语间,凌夕岚举起了手中轻飘飘的道具长剑。
剑身是未开刃的金属,在夕照下反射着黯淡的光芒。
它与归墟的唯一共同点,大概只剩下了色彩。
“可惜。”
凌夕岚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
这一次,他逃不掉了。
因为凌夕岚的剑,连灵魂都能斩断。
还是多亏了阿佩留下的隔音咒,为凌夕岚的行动省去很多麻烦。
足够让他在被外界的人们发现之前,为这场《清霁大战魔尊》的戏剧,留下最完美的终幕。
奇怪。
明明理智清晰地告诉阿佩,那种毫无杀伤力的东西根本不可能对他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然而,在凌夕岚的剑隔空指向他的瞬间。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毫无来由的恐惧感猛地攫住了他。
那是一种面对天敌般的本能战栗。
阿佩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立刻脱离这具脆弱人类躯壳,如同褪去一件即将被丢弃的旧衣。
然而,下一刻,巨大的惊骇吞没了他。
动不了。
灵魂仿佛被无数看不见的、坚韧无比的锁链层层捆绑,死死禁锢在了这具他视为工具的肉身之中。
以往如同呼吸般简单的逃逸,此刻竟变得难于登天。
阿佩满脸震惊地望向缓缓悬浮于空中的凌夕岚,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惶与困惑。
仿佛第一次遇见了某种完全无法理解的、超脱认知之外的可怕怪物。
“你到底是谁?!”
他失声惊呼,声音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调。
『魔尊难以置信地望向清霁,做梦也没有想到会亡于看似这位弱不禁风的少年之手。』
『就连灵魂,都被那无往不摧的利剑斩断,未能在这世间留下丝毫痕迹。』
『然而对于清霁而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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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只是他漫长人生中的一段小插曲。』
『真正的征程,才刚刚开始。』
《清霁大战魔尊》终幕。
——
凌夕岚再度睁开双眼。
意识回笼的瞬间,首先侵袭而来的并非视觉,而是触觉。
一种无孔不入的、柔腻的禁锢。
身体被舒软的材质紧密地束缚着,像是沉入温暖的水底,被湿漉漉的水草温柔而固执地缠绕。
那东西紧贴着皮肤,带来微凉的滑腻感,却蕴含着一种不容抗拒的韧性。
凌夕岚眨了眨眼,长睫颤动,视野逐渐清晰。
头顶是熟悉的、浓艳如血的纱幔。层层叠叠垂落下来,将空间笼罩在一片暧昧朦胧的光影里。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奇异的熏香。清冷与甜腻,矛盾地交织在一起。钻进鼻腔,让人头脑微醺。
凌夕岚发现自己正仰面躺在一张宽大得过分的软榻上,榻上铺着厚厚的丝绒,柔软得能将人彻底吞噬。
而束缚住他手脚、甚至极具占有欲地绕过紧窄腰身的,正是数条泛着幽微光泽的丝绸束带。
它们以近乎艺术的方式缠绕着凌夕岚。
既不会弄疼他,却也有效地限制了他一切可能的大幅行动自由。
更让凌夕岚心头微紧,血液加速流动的是。
尤肆郁正侧身坐在他的腰腹之上。
这个姿势非常具有压迫感,将他全然置于对方的掌控之下,同时也旖旎得惊人。
尤肆郁披着一身艳色的薄纱长衫。纱料轻透,隐约可见其下雪白滑腻的肌肤与柔韧腰线。
领口肆意地敞开着,露出玉雕的锁骨和弧度优美的胸膛。
尤肆郁一手慵懒地撑在凌夕岚耳侧的软枕里,另一只手的指尖则轻轻点着自己殷红的唇瓣。
好整以暇地打量着刚刚苏醒、陷入困境的猎物。
那双上挑的深邃凤眸中情绪莫测,仿佛蕴藏着勾魂摄魄的漩涡,唇角噙着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媚态丛生。
“醒了?”
尤肆郁的声音优雅磁性,像是最醇的美酒流淌而过。尾音微微拖长,带着一丝慵懒的沙哑。
“肆郁大人?”凌夕岚的声音有些局促,“这不合规矩……”
他看上去有些焦急,下意识想要挣脱过于亲昵且逾矩的囹圄。
然而凌夕岚每次企图挪动躯体,身下绵柔得如同云朵般的床垫都会随之荡漾起伏。
凌夕岚非但没能挣脱分毫,反而在水波般的起伏里越陷越深。像是落入蛛网的蝶,每一次挣扎只换来更紧密的缠绕。
凌夕岚无助地仰头,这个动作让他脆弱的脖颈完全暴露在尤肆郁充满审视意味的视线之下。
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凌夕岚就这样看向身上喜怒无常的掌控者。
似乎想要求助,又像是恳请对方结束这令人心慌意乱、脊背发麻的游戏。
尤肆郁却像是享受着凌夕岚的失控与无错,故意要折磨他一般,非但没有丝毫出手解救的意思,反而俯身凑得更近了些。
两人的鼻尖几乎相触。
尤肆郁霜色的发丝垂落,冰凉的扫过凌夕岚的颈侧与锁骨,带来一阵如同被毒蛇缠绕般的战栗。
交织的香气愈发浓烈,几乎将凌夕岚淹没。
尤肆郁凝视着凌夕岚微微睁大的,竭力维持着镇定的眼睛。声音蛊惑,如同情人间的低语:
“刚才在众目睽睽之下,朝我抛媚眼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是否合乎规矩?”
凌夕岚浑身猛地一僵,仿佛被这句突如其来的问话戳中了某件隐秘的、不愿暴露的心事。
颊边不受控制地晕起一抹薄红,一路蔓延至耳根。
他像是骤然被抽走了所有反抗的底气,整个人犹若无骨地软倒在榻上,连挣扎都忘记了。
可尤肆郁却没有给凌夕岚丝毫喘息的机会,而是像条贪得无厌的毒蛇,步步紧逼。
冰凉的指尖,轻轻捏住凌夕岚的下巴。力道不容抗拒,迫使那双闪烁着拘谨与羞涩的眼睛直视自己。
尤肆郁的声音更低,几乎是用气音呢喃,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像是粘腻的蛇信舔舐过皮肤:
“凌夕岚……”
“告诉我,你暗中仰慕我、渴望我,已经很久了吧?”
7. 拷问
凌夕岚的话音被骤然收紧的丝绸掐断在了喉咙里。
尤肆郁甚至没有大幅度的动作。只是微微眯起那双含情凤眼,指尖不着痕迹地一勾。
先前缠绕在凌夕岚四肢与腰间的绯色丝绸便如同被赋予了生命一般,再度收拢一寸。
柔软的布料在此刻化作精准的刑具,既缠绵又危险,牢牢掌控着身下之人的呼吸与战栗。
尤肆郁仍嫌不够,又在那苍白脆弱的颈间添了一道桎梏。
此刻的凌夕岚,如同一件包装精美的礼物,完全任凭主人的心情处置。
“唔……”凌夕岚配合得发出一声细微的呜咽,眼神迷茫而无辜,像是误入捕兽网中的纯洁羔羊。
空气变得稀薄而珍贵,他的胸膛剧烈起伏,试图汲取更多氧气。
然而每一次呼吸都使得束缚在胸口的丝绸更深地嵌入肌理,勾勒出紧绷的曲线,仿佛一场甜蜜的酷刑。
尤肆郁好整以暇地欣赏着这一幕。他的指尖代替了丝绸,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赏玩珍宝的意味,沿着凌夕岚因窒息而微微张开的唇瓣描摹。
“想清楚了再回答哦?”
尤肆郁的声音压得极低,气息温热。如同爱侣间的呢喃,却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威慑:“说谎的坏孩子,可是会付出相当惨痛的代价的。”
指尖下滑,轻轻点在那被丝绸压迫的喉结上。
感受着那急促奔流的血液与艰难的吞咽动作,尤肆郁满意地笑了:
“说说看,你从哪里弄来的我的画像,又为什么口口声声称呼我为未来的金主?”
骆景明那张大嘴巴还真是不让人失望。
凌夕岚张了张嘴,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窒息感使得他的思维涣散,而眼前之人极致的美艳与致命的危险,更令人心神激荡,无法思考。
尤肆郁似乎觉得这样还不够。
他轻笑一声,指尖如同抚弄乐弦般划过凌夕岚的胸膛。感受着微凉的薄肌下,擂鼓般的心跳。
与此同时,缠绕的丝绸再次发生了变化。
它们不再均匀施压,而是如潮水般起伏流转,时而松开一处,又在另一处加紧束缚。
尤其颈间那一缕,时紧时松,精准控制着空气的流泻,将凌夕岚悬置于缺氧与喘息的边缘,反复折磨。
在极致的压迫下,凌夕岚终于断断续续地辩解道:
“画像……画像是名为融雪的画师赠予我的……他知道我胸无大志,唯一的理想就是攀龙附凤,安分持家了此残生。便指了你的门路……”
“哦?”尤肆郁偏过头,神色难辨,“他现在身在何处?”
“不清楚,我们相交甚浅……”
凌夕岚的神情盈满了困惑、茫然,眼底洇着水汽,看上去孱弱而可怜:‘“肆郁大人,求求你,不要再折磨我了……”
“折磨?”
尤肆郁指尖挑开他微散的前襟,指腹直接触上滚烫的皮肤。
与此同时,那莹润的、饱满的臀瓣,就这样跨坐在了他的小腹之上。
那份触感令人心尖发痒。
凌夕岚剧烈颤动,如遭电击。
“这才是真正的折磨。”尤肆郁的指尖在他胸前敏感处徐徐画圈,若即若离。
丝绸应声收紧,封缄了凌夕岚所有可能脱口而出的抗拒与喘息。
“真奇怪啊,明明是你自己捧着画像,像条寻主的幼犬一样沿着味道追寻而来。”
尤肆郁的声音愈发低哑,压制着凌夕岚的臀部开始不安分地摇晃,隔着薄薄的阻隔,磨蹭着凌夕岚紧绷的小腹。
“为什么被心心念念的人锁在身下的时候,又要露出这般神情?”
颈间的束缚持续绞紧,剥夺了大部分空气。
凌夕岚颊染绯色,泪眼朦胧,无助得像一尊被人捧在手心却即将碎裂的陶瓷小人儿。
尤肆郁端详着凌夕岚这副全然被自己掌控,为自己沦陷的模样。
终于松开了些许颈间的桎梏,给予他一丝说话的余地。
“我没有……”凌夕岚的声音破碎,带着难以启齿的渴求与羞耻。
“告诉我,凌夕岚。”
尤肆郁的眼神骤然变得深邃,里面没有了戏谑,只剩下一种深切的探究和近乎恐怖的偏执:
“不要再用蹩脚的理由敷衍我,我想要的是真相,唯一的真相。”
尤肆郁的唇瓣贴着凌夕岚的耳垂,用一种近乎催眠的气音说道:“说出来,我就给你所有想要的。空气、自由、或者……”
他微妙的停顿,声息如蛊:“我。”
最后一个字,如同最致命的毒药,亦是最能缓解焦渴的甘泉。
与此同时,所有的丝绸骤然缩紧至极致,将凌夕岚纤长的身躯勾勒得曲线分明,也榨干了最后一丝空气。
在极致的窒息与耳畔的诱语之间,凌夕岚的心理防线似乎彻底崩塌。
他眼眶通红,望着身上那妖冶绝伦、掌控一切的操纵者。
在桎梏刻意放缓的刹那,颤声开口,嗓音里浸满绝望与虔诚:
“融雪是云游的修仙者!”
“他那支画笔,是蕴有特殊灵力的神器。”
凌夕岚闭上了眼,不敢去看尤肆郁的表情,声音里带着哽咽:“那画像……是他握着我的手,一同绘成的。”
“融雪告诉我,画中之人会是我命中注定的伴侣,是我该倾尽生命追随的挚爱。”
“画成之时,便浸染了你的气息。”
“融雪很笃定,这幅画像会引领我们相遇,还说会派上意想不到的用场。”
尤肆郁眼睫颤动,回想起了曲剑屏突袭时候的异常。
恐怕那时,曲剑屏的感官已经受到了影响。才会把充满自己气息的画像,误认成了真正的【尤肆郁】。
阴差阳错,竟真的换回了尤肆郁一条性命。
“从那之后,我离开了家乡。独自踏上了寻人之旅。”
“来到长鸣镇,幸运的被春景酒楼暂时收留。再然后,遇见了你……”
“我第一时间并没有认出你,朝你眨眼也是因为,你很漂亮。”
我很喜欢。
凌夕岚终于将埋藏心底最深的秘密袒露无疑,如同等待最终审判的囚徒,垂下了眸。
尤肆郁静默片刻。
随即,一声极其轻悦的低笑自他喉间荡开。那笑声如同羽毛,轻轻搔刮在听者的心尖上。
尤肆郁审视着凌夕岚潮红的面颊,写满窘迫又异常认真的神情,指尖再次抚了上去。
只是这一次,带上了几分真实的温度与……怜爱?
“果然是,心怀不轨。”
尤肆郁的语气慵懒而媚人,却依旧透着尽在掌握的从容。
凌夕岚睁眼,眸光含水,有些茫然地望向他。
尤肆郁微微一笑,那笑容倾国倾城,带着未知的危险:“这么想要我的话,不如,我们试试?”
“真的吗?”
“真的。”尤肆郁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
言语间,缠绕的丝绸悄然坠散,却仍如同温顺的宠物般,依旧缠绵地散乱在凌夕岚的周围,仿佛随时可能再度缚紧。
尤肆郁指尖抚过丝绸勒出的浅淡红痕,动作像是安抚,又像是某种阴暗的宣示。
“既要入赘,便须依我的规矩。”他的语气轻松如旧,目光却锐利如冰,确保每一字都清晰刻入凌夕岚耳中,“对外,你是我的夫君;对内……”
尤肆郁俯身湊近凌夕岚耳畔,呵气如兰:“我是你的主人。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只要我想,你都必须服从。就像刚才那样……明白了吗?”
“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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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夕岚的语气温顺而坚定,甚至漾起一抹讨巧的浅笑,“我答应你,一切依你。”
尤肆郁终于露出了一个真正满意而绚烂的笑容,那笑容足以令天地失色。
他低头,第一次主动地、带着奖赏意味地,吻上了凌夕岚的唇。
这个吻并不温柔,充满了居高临下的侵略与掌控,如同尤肆郁本人一般。
一吻终了,两人气息皆乱。
尤肆郁用指尖擦过凌夕岚湿润的唇角,媚眼如丝:“婚典事宜我会尽快让人安排。你只需安心等待便好。”
尤肆郁翻身下榻,优雅地整理微散的绯色衣袍,顷刻间便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姿态。
仿佛刚才那个在床上用尽手段逼供、极尽暧昧之能事的人不是他一般。
凌夕岚看着尤肆郁走向门边的背影,忽然鼓起勇气问道:“你就没有其他想知道的了吗?”
尤肆郁脚步略顿,没有回头,侧颜浮出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何必急于一时。总归我们,来日方长。”
说完,他迤然离去,留凌夕岚一人躺在依旧残留着两人气息与温度的榻上。
凌夕岚躺在满席绫罗锦缎之间,目光涣散,铃兰发簪在昏光下折出泠泠水光。
最终,他拈起一段丝绸,轻轻盖在了自己依旧发烫的脸颊。
红绸覆眼。
紧接着,凌夕岚的脸上,所有的表情尽数褪去。
只留下了最初的空洞。
一切都在按照凌夕岚预期的发展进行着。
面对尤肆郁这般支配欲强盛的上位者,过早显露出殷切的意图,只会适得其反。
于是凌夕岚采用了欲擒故纵的手段。
先是故意激起尤肆郁的疑心,再任凭对方一点一点,从他的口中翘出所有【秘密】。
毕竟,逼供之下所得到的答案,总比主动陈述的事情更令人信服,不是吗?
从看见尤肆郁的第一眼,凌夕岚就揣摩出了,他会青睐什么类型。
故而将主动权完全交付。
一直以来,凌夕岚都擅长于在不同的场合,参演不同的角色。
如同戏台之上,永不停歇的、在丝线的牵引下翩翩起舞的傀儡。
在归海珑的身边,他是最优秀的继承人,小小年纪便展现出了惊人的能力。
在濯莲仙尊的座下,他是无往不利的神兵利器,没有任何事情能够令他动摇。
而在尤肆郁的面前,他是脆弱的、无害的,怀着一腔赤忱爱意的,符合他所有需求的完美赘婿。
久而久之,连凌夕岚本人都有些恍惚,真实的自我,到底应该是什么模样的呢?
庆幸的是,很快他就不会再有这些忧虑了。
可以彻彻底底的躺平了。
——
“说谎精,说谎精!”
阿佩,亦或者说,千分之一的阿佩发出了尖锐爆鸣。
他的肉身已经完全被摧毁了,仅剩的一点残渣被困在凌夕岚的储物空间里,狂怒蹿跳。
凌夕岚根本不搭理他,只是默默翻了个身。
凌夕岚修的是杀戮道。
以血证道,以杀渡人。
但是心魔的滋生,导致他遗失了灵魂深处最纯粹的那缕杀意。
现在的凌夕岚根本无法真正斩断生灵与生界的链接。
于是他将阿佩的灵魂切成千份,封印在了自己的储物空间里,避免他再次逃逸。
“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我肯定知道你。”
阿佩愤愤道:“这样的实力,这样的皮囊,没有理由不被记载下来。”
凌夕岚本来没有与他交流的欲望。
但听到这话,又像是临时触动了某个有趣的念头。
他微笑道:“我的名字是裴明妄。”
8. 清霁
“怎么可能?!”阿佩残存的魂体在储物空间内剧烈震颤,发出扭曲的尖啸:
“不会的、不会的,你绝对不可能是那个人!”
以传闻中那位的残暴嗜血、横行无忌的风格,自己这般挑衅,早就已经魂飞魄散,绝无在此苟延残喘的可能。
然而,凌夕岚对他的愤怒与咆哮置若罔闻。
死寂般的沉默,比任何酷刑都更让阿佩感到恐慌和无力。
“不许不理我,凌夕岚!你这该死的家伙,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疯狂的诅咒徒劳地回荡在狭小的空间里。
这副癫狂绝望的劲头,倒是让凌夕岚恍惚间回想起了一些陈年往事。
——
裴明妄,这个名字本身就是一个令人闻风丧胆的符号。
在前任魔尊被清霁斩杀后,如同暗夜中最浓稠的阴影,悄然凝聚,继而以绝对强势的姿态横空出世。
无人知道他的真实来历,只知道那碾压级的恐怖实力与雷霆万钧的手段。
魔界十大护法,其中九位曾桀骜不驯、割据一方。却都在极短的时间内,或是臣服,或是湮灭。
唯有第十位护法,至今下落不明。有人猜测他早已悄无声息地陨落,有人则怀疑他是否被迫陷入了永无止境的沉眠。
成为了魔界一则讳莫如深的传说。
有隐秘的消息称,这位新魔尊,实则是映天宗那位早已叛出宗门的首席弟子。
因为长期被清霁的光芒所掩盖,道心失衡、心魔丛生,最终堕入万劫不复的深渊。誓要向昔日同门,尤其是夺走了他一切荣耀的清霁复仇。
然而离奇的是,对于这些甚嚣尘上的流言。两位处于风暴中心的当事人,却极有默契地选择了缄默,从不予回应。
就在外界以为这场无声的对峙会永远持续下去时,清霁率先发难,斩断了裴明妄一臂。
裴明妄也不甘示弱。在清霁不染尘垢的身躯上,留下了一道永世难以磨灭的黑暗烙印,如同最深刻的诅咒。
经此一役,这对宿命之敌的声名彻底响彻三界。
引来各界人士议论纷纷。
有人激情澎湃地争论他们之间究竟孰强孰弱。引经据典,撕得昏天暗地,难舍难分。
(这是纯正的战力党)
有人则试图挖掘他们背后可能存在的爱恨纠葛,编织出种种恨海情天、缠绵悱恻、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嗑得如痴如醉。
(这是混邪的产品人)
更有甚者,敏锐地捕捉到了其中蕴含的巨大商机。
将他们的形象与事迹进行二次加工,写成话本,绘成图像,甚至编成曲艺,在酒楼茶馆间传唱,赚得盆满钵满。
(这是进击的事业狂)
只是,这些作品基本都框定在同样的背景与设定之间,看多了未免感到乏味。
似乎少了些脱离现实、直触核心的乐趣。
凌夕岚恍然想道,指尖无意识地缠绕着腕间的绯色丝绸。
或许,等此间事了,彻底安稳下来后。
他也可以去实现一些当年就隐约萌生,却未曾付诸行动的,更有趣的事情了。
——
殿外阴影蠕动,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悄然显现,单膝跪地。
“肆郁公子。”暗卫统领的声音低沉平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困惑,“属下愚钝,您何苦用这种方式……亲自拷问夕岚公子?”
“若交由属下处置,属下有无数种方法能撬开他的嘴,保证令他那张巧嘴再也吐不出半句虚言。”
尤肆郁倚在铺着雪狐皮的软榻上,手执细毫笔,蘸着殷红如血的丹蔻,专注地涂抹着自己莹白的指甲。
烛光下,那红色妖异得惊心。
闻言,他甚至连头都没抬,只是唇角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弧度:“那未免,也太无趣了。”
“零。我说过很多次,重要的并非结果,而是享受其中的过程。”
“看他挣扎,看他沉沦,看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因我而弥漫起水汽与恐惧……这其中的乐趣,岂是简单粗暴的刑讯所能比拟的?”
零沉默一瞬。他是最初追随尤肆郁的人,代号零是荣誉,亦是烙印。
但也正因如此,他有时候过分敢于直言。
“即便如此,也没必要与他成婚啊?”
零的语气难得带上了些许急切:“莫非公子当真对他……之前在春景酒楼也是如此,您看他看得如痴如迷,甚至连遇刺的时候都忘了召唤暗卫。”
“零。”尤肆郁的动作骤然停顿,声音里的慵懒瞬间褪去,染上一层冰冷的阴鸷:“我说过了,没有召唤你的时候,你应该尽忠职守,而不是事后在这里质问我。”
殿内温暖的空气仿佛瞬间冻结,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零猛地将头埋得更低:“属下失言!请公子责罚!”
尤肆郁脸上的阴冷之色渐渐收敛,如同冰面融化,重新变回那副妖娆媚人的模样,仿佛方才的凌厉只是错觉。
他垂眸,继续端详着自己完美无瑕的指甲,声音恢复了平淡:“下去吧。成婚之事,我自有主张。你看好他便是,不容有任何闪失。”
“是。”零应道,却并未立刻离去。他犹豫片刻,还是问道:
“属下还有最后一问。您对他如此特别,甚至不惜以婚姻为锁链。是否是因为,他隐约有几分,清霁阁下的风姿?”
尤肆郁唇边晕开一抹冰冷而讽刺的笑意。他终于抬起眼,凤眸中光华流转,却无端令人心悸:“他算什么东西?也配与清霁阁下相提并论?”
“不过是一个尚且算得上合我心意,有趣又耐玩的宠物罢了。”
他的语气轻慢得像是在评价一件可供观赏的器物:
“所谓成婚。一来是为了名正言顺地将这可疑的小家伙拴在身边,弄清他的底细和目的;二来,也好堵住尤家那些老东西的嘴,省得他们整日琢磨着往我身边塞些根本入不了口的歪瓜裂枣。”
尤肆郁的出身,是长鸣镇无人不知的禁忌。
他的亲生父母不详,诞生之时便身带异象,被家族视作灾厄,弃于偏远的长鸣镇自生自灭。
尤肆郁天生一头霜雪般的白发。这般发色若生于得道仙人身上,会被赞誉一声仙风道骨。
但生在他这个【灾星】身上,便成了妖孽邪祟的铁证,是洗刷不尽的原罪。
即便如此,那些冠冕堂皇的族人依旧不愿彻底放过他。
尤肆郁永远记得十二岁那年。灾荒连年,饥馑遍地。镇中耆老与尤家派来的管事商议,竟决意拿他这【灾星】祭祀,以平息天怒。
彼时尚未长开的少年被粗暴地拖上祭坛,强行按在冰冷的火刑架上。
锈迹斑斑的铁钉残忍地贯穿了他的肩胛骨,鲜血浸透了残破的麻衣,混着污泥、蜿蜒而下。
尤肆郁披头散发、满身血污,如同一株开在炼狱边缘的曼珠沙华,呈现出凄厉决绝的艳丽。
他咬碎了牙,睁大了一双盈满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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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赤瞳,死死盯着台下每一张或狂热、或麻木、或畏惧的脸。
想要将这些面孔深深镌刻入灵魂深处,便是化作怨鬼,也要一一索命。
就在祭司将火把投向柴堆,火星即将燎燃他衣角的刹那。
一道玄色身影,携无匹剑罡自天而降!
剑光一闪,如裂帛,如破晓。
清脆的金属断裂声响起,束缚尤肆郁的镣铐与贯穿他骨肉的铁钉竟被齐齐斩断。
他踉跄着跌落在地,与此同时,身后那象征着他无尽屈辱与苦难的火刑架,也随之轰然崩塌,彻底碎裂成无数木屑残渣。
就如同这些年压在他心头、几乎令他窒息的阴霾与绝望。在此刻,被这惊天一剑,尽数斩得灰飞烟灭。
那人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了个白瓷瓶,将珍贵的灵髓液不要钱似的倒在了尤肆郁身上,像是浇灌一朵即将枯萎的花儿。
原本穿心刺骨的剧痛,被春风化雨的药效疗愈。
尤肆郁强撑着昏昏晃晃的视线,努力辨析着眼前的场景。
清霁逆光而立,身量看似单薄,甚至比长期营养不良的尤肆郁还要清瘦几分。
面上轻纱拂动,看不清容颜,唯有一双沉静的眼,无悲无喜。
他的目光并不凌厉,却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
“天道不仁,流年不利。为官为宰者,更应勤勉政事,实事求是解决民生疾苦。”
那声音清冷平稳,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而非擅启邪祭,将天灾人祸之罪责,推诿于无力反抗之身。”
“滴答”。
一滴温热、粘稠的液体,落在了尤肆郁苍白染血的脸颊上。
不是他的,也不是清霁的。
而是……
“啊,县令大人!”围观的人群骤然爆发出惊恐欲绝的尖叫和躁乱。
尤肆郁认得那颗头颅。
正是那位与尤家勾结、提出以他祭天、企图借此讨好尤家并转移民愤的县令。
清霁提着滴血的首级,姿态随意如拈花折草。
“始作俑者,已行赎罪。”他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众人,“现在,可还有人欲续此祭?”
万众俯首,惶恐屏息。
唯有倒在地上的尤肆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努力地、固执地仰起脸。
血污模糊了他的视线,意识逐渐涣散,他却固执地、贪婪地想要将那道身影,深深烙进心底最深处。
凌夕岚的身形轮廓,确实与记忆中那道救赎的身影有着几分惊人的神似。
也正因如此,才会屡次三番令尤肆郁在某个瞬间产生恍惚的错觉。
但是,替代品终归是替代品。
清霁在尤肆郁心中的形象,是云端皎月,是山巅霜雪,神圣不可侵犯。
那个人就应该永远端坐云端、清冷孤傲、俯瞰众生,而不该是……不该是像凌夕岚那样,无助地、脆弱地被他压在身下,任由丝绸束缚,肆意折辱欺凌的模样。
那是一种对神明的亵渎。
“属下明白了。”零不再多言,身影如同墨汁滴入静水,悄然无声地融入殿角的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当寂静奢华的内殿终于只剩下尤肆郁一人时,他才如释重负般瘫软下来,指尖几不可察地轻颤着。
过了良久,尤肆郁缓缓起身,赤足踩在冰凉光滑的地板上,走向殿内一堵看似毫无缝隙的墙壁。
伴随着一声机括轻响,墙壁悄然滑开,露出一间隐秘的密室。
9.追忆
尤肆郁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神情,一步步踏入这间密室。
室内明亮如昼。并非来自烛火,而是镶嵌在穹顶与墙壁的月光石与明珠。
它们散发着温柔的辉光,将一切笼罩在一层静谧的圣洁里。
偌大的空间纤尘不染、整洁舒适,彰显着被人长期精心打理的痕迹。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清雅淡远的熏香,似雪后初霁的松针微涩,又似莲座沉水的醇厚甘甜。
却又不会过分浓烈,只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抚平着每一丝焦躁的情绪。
地上铺着厚实柔软的雪绒毯。一脚踩上去,足踝便瞬间陷落其中。
如同踏在云絮之间,无声无息,每一步都带来奇妙的包裹感,仿佛被什么温柔之物承托、吮吸。
靠墙设着一张宽大的软榻,悬着青色的纱帐,帐幔绣着疏落的竹影。风过无声,竹影似在轻轻摇曳。
榻上铺着最上等的云锦,光滑如水,映着柔和的光泽。人若躺上去,大约即刻便会被那流泻的柔滑所淹没。
这里的一切,都舒适得恰到好处,安逸得令人心慌。
像是一个被精密编织的巨大温软的茧,将外界一切纷扰嘈杂通通隔绝。
与尤肆郁对外展现的靡丽妖异、魅惑众生的姿态截然不同,却完美契合了记忆里另一个人可能喜爱与眷恋的风格。
尤肆郁赤足走在绒毯上。
那柔软的触感从脚底蔓延至四肢百骸,却并未带来丝毫松弛。
体内那股熟悉的、汹涌的热流再次毫无预兆地掀起狂潮,冲击着他紧绷的神经。
记忆如同被这香气浸泡,清晰地浮显出来。
尤肆郁记得。那日的他用尽最后残存的力气,指甲深深抠入泥地,仰起头,向着那模糊的身影发出嘶哑的、不甘的哀鸣:
“求求您,把我留在身边吧……当做最卑贱的奴仆也无所谓……”
喉咙里涌上腥甜,他呛咳着,却仍固执地吐出破碎的语句:“我只想、只想好好报答您的恩情……”
俯视着他的眼睛,清澈得像山巅终年不化的积雪,映不出尘世半点污浊,也映不出尤肆郁此刻卑微狼狈的倒影。
“报答吗?”
清霁的声音很柔和,如同春风拂过冰面,内容却冷彻骨髓:“我不需要那种东西。”
巨大的绝望瞬间笼罩了尤肆郁,比死亡更令人恐惧的空虚感攫住了他的心脏。
意识飞速从冰冷的躯壳里抽离,世界在尤肆郁眼前褪色、嗡鸣。
模糊的视线里,只看见清霁微微俯身,将一件冰凉的事物塞进他汗湿黏腻的掌心。
是那只触手生温的白玉瓷瓶。
“如果你实在过意不去。”
清霁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近乎怜悯的叹息:
“下次重逢的时候,为我提供一处栖身之所吧。”
“记得按时用药。
这是坠入无边黑暗前,他捕捉到的最后一句叮嘱。
“清霁阁下……清霁阁下……清霁阁下……”
尤肆郁紧紧抱着自己的身体,蜷缩在柔软得能吞噬一切的绒毯上,嘴里不断溢出破碎的、黏连的呻吟。
冰冷的白玉瓷瓶被他死死攥在胸口,那点微弱的暖意早已被他的体温焐热,变得滚烫。
体内的蛊毒毫无预兆地发作,像有千万条毒虫在血脉里啃噬、蠕动,带来一种难以启齿的、蚀骨钻心的空虚和痒意。
香汗瞬间浸透了那身单薄的红色纱衣,紧紧贴附在肌肤上,勾勒出雪润丰腴、却不失柔韧力道的躯体线条。
尤肆郁意乱情迷地扭动着雪润丰腴的躯体。
像一条欲求不满的、色泽斑斓的巨蟒,在它最钟爱的巢穴里辗转反侧。
纱衣的褶皱如同水波荡漾,摩擦着过度敏感的肌肤,带来更多难以言喻的战栗。
可尤肆郁的眼神,透过氤氲的生理性泪水,却透出一种近乎恐怖的狂热与清明。
湿漉漉的长发黏在潮红的脸颊和颈侧,目光却穿透了屋顶华美的承尘,死死追随着虚空中某个遥不可及、却又刻骨铭心的存在。
仿佛只要这样呼唤着那个名字,就能稍稍缓解那几乎要将他焚毁的煎熬。
同时又忍不住恐惧被发现,他此刻放纵不堪的模样。
清霁。
那天之后,尤肆郁再也没有见过他。
甚至连这个名字,都是从那些受了他恩惠、对他感恩戴德的长鸣镇百姓口中,拼凑出来的。
据说,那位名为清霁的仙人在长鸣镇停留了不过寥寥数日。
他以凡人无法想象的通天神力,一剑划开坚岩,引来源源清泉;挥袖间荡涤妖氛,布下绵延百里的庇佑结界。
他雷厉风行、眼光毒辣,轻易便剔除了盘根错节的腐肉,将真正愿为民请命的寒门之士提拔上来。
他不理会那些繁琐的旧例,只着重拟定长远的休养生息之策。
不过寥寥几日,那座原本死气沉沉、濒临废弃的边陲小镇,竟奇迹般地重现生机与希望。
再然后,清霁离开了,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据说他是被一名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接走的。
那人神色冷峻,气息如渊,完全不同于清霁的淡然随和。
他的肩膀上站着一只雏鸟。圆滚滚的小绒球,稍稍化解了那生人勿近的寒意。
但都不如清霁的那声呼唤,令人瞬间破功:“好啦好啦,别生气了。深渊哥,我们走吧。”
尤肆郁沉默地听着,那些不属于他的刻骨铭心的羁绊,那些他永远无法企及的,扭转一切的伟力。
在对清霁漫无边际的仰望与追忆中,尤肆郁窥见了一种他从未见识过,却瞬间击中他灵魂的力量。
强大,却不肆意张扬;慈悲,却无半点施舍之感;随心所欲,却又不违背自身的道义。
那是一种他真正渴望的、绝对的从容与自由
正是这份近乎疯狂的执念,支撑着他在随后漫长而艰难的岁月里活了下来,挣扎着向上攀爬。
如今的尤肆郁,早已不是那个只能无力地抓住对方衣角乞求垂怜的孱弱弃子。
他拥有了足以兑现当年那个近乎戏言承诺的力量与财富。
虽然某些无形的枷锁尚未完全挣脱,但他确实已经变得很强大、很强大。
强大到足以筑起这绝顶舒适、也绝顶隐秘的囚笼。安静地等待那只可能永不会归来的倦鸟。
只为了兑现一个多年前的诺言。
“我好想您……”
呜咽声从喉间挤出,带着无法纾解的痛苦和渴望。
蛊毒带来的极致欢愉与痛苦只有一线之隔,将他一次次抛上云端,又狠狠摔入地狱。
尤肆郁恨极了自己这具敏感得近乎耻辱的身体,这具轻易就能被欲望主宰、变得不像自己的皮囊。
他颤抖着,再次拔开那只白玉瓷瓶的塞子。
里面的灵髓液早已在多年前耗尽。
如今取而代之的,是他亲手调制的、更加妖异诡谲的液体。
色泽暗红,粘稠如血。
散发着浓郁到令人头晕目眩的腥甜气息,仿佛是无数欲望和执念的萃取物。
尤肆郁仰起雪白的颈项,将那液体一饮而尽。
熟悉的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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瞬间冲刷过四肢百骸,暂时压下了那磨人的空虚和躁动,却也带来了更加失控的、狂热的潮汐。
“您究竟何时……才会再次回到我的身边……”
呢喃般的质问,带着无尽的渴盼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幽怨。
消散在温馨而空旷,唯有冷香寂寥相伴的密室之中。
——
阿佩满心不解地问凌夕岚:“你为什么会选择那个人类?”
凌夕岚反客为主:“为什么不能是他?”
“他的体质有些特殊,啧啧,不过是非常糟糕的那种特殊。”
“【天弃之体】,想必你也很清楚吧。他这一辈子,注定与仙魔无缘,甚至还会招来各种祸患。”
“清醒一点。凭你的身份与实力,想要什么样的伴侣不是轻而易举,何必绑死在注定枯萎的花朵的根系上?”
阿佩的声音环绕在凌夕岚耳畔,带着不加掩饰的蛊惑。
“可我就是想要他。”
凌夕岚的眼神清澈而坚定。
尤其在感受到那副脆弱躯壳中展现出的惊人掌控力之后。
这份“想要”就变得更加具体与浓烈。
与尤肆郁成婚后,无论是繁琐的日常事务,还是复杂的人际周旋,大概都无需自己亲力亲为了。
从前惹人头疼的一系列琐事,届时都会简化成唯一的核心任务:【勾搭尤肆郁】。
难道不是一场很完美的交换吗?
至于是否般配。
凌夕岚觉得这个问题存在的本身就很费解,且毫无意义。
不为被羸弱凡人压制而感到羞耻,不为战胜不可僭越的强敌而感到自傲。
对于凌夕岚而言,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则简单纯粹到近乎残酷。
喜欢的,不喜欢的。
可以杀的,不可以杀的。
想要留下的,只想离开的。
至于所谓身份上的贫富贵贱,资质上的高低强弱。
在他看来,都只是命运毫无道理的数值分配,根本无法构成一个人的本质
“我觉得尤肆郁比你要强大的多。”
至少凌夕岚想象不出尤肆郁因为身陷困境,恼羞成怒、气急败坏的模样。
哪怕力量上再薄弱、处境再不堪,尤肆郁也始终维持着高高在上的从容姿态,没有低下骄傲的头颅。
即使在最卑微的泥泞里也能开出扭曲又绚烂的花朵。
凌夕岚很欣赏这样的他。
“而且,其实我们,早就见过了呢。”
凌夕岚还记得尤肆郁许下的诺言。
当初按照何馆主的提示,绘成那幅画像的时候,尘封的记忆骤然展开
画像上的人,与那双带着倔强不甘的眼眸逐渐重叠。
虽然容貌长开了,气质也变得大相径庭。
但凌夕岚并不讨厌现在的尤肆郁。
阿佩被他那句【比你要强大】气得跳脚。
然后发现凌夕岚这个杀千刀的。居然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改变了储物空间的材质。
站立的地方极其富有弹性,这一下非但没有发出震慑的声响,反而把他自己弹得三尺高。
“凌!夕!岚!”
阿佩在半空中手舞足蹈地尖叫:“你等着,人心易变!”
“就算你现在一头热扎进去,早晚有一天,他也会腻了的!他会另觅新欢,会主动抛弃你、伤害你,去迎接崭新的人生!”
凌夕岚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与纤细美丽的姿容,全然不符的决绝与冷酷:“那就杀了他。”
然后离开这里。
寻找新的栖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