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靖感而有孕之后》
1. 梦日入怀
嘉靖二十一年,紫禁城中发生了一件大事。
十月二十一日夜,嘉靖在宠妃曹端妃宫中留宿,待他歇下,宫女们将半夜采集而来的甘露交予曹端妃。
嘉靖修道,听说常饮甘露方能得道成仙,便令宫女天天半夜起来采集甘露。
曹端妃年轻貌美,温柔小意,为博君王欢心,常常亲手煎煮甘露,从宫女手中接过甘露后,她便亲自前往御膳房煎煮。
孰料曹端妃前脚刚走,十几个宫女便立刻寻到了龙榻。
别误会,她们不是来爬床的,她们是来弄死这个刻薄寡恩的老登的。
嘉靖有一个十分宠信的道士,叫陶仲文,陶仲文向他进献了一味丹方,叫红铅丹,以经血、甘露、人乳、童子尿入药。据说不但能强身健体延年益寿,还能增强那方面的能力。
宫女们因此遭了大殃。
为了得到干净的经血,她们每餐只能啃桑叶,喝露水,别的一概不许吃,可女子营养不良会导致停经,该怎么办呢?
简单,那就灌药催经!
白天干活,晚上接甘露,餐餐啃桑叶喝露水,还要被灌药催经,铁打的人来了也熬不住,宫女们有累死的,病死的,血崩而死的,心中对皇帝的怨恨已经达到了一个难以忍耐的地步。
更何况嘉靖常年服丹,脾气暴躁,喜怒无常,宫人常因小事得咎,被打死的宫人竟有两百之多。
行刺的这帮宫女负责替嘉靖养一只五色神龟,那龟不知是水土不服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竟然一命呜呼了。
以嘉靖的脾气,养死了神龟,她们注定难逃一死。
恰巧后宫中失宠已久,饱受苛待的王宁嫔对嘉靖积怨已深,便与走投无路的宫女合谋了这场刺杀。
趁嘉靖熟睡,十几个宫女按住他的四肢,拿帕子堵住他的嘴,再用一根绳子勒住他的脖子。
可能是因为第一次杀人不太熟练,再加上心里有点紧张,她们竟然不小心把绳子打了个死结。
这么一番动作下来,就是个死人也该被闹醒了,更何况嘉靖还没死。
半醒半梦间,他有了一点点动静。
动静不大,毕竟四肢都被人按住了,嘴也被堵住了,想闹出大动静也办不到。
但这点儿动静,却吓坏了一干宫女。
眼见得用绳子勒不死这个老登,慌乱的宫女们拔下头上的簪子一顿乱戳。
其中却有一个胆小又迷信的宫女,名叫张金莲,见到这一幕吓破了胆,她心想:陛下是真龙天子,有龙气护体,我们这样卑贱的宫女怎么杀得死他呢,既然杀不死,被发现后该死的就是我们。
在恐慌和迷信的驱使下,张金莲偷偷去了坤宁宫,向皇后检举了此事,以为出卖同伴就能保全自己。
方皇后得知此事,急忙赶来救下皇帝,司礼监太监张佐对宫女们严刑拷打,让她们交代背后的主谋。
宫女们交代出了王宁嫔,王宁嫔攀咬出了曹端妃,两个妃嫔和行凶的宫女,包括出卖同伴的张金莲,通通人头落地。
嘉靖被救回来之后,不敢再留在紫禁城,立刻搬到西苑的仁寿宫居住。
在自家宠妃的床榻上被宫女刺杀,显然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即便已经搬到了仁寿宫,依然夜夜噩梦,不得安眠。
这天夜里,嘉靖照旧做起了重复过无数次的噩梦:他梦到自己躺在床上睡觉,帐子外突然出现十几道影影绰绰的黑影,黑影渐渐逼近,他心中恐慌,却又动弹不得。
嘉靖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也知道自己是在做噩梦,但就是无法摆脱梦境清醒过来。
就在这时,一团灼热明亮,橘红似火的大球从天而降,砸破屋顶,直直地向他冲去。
火球没入腹部的那一刻,嘉靖活生生从梦中吓醒。
涔涔冷汗打湿了中衣,嘉靖喉头干渴,连声叫道:“黄锦,黄锦。”
话音一出,他才发现自己声音干涩嘶哑。
黄锦快步来到龙榻前,轻轻揭开帐子,声音不高不低,不疾不徐:“爷爷,奴婢在。”
“给朕倒杯水来。”
黄锦冲值宿太监丢个眼色。
值宿太监立刻端来了温热的蜜水。
黄锦亲自服侍嘉靖喝水。
按理说,夜里有专门的值宿太监守夜,以黄锦正四品内官监掌印太监的身份,着实无需再干这种小活。
可嘉靖才遭宫女刺杀,旁人都信不过,只信黄锦这种自小陪伴他的老人。
嘉靖润了润喉,想起方才做的梦来。
他是个迷信头子,疑心这怪梦含有某种征兆。
反正这会儿被噩梦吓醒了也睡不着,他打算搞点儿迷信活动:“黄伴伴,你派人去把陶真人叫来。”
陶真人就是进献红铅丹的陶仲文。
发生宫女刺杀皇帝的案件以后,嘉靖躲入仁寿宫,后宫嫔妃与前朝大臣难以得见天颜,陶仲文却依旧深受信重,常常受到嘉靖传召。
嘉靖如此信任道士是有原因的。
嘉靖出生之前,长兄和长姐就夭折了。
四岁那年,二姐夭折。
十二三岁,父亲去世。
十八岁,三姐去世。
三十一岁,母亲去世(算是活得比较长的)。
三十三岁,四妹去世。
而嘉靖自己也打小体弱多病,小时候每次生病都要生个六七天。
根据以上信息,可以得出一个结论:他爹朱祐杬的种子多半不太行,骨子里就带着短命基因。
为什么不说他娘的卵子不行呢?
很简单,他娘好歹也活了六十多岁,哪像朱祐杬那个短命鬼,自己短命也就罢了,生的崽子也个个短命。
可见短命鬼真是嫁不得,不怕守寡,就怕连累后世子孙。
亲人一个个离世,嘉靖自然也恐惧生老病死,他会想:全家都死完了,不可能就我那么幸运能长命百岁。
更何况,从十五岁登基,到他快满三十岁,整整十五年时间,他只生了一个儿子,而这个儿子刚出生两个月就夭折了。
生老病死的阴影和绝嗣的恐惧时刻压在头顶,嘉靖一头栽进了道教的深坑。
偏偏在他身边混饭吃的道士还真有点儿本事。
比如受太监崔文举荐的邵元节。天上不下雨,他跳个大神,天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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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了,天上不下雪,他跳个大神,天就下雪了。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有呼风唤雨的本事,而是因为他会看天象,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下雪。
不过,最重要的,让他能够在嘉靖身边站稳脚跟的本事却不是看天象,而是他擅治不孕不育,并且包生儿子。
自从邵元节为嘉靖炼丹祈福做法事,宫中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地冒出来。
嘉靖十五年,宫中诞生一位皇子,一位皇女,嘉靖膝下终于有儿子了!
嘉靖十六年,宫中一下子冒出五个皇子,夭折了两个,活下来三个。
嘉靖十七年,王徽妃诞下皇女。
嘉靖十八年,赵荣妃和曹端妃分别诞下一子一女,皇子八个月夭折,皇女活了下来。
同年,邵元节去世。
邵元节去世后,嘉靖往后将近三十年的时间里,只生育了两个皇女,可见邵元节的确是个治疗不孕不育的圣手,单论治疗不孕不育,天底下的大夫、道士,没有一个比得上他的。
作为在封建时代,全天下唯一一个能给皇帝治不孕不育,并且包生儿子的道士,邵元节的含金量不用多说。
邵元节临终前,向嘉靖举荐了自己的好友陶仲文。
这个陶仲文有什么本事呢?
陶仲文会做法事,也就是跳大神。
会算命,貌似算得还挺准。
会炼伟哥,也就是他进献的红铅丹。
别看红铅丹又是经血,又是人乳,又是童子尿,看起来挺抽象,其实这里面是有科学原理的。
经血和尿液中含有性激素,可以让嘉靖帝“雄风大振”。
人乳中有免疫球蛋白,可以增强人体免疫力,免疫力强了,人不容易生病,变相延长了寿命。
也就是说,陶仲文说是炼丹,其实是在给嘉靖提炼性激素和免疫球蛋白。
后世人一听说皇帝找道士炼丹,第一反应就是“傻x皇帝又磕重金属了”。
可嘉靖这么精明狡诈的老登,能被重金属丸子忽悠吗?
红铅丹里充其量放了点儿朱砂,这玩意儿直到21世纪都还是一味正经的中药材,只要不滥用,不会对人体造成危害。
在两个有本事的道士的保驾护航下,嘉靖每天嗑药(服丹),蹦迪(斋醮),还有家族遗传的短命基因,愣是活蹦乱跳地活到了六十岁,要不是陶仲文死了,说不定还能保着他多活几年。
磕了陶仲文炼的丹药,嘉靖深觉这是个有本事的道士,对他的信任一日多过一日。
因此,即便在遇刺受伤的情况下,他也经常召陶仲文说话。
但半夜传唤还是头一回。
大半夜被皇帝派来的人叫醒,陶仲文心里咯噔了一下:三清道祖,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他仔细观察了一下小内侍的神色。
宫里的人都修炼成了精,看不出什么问题来。
好在小内侍开口说话了:“万岁爷爷夜里惊梦,想请陶真人过去说说话。”
陶仲文松了口气:原来没出什么大事,只是皇帝做了噩梦,要找他去做个心灵导师,道士不就是干这个的,正好专业对口。
2. 感而有孕
一路跟随内侍来到仁寿宫,陶仲文入内拜见。
嘉靖已然起身,身上只披了件鸦青色龟甲纹的鹤氅,披头散发,没有戴冠,因伤势未愈,脸色还有几分苍白。
见陶仲文来拜,他摆摆手,道:“不必多礼,朕夜得一梦,颇有不解之处,因此夜半搅扰,请真人解惑。”
陶仲文也不好说你个司马玩意儿大半夜做噩梦把老子摇起来当心灵导师,自己睡不着也不许别人睡真是缺德冒烟儿,他微微一笑,神态从容,做尽了仙风道骨的姿态,“为陛下分忧,是臣应尽之责,谈何搅扰?”
陶仲文不是普通道士,他被封为神霄保国弘烈宣教振法通真忠孝秉一真人,因祷病有功,又做了正二品的礼部尚书,头上挂着从一品的少傅少保头衔,领的俸禄是正一品的俸禄,在皇帝面前说话是可以自称为“臣”的。
待遇给得好,道爷再怎么发癫,陶仲文也能和颜悦色地问一句:“不知陛下所得何梦啊?”
嘉靖道:“朕梦见一火球从天而降,砸破屋顶,直直冲入怀中,将朕从梦里惊醒。”
陶仲文思忖片刻,忽而笑道:“金乌入怀,大大的吉梦啊。”
“吉梦?”
“正是!”陶仲文掷地有声,“火球从天而降,不是金乌又是何物?金乌入怀,祥瑞之兆。”
嘉靖神色稍缓:“哦,究竟是何祥瑞,真人细细说来。”
陶仲文:“……”
梦日入怀确实是个吉兆,只是吧,这个梦一般都是妇人在做,预示着将要诞生一位贵不可言的大人物。
譬如王娡怀孕时梦见太阳进入怀中,后来就生下了汉武帝刘彻,吴夫人梦日入怀生下孙权,梦月入怀生下孙策,刘娥的母亲梦月入怀生下刘娥,后来刘娥成了宋真宗的皇后并临朝称制。
道爷梦见太阳入怀,莫非肚子里揣了崽,也要生孩子了?
陶仲文没敢这么说,他搜肠刮肚想出一个典故:“太宗梦日月入怀,群臣皆贺,言主天下昌隆。陛下乃大明之主,梦日入怀,正说明我大明礼乐升平,国运昌隆。”
可见当道士也是要有文化的,没文化的只会说陛下你梦日入怀是要生孩子了,然后喜提一份九族消消乐。
嘉靖龙颜大悦:“太阳者,至阳之气,驱邪辟恶,果然是大吉之兆。”
作为一国之君,嘉靖是有形象包袱的,不愿也不会暴露自己虚弱无力的一面,所以在刚才的对话中,他掐去了自己做噩梦的部分,不然让臣下知道皇帝被宫女勒了脖子之后夜夜做噩梦,道爷的面子往哪儿搁?
可陶仲文不知道他做噩梦,他自己却是知道的。
听了陶仲文的解释,嘉靖回想起刚才做的梦,便认为那轮砸入怀中的太阳将他从梦中惊醒,恰恰叫他摆脱了噩梦,这是上天在庇佑他,替人间天子驱散邪气。
道爷承天之祐,大吉啊。
君臣二人一个兢兢业业给上司做心理辅导,并不认为这个梦真的喻示着什么,另一个坚定地认为这是自己得到上天庇佑的象征,谁也没想到,嘉靖还真踏马怀上了!
是的,嘉靖肚子里有个孩子。
至于这个孩子是怎么来的?
嗯,那就要从21世纪某个被猪拱死的倒霉鬼说起了……
春节前,田慈和闺蜜一起开车去乡下,打算买两头现宰现杀的农家土猪,熏点儿腊肉灌点儿香肠好过年,没想到那家人的猪圈没关严,猪从猪圈里跑出来,跟在她屁股后面穷追不舍。
田慈没跑过猪,不幸被猪拱死了。
作为一个秉持着科学观念的大好青年,田慈本来没想过自己死后还能有意识的,当她发现自己变成阿飘,出现在一个陌生的空间,面前还浮动着一个扑棱着翅膀的小光鸟时,她默了默,心说:小说里面那些东西居然是真的啊。
她一向把小说当电子榨菜,从来没相信过里面写的东西是真的,万万没想到……
田慈摆出“这种情况老娘司空见惯”的架势,气定神闲地问道:“系统是吧,快穿流还是无限流?无限流就不要说那些有的没的了,干不了,快穿流如果是攻略男人也不用说了,麻烦另请高明。”
光鸟很人性化地露出(°Д°)的表情,说:“你怎么会觉得我是系统?”
田慈惊讶:“不是系统,那你是个什么鬼东西?”
光鸟不高兴地说:“我不是什么鬼东西,我是朱雀。”
田慈:“……朱雀你好,我是玄武。”
光鸟:“……”
光鸟:“田小姐,请不要开玩笑。”
田慈呵呵:“谁开玩笑了?既然你是朱雀,凭什么我就不能是玄武?”
光鸟启动自检程序,开始闪烁红光。
田慈惊了一下,小心翼翼问道:“不会吧,这就红温了?”
光鸟没理她。
过了一会儿,红光停止,光鸟又恢复原样。
只听得它纳闷地自言自语:“GPU没问题啊,大数据为什么会选中这样的人?”
田慈感觉自己好像被侮辱了:“什么叫这样的人?”
光鸟瞅了她一眼,忽然重重叹了口气,语气中有股认命般的悲哀:“罢了,既然大数据选中了你,那可能你也有某种我没看出来的长处吧。”
田慈:这么侮辱人过分了啊!
光鸟一五一十地交代了它的来历:公元2500年,外星生物入侵银河系,人类一方惨败,地球亡球灭种。而它,朱雀,作为当时最先进最可靠的人工智能,肩负起了拯救全人类的重任。它携带着全世界唯一一台时空穿梭机,在时间的长河中逆流而上,将要寻找一位志同道合的伙伴,在过去的某个时间节点大力发展科技和文明,让2500年的人类能够打败外星生物,保卫银河系。
“时空穿梭机都有了,居然还打不过外星生物,那外星生物难不成是三体人?”田慈难以置信。
朱雀有点儿不好意思:“时空穿梭是当时最前沿的科技啦。嗯……也就是说,理论上可以实现,实际上还没有验证过,更别提投入应用了。我都没想到居然能够成功地从2500年回到2025年,出发前还以为自己会在时空乱流中死掉呢。”
田慈肃然起敬,这小东西别看个头不大,干的可都是轰轰烈烈的大事,不过——
“你说的那一位志同道合的伙伴,不会是我吧?”
说到这个,朱雀也很不解:“我检索了互联网时代所有用户信息,包括浏览记录,评论留言,在网上发布的文章、视频。你浏览了2316张涩图,有547条评论中包含关键词‘男妈妈’,为葫芦娃和蛇精写了12篇同人文,发布的视频中有80%都是□□和登子的拉郎配,你的抽象程度打败了2000年-2500年之间99.99%的网友!”
“可为什么大数据的分析结果表明,如果选择你作为合作伙伴,任务的成功率会最高?这不科学!”
小光鸟绕着田慈飞了一圈,再次强调:“这不科学!你既没有特别聪明的脑子,也没有过人的才学,在各个领域都没有做出过杰出的贡献,人类中的精英那么多,为什么偏偏选中你?”
“是啊,”田慈假笑,“肯定是大数据出错了,你赶紧去找个精英做任务,别在我这儿浪费时间。”
“不行!”朱雀霸道地说,“大数据说是你,那就必须是你!我耗费了那么多能量保留了你的思维粒子——也就是灵魂,你要是不干的话,得把能量还给我!”
田慈不爽:“这不是强买强卖吗?”
“没错,我就强买强卖了,怎么着?有本事打我呀!”
一人一鸟大眼瞪小眼。
半晌,田慈率先妥协:“行行行,我答应做任务总行了吧?这样,你赶紧把我给复活了,再把未来的先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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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技整理一份,好让我去提交给国家有关部门。”
朱雀道:“第一,我是AI,不是阎王,无法复活一个死人。第二,为什么要把未来的先进科技提交给国家有关部门?”
田慈更惊讶:“难道我不是都市上交流爽文女主?”
没错啊,按照一般套路,她就应该是那种获得未来科技系统(虽然这里不是系统,是人工智能,但本质上都一样,都是主角的金手指),将先进科技上交给国家,在国家的保驾护航下名利双收的爽文女主。
想到自己要当一回爽文女主,她还有点小激动呢。
可看朱雀的样子,似乎并不是这么回事。
朱雀说:“2025年到2500年只有四百多年,根据计算,四百多年的时间不足以将科技发展到打败外星人的地步,我们必须在时光长河中继续回溯,在更早的时间节点开始科技振兴计划。”
田慈就这么从都市频道跳到了穿越频道。
朱雀耗尽能量,将田慈带到了1542年,此时是嘉靖二十一年,刚发生了一场壬寅宫变,险些被宫女勒死的嘉靖急匆匆从紫禁城搬到了西苑万寿宫。
一道常人看不见的阿飘出现在嘉靖的龙榻前。
平心而论,芳龄三十五岁的嘉靖模样不赖,因保养得宜,肤色白皙,皮肉细嫩,一把小胡子打理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还真有股子仙风道骨的范儿。
田慈摸着下巴,感叹道:“小模样还挺标致嘛。”
朱雀诧异道:“你不会看上他了吧?”
田慈翻了个白眼,说:“嘉靖这老登对女人有多刻薄你不知道吗?脑子有毛病才看得上他。我的意思是,他可以当我的便宜爹。”
朱雀思考了一会儿,觉得这个方案还挺可行:“那你要投到哪个妃子肚子里,我建议投到方皇后肚子里,方皇后还没有孩子。按照历史记载,现在那位太子再过几年就夭折了,到时候你是皇后嫡出的皇子,有很大概率被册为太子,嘉靖死后太子就能名正言顺成为新皇。当然,前提是你愿意变个性。”
田慈拒绝了这个提议:“我可不希望身上多个小追追。”
“可是,”朱雀极力劝说,“公主的影响力远远比不上皇子,公主登基的难度也比皇子更大,要不你克服一下心理障碍?实在不喜欢小追追,我可以偷偷把你阉了。”
田慈:“……我可太谢谢你了。”
“那就这么定了?”
“定个鬼啊。”田慈气笑了,“你怎么不把自己阉了?”
朱雀无辜道:“我是AI,AI没有小追追。”
“这是有没有小追追的问题吗?问题是,嘉靖平等地不在乎每一个子女,因为一句‘二龙不相见’,他就多年不与自己的儿子见面。哪怕我投到皇后肚子里当了皇子,依然得不到老登重视,必须得熬上二十多年,熬到他死了,才有可能上位当皇帝。”
朱雀嘀咕道:“那你说怎么办?”
田慈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反问:“你知道为什么一般当娘的比当爹的更在乎自己的孩子吗?”
“为什么?”
“因为当娘的要经历十月怀胎,投入的成本太大了,而当爹的只需要一哆嗦,孩子就跟天上掉下来的一样。投入的太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那你的意思是……”
“没错!”田慈掷地有声,“我打算投到嘉靖肚子里!”
朱雀忽然明白为什么她的抽象程度能够打败2000年-2500年之间99.99%的网友了。
这方案能是一般人想得出来的吗?
得多抽象的脑子,多坏的心眼才想出这么缺德的主意啊。
但是……
朱雀不由自主兴奋起来:“听起来似乎很有意思的样子。”
一个未成形的生命静悄悄孕育着,而当事人嘉靖对此一无所知。
3. 把出滑脉
自从做了那梦,嘉靖便时常觉得身子倦怠,不过他认为这是因为自己遭遇了刺杀,身体受到损伤,还没有恢复元气。
为了尽快恢复元气,他整天窝在仁寿宫中,不是烧香请三清道祖玉皇大帝保佑,就是磕药进补保养身体。
负责给他调养身体的是太医顾定芳。
原本负责皇帝身体健康的是太医院院使许绅。
为了将遇刺的皇帝从生死边缘抢救回来,许绅硬着头皮用桃仁、红花、大黄开了一剂猛药,药是早上灌的,人是中午醒的,嘉靖吐了点儿淤血,到了下午三四点,就能开口说话了。
可是,给皇帝开猛药,等同于把脑袋提在裤腰带上,万一救不活,全家都得陪葬。
老头子六十多岁的人了,哪里经得住吓,回家后就病倒了。
嘉靖只能退而求其次,让顾定芳负责给他调养身体。
顾定芳也是一个他比较宠信的太医,但顾定芳的强项是当心理医生,他提出“上治治心、中治治形、其下则不论于理矣”,最擅长对患者进行话疗,在前朝后宫中广受欢迎。
让一个主业是搞心理治疗的去负责皇帝的身体健康,简直是在折磨人家。
虽说顾定芳也通晓内科外科,还在御药房干了好几年,但问题是嘉靖刚遭遇刺杀,身体状况本来就不好,万一在他手上有个三长两短,道爷升天了不要紧,他顾定芳的九族怎么办?
为了保住九族,顾定芳直接就在仁寿宫扎根了,二十四小时全天候看护,眼珠子都熬红了,头发更是大把大把地掉。
顾定芳每天要请三次脉,上午下午晚上各一次。
这天上午,顾定芳照旧带着两个医士来请脉。
守在殿外的内侍拦住他:“顾太医稍待,万岁爷爷这会儿正跟严阁老谈话呢。”
这严阁老自然指的是严嵩。
今年六月份,原内阁首辅夏言被罢官免职,严嵩趁机上位成为新的内阁首辅。
严嵩之所以请见嘉靖,是因为嘉靖已经有好些天没见过朝臣了,文武百官自然有些疑虑:皇帝的身体怎么样了?宫女的刺杀有后遗症吗?还能干得动皇帝这份职业吗?甚至于皇帝究竟是死的还是活的,莫不是驾崩了还瞒着大家吧?
作为内阁首辅,严嵩有安抚群臣的责任。
可皇帝不发话,他磨破嘴皮子也打消不了其他人的疑虑。
严嵩无奈,只得来见嘉靖。
仁寿宫中。
嘉靖的心情非常不好。
他心情不好倒不是针对严嵩,而是因为身体严重不适。
宫女行刺时用簪子在他身上戳了满身的血窟窿,太医用了药,伤口开始愈合,愈合过程又痛又痒,简直令人难以忍耐。
严嵩简短地表达了对皇帝身体的关心。
——不能不关心,皇帝遇刺,作为内阁首辅,居然不关心皇帝的身体,是不是不把皇帝放在心上?
——不能过度关心,皇帝身体不适,哪有闲心跟你说客套话,说多了小心触了霉头。
因此严嵩这个人精略略扫了一眼嘉靖的脸色,眼中立刻浮现出一抹泪光:“前些日子,宫人行悖逆之举,臣听闻陛下遇刺,真是五内俱焚,日夜悬心,只恨不能以身相替,今日见陛下起身坐卧无碍,臣心中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短短一句话,将关怀,担忧,欣慰展现得淋漓尽致。
要不嘉靖为什么要罢免夏言让他当首辅呢?
要是夏言在这儿,指不定就冒出一句“看吧,陛下你不干人事儿遭报应了吧”。
严嵩说话就很柔和中听。
嘉靖心中很是受用,脸色也微微缓和:“赖天地祖宗垂佑,朕才得以保全。”
严嵩道:“陛下真龙天子,岂是一帮悖逆之徒可以谋害的?只是臣等视君如父,君父遭小人谋害,做臣子的难免担一份心罢了。”
六十多岁的老臣,管三十多岁的皇帝叫爹,亏他叫得出来。
且他说这番话时神态自若,语气真诚,并不像是谄媚逢迎,反而像是发自肺腑的心声。
严嵩又道:“非但是臣,前朝百官,哪个不挂心陛下。这阵子日日都有人问到臣面前,问陛下吃得可好,睡得可香,身子恢复得怎么样了,太医院的诸位大人可曾用心医治?”
“臣告诉他们,陛下得上天护佑,一切都好,太医院的太医也很用心,必使陛下龙体无损。可即便臣磨破了嘴皮子,依然无法安群臣之心。臣千言万语,比不得陛下一旨圣音,还望陛下涣发纶音宣慰中外,使天下臣民各安其分。”
闻言,嘉靖正欲说话,一阵恶心反胃的感觉忽然涌上来,原本要说的话尽数咽了回去,只匆匆说了一句:“朕知道了。”
而后就将严嵩打发了出去。
严嵩走后,嘉靖接连干呕了好几声。
一直在旁边充当柱子的黄锦立刻快步上前查看情况,满脸担忧道:“爷爷这是怎么了?”又连声吩咐内侍,“快去把顾太医请来。”
有那机灵的内侍赶忙道:“顾太医已经在殿外等着了。”
黄锦斥道:“还愣着干嘛,赶紧请进来啊。”
内侍应了声是,着急忙慌把顾定芳请了进来。
看到嘉靖作干呕姿态,顾定芳心里咯噔了一下,一刻也不敢耽搁,火烧屁股般上前把脉问诊。
这一把脉,他的眉头情不自禁皱了起来。
嘶,这脉象……似乎有点古怪啊。
不确定,再看看。
等等,怎么是个滑脉?
一般古装剧中,太医把出滑脉,就要说出那句经典台词:“恭喜陛下,娘娘这是有喜了。”
然而这次把出滑脉的不是后宫妃嫔,而是皇帝本人。
顾定芳当然不会认为嘉靖怀孕了,毕竟嘉靖是个实打实的男子,男子怀孕,乃是千古未有之奇闻。
只有那些医术不精的半吊子,才会摸着个滑脉就认为是怀孕了。
男子把出滑脉,可能是体内有痰湿,可能是吃多了积食了,也有可能是热邪亢盛,总之不可能是有喜了。
顾定芳细细打量了一下嘉靖的脸色,而后开口询问饮食作息:“陛下这几日睡得可好,夜间可有咳嗽?”
嘉靖道:“似乎没有咳嗽。”
站在旁边的黄锦忙道:“昨儿夜里咳了一声。”
嘉靖奇道:“我怎么不知道?”
黄锦道:“爷爷睡着了,梦中咳嗽,怎么会知道?奴婢替爷爷守夜,一刻不敢疏忽,所以便听见了。”
对于这个从小伴随自己长大的太监,嘉靖还是有那么一两分稀薄的情谊的,便道:“既守了一夜,怎么还不去歇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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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锦笑道:“奴婢还没下值呢,待会儿交了班,爷爷身边有可靠的人守着,才敢放心去歇息。”
自从嘉靖遇刺,黄锦几乎全天守在他身边,只有下午才有功夫去补会儿觉,其他时候都得当值。
顾定芳心中涌现出一股同为牛马的淡淡同情。
黄锦对嘉靖的身体状况恐怕比嘉靖自己都清楚,接下来的问诊中,他便代替嘉靖回答太医的问题。
顾定芳问:“陛下咳嗽有没有痰?”
黄锦道:“并没有痰,只是容易口渴,夜里要喝两次水。”
顾定芳思索片刻,又问今儿用了什么早膳。
黄锦记得清清楚楚:“半个八宝馒头,半个澄沙饼,一碟猪肉炒黄芽菜,还喝了半盏泡茶,其余菜品只略尝了一两口。”
顾定芳心说吃得也不多,应当不是积食。
保险起见,他多问了一句:“可有肠胃不适的症状?”
黄锦稍稍抬起眼皮,恭恭敬敬地看了一下嘉靖的脸色,见他闭着眼睛不说话,就知道该怎么说了:“没有。”
“不过,”他接着补充了一句,“万岁爷爷似乎有些燥热。”
燥热,口渴。
顾定芳在心里琢磨着这两个症状,忽然有了一个猜测:他奶奶的,皇帝该不会是磕了丹药吧!
陶仲文常年给皇帝炼丹,丹药磕多了会导致体热口渴,丹药中的性激素还会使人的脾气变得暴躁。
当然,嘉靖脾气不好并不仅仅是丹药的原因,他本来就是个天龙人,天龙人可不会控制自己的脾气。
想到嘉靖在这节骨眼儿还敢胡乱磕药,顾定芳心中立时生出一股无名业火。
知不知道我们太医为了你这老登的身体操了多少心?!
老子半个月没回家了,天天提心吊胆地给你治病,你就是这么乱搞的?
磕磕磕,一天天就知道磕!怎么不磕死你丫的!
要找死能不能别连累太医啊!
顾定芳几乎要破口大骂了。
冷静,顾定芳,想想你的九族。
顾定芳冷静了下来。
其实怀孕的妇人也会体热口渴,但顾定芳半点儿没往这方面想,谁他妈想得到皇帝会有身子啊?
顾定芳觉得皇帝一定是磕了。
顾定芳想劝皇帝暂停磕丹。
顾定芳想起了自己的九族。
顾定芳放弃了劝说。
要是敢劝说皇帝不要磕服丹药,嘉靖这个小心眼子指定会认为你在阴阳他。
什么意思,把朕当成史书上那些乱磕丹药的昏君?
朕有那么昏庸吗?
嘉靖自觉英明睿智,不是那些昏君可比的,他磕的药跟别人磕的药不一样,别人磕的都是假货,他磕的是真正的灵丹妙药。
事实上嘉靖顶着先天短命基因+先天体弱debuff,从二十多岁开始服食丹药,一直服用了三四十年,顺顺利利活到了六十岁,至少说明他服用的丹药没有太大副作用。
顾定芳屁都没放一个,默不作声开了个清热解毒的方子,而后就告退了。
走出殿门那一刹那,他的脸色瞬间变得狰狞起来,把袖子一撸,气势汹汹地找陶仲文讨说法去了。
不敢在皇帝面前哔哔,他还不敢找姓陶的麻烦吗?
4. 暴躁孕夫
陶仲文在哪儿呢?
陶仲文在清馥殿做法事为嘉靖祈福。
清馥殿始建于嘉靖十年,是嘉靖专门上香搞迷信活动的地方,他经常在这儿举行道教仪式,还要求臣子们跟他一块儿祭祀三清天尊。
为了拍嘉靖的马屁,严嵩专门写了一首诗,叫《赐游清馥殿诗》,原文如下:
帝苑云霞丽,仙宫洞壑幽。春生翡翠殿,花满凤凰楼。瑶草迎宸跸,琼波待御舟。共传今圣孝,当日奉慈游。
大意就是我们的皇帝嘉靖非常牛叉,他是人间的帝王,天上的仙神,他的宫殿辉煌壮丽,仙气飘飘,而且他还有非常美好的品德,他是个大孝子,对老娘特别孝顺,亲自陪着老娘玩耍,他孝顺的美名传遍天下,全天下的人都在传唱赞颂他。
这手舔钩子的功力无人能出其右,要不然人家怎么能一路升官升成国家二把手呢。
顾定芳出了仁寿宫,沿着羊房夹道一路到了清馥殿。
陶仲文率领一干道士在殿内烧香念经,又唱又跳。
单论唱跳水平,这些道士都可以组成男团直接出道了。
顾定芳没敢打扰。
人家在给皇帝办祈福法会,贸贸然进去打断,万一皇帝没了玄学加持一命呜呼怎么办?
顾定芳不信什么玄学,可架不住嘉靖信啊。
顾定芳憋着气,在外头耐心等待。
陶仲文呜哩哇啦唱着《三官经》,《北斗经》,蹦蹦跳跳忙活老半天,法事才算告一段落。
弟子郭弘经立刻报告:“师父,顾太医在外头等着你哪。”
陶仲文纳闷:“他来找我做什么?”
虽说两人都在为皇帝的健康奋斗,但一个是搞医学的,一个是搞玄学的,医学和玄学不太沾边啊。
纳闷归纳闷,陶仲文还是赶紧去见人了。
孰料刚一见面,顾定芳就冷着个脸,阴阳怪气道:“听说陶真人近来的日子过得不大顺心?”
陶仲文一愣:“这话从何说起?”
顾定芳道:“你若不是过得不顺心,缘何要自灭妻儿老小啊?”
是的,陶仲文虽然是个道士,但他也娶了妻,生了子。
陶仲文今年六十七岁,精神状态良好,身体素质倍儿棒(这也是嘉靖觉得他有道行的重要原因),他有一个老妻王氏,生了两子一女,连孙子都有了。
妻子王氏因他被封为一品夫人,长子陶世同因他当上了太常丞,女婿吴浚因他当上了太常博士,就连他兄弟的孙子陶良辅也沾了光,当了个太常博士。
靠着陶仲文,阖家升官发财,可想而知陶仲文在家里地位有多高,全家都敬着捧着。
除了要伺候难搞的嘉靖,陶仲文平日过得很顺心,跟家人的关系也很和睦。
听到顾定芳这么说,陶仲文暗自心惊,明明被对方阴阳了,他竟也不气恼,反而和和气气地请教:“顾太医有什么话还请直言,倘若我有什么做得不当,得罪了你的地方,先与你赔个不是。”
不得不说,能在嘉靖身边安安稳稳待这么多年,而不像其他同行一样触怒嘉靖被嘎掉,陶仲文是有他的过人之处的。
当然,要是顾定芳说不出个一二三来,陶仲文肯定会在心里的记仇小本本上狠狠记下一笔。
见陶仲文态度良好,顾定芳满肚子怒火发不出,只得没好气道:“陛下身体尚未恢复,你怎敢在这时进献丹药?若有半点不测……哼,我顾定芳固然九族不保,你陶仲文难道就能保住一家老小?”
陶仲文大惊:“我何曾进献什么丹药?”
像他这样谨小慎微的人,怎会做出如此不理智的事?
自嘉靖遇刺,陶仲文除了给皇帝当心灵导师,就是给皇帝斋醮祈福,不说有没有用吧,反正心意是到位了。
陶仲文深知:喜欢搞风搞雨的道士一般都死得比较早,唯有安静低调方得长久。
在这么敏感且关键的时刻,他是真的没有进献过丹药。
皇帝受伤了,就该让太医好好医治,他的职责是陪皇帝聊聊道教文化,搞搞私人爱好,顺便再炼点儿助兴春药,吃饱了撑的去抢太医的饭碗?
可顾定芳不信:“若是陛下不曾服丹,体内的热邪是从哪儿来的?你可别忘了,陛下身上的伤还没好呢!内有热邪,外有伤势,一个不好发作起来是会要命的,届时你我有几颗脑袋够砍?!”
陶仲文好比那六月飞雪的窦娥,简直要冤枉死了。
可他也知道,顾定芳一日三次给皇帝把脉,皇帝的身体怎样这人最清楚,若不是当真出了问题,绝不会来找他的麻烦。
陶仲文低头细思:“这些日子,我的确不曾献过半颗丹药。不过,宫人谋逆之前,陛下叫我炼了一炉红铅丹,兴许是那会儿留存下来的丹药,陛下自己找出来吃了两丸?”
两个老头儿面面相觑,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同一句话:不是,皇帝脑子有病吧?都伤成这样了还胡乱折腾,真怕自己死不了是吧?
两人心里直骂娘。
无论如何,皇帝疑似私自服食丹药的事儿总得解决,要不然万一皇帝蹬了腿儿,他们这些人统统没有好下场。
可究竟要如何才能劝诫皇帝别乱吃药呢。
直接去说?
找死也不是这么个找法儿。
恐怕只能采用迂回婉转的方式。
陶仲文人虽老,脑子却还转得快,立刻说:“索性我炼些养生丹献上。”
这养生丹自然是纯中药丸子,没有添加某些乱七八糟的成分,安全无害,属于一种吃不坏身子但也没有多大作用的保健品,暂时哄着嘉靖别私底下乱服丹药而已。
陶仲文把炼出来的养生丹给顾定芳过了目,经太医院同意之后才去找黄锦献丹。
这么做是为了规避责任,免得日后出了事儿找到他头上。
他是这么对黄锦说的:“陛下元气受损,从前进上的丹药效力太猛,暂时不宜服用,因此贫道特地炼了一些温和的养生丹,请黄公公代为进上。”
在陶仲文心里,嘉靖就是那乱吃保健品的傻叉,与其让他自己乱吃保健品吃出毛病来,还不如弄点成分安全的保健品哄着他的嘴。
嘉靖自然不知道自己宠信的道士对他的腹诽,收到黄锦转交的养生丹时,他还赞了一句:“陶真人有心了,难为他整日为朕斋醮祈福,还能抽空炼这养生丹,可见真正的忠臣,无时无刻不想着替君父分忧。你去告诉他,他的忠君之心,朕已经知道了,再顺便赏他点儿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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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了陶仲文那没什么作用的养生丹,加上顾定芳一天一副清热下火的中药,嘉靖倒是不再体热口渴了。
可他的脾气却日益见长。
黄锦日日贴身伺候,被嘉靖的喜怒不定折磨得人都老了十岁。
比方说这会儿嘉靖在仁寿宫书房写诏书。
前几日严嵩不是来找了他,让他安抚一下朝臣,嘉靖现在就在干这事儿。
写这种诏书,你得交代一下事情的起因——宫人起坏心。
经过——她们刺杀了皇帝。
结果——天地祖宗保佑,皇后也给力,朕平安活了下来。
然后再自我反省一下——发生这种事朕肯定有哪里做得不好。
最后呼吁大家——朕很好,朕没事儿,你们老老实实干活儿,别生事。
刚提笔,一股邪火就噌噌噌往上直冒。
一帮卑贱的宫女竟敢刺杀皇帝,真是反了天了!
朕有错吗?
朕是皇帝,皇帝怎么会有错!
千错万错,错在那些贱人胆敢行欺天之举!
纵然千刀万剐,也不足以解嘉靖心头之恨。
他重重扔下笔,浓黑的墨水迸射四溅,点污了御案。
换作以往,嘉靖这种阴湿老登并不会如此明显地将自己的喜怒表现出来,他所表现出来的喜怒大多都是故意叫人看见的。
但这一次,他的情绪失控了。
准确地来说,这阵子他的情绪都很不稳定,即便是黄锦这种伴随他几十年的老人,亦时常摸不准他的脉。
皇帝总是莫名其妙发怒,莫名其妙亢奋,莫名其妙低落,就跟那怀孕的妇人似的,脸色一会儿阴,一会儿晴。
这些日子仁寿宫挨打受骂的小太监不计其数,就连黄锦自己都被喷了两回。
黄锦悄不作声收拾了御案,换了一支新笔。
不多时,只听“嘭”的一声,案上的砚台被摔个粉碎。
殿内窒息得可怕,空气几乎到了凝固的地步。
一干太监紧张得汗流浃背,皇帝发脾气是真的会死人的!
黄锦背上的冷汗湿透了衣衫,心中不由叫苦:万岁爷爷的脾气愈发大了,写个诏书都能发作几回,照这么下去可怎么得了?
正在此时,一只通体淡青,双眉雪白的狮子猫走了进来。
这只猫名叫霜眉,是嘉靖的爱猫,赐封“虬龙”,官阶正二品,比绝大多数臣子和宫妃的待遇都高。
霜眉非常温顺通人性,嘉靖行走时它会在前面当向导,嘉靖做事时它会在旁边安静陪伴,嘉靖睡觉时它会躺在一旁守着,即便憋尿憋死了也不肯挪动。
面对自己的爱猫,嘉靖的怒气稍稍消散。
霜眉走到嘉靖面前,忽然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耸了耸鼻子,仔细嗅闻主人身上的味道。
嗅着嗅着,毛茸茸的猫脸上似乎显露出几分困惑。
不确定,再闻闻。
狮子猫又仔细嗅了一下。
这下终于能确定了。
霜眉轻轻一跃,跳上嘉靖所坐的云纹龟足圈背交椅,小心翼翼地避开他的伤处,将鸡毛掸子一样的大尾巴搭在了他的腹部。
人肚子里有小崽子了,猫猫对此表示关心。
5. 酸儿辣女
即便是嘉靖这种冷血老登,面对猫猫不掺半点虚假的关怀,也觉得心头熨帖。
当然,他还不忘借着猫阴阳几句:“畜生亦知忠君爱国,那些个乱臣贼子连畜生都不如。”
黄锦暗暗松了口气,凑趣道:“霜眉大人的忠勤之心,岂是寻常人能比的?”
嘉靖是个猫奴,专在宫中设了一个猫儿房,派了宫女太监专门照顾猫儿,还给每一只猫专门起了名字,小母猫就叫“某某丫头”,小公猫就叫“某某小厮”,若是煽了的公猫,则叫“某某老爹”。
倘若有某只猫特别合他的意,他还会给猫加官进爵,称呼其为“某某管事”,其中霜眉的官儿做得最高。
黄锦跟了嘉靖这么多年,也才正四品而已——对于太监来说,正四品算是做到头了,但霜眉大人乃是正二品大员!
宫人们见了霜眉,或是叫它猫大人,或是叫它猫祖宗。
其风光得意之处,着实羡煞旁人。
嘉靖挠着猫儿下巴,神色竟堪称温和。
哪怕对着亲生的皇子皇女,嘉靖都没有这么温和的时候,自己的骨肉血脉,在他眼中未必比得上一只日夜陪伴的猫。
嘉靖撸了一会儿猫,心情好转了一些,便打算继续把那该死的诏书写完。
平常嘉靖批阅奏折时,霜眉都会安安静静在旁边趴着,并不会打扰他做事,今日却不知怎的,死活不肯离开主人,坚持要把它的鸡毛掸子盖在嘉靖肚腹上。
黄锦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嘉靖的脾气他是领教过的,尤其近来愈发的……圣心难测。
猫儿不听话,嘉靖未必会怪罪猫,却很有可能会责罚负责养猫的宫人。
谁知嘉靖并未着恼,他认为这是猫知晓他受了伤,激发了护主之心,特地要替他护住腹心之地。
无论如何,有护主之心就是好的,总比那些忘恩负义的悖逆之徒来得强。
肚子上盖着一条猫尾巴,嘉靖写完了诏书,并让太监把诏书送去内阁。
眼瞅着嘉靖的心情勉强还行,黄锦试探着询问:“爷爷可要传膳?”
嘉靖道:“传吧。”
大明朝自太祖爷起,宫中便倡导勤俭节约,太祖朱元璋一餐饭不超过四菜一汤,建文帝朱允炆登基后,御膳标准变成了六菜两汤,到了永乐大帝朱棣,增添到了八菜两汤。
嘉靖也不例外,每餐饭的菜品数量仍然没有超过十道,且因为修道的缘故,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吃素的,很少动荤。
每餐不超过十个菜,菜色以素菜居多,听起来似乎是个艰苦朴素的明君。
然而用脑子想想,嘉靖是那种会委屈自己的人吗?
嘉靖时期,宫中每月伙食开销达14000两,乃大明历代皇帝之最。
嘉靖虽然茹素,但他可不是什么素食都肯吃的,他在苏杭一带设立了多个素菜园,专门给他种菜吃,他吃的豆腐必须得用井陉泉水制作,面粉必须是河南产的,还养了一个素斋团队,专门给他做素斋。
嘉靖爱吃菌子,这时候的菌菇还没有大规模的人工养殖,养殖规模小,养殖品种少,养殖技术落后,所以一些珍稀的菌子只能派人去深山老林采摘,其中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
嘉靖还爱吃药膳,什么人参汤,茯苓膏,五色芝……对,你没听错,灵芝他要吃五个色儿的,他觉得吃了五个色儿的灵芝能成仙。
平时都这么龟毛了,现在有了身子(虽然他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子),伺候难度更是达到了地狱级别。
因嘉靖伤势尚未痊愈,目前的膳食以药膳为主,其中有一道枸杞乌鸡汤,加了枸杞,淮山,黄精等药材,可以补气益中,健脾补血。
往日里嘉靖也爱喝这汤,今日刚把汤盛上去,只是看了一眼,还没来得及喝,嘉靖心中便无端生出一股腻烦:“尚膳监的厨子越发不中用了,连个汤都做不好,朕是病了,又不是死了,竟敢拿这等腌臜东西敷衍朕!”
黄锦提心吊胆瞅了一眼。
汤色金黄清亮,一点油星子都没有,只观成色,便知道那鸡肉必然是鲜嫩可口的,枸杞必然是鲜甜回甘的,汤水必然是咸鲜清爽的。
但嘉靖觉得腻。
他还没吃,看一眼就把他腻到了。
可能他的眼睛有味觉吧。
遇到这种鸡蛋里挑骨头的大爷,黄锦能怎么办呢?
黄锦只能惶恐不安地跪地请罪:“尚膳监不能体察圣意,着实罪该万死,奴婢待会儿就去问问尚膳监是怎么做事的。”
“只是,”他挤出个笑脸,赔笑道,“万岁爷爷身子要紧,不能因为尚膳监的厨子不得力便耽误了用膳,爷爷有什么想吃的,只管告诉奴婢,奴婢亲自去盯着那起子人做。”
嘉靖不耐烦道:“朕又不是要吃龙肝凤髓,还要你亲自盯着厨子做。派个人去尚膳监,叫他们做一碗清风饭就是了。告诉他们,若还做不好,脖子上那玩意儿可以搬家了。”
听到嘉靖说要吃清风饭,黄锦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个清风饭是什么东西呢?
清风饭是将龙眼粉、龙脑末、牛酪浆加入水晶饭中调和而成,再放入金提缸,垂下冰池冷透,一般在大暑天食用,非常清凉解暑。
但现在都年底了,北京城已下过两场小雪,数九寒天吃清风饭,简直烧得慌。
见黄锦没动,嘉靖不悦:“嗯?”
黄锦打了个激灵:“奴婢这就叫内侍去尚膳监知会一声。”
他压根儿没打算规劝。
做奴婢的要懂眼色,知道什么时候能劝,什么时候不能劝。
不能劝的时候硬劝,那不是在自寻死路嘛。
再说了,冻着谁也冻不着皇帝,仁寿宫建了火墙,再冷的天殿内也温暖如春,嘉靖的行为无非就是吹着暖气嗦冰棍,听着荒谬,其实也还好。
黄锦便指了一个内侍去尚膳监通传此事。
听了内侍传的话,庖长不可置信:“公公不要玩笑,这么冷的天,万岁爷爷真要吃清风饭?”
“那还有假?”内侍呵斥道,“快些做,爷爷说了,要做得不好,就摘了你们脑袋!”
庖长吓得打了个哆嗦,赶紧带着几个庖厨给大冬天烧得慌的嘉靖做清风饭。
孰料刚做好,还没来得及呈上去,又有人来传话了,说是皇帝忽然不想吃清风饭了,他要吃筭子面。
这筭子面便是蒜拌面,太祖爷朱元璋就爱吃这口,但嘉靖是个恨不得喝露水飞升的小仙男,哪里吃过这么接地气的食物。
庖厨们忍不住嘀咕:“爷爷的口味变化恁大。”
“大冬天的要吃清风饭也就罢了,怎么清风饭做好了,又改口说要吃什么筭子面?”
庖长无奈道:“在大明朝,万岁爷爷就是咱们头顶的天,老天爷要吃什么,咱们就供什么,做好自己的分内事,不要说这些有的没的。”
庖厨们纷纷噤声。
筭子面做法简单,很快就做好了。
黄锦亲自带着小太监试了菜——原本这活儿该由尚食局的女官来做,奈何嘉靖才遭宫女刺杀,连个“母”字儿都听不得,仁寿宫中清一色的太监和侍卫,试菜的工作暂时由黄锦兼着。
黄锦本来以为嘉靖只是突发奇想,或许并不会吃,没想到嘉靖还真吃了。
有句俗话叫“酸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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辣女”,有些人以为这句话的意思是怀孕的妇人如果喜欢吃酸的就会生儿子,如果喜欢吃辣的就会生女儿,其实这是一种误解。
酸儿辣女的本意是妇女怀孕后口味会产生比较大的变化,可能原本喜欢吃甜的,怀孕后喜欢吃酸的,原本喜欢吃清淡的,怀孕后喜欢吃咸辣的,还有可能上一秒想吃这个,下一秒却变成了想吃那个。
嘉靖如今就处在这个阶段。
底下的人不知道嘉靖揣了崽,还当他心理变态,自己身上不好受,便要折腾得大家都不好受。
嘉靖吃面时吃得挺香,吃完了,嗓子眼里的蒜味涌上来,又觉得恶心胸闷了。
黄锦看嘉靖脸色不对,忙倒了一盏茶给他压味儿。
嘉靖连饮了几口茶,蒜味儿没压下去,胃里却翻江倒海起来。
“哇”的一声,刚吃下去的东西统统吐了出来。
黄锦像被掐住脖子的鸡一样,扯着嗓子叫人:“快快快,快把太医请来!”
倒霉的顾定芳又被摇了过来。
顾定芳想不通啊,皇帝身上这个恶心呕吐的毛病为什么治不好?
而且体内已经没有热邪,皇帝也没有乱吃丹药,为什么脉象摸着还是滑脉?
难不成道爷真怀了?
哪位神人那么法力通天,能让这位主儿揣上崽子,他高低得给对方磕一个。
顾定芳心里充斥着各种足以将他凌迟八百遍的念头,面上却保持着端正严肃的神态,提笔给嘉靖开了个方子。
嘉靖修道多年,深入研究丹药,自己也通识药理,便拿过方子看了。
这一看,道爷暴怒:“顾定芳,你就给朕开这种方子?”
近来嘉靖情绪变化不定,口味也稀奇古怪,他自己不是没有察觉的。
道爷惜命,觉得自己肯定是身体出了大问题,可顾定芳给他开的方子却是一副二陈汤。
顾定芳慌忙跪倒,趴在地上战战兢兢道:“陛下脾胃失调,这二陈汤正对症候啊。”
嘉靖不相信自己仅仅只是脾胃失调,他觉得顾定芳要么是医术不精,要么是逃避责任。
嘉靖冷冷道:“朕听闻太医院的太医给宫中贵人看病时,为避免担责,常常开一些太平方敷衍了事,顾定芳,你可也是如此?”
顾定芳愕然抬头,对上一双充斥着怒火与厌烦的眼睛。
“陛下,臣岂敢如此作为?”
嘉靖逼问:“若非如此,那你便是医术不精了?”
顾定芳不能回答。
从前嘉靖推崇他的“上治治心”理论,说他医术精湛,多次嘉奖他,如今患病一时间未能痊愈,便要怪罪他医术不精了。
天地良心,他顾定芳虽然主业是搞心理疗愈的,但内外科水平也不算差,要不然嘉靖怎么不用其他太医,而选择用他呢?
嘉靖继续发脾气:“设若陈、许二人在此,朕岂会受你这庸医之害?”
陈是指陈宠,原太医院院使,今年六月份挂了。
许是指许绅,现太医院院使,把遇刺的嘉靖抢救回来就病倒了。
嘉靖这人挺克太医的。
听到嘉靖说自己是庸医,顾定芳索性摆烂:“臣无能,臣有罪。”
就这么点儿事,总不能把他脑袋砍了,大不了以他顾定芳无能为由将他革职呗。
嘉靖目前身边没有得用的太医,别人还不如顾定芳呢,革了顾定芳,又找谁来为他治病?
因此他自觉很委屈地忍下了“庸医”,只叫他:“滚出去。”
顾定芳麻溜滚了。
嘉靖发了一回火,闹出的动静吵醒了肚子里的……嗯,胚胎。
6. 胎动
是的,田慈目前还是个小胚胎。
大部分时间里,她的意识都在一片混沌中沉睡着,一天中能够清醒的时间非常短暂。
嘉靖的咆哮唤醒了她。
田慈对顾定芳挺同情的:“这能怪到人家身上吗,再高明的大夫也不可能想到一个大男人肚子里居然有个孩子。”
“但不可能永远没人诊断出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的意识中响起。
是朱雀。
朱雀问道:“你有没有想过,胎儿是会发育长大的,等你长到一定程度,让嘉靖发现你的存在,他肯定不会接受的。”
“不接受又怎样,”田慈无所谓,“还能把我给打了?”
“……”
田慈反应过来:“好像还真有可能……”
想到这儿,她有点绷不住。
嘉靖,打胎。
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真的好怪啊。
正在此时,田慈又听到嘉靖发牢骚:“太医院这些个人没一个中用的,朕岂能将安危交托在一帮庸医手上?”
黄锦硬着头皮,小心翼翼道:“既然太医院不中用,不如另选些中用的来?”
嘉靖不置可否。
黄锦打量了一下他的脸色,识趣地接着说下去:“奉政大夫薛己,世医出身,因家学渊源,精通内、外、妇、儿等科,不如召他入宫为爷爷诊治?”
嘉靖沉吟道:“我记得他原是南京太医院院使?”
“是,薛大夫于嘉靖九年致仕,回老家吴县去了。”
从吴县到京城,一来一去怎么也要两个月,即便走水路,一个多月的时间也是要的。
“既如此,”嘉靖下令,“速速召薛己进京!”
黄锦恭顺应是。
朱雀忧心忡忡:“薛己医术高明,等他进京,肯定能瞧出苗头,到时候你就完蛋了。”
朱雀的担忧不无道理。
田慈陷入沉思。
田慈灵光一闪。
田慈对朱雀说:“来,你这样……”
良久,朱雀迟疑道:“这么忽悠人好吗?”
田慈问它:“那我要是被流掉了,任务还做不做了?”
朱雀:“……”
田慈安慰道:“不要有心理负担,为了全人类的未来,苦一苦嘉靖,骂名由我来担。”
朱雀没有犹豫太久。
一人一AI迅速同流合污。
但就在薛己抵达京城的前几日,发生了一桩意外。
随着胚胎逐渐发育成熟,理所当然会出现一个现象——胎动。
这日,嘉靖正在仁寿宫中练功。
嘉靖练功并不单单是在那儿打坐静修,他还修行了道家的导引术,像五禽戏,八段锦,太极拳这些都属于导引术。
嘉靖经常把“练得身形似鹤形”挂在嘴边,事实上他自己也是这么做的。
对于朝事,他不一定有多上心,练起功来却一定很勤快。
身上的外伤恢复得七七八八了,嘉靖便又开始了每日的例行练功。
不得不说,由于长期修行导引术,嘉靖的卖相还是挺不错的:清癯飘洒,气度斐然,一举一动仿若得道真人。
甭管道爷修了个什么玩意儿,至少外表看上去像是那么回事儿。
嘉靖正练着功呢,忽然,腹中像是有个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腹中。
有东西动了一下。
搁谁身上谁不害怕啊。
嘉靖当时就僵住了。
本来还以为是错觉,孰料那东西又动了一下。
道爷修行多年,终究没有修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境界。
嘉靖牙关紧咬,从齿缝中蹦出几个字:“传、太、医!”
由于嘉靖不再信任顾定芳的医术,因此除了顾定芳,又召了在太医院当值的王老太医和小宋太医。
王老太医经验丰富,但他是专搞妇科的,平时只负责给后宫妃嫔看诊,嘉靖本人基本没用过他。
小宋太医呢,年纪太轻,才二十来岁,俗话说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嘉靖同样很少用他。
此时叫这三人看诊,无非是想着三个臭皮匠,不说顶个诸葛亮,至少也能顶半个罢。
顾、王、宋三人闻诏而来。
顾定芳的资历最老,头一个给嘉靖把脉。
把完脉,他什么也没说,面无表情地把位置让出来。
王老太医年纪最大,第二个给嘉靖把脉。
手指搭在腕上,王老太医摸到脉象,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是空白的。
把完脉,他也一言不发,把位置让给了小宋太医。
小宋太医到底年轻,居然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咦,怎么是个滑脉?”
殿内陷入安静。
顾定芳心道:小宋啊你不知道,我天天摸着都是滑脉。
良久,嘉靖缓缓问道:“哦,宋太医可能从脉象看出朕病在何处啊?”
小宋太医是个老实人,就说:“陛下恕罪,大夫看诊,讲究望、闻、问、切,单凭一个脉象,臣无法断定陛下病在何处,还请陛下详细诉说病情,臣才好做个诊断。”
嘉靖沉默片刻,道:“朕今日练功时,腹中似有异动。”
闻言,顾定芳低着头一味装死。
月份越大,脉象越明显,再加上过去这么久了,嘉靖的脉象依旧没变,顾定芳心里早就犯嘀咕了。
王老太医也是眼皮子直跳。
还是那句话,月份越大,脉象越明显,且王老太医专攻妇科,在这一道浸润了几十年,刚摸到脉就觉得不对劲。
唯有小宋太医心眼子不多,想着好不容易有这个机会给皇帝看病,好好表现一下说不定能升个官儿什么的,便在那儿问个不停:“陛下近日饮食如何?”
黄锦代为回答:“或许是顾太医后来换的方子有用,陛下这阵子倒是不怎么呕吐了,只是口味相较从前变化颇大。”
顾定芳的头垂得更低了。
王老太医的眼皮子跳得更厉害了。
小宋太医还在问:“具体怎么个变法儿?是喜酸的还是喜甜的?喜清淡的还是喜咸辣的?”
黄锦道:“这也没个定数,这一刻喜的,或许下一刻就不喜了,今日不喜的,或许明日就喜了。”
顾定芳安静得像一具尸体。
王老太医举起袖子假作擦汗,其实偷偷掐了一下自己的人中。
小宋太医又问:“不知陛下有异动的地方在腹部哪个位置?”
这个问题黄锦答不出来,便看向嘉靖。
嘉靖自己回答:“约在脐下两横指处。”
小宋太医连着问了好些问题,把“问”字诀发挥到了极致,可越问越觉得不对劲。
渐渐的,他额头渗出细汗,问话的语气越来越迟疑,简直连怎么说话都不知道了。
小宋太医后知后觉地察觉:顾太医和王老太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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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很久没有说话了。
他惶惑不安地看向两位前辈。
两位前辈不语,只是一味地避开他的视线。
小宋太医汗出如浆。
殿内陷入一种诡异而窒息的寂静。
嘉靖面色阴沉如水:“如何,尔等可诊出究竟是什么毛病?”
众人鸦雀无声。
黄锦擦了擦汗,厉声喝问:“陛下问话,为何装聋作哑?”
众人支支吾吾,皆不能回答。
“怎么,都成哑巴了?”嘉靖的声音难辨喜怒,“莫非诊出什么了不得的病症,不敢说?”
看着面前的三人,顾定芳嘴巴闭得比蚌壳还紧,王老太医作老年痴呆状,小宋太医面无血色,几欲昏倒,嘉靖短促地笑了一声:“朕叫你们来看诊,诊出什么,便说什么,总不能因为你们说了实话就砍了你们的头。可要是嘴里长了舌头不用……”语气忽而转厉,“朕便替你们割了这无用之物!”
小宋太医扑通一声瘫倒在地上,嘴唇哆哆嗦嗦:“陛下……陛下……”
眼看小宋太医要说出那句要命的话,顾定芳赶紧道:“陛下的病症还需我等再探讨一二。”
嘉靖目光森冷,似欲噬人。
半晌,他一甩衣袖,转身入了内室。
黄锦皮笑肉不笑道:“三位太医好好探讨吧,可别让万岁爷爷久等了。”
说罢,也跟着嘉靖进去了。
殿内只余一些小太监,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如同柱子一般立在那里。
三人陷入难言的沉默中。
过了一会儿,王老太医半阖着眼睛,慢吞吞道:“大家把出的脉象都一样吧。”
顾定芳含含混混:“同小宋太医的一般无二。”
小宋太医如同梦游般呓语:“是……是滑脉。”
他的脑子大概已经彻底糊涂了,口里颠三倒四:“滑脉……”
“口味变化不定……”
“脐下两指处有异动……”
越说越绝望,小宋太医像个痴呆一样问道:“请二位说说,这是个什么病症呀。”
顾定芳在小宋太医心上又插了一刀:“陛下最近情绪起伏也挺大。”
小宋太医崩溃了,他抱着头,语气激动:“陛下这分明就是——”
“分明就是肚子里长了虫子!”王老太医斩钉截铁地打断他。
小宋太医张着嘴,呆呆地看着王老太医。
王老太医不看他,只盯着面前的地砖,口里喃喃道:“老夫医术浅薄,只觉得像是染了水蛊,气血淤积于内,二位若有其他意见,只管说来。”
水蛊指的是血吸虫,染上了血吸虫腹部会逐渐胀大,如同孕妇一般,如果不及时治疗,患者很有可能会死亡。
小宋太医还没反应过来:“可是……”
顾定芳却道:“王老太医既然诊出是水蛊,那便是水蛊,我没有别的意见。”
两人把小宋太医抛到一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商议起来:“肚子里长了虫子,是要打掉吧?”
“方子该怎么开?”
“以前是怎么开的,增减药量,照开一副也就是了。”
“不可,还是捡个稳妥些的方子,我看还是……”
那两个人商议了半天,都提笔开始写药方了,小宋太医才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犹犹豫豫问了一句:“这虫……虫子,陛下想打吗?”
顾定芳和王老太医都顿住了。
7. 保胎or打胎?
从小体弱多病,父母兄弟姊妹个个早死,为求长生投入道教苦修多年……嘉靖本质上是个特别怕死的人。
而现在,他怕死的心情达到了巅峰。
嘉靖认为自己得了绝症。
要不然太医为何会如此惊怕,在他面前连话都不敢说?
无非就是对他的病情无能为力,生怕说出实情会惹怒他获罪而已。
嘉靖望着供桌上的三清天尊,发出饱含痛苦,愤怒与不甘的质问:“悠悠苍天,何薄于我?”
上天啊上天,你为什么要如此薄待我?
他嘉靖不过就是想要长生不死而已,为什么连这么一点小小的心愿都不能满足呢?
是他对待神明还不够恭敬吗?
是他修行练功还不够勤奋吗?
不,他为神明塑金身,造宫观,斋醮无数,青词写到手断,天底下还有哪位帝王比他更为虔诚?
他常年斋戒,日日修行,勤练功法,几乎没有懈怠的时候,如果这都不算勤奋,天底下就没有勤快人了。
嘉靖觉得自己什么也没错,错的是上天,是老天爷对他太过刻薄!
在这种时刻,黄锦根本不敢上前打扰,只能默默站在一边,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等主子什么时候想起他来了,他得第一时间回应主子的所有需求。
片刻后,一名小内侍躬身步入内室。
内侍迈着轻而稳的小碎步,快步走到黄锦身旁,低声说了些什么,同时将两张方子交给他。
黄锦接过方子,挥退内侍,忙向嘉靖禀报:“太医们已开好了药方,爷爷可要过目?”
听到黄锦说已经开好了方子,嘉靖一时间竟不敢面对,没有看到药方之前,他还可以尝试欺骗自己,可看到药方之后,连欺骗自己的余地都没有了。
万一真是治不好的绝症,又该怎么办呢?
没有人能看穿嘉靖阴沉外表下的恐惧,他清楚地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喉咙一阵一阵地发紧,仿佛被谁掐住了脖子。
良久,淡淡的声音传进黄锦的耳朵:“那几个太医是怎么说的?”
黄锦将内侍的话转述了一遍:“太医说,陛下这是染上了水蛊,虽然难治,却也不是不能治。几位太医商量后开了两张方子。一张药效猛烈,立时永绝后患,只是难免伤身。一张药效温和,需将养些时日,数月之后,蛊虫自然脱体,陛下便能安然无忧了。”
当下人们对血吸虫的认知就是一种水中的毒气,进入腹部后会使腹部鼓胀,行动时能听到腹中有水声(其实就是腹水),故而命名为水蛊。
血吸虫只能控制,无法根治,要等到20世纪吡喹酮问世后,才有了真正能够治疗血吸虫的药物。
听到自己中了水蛊,嘉靖心中重重一沉,又听到有两个方子可以治好水蛊,一个可以立时永绝后患,一个数月之后能使蛊虫脱体,他先是一喜,而后又生出怀疑。
治疗水蛊,真的假的?
难不成太医为了脱罪,故意糊弄他?
嘉靖看向黄锦:“把方子拿来给朕瞧瞧。”
黄锦忙躬身将药方呈上。
嘉靖拿来细细阅览。
服丹十余载,嘉靖的药理知识很丰富,不通药理乱服丹的早就死了,他自己就算得上是个半吊子大夫。
所以,当他看到药方时,迅速就辨认出了这两张方子的真正功效。
一张是打胎的,一张是保胎的。
嘉靖:“……”
嘉靖没敢相信,以为自己眼睛出毛病了。
他再看了一遍。
没看错。
捏着药方的手哆嗦起来,齿缝间迸出“咯咯”的声音。
黄锦敏锐地察觉到气氛的变化,悄悄抬眼一看,瞬间冒出一身白毛汗。
只见嘉靖双目赤红,面色铁青,额角青筋迸起,好似一头将要择人而噬的猛虎。
嘉靖陷入暴怒之中。
宽松的道袍在空中划出凌厉的弧度,犹如刀锋般杀气腾腾,嘉靖失去了理智,满心都是被愚弄和被嘲讽的愤怒。
顾定芳与两位太医提心吊胆地在外等待,三人都知这一关不好过,弄不好就得交代在这里。
正惶恐不安时,就见到一个暴怒的皇帝满身杀气地冲出来,抬脚就给前头的顾定芳一记窝心脚。
顾定芳五六十岁的人了,哪受得住这么大的劲,当即喉头一甜,喷出一口血来。
王老太医人老成精,早已不动声色将小宋太医护至身前,嘉靖踹小宋太医时,他也跟着倒在地上,还咕噜噜滚了两圈。
踹翻了三个太医,嘉靖仍不解气,指着三人愤怒咆哮:“欺天了!欺天了!尔等身受皇恩,不思报效,竟敢作出这等欺天之举,朕要砍了你们的头!”
顾定芳忍痛跪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凉的地砖,哀哀辩解:“陛下乃至高日月,普照大地,威扬内外,臣等微贱之身,衣食荣辱皆系于陛下,纵万死亦难报天恩,又怎敢起心欺君犯上?”
嘉靖的眼神森冷可怖,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那你们告诉朕,这两张方子是什么意思?”
两张药方被拍在顾定芳脸上。
顾定芳抖抖索索道:“臣惭愧,臣学艺不精,替陛下把了脉却分辨不出来究竟是个什么病症,还是王老太医经验丰富些,断出陛下的症状像是中了水蛊,因此商量着开了两张方子,想请陛下选一张合意的来用。”
被cue到的王老太医在心里骂了句娘,颤颤巍巍道:“陛下这是气、血、水淤积于内,形成了异物。那异物嘛,要么将它‘化’去,要么将它‘泄’出,是化还是泄,但凭陛下心意,臣等只依照陛下心意办事。”
气、血、水在腹部形成的异物除了胎儿还能是什么?
嘉靖面目扭曲了一下,拽住王老太医的领子,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朕还没有糊涂到看不出打胎药和坐胎药的地步,你们开这种方子给朕是什么意思,难不成朕还能怀孕产子?!”
太医们之所以遮遮掩掩,用各种词汇委婉指代,是因为担心说得太直接会激怒嘉靖掉脑袋,如今他自己都说了出来,那也没有什么遮掩的必要了。
王老太医心一横,眼一闭,说:“老臣愚钝,着实不知陛下腹中的孩子究竟是留还是不留,还请陛下明示。”
嘉靖雷霆震怒:“庸医,朕要诛了你的九族!”
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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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从砍头升级成诛九族。
王老太医还想挣扎一下,保一保自己的九族:“陛下莫要讳疾忌医,若不及时处置,这孩子到时间总要瓜熟蒂落的。”
殿内静得像乱葬岗一样。
不,连乱葬岗都比此刻的仁寿宫多出几分活气。
一旁的黄锦呆若木鸡。
陛下,腹中,有孩子?
这孩子是怎么怀上的?
不对,他天天守在皇上身边,怎么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跟人干过那档子事儿?
再说了,前些日子陛下伤势未愈,又怎么会有精力做那种事呢?
可太医们总不会拿自己的脑袋开玩笑。
而且……
正因为日日贴身伺候,黄锦对嘉靖的身体状况了解得非常清楚,他想起嘉靖古怪的脾气,想起嘉靖变化多端的口味,想起猫祖宗最近总是喜欢护着嘉靖的肚子……
黄锦脸上的表情堪称天崩地裂。
在殿内侍奉的内侍也觉得天塌了。
天爷诶,听到这种宫闱秘事,自己的脑袋还保得住吗?
有胆儿小的腿肚子已经开始打颤了。
胆儿更小的□□里已经开始发潮了。
嘉靖喉咙里挤出古怪的冷笑:“王太医,你真不怕死?”
王老太医道:“臣惜命,臣怕死,所以臣才更不敢胡言。”
顾定芳壮着胆子说了一句:“陛下若不信我等的诊断,大可寻其他人来把脉问诊。”
阴沉沉的目光来回在三人身上扫过,嘉靖没有开口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着,过得越久,气氛就越压抑。
小宋太医心理素质一般,明明是三位太医当中最年轻力壮的,居然率先晕了过去。
两个老头倒是还硬挺着没晕。
嘉靖终于发话了:“将这几个人拉下去——”
顾定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以为这下要小命不保了。
“——拉下去,严加看管!”嘉靖没有要他们的命。
“还有,”他顿了一下,看向黄锦,“速召薛己进京!”
黄锦狼狈而慌乱地应了。
薛己已行至京师一带,本来过几日也该到了,可皇帝下旨催促,谁还敢让皇帝再等几日?
自然是快马加鞭,把几日的路程缩成一日,头天下的旨,隔天人就到了。
薛己这个人醉心医术,性情耿直,说白了就是搞技术的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肠子,在官场上混不转,因此四十多岁就致仕回老家了。
在老家过了十几年舒坦日子,忽然听到皇帝要召他进京看病,好似晴天霹雳一般。
可抗旨不遵是要杀头的,万般无奈之下,薛己只得收拾包袱,跟随几个接他的东厂番子踏上了进京之路。
一路山水迢迢,十分辛苦,好容易到了京师附近,正要歇一歇脚,却遇到了东厂总督麦福。
东厂是皇帝最忠心的恶犬,嘉靖下旨催促,厂公麦福便亲自快马接人。
薛己五十多岁了,在马背上颠了一天,一把老骨头差点没颠散架。
到了京师,连梳洗一下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直接被带到了西苑仁寿宫。
8. 陛下有喜啦
此次进京给皇帝看病,薛己其实已经做好了掉脑袋的准备。
在他看来,如果不是皇帝的病情实在棘手,叫太医院所有太医都束手无策,何必病急乱投医,叫他这个致仕十几年的老家伙进京?
再遇到东厂厂公亲自来接,薛己更是以为嘉靖快要断气了。
可当他见到嘉靖时,却发现对方并不像自己想的那样病得奄奄一息,除了眼中有点儿血丝,外表上看不出有多大的毛病,行走坐卧与常人无异。
薛己在心里亲切地问候了一番嘉靖的十八辈儿祖宗。
奶奶的,病情不严重催得那么急干什么,知不知道他年纪大了一路上颠颠簸簸的有多受罪?
这种行为简直是在虐待老年人!
头发还没白完的“老年人”薛己按流程拜见嘉靖:“臣奉政大夫薛己拜见陛下……”
话还没说完,嘉靖就瞪着一双血丝密布的眼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别弄这些没用的,薛己,朕为何召你进京你心中应该有数。”
从昨儿起,嘉靖就没睡着过,一闭上眼睛,他就想起太医们给他开的打胎药和坐胎药。
嘉靖心中无数次生出杀意,却又强自按捺下来。
他告诉自己:再等等,等到薛己进京,到时……
倘若诊断结果一致,他还要留着这几个人,叫他们想方设法处置掉他腹中的孽胎。
倘若诊断结果不一致,再将这些人千刀万剐也不迟。
见嘉靖如此急躁,薛己也不敢耽搁,忙上前替皇帝把脉看诊。
摸到嘉靖的脉象,薛己眉头一皱,眼中依次闪过迷茫,困惑与不可思议。
而后,他看向黄锦,一句话就问到了点子上:“陛下最近饮食口味是否有变化?”
黄锦:“……”
询问饮食作息是大夫看病的常规流程,之前那些太医也是这么问的。
在不知道嘉靖肚子里可能有个孩子的时候,黄锦能够坦然回答太医的问题。
可在知道嘉靖的“病”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之后,黄锦似乎能从原本平平无奇的问题中听出无数种深意。
他瞬间就汗流浃背了。
顶着嘉靖恐怖的眼神,黄锦僵硬地点了点头。
薛己再度问道:“陛下的情绪相较从前是否起伏颇大?”
黄锦:“……”
黄锦麻木点头。
“陛下素日里是否容易犯困?”
“我听闻陛下在御前养了些猫狗,这些时日猫狗见到陛下的反应是否与往常不同?”
“陛下是否时常恶心反胃,呕吐的次数多不多?”
“……”
不愧是被皇帝亲自下旨召进京的神医,薛己问的话没有一句是废话,与其说他是在问,不如说他已有八九分笃定。
问完话,薛己捋着胡子,沉默了一小会儿。
嘉靖阴恻恻问道:“如何,薛大夫可治得好朕的‘病’?”
薛己拱手道:“陛下的问题应当出在腹部,臣请陛下宽衣,叫臣细细查验一番。”
嘉靖幽幽地盯着他,眼神跟看死人差不多。
但他最终还是同意了。
嘉靖屏退其余内侍,身边只留了一个黄锦。
黄锦服侍他脱去道袍,只着中衣,仰卧在靠窗的软榻上。
殿外飘着碎沫子般的小雪,殿内却温暖如春,不见一丝寒冷,雪光透过窗格照进来,将里头映照得如外头一般亮堂。
如果要更加准确地判断病情,应该要掀开中衣,但面前这个是皇帝,薛己不敢如此冒犯,只好隔着中衣缓慢而轻柔地按压。
在没有ct的时代,大夫只能通过这种相对原始的方式去感知患者体内的情况。
至于准确率高不高,那就得看大夫医术高不高明,经验丰不丰富。
唯有医术高明且经验丰富的大夫,才能隔着一层皮肉,仅凭手感分辨出肚子里的究竟是腹水还是……呃,羊水。
薛己行医大半辈子,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将羊水这个词和皇帝联系起来。
来自外界的按压感使沉睡的田慈醒了过来,她花了两三秒钟从朱雀那儿了解到了眼下的状况。
“哟,便宜爹还没死心呢?”田慈不由好笑。
忽然,这家伙脑子里冒出一个坏主意。
田慈用力往上拱了一下。
薛己顿住了。
他情不自禁去看嘉靖的脸。
君臣二人的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哪怕用尽世上所有词汇,都很难说明两人此刻的心情。
给皇帝检查身体时皇帝突然胎动……
这……这……薛己也没想过自己会遇到这种情况啊。
他默默缩回手,将手藏进袖子里。
都踏马胎动了,“病情”已经明显到不能再明显,难道还有什么检查的必要吗?
不过,这“病情”究竟该怎么向皇帝说呢?
薛己试图开动脑筋。
薛己穷尽了毕生智慧。
薛己灵光涌现。
薛己理了理袖子,面露喜色,拱手向皇帝道喜:“恭喜陛下,贺喜陛下,陛下您这是有喜了!”
黄锦扑通一声瘫倒在地上,爬了两三次都没爬起来。
黄锦的腿彻底软掉了。
此时嘉靖的脸色已经难看得无法用言语来描述,他低吼道:“朕是男子,男子怎么会有喜,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薛己解释道:“陛下不知,世上有一种人,天生雌雄同体,既有男子的器官,也有女子的器官,想来陛下便是这种情况。臣也曾为这样的人诊治过,绝大多数雌雄同体的人虽有两种器官,却无法生育后代,陛下得天之佑,既做得了父亲,也做得了母亲,臣为陛下贺。”
——现在知道为什么他在官场混不转了吧,就他这破嘴混得转才有鬼了。
嘉靖咬牙切齿:“朕从未有过什么女子的器官!”
薛己心道:孩子都怀上了还装什么相?
面上却作出忠厚老实的模样,说:“是,陛下没有女子的器官。”
嘉靖:“……”
难道他还能把裤子脱了给姓薛的看吗!
嘉靖胸中憋着一团气,牙齿咬得咯咯响:“告诉朕,这孽种有多大了?”
薛己判断:“约莫有三个月大了。”
嘉靖根据时间推算,应当是在宫变前后揣上的,宫变遇刺后,他没有与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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嫔同过房,而宫变前几日,他只与曹端妃同过房。
曹端妃因牵扯进宫变当中,已经被凌迟处死了。
想到肚子里的这个很有可能是自己跟曹端妃的种,嘉靖就恨不得把曹端妃再挖出来挫骨扬灰。
天底下男女结合,向来是女子受精有妊,哪有男子亲自繁衍子嗣的道理!
“曹端妃!曹端妃!”嘉靖愤恨地念着曹端妃的名字,“这个贱人活着的时候谋害朕,死了还要给朕留下一个孽种!”
“孽种孽种,叫得也太难听了。”田慈不爽地在肚子里蹬了一脚。
发育不全的腿脚还不太有劲,所以蹬得并不痛,但肚子里的动静还是让嘉靖闭上了嘴。
薛己说了句公道话:“婴儿受父精母血孕育而成,陛下提供了母血,所缺者唯有父……父……呃……总之,这孩子不可能是曹端妃的。”
嘉靖僵住了。
嘉靖用吃人的目光看着薛己:“不是曹端妃的,难不成还是朕跟男子同房有的。”
薛己没敢说话,但他的眼神分明就是那个意思。
嘉靖怒火中烧:“朕没有跟男子同过房!”
薛己从善如流:“是,陛下没有跟男子同过房。”
嘉靖声嘶力竭地咆哮:“朕说,朕没、有、跟、男、子、同、过、房!”
薛己连连点头:“是,陛下没有跟男子同过房。”
“……”
嘉靖青筋爆起,目眦欲裂。
半晌,他“啊呀”一声,仰头倒下。
竟是活生生气晕了过去。
晕倒的前一秒,只听见黄锦用死了爹一样的哭腔叫道:“万岁爷~爷~~”
嘉靖迷迷糊糊想道:朕不会是大明朝第一个被气死的皇帝吧,万一真的气死了,可就一尸两命了……
肚子里的田慈连忙催促朱雀:“快快快,赶紧给咱便宜爹安排上。”
意识中传来朱雀可靠的声音:“放心吧,已经安排上了。”
在21世纪初,元宇宙这个概念曾经火过一阵子,很多人以为自己马上就要见到科幻小说中才会出现的全息世界。
事实证明当时这个概念只不过是吹出来圈钱的而已,二十一世纪的技术还远远没有达到实现全息世界的地步。
但在二十五世纪末,朱雀所诞生的那个年代,科技的积累使全息世界从幻想变成了现实。
全息电影,全息电视剧,全息网游,全息演唱会等随之百花齐放。
观看一部全息电影or全息电视剧,你甚至可以成为剧中的一个角色,以第一视角亲身体验剧情。
田慈就让嘉靖体验了一把二十五世纪才有的全息电视剧,她亲自编了剧本,让朱雀这个超级AI合成了视频——21世纪就已经有AI短剧了,25世纪的AI电视剧比21世纪的AI短剧更真实,更灵动,出现bug的概率无限趋近于零。
因此,当嘉靖“醒”过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已经不在仁寿宫中了。
但他没有慌。
因为他觉得自己现在身处的地方很有可能是天庭!
莫非三清天尊有眼,被他问道长生的诚心所打动,接引他到天上做了个不生不灭的仙人?
9. 原来朕是小仙男
为什么嘉靖觉得自己身处的地方是天庭呢?
因为他现在正站在一面巨大的舷窗面前,窗户是一整块无色透明的玻璃,往上望不到顶,左右望不到尽头。
如此纯净且巨大的玻璃,怎么会是人间所能见到的呢?
从窗户往外望去,远处是广袤无垠的宇宙,璀璨辉耀的星辰罗列其中,近处是巨大的银灰色飞船,在宇宙中缓慢地游弋着,这些庞然大物犹如一头头钢铁巨兽,凡人与之相比不过是一粒渺小的尘埃。
许多身穿无缝天衣的“仙人”在这些飞船中来来往往,天衣与人间的服色并不相同,也与嘉靖想象的霓裳羽衣完全不一样,轻薄、贴身、笔直、挺括,无论男仙女仙,皆是上衣下裤,头上还戴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罩子。
嘉靖一开始觉得有点奇怪,但他很快就想通了:人无法想象自己没有见过的东西,凡人怎么会知道真正的天庭和仙人是什么样子的呢?所以凡间的画匠即便穷尽自己的想象力,也只能画出类似人间风格的霓裳羽衣。其实仙人根本就不穿霓裳羽衣,人家就要穿这种干练精神的衣裳。
他自然不知道,自己身处的地方是二十五世纪的空间站“天宫”,眼前见到的是二十五世纪的宇宙飞船“广寒宫号”,“兜率宫号”,“玉虚宫号”等等。
“仙人”则是二十五世纪的宇航员,身上穿的是更新迭代无数次后的太空服,脸上的玻璃罩子是用来隔绝宇宙辐射的。
毕竟——
“我是来推进科技文明发展的,又不是来迎合老登搞封建迷信的,当然不能弄出天花乱坠仙子相迎的场面。”田慈如是说道。
她从朱雀的资料库中搜到了二十五世纪的战争纪录片,便写了个剧本,让朱雀结合纪录片生成了这个视频,嘉靖正以全息第一视角观看视频。
不懂科技的嘉靖不知道这些都是假的,真以为自己到了天庭,更不知道肚子里的便宜崽子和一个超级AI正在悄咪咪地围观自己。
正当嘉靖为“天庭”景象震撼时,尖锐的警报声打破了平静。
所有“仙人”立刻行动起来,从他们焦急迅速的动作中,可以看出似乎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嘉靖想寻人问一问,却发现自己并不能控制身体。
嘉靖心中大惊:这是怎么一回事,朕为何动弹不得了?
其实全息电视剧就是这样的,观众代入剧中角色之后,并不能随心所欲行事,只能按照既定剧情观看下去。
这时,身后传来一道焦急的声音:“域主,域外天魔入侵,还请您下达指令稳定局势!”
嘉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转过去。
眼前出现了一个佩戴玻璃面罩的仙官。
嘉靖之所以认为对方是仙官,是因为这人的天衣与其他人稍有差别,肩上有好几道杠杠和好几颗星星,胸前还佩戴着好几块亮闪闪的徽章。
不过,域主是什么,自己竟是这什么域主吗?
他听见自己开口道:“立刻前往指挥中心。”
接下来发生的事嘉靖这个纯正的古人基本没看懂,只知道“自己”跟随那人来到一个古怪的地方,这地方的穹顶极高,四面八方有无数巨大的光屏,光屏上出现许多复杂的图案和数字,许多仙官正神情肃穆地操控着光屏,不断有仙官向“自己”请示,而“自己”嘴里则冒出一条条让人听不懂的指令。
嘉靖只模模糊糊地知道“自己”的身份是此域的域主,有一群域外天魔要来入侵,“自己”正和其他仙官在天宫的指挥中心指挥天兵天将保卫领域。
天宫?
原来这里是天宫?
原来天宫没有华美的宫殿,没有瑶池,没有仙子,只有神秘莫测的光屏,只有在虚空中行驶的船只,只有精明干练的仙官!
嘉靖的世界观被刷新了。
只见那些庞大到难以想象的飞船仿佛苏醒的猛兽,齐齐出动迎战!
无数天兵天将从飞船上下来,幻化出法天象地——其实就是25世纪的机甲。
但天兵天将们最终战败了。
“南天门舰群全军覆没,防线失守了。”
“兜率宫被摧毁,我们失去了后勤支援。”
“广寒宫败退,域外天魔快要接近天宫了。”
“保护好天宫,那是我们的中枢,也是我们的大脑!”
……
杂乱的交流声与慌乱的脚步声在耳边交织,嘉靖一阵眩晕:自古以来都是邪不胜正,怎么天兵天将居然还打不过一群邪魔,这还有天理吗?
以上皆是25世纪人类被α星人入侵时的战争场面。
田慈修改了一些细节,将α星人改为域外天魔,便于嘉靖理解。
在嘉靖这个纯正古人眼中,星际战争等同于神魔对决,甚至比他想象的神魔斗法更为震撼!
嘉靖对于神仙最大的想象,无非就是踩着一朵祥云朝游北海暮苍梧,再念几句玄妙无比的法咒,使几样花里胡哨的法器,收服几只兴风作浪的妖魔鬼怪。
他哪儿见过这种打仗打得星辰碎裂的场面啊。
土包子嘉靖看得目瞪口呆。
两个文明之间的对决,打得飞船爆炸,星星都轰碎了好几颗。
最后,一道炽热的光柱扫过,嘉靖感觉自己在一片炫目的白光中融化了。
无论看了多少遍,田慈还是为人类的落败感到惋惜。
25世纪末,人类已经征服太阳系,走出银河系,在本星系中建立基地向外探索。
这个只有五千多岁的年轻文明生机勃勃,本该有着无限美好的未来,却惨遭系外文明的毁灭性打击,沦为了宇宙中的一片尘埃。
田慈把这段未来展示给嘉靖看,是为了唬住这个老登,好让他将来心甘情愿地配合自己办事。
嘉靖被吓得心脏骤停了一瞬。
下一秒,他发现自己依旧好端端地坐在一开始见到的舷窗前,仿佛那场神魔大战并未发生一样。
嘉靖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耳边传来一道清亮的女声:“父亲,您也预见到了域外天魔即将降临么?”
父亲?
预见?
难道刚才见到的只是预知的未来,并没有真实发生?
这个叫自己父亲的人,难道是自己的子女?
嘉靖听到自己沉沉叹了口气,语气凝重道:“千载之后,天魔降世,本星系恐有湮灭之患。”
“父亲可有什么打算?”那疑似是女儿的人问道。
“我欲下降人间,传播大道,倘若可以教凡人悟得大道,便有希望解决魔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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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欲传播什么大道?”
听到“大道”二字,嘉靖这个求仙问道十余载,想成仙想疯了的老登情不自禁竖起了耳朵。
什么大道,让道爷也听听。
他听见自己回答:“无非是物理、化学、生物而已。”
嘉靖在心里琢磨开来。
从字面意思来看,物理便是万物之理,这世间的凡夫俗子,谁敢说自己懂得万物的道理呢?
至于化学,顾名思义,变化之学,莫非能教人变出三头六臂,或者之前见过的法天象地?
生物也很好理解。
道德经有云: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这段话的意思是:道就是“一”,是一切的起源,道演化了阴阳二气,阴阳二气孕育出了世上的万事万物。
想来生物便是这“三生万物”的生物,这是大道的根本啊!
无论是物理,化学,还是生物,听起来都很高大上的样子。
嘉靖心中涌现出强烈的求知欲,道爷也想学物理,学化学,学生物,快让道爷学!
可惜没有人听到他的心声,那两个人还在继续对话。
女儿问道:“您当真要到凡间去么,凡间无法承载您的力量,要去凡间,只能抛却法躯,投作凡胎。而肉.体凡胎又无法承载您的精神,必须散去记忆,如一张白纸般投胎做人。到时您既是肉.体凡胎,又没有过往记忆,若无法悟得大道,极有可能身死道消,不如让女儿代替您去罢。”
做父亲的断然拒绝:“我意已决,必然要亲自往人间走一趟。”
女儿又道:“那我陪您一道去?”
父亲道:“你若跟着去了,天宫事务谁来处理?不得胡闹!”
到底闺女拗不过爹,最终当爹的决定独自去人间传道。
嘉靖感受到“自己”慢慢解体,身体中逸散出无数星芒,最终化为一个小小的光团。
女儿带着他穿越茫茫星海,来到一个以蓝色、白色为主的星辰面前。
她将光团往那处轻轻一抛。
嘉靖不断向着星星坠落。
他穿过大气层,看到了底下的山川、河流、大地、行人……看到了车马往来络绎不绝,看到了位于湖广安陆州一座无比熟悉的王府——兴王府。
他看到自己进入一个怀孕妇人的腹中,而那个妇人的长相,跟他过世母亲年轻时一模一样。
嘉靖明白了。
嘉靖全明白了。
原来自己的真身乃是天上一方星域的域主,因预知到将有域外天魔为祸世间,特地抛却记忆到人间传道。
原来他嘉靖本就是个神仙!
至于刚才见到的,自然是他当神仙时的记忆。
只是不知为何明明他散去了记忆,却又看到了曾经发生过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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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活生生笑醒了。
田慈难以理解:“被外星人轰成渣渣的时候没醒,发现自己是小仙男后竟然笑醒了?我片儿还没放完呢!”
于是乎,黄锦和薛己刚看到皇帝被气晕过去,还没来得及想办法搭救,便又看到嘉靖在狂笑中醒来。
“不好了,”黄锦失声惊叫,“万岁爷爷气疯了!”
10. 安胎药
嘉靖喉咙里冒出一连串抑制不住的狂笑,笑得肩膀都一抽一抽的。
嘻~道爷是仙家转世。
嘻嘻~道爷是在世真神。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什么从容镇定八风不动,道爷现在一概不晓得,他只晓得他是个神!
天呐,谁是仙家转世在世真神啊?
是他,是他嘉靖啊!
嘉靖激动得差点儿在榻上打滚。
当然,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如此不体面的行为,就被薛己一针扎中了大穴。
黄锦扑上来,死命掐着他的人中,嘴里哭天抢地道:“爷爷啊,你清醒些,千万莫要丧失了心智!”
刺痛感拉回了嘉靖的注意力,他勃然大怒:“放肆,你们放开朕,朕没疯!”
可他越是如此,两人就越是觉得他疯了。
黄锦死死地按住他,叫薛己:“快扎针!”
薛己哐哐一顿扎,扎得他满头满脑的银针。
黄锦哐哐一顿掐,掐得他人中又红又肿,血都掐出来了。
起初嘉靖还在奋力挣扎,后来实在挣不过这两人,只得躺平任由两人施为。
看到皇帝终于“冷静”下来,黄锦松了一口气,试探着询问:“爷爷,你可好了?”
嘉靖目光幽深地盯着他。
看到这熟悉的目光,黄锦的膝盖一下子就软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哆嗦嗦道:“奴婢冒犯圣上,罪该万死。”
薛己也跟着跪了,但他心里很不爽:自己明明是在施救,皇帝该不会还要问罪于他吧。
好在嘉靖这会儿心情好,不打算跟两人计较,他都是神了,还不得让着点儿这些凡夫俗子吗?
嘉靖摆摆手,宽容道:“你们虽然无知,心却是好的,朕不罪你们。行了,都起来吧。”
黄锦觑着嘉靖的脸色,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凑到嘉靖跟前,劝慰道:“爷爷若是不喜这胎,一副落胎药下去,打了就是了,千万莫要急恼。”
万一皇帝因为这事儿给气疯了,他黄锦怎么办?
像他这种从小跟随嘉靖长大,伴随嘉靖读书的太监,是铁杆儿的帝党,哪怕想改投新皇混碗饭吃也办不到。
一个不好,说不定就得“自愿”殉主了。
谁曾想嘉靖把脸一沉:“什么叫‘打了就是’?朕的孩子,岂是说打就能打的?”
黄锦/薛己:“啊???”
不是,陛下您还真打算把肚子里的崽子生下来啊?
嘉靖现在已经完全明白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来的了。
肯定是那个神仙闺女找爹来了呗。
只是,闺女啊,你来就来了,怎么还非得投到爹肚子里,朕后宫那么多妃嫔,随便挑一个不就行了?
嘉靖摸着还未显怀的肚子,自言自语道:“儿啊,打个商量,朕后宫嫔妃众多,你自选一个你喜欢的,莫在你爹肚子里赖着不走,朕堂堂一国之君,怎么能生孩子呢?”
肚子里没有动静。
嘉靖继续劝诱:“朕之皇后,端庄贤淑,德才兼备,膝下并无子嗣,你投到她肚子里也不算委屈。”
肚子里还是没有动静。
嘉靖急了:“再不然便选皇贵妃沈氏,她知书达理,为人宽厚,做你的生母也是合格的。”
“或者皇贵妃王氏?王氏育有一子,有生孩子带孩子的经验,必能养得好你。”
“若都不喜,朕宫中还有静妃,安妃,丽妃,宸妃……”
嘉靖一口气数了十几个名号出来。
别看道爷一直在修道,他这道可修得一点也不清心寡欲,后宫中光是有正经封号的妃子都有小几十个,哪怕那方面的功能疑似有点问题,他磕着性激素都要去睡女人。
然而,嘉靖嘴皮子都快要破了,肚子里的孩子依旧没有换“生母”的打算,说得不耐烦了,还在肚子里踹了一脚。
嘉靖:“……”
嘉靖又气又无奈,要不是肚子里这个是仙胎,他真就一碗药流掉了。
可偏偏这就是个仙胎,他能怎么样呢,还不是只能像父亲一样把她原谅?
看到嘉靖对着肚子自言自语,黄锦和薛己对视一眼,从彼此眼中看到同样的惊恐:完犊子,皇帝该不会真疯了吧?
薛己心里拔凉拔凉的:把皇帝治疯了是个什么罪名?该凌迟处死还是五马分尸?他的九族加起来够不够诛?
正满心凄凉地想着自己的死法,嘉靖忽然看向他,沉吟片刻,道:“薛己,朕进你为嘉议大夫,署理太医院诸事,负责朕的安胎事宜。”
嘉议大夫是散官,也就是个荣誉性头衔,主要作用是提高社会地位,说出去脸上比较有光彩。
薛己致仕的时候是正五品的奉政大夫,嘉靖很大方地给他提到了正三品。
署理太医院诸事的意思是暂时让他管理太医院各类事项,太医院院使许绅病得起不来身,已经很久没有来上值了,要是许绅未能好转,说不定薛己可以直接转正当院使。
对于自己要用的人,嘉靖向来是很大方的,从不吝惜高官厚禄。
明明已经退休却惨遭返聘的薛己:“……”
薛己只得跪谢圣恩。
一旁的黄锦却面露茫然。
安什么?
什么胎?
安什么胎?
起猛了,听见皇帝让太医开安胎药了。
他这个御前大太监,该不会还要伺候皇帝养胎吧。
担心薛己不尽心,嘉靖很严肃地告诫他:“朕腹中乃是上界仙人转世而来的仙胎,薛院使万勿懈怠,多加用心,若出了岔子,汝之罪过百死难赎。”
黄锦:“……”
薛己倒是很淡定地应了声是。
他觉得自己想明白了:皇帝眼神清明,言谈举止从容有度,应该没疯,多半是搞大了肚子,觉得面上抹不开,所以装作自己怀了仙胎,以此粉饰太平。
他懂。
他都懂。
不就是迎合上意说瞎话吗,这有什么难的?
哪怕皇帝说这孩子是吃多了撑出来的,薛己也能点头附和:“是是是,就是吃多了撑出来的,陛下下次少吃点儿,免得又撑出一个崽子来。”
薛己提笔就开了一副安胎药,黄锦恍恍惚惚地去给嘉靖煎药。
折腾了这么久,嘉靖已经整整一天一夜没好好休息了(看全息电视剧不算休息),难免觉得疲倦,趁黄锦煎药的工夫,他歪在榻上小憩了一会儿。
待他醒来,安胎药正好煎好了。
黄锦立在一旁侍奉汤药。
薛己确实有两把刷子,这古往今来第一例男子怀胎,换作一般的大夫,未必能开得好药方,薛己充分考虑到了嘉靖的情况,药方开得四平八稳,挑不出一丝差错。
非说有什么不足,那就是药味儿闻着太冲了,嘉靖都不想下嘴。
黄锦劝道:“万岁爷爷趁热喝吧,这安胎药喝了不但对腹中的孩子好,对您的身子也有好处。”
说着,他作出懊恼模样:“若早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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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前般症状是有了身子,奴婢岂能叫您受这么久的罪?奴婢方才顺道去了尚膳监,叫庖厨按王皇贵妃怀太子时的膳单,做一些开胃的饭食来,也好教爷爷多用两口,您是双身子的人,万不能亏了嘴。”
不愧是御前大太监,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黄锦就已接受了皇帝怀胎三月的现实,开始巴心巴意地伺候皇帝养胎了。
可能是孕中的人比较感性吧,嘉靖由衷说了一句:“黄伴伴有心了。”
说完,他接过碗,将碗中的安胎药一饮而尽。
虽然药很苦,但一切都是为了仙胎,只要沾上一个仙字,嘉靖什么苦都能吃。
喝完药,也不知道是兴奋劲儿过了,还是安胎药把他脑子苦清醒了,嘉靖总算想起了“梦境”的重点:千载之后将有天魔降世,毁灭他的道统,就连他自己也一并化作飞灰,他预知此事,花费极大的代价,抛却法躯散去记忆,来到下界传播物理、化学、生物大道,若传道不成,莫说回去当神仙,直接就身死道消了。
对于凡人而言,一千年或许很久,可对于神仙来说,千载光阴不过弹指间。
虽说嘉靖现在还是个凡人,但他已有了当神仙的自觉。
可他求仙问道多年,练得最熟的就是写青词拍老天爷马屁,指望上天看在他马屁拍得好的份上,提拔他当个逍遥自在的神仙,对于什么物理化学生物大道,全都一窍不通。
嘉靖越想越心烦意乱,物化生这种东西,哪怕是皇帝也觉得头大。
思来想去,嘉靖实在没辙,决定使出摇人大法:“黄伴伴,去把陶仲文叫来。”
——看看他这嘴脸,以前想着要靠陶仲文炼仙丹助他成仙,一直都很尊敬地把对方称作陶真人,现在觉得自己是神仙转世,不须再靠着陶仲文炼丹了,就开始连名带姓地叫人家的名字了。
不光背后这么叫,当着陶仲文的面,他也直呼其名:“陶仲文,你可曾听闻物化生大道?”
陶仲文先是一愣,拼命回想自己是不是有哪儿得罪了皇帝。
回忆结果是没有。
陶仲文一向小心谨慎,在嘉靖面前从来都是夹着尾巴做人,怎么敢得罪他。
而且,陶仲文不动声色瞄了嘉靖一眼,发现皇帝似乎也不是对自己有意见,只是神态间依稀有点儿……飘?
就跟那暴发户一朝发达看不起穷亲戚似的。
确定自己没有得罪皇帝,陶仲文才开始思考皇帝的问题。
物化生?
陶仲文琢磨着这几个字,试探着问道:“陛下所言的物化生,可是‘澄浊剖判,庶物化生’?”
这句话出自晋代葛洪的《抱朴子》,意思是浑浊之物被澄清,天地分开,万物由此化育生长。
换句话说,陶仲文猜测嘉靖可能是看谁不顺眼想搞人家了,嘉靖看谁不顺眼,谁就是需要被澄清的“浑浊之物”。
陶仲文对老登的套路可太熟了。
不过这次他却猜错了。
嘉靖用三分苦恼,三分矜持,四分炫耀的扇形图口吻说道:“非也,朕所说的物化生,是指物理、化学、生物。”
看陶仲文茫然不解,嘉靖好心支教:“朕梦中回忆起前世,原来朕的真身乃是上界神君,因预知到千载之后有魔头降世,为解救世人于水火之中,特来此世间传播物理、化学、生物大道。”
陶仲文:“啊???”
梦中,神君,魔头?
道爷想成仙想得走火入魔,把做的梦当真了?
大白天的,说什么梦话呢。
11. 是什么味道好难猜啊
陶仲文怀疑嘉靖修道把脑子修坏了,说的话尽是些疯言疯语。
一个脑子正常的人,怎么会对梦里发生的事深信不疑呢?
可嘉靖觉得自己普天之下第一清醒,他坚信梦中所见一定是自己前世记忆。
做过梦的人都知道,梦境是模糊的,跳跃的,碎片式的。
可嘉靖做的“梦”简直像把过去发生的事在他面前重现了一遍,从头到尾有条有理,这样的梦怎么可能只是一个简单的梦?
太清晰了,太真实了,人生中第一次看到全息电视剧的嘉靖感受到了深深的震撼。
像他这么精明的老登为何没有怀疑梦境是假的,一个是因为肚子里莫名其妙出现的孩子,另一个就是梦境太过真实,真实得不像是假的。
陶仲文认为嘉靖在发癫,但他又不敢指着脑子直接问陛下你这儿是不是有问题,只能小心而委婉地打探:“不知陛下是何方大神,在天庭担任什么职务?”
嘉靖想作矜持状,却又控制不住翘起的嘴角,最后定格成了一幅古怪的表情:“朕也是做了梦才知道,朕其实是一方星域的域主。”
陶仲文:“……”
贫道修行半生,熟读道家典籍,从来没听说过什么域主,陛下你该不会是自己编的吧?
陶仲文想看看皇帝的病情究竟严重到了何等地步,硬着头皮继续打探:“原来如此,敢问陛下掌管的是东方星宿,西方星宿,还是南方北方星宿?”
时下人们对于天文方面的认知就是天上有二十八个星宿,东南西北各有七个星宿,既然嘉靖说他是掌管星域的神,那么陶仲文自然要这么问。
孰料嘉靖说:“都不是,朕掌管的是本星系群。”
本星系群是什么呢?
用通俗易懂的方式来说,地球属于太阳系,太阳系属于银河系,银河系属于本星系群。
而嘉靖,是掌管本星系群的神!
陶仲文觉得嘉靖是个神精。
什么本星系群,听都没听过。
嘉靖带着淡淡的自得,说道:“人间的凡夫俗子对于天庭的认知多有谬误之处,你可知晓,你脚下踩着的这片大地,其实是颗靛青带白的球?”
陶仲文:“啊?”
嘉靖又问:“你可知晓,广寒宫并非建在月上的宫殿,而是一艘可以在太虚中行驶的巨船?”
陶仲文:“啊?”
嘉靖侃侃而谈:“天庭位于太虚之中,天宫仙子并不穿霓裳羽衣,而是一种挺括贴身的无缝天衣,面覆纯净无色的玻璃面甲,于太虚中往来自如……”
“天兵天将个个都有大法力,变化出的法相足有成百上千丈。朕原以为这样的本领唯有得道真修才可以领悟,直到想起前世记忆,才知晓所有天兵天将都会变化法相,遇到域外邪魔来犯,便摇身一变,使出法天象地的本事,与邪魔作战对敌……”
刚看完一部星际大片儿的嘉靖分享欲空前膨胀,他再精明,再擅弄权术,也仅是一个生活在封建时代,眼界有时代局限性的人,第一次看片儿就看了个星际大片,还是全息的,老登如他也没能顶住。
嘉靖叭叭分享了一堆观后感,完全不管听众心里是否能够承受得住。
末了,他还感叹了一句:“世人只羡慕仙人逍遥自在,得道长生,殊不知仙人也有仙人的不易,若非上界众仙将邪魔挡在域外,这世间又岂能如此太平?”
想到自己为了抵御邪魔,抛却记忆法力下界传播物化生大道,嘉靖都被自己感动到了。
世人的美好生活,全都是朕在负重前行啊!
是朕,在为这世间做出牺牲!
被迫听完嘉靖神神叨叨的痴言癫语,陶仲文唯一的想法就是:坏了,皇帝的谵妄之症居然如此严重!
陶仲文心生去意。
他在皇帝身边只是为了混口饭吃,可皇帝的脑子都这么不正常了,再待下去恐怕连命也要搭进去。
自己一大把年纪了,死了也就死了,背后一大家子人该怎么办?
陶仲文正琢磨着怎么跑路,嘉靖忽然看向他,问道:“你可还记得,先前朕梦见金乌落入怀中,特地找你来解梦?”
陶仲文有了不祥的预感:皇帝该不会是要说……
嘉靖指着他,摇头笑道:“陶仲文啊陶仲文,你说梦日入怀是国运昌隆的征兆,话儿虽是吉利,却与事实相差甚远。莫要忘了,梦日入怀,还主生贵子啊。”
陶仲文眼前一黑。
听听,听听,这说的是什么胡话!
嘉靖继续道:“自得了那梦,便有仙胎投入朕的腹中,或许正是仙胎的缘故,朕才得以在梦中窥见前世记忆,知晓自己来此世间是为了传播大道,济世救民。”
陶仲文头好痛。
陶仲文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往嘉靖还未显怀的腹部飘去。
意识到自己在看什么之后,陶仲文感觉自己小脑萎缩了。
陶仲文啊陶仲文,皇帝脑子不正常,莫非你也跟着不正常了?
要真是老天爷派皇帝下凡传道,那只能说明老天爷眼瞎得不轻。
他朱厚熜哪儿看起来跟济世救民这个词沾边了?
陶仲文心想:倘若这样儿的也能当神仙,我陶仲文未尝不能做个玉皇大帝。
想做玉皇大帝的陶仲文发自内心地感叹道:“陛下乃真神下凡,救苍生于水火,解万民于倒悬,臣心中感佩不已,愿代天下众生谢过陛下。”
陶仲文面色肃穆,躬身拜谢。
嘉靖心中受用,嘴上却道:“常言道在其位者谋其政,朕既然在这个位分上,少不得挑起担子来。”
他负手而立,举头望着殿外茫茫雪天,口里说道:“都是朕该做的,谈不上什么谢不谢。”
陶仲文肃容道:“陛下肩挑万民,恩德如山似海,臣等若无感恩之心,与禽兽何异?”
嘉靖便露出些笑模样:“好了,你何时也学了这幅喜欢拍马屁的德性?朕说了,朕不爱听这些。你若真有感恩之心,不如跟朕说说这物化生大道,朕为这事愁困已久,始终不能参破天机。”
别说陶仲文不懂什么物化生,就算他懂也不能说啊。
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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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都参不破的天机,他却参破了,莫非他比皇帝更有悟性?
陶仲文惭愧不已:“臣实不知物化生是何意,想来天机玄妙,不是臣这等凡夫俗子所能参透的。”
嘉靖烦恼道:“如此,朕舍生忘死下凡,竟然白来一遭么?”
钱难挣,屎难吃。
这句话是什么时候都颠扑不破的道理。
陶仲文侍奉嘉靖的难度跟吃屎也差不了多少。
像这种问题,倘若答得上来,要惹来这位主儿的猜忌。
倘若答不上来,他又要嫌你不中用。
幸亏陶仲文经验丰富,熟练应付领导:“陛下何须烦恼,问题的答案不就在陛下腹中么?”
“你的意思是……”
陶仲文道:“陛下得了这仙胎,”说到此处,他的表情微不可查地扭曲了一下,“既然能回忆起前世,未必不能想起物化生大道,或许这仙胎正是为了解决陛下的烦难而来。”
嘉靖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陶卿所言有理,是朕庸人自扰了。”
陶仲文忙道:“陛下都是庸人了,似臣这般真正愚笨的,岂不成了呆子傻子?”
嘉靖忍俊不禁。
应付完嘉靖,从仁寿宫出来后,陶仲文偷偷抹了把冷汗。
娘诶,皇帝都疯到说自己肚子里有仙胎了,这份钱多事少的差事恐怕是不能干了,过阵子寻个机会摔断腿,辞官回老家养病去吧。
陶仲文暗骂自己:蠢人,早在皇帝寻你解梦时,就该想到皇帝脑子出了毛病,试想哪个正经皇帝会做那样不正经的梦?
他压根儿就不信皇帝肚子里真有什么仙胎,刚才在嘉靖面前说的那些话,不过是一个正常人绞尽脑汁在精神病人面前保全自己而已。
抡着一双老胳膊老腿儿,陶仲文急急忙忙离开了。
陶仲文走后不久,方皇后到仁寿宫求见。
嘉靖之前召了三位太医,又迟迟没有放还,方皇后唯恐嘉靖的身子出了什么问题。
作为大明朝的皇后,方皇后的一切都来自于皇帝,倘若皇帝有个不好,她亦脱不了干系。
因此,方皇后此番是特地来打探情况的。
为免自己打探情况的行为引起嘉靖的反感,方皇后打扮得格外低调,她身穿翔凤云肩通袖织金交领短袄,腰系龙凤妆花织金马面裙,头上梳了个狄髻,没戴冠子,只插一个嵌宝石双凤纹金挑心,左右各簪一支金镶玉牡丹花头簪。
若皇帝无事,方皇后这副家常打扮就是表明自己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来找皇帝唠家常的。
若是皇帝有事,那又另当别论。
黄锦走到嘉靖身边,禀报道:“爷爷,方娘娘求见。”
嘉靖略一思索,便已猜出皇后来意。
不过皇后在宫变之夜救了他,嘉靖愿意给皇后几分面子,便道:“请进来吧。”
见到嘉靖,方皇后稍稍打量一眼,见皇帝并无什么大碍,微不可查地松了一口气。
只是,她鼻尖轻动,嗅到了殿中一点还未散去的药味。
有点熟悉。
12.接生技术哪家强
方皇后虽觉得药味熟悉,一时间却并未能分辨出来,转而关心起了皇帝的身体:“陛下瞧着清减了许多。”
一旁的黄锦心道:可不是嘛,腹中揣着个崽子,日日吃不下东西,怎能不消瘦?
方皇后看向黄锦,轻言细语问道:“黄伴伴,可是宫中饮食不合陛下口味?”
黄锦看了嘉靖一眼,见他并无表示,忙堆起笑脸,回道:“前阵子陛下有些饮食不调,太医给了个开胃健脾的方子,奴婢又给爷爷换了份膳单,这几日陛下的胃口好多了。”
方皇后微微一笑:“陛下身边正该有你这样妥帖仔细的老人儿照看着。”
黄锦谦卑道:“不过是奴婢分内之事罢了。”
嘉靖道:“朕一切都好,皇后不必担心,你今日来寻朕,可有什么要事?”
方皇后道:“妾正要跟陛下说呢,二哥儿和四姐儿不知怎的受了寒,妾已经派太医看过了,说二哥儿没有什么大碍,只是有些咳嗽,四姐儿却烧得厉害,雍妃从昨日守到今日,一刻也不敢合眼。”
嘉靖的长子出生不到两个月就夭折了,被追封为哀冲太子,如今的皇太子是他的次子朱载壡,也就是方皇后口中的二哥儿。
至于四姐儿,则是皇四女朱瑞嬫,才刚满一岁,生下来就体弱多病,看着不太好养活的样子。
嘉靖听了,便问:“昨日到今日,四姐儿一直不曾退热?”
方皇后说:“昨儿前半夜退了热,后半夜又烧起来。”
嘉靖淡淡道:“哪个废物点心给她看的病?”
方皇后说出一个名字。
嘉靖脑子里转了转,是个不大得用的普通太医,便道:“此人医术平平,泥古不化,不要用他。”
方皇后顿了一下,语气越发和缓:“四姐儿体弱,自出生后便时常生病,妾命王老太医每隔三日为她请一次脉,如若身体不适,也多是王老太医在给她看诊,奈何王老太医这几日不得空,只得另换了一个懂儿科的太医来。”
至于王老太医为何不得空……
那还用说,当然是被嘉靖关起来了。
嘉靖也没说为什么要把人关起来,更没说放不放人,很平静地转换了话题:“大姐儿和三姐儿怎么样了?”
皇长女朱寿媖和皇三女朱禄媜是对同胞姐妹,她们的生母便是被牵扯进宫变事件的曹端妃。
曹端妃已经被处死了。
方皇后在心中斟酌片刻,才道:“两个孩子如今养在皇贵妃沈氏宫中,三姐儿年纪小,倒是适应得很好,大姐儿六岁了,已然知事,夜里时常惊惧啼哭。听沈氏说,大姐儿身子柔弱,长此以往恐怕伤损根本。”
“惊惧啼哭”已经是粉饰过后的委婉说法了,实则是思念亡母悲痛不能自已,故而夜夜泪湿枕巾。
嘉靖默然片刻,叹道:“端妃应该没有谋逆之心,是朕错怪了她。”
宫变案发生之后,牵扯进案子里的人虽然已经通通处死,但暗地里的调查一直没有停止。
种种调查结果表明,曹端妃并没有参与谋逆,她只是单纯比较倒霉,正好在皇帝跟她睡觉那晚发生了刺杀,而她当时又正好不在熟睡的皇帝身边。
方皇后垂首不语。
嘉靖也没伤心太久,一个含冤而死的妃子而已,他能说出那么一句状似后悔的话已经不错了,要不是端妃年轻貌美,温柔小意,嘉靖连想都不会想起她。
甚至于嘉靖现在对子女的关心都很有限,方才说的那几句已经用尽了他所有耐心,从前他在意子嗣,只是因为偌大的江山社稷需要后继有人,如今他自己都是神仙了,肚子里还揣了一个货真价实的仙胎,对于在凡间生育的这些子女,便有些看不上眼。
区区凡人子女,哪儿比得上他朱厚熜亲自育养的仙胎?
嘉靖心说:从前诸妃为朕所生的,不过是些俗物,十个百个加起来也比不得朕肚子里这一个。
想到此处,他心中便有些不快:生儿育女本是女子的天职,可她们竟连这一点也比不过他这个皇帝,实在无用至极。
心中不快,老登那张嘴里吐出的话便变得刻薄起来:“朕御极二十载,宫中皇嗣寥寥无几不说,还都这副柔弱的样子,也不知朕后宫养着那么多人有什么用,莫不是专程来宫里混饭吃的?”
方皇后悚然一惊,立刻跪地谢罪:“妾无能,既不能为皇家诞育子嗣,也未能替陛下养好皇嗣,还请陛下降罪。”
她以为嘉靖故意说这话点她。
膝下无子,方皇后永远硬气不起来。
可天地良心,生不出孩子着实怪不到她身上,分明是老朱家的种子有问题。
若不然,为何嘉靖登基二十年,后宫嫔妃好几十个,还吃了那么多包生儿子的丹药,膝下却依旧只有三子四女呢?
前头夭折的四个皇子,难道都是因为养得不好才夭折的吗?
还不是皇帝的种子不行,勉强生下来也很难养活。
嘉靖没有怪罪她的意思,方皇后把宫务打理得很好,平日对他百依百顺,又有救驾之功,他倒不至于在这点上为难她:“朕不是在说你,朕是说那些无用的东西,起来,莫让人说朕刻薄你。”
方皇后犹豫了一下,惴惴不安地起身了。
觑了一眼嘉靖的脸色,方皇后忖度着他的心意,提议道:“谈老夫人擅治不孕之症,不如妾请谈老夫人入宫,为诸位妹妹调养身子,也好为皇家延续血脉?”
这个谈老夫人就是著名的女医谈允贤,今年八十一岁,身体硬朗,精神健旺,并且依旧在行医。
囿于女子之身,谈老夫人没能成为太医院的医官,但她在太医院挂了个名儿,相当于一个临时工,跟正式工相差甚远,连劳务派遣都算不上,宫里什么时候需要她了,就临时请她进宫瞧个病。
后宫嫔妃的身子大多没有毛病,但如果她们没有毛病,生不出孩子的责任又该落在谁头上呢?
方皇后只能这样说。
谁知嘉靖竟道:“她们便是调养好了,又能替朕生下什么样的子嗣来?”
言语间很有些轻蔑的意思。
在嘉靖看来,满宫里的妃子有谁比他自个儿会生?
她们怀得了仙胎,生得了仙女儿吗?
若是寻常俗物,不生也罢。
方皇后却以为嘉靖嫌弃皇嗣病弱,便道:“谈老夫人乃是妇科圣手,或许能叫陛下添几个健康活泼的皇子。”
为了说服皇帝,她极力举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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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妃生四姐儿时,因血流不住,险些一尸两命,当时太医们个个束手无策,亏得妾及时请了谈老夫人进宫,这才保住了雍妃母女的性命。
“因雍妃生育时亏了气血,谈老夫人特地写了一道养生的药膳,雍妃吃着那药膳,不过短短一年时间便已康健如常。”
方皇后说这些只是想表明谈老夫人的确擅长调养身子,可嘉靖的关注点却与她想的全然不同:“是谈老夫人给雍妃接的生,保住了雍妃母女的性命?”
方皇后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嘉靖若有所思:“这个谈老夫人很会接生?”
方皇后不明白皇帝为何要问这个,如今宫里并无妃嫔怀有身孕,谈老夫人再会接生又如何呢,难道凭空里还能接个孩子出来?
可嘉靖却对此表现得很有兴趣,一再询问谈老夫人的接生技术。
方皇后嘴上答着皇帝的话,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大:陛下那么关心接生的事儿干什么呢,难不成宫里有谁怀了身孕,她这个做皇后的却不知道?
等等——
方皇后忽然想起方才闻到的药味,脑中炸响一道惊雷:那药味……那药味……分明是安胎药的味道!
虽说嘉靖吃的安胎药跟寻常妇人吃的安胎药不大一样,但万变不离其宗,最关键的几味药是没有变化的。
莫非——陛下在西苑悄悄养了个女人?
可什么样的女人需要藏起来悄悄养,而不能光明正大的给个名分?
方皇后克制住自己四下打量的动作,只作浑然不知,与嘉靖唠了会儿家常便告辞了。
黄锦亲自将方皇后送出仁寿宫。
仁寿宫外,方皇后一把抓住了黄锦的胳膊,并示意随侍的女官和宫女不要上前。
黄锦心头一惊。
方皇后神色严肃,认真问道:“黄伴伴,你是陛下从安陆州带来的老人,深得陛下信重,我亦敬你三分,今日我有话问你,不知你肯不肯答?”
黄锦暗暗叫苦,面上却作出迟疑神色:“若是能答的,奴婢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方皇后道:“你在陛下身边,首要的是要向陛下尽忠,这我明白,不会为难于你。我只问你,陛下是不是在西苑养了什么身份尴尬的女子?”
黄锦眼皮低垂:“娘娘多虑了。”
方皇后不信:“莫要瞒着我,我方才——”她压低了声音,“方才分明闻到了安胎药的味道!”
黄锦:“……”
黄锦心说:娘娘啊您不知道,那安胎药不是给什么身份尴尬的女子喝的,是给您的丈夫,嘉靖皇帝陛下自个儿喝的!
可这话他能说吗?
他不能。
黄锦只能作沉默不语状。
见他不答,方皇后急了:“瞒又能瞒到什么时候去,陛下都在打听接生的事儿了,待皇子皇女出生,总是要上玉牒的!”
黄锦:“……”
娘娘啊,您还是不知道,那接生的事儿也不是为别人打听的,而是您的丈夫,嘉靖皇帝陛下为自个儿打听的!
可这话他能说吗?
他不能。
黄锦只能低头装哑巴。
方皇后一再相询,黄锦死也不敢开口。
13.产门
黄锦到底是嘉靖的身边人,方皇后不敢过分催逼,见他死活不答,只得无奈离去。
但方皇后心中的疑虑并没有减少,反而越积越深,回到坤宁宫后,依旧有意无意地关注着西苑的动静。
虽然皇后提及被关起来的太医时,嘉靖没有表态,但在她走后,他还是把王老太医,小宋太医,还有顾定芳这三个倒霉鬼放了出来。
三人都被敲打了一番,嘉靖指了王老太医去给皇四女看病,顾定芳留下来和薛己一起负责他腹中仙胎,至于小宋太医,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嘉靖还用不着他这个愣头青。
有顾定芳和薛己保驾护航还不够,嘉靖又派人请了皇后说过的谈老夫人。
八十多岁的谈允贤双眼明亮有神,不像普通的老人家一样浑浊无光,她的头发虽已花白,却并不显得稀疏,行走坐卧间显出气血充足,步伐稳健之态。
而且,她身上没有大多数老人都有的“老人味儿”。
寻常老人家,一来由于身体器官老化,会由内而外发出一种衰朽的味道,二来年老体弱,坐在那儿喘气都觉得累,衣裳鞋袜自然浆洗得没有那么勤,多多少少会有点臭味。
衰朽的体味+臭味,便是大家常说的老人味。
谈允贤身上没有这种味道,只有一股淡淡的墨香和药香。
光是看着她的模样,就能明白什么叫做长命百岁之相。
历史上的谈允贤也确实活到了96岁。
不过,现在的谈允贤觉得自己可能活得有点太长了。
如果她早早死了,那就不需要在皇帝面前回答“男人怎么生孩子”这种问题。
嘉靖很认真地询问:“听闻谈老夫人是产科圣手,不知老夫人可否告诉朕,男子没有产门,该怎么生孩子呢?”
谈允贤:“……”
都说只要人活得够久,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能见到,但也不该是这种见法儿吧。
谈允贤微微垂首,以示恭敬:“陛下,这天分阴阳,人分男女,自古以来都是女子受阳气而化育婴儿,未曾听闻有男子产子的。”
“那你现在听闻了。”嘉靖道,“朕腹有仙胎,或许来年便要瓜熟蒂落,你替朕想个法子,怎么平平安安地把这孩儿产下来。”
谈允贤:“……”
苍天啊,我怎么还没死?
我要是死了,不就不需要考虑怎么给男人接生了吗?
谈允贤语气勉强:“陛下当真……当真腹有仙胎?”
嘉靖道:“仙胎一事,是真无疑,朕还不至于拿这种事同你玩笑。”
说到此处,他脸上略略显出几分自得,“也不怪你不肯信,老夫人不知,朕乃上界神君转世,与那些个凡夫俗子不同,所以才有仙胎来投。若还不信,只消问一问薛己和顾定芳,便知朕腹中究竟有没有仙胎。”
谈允贤情不自禁看向旁边两个老头子。
顾定芳含含糊糊吭了两声。
薛己倒是开口说了一句:“陛下腹中确实有胎。”
至于是不是仙胎,那他可就不知道了。
谈允贤:……苍天啊,我怎么还没死,我要是死了,不就不需要知道皇帝肚子里有个孩子了吗?
在嘉靖虎视眈眈的目光下,谈允贤只好硬着头皮说:“这……老妇从未给男子接过生,并不知道该如何做。只是……依老妇浅见,既然陛下腹中是个仙胎,想必生产时也与寻常婴孩不同,人间的接生方式恐怕并不适合仙胎。”
嘉靖沉吟不决。
一方面他觉得谈老夫人说的有道理,自己怀的可是个仙女,仙女出生能跟寻常人一样吗?
另一方面,命是他自个儿的,自己生孩子当然再小心也不为过。
看嘉靖这副慎重的样子,谈允贤也知道没那么容易脱身,便斟酌着说道:“老妇对陛下的身体状况知之甚少,不如先与两位太医商议一番,一人计短,三人计长,或许便能拿个主意出来。”
这番话说得在情在理,嘉靖允了,他着人在西苑拨了两间精舍给谈允贤居住,离顾定芳和薛己的住所不远,看样子孩子出生之前她是出不得西苑大门了。
好在谈允贤年纪这么大了,也不怕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嘉庆又破例给她拨了两个宫女两个太监,服侍她的日常生活起居。
之所以要说破例,是因为自从遭遇宫女行刺,嘉靖跟前就不在再使用任何宫女,莫说仁寿宫,整个西苑连只母蚊子都找不到,可想而知他的心理阴影有多大。
好不容易从皇帝面前脱身,离了仁寿宫,前头两个太监引路,谈允贤与两位太医走在宫道上,很有默契地与太监稍稍拉远了距离。
两个太监不是没有察觉,只是比较识趣,装作不知道罢了。
谈允贤低声问道:“烦请二位大人给老妇交个底,陛下果真……”
二人默默点头。
谈允贤面露惊色,她还以为这两人先前只是顺着皇帝的意思胡说八道罢了,谁知还真有其事。
“那胎儿果真是个仙胎?”
顾定芳哼了一声:“陛下说是仙胎,纵不是仙胎,也得是个仙胎!”
谈允贤明白了:太医们都认为这胎儿就是个普通胎儿。
“可是,”她着实不解,“男子妊娠产子,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啊。”
顾定芳幽幽道:“咱们陛下可是上界神君转世,咱们这些俗人怎么跟他相比?寻常男子不能生,未必陛下不能生,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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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生一个,十个百个也生得。”
他这是心中有怨气,故而冷嘲热讽阴阳怪气。
谈允贤不搭话,装作没听见。
薛己道:“顾太医,你不要说这些怪话,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解决如何接生的问题,不然咱们三人没一个有好下场。”
顾定芳不说话了。
谈允贤满腹忧愁道:“我自会说话起,便跟随长辈们学医,至今也将近有八十年了,可对于男子生产一事真是半点头绪也没有。”
薛己却道:“老夫人不要发愁,你从前怎么给妇人接生的,照葫芦画瓢就是了,我估摸着也大差不差。”
谈允贤纳闷道:“男女身子构造不同,为何说大差不差?”
薛己反问:“你真信男子可以怀孕产子?”
谈允贤惊了一跳,飞快扫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太监,声音压得很低:“薛太医不要胡言乱语。”
薛己不以为然:“当着陛下的面儿,我也是这么说的——世上有一类人,天生雌雄同体,既是男,又是女,只是这类人通常无法生育后代。陛下却是个例外,既能让娘娘们生,也能自个儿生。”
他顿了一下,叮嘱道:“陛下非说怀了个仙胎,咱们便顺着他的意说那是个仙胎,但究竟是怎么回事,咱们自个儿心里要有数。”
谈允贤目瞪口呆:“你的意思是……”
薛己很自信地发言:“婴儿么,总归是要阴阳交合才有的,既然能阴阳交合,还怕找不到产门?”
这下连顾定芳都忍不住了:“陛下还真有产……产门啊。”
薛己信誓旦旦:“若无产门,孩子是怎么来的?”
这句灵魂发问把顾定芳给问住了。
半晌,他才结结巴巴道:“可是……可是陛下说他没有产门。”
薛己嗤道:“陛下说他没有产门,你就相信他没有产门,陛下说他腹中怀的是仙胎,你怎么不相信他腹中怀了个仙胎?陛下还说他是上界神君转世,你怎么不在他面前烧两柱香,磕两个头?”
顾定芳彻底被说服了。
顾定芳由衷感叹:“不知哪个神人叫陛下怀此仙胎。”
薛己意味深长道:“大抵是老天爷叫他怀的吧。”
两个老头子贼贼地笑了。
谈允贤不好背后论人是非,便轻咳一声,转移话题:“既然陛下是这么个情况,大抵产门要比寻常人狭窄……”
“是极是极,此事咱们还得好好探讨一番……”
两个老头,一个老太太,最年轻的有五十多岁,最年长的有八十多岁,围绕着嘉靖的“产门”问题,严肃认真地探讨了一路。
其尽职尽忠的精神,是很值得大家好好学习的。
14.仙胎的妙用
谈允贤行医几十年,见过的难产妇人无数,有些十五六岁的女子,身体还未长全便成了婚,结果生产时因产门狭窄而难产,运气好的或许能保住一条命,运气不好的便死在了产床上。
因此,应对这类问题,谈允贤有着非常丰富的经验。
她与两位太医就“仙胎”接生问题进行了深入的交流,尽可能杜绝发生任何意外事故。
如此过了三五日,嘉靖又将几人召去询问。
这次仁寿宫中的陈设相较之前有了些许变化,先前殿中供着三清天尊的金身,道爷每天都要去供桌前念两卷经,表达一下自己对于成仙得道的美好愿望和迫切需求。
但现在,那几尊金身全都被撤去了。
嘉靖对于神仙之事有着相当强烈的兴趣,时常把那日做的仙梦拿来反复琢磨。
琢磨着琢磨着,他就觉得:自己的地位似乎并不比三清低。
他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上辈子在天上当神仙时,是能够号令广寒宫和兜率宫的。
在神话传说中,兜率宫的主人是谁呢?
是太上老君!
太上老君又叫太清境大赤天道德天尊,正是三清天尊中的第三位天尊。
嘉靖盘算明白了:自个儿的地位果然在三清之上!
那他从前供奉三清时,那三位是怎么好意思腆着脸接受供奉的?
一想到自己还写了那么多青词拍三清的马屁,嘉靖更是大为光火。
这种感觉不亚于当领导的不小心舔了下属的钩子,虽然没什么实际伤害,但很伤损他的颜面。
自认为丢了个大脸的嘉靖立刻叫人撤去殿中供奉的三清金身,非但如此,就连清馥殿中的三清神像和大高玄殿中的玉皇大帝神像都一并撤了,搞得一帮道士人心惶惶,以为自己马上就要失业了。
除了撤去三清金身,仁寿宫的宫室内还铺满了厚实柔软的明黄色宝瓶纹毛毯,瓶通“平”,取的是平安之意。
黄公公亲自选的纹样,表达了他对万岁爷爷平安顺产的……美好祝愿?
黄锦又命小太监在桌椅床榻的尖角处包了软布,免得万岁爷爷磕着碰着,跌着伤着,毕竟这位如今是双身子的主儿,再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谈允贤与两位太医进入仁寿宫中时,只觉得殿中温暖如春,脚下绵软如云,不由得在心中暗叹:不愧是给皇帝养胎,伺候得就是周到。
嘉靖穿了一身道袍,宽袍广袖,飘飘欲仙。
见了三人,嘉靖便开口问道:“你们商议得如何了,对于给仙胎接生一事,可有什么头绪?”
薛己胸有成竹道:“臣等商讨数日,心中已有成算,必能使陛下平安无忧。”
嘉靖眼睛微微一亮,忙问:“你且细细说来。”
薛己道:“凡胎儿降生,必自产门而出……”
嘉靖打断他:“朕说了,朕是男子,怎么会有产门。”
薛己腹诽:陛下您骗骗咱们也就得了,千万别把自个儿也骗了。
面上却顺从改口:“是,陛下是男子,陛下没有产门。”
嘉靖怫然不悦:“那你还说什么‘必自产门而出’?告诉朕,没有产门如何生子?”
薛己答道:“陛下,没有产门不能生子。”
嘉靖越发恼怒:“那仙胎降生时怎么办?”
薛己作老实状:“臣等会将仙胎从产门接出。”
嘉靖:“???”
嘉靖勃然变色:“薛己,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敢愚弄朕!”
薛己连忙跪下,口里说:“臣不敢愚弄陛下。”
顾定芳见势不对,忙道:“陛下恕罪,薛太医的意思是,即便陛下如今没有产门,将来诞育仙胎时自然也会有的。”
嘉靖的脸色一下子涨得铁青,声音中带着一股危险的意味:“什么叫‘诞育仙胎时自然也会有的’?”
顾定芳战战兢兢,不能回答。
嘉靖疾言厉色,面上的表情好似风雨欲来:“顾定芳,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顾定芳扑通一声跪了。
看见顾定芳那副装哑巴的死样,嘉靖心中一阵火大,他指着两人的鼻子骂道:“信不信朕砍了你们的头!狂悖之徒,通通都是些狂悖之徒!朕要将你们满门抄斩!”
谈允贤不能再置身事外,便出言道:“陛下腹中有子,不宜动怒,还请陛下听老妇一言。”
嘉靖用吃人的目光恶狠狠地剜了顾定芳和薛己一眼,旋身在圈椅上坐下,压着火,阴着脸,冷笑连连:“朕倒要看看你们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他心中已有杀意,倘若说得不好,这几个人的性命也不必再留。
谈允贤字斟句酌:“陛下可知,这婴儿在母体中时,是长在胞宫中的。”
嘉靖的面色难辨喜怒。
好在谈允贤活到这把岁数,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镇定自如地接着说了下去:“陛下腹中的仙胎,必然也是长在胞宫中的。若无胞宫包裹,胎儿岂不是与心肝肚肠等脏器混于一处,那般情形之下,陛下焉有命在?因此老妇大胆猜想,必然有胞宫将胎儿与脏器隔开。”
说到此处,她停顿了一下。
嘉靖紧盯着她:“接着说下去。”
“是,”谈允贤再度斟酌语言,说道,“陛下身为男子,本来没有胞宫,可腹中有了仙胎之后,自然而然长出了胞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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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见仙胎自有其神异之处。”
“既然仙胎能教陛下长出胞宫,那么,为何不能教陛下长出产门呢?毕竟仙胎降世,总要有个地方出来,否则老妇与两位太医又没有通神的手段,怎么能隔着肚皮将仙胎取出呢?”
在谈允贤等人的视角,皇帝一定有产门,可皇帝打死不承认自己有产门,底下的臣子无法反驳皇帝,便只能顺着他的意思:是,陛下你没有产门,你只是怀了个仙胎,将来仙胎会教你长出来的。
可在嘉靖的视角,谈老夫人说得句句有理啊!
这对他而言无异于一个恐怖故事。
胞宫。
产门。
他长了胞宫。
还要长产门?!
嘉靖脸上半青半红,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朕当真会长……会长那东西。”
谈允贤只当他揣着明白装糊涂,心想:陛下装得还真像是那么回事儿。
谈允贤以沉默表示默认。
嘉靖站起身来,焦躁而烦乱地走来走去,神经质地喃喃自语:“朕不信,朕不信,岂有这等荒谬之事!”
忽而,他停在谈允贤面前,用隐忍的语气质问道:“你说仙胎总要有个地方出来,为何不能是从谷道出来?”
谷道,即是五谷轮回之道。
谈允贤委婉地用他自己的话堵他自己的嘴:“毕竟是仙胎,恐怕不会从那样的地方出来。”
嘉靖又问:“《博物志》记载‘母兔望月而孕,自吐其子’,为何朕不能将仙胎吐出来。”
这下就连跪在地上的两位太医都禁不住偷偷看了他一眼。
谈允贤心说:谁家生孩子是从嘴里生出来的。
她依旧委婉地说:“恐怕陛下的嘴没有那么大。”
“那、那可否剖腹取子?”嘉靖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竟然问出这么一句。
谈允贤大惊失色:“陛下不可作此念想,剖腹取子凶险无比,一旦邪毒入体,纵是大罗金仙在世也难救。即便陛下敢剖腹,老妇与太医也不敢替陛下剖腹,还望陛下珍重自身,勿作此凶险之念。”
嘉靖久久不语。
众人噤若寒蝉,连大气也不敢出。
良久,谈允贤很小心地觑了一眼嘉靖的脸。
她很难说清嘉靖脸上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
那种茫然的,混乱的,荒谬的,好像梦游一般的神色,她生平也是第一次见到。
嘉靖一语不发,折身走入内室,脚步竟显得有点儿踉跄。
不一会儿,里头传来杯盏碎裂的声音。
看样子仙人转世,在世真神,嘉靖皇帝陛下真的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15.三个月大的胚胎在上班
嘉靖将寝殿中的杯盏砸得粉碎,犹如笼中困兽般显出暴躁而无可奈何的样子。
黄锦弯着腰,壮着胆子探进一颗脑袋:“爷爷……”
“给朕滚出去!”嘉靖暴跳如雷。
黄锦苦着脸把头缩了回去。
其实像他这种近身伺候的太监,对于仙胎这个说法还是比较相信的。
第一,御前太监要服侍皇帝的日常生活起居,皇帝干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见了什么人,乃至于一天出几回恭,他们了解得一清二楚。
业务能力过硬的太监,比如黄锦,甚至能从嘉靖嘘嘘的声音中分析出他的健康状况。
是淅淅沥沥,哗哗啦啦,还是断断续续,里头都是大有讲究的。
淅淅沥沥说明皇帝身体状况良好。
哗哗啦啦说明皇帝尿憋狠了。
断断续续说明皇帝……呃,肾不太好。
太监们既然与皇帝如此亲近,那自然很清楚皇帝其实并没有跟人乱搞过,孩子就是莫名其妙突然出现在皇帝腹中的。
第二,作为一国之君,沐浴更衣自有底下的太监包办,太监们对嘉靖的身体比他自个儿都了解。
至少嘉靖看不见自己屁股上有几颗痣,太监们却闭着眼睛都能说出他屁股上的痣长在哪儿。
因此,黄锦很确定嘉靖就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男人该长的没少长,男人不该长的没多长。
一个货真价实的男人,又没有和谁乱搞过,腹中却突然多出了一个孩子,不是仙胎降世又是什么?
至于有没有可能是个妖孽。
哪个妖孽那么厉害,竟然敢上皇帝的身?
黄锦多少有点儿迷信思想,他觉得皇帝身具龙气,万邪辟易,鬼神不侵,先前十几个宫女刺杀熟睡中的皇帝,居然还能出现不小心将绳子打结这种意外,导致最终没能将皇帝杀死,说明真龙天子冥冥中自有上天庇佑,不是什么邪祟都能冒犯的。
正因觉得皇帝肚子里有个仙胎,黄锦这些日子伺候得格外用心,他觉得伺候得越用心,就越能给自己积攒福报。
听到里头稀里哗啦的声音,黄锦愁眉苦脸,满腹担忧:上天保佑,千万别叫万岁爷爷惊了胎。
先前谈允贤说的那些话他也听见了,好端端的一个大男人身上凭空多出一个产门,听起来确实叫人难以接受。
不过,黄锦是个太监,本身就是残缺的,不完整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留下自己的血脉,如果能叫他也“感而有孕”一回,别说长一个产门,哪怕长十个,他也乐意啊。
正百般忧愁时,忽然听得里头的嘉靖狂怒大叫:“人呢,都死哪儿去了!”
黄锦连忙躬身入内,回道:“爷爷,奴婢在呢。”
嘉靖披发赤足——发冠折腾一番早不知扔哪儿去了,鞋子也被踢得东一只,西一只,他重重地喘着气,显得精疲力尽而余怒未消。
“朕渴了,给朕倒盏茶。”
黄锦忙吩咐茶水房的内侍倒了上好的保靖黄金茶来。
保靖黄金茶汤色翠绿,清爽回甘,有一两黄金一两茶的美名。
不过,这茶最大的优点是名字起得好。
保靖保靖,保的可不就是嘉靖?
名儿起得吉利,味道也不错,难怪三年前被列为了贡品。
因知道嘉靖现在不想见人,黄锦并不叫内侍进入寝殿,自己亲手接过茶,给主子爷递上去。
嘉靖只沾了沾唇,便把茶盏摔个粉碎,大发雷霆道:“这么烫的茶,是想烫死朕不成?”
黄锦赔着笑脸:“都是奴婢的不是,是奴婢的茶上得不好,把万岁爷爷烫着了,奴婢待会儿就自个儿领罚去。”
其实茶水房一天十二个时辰都烧着水,确保皇帝随时都能够喝到温热适口的茶水,怎么可能递上一盏烫嘴的茶,又不是寿星公上吊活腻了。
嘉靖说喝茶水烫嘴,纯粹是他心情不好胡乱发脾气而已。
黄锦越发柔声细语:“爷爷仔细脚下,千万莫被碎瓷片伤着了,若是叫爷爷破了一点子油皮,奴婢就是有一百条命也不够赔的。”
嘉靖冷哼一声,阴阳道:“你们这些个人,非但不能替朕分忧,反而处处给朕添堵。”
黄锦心道:究竟要怎样才算分忧,替陛下您生个孩子?
当然明面上他是不敢跟皇帝唱反调的,凭嘉靖怎么说,只低头听着就是。
黄锦很快收拾了地上的碎瓷片,又上了一盏新茶来。
这回嘉靖不嫌烫,也不嫌凉,他嫌茶味儿淡!
伺候皇帝就是这样,无论你做得多好,只要皇帝觉得不好,那你便是有错。
越是这个时候,心态越要平和稳重。
嘉靖嫌茶味淡,黄锦就命人沏了壶浓茶上来。
嘉靖嫌茶叶有股子陈味(问题是谁敢给皇帝喝陈茶),黄锦便又叫人沏了一壶新茶。
嘉靖嫌老是喝这茶已经喝腻了,黄锦便让茶水房沏了武夷肉桂和蒙顶黄芽。
无论嘉靖怎么作妖,黄锦始终低眉顺眼,面上见不着一丝不耐。
如此更换了七八遍茶水,发完脾气的老登终于喝得下去了。
茶水下肚,嘉靖的理智稍稍回转。
原本对于腹中有个仙胎一事,他还有些自得,认为这是自己天生神灵,故而身有神异。
但如果仙胎出世需要产门,那……
老登面目狰狞了一瞬,打心底里无法接受。
老登试图开动脑筋:虽然孩子已经怀三个月了,但他现在突然不想怀了,能不能让这仙胎到别人肚子里待着去?
毕竟沾着个仙字,打又不舍得打,只能出此下策。
嘉靖硬生生挤出个慈爱的笑脸,对着自个儿的肚子好声好气地商量:“儿啊,爹不是不疼你,只是爹毕竟是个男子,怀胎产子不容易,你若是个孝顺的,便换个肚子待着,待你出生,爹还把你接到跟前来养。”
嘉靖难得有这么好声好气的时候。
但田慈忙得不可开交,哪有功夫搭理他。
田慈如今是个三个月大的小胚胎,每天大概能维持三个小时的清醒,在这三个小时里,她要忙着整理朱雀资料库里的各类资料。
一则毕业多年,很多知识已经还给了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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需要重新复习一遍。
二则她还得把科学知识包装成更容易让古人接受的样子,她从不认为只要自己拿出超出时代的知识,古人们就会无脑地追随和吹捧,不然提出日心说的伽利略为什么会遭受严刑拷打和终身监禁?
太过超前的知识本身就是一种异端。
打个比方,你寒窗苦读十八年,临到高考前夕,教育局突然宣布:同学们,神秘复苏,灵气涌现,今年高考咱不考语数外物化生政史地了,咱考画符念咒。
你大学刚毕业,学校通知你:同学,你大学四年白上了,以后只有会跳大神的才找得到工作。
你刚拿到一份offer,hr忽然告诉你:不好意思,这个岗位要求有捉鬼证,你没有捉鬼证不能上岗。
道理都是一样的,要求念了十几年乃至几十年四书五经的读书人去学科学文化,和要求寒窗苦读十八年的准高考生去学画符念咒有什么区别。
人家举全族之力供出来的读书人,马上就要当官了,结果上面突然要求去学什么科学文化知识,不懂科学文化就不能当官,你看老百姓造不造反。
所以,田慈得想办法把要传播的东西包装一下,她将其称之为“大明特色玄学主义科学文化”。
三个月大的胚胎,每天要上三个小时的班,田慈的怨气比女鬼都大,再听到嘉靖连个孩子都不想生,心里别提有多烦。
三个月大的胚胎都在上班了,你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登,不能克服一下困难吗?
田慈索性让朱雀把外界的声音屏蔽了。
嘉靖好话歹话说尽,许诺了无数好处,愣是没得到半点回应。
他不禁开始怀疑腹中胎儿是否真的能够听到自己说话。
或许未出生的仙胎本来就没有与外界交流的能力。
如果是这样,那他岂不是要……
嘉靖的脸青得发黑,胸中好似有一把火在烧,烧得他心烦意乱,坐卧不宁。
“再给朕上两壶茶,要清心降火的!”
这一天,嘉靖喝了整整八壶茶。
他不口渴,只是喉头发干,心头发燥,看见一条狗经过都想踹两脚。
仁寿宫的内侍个个谨小慎微,走路都像猫一样踮着脚走,生怕闹出动静吵着这位爷。
即便如此,还是有两个倒霉鬼碍着嘉靖的眼,不分青红皂白地挨了板子。
可能是因为茶喝得太多,嘉靖夜里瞪着一双比铜铃还大的眼睛,怎么也睡不着,一晚上起起卧卧,撒了十几泡尿。
他每起一次身,值宿太监就要忙得人仰马翻。
等到天亮时,守夜的太监个个挂着一对斗大的乌青眼。
田慈无法:道爷自己不好过,就不让别人好过,太监的命也是命啊。
再说了,以嘉靖目前的这个状态,继续下去会影响她的发育的。
“算了,”田慈叫朱雀,“你把二十五世纪男性育儿科普教育片放给他看看,让他宽宽心,别在这儿折腾人了。。”
朱雀为难道:“可他一时半会儿恐怕睡不着。”
田慈想了想:“那就外放吧。”
16.生子科普片
在二十五世纪,男性生子技术已经成熟,想要生孩子的男性只需要去医院打个育儿针——有医保补贴,一针才两百块钱,便能在体内长出一个育儿囊,往育儿囊植入受精卵后,就可以正常怀孕生子了。
田慈就是这么跑到嘉靖肚子里的。
唯独有一点,男性生育不能顺产,只能剖腹产。
田慈叫朱雀播放的便是男性剖腹产的科普教育片。
此时正是大清早,太阳尚未升起,仍能瞧见三五点疏星。
熬了一整宿的值宿太监呵欠连天地跟对班儿交班,准备回去补觉。
暖殿太监鱼贯而入,将仁寿宫各处灯火一一点亮。
尚衣监负责给皇帝穿衣裳的太监,分别叫做尚衣,尚冠,尚履,捧着衣冠鞋袜,躬着腰,低着头,排队进入寝殿。
一行侍膳太监提着注了热水的夹层食盒,步履匆匆地给皇帝送来早膳。
谈允贤与薛、顾两位太医准时到仁寿宫点卯,他们要赶在皇帝用膳前请一次脉。
刻漏房掌时太监手持石青金字时辰牌,到仁寿宫中换牌,同时拉着长长的嗓子报时:“卯时——三——刻——”
御前答应和御前长随气沉丹田,齐声接报:“卯时——三——刻——”
一切人和事都围绕着大明朝的主人,嘉靖皇帝朱厚熜,井井有条地运转着。
嘉靖闭着眼,仰着头,靠在圈椅上,一名干净伶俐的小内侍将拧好的热帕子敷在他脸上,好让蒸腾的热气驱散一夜未睡的疲惫,另一名内侍拿着一把五福捧寿纹的金药檀木梳,一下接一下地为他通着头,同时用指腹在他头皮上轻柔地按摩打圈儿。
黄锦轻手轻脚地走到嘉靖身侧,低声禀报:“爷爷,太医来请脉了。”
嘉靖没吭声。
黄锦立刻明白了皇帝的意思,默不作声地退至殿外,对等候的三人道:“诸位请回吧,万岁爷爷这会儿没空,什么时候有空了,咱家再叫你们来。”
薛己与顾定芳对视一眼:什么有空没空,不就是面上抹不开,躲在里头装死呗。
皇帝不想见人,他们做太医的又不是贱得慌,自然不会非要上赶着为他请脉。
薛己拱拱手,眉开眼笑道:“既然陛下忙碌,我等便不打搅了。”
黄锦:……大可不必将不想伺候皇帝表现得如此明显。
三人正要离去,谈允贤忽然瞥见一点异样动静。
她迟疑着指向那处,问道:“不知是否是我眼花,我怎么瞧见那处有光?”
闻言众人便向她指着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一点光晕落于中庭。
那光晕起初只是一点,很快在众目睽睽之下越长越大,越长越高,见者无不失声惊呼。
“天爷,那是个什么东西?”
“莫非是上天降下的宝物?”
“那光团长得好快,不过三两息,竟长得比人还高了。”
“……”
听见外头的动静,嘉靖揭下脸上仍有余温的帕子,十分不悦地问道:“外头吵吵嚷嚷的做什么?”
周围的内侍无人能够回答。
这时黄锦快步走进殿内,脸上挂着喜气洋洋的笑容,还没走到嘉靖跟前,便扑通一声跪地报喜:“万岁爷爷仁德感天,竟引得天降神光,落于中庭,如此异象,定是我大明国祚绵长,爷爷福寿万年的祥瑞之兆。”
嘉靖蓦然睁大眼睛,连声问道:“什么神光,你当真瞧见了神光?”
黄锦笑得越发喜庆,道:“不独奴婢,大家伙儿都瞧见了,外头的太监们都说爷爷德比天高,这神光啊,是老天爷专为爷爷降下的。”
嘉靖哪里按捺得住,起身快步往外走去。
黄锦在身后一迭声地喊:“天儿寒冷,爷爷披上外衣再去。”
嘉靖充耳不闻。
他走到殿外时,原本只有一点的光晕已长到丈余高。
黄锦急匆匆跑出来,为只穿了中衣的嘉靖披上一件紫貂皮的氅衣。
冬日天气寒冷,站在外头的太监侍卫们口鼻间喷出的全是一团一团的白气,嘉靖心头却一片火热,他直勾勾地盯着“神光”,情不自禁地走上前,伸出手去触碰。
手掌穿过神光,如同穿过空气,并没有任何感觉。
可嘉靖却感觉自己四体通泰,精神焕发。
果然是神光,竟有如此妙用!
正当此时,神光中竟涌现出画面来。
一个身材高大匀称的男子出现在画面中。
有眼尖的太监已经识别出来:“是爷爷啊,是爷爷的脸!”
画中男子跟嘉靖长得一模一样,只不过画外的嘉靖清瘦些,画里的“嘉靖”健壮些。
没错,田慈使用了AI换脸大法,把科普片中倾情出演的准爸爸的脸换成了嘉靖的脸。
嘉靖懂了。
他完全懂了:“这一定是朕做神仙时的往事!”
他激动得呼吸急促,袖袍下的手指亦微微颤抖起来。
虽已做过一次仙梦,但那毕竟只是一个“梦”,跟这个大白天现于人前的,能够用肉眼看到的,并且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切切实实的神迹完全不一样。
画中的“嘉靖”现身于一个纯白得没有一丝杂色的宫室内,顶上嵌着几十颗大放光明的明珠,将整个房间照得辉煌透亮,他上身不着寸缕,露出微微凸起的腹部,下身只穿了一条长裤,足上未穿鞋袜,平躺于一张光滑的白玉床上。
这时候天已经有蒙蒙亮了。
白天,室外,不穿衣服。
这几个词加起来,饶是嘉靖这个常年光着身子被人服侍的天龙人也觉得有些不自在,心中暗道:怎么能将这么不庄重的画面现于人前?
亏得画中还给他留了一条裤子,否则他就要叫人回避了。
总不能青天白日的叫大家聚在一起欣赏皇帝的权柄吧。
在电视机刚刚问世的时候,老百姓们连广告都看得津津有味,而大明朝的宫人和侍卫却连广告都没看过,乍一见到这集合了皇权与神秘色彩的,栩栩如生且能动的画儿,那叫一个沉迷,那叫一个不可自拔。
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面。
画面中很快有了变化。
只见明亮柔和的紫光充盈了整个房间——二十五世纪的黑科技,可以杀菌消毒,相当于紫外线plus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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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云雾蒸腾——消毒喷雾和麻醉喷雾,营造出如梦如幻的仙境效果。
紧接着一道红线出现在画中人的腹部——二十五世纪的激光刀,腹部沿着红线裂开。
白玉床——也就是手术台,两侧伸出两条银白色的精钢臂,将腹中胎儿和育儿囊取出,又将伤口精准对齐,抹上一种透明的凝胶。
在凝胶的作用下,伤口飞速愈合,只留下一条淡淡的红痕。
神光逐渐消失,画面到此结束。
众人如梦初醒,不由得向嘉靖投去震撼的目光。
苍天啊,这位天天说自己是神君,没想到还真是。
有那机灵的立刻跪下恭维:“恭喜陛下得此仙胎,仙胎降世,我大明国祚万年绵长!”
众宫人纷纷跪地贺喜:“仙胎降世,我大明国祚万年绵长!”
“仙胎降世,我大明国祚万年绵长!”
“紫”这个颜色在古人看来是非常了不得的颜色。
老子出函谷关时,函谷关令尹喜望见东方有紫气浮关,预示圣人将至。果然老子乘青牛而来,尹喜恳请其著书,老子便留下了一卷《道德经》。
隋文帝出生时,整个屋子都泛着紫光,被视为帝王之兆,孙权称帝前,术士见黄旗紫盖祥云现于斗宿和牛宿之间,预示着孙权将要当上皇帝。
这样看来,一个在紫光云雾中诞生的孩子,必定生而不凡!
嘉靖本来想矜持一下的,嘴角却控制不住地拼命上扬,最后他索性不再矜持,放声大笑:“朕身受天命,腹中不日将诞下仙胎。”
众人齐贺:“陛下大喜!”
“万岁爷爷大喜!”
谈允贤与顾定芳,薛己亦下拜恭贺:“陛下仙胎天授,老妇/臣等为陛下贺!”
本以为孩子上皇帝跟人乱搞搞出来的,没想到这孩子还真是老天爷给的。
谈允贤等人的三观被狠狠刷新了。
当然,对于嘉靖这种货色居然是个神仙还怀上了仙胎这一点,也确实让人感到很费解。
这年头什么样的玩意儿都能当神仙了吗?
嘉靖心里也不发躁了,也不拉着个脸看见谁都想踹一脚了,他神态愉悦,心情舒爽,十分自得地说道:“朕早已得到吉梦,知晓会有仙胎来投,只是不知仙胎会以何种方式降生,故而难免有些忧愁。没想到今日便见到上天降下神迹宽慰朕心。
“想来这画儿里头显现的是朕在上界诞育神子的场面——朕本以为孩子是朕和哪位神妃仙子生的,没想到还是朕自个儿生的,上天将过去诞育神子的场面复现给朕看,意在叫朕不要为此事忧心。”
说罢,他面上露出淡淡的,得意的微笑。
众人哪里不明白他的意思,纷纷恭维他,拍他的马屁:“陛下既是神君,又是天子,自然得上天钟爱。”
“可见真龙天子自有天人感应呐。”
“天耀大明,天佑万岁!”
嘉靖被拍得通体舒泰,朗声道:“朕要将此事明发谕旨,遍传前朝后宫,叫宫里宫外都沾沾喜气。”
说到此处,他看向黄锦:“你去坤宁宫,亲自向皇后报喜。”
17.陛下有喜了
黄锦领了旨意,自然是要去传旨的。
时值岁末,宫中已有了过年的气氛,宫眷内臣都穿上了葫芦景补子和蟒衣,葫芦通“福禄”,图个福禄双全的好意头,蟒衣则只有皇后妃嫔,诰命夫人,以及皇帝身边的近臣可以穿。
黄锦到坤宁宫时,几个宫人正在挂桃符,贴门神,堆将军炭。
将军炭是用红箩炭的炭末制成将军形象,表面施以金漆彩绘,唯独面部手部保留炭黑模样,放在大门两侧,如同门神一般。
见到黄锦,宫人们连忙停下动作,尊敬又不失亲切地向他打招呼:“黄公公,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黄锦笑眯眯道:“咱家奉皇上的旨意,来同娘娘报个喜,不知娘娘这会儿有空没有?”
宫人道:“娘娘正同六局一司的女官们说话呢,公公稍待,我等这就替公公传话。”
年底事多,方皇后作为大明朝的国母,既要负责节庆诸事,又要准备祭祀祖宗,内要安后宫妃嫔,外要抚前朝诰命……桩桩件件,繁多杂乱,从早到晚没有消停的时候,忙得她不可开交。
这会儿尚仪局的女官正在回话,方皇后却不由自主走了神。
自那日在仁寿宫闻到安胎药的味道之后,方皇后便陷入了一种充满震惊和困惑的情绪中,她不明白究竟是什么样身份的女人,才会让皇帝将人藏在西苑偷偷养着。
尤其是听闻皇帝将谈老夫人请进西苑后,她几乎可以笃定那个藏在西苑中的女人已经有了身孕。
不然皇帝为什么要把一个擅长妇产科的女医留在宫中呢,总不能是他自己要生孩子吧?
方皇后心中愁闷不已。
一则那女子的身份连皇帝都不敢挑明,在她看来就像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引爆的大雷,万一哪天暴露身份,会叫她这个国母很难办。
二则她也为皇帝的上心程度暗自心惊,嘉靖这个刻薄自私的老登,什么时候对女人这么体贴过,不仅专门请了谈老夫人进宫帮忙安胎,诸般饮食用具更是无一不精,无一不细。
方皇后掌管后宫,对于有多少好东西流进仁寿宫还是略知一二的,她甚至还知道,仁寿宫那边派人取走了王皇贵妃怀太子时用的膳单!
可方皇后不敢就此事去当面质问皇帝,前两任皇后的下场就是前车之鉴。
嘉靖的原配是陈皇后,当时两人都很年轻,是十几岁的少年夫妻,感情也好过一阵子。
嘉靖七年,嘉靖刚二十岁出头,陈皇后怀上了两人的嫡长子。
一日,嘉靖和陈皇后同坐,张顺妃和文妃给帝后献茶,嘉靖用暧昧的眼神频频去看妃子的纤纤玉指,陈皇后看在眼里,一下子来了气,当着皇帝的面摔了杯子。
嘉靖当即大怒,致使陈皇后受惊流产,之后嘉靖不许陈皇后的家人探视,没过多久,陈皇后就病死了。
陈皇后病死才一个多月,嘉靖就立了张顺妃当皇后。
可张皇后也没落得好下场。
因为对待皇帝不够恭顺,嘉靖先是打着尊崇古礼的名头,命皇后亲手养蚕,又叫她学习《女训》,之后仍嫌不够,索性一纸诏书将她废了。
废后诏书中说她“乃多不思顺,不敬不逊屡者,正以恩待。昨又侮肆不悛,视朕若何。如此之妇,焉克承乾?”
如今陈、张两位皇后的坟头草比人都高了,方皇后怎能不引以为戒?
要知道,她正是因“端慎不怠,甚称帝意”,才被册立为皇后的。
方皇后正神情不属,宫人走进来,禀告道:“娘娘,陛下跟前的黄公公来了,说是奉陛下的旨意,来跟您报个喜。”
报喜?
报什么喜?
难不成仁寿宫的女人生了?
方皇后大惊,忙令宫人:“快将他请进来。”
宫人便退出殿来,笑容满面地对黄锦道:“公公的面儿比天还大,娘娘一听到您来了,立马叫我请您进去呢。”
黄锦入得殿内,先拜了方皇后,再堆出一张喜气盈盈的脸,用充满感情与韵律的声调对皇后说:“恭喜娘娘,贺喜娘娘,陛下有喜了!”
“果然生了……等等,”方皇后睁着一双茫然的眼睛,迷惑不解地看着黄锦,“你说谁有喜了?”
黄锦喜眉笑眼道:“是陛下有喜了,娘娘,陛下要为咱大明朝诞育仙胎了!”
方皇后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没说出来。
倒是旁边的尚仪女官怒声大斥:“黄公公,你可是吃醉了酒,怎么在娘娘面前说起疯话来!”
黄锦面不改色,仍是那副欢喜的模样:“奴婢怎敢对娘娘说疯话,是陛下亲口吩咐我来报喜的。”
他将嘉靖怀有仙胎,仁寿宫中有神光落于中庭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
方皇后感觉头都要炸了。
她甚至连愤怒都顾不得了,只觉得荒谬:皇帝为了掩护那个女人,竟然谎称自己怀了孩子?这得是什么样的天仙儿,才能叫那样一个刻薄寡恩之人百般维护?
哪怕那女子的身份不便公布,将孩子记在她名下也使得,她好歹也是中宫娘娘,是这大明朝的国母,难道中宫嫡出的名头还配不上一个来历不明的血脉吗?
皇帝亲自诞育仙胎,这话亏他说得出来,也不看看天下人究竟信不信!
不怪方皇后不信,你就是把她脑袋砍下来,她也想不到男人真的能生孩子啊。
方皇后知道黄锦是听从皇帝的命令行事,也不与他为难,只站起身来,对黄锦道:“我亲自去仁寿宫问问陛下是怎么回事儿。”
黄锦就知道皇后会有这般表现,若不是他在皇帝身边贴身伺候,亲眼见证了诸般事迹,他也不信。
黄锦好言劝道:“娘娘有什么话好好说,不要与陛下犯急。”
方皇后知道这是一句好话,便道:“我省得。”
不多时,凤驾到了仁寿宫。
嘉靖正设了道场举办斋醮敬天,陶仲文率领一干道士呜哩哇啦地举着法器蹦迪。
这段时间道士们的日子不好过,嘉靖撤了三清天尊和玉皇大帝的神像,不再举行斋醮仪式,也不再服用他们炼的丹药,原本颇受礼遇的道士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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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冷清得无人问津,个个惶惑不安,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就在今天,神光降临时,不独正殿这边的太监侍卫看见了,炼丹房那边的道士也看见了。
炼丹房跟正殿稍稍隔了一段距离,但依旧在仁寿宫内,当时的投影有丈余高,也就是三米多高,相当于电影院的大屏幕,道士们隔着一段距离依旧可以看清画面中的内容。
这下子大家都炸开了锅。
谁懂啊,本以为皇帝是个神经,没想到他居然真的是个神!
合着天庭什么破铜烂铁都收呗。
陶仲文先前以为皇帝疯了想提桶跑路,看到投影也愣住了:陛下说他梦日入怀要生贵子,竟然不是在发疯?
也正因如此,嘉靖叫道士们举办斋醮敬天时,这伙道士像打了兴奋剂一样,蹦蹦跳跳格外卖力。
六十多岁的陶仲文倒腾着他那老胳膊老腿儿,又唱又跳的,将一把七星剑舞得虎虎生风。
方皇后等到斋醮仪式完毕,才上前唤了声陛下,而后神色迟疑地说:“方才黄伴伴说是领了陛下您的旨意,到坤宁宫报了一则喜讯……”
说到这儿,她看着嘉靖,欲言又止。
嘉靖精神抖擞,容光焕发,这会儿他就是看见一坨屎都觉得是香的,因此对着皇后也格外和颜悦色:“皇后可是特地来向朕道喜的?”
方皇后:“……”
不待对方回答,嘉靖忽然眉头一皱,将手放在腹部,自言自语道:“这孩子怎么又闹腾起来?黄锦,叫太医过来给朕看看。”
等等,陛下在说什么?
方皇后呆呆地看着嘉靖,脸上一瞬间丧失了所有表情。
她呆呆地看着黄锦将嘉靖搀进偏殿歇着,呆呆地看着黄锦派人请来太医和谈老夫人,呆呆地看着太医替嘉靖把脉,呆呆地看着谈允贤用宽慰的口吻对嘉靖说:“陛下不必担心,只是寻常胎动而已。”
只、是、寻、常、胎、动、而、已!!!
好歹毒的一句话。
方皇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在场的所有人,宫人也好,侍卫也好,太医也好,道士也好,没有一个觉得不对劲!
仿佛只有她一个人觉得男人是不该生孩子的。
方皇后像在做梦一样,情不自禁向前走了两步,伸出了自己的手。
好在她已被老登折磨得将恭顺二字刻入骨子里,这时节仍记得呓语般问了一句:“陛下,可否让妾摸一摸……摸一摸……”
后头的字儿她实在吐不出来。
嘉靖竟然准许了。
方皇后小心地将手掌覆在嘉靖腹部,里头的田慈坏坏地踹了一脚。
感受到掌心的震动,方皇后脑子里一嗡,当即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嘉靖脸色微微发沉。
黄锦连忙打了个圆场:“娘娘得知喜讯,竟然欢喜得晕倒了。”
嘉靖的脸色稍稍转晴,说:“朕这个有身子的没晕,她倒是先晕了。罢了,把皇后挪到一边,叫谈老夫人给她扎两针。”
18.大明之福
方皇后苏醒时,水沟穴还扎着一根银针。
谈允贤将银针取下,委婉道:“娘娘欢喜太甚,竟还没来得及向陛下道喜,便先晕了过去。”
方皇后领会到了她的言下之意,虽然脑子里还嗡嗡的,却仍凭借本能向皇帝道喜祝贺。
嘉靖到底对她还有些意见,摆摆手,不软不硬地刺了一句:“行了,你的贺朕收到了,只是你若贺一回便晕一回,朕倒不敢收你的贺了,知道的说你是欢喜太甚,不知道的还当朕腹中仙胎克着你了。”
方皇后面露惶恐。
到底记着她那份救驾之功,嘉靖只点了她一句,便将话锋一转:“沈氏她们怎么没来?”
方皇后做小伏低:“妾一心记挂着陛下,倒忘了知会她们此事,这便回去说与她们听。”
“对嘛,”嘉靖满意点头,“既然是大喜事,便该叫大家都沾沾喜气。”
其实就是他怀了个仙胎,又有神迹显于人前,忍不住想要显摆一下罢了,类似在朋友圈狂发萌娃九宫格的宝爸宝妈。
只不过宝爸宝妈的朋友圈你不喜欢可以屏蔽不看,皇帝的朋友圈你最好立刻马上给他点赞。
嘉靖未必会记得谁给他点了赞,但他一定会记得谁没有给他点赞。
好比之前的内阁首辅夏言,嘉靖送了他一顶亲手缝制的绿帽子——道教周边香叶冠,结果夏言嫌弃没戴。
嘉靖问起此事时,夏言就吐槽:“臣是朝廷大臣,怎么能戴这种不正经的东西?”
还当面diss嘉靖:“陛下堂堂一国之君,别成天搞这些有的没的。”
嘉靖这个小心眼哪里受得了这个气,再想到之前他跟夏言讨论道教问题时夏言当着他的面儿打瞌睡,他让夏言写青词时夏言敢拖皇帝的稿,嘉靖越发怀恨在心。
严嵩就鸡贼得多,不但天天戴着那顶绿帽子,还用一层纱把帽子给罩起来,以此来向皇帝表达忠心。
两相对比,谁更得嘉靖的心自然不必多说。
嘉靖就把夏言赶回老家吃自己,让严嵩进入内阁当了阁臣。
胆敢不给皇帝点赞,没你的好果子吃,方皇后只是点赞点晚了,嘉靖都阴阳怪气刺了她一句。
回到坤宁宫后,方皇后派人将东西六宫的妃嫔全都请来。
太子朱载壡的生母,皇贵妃王氏在坤宁宫外碰到了皇贵妃沈氏,就同她抱怨:“我正要同咱们二哥儿用午膳呢,皇后却突然派人来传唤,有什么话非要赶在饭点说。”
沈氏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子,一向与人为善,便道:“娘娘传唤,自有她的道理。”
王氏撇了撇嘴,觉得沈氏惯会装模作样,就算天塌了也不该耽误她吃饭哪。
可她到底没再说什么。
一干妃嫔进入坤宁宫,各依位份坐了。
方皇后坐在上首,久久不语。
王氏饿着肚子,哪有什么耐心,便忍不住发问:“娘娘赶在饭点把我们叫来,怎么又不开口说话,只叫我们在这里枯坐空等?您若再不说话,妾可要饿死在您的坤宁宫了。”
众妃纷纷掩唇而笑。
方皇后摸着茶盏,连吞了两口茶水,方才开口:“我叫你们来,是要通知你们一件大喜事。”
众妃屏息凝神,仔细倾听。
方皇后张了张嘴,声调显得异样的干涩:“陛下他……陛下他有喜了!”
说出这句话后,她仿佛卸去心头一块大石,重重地吐出一口气。
方皇后环顾四周,目光扫过一张张呆滞错愕的脸,心中一下子释然了:看吧,不止她一个人难以接受吧,就说男人生孩子是件咄咄怪事,仁寿宫那些人作出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害得她以为是自己脑子出了毛病。
“笑啊,怎么不笑了?陛下得天授仙胎,乃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都给我高兴些,多笑一笑。”
看大家都不笑,方皇后挨个点名:“王氏,你怎么不笑?沈氏,你怎么也不笑?还有宸妃,静妃,德妃,徽妃……你们怎么都不笑?陛下将要诞育仙胎,咱大明朝后继有人,难道不值得高兴高兴吗?”
妃嫔们面面相觑。
良久,沈氏才担忧而关切地出声询问:“娘娘,您可是年底事忙,给累着了?”
方皇后露出一点迷离梦幻的笑意:“皇贵妃不必担心,我很好,一切都好,脑子也没毛病,陛下是真的有喜了!起初我也同你们一样不信,可是……”
她瞧着自己的手,用一种欢喜的、欣慰的、格外慈爱的声音说:“我去仁寿宫求见陛下时,正巧撞上陛下胎动,既然有了胎动的迹象,孩子的事儿总做不得假。”
越说越顺畅,方皇后笑盈盈赞叹道:“不愧是咱们陛下亲自诞育的仙胎,才三个月就会踹人了,真活泼,真有劲儿,将来一定是个健壮的孩子。陛下诞育仙胎,仁德齐天,咱们大明朝——有福啦!”
坤宁宫中只有皇后一个人的声音,其余人安静得像死了一样。
方皇后见大家还不笑,便站起身,慢悠悠扔下一句:“方才在西苑时,陛下还问我,“沈氏她们怎么没来”,如今你们既已得知喜讯,合该去西苑向陛下道个喜,有那生产过的,也跟陛下说说孩子该怎么生。我乏了,就不与你们同去了。”
方皇后转入内室,只留下一地被炸得头晕目眩的妃嫔。
无独有偶,内阁的两位阁老也被这个消息炸得心脏骤停。
自嘉靖住在西苑仁寿宫,内阁的两位阁老——严嵩与翟銮便搬到了无逸殿上值。
无逸殿在仁寿宫南门之外,跟皇帝离得很近,可以随时与皇帝交流沟通。
先前神光降临时,内阁这边只隐约听到些许动静,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直到司礼监掌印太监张佐送来一份意旨。
明朝皇帝发旨具体是这么个流程:皇帝口述或亲笔写一份旨意,司礼监润色形成“意旨”,而后将“意旨”送到内阁,内阁大学士根据固定格式拟定“草诏”,再将“草诏”送回司礼监,经皇帝审核批准后,司礼监秉笔太监重新誊抄“草诏”,加盖皇帝玺宝,完成“朱批”。
张佐送来的便是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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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旨”。
意旨的大概意思是:朕要跟你们坦白个事儿,朕呢,其实是神君转世,仙人下凡,最近肚子里还揣了个仙胎,朕把这件大喜事儿告诉你们,大家都替朕高兴高兴吧。
看完意旨内容的严嵩很茫然。
什么叫皇帝肚子里揣了个仙胎?
严嵩心想:人呐,就得服老,这年纪大了,字儿都还认得,话儿却看不明白了。
他眼皮一耷,慢吞吞问道:“仲鸣,你怎么看?”
翟銮是个很有才华,很有能力的人,早在严嵩入阁之前,他就已经在内阁干了十年了,资历比严嵩深,人脉比严嵩广,只是不如严嵩会舔钩子。
严嵩和翟銮一直都很不对付,做梦都想把对方搞下台。
现在看到严嵩竟然这么谦逊地询问自己意见,着实叫翟銮感到诧异。
翟銮接过意旨看了一遍,顿时沉默了。
怪不得严嵩这个老东西要问他,这都什么玩意儿?
皇帝莫不是磕大了?
可即便皇帝磕大了,司礼监又怎么敢将这样的内容发到内阁来?
见多了大风大浪,翟銮的心态还是很稳的,他和颜悦色地问张佐:“张公公,陛下什么时候有的仙胎,我怎么不知道?”
张佐红光满面,脸上浮现出一种狂热的激动:“哎哟,翟阁老,您是不知道,这胎啊,已经有三个月了!咱们陛下梦日入怀得来的仙胎!方才仁寿宫中的场面您是没见着,有神光落于中庭,显出一幅会动的仙画儿,画里明明白白地显示了,陛下要生个不得了的圣人呢!”
不消翟銮细问,张佐自个儿就唾沫横飞,手舞足蹈地把“仙画”演示的情节说了出来,中间还发挥想象力,添油加醋地添加了许多莫须有的内容,只管闭着眼睛往大了吹。
翟銮仔细听完,向张佐确认:“当真所有人都瞧见了那什么神光?”
“那还有假?”张佐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咱们这些近身伺候万岁爷爷的,个个都亲眼见证了神迹。”
翟銮沉吟片刻,又问:“既然仙胎已经有三个月了,可曾叫太医来看过?”
张佐道:“如今是薛太医,顾太医与谈老夫人在看顾陛下和仙胎。”
翟銮没话说了。
张佐催促道:“翟阁老,您快些将草诏拟好,我还要带回去给陛下过目哪。”
翟銮犯了难:这种宣布皇帝怀了仙胎的旨意怎么能发下去呢,实在太过荒唐,叫百官们看见了,会怎么想呢?
历数各朝各代的皇帝,也没有怀孕的先例啊。
翟銮使出甩锅大法,看向严嵩:“维中,你看这……”
严嵩同样犯难:这回该用什么样的舔法儿,才能将皇帝舔得满意?
严嵩严肃地思考了一阵子,捋着胡子,慢声道:“陛下……真乃天人也,陛下亲育仙胎,我们做臣子的只恨不能以身相替,还请张公公替我向陛下问个安,道个好,也算是聊表寸心吧。”
一道皇帝怀有仙胎的圣旨,就这么经过严嵩的手传到了前朝。
19.五谷轮回之物
兵部尚书毛伯温府中书房。
毛伯温盯着面前誊抄的圣旨内容,久久沉默不语。
一旁的俞大猷出声询问:“毛公可是遇到了什么烦难之事,不如说给晚生听一听,叫晚生也跟着参详参详?”
毛伯温重重叹了一口气,将誊抄的圣旨推到俞大猷面前。
俞大猷于嘉靖十四年考中武举,被任命为千户镇守金门,当时倭寇屡屡作乱,俞大猷便上书监司建议打击倭寇,却反被监司以“小军校怎配上书言事”为由革职。
今年六月,蒙古大举攻略山西,嘉靖下诏选举天下勇士,被撸成白身的俞大猷便到巡按御史那儿自荐,巡按御史见他能力不错,便将他上报给了兵部尚书毛伯温。
年近四十,身上仍无一官半职,俞大猷非常希望在贵人面前展露才华。
他神色端肃,正襟危坐,双手捧起那道圣旨,恭恭敬敬地阅览起来。
想必叫兵部尚书如此困扰的圣旨,一定写了什么了不得的军国大事吧。
他俞大猷大显身手的时候终于到了!
看他怎么用三寸不烂之舌征服毛尚书,从而加官进爵走上人生巅峰!
俞大猷很认真地研读。
俞大猷双手开始颤抖。
俞大猷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俞大猷绝望地发现自己居然没有看错!
朝廷,乃国家命脉,君王,乃社稷之主,你们不应该想的是权力倾轧,谈的是军国大事,文书往来记载的都是机密要闻吗?!
结果朝廷的圣旨上写的是皇帝怀孕了,要生孩子了?
这是圣旨,不是厕纸!
苍天哪!
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朝堂!
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天子!
难道,难道国家的命脉就维系在这样的草台班子手里吗?
大明朝为什么到现在还没垮台?!
人到中年,三观崩塌,俞大猷承受不能。
毛伯温慢声问道:“志辅,对于这道圣旨,你怎么看?”
好问题。
俞大猷怎么看?
俞大猷没眼看!
俞大猷嘴唇哆嗦,支支吾吾:“这……皇帝生孩子,我……我也没见过啊……”
毛伯温哼笑一声:“莫说你没见过,我也没见过,你觉得皇帝发这么一道圣旨,究竟是个什么用意?”
俞大猷想起圣旨内容,情不自禁打了个激灵,背上起了一溜鸡皮疙瘩。
他绞尽脑汁猜测道:“或许就是要生孩子了,想让大家上表进贺?”
毛伯温:“……你怎么会认为皇帝真的能生孩子?”
俞大猷受到的冲击太大,脑子已有些转不动了:“圣旨上不是明明白白写着,不然为何要发这道圣旨?”
毛伯温摇了摇头:“志辅啊,你对于军事上的见解,的确常人难及,怎么一谈到别的问题就犯起傻来了?”
他循循善诱:“你想想,哪怕皇帝真的妊娠有子,遮掩还来不及,怎会将此事传扬出来?这不是光着屁股拉磨——转着圈的丢人嘛?”
俞大猷一想也是,哪个正经皇帝会满天下地宣扬自己肚子里有个孩子,难道不怕臣民们产生一些不恭敬的遐想和传闻?
“那……毛公认为陛下是何用意?”
毛伯温捋着胡须,意味深长道:“咱们这位陛下,别看他深居西苑,少有现身,却仍是沉机独断,威柄不移,这样一位皇帝,发出的每一道旨意都有他的用意。”
俞大猷顺着毛伯温提供的思路往下想,顿时悚然一惊:“您的意思是,陛下欲行指鹿为马之举?”
男人是不可能生孩子的。
皇帝更是不可能生孩子的。
可嘉靖偏偏说他要生孩子了。
面对这么荒谬的言辞,臣子们该怎么做呢?
是站出来义正辞严地斥责皇帝的荒唐行径,还是装聋作哑当作没听到,亦或是抛弃节操,无底线地迎合皇帝?
说得通俗易懂一点,毛伯温觉得嘉靖在搞服从性测试。
这种事道爷又不是干不出来。
俞大猷大开眼界:原来朝堂上的政治斗争居然是这么搞的。
这真的是正经的政治斗争吗?
怪不得他在官场上混不转,还被上司撸了职,原来他根本就对朝堂斗争一窍不通!
俞大猷心悦诚服地请教:“毛公打算怎么办?”
毛伯温沉吟片刻:“一动不如一静。”
明知皇帝别有用意,他自然不会傻到去当杀鸡儆猴的那只鸡,可无底线迎合皇帝他又办不到,索性装聋作哑,当作从来没有见过这道旨意。
也并不是所有人面对这么荒唐的旨意都选择装聋作哑。
比如国子监祭酒徐阶。
比如翰林院编修高拱。
徐阶性情圆滑,折子里写得比较委婉,只是劝慰皇帝为人君者要持重,不要与朝臣开这么轻浮的玩笑。
高拱性情粗直,把嘉靖一通狂喷,甚至还在折子里直截了当地问:陛下你究竟是男是女,如果是男,孩子是怎么怀上的,如果是女,前面几个皇子皇女是怎么生出来的?
但他俩的折子都还没递上去。
年底了,朝廷的潜规则:无论有什么意见都要过了年再说,不能赶着过年给皇帝找不痛快。
不能给皇帝找不痛快,却不意味着不能给皇帝拍马屁。
严世蕃风尘仆仆地赶回严府。
作为严嵩的独子,严世蕃蒙受父荫进入国子监读书,没有吃过科举的苦头,从左军都督府都事做到了后军都督府经历,再一路升至顺天府治中,不到三十岁就当上了正五品的京官。
听闻那道荒谬至极的圣旨,严世蕃也忍不住了,赶紧回家问问老爹是怎么个事儿。
严嵩正在练字儿。
笔下写的是忠,心里念的也是忠。
严世蕃闯进书房,急吼吼地问道:“爹,皇上的旨意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怎么看不明白呢?”
严嵩没理会他,依旧老神在在地练他的字。
“爹!” 严世蕃禁不住叫道。
严嵩不慌不忙地写完一个大大的“忠”字,仔细端详片刻,面露满意之色。
而后才不轻不重地斥了儿子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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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大的人了,遇事还是这么着急上火?我跟你说过多少遍,哪怕天塌下来,行事也要稳重!你一急,心就乱了,心乱了,做事就容易出现差错。”
严世蕃憋屈道:“皇帝都在圣旨里写他要生孩子了,这叫我怎么稳重得起来?”
说到这儿,他忍不住问道:“爹,陛下真怀了,要生了?”
严世蕃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这男人到底该怎么生孩子?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皇帝是个男人吧?
总不能他朱厚熜隐瞒女子身份登上的帝位,如今有了身子便想公布自己的真实身份?
严嵩抬起眼皮瞅了儿子一眼:“陛下说的还能有假?”
严世蕃不能理解:“可他是个男人!”
“你错了!他是陛下,是皇帝,是天子,是社稷之主!”严嵩加重语气。
看儿子还是一副不明白的样子,严嵩反问:“我问你,假设陛下指着一坨五谷轮回之物,说那五谷轮回之物是香的,你该怎么办?”
严世蕃似懂非懂:“您的意思是皇帝说屎是香的,我也得说屎是香的?”
“又错了!”严嵩恨铁不成钢,“你当陛下跟你一样是个傻子?你得先尝一口,再回禀陛下,说那五谷轮回之物确实是香的!”
“还有,”严嵩教训儿子,“堂堂朝廷大员,说话做事要有雅相,不要动不动就把屎尿屁挂在嘴边,叫人家听见了,觉得粗俗!”
严世蕃大惊:“爹,粗不粗俗的暂且不论,你该不会要宣称自己也怀了个孩子吧?”
严嵩被儿子气得心梗:“蠢材,你爹我都六十了,怎么怀得了孩子?”
严世蕃更惊:“那你不会让儿子我‘怀’个孩子吧?儿子还要脸呢。”
严嵩的好涵养在儿子身上破了功,禁不住将手里的犀角狼毫掷了出去,骂道:“你没看圣旨里写的,陛下是神君转世才有福分怀上仙胎,你是个什么样的人物,竟能同陛下享一样的机缘?找死是你这么找的?”
严世蕃被沾满墨汁的狼毫迎面痛击,伸手在脸上一抹,满手的乌黑。
严世蕃顶着一张黑乎乎的脸,委屈道:“我听爹你方才说的话,分明就是这个意思……那你说该怎么办?”
“这还用问?自然是陛下怎么说就怎么做。”严嵩没好气道,“陛下说他有喜了,让大家高兴高兴,咱们就送份儿礼,高高兴兴贺一贺他。”
严嵩将自己多年的为官之道毫无保留地教给儿子:“无论陛下生还是不生,生一个还是生十个,咱们父子俩要做的,唯有听话和尽忠而已。”
腊月二十八下午,嘉靖发旨说自己是神君转世,腹中已有仙胎。
腊月二十九上午,严嵩进驱邪辟恶百衲衣一件,并黄花梨八宝摇车一架,为陛下诞子贺。
二十九号当天,雪花一般的贺表便飞进了西苑仁寿宫。
不敢进谏的装聋作哑,想进谏的迫于年节不便进谏,唯有一班溜须拍马之辈在那里谄媚逢迎。
市井间的桃色流言传不进皇帝耳中,朝堂上所能发出的声音唯有恭贺,一时间竟好似全天下都在为嘉靖诞育仙胎庆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