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户家的女儿》
1. 第 1 章
初夏的天儿最是喜人。
日头正好,阳光灿灿却不晒人。巷子里和院子里的树也长得好,绿荫如盖,清风徐徐,偶尔传来的蝉鸣声更添几分生机。点心铺的小伙计靠着门框打盹儿,掌柜早在铺子后头歇晌去了,自然没人管。
初夏正午,就是适合偷闲打盹儿。
“偷人啦!”
一阵尖利的叫声打破水井巷午后的静谧,隐约还能听见女子的怒骂,男人的呵斥以及幽幽的哭声儿。然后,便是一连串急慌慌地脚步声儿,这回是凑热闹的街坊闲人。
不过几息之间,你拉我,我喊你,凑热闹的人群便将水井巷倒数第三间屋子团团围住。才将还岁月静好的巷子一下便似搭了戏台子,咿咿呀呀唱大戏般热闹。
此时,院儿里的情形也与唱戏差不离了,不,某种程度上说,比唱戏还好看。
林屠户家的真姐儿叉着腰站在院子里,一个壮实的男人只着裈袴与她对峙,仔细一瞧,那外头的袴子只胡乱系着,屋子里还传来女人阵阵的哭声儿。
水井巷里少有人口变动,彼此都是熟脸儿。定睛一瞧,差点儿没惊掉下巴。豁!这不是胡三儿嘛?
这胡三儿可是与真姐儿定了亲的。两家连庚帖都换了,六礼走了大半,婚期就定在今秋七月。这,这,胡三儿在这时候偷人?
那可真真是将林屠户一家子的脸皮扔地上踩!
再瞧瞧站在院儿里的真姐儿,一张面皮不知是晒的还是气的,通红!整个人微微发抖。
偏那胡三儿还在叫骂:“真姐儿,你莫要胡闹!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你怎如此不懂事,还没过门儿就拈酸吃醋!”
胡三儿有些心虚,想要端起为夫的架子,可他偏偏身材矮小,真姐儿又高挑。胡三儿这样与真姐儿面对面站着,虽已尽量抻直了脖子,可还是比真姐儿矮了小半个头去。
怎么说呢?身形已矮了半个,又做下这等腌臜事儿,心内发虚,一股子虚张声势的味,哪还有气势可言?
倒是有些像梗着脖子叫唤的红毛肉鸡。
胡三儿见真姐儿不说话,只盯着他瞧,那眼神,除了愤怒,似乎,还有些看不起?
一股怒火直冲脑门,胡三儿声音愈发高:“你瞧瞧你,有半点儿身为女子的贞静贤良吗?要不是看在师傅的面儿上,我如何会娶你这样的女子进门!”
林守真脑子嗡嗡地,才刚清醒些就见一个赤.裸着上半身的男人冲着她狗叫。那手指,就差没戳到她面上来!她瞧着男人,心底压不住的怒火不断翻涌,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打!打这忘恩负义的贱.人!
林守真虽还没弄清楚情况,可她的身体本能在那儿。且她现在似乎格外健康,感觉比她生病之前还要壮实。于是,她右脚往后撤了半步,核心绷紧高高扬起右手。
啪!
胡三儿被林守真用尽全力的一巴掌扇懵了,脚下踉跄了好几步。然后,两颗沾了血沫子的牙滚落在地,混了尘土的黄牙脏兮兮。
院儿里瞬间一静,屋内幽幽的哭声和门外看热闹的嘈杂声,都被这一巴掌镇住了。于是,真姐儿骂人的声音便格外清晰。
“丧良心的矮脚畜生,若不是我爹,你还不知道在何处讨饭呢!兜里比脸还干净,想学人三妻四妾?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配不配!你……”
还没骂完,林守真眼前一黑,整个人晕乎乎的,“扑通”一下,砸在了地上。
“啊!”门口看热闹的街坊失声尖叫。
“不好啦,屠户家的真姐儿被这对奸人气死啦!”
“浑说甚?还不赶紧去叫林屠户来?再来个腿脚利索的去请大夫!”这是热心肠的婶子站出来揽事儿救人。
当然,还有些不知怀着甚心思的,趁机往那屋子里钻:“这胡三儿究竟是与何人偷/腥还不晓得呢?我得瞧瞧去。”
更多的是叉着手看热闹的人。
“真姐儿也没说错,这胡三儿家里精穷。当年林屠户若是没收下他当学徒,这会儿定是巴巴儿地蹲在南城墙根下卖苦力呢。”
“话也不能这么说,这胡三儿当学徒也是下了力气的,且那林屠户不是没儿子吗?指着人摔盆哩。”
“哼!哪个当学徒的不出钱出力伺.候师傅?林屠户当年别说铜子儿了,连半把水芹都没见着!还有,这林家三服内的亲戚有的是,在族内不拘过继哪一个,不比那矮冬瓜似的胡三儿强?”
……
闹哄哄乱糟糟,水井巷内不复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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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守真足足昏了三四日,迷迷糊糊间只知道有人往她嘴里灌东西。微甜混着米香的该是加了糖的米汤、苦得跟黄连似的应是药汁子,呸呸呸!
怎么还有烟灰味?
“咳,咳咳……”一阵儿撕心裂肺地咳嗽过后,林守真一下子睁开了眼。
“醒了,醒了!这马道婆的符纸果然管用!”
林守真瞧着妇人略带愁苦的面容乍然绽开了喜意,眼中隐有泪光闪过,脱口而出:“苗娘子,别担心。”
昏迷四天三夜唯一的好处就是接受了原身全部的记忆,她一眼就认出了眼前的妇人是谁。若无意外,再过些日子,这位姓苗的妇人该是原身的继母。
“唉!醒了就好,醒了就好。”苗娘子借着收碗的动作转身,顺手擦去眼角的湿意,又忙不迭端来一碗温热的米汤。
“真姐儿,你这几日昏睡着,只能勉强进些汤水。这朝才醒,腹内空落落的,不能多食,先喝碗米汤垫垫肚子,晚间我给你熬鱼糜冬菜羹。你爹送马道婆去了,家来见你醒了必定欢喜!”
林守真婉拒了苗娘子喂她的提议,自个儿在苗娘子的搀扶下起身半坐着。苗娘子在她身后垫了褥子,又将矮桌移到林守真手边儿。将米汤放在矮桌上,又给她手里塞了一把木勺子舀着喝,防着她才醒,手上没力气摔了碗。
林守真小口小口喝着温热微甜的米汤,悄悄打量手上不停的苗娘子。
妇人收拾得很是整齐,头发全梳上去,用一靛青头巾包着,鬓边只簪木簪,素净又干练。上着褐色短衫,交领右衽用细麻绳一系,袖口刚过手腕两寸,腰系一豆绿旋裙,下着合裆裤。此时进进出出收碗叠被扫洒浆洗,极为利索。
林守真昏迷的这几日,接收了原身全部的记忆,且相当详细,连原身小时候几岁尿床都记得。像是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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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身十七年的时光硬生生灌进了林守真的脑子里。若不是她上辈子抗癌三年锻炼出来的意志力和忍耐力超出常人,这一下,怕是要将她灌成个傻子!
好处是她能极快融入这个叫大庆朝的不知名朝代,不容易穿帮。坏处嘛,应该是费了家里不少银钱。
马道婆,那在慈溪县是顶顶有名儿的人物。
最厉害的一桩事儿,是前些年钱贾人家的娘子梦中被魇,请了马道婆开坛做法,焚香掐决舞了大半日,符纸化水给钱家娘子喝下,人隔天就醒了。从此,马道婆更是名声大振。
虽然那钱家娘子醒来后,一张嘴就要木樨香兰珍珠散来漱口,后来更是没几天就自挂东南枝了。
可这也不影响马道婆名声大噪后,身价水涨船高啊。林屠户爱女心切,也不知这一遭砸进去了多少银钱。
才将想起林屠户,他便家来了。在院子里听得苗娘子说真姐儿醒了的消息心里欢喜,面上的忧色一扫而空,快走几步直直到了自家女儿房前。
房门虚掩着,林守真缠了苗娘子好一会儿,苗娘子也只开了一条儿缝给她散散屋子里的苦药汁子味儿。
林屠户在门前站定,勉强放低了声音喊道:“真姐儿,爹进来了啊!”
待听见女儿应声后,一把推开门,瞧见半坐着的女儿对他笑。这个身形高大面相显凶的汉子眼眶一红,差点儿当着女儿的面哭出声儿来。
林守真心里也泛起一阵抑制不住的酸意。原身年幼丧母,是林屠户又当爹又当娘将她拉扯大的,自然父女情深。
林屠户当鳏夫的时候才二十来岁,又没儿子,在这个时代定是要再娶的。
他有一把子力气还有一门挣钱的手艺,便是再娶也能找着好人家的女儿。可黄花大闺女不免嫌弃原身这个拖油瓶儿,林屠户也觉着让人一进门儿就当娘,人心里难免会对小真姐儿有意见。
他思来想去,便想找守寡之人。他一个鳏夫配寡/妇不正好?谁也别嫌弃谁。使了大价钱请媒人寻摸,好容易才寻到一个带着儿子,手脚勤快还有些贤惠名儿的妇人。
妇人当着他的面儿对小真姐儿温言细语处处关心。可他一扭头,那妇人拍开小真姐儿拿点心的手,呵斥道:“小丫头片子不要养成了嘴馋的毛病!偷馋耍懒的,往后还怎么嫁人?”
躲在门外的林屠户差点儿没被气死,那点心还是他买来哄真姐儿的!赶走妇人后,瞧着小真姐儿泛红的小手和泪汪汪的小脸,歇下了再娶的心思。
打那以后,父女俩便相依为命过了十来年。林屠户蒲扇似的手拿得稳杀猪刀按得住百来斤的肥猪,也拿得起梳篦发带给小真姐儿梳小辫儿。虽然那辫子歪歪扭扭,通常会被左邻右舍的婶子伯娘重新梳过。
可林屠户到底是将小真姐儿拉扯大了,原身除了没娘,不曾受过半点儿委屈。林守真看得有些酸溜溜的,比她这个现代的留守儿童要幸福得多。
此时见了林屠户,人虽笑着。可眼下大片乌青,嘴角一串儿燎泡,原本山一样挺拔的身影似乎都佝偻了几分。
不过几日,林屠户便显出老相了。
林守真一下子哭出声,脱口而出:“爹!”
2. 第 2 章
林守真哭了好一会儿,直到心底那股有些陌生又熟悉的悲恸和不甘彻底消散后,才渐渐止住了落泪的势头。
一抬头,瞧见高高大大的林屠户手足无措地瞧着她,眼中的心痛和疼爱似乎要将她淹没。此时正有些笨拙地哄她:“真姐儿,咱不哭了啊,不哭了……”
林守真渐渐收了泪,瞧着林屠户一脸‘幸好不哭了’的表情,她没忍住笑出来。
她前世六亲缘浅,从小就像个皮球一样被人推来踢去。今朝醒来后,倒是从林屠户这个古人身上体会到了被人珍视的滋味。
这一哭,林守真心底最后那一丝有些陌生的波动也彻底消散不见了。她不知道原身去了哪儿,可她知道自己上辈子是死得透透的。
如此,她是承了原身的情。
那么,她便要担起原身的责。从今以后,她就是林真了。反正她也不喜欢自个儿名字中的那个‘守’字。
担责第一件事儿,理清这次打人昏迷欠下的债。
她挺幸运,这个不知名的大庆朝正是一派天下太平的中兴之朝,外攘内安百姓安居乐业。
这是好处,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麽。
而坏处是,她当街,不对,当众打人,是犯法的。
不过也算事出有因,且那胡三儿只落了两颗牙,她却昏迷许久。左右街坊都是熟人,林屠户对外还挺有些威慑力的,也不会有人非要多管闲事儿去寻身着皂衫腰缠绳索别水火棍的步快主持公道。
林真皱着眉,用一种有些厌恶的语气道:“爹,我与胡三儿的亲事肯定不成了。我还没进门,他还没当家做主就敢辱我至此?若是两家真结了亲,女儿不知道还要受何种嗟磨,爹,我不愿嫁他!”
林真适时低头似在垂泪。
林屠户听了这话,又见女儿如此伤心,当下不再犹豫。
斩钉截铁道:“真姐儿莫要伤心,亲事自然作罢。胡三儿倒是夹着尾巴来道歉,已叫我赶出去了。往后咱们不许他再上门,也不许他说是我的徒弟,就此了断了罢!”
林真这才露出个笑来,连连点头:“爹爹说得是,胡三儿这样的人,本就不配与咱家来往。”
就她记忆中所看,胡三儿此人,面憨心黑,心眼子小且报复心极重。
他在林家的肉摊子上帮着做事,不说和气生财,反缺暗中报复。
每每遇上稍微难缠些的客人背后没有不说道的,还会故意与人切些不太好的肉。
缺斤少两是不敢,可多带些骨头少带些肥油,对屠户来说易如反掌。
林真又趁热打铁:“爹,凡事都有章法。咱们结亲时,是正经有媒人作保走了六礼的,这厢亲事不成自然还要请了媒人来退还庚帖。再一则,他当年虽穷得没送拜师礼,可您教了他这么些年,早有师徒名分。咱们还得请耋老行会的人来做个见证,免得他坏了咱家的名声。”
退婚割席是一层,另一样,她得先下手,将胡三儿是过错方这件事按死,拯救她岌岌可危的名声。
圣人有言: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1]]。可若是这心思用错地方,照样令人恼火。
譬如这大庆朝,连遇两代明主,承平已久经济繁荣,百姓生活富足,温饱解决后自然衍生出了精神追求。
南地繁华,文风鼎盛文人雅士极多,这时候读书人书画讲究化繁为简,淡雅秀丽意境深远。
落在人身上,就是清雅婉丽为美。这时候的审美:面白为美,纤柔清雅为美,男子亦可敷面簪花。
慈溪县隶属江宁府,受文人雅士影响颇深。如此一来,林真这样身高五尺有余(170cm)性情泼辣的女子,自是不受欢迎的。且她打小便在肉摊子上帮忙,这一分不受欢迎便成了十分。
林屠户的肉摊子在肉行处,那一处是慈溪县西南处最大的肉行。
一联排十来个摊子面对面全是卖肉的,生肉的腥味儿暂且不说。有些摊主不是那么讲究,猪大肠里头的腌臜物就弄在地上,晴天惹得蝇虫流连;若是雨天,更是不得了,雨水一冲再混着稀泥淌一地,教人瞧着实在不愿靠近半步。
林真大些后,林屠户便不让她来。可原身充耳不闻,照旧送食送水,帮着林屠户守摊子,好教林屠户晌午能歇一歇。
杀猪可不是个轻省活儿,将近二百来斤的肥猪,得四个汉子才能按住。林屠户虽说不用去帮着逮猪捆猪,可也不能真抄着手干看着。
若是真将猪放跑了,满院子追更耽误事儿。他少不得要搭把手,可抹了脖子猪血一放,剩下的都是林屠户的活儿。烫猪、刮毛、开膛、拆分、处理下水……
林屠户家只两人,自是没法子自个儿养猪。
都是赶着车去乡下收了猪来杀,料理好了才摆在肉摊子上头卖。
每日天不亮便要起来,收拾了东西去人家里杀猪,手脚要快,得赶在早市人多的时候将肉都拾掇好了摆在摊子上等着人挑拣。下半晌还不得歇,又要去别处与人收猪,商量杀猪的时辰。
如此辛苦,终日不得歇息。原身瞧在眼里,是以,无论别人说些甚,她也日日都去肉摊子上帮忙。
有时被惹急了,还会与人争辩几句,这一来二去,泼辣的名儿也传出来了。
这样的她,在此时的婚嫁市场上,自然吃亏。
这才有了胡三儿的事,林屠户昔年挑选他当学徒时,就存着将原身嫁与胡三儿的念头。不然,这样一个矮矬矬,他如何能看得上?
在林屠户的想法中,胡家穷,胡三儿上有哥哥下有弟弟,他夹在中间,想靠胡家或他自个儿娶妻成亲,难!
而他传授胡三儿手艺,将真姐儿嫁与他,再将肉摊子慢慢教给小两口。既是师傅又是岳丈,有他看着,真姐儿再不会受欺负去。
可林屠户没想到,胡三儿居然敢干出婚前偷人的事儿!
想到这儿,林屠户面上的怒火添了悔意:“真姐儿,是爹眼珠子浑不识人,叫你如此受辱。此事不肖你担心,爹自会办妥,我定要让这胡三儿在肉行混不下去!”
林真闻言,眉头微皱,可她看着林屠户面上的怒色,咽下口中的话。
林真醒后身子已无大碍,在家休养几日便好。
而这几日里,林屠户早出晚归,开了家里的钱匣子请人吃肉喝酒,还备了点心茶叶送人。如此,不过两三日,便请了当日的媒人、林家的族长亲戚并水井巷内有名望的耋老来退婚。
林家来人不少,胡家其余人觉着没脸不想沾染,只胡三儿本人、他大哥并胡父胡母来。可水井巷内的屋子本就窄小,只一间堂屋并两间正经住人的屋子,一个窄窄的小院儿,这么些人,还是将屋子里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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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满满当当。
至于退亲时的情形,林真本人并不在场。不论林真本人如何想,可退亲一事,对女子的伤害更大。
林屠户早早便叫林真去了苗娘子赁的屋子里,避开了去。
于是她只知道两家退还庚帖,林家退还胡家所送聘礼,连果子点心都折现退了。只一样,叫胡三儿在退婚书上签字画押。
退婚书是林真找巷子里的老童生代写的,林真口述,老童生落笔。
老童生不迂腐,落笔干脆还带修饰。林真瞧着‘行为不检,私通他女,失德败行,玷辱门风’这几句。
痛快,实在痛快,给钱便也相当痛快。
胡三儿不似胡家人一辈子呆在乡间村里没甚见识,他知道这手印一按要坏事儿。
他也没想到林真居然当真会同他退婚!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胡三儿当场跪下自扇巴掌,痛哭流涕口口声声:“都是那贱.人浪.荡,有意勾.搭!”
居然是将一应责任全推给了那与他寻.欢的女子。可林家来的人不是吃素的,自然不吃这套。且胡父胡母颇为眼馋林家退还的聘礼,胡三儿即便再不甘心可还是教人按着,在退婚书上落了红印。
以上来自于林家隔壁的马娘子口述,她那日搭着梯子在墙头看了个现场直播。瞧见胡三儿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还不肯担责的窝囊样,心里厌恶。
忍不住接了一句:“真真好笑,若是你没那个贼心色胆,你□□里的那二两肉是如何行事的?”
林真特意避开了人回家,可也被马娘子精准薅住,被迫听了口述版。
末了,意犹未尽的马娘子总算宽慰几句:“真姐儿,莫怕。经此一遭你虽更不好嫁了。你爹倒是真疼你,你还能在家里多留些日子。可你往后说亲可怎么办?正当龄的男子怕是不成,少不得要与人续弦了。唉,这后娘可不好当啊。”
你大爷的!林真心中大骂,可当下只能作心酸状,速速摆脱马娘子。
她得忍住,时人想法都是如此。马娘子没甚坏心,话还说得挺委婉,也是存了一两分真心的。其他说得更难听的大有人在,她计较不过来。
再两日,林屠户仔细梳洗过后寻了身体面衣裳去了茶肆,他请了肉行行会里一向公正的行老来作决断。
在行老的见证下,彻底与胡三儿断了干系,好教肉行里的人都知道他胡三儿是个蝇营狗苟不知羞.耻的小人!
林屠户当天家来,还打了一角秋小酒自个儿独饮。
林真后来去瞧他的时候,人已半醉,口中喃喃:“秋娘,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真姐儿……”
林真默默退了出去,站在院儿里抬头看天上的一轮弯月,清冷的月色洒下,地上一层白霜似的。
她慢慢呼出一口气,罢了罢了。
这一日,林真在家里翻家当。
还不过晌,林屠户便家来,他面上失魂落魄,身上的短衫和肩上的褡裢教汗水湿了大半,可他站在院子里,顶着白花花的日头,浑似不觉。
林真心有猜测,温言出声:“爹,怎这时候家来了?别在日头下站着了,当心中了暑气。可是摊子上出事儿了?”
林屠户听了这话,大热天的打了个寒战:“真姐儿,家里的铺子教人顶了去。我找巡栏瞧过,那名儿不是我的了。”
3. 第 3 章
巡栏,是税场[1]里专收商税的小吏。
也穿皂衫,身上没别水火棍反是挂一布袋子。布袋里头放一叠白钞和朱印,专往商贩聚集处走,碰见摆摊的小贩就往外掏白钞,朱印一盖,那白钞便成了朱钞,两文钱(摆摊费)就没了。
这些是偶尔摆摊的流动性小摊贩交商税的法子,两文钱也是他们这样自个儿支一处小摊儿的价。而肉行这样由官家搭建管理的固定摊位又不一样了。
摊子是往外赁的,不需日日缴费,按月起租。在巡栏那头记名儿租赁,月初缴费,不管你出没出摊,都得按月将费用一次性缴足了。价钱也要高出些许,可那是在肉行,人人买肉都知道往那处去。在肉行有个固定摊位好处自然多多,肉行的摊子自来是供不应求。
林家这几日是多事之秋,自然不曾摆摊。今儿林屠户一大早便出门。说是趁着日头没上来,去摊子上将家伙什都擦洗干净,明日好开张。
“我今儿一去,就瞅见咱家摊子上站着个生人,也摆了半扇猪肉来卖。我一问,他说这摊子是他的!这咋可能呢?我又往市司税场那走了一遭,好容易才寻到王巡栏,他将赁约找来给我瞧。白纸黑字做不得假,那处摊子果真赁给他人了!”林屠户心里乱糟糟,还有些惶然不安。
“怎就赁给他人了?我不曾说过不租了,不过是晚了两日。往常也不是没晚过啊?”
林真端了一盏子凉茶给林屠户,并不做声,想让林屠户平静些后再与人好好说话。不曾想,林屠户“噌”一下站起来。
“不行,这摊子不能丢,咱家全指着肉摊子过活呢!我得再去寻王巡栏一趟,怎悄没生息就将我那摊子赁给他人了?”
“爹爹不用去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林真伸手林屠户将拦下。
“啊?真姐儿你不是在家里养伤么?怎能知晓外头的事儿?”林屠户有些懵,可他瞧着真姐儿一脸认真的模样,还是坐下来。又接了真姐儿递到手边的凉茶一饮而尽,打算先听女儿说些甚。
“爹,我且问你,王巡栏特意给您寻出来的那张赁约是不是有中人作保,盖了官印的红契?”
林屠户点点头:“自然。”
王巡栏当时还特意指给他瞧了,这做不得假。想到这儿,林屠户有些颓然。这如何是好?红契与白契不同,是经了衙门验印的,且还请了中人作保。当真是再寻不出一丝错处来,如此,他那摊子当真只能拱手相让了?
“那就是了。这是故意的,您平日里与王巡栏那样要好。吃肉喝酒哪次少了他?您也说了,往日里不是没有错过时间后头补上的。可这回王巡栏为何一点儿风声都没漏给您?不过几日,便将您经营多年的摊位就这样悄悄赁给他人了?”还有一句话林真没说。
今日那王巡栏怕早就等着她的屠户爹上门呢。衙门办事自来拖沓,更何况对上他们这些升斗小民更是吆三喝四。为何那赁约如此巧就在手边?还一找一个准儿?说不是特意等着的林真都不信。
林屠户在慈溪县经营多年,黑的白的都识得人还混得不错,自然不是蠢钝之人。先前事发突然脑子发懵,可两盏子凉茶下肚,再听林真这么一说,瞬间明白过来。
“定是胡三儿那混账暗中使坏!”林屠户阴沉着脸,咬牙道。
行,她这便宜爹脑子还是挺好使的,一下子便明白过来。
“是,爹爹为人仗义,往日里又有意经营着这些关系。若是无人故意生事儿,哪会动您的摊子?不过几日便将事儿办得既周全又利索。咱家才与胡三儿结怨,且您先前好生教过他肉行摊子的事儿。这朝丢了摊子,除了他,没别人了。”
“狗东西!我找他去!”林屠户站起来便走。
“爹!胡三儿既敢如此报复咱家,他必然是早早就走了,哪里还能留在此处等着您寻他麻烦?”林真赶紧拦下,她可不是想让林屠户去寻胡三儿出气的。
胡三儿被林家退亲又在肉行坏了名声,他在慈溪县是混不下去了。必是早早寻了退路一走了之,现在能找着他才怪呢。
林屠户又被女儿拦下,坐在条凳上忿忿不平:“难不成就这样吃了那鳖孙的暗亏?”
林真将凉茶续上,不疾不徐道:“爹爹此前已让他在慈溪县没了出路,如此便也够了。要紧的不是那起子小人,要紧的是过好咱家的日子。往后日子好过了,何愁没法子寻他晦气?爹,您现在是如何打算的?”
林屠户摸了摸后脑勺,叹了一声:“爹也没甚好法子。只能去寻王巡栏,必要让他匀出一个摊子给咱家。不然,没了进项,坐吃山空可不是过日子的法儿。”
林屠户很是憋屈,明知道这王巡栏必是收了胡三儿的好处才如此行事。可自个儿还要装作不知,再去恭维奉承,他心中着实不好受。可不去能怎么办?王巡栏就是专管肉行那一处的,上头的老爷他更没门路,自家要吃喝嚼用还要给真姐儿攒嫁妆,只能低头。
“爹,可能听听女儿的法子?”林真的声音很轻。
胡三儿睚眦必报,林屠户如此断他生路,他必会寻仇。可他也没甚本事,报复的方式略想想也知道了。林真先前便有所察觉,原是想提醒林屠户提防着,可她后来改了主意,心中有些其他的打算。
“咱家的院子是赁的、铺子也是赁的,在慈溪县可说是毫无根基。家里先前就指着您一人赚钱,您年纪不小了,可不能像年轻时那样拼命。咱们,不若回枣儿村去?”林真盯着她的便宜爹瞧,见他爹没直接拒绝,便又添了一把火。
“县里开销大,吃饭喝水样样要钱,一把米下锅里,连灶上的柴火都要掏钱买。还有那葱姜蒜山胡椒,哪一样不要钱?不说别的,您春日里爱的那口香椿,贵的时候一小把便要六个钱!这要是在枣儿村,我能天天给您摘一把叫您吃个够!”
还有倒夜香,也要钱!林真暗自吐槽。
林屠户勉强笑了笑:“我的真姐儿自来孝顺,可村里的生活不比县里来得便利。果子糕点头花甚都没,寻常打理家里已是抽不开身,出门且不容易哩。这朝,让爹爹好生想一想。”
当年好不容易才从枣儿村打拼出来,算是半只脚踩进了慈溪县。如今真要这样回去,哪有不被人背后说道的?林屠户有些不愿意。
“我难不成还是需要糖哄的小孩儿?还要日日出门闲逛?也罢,这样的事儿爹自然该好生想想再做打算。”林真没急着让林屠户现在就做决定,只是状似不经意地嘟囔了一句。
“枣儿村的老宅子可敞亮了,围墙也修得高大,想来不会有人能趴在梯子上往咱家里瞧。林氏族长又是里正,咱们轻易也不会受委屈。”
林屠户心中一动却没说话,可隔日才出门又被水井巷里的婆子们围住。这个一言那个一句,不是说真姐儿退婚不好嫁人,便是说他那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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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了的肉摊子,着实教他心中烦闷。
夜里又热,打着蒲扇叫耳边的蚊蚋吵得心烦意乱睡不着,翻来覆去把真姐儿的话想了又想。
越想越觉着真姐儿说得不无道理。
枣儿村没屠户,他家去也能干回老本行。劁猪杀猪跑勤些,虽不比县里赚得多,可在村里花销小,当年不就是这样一个子一个子儿存下来才能出来的?至于被人说道,呵!谁人不被说的?水井巷里说闲话的还少了?
且肉行里的摊子本就抢手,这厢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赁回来。若是没赁着铺子,长年累月的在县里空耗着?这院子因偏了城西一些,不过三间屋子一方窄院儿一口井,一月就要六百个钱!
哪里是他们这样的人家能耗得起呢?
翌日,天气甚好。林屠户夜间没睡好,自然起得晚些。一觉醒来见真姐儿已将水饭酱菜摆好,一颗咸鸭子对半切开,一人一半。心里更觉宽慰,他的真姐儿如此好,却日日在这县里受些闲言碎语的气!
回去,今儿就回去!
“真姐儿,爹好生想过了。你说得有道理,咱们这朝先回乡去,他日未必不能再来。”林屠户端了碗没吃饭,先说了回村的决定。
“真的?那可太好了!”林真双眼弯弯,一点儿不掩饰内心的欢喜。她是真不想住在这人来人往,毫无隐私可言的巷子里了。
前头马娘子能搭着梯子往她家里瞧并不是例外。在这儿,当真是你家晚间顿了肉都能叫人知道。更别说有些人家吵架拌嘴的,若是大声些,隔日就能从巷头传到巷尾。
她便是有一堆赚钱的法子也藏不严实,光是日日与人纠缠防备就能要了她半条命。还是枣儿村的老宅子好,高墙大院,门一锁,谁知道她在家里做些甚?
林真前世是吃自媒体这碗饭的,吃的还是传统文化再蹭着非遗旗号这碗饭。
有个账号叫‘某某朝人的一天’,唐宋明挨着来,衣食住行啥都有。还有跟风出的古法胭脂红纸,古法印泥线香宣纸什么的。虽说这些内容离不开团队制作把控,可她能做到百万up手上自然还是有两把刷子的。
也不知是不是穿越带来的金手指,她前世有些东西出过视频后隔段时间也就忘得差不多了。可今朝若是细细想来,居然能回忆起当时的点点滴滴。
这,便是她最大的底气。
林屠户看真姐儿如此高兴,心中最后一点儿不舍也去了。他点点头:“咱们今儿先收拾着,爹往家里捎个口信。劳你大伯瞧瞧咱家老宅子需要些甚,趁着还在县里一并买齐全了。”
不是,怎又要花钱啊?林真赶紧拦住:“爹,往家里捎信自是应当的,咱也不能悄没生息回去。可咱家的老宅子当年是用了好料子花了功夫起的。平日里又有大伯帮忙看着,去年回乡过年时还好好的。家里的这些东西全带回去就够了,哪里就需要再添物件了?”
林屠户啥都好,只一样,他手头没个轻重,花钱大手大脚。除了记着往女儿的嫁妆钱往匣子里丢铜子儿,其余时候手里有多少都能全花光!也是他干活利索能挣钱,要不然,家里哪经得住他如此花销。
可林真知道这怨不得林屠户。他性子豪爽,家里没个人精打细算,他平日里忙得团团转,花起钱来自然没轻重。
“爹,还有一件顶顶要紧的事儿您得亲自去办。”为打消林屠户花钱的念头,林真赶紧开口。
4. 第 4 章
林真口中顶顶要紧的事儿,是林屠户和苗娘子的事。
林屠户和苗娘子原先商量着等林真嫁人后再来料理他俩的事儿。不然,林真成亲时苗娘子也得跟着给秋娘上柱香,难免尴尬。所以他与苗娘子私下虽彼此有意,可到底还没定下来。
“咱家要回枣儿村,又失了摊子,于情于理您都得去跟苗娘子交代一声。也问问清楚,瞧她是否愿意与咱们同回枣儿村。且为着我昏睡不起,苗娘子不得已在咱家进出几回。若是她不愿与咱们回去,我便认她做干娘,咱们不能坏了苗娘子的名声。”苗娘子带着一个女儿过日子,虽算不得好,可林家这样子,在外人看来只怕是要败了。
苗娘子是否还愿意跟着林屠户便是两说,这不是林真小人,而是人之常情。
人在世上又不是为了吃苦的,谁人不想过好日子?林真虽然对自个儿很有信心,但创业哪有不难的?前头定是要劳苦奔波吃些苦头的。且她此时本事未显,空口夸大自个儿能挣钱,谁信?
如此,还不如直接说开了的好,将选择权交与苗娘子。
林屠户叹了一声:“这几日事多,竟将此事浑忘了去。是我的不是,我这就去托马娘子带话,与她分说清楚。”
没错,林屠户和苗娘子的事儿还是马娘子一力促成的。马娘子在水井巷住了许久,又善交际,巷子里的人家就没有她不清楚的。人也热心肠,爱揽些闲事。且她虽爱说笑,可有一点挺好,知道哪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林屠户办事不拖沓,几口将水饭倒进嘴里,漱了漱口便要出门去。林真拦住他,递上两包干果叫他提溜在手里,那还是林屠户买给她过药汁的。
“爹,您别空手去啊。一包与马娘子甜甜嘴,让她好好与苗娘子说说。一包与燕儿妹妹吃,咱们结亲不成也可结干亲,万不可让人心存芥蒂啊。”林真其实还挺喜欢苗娘子的,她昏迷那几日,多是苗娘子在照顾她。
“真姐儿长大了。”林屠户叹了一声。
“自然,马道婆不是说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嘛?女儿现在觉着自个儿耳聪目明懂事了许多呢!”林真趁机巩固自己的人设。
钱家娘子寻死之事到底有些影响。
从前惜字如金一派高人之姿的马道婆,打那以后便会与主家先说明白:“这般被魇又醒来之人是有福之人,得天尊庇佑自然与常人有几分不同。若是运道好,醒来带着前世宿慧也是有的,休要咋咋呼呼少见多怪!”
这个补丁打得实在是妙,反正林真醒来后从苗娘子口中打听出这个消息后很是松了一口气。马道婆是不是高人她不知道,但她一定是个好人,这下,她总算可以不用日日提心吊胆就怕被人发现她与原身的不同之处。
最秒的是,她脑子里那些赚钱的法子也有了说法:得天尊庇佑么!
林屠户出门后,林真也没闲着,她里里外外将能收起来的东西都先收好。瓶瓶罐罐一个不能落,连多出来的笤帚都被林真捆上。
带走,通通带走。
那天杀的马道婆居然要了林屠户整整十八贯钱!且这还不算那些香烛鲜花果子点心啥的。
若再是加上这些,这场法事,怕是要废去二十来贯钱!林屠户的肉摊子,要足足三个来月才能入账这么些钱,还得是遇上春耕秋收或过年过节的日子里,百姓摆酒办事儿买肉的人多才能有此入账。
且这是入账,还没刨去成本,摊子的赁钱、买猪钱和人工都是钱。若是再加上父女俩在县里的花销,那更是要大半年才能攒下这些钱。林真心里对马道婆那小小的感激之情,随着这二十来贯钱瞬间烟消云散。
不骂一声骗子妖道是她最后一点良心和素质守住了底线。
大庆朝的铜子还是很值钱的,林屠户这样有手艺有铺子能挣钱的,一年到头也不过能赚二三十贯。若是普通百姓,一亩上好的良田精耕细作下来也只能得两贯钱,这还得遇上风调雨顺的好年。
马道婆要价之黑,可见一斑。
另一头,受了林屠户之托的马娘子将门一锁,挎着个篮子一路往沙皮巷去了。
路上若是有人问,她也不遮掩。大大方方道:“我去寻苗娘子补件衣裳。她人细心,活计又快又好还不胡乱要价,可不得找她么。”
一路说说笑笑到了苗娘子门前,她一边扣门,一边扯着嗓子唤人:“妹子,我有件绢布的褙子破了,你给瞧瞧!”
苗娘子是寡居之人,家里还有个女儿,轻易不会出门。马娘子一叫,听出了她的声儿,紧闭的木门开了一条缝儿,确认只马娘子一人后。苗娘子道了声恼,将人迎进屋。
“妹子啊,我这嘴皮子都说干了,你倒是吱个声儿给个准话呀?”马娘子进屋后嘴就没停过,此时一仰头将粗陶碗里的水喝净了还觉不解渴。
她也不生分,自个儿又倒了大半碗水接着说。
“这林屠户虽说失了摊子要回枣儿村去,可我也打听过了。他在枣儿村有屋有田,八亩良田呢!便是种地也够你们一家子嚼用的了,还能余下些粮去卖钱。且他手艺还在,丢了摊子又不是丢了手艺杀不了猪,男人能赚钱脾气还不大,难找着哩。”
马娘子努努嘴,压低了声儿道:“还有,你可瞧见了,那林屠户是个爱女儿的。这更是少见,你带着燕儿上门至少不用担心那丫头受苛待。”
苗娘子先前的事儿也简单,嫁的男人不好不坏,服了徭役家来没养好,秋收又遇上雨不得不拼命。一场高热下来人就没了,只留了进门不满三年的苗娘子和年幼的女儿。
婆家嫌苗娘子晦气,更嫌小猫崽子似的女孩养了不划算。传了话,要娘家来人将娘俩都接回去。
可娘家也不富裕,上头的哥哥成亲后各有小算盘,爹娘也老了,自然不乐意管出嫁的女儿和外姓孙女儿。婆家容不得她,娘家也无处落脚,苗娘子只得捏着藏起来的银钱上慈溪县寻活路。
她人勤快还能接些缝补的活儿,人也年轻,这些年自然有人看中说和。可她带着燕儿,不愿女儿受人嗟磨,这些年一个都没应下。后来的林屠户,她看了好些日子才确认这也是个疼女儿的,这才点头。
可哪想到,这好好的日子又生事端。
苗娘子低头想了想,又将真姐儿愿意认她做干娘的事放在心里琢磨了一回。
林屠户父女两都是厚道人,这认干亲可不是动动嘴皮子就成。需正经摆上两桌认亲戚,三节两寿的还得送礼,当正经亲戚走动。林屠户在水井巷还是有些名声的,三朋四友很识得些人,有了这层关系,她们娘俩也能得到一二庇护。
想到这儿,苗娘子倒是浅浅露出个笑来。
“嘿,你这人,我与你说了大半天。你不应声儿便罢了,怎还自个儿偷着笑呢?”马娘子用手肘拐了拐苗娘子,“你心里是个甚章法,给我说说,你晓得的。我这人,说笑归说笑,可嘴还是严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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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苗娘子笑了笑:“劳你大热天的走这一趟,捡几个李子回去吃罢。”
她一边往马娘子的篮子里装李子,一边轻声道:“你去同他说,之前如何讲的就如何办。”
马娘子闻言大喜,拍着胸脯保证一回去就传话:“你们娘俩是苦命人,可也算是熬过来了,终于遇着了厚道人。往后虽要吃些苦头,可日子慢慢儿过着,慢慢儿就好了。”
吃苦吗?苗娘子不觉得。
她吃得苦头哪样不比这多。她运道还算好,若是生在前朝,夫家提脚便能卖了她们娘俩!所以回枣儿村有甚可苦的?有屋有田,她也有手有脚,还能吃不上饭?
马娘子人麻利,当天家去找着林屠户后,快言快语将事情分说明白。林屠户原以为此事要黄,心里早作了当一辈子鳏夫的打算。听了苗娘子愿与他回枣儿村,心里忍不住欢喜。
从来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苗娘子此时不弃他而去,很是难得。
先前在税场那儿生的一场闷气,倒是疏散了几分。待家去后,真姐儿捧了一碗在井里湃过的豆儿水来,一气儿饮完,冰凉甘甜的豆儿水一下肚,只觉痛快!
“爹今日出门办事不顺趟?才将进门的时候瞧着可不痛快,现在可跟女儿说说了?”林真等她屠户爹好生喝了一碗豆儿水后才发问。
林屠户过晌才家来,进门的时候面上很有些郁气,可没等她问呢。马娘子先来寻了,与马娘子说了半天话后,这朝进门倒是没瞧出不痛快。
可林真还是得多问一句,因这实在是少见。
林屠户即便是再累,也没对真姐儿甩过脸子。今日实在是生气,面上才带出了几分。不想一下子就被女儿瞧出来了。他本不想说,可不知怎的,瞧见真姐儿清凌凌的眸子,话匣子便打开了。
“我今儿先去了车马行与人定下搬家的牲口,这不肖说。瞧着时辰正好,起意去寻王巡栏吃酒,多年的交情了,这朝要回去总得去说一回。哪想到,他分明是瞧见我了,可一扭头像是没瞧见一样径直走了!”
林屠户是真有几分伤心,他知道摊子的事儿已定,也没想纠缠不休惹人生厌。
只是到底是一处喝酒六七年的交情了,想着自家走之前再请人吃喝一顿,留些面子情。可哪里想到,人连这点儿面子情都不想与他。这么些年的称兄道弟把酒言欢都是虚的!那躲瘟神一样的动作,瞧得他心里难受!
“哼!我是那起子痴缠小人么?这么多年,我林有生也算有几分薄名儿,那王巡栏行事忒不留情了!”
“您和那起子虚伪小人计较不值当。这些年也不是没遇着真心人,您与马娘子这番商谈,我瞧着,可是有好事儿?”林真由着他爹骂了几句出气后,才说起这事。
“是喜事儿,她,她竟当真愿意与咱们一道回枣儿村去!”林屠户说起这事儿,面上带笑。
“这是喜事啊!咱们归乡的日子可得往后挪一挪,您没与车马行说日子吧?”林真有意与她的屠户爹提这桩事。她家总算是出件喜事了,不然这日子也忒过倒霉了些。
“没,提前两日去分说一声便成。”
“好,请官媒、散喜饼。对了,您是想在县里摆酒还是回枣儿村摆?我……”
“等等,等等。真姐儿,咱俩先前商量过了,过了婚书散些喜饼就成,咱都不是头婚,用不着这些……”
林屠户越说越小声,女儿瞧他的眼神不大对劲儿。
5. 第 5 章
“爹,这我可得说说你了。”林真摆出长谈的姿态来。
“不是头婚又如何?咱家不是那等不讲理的人家,且苗娘子在这时候还能不弃您而去,您得珍惜。咱们升斗小民成婚虽不甚讲究,可有些该有的东西咱得有。”
“苗娘子是个减省人,可咱们也不能真这样待人家。再说了,咱家现在很需要一点儿喜气。”
林屠户算了算自家的小金库,没点头,小心翼翼问道:“闺女儿,你先说说是个甚章程?”
“咱不用请官媒,请个相熟的牙嫂走一趟。您和苗娘子彼此有意,就是走个过场,不需牙嫂费心思,给包二十八个喜钱,提一方腊肉、一包茶、一包糖和一包果子就成。这些东西家里先前备下的还有,不肖多费钱财。再来是再醮之礼,捡一匹布和半贯钱添添喜意就成。”
“另外咱们要回枣儿村,按理需要请亲近的亲戚吃顿饭。这酒席最好就回村里办,两回并做一回省事些,也好让苗娘子认认亲戚。”
林屠户不知不觉点点头:“这法子好。”
“如此,便要与县里的四邻友人分散些喜饼干果。喜饼干果不算大钱,酒席才是大头。那酒席是两事儿并做一件,席面上的菜就不能再省事儿了,这要费些银钱。”
“可如何摆酒女儿就不知道了,您给算算?”
“咱家亲戚多,便是减省些请些自家亲戚和常走动的人家,也得要个十来桌。一桌子酒菜,若是想办得好些,怎么着儿也得要废去百来个钱,再加上请灶人的钱。嘶,这酒席一办就要两贯多钱了!”
若是往日里,这两贯钱也不算甚,可请了马道婆,家里又失了铺子,真姐儿再嫁得厚嫁。林屠户这么一算,就有点儿心疼。
他小声道:“真姐儿,爹还得给你存嫁妆哩。咱们真这么办下来,可得废去四五贯钱!”
就知道她这便宜爹还存着这心思呢。
“爹,女儿短时间内是再难寻到合适的人了。苗娘子是要与咱们共患难的,咱们可得先紧着苗娘子这头。再说了,女儿非得嫁人么?我是独女,可招赘呢。”林真小小试探。
“不行,不行!”林屠户把头摇出残影儿了。
“真姐儿,你可不能存这个心思。世间男儿,若是真有几分本事,哪里愿意与人上门入赘呢?那些个与人上门的,多是好吃懒做之人,且心里还存着怨气。哪一日辖制他的人不在了,他可要嗟磨人呢!你瞧那胡大老爷的独女,可不就是这样吗?压不住男人,还得拿自家的银钱与人养个小的!”
“爹,我也就是话赶话说到这头了,您怎么还当真了?咱们还是说回酒席的事儿罢,女儿细算过了,其实费不了这么些钱的。”
反应这么大?林真赶紧转移话题。
“哦哦,好。”林屠户疑惑,但女儿语速太快,他只能压下心底的疑虑。
“您是屠户,咱自家买一头肥猪,自个儿宰杀,这席面上的肉菜便能去了大头。余下的就是酒水要多费些钱,您常去猫儿桥的酒肆。他家的掌柜不小气能饶些价,去他家定些米酒又能省下不少钱。加之夏日里肥猪价贱,这席面能办!”林真一锤定音。
夏有端午,常被称为恶月,蛇虫鼠蚁多且肉菜不易存,百姓多不在夏日摆酒办事儿。
摆酒办事儿的百姓少了,买肉的百姓便少了许多。
摆摊卖肉的屠户夏日里生意不好做,肉也容易臭。这买猪时的肉价自然要比平日里低一些,连带着也不想要那一百五十斤往上的肥猪,而是常买百来斤的瘦猪宰杀。
林屠户这时候去收肥猪,能省下不少钱,林真算过账,这才提出要办席。
“嘿!倒是把这桩巧宗儿忘了。”林屠户一拍头,又在心里细算过一回,便咧着嘴点头。若是能周转开,他也不想亏待了苗娘子。
“还是我闺女儿聪明,成,咱就这么办!”
林屠户心中的郁气一扫而空,忙念叨了几回要办的事儿,记在心里。翌日一大早,便出门办事儿去了。
请牙嫂、采买东西、定喜饼、搬家……可有得忙了。
这些事儿林真帮不上忙,只从旁瞧着可有错漏。她屋子已经收拾了大半,身子也不发虚了,便有时间出门闲逛。
很多东西虽有原身的记忆,可她既打算寻些赚钱的路子,自然还是得出门好生瞧瞧。
林家的热闹没过去多久,人瞧见林真在外走动难免问上几句。林真不惧,大大方方出门,有人搭话也不怕。她是盖棺定论的受害方,有甚可惧?
如此一来,反倒是教那些心里瞧热闹的人没了趣味。特意来寻她说话的人也少了,林真总算能落个清静。
如此连着逛了两三日,她心中有数便不再出门。
而这头,林屠户请的牙嫂办事极为利落,依着规矩上门两回,第三回选了个吉利日子带着林屠户上门在苗娘子赁住的沙皮巷里头散了一回喜饼果子。
黄昏时分,苗娘子便领着燕儿跟在林屠户身后,到了水井巷。
牙嫂很是周到,喝了林芷端来的一盏子茶汤,只歇了一口气。便又领着林屠户和苗娘子出门散喜饼和果子。嘴里一串串的吉祥话不重样:
“今日大吉,天公作美添喜事儿。
一桩美事两家欢,月老牵线配良缘。
今日结成并蒂莲,来年共赏富贵春!”
那嗓子一念一唱,搞得很是热闹。
林真倒是想去瞧热闹,可燕儿瘦条条一个,缩着脖子躲在一旁像只小鹌鹑。
林真拿了酥糖给小孩儿吃,哄她:“莫怕,苗娘子一会儿就家来了。你饿不饿?”
苗燕儿摇摇头,将手背到后头细声细气道:“娘不让我吃别人给的东西呢。”
林真乐了:“我不是别人啊。才将苗娘子是不是托我看着你?”
小鹌鹑点点头,这她听见了。
“那就对了,我受苗娘子所托,就不是别人!”林真将酥糖凑近小孩儿嘴边,“吃吧,可香了。你信我,苗娘子家来定不会说你的。”
酥糖的诱惑力还是挺大的,苗燕儿显然禁不住递到嘴边的糖。小声道谢后,接过来小口小口磨着吃。
小姑娘今年六岁,瘦伶伶一个,头大身小,头发又细又黄,像一颗营养不良的小菘菜。
一个女人,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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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女儿在县里讨生活着实不易。
苗燕儿小小一块儿酥糖还没吃完,林屠户和苗娘子便回来了。林屠户显然很是高兴,笑声畅快,声似洪钟。
才将还在磨酥糖的苗燕儿听见了,肩膀一缩,像只受惊了的兔子,一下子蹿到了林真身后。
教才进门的林屠户和苗娘子撞了个正着。林屠户心大,可林真瞧见苗娘子脸上却带着一丝慌乱。
她撑起笑脸:“这孩子不怎么见生人,胆子小。”
林真一笑:“您不必替我爹遮掩。他吓人着呢。水井巷的小子们就没有不怕他的。燕儿和我投缘,倒是不怕我。”
苗娘子感激一笑,随即轻轻推了一把燕儿:“娘在家里是怎么教你的,怎不叫人呢?”
林真瞧着小鹌鹑倒是有些不落忍,可也知道不能拦着。
燕儿抬起头,飞快叫了一声:“爹。”
便又底下头去,声儿也又急又轻。
“还有我呢,你得叫我姐姐!”
“姐姐!”这回倒是大声了不少。
林真打岔,林屠户也不甚在意。除了他自家闺女儿,水井巷里头的丫头小子们见了他也是一副臊眉耷眼的鹌鹑样,他和个小丫头计较甚?
“成,不怕你就好。今儿你带着燕儿睡,明日早些起,咱们这就回枣儿村。”
这小院儿的赁钱只到这月,早些回去的好,还能省下一笔开销。荷包迅速瘪下去的林屠户开始精打细算。
小院儿只有三间正经屋子。中间作了堂屋,一左一右是林家父女俩的卧房,也没其余能住人的屋子了。
“好耶!燕儿,家去了就有大宅子住了。到时候你一间我一间,你一个人睡怕不怕?”林真哄着新鲜出炉的妹妹回屋子去了。
林屠户听见她的话,脸上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可林真忙着哄孩子,没瞧见。
翌日,才将卯正,一家子已然收拾好了。车行的人也将将到了门口。
林家原就养着一头老驴,还打了一辆板车。这是林屠户乡里乡间收猪拉肉必备的,再从车马行赁两辆牛车。
三辆车,便将林家一家子连人带家当一趟拉走,都不必跑第二回。
铁锅、泡菜坛子……连多余的笤帚都带上了,也只浅浅装了三车。这置办家当可真不容易。
林真瞧着不多的家当心生唏嘘,可那口大铁锅却教车夫看得眼热。
“这锅恁大,可值不少钱哩。老汉也是听人说用这铁锅弄的菜好吃,可愣是没尝过。”那车把式有些羡慕。
铁价贵,打铁的手艺也贵,他家里老婆子早念叨着要置一口铁锅。可好些年了,愣是没办成。
“嗨,您这走南闯北的老车把式见识就是广,我就不成了。这再好的东西进了我这粗人嘴里,也是一个味儿。”
那车把式听了面上才带出些笑,也开口恭维林屠户。
……
她这屠户爹还挺会说话,林真听着人哥俩好似的侃了一路。
牛车虽比驴车宽大能装些,可速度慢。一路晃晃悠悠林真差点儿睡了过去,好在今日起得早,辰时未过便到了枣儿村。
6. 第 6 章
枣儿村村口有两棵大枣树,村人常在此处乘凉歇脚。
三辆车还没到村口,村口纳凉的人早就抻着脖子瞧。眼尖的人已经喊起来了:“这不是林屠户吗?怎这时候家来了?还带着恁多东西?咋的了?城里的营生不做了?”
“你这老货,咱们枣儿村甚时候姓了‘陈’?村里人进出还得去你家知会你一声?”
“嘿,我不过是白问一句,你吃枪药了?这么急赤白脸地作甚?”
李香梅可不惯着陈桂花那老货。
她哼了一声,声儿高了些:“白问?你家咸菜加多了盐就回去多喝水!你自个儿不姓林,你嫁的男人姓陆,和我林家八竿子打不着!你掺和我林家的事儿作甚?一天天的,抻着脖子瞪着眼睛直直盯着人家里瞧,自个儿家里还一堆破事儿呢!我是不稀罕说你,你少来找不自在!”
李香梅嫁的是林屠户的大哥林有财,是林真大伯娘。两家一向亲厚,前些日子林屠户稍了口信回来,她领着家里人将林屠户家的房子好生收拾了一番。
一大家子进进出出的,他们也没想遮掩,村里谁人不晓?
再者,真姐儿退婚的事儿闹得那样大。现在林屠户带着真姐儿家来,也有来避风头的意思。
村人即便爱看热闹嘴巴碎,可到底是一个村出来的,真姐儿也是他们这些作伯娘的瞧着长大的。
谁都没多问,偏这杀千刀的陈桂花要故意在村口人多眼杂的地儿张口就来!李香梅怎不恼火?
瞧着李香梅真动怒,且一道纳凉的林家媳妇婆子看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对劲儿。陈桂花缩了缩脖子,到底不敢多说话,将自个儿的篮子一收,扔下一句回家烧饭便跑了。
两人的口角官司须臾便结束,林真瞧在眼里,心里只一个念头:她大伯娘好生厉害!
李香梅瞧着牛车走近,也懒怠去搭理陈桂花。她扬声道:“二弟,你快些将牛车引到你家那头去。我家去喊茂青他们来帮你搬东西,人多快些,一会儿日头上来了可受不住。”
“哎!多谢大嫂!”
“大伯娘!”林真赶紧喊人。
李金梅点点头应了一声。她已瞧见了一并来的还有生面孔,不过她没多问。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只催着人赶紧走。
村里只一条大路开阔平整些,剩下的多是乡间土路,坑坑洼洼还有乱石。
拉货的牛车要比林家老驴拉的板车宽出许多,拐了个弯走了几步便过不去了,只能停下来等着人动手搬。
幸好她大伯娘给力,养活了两儿一女,此时一家子来了四人,都是干活儿的一把好手,快手快脚将东西全都搬进了林家院子里。
林屠户在给人结工钱,李金梅人周到。从家里带了一瓮凉茶来,还将俩车把式的水囊灌满。
一家子这才有时间说说话。
林屠户是家里最小的,上头一个哥哥一个姐姐。大哥林有财与他们住得近,姐姐林香莲嫁到了隔壁青桑村去。
今日林有财带着大儿林茂青小儿林茂安来帮忙,最小的女儿林巧儿也跟了来。
林屠户引着苗娘子和燕儿见亲戚,林巧儿则拉着林真在一旁嘀嘀咕咕。
“我爹那臭脾气你知道,他倒不是向着外人,就觉着你太有主意了,不好。他要是说了甚,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左右他也不能上你家来说你,我还是与你最要好的。”
“啧,难怪我刚跟大伯打招呼时他那冷淡劲儿,原是对我有看法了啊。”林真就说那小老头怎么翻着眼皮子不带正眼瞧她的。可那小老头对她爹又实在没话说。
瞧这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院儿里野草一根儿不见,还洒了生石灰和驱虫粉。屋子也收拾过了,连带着草棚搭的屋顶都翻新了一遍……
等等,草棚子?原身记忆中黑瓦青砖的大宅子呢?怎换成了半旧不新,窗棱子开裂的草棚屋子了?
“巧儿,我家这屋顶如何成了这样?我怎记得去年家来过年时,还是黑瓦作顶石砖铺地。今儿怎成了草棚子了?”林真拉着巧儿声音有些发颤。
“你不知道?”林巧儿惊讶一瞬后又有些可怜的拍了拍林真的手,“我与你说了,你可不许恼。”
林真用力点头。
“你舅,前些日子说是要给儿子娶媳妇,家里的屋子不成样。来了好些人差点儿将你家搬空了,屋顶上的瓦,院儿里的石砖一块儿都没落下,全搬走了。”
林巧儿将手中的蒲扇摇得更大力了些。
哎!摊上这么一个舅舅也是真姐儿倒霉,不,是他们林家一家子都倒霉。害得她大热天的还要顶着日头来拔草。
“我何时有舅舅……”不,她有的。
林真脑子里突然就浮现出一个满脸精明相的瘦黑男人,腆着脸从林家的肉摊子上拿肉的情形了。
想来是原身实在厌恶此人,才将相关记忆压在心底。若是无人提起,她恐怕也想不起来。
“好好,没有没有。”林巧儿赶紧哄人。
真姐儿年纪小,二叔定然不会提,她许是不记得或是不愿再提自个儿外祖家。
可她娘要提,不止要提还要骂。前些日子陆家来人嚯嚯二叔的屋子,把她娘气得躺了半晌,嘴里又将当年的事儿翻出来骂一遍。
教屋子里端水伺候老娘的林巧儿听了个正着。
真姐儿外家姓陆,当年真姐儿亲娘去后,陆家带人打上门来。
说是好好的闺女儿进了他们林家的门,结果年纪轻轻就去了,必是林家苛待了人。
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林家自然不认。
当年闹得着实难看,两边的族长都惊动了。此事以林屠户赔钱了结,可两家就此生了怨。
林父林母在的时候更是时常骂陆家黑了心肝,污人清白不说还讹人!
明明是自家苛待女儿,那陆秋娘进门就瘦条条一个,他们家好吃好喝养着,生了孩子身子发虚,自家二小子也领着去医馆开方子抓药吃。
放眼望去,这十里八村的,哪家会好好养着这样一个药罐子!可到头来,还落了埋怨。
林家自问行事敞亮,可林屠户当年赔罪赔钱,连带着他们林家在陆家跟前也矮了一个头似的。
这些年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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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虽不来往,真姐儿的外祖家更是没上门瞧过真姐儿一眼。可县城的肉摊子那陆富贵是常去的,他没少吹嘘自个儿有个屠户姐夫。
前些日子他带着人来扒拉瓦片石砖,说是林屠户同意的,他们家还真没拦住。
她二叔原先的院子多气派,可教人这样嚯嚯一通,那真是不成样子。都没法儿住人了!这才把她娘气得狠了。
都不肖林真多问,林巧儿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抖了个干干净净。
她娘躺在屋子里骂人的时候当屋子里没人,自个儿骂了个痛快。可扭头瞧见了她,又捏着她的耳朵教她不许多嘴。
真是的,大人都是这样,自个儿能说,不让孩子说。此时可不是她要说,是真姐儿要问,那她当然要将知道的都说了。
呼,真是痛快!
林真很是有眼色的递上一碗凉茶,四处望了一下院子,嗯。
扒拉得真够干净的,她还想住大宅子?呵,要不是大伯一家子,说不得今儿得住杂草丛生没顶没窗的废屋子。
“得了,东西搬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你们自个儿归置,也该吃饭了,都跟我家去吃饭。”李金梅在家烧了饭,又顶着日头一路来此。此时用汗襟子抹了一把汗,招呼着众人家去吃饭。
林屠户倒是有心拒绝,可自家灶房光溜溜,耗子进去都能打滑。也只得厚着脸皮带一家子上大哥家的门。
林真将碗塞在林巧儿怀里,从一堆行李箱笼里精准薅出两包点心干果,苗娘子也提了包红糖在手里。
林大伯又将眼皮子一番:“自家人,恁多虚礼。”
“我做姑姑的给鑫哥儿甜甜嘴。”林真笑眯眯。
开玩笑,他们一家子上门吃喝,若是空着手那才是真不好看。
茂青哥已经成婚,膝下有一小儿唤鑫哥儿,一大家子六口人要养。大伯家也不甚富裕,即便是血亲,也不好占人便宜。
林大伯不理她了,只对着林屠户道:“一会儿将驴车赶上,拉去在家里歇口气吃些草料。正好把夏收的粮食给驮回来。”
林屠户的八亩田一直是林大伯种着,每年粮食出来了便给林屠户送粮。
得,这下子还得再加一头老驴,真真是拖家带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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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驴子拉着粮食直接进了院子,踢踢踏踏走到了最东边儿才停下。
林家的院子起了九间屋。坐北朝南的正屋有五间,最中间作堂屋,三间屋子住人,最东边儿一间则是当做仓房。
此时林家的老驴子就停在仓房门口。
林真找了钥匙打开房门上挂的那把大铜锁率先进去。
仓房里的大陶缸不用看,定是空的,她弯腰一把拉开铺在地上的草席子。
瞧见草席下的石砖后,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看来那陆富贵还没将事情做绝,没敢动仓房。
不过也不一定,许是大伯看得紧。
林真无意间真相了,那陆富贵是不想吗?他那是不敢。
林有财当时就守在仓房门口,他瞧林有财那样子。若是他真敢开仓房,怕是要与他拼命!
7. 第 7 章
仓房,是农家人最要紧的屋子。
农户人家自个儿住的屋子可以不好,可存放粮食的仓房是一定会舍得下功夫下料子的。
开高窗、涂墙面、夯地基。且墙面和地基都会用火烤过,还会涂抹石灰熏艾草防虫防潮。
殷实些的人家,仓房一整个儿全用石料来建,火烤后请了泥作匠人来抹灰刷墙,那便再是严实不过。
林家的仓房当年也是使了好料子建的,只没请泥作匠人来涂墙。那甚九浆十八灰的实在费钱费功夫。
她家与大多数农户人家一样,仓底铺陈草席子,墙面和地上的缝隙都用糠秕或稻草填充。
这些东西虽年年要换,可在农家易得,只是费些功夫罢了。
农户人家,最不吝惜的便是力气。
林真直起腰笑着对林屠户道:“仓房的石砖还在,草席子也是新的。定是大伯给咱家换的,还洒了石灰防虫,能直接用,大伯对咱家可真好。”
林屠户嘿嘿一笑,并不接话。才他就瞧着巧儿那丫头拉着真姐儿说小话,这院儿里的黑瓦石砖如何没的,想来真姐儿已知道了。
先前陆富贵来他肉摊子上哭诉,说是家里修葺屋子还差些黑瓦石砖。
陆富贵说得凄惨,老大一个人了还抹眼泪,又是在肉摊子上,他懒得计较便点了头。再者,他先前以为自个儿不会回枣儿村了,这才轻易许了陆富贵来撬砖捡瓦的。
先前真姐儿说起枣儿村的屋子,他就不知如何接话,现索性一言不发。
他家真姐儿自打醒来后行事愈发有主意了,他有些时候还真有点儿怵她。
林屠户只一味干活儿,将林大伯才给的新米新面都倒在仓房的大缸里。粮食进仓一家子心里松了一口气,接着便要去收拾行李打扫屋子。
仓房出来是林屠户的屋子,再往前是中间的堂屋、林真的屋子和最后一间无人住的空房。
再有东厢房三间,分别是灶屋、杂物间和从前陆秋娘纺线织布的工房,现也空着。西边儿只建了一间房充作茅房,边上搭了一个草棚子堆放柴火。从草棚子往后拐便是后院儿。
后院比前院宽敞些,从前是家里的菜地和牲口棚。林屠户搬到慈溪县快十年了,现下怕是不成样子了。
果然,林屠户卸了粮食,才将陪伴自个儿多年的老驴子拉去后院儿。
不一会儿又出来找砍刀:“这从前搭的牲口棚实在不成样子,得趁着没落雨将棚子重新修整一番。”
屋子刚收拾完还没歇口气的众人又绕去了后院儿拔草整地。
这一天,便是干活、干活还是干活儿。
林真晚间烧水烫脚把自个儿摔进架子床里的时候,才一翻身就睡过去了。睡眠质量之好,连身边多了个小尾巴也不在意。
翌日,还是燕儿将林真喊起来的。
梳洗过后急忙去灶屋,朝食都上桌子了,可得跑快些。
今日朝食是苗娘子烧的,昨日夜间林屠户便将家里的钥匙都给了苗娘子,包括仓房。另还给了一个装了银钱的匣子,打开一看,有零有整,还有几角银子。
“我手里还有些整银,那是真姐儿的嫁妆,不能动。家里的钱现是少了些,可你别忧心,我自会赚钱养家。”
竟就这样将家底儿都交给她了?
灯芯儿爆开,屋子里的烛光晃了一瞬,苗娘子捏紧了钱匣子。再回头去瞧林屠户的时候,人都快睡着了。
直到今儿一早,苗娘子坦然地摸了钥匙取粮的时候还恍惚了一瞬。
她从前进门一年多了,莫说家里仓房的钥匙,就连燕儿爹藏钱的地儿在何处,她都是怀了身子才晓得的。
满打满算,她才踏进林家门两天罢?
又去屋子里摸了一回那个压在箱子底下的匣子,她才踏实了。
人与人之间,差异居然如此之大?她们娘俩果真是转运了。
“今儿我起晚了,明日朝食我来做罢。”林真端碗后赶紧表态。
苗娘子笑了笑:“哪里需要分得如此清楚?你们还小,正是觉多的时候,不必起那么早。家里的事儿就这些,转着身就做完了。再有,一日三顿饭,日日如此,真姐儿还怕找不着机会烧饭啊?”
“成!咱们是一家人了,您也别不好意思使唤我。”林真见苗娘子真心,也不再多言。
而饭桌上一道吃饭的林屠户也不多话。一家子安安静静用了饭,林真快手快脚去洗碗。
“真姐儿,真姐儿?”
林真才擦了手就听见林巧儿在外头喊她,她赶紧应了一声:“哎!我就来。”
一把拉上背着小背篓的燕儿,她赶紧出门,还不忘回头冲她爹喊:“爹,我和巧儿去山上转转。你去了我大姑家可别忘了给我讨篓桑叶啊!”
林家大人今日人人都有事儿做。
昨儿在林大伯家吃饭时,林屠户提了摆酒的事儿。日子定在四月廿八,有些赶,可苗娘子要在村里行走。
这事儿宜早不宜晚。
是以,不止林屠户家,连林大伯一家都为这事忙起来了。
李金梅要去村里相熟的人家定下办酒要用的鸡鸭和塘鱼,另外的小菜村里头谁家地里都有,虽是好买得很。
可也得先去与人说好了,她识得的人多,哪家东西好哪家是厚道人李金梅都知道。
摆酒的桌子条凳碗筷则是林大伯去借。
酒水已经定下,价是便宜了些,可猫儿巷不送货,好在自家有头老驴子,赶车驴车走一趟便是。
最要紧的肥猪也不肖费心,林屠户有门道,提前一日去拉回来宰杀了便是。
剩下的就是请灶人和请客,村里原有灶人,可人不得空。倒是给林屠户荐了外村的一人。
林屠户今儿一早便要去请灶人。回来时转道去青桑村请大姐林香莲一家来吃席。
青桑村是个好地儿,好水好土,村人种桑养蚕卖蚕丝,日子过得富足。
林香莲模样好人能干,林家给足了陪嫁,可当年嫁到青桑村人还是要道她一声:“走了好运。”
语气酸溜溜中不乏艳羡。养蚕缫丝、捻线织绢,无论哪一样,总比地里刨食来得轻松。
林真就是盯上了大姑家的桑叶。
现今养蚕是一年三季,春蚕最佳,夏蚕和秋蚕次之。如今春末夏初,蚕量减少,这时候去讨上一些桑叶不会碍事。
若不是时间紧迫,林真也不想去讨嫌,她依稀记着枣儿村的前山上有几株野生桑树。
可她今儿上山还要找碰冰子(薜荔果),还不知道能不能寻到,实在没功夫再去寻桑叶了。
她今儿一定要将桑叶豆腐给制出来!
前世有段时间古法神仙豆腐不要太火,林真自然也跟风做过。
神仙豆腐好做,斑鸠叶子切碎,搓揉出汁水,过滤后加水与澄清的草木灰水同煮。煮好的汁水放入容器内静置三五个小时后就能得到一块翠色剔透的神仙豆腐。
可说实话,神仙豆腐不太好吃。
斑鸠叶本身的那股子青蒿味儿实在很难祛除,得到的神仙豆腐必要下重料才能吃。只一个碧如翡翠的颜色,在暑气灼人的夏日里有些可取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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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可林真在县城实地考察的时候就看出来了,慈溪县繁华,有消费市场,可竞争压力大啊。
先不说坊间有门脸的正经铺子,便是在巷子内敢自个儿支摊子卖东西的小摊贩,谁手上没两把刷子?
她先前在水井巷的香饮摊子上两文钱买的豆儿水,也就是绿豆汤。
色如春水,琥珀光浮,没加碎冰,但里头该是加了薄荷,一啜而脏腑生秋[1]。
林真喝了一碗后,灰溜溜跑了,打不过,打不过啊。
总之,用神仙豆腐拍视频当噱头挺好使,可要真卖这东西,不好使。
林真想制的是另一种,桑叶豆腐。
同是色如翡翠的叶子豆腐,可味道却要好上不少。若是比例调配得当,空口吃也是能成的。
孟夏过了大半,她必要趁着夏月赚到这笔钱!
林真干劲满满,可才上山没多久就被脚下的路打败了。
村里的小道还好,可山上的路着实难走。裤脚不知不觉已然全湿了,鞋底子上也沾了湿泥,越走越沉,越走越慢。
这还是人来人往的前山,不用开路,循这村人踩出来的小路走就成。可即便是这样,林真也走得艰难。
林茂安不耐烦了,将人领到了山溪边上,撂下一句:“在这儿等着,别乱跑。我去将那果子摘来给你瞧瞧。”
山溪边上草木茂盛,在此处打草的村人多。抬眼就能瞧见俩婶娘在此处割草,他便放心将自家两个妹子和一条小尾巴扔在此处。
若不是昨日不知怎的,就被林真这丫头忽悠了要带她寻果子,他才不耐烦与这些小丫头们在一处呢!
他早摸鱼去了!
进山后倒是凉快许多,林真歇了一口气,摸出背篓里的镰刀开始割草。
来都来了。总不能空手回去,给自家老驴割两把嫩草还是能的。
“燕儿去玩儿吧,家里只一把镰刀,你人小可别割了手。”瞧燕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她又补了一句。
“那捡些柴火家去也成。”
“扑哧!”
林巧儿在一旁笑她:“真姐儿,你放眼瞧瞧,这哪有一根柴火给你捡?这外山的柴火早被捡得干干净净了。我哥平日里打柴都要往里走远些才能找着呢!”
她冲着燕儿招手:“来,咱俩一道。让真姐儿逞强去,咱俩挖些白茅根家去煮水喝,这个用竹片就成。”
“怎还小瞧人呢?”林真不服气,埋头割草不说话。
旁边的林巧儿叽叽喳喳撒欢,大伯家人多,青壮也多,家里的重活轮不到巧儿做。可扫地洗衣喂鸡养鸭的得搭把手,她今日也是难得能松快些。
“呀!怎碰到了这蛇头根了!”
“哪有蛇?哪有蛇?”林真一下子跳起来!她最怕这东西了。
“哈哈,瞧你那小怂样,还想进山?你也只能在山脚这片转转了,若往里走,草木深深。草里藏的,树上挂的,可专等着往人身上钻呢。”林巧儿语气森森吓林真,连手上痒痛都忘了。
林真被她说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巧儿,你就作怪吧。哪有专往人身上钻的蛇?真姐儿莫怕,你仔细瞧瞧,是蒟蒻。长的花麻蛇一样,可若是制成蒟蒻豆腐,用油烹后,滋味极好哩!”边上割草的婶娘喝水歇息,见了这边的热闹也来搭话。
林真低头一瞧,那不就是魔芋嘛!叫甚蛇头根!
吃的时候叫人家蒟蒻,不小心碰了手,又骂人家蛇头根。
正想回嘴呢,“咚!”
一个秤砣样的绿果子扔在了林真脚下。
8. 第 8 章
林真眼睛一亮,她觉得自己又可以了!
“茂安哥,就是这个,在哪儿?带我去多摘几个!”
林茂安嘴角微抽,不是很想说话。
“真姐儿,你费力气寻这个做甚?这果子内里虽好看,可不能吃哩。”割草的另一位婶娘探头搭话。
“孙婶子,我可不吃它。长这果子的地头上有地瓜儿呢,我寻那个吃。”林真笑眯眯,一派天真。
孙大娘撇了撇嘴,都回村了还当自个儿是城里姑娘呢?一天天的正经事儿不干,撺掇着家里兄弟给她找零嘴儿吃,这要是在她家,看她不拧这丫头的嘴!
孙大娘转过头不理会他们了。
林巧儿翻着白眼从孙大娘边上走过,手里挥着一根直溜的条棍:“真姐儿,瞧我给你寻到了甚好东西。”
鞋底子上的泥刮干净了,神器在手,林真杵着那根棍子总算是没掉队。她瞧着燕儿倒腾着两条小短腿比她还利索的模样有些心酸。
一行人跟着林茂安到了地方,一抬头,蜿蜒而上的枝蔓爬了满树,墨绿的叶间吊着一个个幼儿拳头大小的果子。
“这东西没人摘,到处都是。你们在这儿慢慢摘,我去瞧瞧我下的鱼篓子。”林茂安将人带到就想跑。
“这么些够你摘的了,不许走远。我就在边儿上,有事喊一声我能听着。”
“行了行了,哥,你真的好啰嗦。”这是来自亲妹子的嫌弃。
“嗯,好,我晓得了。”这是堂妹的敷衍。
林真心神全在满枝的碰冰子上,挥挥手赶走林茂安。
林茂安哼了一声,挨个儿告诫了一番才走远。
主要是他林家的两个妹子,可都不是甚柔顺听话的性子。这性子对上外头挺好,不易吃亏,可自家人就要多操心些。
“我哥就是瞎操心,这是在山里,我还能不听话?”林巧儿一边勾着果子摘一边不服气。
“对了,真姐儿,你寻这个作甚?孙大娘虽讨厌,可她没说错,这东西真不能吃。”
要是能吃早被漫山遍野跑的野小子们薅光了,哪里还轮得到她们?
“我知道不能吃,我要做些别的。可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先试试,成了请你吃好吃的。”
林真前世当然做过桑叶豆腐,在失败了三四次后,最终在现代科技(白凉粉)的帮助下终于成功了。且那回做出来的桑叶豆腐十分好看,呈上翠下深界限分明的两层。
那小滤镜一打,配乐和置景跟上,视频一发布就冲上热门,涨粉无数。
可那是上辈子的风光了,这辈子没科技帮忙。她苦思许久,终于想到小时候在乡下手搓冰粉的碰冰子。
桑叶果胶不足,无法像斑鸠叶那样能自然凝固成形。可碰冰子却是满满的果胶,都不用加科技,费些力气搓揉出来能直接凝住。
这是天然的凝固剂。在它的帮助下,桑叶才能定型。
林真话说得谦虚可心里很有信心,她思路没错。即便是失败也不怕,多试几次定能成!
那就要多摘些碰冰子家去!试验材料不能少,这一趟上山要花大半天儿,哪有恁多时间天天来摘。
且也太惹眼了些。
忘我摘果的后果就是,满满一堆碰冰子,林真压根背!不!动!
惹得林巧儿又笑话她:“行了,你可别试了。待会儿再将腰闪了,等着我哥来罢。”
背后不能说人,一说人就到。
林茂安背着背篓走来的时候,脸上笑得灿烂极了:“今儿运道好。我扔的鱼笼上货了!”
“我看看!我看看!”林巧儿扔开果子,上前扒拉她二哥的背篓。
“你小声点儿,你哥我好不容易才寻到这么一处能上货的地儿。可别又被人瞧见了,一窝蜂都来下笼子,咱又没得吃。”林茂安将背篓小心放下来给林巧儿瞧。
背篓垫了好几张荷叶,浅浅洒了些溪水,里头有一大一小两尾青鱼,还有六七只指长的青虾。
“哇!”三人都发出没见识的惊叹声。
林茂安把头一昂,得意道:“见者有份,今儿给咱两家都添个菜!”
“茂安哥,你不拿去卖了嘛?”林真瞧那两尾鱼,大的只怕有三斤多,小的也有个一二斤的模样。
这是山溪的青鱼,比鱼塘自养的鱼价高些,若是拿去县里,能卖上几十个钱了。
林茂安摇头:“不卖,枣儿村离县里大半个时辰的路呢。鱼又离不得水,咱从山上到家里能教它活着就不错了。拿去县里肯定活不成的,死鱼卖不上价,白白折腾一番,还不如给家里人添道菜。”
“行了,你这摘的也不少了。将你那半篓子草盖在我背篓上,咱俩换换,我来背那秤砣果。”林茂安早有安排,家里少见荤腥,谁都馋肉。多几十个铜子儿也富不了,给家里人开个荤腥祭祭五脏庙才实在。
林巧儿跳得欢:“哥,给我背,给我背。真姐儿没力气,小心摔了咱们的鱼。”
林真,无法反驳。
下山的路要难走些,可众人都有收获,干劲满满倒是不觉着难走,一会儿就到家了。
林茂安很有个当哥哥的样子,背着背篓一路将林真两人送到了家,又留下一尾小些的青鱼后才回自家去。
她们上山的大半日里,家里已然大变样。
西边儿原有一棵山椒树,苗娘子靠着那头垦了两畦菜地出来,种了葱姜蕹菜和韭叶。林真进门的时候苗娘子还坐在屋檐下套着经绳编草鞋呢。
“娘!茂安哥给咱家一条大鱼哩!”刚在路上缩着脖子小嘴紧抿,就怕遇上村人的燕儿这时候高兴极了。
林真从草堆里将那尾鱼提溜出来,大青鱼张着嘴鳃盖微动。
看起来还活着,可离去世也不远了。
苗娘子提来一桶水,林真赶紧将青鱼扔进去。好一会儿,那青鱼才懒懒甩了一下尾巴。
“成,咱今晚就吃鱼!”林真很是愉快地给鱼找好了归宿。
随即快手快脚将所有碰冰子对半切开,将粉色的籽挖出来,趁着日头还好,摊在簸箕里晒着。簸箕不够用,又扯了一张草席子。将那些粉粉的籽照顾得多是周到。
青鱼是今晚的菜单,这碰冰子可关系到她往后的菜单,不能轻忽。
“娘子,我爹可回来过?”林真将所有碰冰子晒好后才想起自个儿的屠户爹。
苗娘子点点头:“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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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你要的桑叶也带回来了。歇了口气又出去了,家里的物什少,他出去买些家来。”
原先水井巷的屋子小,也不用干农活,笤帚、竹耙、簸箕啥的都不够用。苗娘子想将后院拾掇出来种些菜,秋日再抱些鸡崽子来养,还可以再养两头猪。
地方恁大,不用起来可惜了。且今日家里没甚事儿做,她心里慌。
“真姐儿,你要做些甚?可有我能帮上忙的?”
瞧,这是真的闲不住。
“咱今日吃鱼,倒是烙几个饼子来吃才痛快。您不若去烙饼子,然后将这些果子放在灶旁烘干。”碰冰子要晒干才能用,可桑叶采摘回来不用就不成。便只能费事儿些将它烤干来用。
“对了,还有草木灰,咱家的够不够?若是不够我去大伯家要些来。”
“够的,今儿茂青送了一担柴和几个草垛子来,说是给咱们先用着。”
“成,那我来处理桑叶。”
桑叶清洗切碎,搓揉取汁。
林真将满满一背篓的桑叶全搓出来,鼻尖满是桑叶的清香,还带着一丝丝甜味。
她大姑给的这一篓子桑叶甚好,怕是专门留着伺候金贵挑嘴的幼蚕的。
桑叶搓好后,用麻布滤出残渣,倒入澄清的草木灰水,又托了苗娘子用洗净的铁锅小火煮到微开。
边煮边撇去浮沫,这样做出来的桑叶豆腐会更剔透好看些。
碰冰子也烘干了,林真伸手捻了一下,能成。找来一块儿干净的细麻布将烘干的籽包好,放在晾凉的水里浸泡一会儿,又开始搓。
林真的胳膊快不是自己的了。
机械似地搓揉着,她的胳膊变得木木的,手中的麻布出汁渐渐变少,盆里的水也染上了丝丝乳白色。
成了成了。林真抱起木盆往灶屋里跑,油绿绿的桑叶水被分成好几份装在大陶碗里。
边上还放着一只同样的陶碗,那是林真特意请苗娘子留下的。家里没有准确的计量工具,只能如此了。
林真开始往桑叶汁子里加碰冰子的汁水,2:1、1:1、1:2,挨个儿作好标记后,再将陶碗移到堂屋里去。老宅子没打井,房门大开的堂屋是林家院子里最凉快的地儿了。
接下来便是等待。
好运来,好运来!林真闭着眼睛求各路神仙保佑,这要是不成,她手搓桑叶碰冰子倒是不怕,可这桑叶难得啊。
苗娘子见林真似乎忙完了,双手捏着合围有些局促地开口:“真姐儿,这鱼,我不大会弄。怕糟蹋了好东西。”
苗娘子未嫁人之前家里不甚富裕,她娘灶上手艺不精,她自然也好不到哪儿去。
嫁人后,灶屋里做吃食的轻省活计少有轮上她的。此时瞧着这大青鱼,便漏了怯。
“成!我来!”
青鱼一闷棍敲晕,刮鳞去腮,开膛破肚去黑膜。
再将鱼杂收拾出来,鱼泡儿是林真的最爱,可不能浪费了。
林真想了想,这鱼长在山溪里,那水清凌凌的。这样的鱼没大腥,若是按着重口的法子来做,到是不美。
“咱今儿吃清炖的,能喝汤。若是嫌滋味儿不足,再打个蘸碟就成。”
9. 第 9 章
猪油下锅,老姜几片、葱段一把、几颗山椒子在猪油里跑一跑,用荤油炝出独属于香料的味儿。
炝出香味的香料捞在碗里,留着待会儿回锅炖汤。那啥,香料价贵,得省。
切了花刀的鱼下锅,用猪油慢慢将两面煎得金黄,几瓢甜井水下锅没过鱼肉。将香料倒进去,再烹一番,更有味儿。
抽掉两条柴,改小火慢炖,锅里的鱼汤逐渐呈现出一种诱人的奶白色。
轻盈的水汽混着肉香,飘了满灶屋。
“娘子,你来。”林真让出位子。
苗娘子不明所以地过来,林真将木勺交到苗娘子手里。
“搁两勺盐,再洒一些胡椒粉。”
“啊?”苗娘子很是疑惑,可瞧着真姐儿一脸认真的模样,只得按她说的往鱼汤里加盐和胡椒粉。
加胡椒粉的时候她手抖啊抖,似乎加了又似乎没加。
“再来点儿。”林真鼓励。
苗娘子又抖了抖。
如此贵的香料,她从前只是听人说过,可从没见过,怎能不谨慎?还有今儿看真姐儿挖猪油的样子,那一勺子下去,她眉头又是一抖。
苗娘子对今日的夕食很是期待,油水这样足,甚东西不好吃?正经的好肉还不得香掉舌头?
林屠户拉着一车东西家来的时候,一进门就嗅到了满院儿肉香。
将板车上的东西卸下,又牵着老驴往后院儿去。在食槽里添水添料,还打了水洗手后,灶屋里的三人才发现他。
“呀!怎么悄没声儿就进来了?”苗娘子瞧见灶屋口的人影晃动,这才察觉林屠户家来了。赶忙端来一盏子茶汤给林屠户解渴。
“做甚好吃的了?”林屠户这时候突然觉出在村里住的好来了。
家家户户都离得远,他家这满院子的肉香都没惹得人来瞧。往日在县里住着,他多叫上几回索唤都有人说嘴。
“今儿吃鱼!茂安哥下的鱼篓子得了两尾好鱼,送了咱家一尾。”林真用一个揉面的大陶盆将炖好的鱼肉全装了出来。
身后的小尾巴捧着一个小扁箩,里头装着苗娘子烙的二合面饼子,两面炕得焦黄,满是麦香。
灶屋太热,一家子在院儿里摆了桌子吃饭。
枣儿村家家户户都有枣树,林家的院子也有两颗,桌子摆在树荫下。就着晚风落日,一家子围在一处吃饼子喝汤好不畅快。
林家倒是少有如此热闹的时候,往常林屠户和林真就两人,声儿再大也稍显冷清。
山溪里的鱼,肉质紧致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鲜甜。教这样一炖,实在是妙,一大盆鱼肉和炝炒的蕹菜教几人吃得干干净净。
林家虽是屠户,可也得好几日才能吃上一回正经的好肉,平日里多是骨头炖汤或是多加几勺子猪油尝个荤腥儿。
这样的伙食已超出普通百姓一大截儿,可肚里还是缺油水,嘴巴还是馋肉吃。
今日这一道炖鱼,对众人来说是难得的好滋味。一家子不意外的都吃撑了,瘫在凳儿上半天不动弹。
歇了一会儿后,趁着天色未暗。林屠户拿着新买的竹耙锄头与苗娘子又去拾掇后院儿。林真带着燕儿将灶屋收拾好后,颇为急切地往堂屋跑。
她的桑叶豆腐,她来了。
深吸一口气,林真将陶碗上倒扣的簸箕揭开。成了!
三个碗里颤颤巍巍晃动的翠色,只瞧一眼林真就知道,她的桑叶豆腐,成了!
林真细看后,发现最成功的是桑叶汁和碰冰子1:1兑成的那碗。卖相也是最好看的,与她上辈子用白凉粉兑出来的一样。
上翠下灰界限分明,Q弹爽滑,口感也不会过分哏揪。
决定了,这卖相最好的明儿就拿它出去谈生意!剩下的嘛……
林真只稍微想了想,就冲出去扯开嗓子叫人:“爹!爹!”
“怎么了?怎么了?”林屠户举着竹耙从后院儿跑来。
“您来!苗娘子也来,与你们瞧瞧好东西!”
加了饴糖的桑叶豆腐征服了肚儿里本就不剩甚空间的众人。
就连林屠户这样不甚喜甜的男子,都将那一碗颤巍巍、滑嫩.嫩的桑叶豆腐吃尽了。
“好东西啊。”林屠户叹了一句,又问道。
“真姐儿可是想做这桑叶豆腐的生意?”
“自然,不过我还是先去一趟大伯家,给他们也送一碗。再将这豆腐湃上,若是搁咱家放一夜,我怕第二日会坏了。”
林大伯家打了一口深井,夏日往井里吊一个篮子,可用来保存一些不易存放的吃食。
一个大陶碗里的桑叶豆腐估摸着有一斤。即便大伯家人多些,也能一人一小碗尝个鲜,如此也不算拿不出手。
林真将余下的桑叶豆腐都放在篮子里,拿了一块儿麻布搭上。便带着她的小尾巴往大伯家去了。
林大伯一家子也才吃了夕食,众人聚在院儿里纳凉。
林真进门的时候带着燕儿挨个叫人,还特特凑到抽着水烟的小老头边儿上。
“大伯,侄女做了些吃食,特意送来给您尝尝。也谢谢茂安哥送的青鱼。”
林大伯翻着眼皮子不瞧人,只从鼻腔里‘嗯’了一声。
“哟,我可得瞧瞧真姐儿这是做了甚稀罕吃食,能比得上一尾山溪里的大青鱼。”
这话?
林真瞧了瞧出声的人,是茂青哥的媳妇儿刘桂香,也是她大嫂。
林真不做声了。
林大伯皱眉,磕了嗑自个儿的烟杆子,没理会大儿媳。只冲着自家大儿子道:“没瞧见你妹子手里的篮子沉手?”
林茂青赶紧将林真手里的东西接过来,陪着笑道:“真姐儿有心了,恁重,定是有我的份儿了。”
林真笑了笑,将篮子递给林茂青,顺手揭开了盖着的麻布:“也不算甚,只是此时吃这个最是消暑。这才巴巴儿地拿来给大伯和大伯娘尝尝。”
麻布一去,翡翠般的桑叶豆腐在褐色的陶碗里微颤。
“呀!这是甚?”凑过来的林巧儿惊呼出声。
林真得意道:“好东西,去拿碗来,再化一盏子糖水来。今儿你真姐姐请你吃好东西!”
“嘁,你就比我大俩月。”林巧儿驳了一句,到底好奇心占了上风,没顾上同林真拌嘴,小跑着去了灶屋拿碗拿糖。
她是家里的小女儿,颇为受宠。糖这样的东西,只要不多也是能自个儿作主,切上一块儿的。
林巧儿手脚勤快,不多时便端了一叠碗和一盏子糖水出来。林真接手,将大陶碗里的桑叶豆腐分作几碗,又在碗里添一小勺糖水。
“成了,大伯,您先尝尝。”她端了一碗到林大伯手边。
“娘,快快快,您也吃。”林巧儿等不及了。送了一碗到自家老娘手边,又飞快蹿回去,自端了一碗送入口中。
余下众人这才动手,林茂青端了一碗给媳妇儿刘桂香,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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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吧,别说话了。”
刘桂香动了动嘴,心底委屈,可到底不敢再出声儿了。
“又嫩又滑还有些韧,味儿好!”一直没出声的林茂安头一个捧场。
“瞧着有些像香饮铺子里的水晶皂儿盏,不对,真姐儿这个还要好看些。”林巧儿紧跟着夸夸。
林真眼巴巴瞧林大伯。
“不错。”一碗桑叶豆腐全吃尽的林大伯点点头。
“成了,有了大伯这声赞,我明日去县里卖这豆腐就不惧了。”林真笑眯眯。
“还要劳烦茂青哥将剩下的这篮吊在井里。我明儿一早进城去卖了换钱。”
“成,我去给你弄。”林茂安三两口吃完自个儿的那碗,接过林真的篮子就走。
“既是能卖钱的东西,下回不能再拿来了。家里谁都不缺这一口吃的,都留着去换钱。”李金梅语气平淡,又冲着儿媳刘桂香道。
“还有一碗留给鑫哥儿,教他嘴甜些。从前只知道送他肉的二叔祖好,今儿也让他知道姑姑的好。你捣碎些再给他,噎住了可不是闹着玩的。”
鑫哥儿是个皮猴子,家里关不住他。吃了夕食早早便跑出去跟村里的小子们滚作一堆儿,不到累了是不回来的。
刘桂香面色讪讪,喏喏应下。
林真不多留,事情说完了便要走,林茂青提出送人。
“真姐儿,咱俩家离得近,可这日头落没了,我得送送你们。顺便将鑫哥儿捉回家来。”
林真没拒绝,带着燕儿,身旁还跟着一个林茂青家去了。
林茂青果真有话说:“真姐儿,今儿你嫂子说话不中听,你别放在心上。家里不是她做主,你安心,我会与她分说明白的。”
“茂青哥,我晓得的,咱们两家之间不必多说。”
刚才那一出,林真并未觉得多冒犯。况且她大伯和大伯娘已经给她撑腰了,现茂青哥又追出来道恼。本来就不是甚大事儿,她何必揪着不放?
她还有正事儿要办,路上也没掐花打柳的,径直往家里去了。
“爹,您给说说,县里几家点心铺子或香饮铺子,哪家的掌柜是厚道人。我得趁着夏日,将这豆腐方子卖出去。”林真一回家就扔一个重磅消息,差点儿砸晕她的屠户爹。
林屠户才将还在满心感叹:自家闺女儿多贴心,多能干。有得这一技傍身,往后嫁人了,便是他这个当爹的走了,谁还敢小瞧她?
可不想贴心闺女一回家,就嚷着要卖方子?
“真姐儿,如何要卖了这方子?这是生蛋的母鸡,可不兴卖。咱自家制好了豆腐出去卖才是长久之道哩。”林屠户好声好气与闺女儿商量。
他刚才问过惠娘(苗娘子)了,制这桑叶豆腐不是多麻烦。
“爹,您心里有成算,是这个!”林真举个大拇指逗她爹。
“你少贫嘴,快些说说心里是甚打算?”林屠户尽力绷着个脸。
林真收起脸上的顽笑之色,认真道:“这桑叶豆腐卖不上钱,不如舍了方子,攒下一笔钱来。咱们再寻另外的赚钱法子。”
“这如何卖不上钱?味儿好,翠生生的又好看,夏日里最是好卖。慈溪县里头大户富商如此多,出手大方得很,咱们卖与他们如何卖不上钱?”林屠户有些着急。
她爹还真有两把刷子,还知道这桑叶豆腐的精准客户。
“正因这桑叶豆腐只能卖与大户富商,它在咱们手里才卖不出去。”
10. 第 10 章
桑叶豆腐,好吃又好看,还是个新鲜物件。
在合适的人手里,能卖上大钱,可要是拽在林真自个儿手里。怕是忙活大半天,只能赚个零花钱,这不是她想要的。
慈溪县三纵三横三十六坊,另有东西二市。东西二市不说了,里头一水儿的门脸铺子,吃的、穿的、用的、杂耍作乐样样俱全。
二层高的酒肆客栈也不缺,连出海的船队捎带来的稀罕物都有。
那处是慈溪县内最热闹繁华之处,兜里没几个子儿都不敢进去。
东西二市的铺子价钱先不说,背后没点儿靠山是绝计拿不下来的。
靠西北方向地势高的坊内,正街上的铺子也是紧俏,价格先不说,便是租赁,也得在房牙那处排队等消息呢。
林屠户在慈溪县经营多年,也只在西市肉行处占了一角。
“爹,这桑叶豆腐虽也占了豆腐二字,可它一不能当个正经菜来吃,二不顶饱,咱只能卖给兜里不差钱的贵人富户。可那浮铺货摊儿的,贵人不会踏足,富户少有来的。正经铺子赁不得,支着小摊儿又卖不上价,这桑叶豆腐要是攥在自家手里,只怕要砸在手上。”
林真还没忘记那碗豆儿水带给她的震撼,她这桑叶豆腐与人家的豆儿水相比,只胜在一个新奇好看上。
若是自去支个摊子卖,那新奇劲儿一过,便会败下阵来。
以新奇好看为卖点的销售对象,从来不是计算着手里有几个子儿来花销的普通百姓。
林真这一通话,教林屠户沉默了好一会儿。
好半天才欣慰道:“真姐儿果然长大了,爹不如你有主意。”
林真笑嘻嘻道:“哪有,这不是摸不着脉找不着买家嘛?还等着爹您指点呢。”
“东市我少有去的,西市上我也只去过三两家铺子,一是那点酥斋,他家擅做入口即化的酥皮点心,招牌便是一口酥,与这桑叶豆腐不搭噶。”
那倒是,桑叶豆腐汤汤水水的,确实算不得适配。
“另有林家百年福缘斋,他家掌柜倒是和气会做生意,可人是五毒饼重阳花糕出名儿,估摸着也不成。”
懂了,这家是专攻节日限定糕点的。
“再有就是钱家干果铺,他家夏日里倒是挂了幌子卖香饮子,可他家不成。”林屠户皱眉。
“我有回去给你买杏脯时碰见了一卖岩蜜的老叟。钱家那伙计和掌柜,拿着一银勺,你一口我一口的尝蜜,说甚怕里头掺了砂糖坏了点心味儿。山上采的野蜜能有多少?他们这样尝,既不说价,也不说要买,忒欺负人了。”
岩蜜即是山野里的野蜂蜜,酿蜜的野蜂常将蜂巢筑在峭壁石缝里。恰巧遇着能割蜜的地儿已是撞了大运,普通农户冒着风险去割蜜着实不易。
那卖岩蜜的老者,手上和颈子上还有野蜂蛰出的鼓包呢。
钱家干果铺的掌柜伙计如此行事,实在不厚道。
林屠户当时便忍不住说了几句,打那以后更是从不往钱家干果铺去,这时自然也不想闺女去。
林屠户皱眉想了好一会儿:“要不去义和坊的朱家分茶店?他家夏日里也卖豆儿水、豆蔻熟水甚的。”
分茶店?
林真不太想去,分茶店里头不单是卖茶饮,还兼卖饭食。且是饭食为主,饮茶为辅的模式。夏日卖饮子冬日卖羊汤,那是林真的备选项。
“茶肆呢?”这才是林真的第一选择。
“嚯,那是读书人去的地儿,里头都是圆领袍长直?的贵人哩。爹可没去过。”林屠户摇摇头。
林真也不气馁:“无事,明儿我先去茶肆里头问问。若是不成再去朱家分茶店。”
林屠户皱眉,那茶肆里头招待的客人不一般,连伙计也傲气些。闺女不教他跟着去,他也不想真姐儿去受委屈。
林屠户苦思良久,有些不确定道:“要不去林家百年福缘斋碰碰运气?我有回瞧见八仙茶坊里的伙计在点心铺子里进出,且有次跟王巡栏吃酒,他喝得有些醉。言语间漏出几句,说那林家可了不得。瞧着不显山不露水的,人还多客气,可茶酒拽手里,背后还靠着大官呢。”
林真眼睛一亮,成,就他家了。
去一趟点心铺不会亏,若是点心铺能出价买下最好。若是不成,且不管这林家百年福缘斋与茶坊背后是不是同一人,可两家有生意往来是一定的。
她厚着脸皮说道说道,能教点心铺的掌柜引荐一二也是好事一桩。即便不成,她也没甚损失。
心中有了主意,林真梳洗后便早早睡下,明儿一早坐村里的牛车去县里。
翌日,天才刚亮,林真已经背着背篓去村口等牛车了。
她来得已算早,可牛车上还有人比她更早。林真久不在村里居住,不识得那妇人,交了两文钱后抱着自个儿的背篓坐在一旁。
那妇人倒是很自来熟,她冲着林真的背篓抻脖子:“真姐儿这么早去县城作甚?”
不表明身份反倒是一个劲儿探头,林真笑了笑:“阿婶,家里缺盐,我去换些来呢。”
只一句,后头就当自个儿是个锯嘴葫芦,缩在一旁绝不多言。好在赶车进城的人渐多,那妇人问不出话来便不再盯着林真瞧。
枣儿村离县城不远,村里赶车的老汉路熟,拉车的老牛也识途,小半个时辰便到了慈溪县。
进城不必缴门税,林真背着背篓跑得飞快。牛车上的婶娘们太能唠了,且个个辈分都比她大,一路上她脸都要笑僵了。
入了城,鱼儿入水般混入喧嚣的人群,林真这才觉得好受些。
一路顺着主街向西市快步而去,不过辰初,西市已是热闹非凡,招幌飘荡,人声鼎沸。
林家百年福缘斋正当道,招幌做得又大又亮眼,想不瞧见都难。
才靠近些,铺子里蜜糖的甜香和果仁香已教人飘飘然。这种香味儿教人心底油然生出一种满足和富足,是幸福的味道。
进得门去,条案上的点心蜜饯已教人花了眼,靠墙的多宝阁上更是了不得。
彩绘漆盒和白瓷盘上堆叠的点心摆得极为讲究,上层摆着看饤,雕花蜜饯和糖塑,瞧着就知晓店家的好手艺;中层是各色糕、饼、酥,一样样挂着签子;下层是果铺、干果和撒子这些耐储存的零嘴儿。
具都堆得宝塔似的,教人瞧着就欢喜。
“小娘子买些甚?白玉霜方糕是才出锅的,上好的糯米制的,软糯香甜。或是蜜煎诸色果子?杏、梨、陈皮儿都有,一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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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买回去摆着好看,还能尝得好几种滋味儿呢!”
林真才踏进门,一收拾得多整齐的小伙计便迎上来,面上带着团团的笑。嘴一张,噼里啪啦给林真报菜名,不,点心名儿。
林真的目光从各色点心上头移开:“小哥给我包些桃酥和松子糖罢。另外,可能邀你们掌柜一见?”
小伙计不奇怪,常有运道好的百姓得了岩蜜来此售卖,铺子上也会收。
“小娘子可是有岩蜜要售?小子也能给掌掌眼呢,倒是不肖去寻我们掌柜的。”
林真瞧着左右无人,她干脆走近了些,从背篓里将桑叶豆腐拿出来,一把揭开上头盖着的麻布。
“不是岩蜜,是自家制的新鲜吃食。小哥瞧瞧?”
伙计才要拒绝,他家铺子上的老师傅是打从京都来的,甚点心不会?
这小娘子瞧着也不是富贵人家出身,自个儿能琢磨出甚好东西呢?
可那小娘子将手中寸深的白瓷碟儿望他跟前一凑,只一眼,就教那小伙计“咦”了一声。
林真手微微一晃,白瓷碟儿里的桑叶豆腐也跟着轻轻一颤。
那伙计眼睛一亮,将人请到店内陈设的小圆桌边坐下:“小娘子请稍坐,我去后堂请掌柜的。”
他还很顺手的将林真揭开的细麻布又盖了回去,随即便快步向后堂跑去。
林真瞧着步子颇为急切的小伙计心下暗喜,不枉她在家里翻了好半天才寻出来的这个白瓷碟儿。
“叔父!铺子里来了个小娘子,带着好稀罕的东西来说要卖。色如翡翠质若凝脂,您且去瞧瞧?”
林掌柜端着一盏子茶汤,不紧不慢撇茶三次,轻抿一口。
“怎如此急躁?在铺子里要唤我掌柜的。”
小伙计急急停下,叉手行礼改口道:“掌柜的,那小娘子带来的东西甚是稀罕。小子还从未见过,您移步去瞧瞧?”
“不急,既是自个儿寻来的,且让她等一等。你去花厅泡壶清茶,端两碟子细点,再请那小娘子过去。”林掌柜不紧不慢吩咐完。
那小伙计苦思一番,而后眉眼带笑道:“多谢掌柜的肯教我。小子知晓了,必会待那小娘子客气周到。”
“嗯。”林掌柜点点头,心下添了几分满意。
他这侄儿打小便跟在他身边,眼力自然不差,人也果决敢做决断。只到底年纪不大,还得再稳重些。
这谈生意,哪能露了急切教人瞧出来?凭他再好的东西,面上都得稳住。
林真被引去议事的花厅,吃了一块儿云片糕,饮了几口清茶后才见到面上一团和气,天生带着三分笑意的林掌柜。
“实在对不住,晨时忙碌,教小娘子好等。”林掌柜拱手道恼。
“我那小伙计咋咋呼呼的,可曾怠慢了小娘子?”
林真听掌柜的绝口不提看货,但又待她十足的客气周到,便知道她那桑叶豆腐是教人瞧上了。
她本不擅这等商讨拉扯之事,且她进门已好一会儿,心里知晓这掌柜的不是好糊弄的,索性实在些。
“掌柜的,我原是听闻林家铺子素来厚道便直直奔着这头来了。您瞧瞧我这东西,若能瞧得上,给个实在价,我直接将这方子卖与您。”
11. 第 11 章
林掌柜面上的笑容不变,心里却在嘀咕:直接卖方子?
他瞅了瞅林真,见其一脸认真不似顽笑。略想了想,取了银勺自尝了尝味,又听得那小娘子说这豆腐要加糖水吃甜口的才好吃。
瞬间就琢磨明白这小娘子何故要直接卖方子了。可同样的,林掌柜一瞧见这东西,脑子里用它赚钱博名儿的法子就不止一个。
林掌柜笑了笑:“小娘子实诚,我也不拿话来糊弄你。这东西您自个儿是不好出手,可在我手里却正好。虽只能在夏月售卖,可也确实新奇可观。老朽做主与你六十贯直接买下,只一点,小娘子在慈溪县内不可另卖他人。”
果然是多年的老掌柜了,三两句话就点出关键之处。且报价也很是爽快,并不会在言语之间多番试探,一分利不让。
说实话,这个价格已超出林真的预期。可这不是林真费劲巴拉直接卖方子想要的。
“掌柜的是厚道人,我也不瞒您。我卖这方子有个条件,您家铺子可在兴福坊摆摊?您划一溜与我,也不多,能摆下一个独轮推车就成。”
“至于这方子,您给一半的价。我保证,这东西您绝对是独一份儿,出了这个门儿,我自家都不会做来吃。”
这才是林真想换的,一个自带优质客源的固定摆摊地。
慈溪县三十六坊,有似林家之前租赁的丁一坊那样,三间屋子一方窄院儿便划做一户,挨挨挤挤住了百来户的平民坊。
自然也有像兴福坊、长兴坊这样,一坊内只住三四十户,坊内全是二进、三进院的富足人家聚集的富人坊。
林真的目的,便是想用桑叶豆腐的方子敲开入场摆摊的资格。
谁都不傻,自然知晓那富足人家择居之地东西好卖。可那些地儿不是谁都能随便进的,大多都被县里这些大掌柜们占去了,偶有漏出来的,也不是林真伸腿就能进的。
若是没熟人引荐,普通百姓轻易不得靠近,更遑论在坊内支个摊子卖货?巡视的步快和收钱的巡栏都不是吃素的,眼尖着呢!
林真很有自知之明,自家是毫无根基的升斗小民。
崇德、怀仁、八兴坊那样,一坊内只五六户人家,一户占去两条巷子,世代有官身的豪门士族聚居处去不得,可兴福坊内这样多是豪商贾人,手里有钱又无甚实权的人家,还是能闯一闯的。
林掌柜一团和气的脸上这时候才显出些惊讶来,他暗自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位年纪不大的小娘子。
就是慈溪县内最普通的女郎啊。衣着朴素,只身形高挑些、腰板笔直些、眼神清正些、面无惧色眉目间较之常人多添了两分英气……
林掌柜倏尔一笑,这还普通啊?
这已是个极为利落周正的伶俐人儿了,瞧着还有几分林家女公子的影儿。拒绝的话在嘴里打了个转。
“小娘子手中还有尖儿货?”
“嗨,不过是还有一门制豆腐的手艺傍身罢了。您瞧这东西,跟豆腐是不是有几分相似?”林真一脸纯良。
“您放心,我只做豆腐生意,旁的一概不沾,必定不会教人觉着不洁净,扰了您的生意。”
林掌柜心里默算了一回,半天才开口道:“小娘子既要摊子,那这方子便让些价罢,我给您取个整,二十贯。”
“成!”林真干脆点头。人家大方,她也不拖沓。最重要的目的达成,些许小利便不能计较,没得教人觉着小家子气,反正都能赚回来。
两人既已商量妥当,林掌柜即刻便立了契,又使唤自家侄儿往县衙户房走一遭,备案加印,登记留底儿。
这时,瞧着林真在契书上落下的名儿,林掌柜笑道:“倒是有缘,咱俩还是家门儿。”
心中一动,将这桩事儿说与林家女公子听,说不得还能讨个巧。想到这儿,林掌柜面上添了三分喜意,对自个儿领林真进入兴福坊内摆摊之事倒是满意。
等派出去买桑叶的伙计回来后,才去请了蒸房的老师傅来,要上手制那桑叶豆腐。
那老师傅也不动手,使唤了自家的徒弟上手,就着林真带来的一包碰冰子,只一遍,就将那桑叶豆腐制成了。
“倒是好巧思,桑叶取其色再借两分味儿。要紧的是小娘子手上那包东西吧?那是甚?”老师傅这才开口说话。他原先很有几分傲气,乡野之地,能有甚稀罕物?
可到底是与林家立了赁约,拿着林家的月钱,还是亲自来了。此时一眼就瞧出来,桑叶不重要,那小娘子手里拿的那东西才重要。
“也不是甚稀罕物,满山遍野都是,村里人都唤作秤砣果。”林真将昨日特意留下来的两个碰冰子拿出来给老师傅和林掌柜瞧。
“对半剖开,取其籽,晒干即可。”
秤砣果挨个在两人手里转过,那小徒弟还切开来给自家师傅细瞧。
“家里还有好些正晒着,明日便能用,到时候给掌柜的送来?”林真见缝插针。
林掌柜笑了笑:“林小娘子想要个甚价?”
这是还想着做另一桩生意呢。
林真笑笑,爽快承认:“乡野人家挣点铜子不容易,若是掌柜的需要,往后这东西我都晒干包好了再给您送来。这东西先前只觉着碍事儿,前山许多都教人割了引火烧灶,要往山里走远些才有。”
林掌柜略微想了想,点头:“林小娘子手上有多少,明日都送来罢。”
去县衙跑腿的伙计这时刚好回来,捧着匣子装了两份盖了红印的契书过来。林掌柜和林真各执一份,还有一份留在县衙。
林真默算了一回时间,果然,这林家百年福缘斋背后的靠山能量不小。县衙官吏动作这样快?这才多久?契书就到手了。
“林小娘子,二十贯钱您背着怕是吃力。老朽给您银十五两,铜钱五贯罢?”
只说不要纸钞,完全忘了这一茬的林真很是感激:“多谢您了,倒是教我又得了利。”
这时候虽说一贯铜钱可换一两银,可实际并不这么换。火耗钱一算,常会多收几十个铜子儿,多的时候要添足足一吊钱。
林掌柜笑容深了些:“这话可太过客气了,请您稍坐。”
林真再出门时,身上负重颇深。银子贴身放,铜子放背篓。背篓里还有林掌柜包的四包点心,除了她进门时要的桃酥和松子糖,人还另外捡了云片糕和蜜煎果子送她。
话还说得多客气:“今儿这桩生意做得痛快,只这一回,还请林小娘子莫要推辞。”
身怀巨款的林真不敢久留,干脆没等村里的牛车,从车马行自雇了一辆驴车直直回了枣儿村。
林真结清车资后一路小跑着回家,倒是与她借口家有急事的模样合上了。
“怎跑得这样急?”苗娘子瞧着林真面色泛白,急忙教人歇下,还端来一盏子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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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
“天儿热,可不好这样疾行。”
直到回了家,林真那一颗乱跳的心才安定下来。
是她托大了,回村的路上有段路少有人烟。从那头过的时候,她脑子里翻来覆去就是‘杀人越货’这几个字。唉,总算是知道这时候的人出门为什么都喜欢结伴而行了。
“真姐儿,怎这时候家来了?村里的牛车可还没归来哩,你是一个人回来的?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女郎,胆子怎这样大?”外出家来的林屠户瞧着林真,面色不怎么好。
苗娘子也是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她才刚就被吓到了,只不好说。
“爹,我错了,我真错了。今儿将那方子卖了大价钱,心里着急,实在是顾头不顾尾的。”林真赶忙将身上和背篓里的巨款全摸出来转移注意力。
哪晓得林屠户脸上更黑了:“你这女娃!可真是要吓死我了!”
随即又自责:“我今儿该跟你同去的,我怎么就没想到呢?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我真是不必活了。”
完了!这是林真唯一的念头。
果然,家里人还没摆平,她大伯母上门了。
“真姐儿,我怎听人说你一个人雇了驴车家来呢?从县里到村里好长一截路没甚人呢!你这娃,胆子实在是大,你以为拐子只拐小孩儿啊?你这样孤身一人的小娘子照样好下手得很!”
李金梅在屋里打草鞋呢,老头子急慌慌家来。张口说起这事,她心头就是一跳。先前老头子嘀咕真姐儿胆子大主意大的时候,她还回嘴,经了这一遭,她是再不敢反驳了。
“大伯娘,我雇的是车马行留底儿的正规驴车。”林真小小为自己辩解。
“那也不行!真姐儿,你听话,无论去哪,若是地界荒凉些,定要寻人搭伙作伴。不对,你就不准往那荒凉地界去!”
林真被大伯娘灌了满脑子的走失惨案,整个人蔫哒哒的。
“真姐儿,爹不是不准你出门走动。从前在县里,爹可从来没说不准你出门。咱们村里,除了进山,你哪儿都可去。可一旦出了村儿,必要与人同行,你今儿若是坐村里的牛车归来,爹也不会如此后怕。”
“爹,我晓得了,往后真不会了。”林真是真的认识到错误了。
这里,是大庆朝。不是她所处的那个有文明和科技双重保障的时代了,她得摆正心态。
“爹,我和林掌柜约好了。明日要去送货的,可不好失信于人。我明日叫上巧儿陪我去,来去必定都跟着村人坐牛车。”
林屠户皱着眉,好半晌才点头:“我去说,再叫上茂安陪着你俩走一趟。”
也行,这碰冰子估计卖不了几回,她本来就是想教巧儿赚个零花钱的。再带上茂安哥,也成,说起来这碰冰子还是茂安哥找着的。
少有的,家里有钱有糖,可气氛却比平日里沉闷几分。一家子用过夕食后,没说几句便各自歇息去了。
林真躺在床上挺尸,燕儿爬上来,摸了一个松子糖塞姐姐嘴里。
“阿姐,你别不高兴了。我觉着你可厉害可厉害了!”
满口果仁儿香的松子糖入口,再瞧瞧燕儿满眼的崇拜,林真满血复活。
“对,这不算啥!我就算是个二愣子,那也是个聪明的二愣子!”
这是来自家人的牵绊,似乎有些麻烦,可要林真实话实说:其实还不赖。
12. 第 12 章
翌日,跟着林巧儿兄妹俩去了一趟林家百年福缘斋。将所有晒好的碰冰子都卖与林掌柜后,林真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少有出门。
家里摆酒的日子就在三天后,也实在没功夫出去。
泥巴院儿教林屠户拉着碌碡碾了一圈儿,洒水清扫的时候不再扬得一头一脸的黄土。窗楞子使了钱教木匠来修补过,擦得干干净净,糊了新的窗纸。
这么一瞧,林家的院子甚是宽敞齐整,着实不差。
林家四月廿八做席,廿六那一日李金梅定下的鸡鸭按数都收足了,借来的条凳方桌也堆在院儿里。廿七,县里定下的浊酒和要宰杀的猪进了林家,院子一角新砌了几个简易泥灶。
廿八,天才麻麻亮,林大伯一大家子就来了。
林大伯带着俩儿子预备着和林屠户一起将后院儿里饿了一天的猪宰杀了。林真已烧了满满三大锅沸水,猪毛、鸡毛、鸭毛都得滚水烫过了才好褪。
“猪和鸡鸭就在后院儿都宰了,别弄到前院来。宰了再弄到前头来烫毛,没得又弄得院儿里不干净。”李金梅端着大木盆,里头是化了盐的凉白开,预备着接了血,凝成血豆腐,教帮忙的众人中午也见个荤腥儿。
其实这宰杀牲畜的事儿本不该在办席当日做。
可天儿实在热,若是昨日宰了,这么多的肉怕是要坏,便只能今儿起个大早来弄。
李金梅放下木盆便拐去前院儿,寻常宰鸡宰鸭的她是不怕。可恁大一头猪,长条凳儿都要摆三张,那么个大家伙,眼儿又大,按在条凳上下刀子,寻常人都有些怕,李金梅自然也怕。
她自家出去还不算,又把林真和林巧儿往外头赶。
后院儿里一顿叮铃哐啷,随即便是猪惨厉的嚎叫,燕儿抖了抖,往林真边上靠。
听得后院儿没动静后,几人将滚水往后院抬。林屠户接了滚水烫猪毛,几下便将猪毛刮下来,白花花的肉露出来,李金梅就是一声赞。
“这猪好,说是瘦猪,可身上白肉还是多,炼出荤油做了席后,说不得还能给自家剩下一罐来。”
“娘,那今儿我能吃一碗猪油渣吗?”林巧儿眼睛一亮,才刚出锅的猪油渣,洒些细盐,一口一个,油滋滋嘎嘣脆。
“我瞧着你是想吃竹笋炒肉!”李金梅眼一瞪。
“一边儿去,今儿忙得很,你和真姐儿带着燕儿屋里去,别出来添乱!”
林屠户将整头猪拆解后,李金梅也赶他走:“冲洗一下换身体面衣裳,今儿且不肖你们动手。等到了时辰我使唤茂安喊你出来迎客就是。”
做席的这一日主家是不肖动手的,村里自然有人来帮忙。
天色大亮后,陆续有人上林家来。先来的是同村的人,村里办事自有章法,村人各自领了洗菜切菜、烧火煮饭、洗碗摆桌的活计忙碌开来。
林屠户请的周灶人带着俩徒弟也早早来了,领着切菜的村人摆了砧板菜刀也忙活开。嫁去青桑村的林香莲同样早早领着男人和一双儿女回来了。
时人吃席多有讲究,村里走的礼不重,一户人家多只来两人。
真要有那爱贪小便宜,只带一篮鸡子上门,却领着一大家子七八口人,占去大半张桌子的人家。不光会被人说道,下回自家办事儿怕是不好请人相帮。
这便是村里的人情往来,处世之道。
可自家兄弟姊妹却不同,何况林香莲还带了重礼来。
“嚯,你这大姑子出手倒是大方,四斤重的厚丝衾一床。”记礼单子的是村里的老人了,他瞧着林香莲,低声问道。
“你这礼,家里婆母公爹可知晓。”
他话虽问的林香莲,可眼却瞧的是林香莲的丈夫。
不怪三叔父有此一问,普通百姓从开年便要为过冬做准备。寻常连地上的一根儿禽羽都不放过。
棉贵,常有人家为一件冬衣一床厚衾生嫌隙,更遑论这厚丝衾?那里头絮的可是丝绵!
虽说刘家养蚕,次等的蚕茧,似同宫茧蛾口茧那些是无法缫丝的,只能拿来翻丝绵做絮,可价格照样不菲。这么一床厚丝衾可值不少钱,他必须问个清楚。
“三叔父,这是爹娘做主教小子带来的,给有生兄弟添添喜气儿。”林香莲的丈夫赶忙回话。
“嗯,这便好。”记礼单子的老者很是满意,随即清了清嗓子大声唱道。
“林家女香莲,姑爷刘元,送丝衾一床,足四斤!衾暖枕安,福寿绵长!”
院儿里静了一瞬,随即嘁嘁喳喳的议论声便炸了开来。
“嚯,香莲出手恁大方了!”
“丝衾啊!还是青桑村日子好过,我家攒了两床八斤重的棉被还觉着好,可跟人这厚丝衾还真是不能比。哎,你们说说,这丝衾盖起来是个甚滋味?不知道老婆子入土前能不能得这么一床厚丝衾。”
“嘁,手忒松,这样往娘家搬东西,也不怕被休了!”
“啧,你这人怎么说话呢?人香莲是正经去县里的布坊拜了师的,纺纱织绢样样成!嫁与他刘家不算高攀,再说了,当年香莲出门子时,那嫁妆可不少吧?咱枣儿村,除了族长家,就数香莲了。她兄弟娶媳,拿床被子怎的了?”
“香莲勤快能耐不说,一进门儿先得一男,后有一女,一双儿女不知道多惹人疼。在婆家站得稳稳当当,自然说得上话,公婆也乐意给她做脸。咱们林氏的姑娘嫁得好,立得住,是好事儿。你心里泛酸,可也别在林家这大喜的日子里说丧气话。”
最后出声的妇人年纪较长,辈分儿高说话也在理,众人对林香莲这份儿重礼的议论便就此被压下。
林屠户带着苗娘子出来迎他大姐的时候,刚好听见唱礼。
“大姐和姐夫人来就成,怎还带这样重的礼?”
“都是自家东西,有生兄弟别和我客气了。咱们是一家人,可别跟我见外。”刘元可没忘记他这小舅子年年往家里送的好肉。
他撸起袖子道:“让香莲同你们说说话,我去帮着摆桌子。”
林真和林巧儿也带着燕儿出来见姑母。
林香莲闲不住,互相见礼后便将一双儿女丢给林真,自系了襻膊去帮忙。
林巧儿巴不得如此,她还有要紧事要跟真姐儿说呢。拿了点心堵住小孩儿的嘴后,林巧儿凑近林真,神神秘秘道:“真姐儿,你猜猜,就这三天,我跟二哥卖秤砣果卖了多少钱?”
“多少?”林真就领了他们去过一回,与林掌柜说好后自己再不曾去过,还真不知道这兄妹倆卖了多少钱。
“足足两吊,两吊钱哩!”林巧儿很是兴奋,“最后一回咱们晒的籽不够数,本没打算要那半包的钱,可林掌柜做主与咱们凑了个整数。他人还怪好的呢!”
“来来来,这是你的一吊钱,你收好。”林巧儿从荷包里拿了一串用细麻绳栓好的铜子往林真那头推。
林真一把按住:“我不要,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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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前不是说好了?你和茂安哥自个儿收好。”
“那怎么成?这东西是你说能卖,林掌柜也是你找着的买家,你该拿大头。”
林真摇摇头:“不,巧儿,这秤砣果林掌柜怕是不会再收了。果子是茂安哥去摘的,籽是你晒的,这钱你们自己分。”
“啊?怎么你和我哥一个话,都说林掌柜不收了,可人好像没说这话。”林巧儿一脸疑惑。
“可人家也没说下次再送来的话。人最后一次添了整数将你们手里的东西都收完了,那就是不再收了的意思。”生意人说话做事都留余地,结清了,又没说还要,那就是自个儿找到了安全的货源。
林家人进进出出确实不利于林掌柜的保密工作。
“哦。”林巧儿点点头,很是真心的夸赞道,“真姐儿,你真聪明。”
“那是!”林真翘尾巴。
“不对,怎么被你绕进去了?我哥说了,这钱一定要分给你的。”
林真按住那串铜子儿,压低声音道:“巧儿,我有其他赚钱的法子,你就别跟我推来让去的了。这些钱你自个儿留着买头绳罢。”
“啊?”林巧儿犹犹豫豫,“真不要啊?恁多钱呢?”
对手里常常只有三五个铜子的林巧儿来说,这真是好大好大一笔钱了。
“真不要,你收回去。对了,你在家忙不忙?往后我要是去县里卖东西,我爹可不放心我一个人去,少不得要唤你同行。”林真问。
“倒不是多忙。”林巧儿想了想,虽有些迟疑,但还是点头,“你若有事儿只管去唤我”
“成,我记下了。”
姐俩还在说话,听得外头一串鞭炮响,晓得这是要开席了。忙带了几个小的往外头去,果然瞧见院里摆放好了方桌条凳,碗筷也上了桌子,有族人唱道。
“诸位高亲贵友,吉时已至,请诸位入座嘞!”
连唱三遍后,林氏族长兼枣儿村现任里长林正业领着族里上了年纪的老辈先行入席。其余人随后才按着辈分吆喝着交好的人家团团围坐。
林巧儿很有吃席的经验,领着一群人就朝年轻媳妇那桌去了。
上菜的村人扛着食案一样样上菜:爊鸡、蒸鱼、荠菜炒猪肉片儿……
八道菜,一眼瞧去大半都是荤腥儿,还有浊酒和一笸箩的二合面馒头。这席面,办得甚是丰盛!
一时间,连寒暄声都少了些许,嘴里还在互相谦让着,可眼儿却很是实诚地盯着油汪汪的肉瞧。
林屠户带着苗娘子挨着桌子敬酒。
今儿来的都是亲近人家,菜又这样好,难免闹得久了些。等宾客散去,相帮的村人将林家的院子收拾干净后,蛙鸣阵阵,月儿也上了枝头,整个枣儿村静悄悄。
翌日,后院儿里幸存的那只大公鸡扯着嗓子叫了三回,林家院子里才有动静。
一家子吃朝食时,自觉老实了许久的林真,胆子又长肥了。
“爹,您今儿去还方桌长凳时,顺道去寻寻石匠,给咱家打个大石磨来。”林真拿了林掌柜给的银子出来,往她屠户爹那头推了推。
是的,林真卖方子得的钱,林屠户一个子儿都没要。全捏在林真自个儿手里。
林屠户眼都不抬一下:“要石磨做甚?你又不喜欢吃馒头饼子的。”
林真讨好的笑笑:“那啥,女儿先前不是说要找个赚钱的法子吗?现在找着了,连摆摊的地儿都找好了!”
13. 第 13 章
林真赚钱的法子是豆腐。
很没新意,她知道。可这真是她在县城踩点,不,市场调研三天后想出来的最具可行性的赚钱营生。
时间已经检验了,豆腐是一款老少咸宜受众面极广的吃食,长久且牢牢地占据了国人餐桌上的一角。豆浆、腐竹、千张、豆腐脑、豆皮儿、油豆腐……
总有一款适合你。
这时候的豆腐已初具餐桌一霸的势头。
一方豆腐,富人买去精烹细羹,做甚八宝豆腐、蟹黄豆腐的自然极好;普通百姓买回去,或是焯水加葱清拌,或是搁些荤油大酱烧煮一番,也是桌上难得的美味。
林真转了三四家县城的豆腐坊,发觉这时的豆腐还是初级形态,豆浆、豆花和豆腐块儿。
只豆腐块在口感上略微有些区分,嫩生的和有韧性儿的;再有秋日限定美食,腐乳,时人唤其红方,用来佐粥甚美。
穿越大神还是给了她金手指的啊!豆腐十八般形态,这才哪到哪,她的发财之道,妥了!
可等她真要动手的时候才发现,差工具,家里连石磨都没有,说甚都是空谈。有人说撑船打铁磨豆腐,为人间三苦。
林真对此感到疑惑,她现在就想吃这磨豆腐的苦头,且还吃不上呢!
滤架、豆腐箱、压板那些先不说,这算小钱。
可灶台、锅和石磨她一样都买不起,粗粗算过,这是一笔不小的钱财。这才有了林真先前卖桑叶豆腐方子那一出,她需要原始资金。
她的屠户爹,一门心思给她攒嫁妆,就是手里有钱能置办下这些工具,他轻易也不会动。
这没什么好抱怨的,这是时代的局限性,她总要先证明自个儿的能耐,水磨工夫到位了,才能扭转她爹的想法。
“女儿会点豆腐,爹教石匠打一口大石磨来,可以用驴拉的那种。咱再去牲口行买头小驴家来磨豆腐,如此,便是家里人手少气力不足,咱这豆腐坊也能给张罗开来。”家里原本的那头老驴陪着林屠户乡里乡间跑了许多年,是家里的大功臣,林真没想过还要用老驴来拉磨。
觑着屠户爹的面色还好,林真继续道:“这钱还能再使人在院儿里砌一口三眼灶,买一口熟铁锅并两口敞口陶釜,这样不止省柴火速度还快。大伯家有甜水井,村里种大豆的人家也多,好水好豆都有了,这豆腐想不好吃都难。且女儿还想了个别的吃法,梦里瞧见了,口水直流,将这豆腐往兴福坊内一摆,不愁卖不出去!”
苗娘子先还只是低头听着,可越听越觉着林真的主意好。方方面面具都思虑周全了,连兴福坊内的摊子都有了,实在是家里一条妥当的赚钱法子。
可她没说话,瞧了瞧林家父女倆的眉眼官司,招呼着燕儿避开了。
“真姐儿,爹且问你,你这主意在心中存了多久?”
“也没多久呀,就是忒想赚钱了。”她屠户爹面上瞧不出甚,林真只能小心回答。
“你手里现有二十贯钱,爹还给你存了八贯,有这些钱财傍身,再寻一门好亲事,你后半辈子才有依靠。作甚非要起早贪、黑风里来雨里去的支个摊子卖豆腐?”林屠户实在不解。
闺女儿打小就主意正,他一直都知道。先前大哥说真姐儿这样不好,可他不觉着,反倒是庆幸真姐儿这性子轻易不会受了欺负。可今儿这一出,他着实想不通。
林真垂下眼帘儿,没有反驳林屠户。
她微微低头,声音有些颤:“女儿害得家里失了肉行的摊子,心中煎熬!爹,您年纪不小了,这些年为着家里操劳,身上落下的病痛我都知道!我就想给家里寻个稳当些的法子赚钱,不然,女儿怎么忍心抛下爹去嫁人呢?您光想着为我后半生寻依靠,可您没想过自个儿还能撑几年?家里又还能撑几年?”
其声呜呜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如泣如诉[1]。
虽然有演的成分,可句句真心。说到后面,声音实实在在添了几分哽咽。
林屠户一堆话堵在喉中说不出来,从前不让真姐儿跟着去肉摊子的时候。真姐儿也是这样倔:“我就是不想爹爹如此辛苦!”
他从前对真姐儿没法子,如今更没法子了。
沉默许久,林屠户叹了一声:“罢了,爹去找石匠,灶台、铁锅和陶釜也都给你弄好,其他的,我再不会管的了!”
“爹,还要买小驴。”林真小心补充,将银子又往他爹那头推了推。
“哼!”
林屠户前脚出门,林真后脚也出门,不过她是去找她大伯娘。
林真记得大伯娘家里是木匠,她屋子里立着的那只素花儿的顶箱柜就是她大伯娘当年贺林屠户家搬新屋时给添的。滤架、豆腐箱和压板那些的,能找她大伯娘帮忙搞定,其余的,就看她屠户爹了。
林家的院子又开始有人进进出出。
石磨、灶台陆续进屋,说着不管的林屠户还又招呼了相熟的人家来帮忙,
只两天,就在院子西边起了棚子,靠着杂物间只有一面墙,三处漏风草棚为顶,可至少有个屋顶,不惧风雨。
又一日,恰逢旬日,慈溪县的牲口行开大集。林屠户赶着自家的老驴拉着板车进城去,要去为家里再添一头牲口。
林真爬上板车也跟着,她要去熟药铺子里头买石膏,还要去寻林掌柜瞧一瞧兴福坊内摆摊的地方具体在何处。
林屠户先同闺女儿去了林家百年福源斋,亲眼瞧见那多体面的小伙计待真姐儿多是殷勤周到,连带着他也得了小伙计赠送的一盏子消暑的琥珀饮。
饮子还没喝,那小伙计又与人合抱着一柄大青伞来,座杆老粗了,另还有一配套的大石砧。
“林小娘子,这是我们掌柜赠您的青布伞,祝您生意兴隆,客似云来!”
林屠户赶忙张罗着人将这柄大青伞往驴车上放。
林真一拍脑门,她确实忘了这一遭了。
往日里,桥头路上走着日日都瞧见浮铺摊子上撑开的这种带着底座的大青伞,遮阳避雨两不误,自个儿要摆摊了,却将这东西浑忘了去。
“哎呀,我还真忘了去请伞匠制伞,还是林掌柜这经年的老掌柜有成算。如此我便不推辞了,替我谢谢林掌柜。改日摊子张罗起来,必要请林掌柜和诸位小哥尝尝我自家制的豆腐”。
林福面上的笑容深了些,虽不差那一口吃的,可林小娘子这态度就教人心里舒坦。
后又亲自领着父女俩进兴福坊去,还陪着去税场巡栏处兑换了牙牌。
这四指见宽的小木牌子,不止是摊贩进出坊内的凭证,还是变相的摆摊许可证,小贩们常会将其高悬于摊位上。
“卯初进,酉初一刻走,不能过界,且自个儿要将摊位收拾干净。若是教街道司罚了,我可不敢去拦。”那巡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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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是看在林福的面上,还特意提点了一句。
“您放心,规矩我都知晓的,定不会教您为难。”林真赶紧表态。
从兴福坊内出来后,林屠户有心请人吃茶,可林福推辞不受,直言事儿办妥当了,自家还要回去当差哩。
三人少不得寒暄几句,自个儿没觉着有甚,外人瞧着却多热切。
王巡栏转了一圈儿来歇脚的时候,虽只瞧见一个影儿,可心里有些犯嘀咕,心念一动,面上堆了笑去寻此处的老巡栏打听。
可人却不买账,不咸不淡。
王巡栏面上不敢有异色,心里却啐:呸!也不瞧瞧自个儿那侄子是个甚玩意儿。毛都没长齐的小兔崽子,还敢与他争兴福坊这头的差事?他能抢了这头的肥差那是自家有本事还使了钱的,等他将地皮踩踩熟,迟早教这老东西给他腾位子!
另一头的林屠户父女倆显然没发觉教人暗中看了个正着。
林屠户赶着去牲口行挑驴子,林真便自个儿去了熟药局。
她在县城生活了小十年,不敢说县里头各坊市街道都熟悉,但自去熟药局买个石膏还是没问题的。
惠民坊的李氏三不欺药铺,名声不错。
原身从前去买活血化瘀的万应膏时,那边的小药童很是细心,不厌其烦叮嘱许多次如何使用又如何保存,还千叮铃万嘱咐万万不可口服。现要买石膏,林真第一反应自然是去那里。
石膏在这时候叫凝水石或寒水石,林真去熟药局里,扯了一通口舌生疮的谎话,终于买到了六两精制的石膏。虽有些小贵,可回去自个儿磨成粉兑水就能用。
只那小药童太负责了,盘问许久也只卖了她六两,下回记得要换个人来买。
事情办完的林真跑去与林屠户约好的坊门处等她屠户爹。
没多久,便瞧见林屠户赶着板车来了,后头还拴着一头小毛驴?可怎觉着耳朵长长,脸也有些长?
林真凑过去仔细一瞧:“爹?这是,骡子?”
林屠户老高兴了:“是!是头一年多的小骡子!”
顾忌着人多,他没细说,只招呼着林真一起家去,还将拴着那头小骡子的缰绳递给林真。
“莫怕,虽是头公骡子,可它脾性好着哩。你牵着,爹在边上瞧着呢。”
林真瞧着那头眼睛大大的小骡子,暗中评估了一下一人一骡的高度:嗯,矮矮的,遂大方接过缰绳。
“也是运道好,这头公骡还未阉割,旁人还在讲价,爹一去,一口价未还,直接拿下!”
林屠户很是高兴,旁人嫌它年纪小,重活暂且做不得,又还要请人阉割。
可他不嫌啊,阉割自个儿就能干,他家买了只是去拉磨,算是轻省活儿,两头全乎的事儿,自然要快!好容易才碰上牲口行有骡子卖,不得赶紧拿下。
“骡子脾气可比倔驴好,好养活,体力、耐力都更好,咱们要是好好养着,说不得能养它十多年哩!”
瞧瞧,平日里唤老伙计,现在都叫倔驴了。不过也不怨林屠户喜新厌旧,骡子比起毛驴儿来自然样样都好。
“爹,女儿给您的钱怕是不够买这骡子吧?您给添了?”林真冷不丁问。
林屠户满脸的笑一僵,声儿小了一半。
“没添几个钱,家里买牲口是大事,我出些钱也是应当,这不算管你豆腐摊上的事儿!”
14. 第 14 章
林真牵着小骡子回来的时候,且还没到村口呢,已感受到不少灼人的视线。
“林屠户,这是你家买的骡子啊?你家田地也不多啊,还都给你大哥种着,怎还买恁贵的牲口?”
“哈哈,恰巧碰上了,是头还没骟过的灰骡子咧,卖主让了几个钱的。”
小、灰色、没骟过……
她屠户爹在尽力降低小骡子的身价,林真不由得摸了摸小骡子温热的颈子:真是委屈你了。
“桂花嫂子,你歇着啊。这小骡子许是没赶过路,有些不大精神哩,我得快些家去了。”
林真跟在她爹身后,牵着被迫‘不大精神’的小骡子赶紧溜。
她家院子甚都好,就一点,林屠户当年买宅基地的时候位置偏僻了些。要进家门,得穿过大半个枣儿村。
是以,屠户家又买了一头骡子的消息很快便长腿儿似地传遍大半个枣儿村。
“哎呦呦,还是当屠户来钱快啊。虽有些伤天和,可人是真有钱,娶个寡.妇进门也办得多热闹,那肉啊油啊的,可不便宜。这才几天啊?又牵了一头骡子进门,都说屠户家要不行了,我瞧着人底子厚着呢!”
这自然是红眼病犯了,心里的酸气儿掩不住说些酸话。
自也有与林家交好的人家臊他一句:“呦!这是没吃着人家的好席面心里不得劲儿呢?您呀,嘴上若是积德些,说不得下回能大大方方进门吃席去!”
口角纷争暂且不提,可林屠户家底子厚的传言确实教有心人记在了心里。
这头,林真父女倆正在牲口棚里伺.候家里的新老功臣。燕儿也在,那小骡子实在乖巧,大眼睛长耳朵软乎乎,燕儿还敢用手摸一摸。
“有生,我怎听人说你买了一头病骡子家来了?”林大伯急匆匆进门。他弟相牲口的本事该是不差的,怎还栽了个大跟头?
“啊?大伯,您听谁说的啊?咱家小灰可精神着呢!”林真反驳。
是的,有些驴子在家里七八年了,只是驴子驴子的叫着。有些骡子呢?才进门,就被姐妹倆取了个名字叫小灰。
“大哥,你来瞧瞧,我这骡子买的咋样!”
听听这语气,妥妥的炫耀啊。
林大伯倒着实松了一口气,听他弟这语气,买这骡子不止没着道,还有得赚。遂放慢了步子,手一背,慢悠悠地踱过去。
“成,我来瞧瞧。”
林真拉着燕儿走了,他爹和大伯絮絮叨叨个没完。她对骡子的新鲜劲儿过去了,现要去瞧瞧出门前苗娘子帮着泡的黄豆能不能用了。
若是能,今儿才进门的小骡子就得给她当童工使唤了!
泡好的黄豆加水磨成浆,细棉布制成的豆腐袋固定在滤架上,磨好的生豆浆倒入悬空的豆腐袋中。
通过人不断的摇晃、挤压,过滤过的豆浆源源不断地流入滤架下方的大缸中,布袋里只剩下再榨不出一丝豆浆的豆渣。
豆腐袋是裁了好布请人缝制的,大伯娘.娘家给做的滤架用着也很顺手,可林真在这一刻,真是体会到了磨豆腐的苦。
豆浆入袋便要一刻不停地晃动,间或还要上手挤压,力气小点儿的人,连滤架都控不住。
一桶又一桶的豆浆,可都要过包(滤浆),林真只滤了小半桶小臂便止不住地发颤。
后头的那些,自然是嘴上说着不管她,可一直在棚子里晃悠的林屠户接过手去。
林真灰溜溜走开了,拿着特制的长箸站在灶前,严阵以待。
燕儿烧火的功夫很是厉害,锅内的豆浆大火烧开滤去一次浮沫后,抽掉多余的柴火,让锅内沸腾的豆浆静下来,呈现出一种似开非开的状态。
这时候,耐心等待一盏茶的功夫,便能瞧见锅内的豆浆上凝出一层皮儿来。
林真长箸一动,轻轻将那层豆皮儿揭下来挂在了一侧的长竹竿儿上,等竹竿子上的豆皮儿晾晒过后,就成了绝对纯手工制作无任何添加剂的腐竹。
林真找到手感后,还会炫技般地一边挑豆皮儿一边上手理一理形状再挂上去。如果林真有尾巴,怕是要将草棚子顶破了去。
“苗娘子也试试?最后那口陶釜热的慢些,您慢慢练手,便是挑破了也无事,咱自家吃就是了。今儿日头好,自家吃的,下半晌便能收来尝尝鲜。”
林真一边说,一边挑腐竹,她一人占两口锅,还有一口铁锅。动作却丝毫不见忙乱,反是行云流水般很有一股子大师范儿。
“我晓得了。”苗娘子很是慎重地点头,她实在没想要林真竟这般坦诚不防人。
豆浆滤好后,她原本想带着燕儿避开的。可真姐儿却将她叫住,还说要教她制豆腐的法子。
“咱家就这些人,便是将我掰成两半也不够用。娘子品行贵重,咱又是一家人,一个屋檐下生活,何必防来防去的自个儿找不痛快。”
动起来,都动起来,为了屋上的瓦桌上的肉,统统动起来!
捏着长箸的手,指尖泛白,苗娘子更是大气儿都不敢出一声。
好在她本就有一双擅缝补的巧手,手一动,锅内的皮子被轻轻一挑挂在了竹竿上。
“成了,娘子手好巧,头一回上手就成了。”林真赶紧夸夸。
苗娘子直到这时才长舒了一口气,她嘴角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是你教的好。”
此刻,在苗娘子看来,真姐儿才是那个顶顶有能耐的人儿,可她天生寡言,倒是不好意思开口夸。
一锅子豆浆揭过五六层腐竹后,便逐渐不能凝结出新的皮子,这时候再加几瓢生豆浆进去混着,就又能多出几层皮子了。
这是林真上辈子从一个老人家那里学来的技巧,上辈子没用上,这辈子用上了。
她干劲满满,势必要将豆浆的精华都榨.干净了。
直到所有的豆浆都出不了皮子后林真才罢手,叫燕儿去掉柴火,教滚烫许久的豆浆稍稍降温。长柄勺在手,顺着同一个方向慢慢搅动豆浆,让石膏水和豆浆能充分接触。
慢慢的,桶内的豆浆开始出絮,林真快手快脚舀了一大盆出来,今儿忙碌许久,腐竹是吃不成了,可先吃个豆腐脑也不错啊。
剩下的豆花全装进豆腐箱,又用滤布整齐地包好,上压板放重石,豆腐箱下头压出来的黄浆水滴滴答答落入桶内。
林真拍拍手骄傲叉腰:“成了,咱先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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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它,吃了夕食再来瞧。”
她要做的是熏豆干,豆腐老些才好。
“爹,您将这盆豆花送去大伯家,给大伯家添个菜。虽说咱这豆花定是比不上豆腐坊内的好吃,可加了卤子也不算差。”
“哪儿不好了,我瞧着可不孬。”林屠户这会儿又不准人说这豆腐不好了。
经过林真层层压榨,揭了不知道多少层腐竹的豆花,能比得上人豆腐坊内正经卖钱的豆花才怪呢。
若是没差,她也不必废心思废功夫制熏豆干了。
不过林真没反驳她屠户爹,瞧着人多欢喜地端着那盆豆花出门去,嘴咧得嘞,快到后脑勺了。
加了饴糖的豆浆喝过了,豆花浇了卤子一人一碗,连豆渣苗娘子都没放过。混了面揉成饼子炕得焦黄,喷香!桌上的夕食,除了一碟子小葱炒鸡子和咸菹,全是黄豆家族。
林真瞥了一眼,罢了,也就今儿头回新鲜,不雅就不雅吧,也不是日日都这样吃。
“苗娘子,这些豆渣留着给大灰小灰吃顿好的。天儿热,也放不住的。”
林真及时制止了苗娘子留着豆渣明日继续烙饼子的想法。
朝门口望了望,随即嘀咕道:“我爹就去送个豆腐怎还不家来?总不能把自个儿送丢了吧?”
“浑说甚呢?爹就是跟你大伯多说了几句话。”刚好进门的林屠户听了个正着,不过他也不好意思说自个儿为了多听几句夸闺女儿的话,特特绕了路。
“咳,摆饭罢。”
一家子在枣树下吃了个肚圆,没歇息多久,林真又忙着去瞧压着的豆腐。
豆腐箱下头已经没落黄浆水了,算着时间,压了得有两个多时辰了,也差不多了。
果然,揭开滤布后,箱内的豆腐已然成型。
又是一大家子齐上阵,林屠户手稳,切肉的时候说是多少就是多少,绝不差一分一厘。由他将豆腐切成大小一样的方块,林真和苗娘子将豆腐块六面抹盐上蒸屉,燕儿还是熟练的烧火小工。
本该是先蒸后晒,可林真舍不得下手抹盐,便想制烟熏的,多一层风味也少用些盐。
制熏肉或肉干,林屠户和原身都是熟手了。肉行的摊子上也不是日日都能将鲜肉卖光的,剩下的肉不是制成熏肉便是肉干。这时的肉干还有个文雅名儿,叫肉脯或条脩。
有倆熟练工在,熏个豆干不算甚。
沿着墙根儿下挖一条浅沟,松枝引燃,上头洒些干松针,再洒一把子米糠。瞬间,混着松针香河米香的浓烟翻腾而起。
烟雾袅袅,热气和烟火气一同熏烤着上方的豆腐块,豆腐块慢慢脱去水份,盐和特有的烟熏味儿充盈其间。
燕儿陶醉的深吸了一口气儿:“阿姐,好香啊。”
林真揪了揪燕儿脑袋上的鬏鬏,这娃有点儿傻,要不是她拉着,她这会儿还觉着香?怕是早被浓烟呛得掉泪珠子了。
“嗯,是挺香。幸好咱家这头清静,不然这满院子烟熏火燎的,早有人来敲门了。”这会儿林真又觉着家里僻静是好事儿了。
“爹,明日我和巧儿。”林真伸出两根手指,“咱倆人结伴,去卖腐竹和豆干了哈。”
15. 第 15 章
五更天,林家的院子已有动静。
凉水泼脸上,人稍稍清醒了些,林真没忍住,还是打了一个哈欠。
上辈子活了二十来年,她从来没有这么早起来过!
起太早没食欲,林真只喝了一碗米汤。夹了几箸咸菹包在饼子里,水囊灌满便准备出门。
林屠户早将腐竹豆干放在板车上,牵着老驴立在一旁,就等林真了。
父女倆先去林大伯家接了林巧儿,一行三人腿着朝县城赶。
林家的这头老驴算起来比林真还大些,林屠户很是爱惜,并不舍得教它拉着货物,还要驮倆年轻女郎和大汉。
这也是林真起个大早的原因,枣儿村离县城算不得远,牛车小半个时辰就能到,若是走路,耗时便多了。
脚程快些的大半个时辰能到,可林真对自己的体力存在清晰的自我认知,最终还是选了早起。
好在清晨不太热,偶有微风轻拂,再有林巧儿说话逗趣并不算难熬。
排着队入了慈溪县,再凭牙牌进入兴福坊。
此时,天光大亮,正是坊内人家饱睡一夜后出来活动觅食的时辰,坊内甚是热闹。
卖朝食的门脸铺子和支青伞的浮铺已然开张,随着锅内阵阵热气荡开来的食物香味,吸引着腹中空空的行人。
林屠户帮着将大青伞撑开就要走,临走时摸了二十个铜子儿给林真。
“真姐儿,爹这就走了,你和巧儿机灵着些。东西卖不出去也早些家来,晌午领着巧儿去王婆子的摊子上吃碗细料馄饨。”
林屠户忙着去帮人杀猪咧。
昨日黄昏,家里忽有人来寻,是隔壁村的,请他今日去家里杀猪。
说是家里的猪放出去吃草,不止怎的伤了蹄子。一开始没人发现,前两日瞧着那猪不大吃食了,这才惊觉。
可到底发现得晚,蹄子上的口子都化脓了。眼瞧着那猪精神头一日不如一日,这才急慌慌寻人杀猪。
那汉子满脸愁闷:“好歹趁着还活着尽早杀了,肉少些也没法子,多少能卖上几个钱。”
恰好听人说枣儿村的屠户回来了,便直直来找林屠户。
这便是家里摆下席面请人吃酒的用意,不止是与亲朋友邻联络感情,还要顺带借着此事告诉众人。
我在此处安家,若有甚事,可来枣儿村寻人。
瞧着林屠户走远了,林真将两只条凳并排摆开,在上头铺了一层草席子后,才将仔细放在竹筐子里的腐竹和熏豆干摆出来。
卖吃食的地儿,总要弄得洁净些才好。
手上不停,林真嘴上也没停:“别听我爹的,谁大热天儿的去吃馄饨啊?咱去吃冷淘,辣口的丝鸡淘,再买上一筒饮子,这样吃着才过瘾呢!”
“坊口那家汤饼铺可去不得,他家也就占了个地头好,可味儿着实不咋样,还舍不得下好料。去猫儿巷里头的张家汤饼铺去,他家的面够筋道,不止丝鸡淘好吃,笋燥齑淘也好吃。”来人说着,又很是热心肠地问。
“猫儿巷知道吧?桥那头的太平坊里进去,顺着西边数过去的第二条巷子里头。”
林真要不是瞧着来人一身的细葛布,日头下还透着微光,绝对以为此人是托儿。
“您莫不是个吃家?怎甚都懂?”林真笑眯眯问道。
“嗨,我算得是甚吃家?文也不精画也不成的,只长了一张好吃的嘴。”来人口中谦逊,可眸中却透着一股子真切的欢喜劲儿。
他好吃的名头是挺响亮,可写文作画皆不成,没少遭人打趣。
这小娘子说话倒是动听,会吃又会说,难怪家中长辈如此疼爱。
他今儿一早睡饱了出门寻摸朝食,打眼就瞧见了生人。一时好奇就凑过来了,先是瞧见当爹的摸铜子儿,心中正感叹呢,冷不防当听见那不懂吃的爹在教女儿去吃馄饨。
天爷呦!那铺子是找对了,可东西没对!
这大热天儿的去吃馄饨?还是晌午?满头满脸的汗珠子,谁乐意这时候去吃馄饨啊?汤再鲜料再好也不成!
正在心里辩驳呢,因凑得太近,刚好听见了那小娘子的话。
听听,这才是会吃的人呢!
心中频频点头,忍不住张嘴,给人荐了好铺子。
秃噜完了才觉着行为不妥当,倆未盘发的小娘子,他这凑近乎搭话的样子实在孟浪。谁承想,那特会吃的小娘子倒是大大方方,话还说得这样好听。
王柘就觉着:这是知音啊!
当下笑眯眯抻着脖子瞧:“小娘子这是卖的甚?”
林真将腐竹和熏豆干用小竹笥摆了些出来,听见来人发问,一把掀开上头盖着的大荷叶。
“您瞧瞧。”
“呦,是腐竹啊,这东西在瑞州那头倒是多,咱们这儿倒是少见。”王柘道。
“您是真有见识!”林真很是惊喜,头个上门的客人就是个识货的,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您走近些,瞧瞧我这货,顶顶好的净条腐竹呢!”[1]
“啧,瞧着倒是色正,也油润。可我光瞧可不敢说这是净条腐竹呢。”遇上吃的,王柘便很较真了。
“您请。”见人果然上头,林真暗喜。
“不光我这摆出来的能瞧,竹筐子里的您都可随意挑些来细看。”
王柘见那小娘子丝毫不怵,腐竹少见,他确实心痒痒。便大步上前,真作出了个品鉴的姿态来。
摆出来的他自然不看,从竹筐里随意指了三根要细看。
一看:色正,迎光可见瘦肉状的纤维纹理。
二嗅:豆香浓郁。
三折:质地脆硬易断且不掉渣,蜂窝状的断面甚是漂亮。
四本该是泡,瞧其韧性。可王柘等不及,将手中折断的那一小节腐竹直接扔嘴里。
嚼嚼嚼,眼睛越来越亮,大手一挥。
“你这腐竹甚好,我全要了!”
林巧儿在一旁听得眼睛一亮,全要了?她们运气真好,这是遇上大买主了!
可她没说话,只双眼亮晶晶地瞧着林真。
“您看得上我这货自然是好,我今儿带来的腐竹不多,您瞧着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自然能包圆了。可甚东西都是吃个新鲜才好,您今儿买一把家去,若是吃得好了,明日再来,我日日都来这儿摆摊哩。”
林真昨天磨了四十斤黄豆,只得了两斤多一些的腐竹,择了品相好的出来,二两一把,只包了十把出来。
今日运道好,遇上识货的买主,她可不想错过这打响名声拓展客源的机会。
王柘想了想,也是,腐竹这东西虽能放,可现做的滋味儿总归要好些。
他爽快点头,连价也不问:“一把怎够,我家里人多,小娘子给我包上三把,就包我刚抽过的那三把。”
林巧儿快手快脚将腐竹挑拣出来,林真又取了两方熏豆干用箬叶包好装在自家带来的小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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笥里头,一并递给王柘。
“一把腐竹有二两,作价三十文,三把收您九十文。今儿头次开张,送您两方自家熏制的豆干,用香醋凉拌或加些蒜苗叶子炒来都好吃。”
“小娘子厚道,倒是没胡乱定价。”王柘心里一算就知道价格实在,满意点头,从钱袋子里摸了一角银子出来。
“不用找了,你这腐竹极好,没兑浆粉进去。你那熏豆干定也是好的,再给我添两方。”
得,这是个不差钱又爱吃的主,最难得的是人家对各类物价极为精通,还晓得她一方豆腐打算卖三文,两方豆腐卖五文。
可人用银子结账,这时候一角银子换铜钱,可不止能换一百文。
本来还想教人把小竹笥还来的林真闭嘴了,这就是最寻常的竹笥,连花纹都没有。大主顾没带篮子出来,送人一个怎么了?
不成想王柘接了竹笥后自个儿说会派人还回来。
林真笑容更深了:“您慢走,吃着好了再来啊!”
王柘一走,边上围观了许久的人群便挤上前来。
都是多年的老邻居了,王氏布行的小儿子,那张嘴多挑剔他们能不知道?兴福坊内开吃食铺子的掌柜们,谁没和他打过交道?
掌柜们对他是又爱又恨。
味好用料实在的是巴不得他来,吃得好了他能将你夸出花儿来,人往那儿一坐就是活招牌。可若是哪一天稍差了些,他那舌头一尝,嘚啵嘚啵数落得你恨不得将人撵出去。
从前坊口的那家汤饼铺子生意多好,换了自家小舅子管采买后,活活被王柘喷得快关门了。
“小娘子,不怕你笑话,这腐竹那王氏布行的小少爷吃过,可咱们这还有好些人没吃过哩。你给说说,这东西是咋吃的?”问话的妇人挎着篮子,抹了头油将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发间两根银簪并一把梳篦,收拾得多精神。
林真笑着开口:“娘子请看,这腐竹先用凉水泡一个时辰,泡发后,炒、烧、焖、炖、煮都成,并不挑烹制法子。夏日天儿热,凉拌最好。泡发焯水后,淋些香醋拍头蒜便极好,若是能吃辣的,搁些茱萸用菜籽油一浇,那叫一个香啊!”
妇人心中满意,可抿了抿唇角开口道:“小娘子少几个铜子儿,我也买上一把尝个新鲜。”
让价?绝无可能。
四十斤黄豆才出这点儿腐竹,人工先不说了,柴火钱都要算上一笔。
“娘子,我这真是只赚些辛苦钱咧。这样,我送您半方熏豆干,您家去添些咸菹,能凑个冷盘呢!”
“程家娘子,你买是不买的?刚王家那小子都说了人这是厚道价,怎还叫这面嫩的小娘子让价呢?你若不买且把道让开些,我可要买一把家去尝尝的。”后头一位娘子快言快语。
“谁说我不买的?我只是问问这东西该如何吃!”妇人有些恼,数出一把铜子给林真,皱着眉道。
“且数数清楚。”
林真让巧儿接钱,自个儿挑了一把腐竹,又切了半方豆干一并放在妇人的篮子里。
“您慢走。”
妇人瞧着篮子里的半方豆干,眉头松了松,斜睨了身后的年轻娘子一眼便走了。
“嘿,小娘子,我可瞧见了。我买一把腐竹,你送不送我豆干呢?”年轻娘子不在意,反去逗林真。
“送,自然送!今日头一回开张,幸得诸位捧场,买腐竹的都送半方豆干咧!”
林真这时候很是大方。
16. 第 16 章
有王柘打头,腐竹又确实是个稀罕物,倒是不愁卖。
可那六十多块熏豆干的行情就要差些,好在林真后头瞧着不对劲儿,用两方豆干央了斜对面一卖吃食的小贩帮着拌了一方熏豆干,摆出来,凡是来问的都请人先尝一箸。
如此,尝了的人,十有八.九都会掏钱买上一方。
什么?你问林真为啥不自个儿拌?
一来,那小贩未必乐意;二来,林真实实在在是个手残。不是说她啥都不会,反而林真刀工啥的并不差,前世好歹也是百万up主,手上没点儿真功夫,能从互联网里头杀出来吗?
可是邪门的是,但凡经了林真的手去调味,那味道总会差上一截。
色香味形,她独缺一门‘味’。
这在前世不算啥,隔着屏幕呢,粉丝尝不到味道,卖相好氛围组给力就能唬住人。
可放在这儿,就要了命了,她口述,经小贩调味的凉拌熏豆干滋味着实不差。但如果让林真自个儿用同样的东西去调味,那她摊子上这些熏豆干保准要卖到下半晌去。
哪像现在,辰初一刻开的张,日中便卖完了。收摊收摊,收了摊好去吃冷淘!
左侧林家百年福缘斋在此处摆摊的小伙计,眼睁睁瞧着林掌柜领进来的那小娘子,不到两个时辰,便将摊子上的货倾售一空,下巴差点儿掉了。
不愧是林掌柜看重的人啊。
林真多热情地和福缘斋的小伙计打了招呼。才开始搬自家摊子上的条凳、大青伞和两只小杌子,带这这些东西可别想去逛街吃冷淘了。
她要将它们都放到坊口去,那里背阴处搭了棚子,是巡栏们歇脚的地儿,使上两文钱,能将东西放进去暂存。
这也是巡栏们赚外快的法子之一。
那巡栏也是老熟人了,就是林福当时领她来兑牙牌时遇上的老巡栏。
林真叉手一礼,将东西都给老巡栏瞧过后,缴了钱领了一根儿绳结,到时候凭此绳结来领东西。
“林小娘子生意倒是好。”老巡栏收了钱,似乎不经意间嘀咕了一句。
“难怪那王巡栏到处打听你家这摊子呢。”
“甚?王巡栏?”林真皱眉,可瞧见老巡栏耷拉着的眼皮子,晓得人不会多说,便没问。
“真姐儿,那巡栏刚说的话是甚意思?我听着怎不大对呢?”林巧儿的兴奋劲儿去了大半。
“没事儿,咱行得正坐得端,怕啥?”再说了,她还有些浅浅的关系呢。
“走,先陪我去送东西,之后咱再去猫儿巷吃冷淘喝饮子!”
昨日得的腐竹,林真捆了两把好的出来,背篓里还装着二十块熏豆干。这是要送去给林掌柜和林福几个小伙计的。
她得了林掌柜赠的大青伞,怎么着也得回送一二。还有那天说要请人尝豆腐的话,自也不是白说的。几个小伙计可是帮了忙的。
“自家的东西,也值不了几个钱,请林掌柜和诸位小哥尝个新鲜。”
林掌柜最近总不在店内,好在林福在。林真将东西送给林福后,见人也忙着,便没多打扰,带着林巧儿直奔猫儿巷去。
张家汤饼铺果然不同凡响,这时本不是饭点儿,可铺子里头却没几张空桌子,人头攒动好不热闹。
笋燥齑淘、丝鸡淘,一人一碗;林檎渴水、豆儿水,一人一筒。路上瞧见羊脂韭饼,还买了一个两人分。辣的、甜的、咸的,都不止是甜咸永动机了,是甜咸辣三味合一!
林巧儿脸有些红,那羊脂韭饼她就是多瞧了两眼,却教真姐儿破费了。
“吃,就这一回!往后咱自带干粮,不花这个钱。巧儿,这是我头回赚钱,可得好好庆祝一下。我待会儿还要去买杂嚼给我爹下酒,买饴糖给燕儿甜甜嘴,还有苗娘子,打一筒金橘团熟水,消暑解闷再好不过。”
林巧儿听得羡慕:“真好,真姐儿你是真有本事,要是我也像你一样能赚钱就好了。”
“嘿嘿,你怎不赚钱了?喏,十个铜子儿,别嫌少啊。”林真立马数了十个铜子过去。
“别别别!”林巧儿吓得手都摆出残影,“我可甚都没做,你还请我吃的恁好,我怎还能再管你要钱!”
“拿着!”林真将铜子儿往林巧儿手里塞。
“你今儿收钱、招呼客人、包豆干儿捆腐竹,哪样没做?该是你的就拿着,给鑫哥儿买饴糖也好呀。”
说到鑫哥儿,林巧儿拒绝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今儿出来大半日,家里的活儿没做,本也是打算买些东西回去堵住她大嫂那张嘴的。
嘴唇开开合合,最终只红着面皮挤出一句话:“那也用不了这么多。”
“这还多啊?帮闲也要三十个钱呢!多的你自个儿留着,寻常买个头绳零嘴儿的也不用问大伯娘拿钱了。”
“帮闲是壮年男子卖苦力,像我二哥那样的,一整日,才三十文!”林巧儿较真,打死只收五文钱。鑫哥儿一个小人家,吃恁多糖作甚?要坏牙的!
林真铜子儿没送出去,心里对林巧儿倒是更亲近了。
姐妹倆高高兴兴吃了顿好的,又买了东西取了寄存的竹筐条凳啥的,寻了枣儿村的牛车家去。
一路晃悠着,脸上的笑就没落下来过。
不想,才进了枣儿村,迎头便碰上了一妇人,张嘴便是教训。
“真姐儿,不是婶子要说你。你既回村了就得像个样子,一天天的净往城里头跑,你还当自家是城里姑娘啊?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懂事儿了,没得教家里人为你操心。还有,你如此行事,婚事也不顺,没得带累了咱们林家的其他姑娘!”
那妇人身旁还跟着一獐头鼠目的男子,眼珠子乱转,好生没礼地上下打量林真两人。
林真火气上来,本想直接开骂,可听见妇人最后一句话,再瞧瞧那形容猥.琐的男人,一下子明白过来。
呵!这婆家人的款都摆到她面前来了?
林真这会儿也想起来这开口喷粪的妇人是谁了,心中冷笑。
随即,一篓子甩在了那男人脸上。
动作极快,没蓄力,但力度刚刚好,懵逼不伤脑。
妇人尖叫了一声:“真姐儿,你作甚!”
“我作甚?陆婶子这话问得好没道理。你是瞧不见这贼眉鼠眼的狗东西,眼珠子都要黏在我身上了?陆婶子既嫁作我林家妇,怎不护着林家的女郎,反向着外人?”
林真声音响亮,丝毫不怵。
“怎的?这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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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的登徒子是陆婶子特意带到我林氏地界来欺人的?”
“对!这狗东西避也不避,眼珠子直往我们姐倆身上看!你那双招子是不想要了?欺负我家无人?”林巧儿立即帮腔,一副要去找人来的模样。
陆春红先是被林真骂懵了,自从她那大嫂改嫁后,家里多是她出面应酬,她嫁的可是族长家的儿子,是族长儿媳!
枣儿村谁不待她客客气气的,甚时候一个小丫头片子也敢指着她来骂了?
可还不等她教训林真呢,那林巧儿就要去喊人。
陆春红脑子一下清醒过来:不能去。
若是真教这倆丫头片子将人喊来,再瞧瞧林真那一副甚都敢说的样子。就林屠户一家子那护短样,她娘家侄儿怕是要被打个半死。
一把拉住林巧儿,陆春红脸上挤出一个笑来:“巧儿,误会,误会啊。婶子是一番好意,我这侄儿也无坏心的,就是……”
“哼!我倒不知道一个管不住自个儿眼睛,盯着小娘子瞧的贼杀才没坏心?陆婶子领着你侄儿来此作甚?我林氏年轻小娘子可多得很,你这是安的什么心!”
林真打断陆春红的话,指着妇人的鼻子一个劲儿地质问。
动作和语气都极为气人。
“我能安什么心?我只是领他来瞧你的!谁叫你嫁不出去?”陆春红果然被气昏了头,一下子喊出来。
“我有爹有娘,还有我亲大伯,即便是嫁不出去,何时又轮得到你来作主?有顺叔还得喊我爹一声‘哥’,你作的哪门子的主?你莫不是在咒我家血亲死绝?”
林真双目幽幽地盯着陆春红。
陆春红整个人一颤:“不是,不是,真姐儿,婶子不是这个意思。”
“呵,只有无父无母、无兄无弟,三服内血亲死绝的孤女,才会由族里做主婚嫁。”
林真说完这话,拉着林巧儿就跑,一边跑还一边对巧儿道:“巧儿,快去找你爹!”
“当然要去,咱家定要为你讨个公道!”林巧儿语气忿忿,她先前还有些迟钝,可听了真姐儿的话,只觉得一股怒火直冲脑门。
实在是欺人太甚!族长家怎的了?族长家也不能如此欺负人!她家可从来不怕事!
“不是,我是想教大伯待会儿一定要拦着我爹!”
“啊?”林巧一脑门问号,迟疑着点点头。
家门近在眼前,林真在大腿上狠狠拧了一把。
嗷!手劲儿使大了,好在泪珠子顺利飙出来。
林真,红着眼,淌着泪,一头撞开了家门。
“爹!”
“咋得了?”林屠户被唬了一跳,他往常杀猪后必是要睡一觉的,可今儿惦记着在县里的闺女儿。没去歇晌,反在草棚子里打转。
一抬头,被女儿吓了一跳:“这是怎了?谁欺负你不成?”
林大伯带上倆儿子来林屠户家时,正好撞见了携着杀猪刀气势汹汹往族长家去的林屠户。
他扯着嗓子叫人,愣是没叫住。
见林屠户面色渗人,瞬间想起巧儿颠三倒四说要拦着她二叔的话。一拍大.腿,忙不迭带着倆儿子跟在林屠户后头跑。
出人命倒是不会,可有生正气头上,可别见血了!
17. 第 17 章
族长家,林有顺坐在檐下抖草鞋,他才刚从田里回来,踩得一脚的泥。
瞧见林屠户气势汹汹冲进来,还没反应过来,一把锃亮的杀猪刀,‘啪’一下,拍在他跟前。
端得是,寒光闪烁煞气逼人。
林有顺一抖,强逼着自个儿出声:“有,有生兄弟,这是做啥咧!”
“做啥?有顺啊,你直接用这杀猪刀朝我脖子上一抹,先将我打杀了!用不着去逼迫真姐儿一个没经事的女郎。”
“啊?真姐儿,我做啥了咧,你,你先将刀拿远些!”
林屠户凑近一分,林有顺忙不迭朝后退。
“有生小子!这是作甚?便是有什么话也该好好说,动刀子像什么样?还有你们,有财,你也是,领着一大家子作甚?”在屋里的族长林正业忙出来。
“族长说得在理。可也得教您知道,被人欺上门来,指着家里的女郎咒她血亲死绝!这事儿,若我们一家子还装作没事儿人似的,那不若一家子排排队,都去投河好了!”
慢一步进门的李金梅率先开口。
“金梅,你这话是怎么说的?说生说死的也不避讳着些,都坐下来,好好分说清楚。你叔的性子你还不知道?丁是丁卯是卯,绝不含混也不偏私。”族长老妻陈氏也站出来。
李金梅抹了抹眼角,带着些哭腔道:“婶娘,您知道,真姐儿小小年纪失了亲娘,是我兄弟当爹又当娘一手拉扯大的,平日里最听不得有人说真姐儿是没娘的。哪晓得,今日有顺兄弟那好媳妇儿,不止指着真姐儿说没娘管,还要咒我们一大家子都死绝了呢!我还避讳些甚?”
“嚇!嫂子,我媳妇儿哪有恁大的胆子呀?您可别是听岔了。”
“你闭嘴!”陈氏狠狠瞪了一眼儿子。
“那你说说,她陆春红带着一外姓男,直直凑到真姐儿跟前,口口声声要为真姐儿的亲事作主!这不是咒我们一大家子是甚!这可不是我冤枉她,她陆春红胆气足得很,也不避着人,就在村里人来人往的正道上说的。族长和婶娘若是不信,去村里问一声,保管有人瞧见了!”
“我瞧见了!那无赖与您儿媳挨得老近了,遇上了屠户家的小娘子也不止不避开,还凑上前去!瞧着好生无礼!”有村人在门口喊道。
先前路上林真闹开后,那一出教村人瞧个正着。待瞧见林屠户气势汹汹来族长家后,村人忙坠在后头也来了。
“我倒是没瞧见真姐儿,可我今儿瞧见陆春红边上跟着一男子,眼生得很。可他是陆娘子领进来的,咱也不敢多问啊!”
又一位瞧热闹的,后头这一句,真真是阴阳怪气。
得,都不用去找证人了,人自个儿就来了,还怪是热心肠。
林正业面色阴沉,眉毛皱得能夹死蝇子,瞧见自家儿子没出息地缩在一旁,心里的火气是怎么也压不住。
“你媳妇呢?犯下如此大错,人还不着家,还不去将人找来!”
此时的陆春红在干啥呢?
“姑母,侄儿的后半生可全靠您了。您可是说了要教那屠户女儿进我家门的,我只有您这么一位能耐又可亲的长辈了,您这回帮我,我定会记得您的大恩大德,必当牛做马报答您咧!”
陆大年腆着一张磕碜脸,口中好话不断。虽是老一套了,可还是将陆春红哄得眉开眼笑。
“大年,今儿你受苦了。屠户家的女儿就是粗鄙,她这样谁敢娶?也就是你不嫌弃她,还好心娶她进门。你放心,今儿先家去,这几日先别来,避避风头,你别担心,姑母定会帮着你将人娶进门!”
陆春红信誓旦旦,真姐儿是被退过婚的,人还这样粗鄙。要不是瞧着屠户家还有些钱财傍身,她这侄儿又求上门来,她是断断瞧不上的。
“嘶……”陆春红这么一说,陆大年这才觉出脸上刺痛,许是教背篓勾破了,眼中满是凶光。
小娘皮!
居然敢朝男人动手,等着,进了他家的门,他自会动手好好教教这屠户家的女儿!
“唉,我倒是不算甚,倒连累着姑母受辱。您放心,往后我自会好生教训她!”
姑侄倆做着春秋大梦呢,满头是汗的林有顺找来了。
瞧见自家媳妇身边果真跟着她娘家那不成器的小子,林有顺心中一个咯噔,当即大喊。
“陆氏!你不着家在这儿作甚?我不是说了,不许你这侄子上门吗?你还敢将人领来?”
赫然炸开的声音吓了两人一跳,陆春红瞧见丈夫过来,顾不得其他,忙赶人。
“快走,快走,你姑丈气头上,你别在这招他眼。”
陆大年恨恨瞅了林有顺一眼,可确实不敢在林氏族居处找事儿,只能灰溜溜走了。
“站住!”林有顺想拦,可被陆春红死死扯住。
“你作甚?大年都没上家里去,我们姑侄倆在外头说说话也不行?你这是要逼死我啊?”
连哭带喊,瞧着好不可怜。
林有顺瞧着陆春红如此作态,心里凉了半截。
定在原地木木道:“是你要逼死我!别嚎了,回去吧。爹找你,林屠户一家也来了,我被赶出来找你的时候,听见爹叫人去请族老了。”
陆春红一惊,像只被人捏住了脖子的麻鸭,声儿哽在喉间出不来。
好半晌,才喘着粗气讷讷道:“不能吧?那倆丫头还真敢闹开?”
林有顺心彻底凉了,直到此时,她竟还不觉得错在自身,只一味责怪别人。眸子暗了暗,林有顺不说话了,只扯着陆春红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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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儿今日烧火难免分心,时不时探出个毛茸茸的脑袋,小心打量站在灶前挑豆皮的阿姐。
“燕儿,你还想不想吃酥糖了,专心烧你的火。”林真反似没事儿人一样。
她爹出去后,还不待苗娘子安慰她呢。她点了灶便开始制腐竹。
燕儿‘嗖’的一下缩回脑袋,不敢再看。
“真姐儿,不若我来罢?你去歇会儿?”苗娘子小心翼翼。
唉,早知道今日不自作主张磨豆浆了。
“用不着,多大点事儿啊?外人瞧不上咱,咱就越发要把日子过好才成。今日您是没瞧见,好些人还想买咱家的腐竹哩。咱这摊子才将将支起来,可不好断了货物教人白跑,这回白跑,下回还白跑,往后便再不会来了。”
苗娘子实在瞧不出真姐儿有一丝伤心的模样,只好不再多言。
又听着林真说起还有许多人没买到腐竹,有些心急。
“那咱要不要再磨些豆浆,多制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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腐竹出来?”
“那倒不用。”林真摇摇头。
“一把三十个钱,只能给家里添盘菜,多几个人下箸还不够分的。即便兴福坊内都是些不差钱的主,也不会日日都添这样一盘子菜。十来把便够了,咱就是要他们时常想着念着这一口。细水长流,也不会太过惹眼。”
今儿排在王氏布行的小少爷后头买腐竹的妇人,瞧着就是有些嫌贵。腐竹又不是羊肉,价格这样贵,只能当个稀罕玩意儿略尝个鲜。
要薄利多销,还得看熏豆干。豆干虽价贱些,可架不住量多。
四十斤上好的黄豆只能出两斤出头的腐竹,可挑了腐竹后,剩下的豆浆能出八十来斤的豆腐。
去掉边角料,板板正正能划出八十多方来。
今日腐竹入账三百文,豆干入账一百六十文,一日入账将近五百文,着实不是一个小数目。
真要算起来,利润怕是比林屠户收猪杀猪来得大。她当日定价,是按着三倍利来定的。
取利三分食无忧么!
林真很是满意,黄豆可真是个好东西。腐竹豆干来卖钱,豆渣肥牲口,丁点儿不浪费。
“对了,娘子,咱们是要趁着日头好多磨些豆浆,多制些腐竹出来。这几日赶着拿去卖,日头晒半日,炭火烘半日,柴火可不便宜,咱还是请老天爷帮帮忙罢。”
林真打量了一下自家院子,拍板道:“今儿晚上多泡二十斤黄豆,能张罗开。快些赚钱,也快些将咱家的黑瓦青砖都搭回来!”
“好!”苗娘子教林真说得心潮澎湃,一身使不完的劲儿。
是以,等李金梅跟着林屠户进门的时候,瞧见的就是没事儿人一样的真姐儿。
“真姐儿,你忙着呢?”瞧着不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的人啊?她还特意教自家人都先回去,自个儿来宽慰真姐儿呢。
“啊?大伯娘,您坐。”林真扯着嗓子喊人。
“爹,我腾不出手,您招呼我大伯娘,端盏子茶汤来。”
“不用,不用。我说说话就走,可不敢在这时候吃茶哩,走了觉夜里烙饼似的,翻来覆去睡不着。”李金梅赶紧摆手。
知道真姐儿手上的东西要拿出去卖,她控制着不往那头看,快言快语将事情说清楚。
“族长还算公道。罚了林有顺去跪祠堂,一整天,不到时辰不能出来。至于陆春红,啧,她有儿有女的,再有林有顺求情,便没休了她。陈婶子说了,往后只准陆春红在家里做事,出门必要请示公婆,再有下次,就叫陆家来人领回去!”
李金梅叹了叹:“这事儿真闹起来还是真姐儿你吃亏,族长家既许了诺,说是定会看住陆春红,咱家也只能退一步。”
“嗯,我晓得了。大伯娘,我不委屈,您别担心我。”林真反过来宽慰她大伯娘。
她虽然生气,可毕竟不是本地土著,还是能想得开的。
只是她大伯娘一走,林真冲她爹道。
“爹,您来。女儿跟您说个事儿。”
林屠户依言走近。唉,真姐儿如此受辱,怪他这个当爹的没用啊。
“女儿打算招赘,您放出话去,咱家给八贯钱。”
林真手上不停,一脸的云淡风轻,竭尽全力,才没教人察觉出她语气中的雀跃。
18. 第 18 章
“嗯?怎又说起这事儿来了?”林屠户皱眉。
“爹,您想想。女儿先前只是退婚,还是我林家写的退婚书。可即便如此,甚不三不四的人都敢打我的主意,还敢领到我跟前来;现又出了这档子事儿,往后啊,这亲事怕是难咯。”
嘴上说着难,可语气却丝毫不在意,还有闲心指点苗娘子揭豆皮儿的时候也上手理一理。
“您倒是一心想寻摸一门四角齐全的好亲,可您想想,好人家温柔能干的小娘子如此多,人凭甚要娶我这样名声有瑕的女郎?左右都寻不到甚好人家,反不如招赘!要女儿说,我留在自个儿家里才自在呢!
对了,您还不晓得我今儿赚了多少钱吧?四百六十文!我如此本事,为何要便宜了外人,我想留在家里,在您跟前尽孝。”
林真这时候停下手来,黑黢黢的眼珠子盯着林屠户瞧。
“爹,我若是嫁出去了,一年可回不了几次。再家来,是客,不止留不得,反要按着时辰赶回去。可这儿明明才是我的家,您明白么?”
“可,可是……”
林屠户‘可是’了半天,终究没能吐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是自责,一会儿又心疼真姐儿。尤其是真姐儿说她已然寻不到好人家了,出嫁家来便是客。
心里清楚林真说的才是事实,难受得很,林屠户蹲在地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燕儿,给爹端个杌子坐,再把你的金橘团熟水分给爹吃,阿姐明儿再给你买。”
燕儿很是听话,跑来又跑去,端杌子、拿饮子好不忙碌。
“爹,您坐。”
林屠户依言坐下,脑子还乱着,基本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爹,您喝饮子。”
手里被塞了竹筒,一仰头,甜中带酸的香饮子入口,人才清醒了几分。
瞧了瞧手里的香饮子,又瞧了瞧眼巴巴看的燕儿。林屠户伸手摸钱,又发觉身上没挂钱袋子。
“您喝,我还有糖吃。阿姐明日还给我买哩!”
阿姐的吩咐执行完成,燕儿跑开,照旧坐在灶前一脸严肃地盯着灶孔内的火瞧。
她不是很懂这些,可有一句她听懂了。
阿姐若是嫁人,那就不能回家了,可若是招……招赘!那阿姐就还留在家里。
这还要选吗?
燕儿小小的脑袋大大的疑惑,阿姐肯定要留家里才好呀!
一边烧火,一边偏着脑袋瞧林屠户。
香饮子喝了大半,甜意散去,嘴里留下的酸意顺着喉间淌入心里。
罢了,总归是他对不起真姐儿,那便如了孩子的意。
“成!爹明日与你一道去城里,请官媒!官媒消息广,八贯钱咧!这十里八村的,怎么着也能寻摸出个像样的来。”
“您同意了?”林真眼睛一亮,好话不要钱似的夸夸。
“真好!再没有比您还好的爹了!”
“你少给你爹灌迷汤了。家里可还有糖和茶?这事儿还得去给族长打声招呼。”
林屠户最后一句话是问的苗娘子。
“有!我这就去拿!”
“别,娘子您先别忙!”林真虽不是很懂这时候的宗族理念,更弄不明白为何自家的事儿还要去找族长家说。
可她没打算拦着,只是这时候,有些小气起来,很不想花钱的好东西进了族长家。
“爹,您捡些腐竹,烘干了,再拿两方熏豆干去就成。虽说是自家的东西,可我一把腐竹可要卖的三十个钱呢!不算孬!”
林屠户略想一想,痛快点头:“成!”
也好叫族长知道,真姐儿有这一手。现成的名目都找好了,顺水人情的事儿,族长不会不同意。
林屠户一烘好腐竹,急慌慌就去族长家,连夕食都没吃。
陆春红瞧见林屠户的时候,一个激灵,怎又来了?
男人被罚去跪祠堂,家里公爹婆母妯娌,有一个算一个,对她通通没好脸子。这还不算完?他林屠户又来作甚?
陆春红心里再恨也不敢表现出来,林屠户一眼都懒怠瞧她,只向着族长和族长夫人陈氏问好。
进了堂屋,奉上东西,三言两语将自家打算招赘的事儿说了,便等在一旁。
林正业一口接一口抽着旱烟,眼睛在篮子里的东西上来回转。
“这东西叫腐竹?是真姐儿自个儿做的?”
熏豆干他倒是没细瞧,左不过与豆腐一样。可这叫腐竹的东西,是真稀罕。不等林屠户回答,他又朝外喊道。
“有文,进来!”
他小儿子是个童生,虽没能再往上考。可能识会算的也算本事,托人在城里给寻了一门账房的活计。这些年算是做得不错,跟着东家往外跑过几回,算是有些见识。
他人老见识少,不识得这稀罕东西,他儿子能识。
林有文着长衫,面白清瘦,瞧着甚是体面。人倒是多讲礼,进来先是同他爹问好,又向着林屠户一拱手,唤其一声:有生哥。
末了,这才拿着篮子里的腐竹细瞧。
“我见识少,倒是不曾见过未泡发的腐竹,只跟着大掌柜在南阳府吃过一回。单瞧着倒是十分相似,有生哥好福气,真姐儿有如此本事,您还发甚愁呢?倒是教你破费了,怎拿了恁多来?这东西甚是价贵。”
林屠户摆摆手:“真姐儿给捡的,又是自家制的,不肖如此客气。”
“成,我知道了。有生家去罢,我就不留你吃饭了,真姐儿招赘的事,我会告知族老。”
林正业的脸藏在烟雾后,林屠户看不真切。不过有这句话就够了,他点点头。
“有劳族叔,不打扰您了,我这就家去。”
待林屠户走后,许久没说话的林正业瞧着立在一旁的小儿子,心下才觉熨帖。
“有文,你从小便不喜田间之事,你大哥若是还在,爹绝不拘着你。可谁叫老天要收人?让他年纪轻轻去了,只留下一个兰姐儿。”
想起自己的第一个儿子,那个无论是性情还是模样都肖似自个儿的儿子。即便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可每每想起来,还似剜心似的疼!
林正业有些气喘。
林有文赶忙上前扶着亲爹,又端了一盏子凉茶来伺候着林正业喝下。
大哥走得时候他已成亲,自然知晓那是个极有担当的汉子。
小时候是孩子王,长大后,山一般的汉子更教人佩服。村里年轻一辈没有不服他的,连族中的耋老都对其极为满意。
若是没有意外,大哥会是林氏的下一任族长。
他呢?许是还是个账房,可他一准儿干不了这么久,定会寻个机会自个儿开店当大掌柜。
哪像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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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二哥是不成了,爹只有你了。林氏族长的位子,在我们家手里传了三代,决不能断在我手上。有文,爹老了,撑不了几年了,你得回来!回这个生你养你的枣儿村来,学着怎样当个能撑事的族长!”
林正业的手死死抓住林有。
林有文低头去瞧,他爹的手上居然长斑了,这种斑,他只在村里的老人手上看过。
低着头想了好一会儿,林有文才低声道。
“爹,我晓得了。您再许儿子些时间,与东家请辞要时间。还有岳父那边儿,我得去打声招呼。”
林有文的媳妇容娘,是城里米行老账房的小女儿。
他当年打算盘做账的本事都是老丈人教的,后头两家彼此有意,他便娶了容娘,亲上加亲。
他在县里做事,十日才得一日休,妻儿自然也在县里照顾他。家里帮衬着,他又攒下月钱和赏钱,在慈溪县买了一方小院儿。
虽不如家里宽敞,可只他和容娘住一起,日子过得惬意。
这也是当年娶容娘时,他许下的诺。
容娘自小在城里长大,没得嫁人了,却要回村里讨生活,这不是越过越回去了?可那是大哥还在的时候,现在,是不成了。
“是,是该去向亲家赔罪。你定个日子,我和你娘与你一同上门去,是我林家不守信,要去赔罪的。”
“爹,何至于此?我自个儿去说,容娘和岳父岳母定能理解的。”
林有文不忍心从来受人敬重的爹娘与他一起上门赔礼道歉。
“有文,你糊涂!心要正,要有担当,错了就认。别想着糊弄了事儿,谁都不傻,你糊弄人,人自个儿心里清楚!咱家没守住诺,自然该认,该……”
“咳咳咳!”
林守正一阵止不住地咳,林有文赶紧扶他半坐着,手在其背上不断顺气。
好一会儿,林守正才喘着粗气平息下来。
“不止是你岳家,还有有财有生兄弟倆家里,往后他们两家有事儿,你跑勤些。还有真姐儿,那孩子运道差些,好在主意正人伶俐。咱家对不住她,我自会约束着族人不许说闲话,你往后也照应着些!”
“是,儿子晓得了。”
==
林家。
真姐儿欢欢喜喜拿了今日买的杂嚼,还殷勤地给他爹倒上一碗米酒。
“爹,您辛苦大半日了,今日吃些米酒好睡,咱明日早些去!您不晓得,好些娘子女使与我说了,要买咱家的腐竹豆干给夕食添菜呢!”
翌日,陪着真姐儿去卖腐竹的林屠户,见着了摊子上一群又一群没断过的买家,这才晓得真姐儿不是说好话来哄人。
等他去寻了官媒,说了好一通“头一样是要心正,不能欺了我家姐儿”之类的话,再来兴福坊内,真姐儿已在收摊了。
“这就卖完了?”这是惊呆了的林屠户。
“哈哈,您家女郎好本事儿啊!还没恭喜您和林小娘子呢。”
这是许久不见的林掌柜,人先是贺喜,语气中的喜庆拿捏得正好。
“老朽寻林小娘子有事相商,已在宋家分茶店定了饭食,请您和林小娘子一道去吃碗鱼羹。”
请人吃饭也很是诚心。
三人一道走,瞧着还怪亲热的。
王巡栏隐在树后,盯着林屠户的背影,眼泛精.光。
19. 第 19 章
宋家分茶店的鱼羹,现杀的鳜鱼极鲜,佐以火腿、香蕈和鲜笋,一口下去,尽尝鱼肥山鲜之美。
夏日的竹笋本有些涩口微苦,可宋家分茶店的这道鱼羹,只有鲜笋的脆爽鲜甜,与火腿的醇厚咸香、菌类特有的丰腴顺滑相辅相成,层次分明却不显杂乱。
鳜鱼的细嫩肥美教人欲罢不能,一点香醋和胡椒更是神来一笔,令人回味无穷。
林真上辈子没亏待过自个儿的嘴,这辈子虽差些,可昨日也是吃了冷淘的。还是教这碗鱼羹拿下,埋头先喝一大碗。解了馋后,才有心思与林掌柜搭话。
她也不扭捏,大方承认:“宋家的鱼羹甚是美味,教林掌柜看笑话了。”
“这有甚?小娘子年轻正是胃口好的时候,不似老朽这样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咯。从前能吃的时候,肚子似个无底洞,可那时没甚好东西款待它。如今有了几分体面,可人却吃不下咯。要我说,林小娘子这样才是顶顶有福气的呢!”
林掌柜这话说得满是诚挚,他是真觉着这位林小娘子是有福之人,也是他的贵人。
前有那桑叶豆腐,如今得林家老太爷亲自取名,唤作春水魄,会在林家近日举办的雅集上亮相。现又有这人参豆腐之称的腐竹出现,又教林家女公子瞧中了。
林家此次的雅集,不止汇聚了慈溪县内文人名士,还有应邀同乐的前瑞州知州——樵风居士。
知州大人虽说已致仕,可其出身名门,游历各处所著的《溪山卧游录》更是颇受世人追捧,是有名的雅士;再有他的好友,高僧明本,那可是能出入皇宫为圣人和太后娘娘讲佛的高僧!
林小娘子此时所制的腐竹实在是妙极!
腐竹兴于瑞州,在慈溪县内少见。
此次雅集上若有一道金缕素云(凉拌腐竹),樵风居士必能觉出林家的用心!
且此次雅集由林家女公子一力操办,意义不同凡响。女公子准备借此盛会将林家反对她当家的声音尽数压下,为这次雅集十分上心。
林掌柜在女公子跟前效力,为筹办此次雅集,他也忙得团团转,铺子都许久没去了。
好在林福这小子是个识货的,昨儿收到林小娘子送来的腐竹,立时便奉到他跟前。
果然,这东西呈到女公子跟前,女公子大喜。
“林小娘子,你那的腐竹还有多少?老朽的东家要办宴,想从你这采买一批净条腐竹。”
林掌柜见席上众人吃得差不多了,其实主要是林小娘子吃好了,这才开口。
林真眼前一亮,她非要进兴福坊内摆摊,可不仅仅是为了每日十二把腐竹的销量。
大户人家请客办宴的机会多,林真瞄准的,就是能教腐竹登堂入室上宴席!
京都有四司六局专门承办宴席,慈溪县繁华,虽未设四司六局,可行会酒楼也有专事宴席的人。只要肯花钱,人一定给办得妥妥帖帖,铺陈布宴、迎客备菜、掌灯奉香……
样样俱全,丁点儿不肖主家操心,这是寻常富户要大场面撑面子的时候,最具性价比的筹备法子。
可自诩底蕴的人家,却不会教外头的人沾手,上至采买下至引路的丫鬟婆子,全是自家人手。
林真先前瞄准的是寻常富户办家宴小宴的机会,她倒是没想到林掌柜的东家能瞧上她的腐竹。
脑子里思绪纷杂,可落在现实只一瞬。
“不瞒林掌柜,这东西家里虽还有些,可不过一两日的量。咱小本生意自然不似您这样货源充足,不知您何时需要,又要多少?若是时间来得及,家里抓紧些,我定然能按时按量交货,可若是不成……”
林真定了定,惋惜道:“我虽想与您促成这一桩生意,可也不好耽搁您的事儿。”
“林小娘子莫急,此次只是小晏。老朽只要十斤腐竹即可,三日后,教林福小子来与您交接,可成?”
此次雅集虽是盛会,可也不是谁都能去的,从数量上来说,实在不算大宴。
十斤?至少五十盘,还是小宴?林掌柜背后之人,果然颇有分量。
“成,林掌柜放心,我必定如数交付,咱现在就定契?”
“小娘子是个爽快人,咱也是老熟人了,拟个白契就罢了。老朽先给小娘子五吊钱当定金,三日后,剩余的一贯钱自会奉上。”
林掌柜一点儿价没压,是按林真散卖的价来算的银钱。
林真自然高兴,与林掌柜告辞后,头一件事儿便是直奔米行,家里先前是在村里收的大豆,现来大单了,自是不够。
一石大豆七百文,幸好林掌柜给定金了,要不然她连买原材料的钱都不够。这时候的一石约莫着有一百八十斤出头,瞧着是多。
可这一石豆子产不出十斤腐竹,再加摆摊要用的,自然不够。
不过林真不打算再买了。
家里还有些存货,村里再收些来,就差不了啥了。这县里的豆子卖得可比村里收来的贵!
林真坚决不当冤大头。
同掌柜的讲好了送货上门,又教其添了半框子米糠来。林真这才心满意足地和她屠户爹家去。父女倆赶着老驴走在前头,米行的伙计赶着牛车跟在后头。
不出意外又被枣儿村的村民们围观了,可林真现已锻炼出来,完全不当回事儿。
“爹,这几日没人请您杀猪,就教咱家的大小灰都磨豆子去,您和苗娘子先开火。我去大伯家一趟,请茂安哥、巧儿和大伯娘帮忙!”
林真掰着手指头给林屠户算。
“咱一天至少得磨四斗豆子,您要是一个人滤浆,腰得折了。请茂安哥来帮忙滤浆,咱一日给三十文工钱再包一顿饭,算是好活计罢?”
林屠户点点头,还真是。
“我得留在家里制腐竹,可县里的摊子才支开,不能在这时候断了。我打算教巧儿去,这几日少出些货,教人知道咱还在那摆摊子就成。巧儿先前去过,能张罗得开来,一日便给十个钱。”
好像也有道理,那摊子是真能赚钱,可不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
林屠户继续点头。
“再来是我大伯娘,她在村里识得人。咱请她帮忙出面收大豆,这就不算工钱了,我大伯娘定是不收。我是这样想的,咱一斗大豆给大伯娘算六文钱,只要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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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足数的大豆,其余一概不管。能多少钱收上来,是我大伯娘自个儿的能耐。”
是,林屠户继续点头,这算是最妥当的法子。不能教人光干活不给好处,这不是长久之道。
“您没意见?那我这就出门了,早些回来,今日还能再多磨些豆子出来。”
林屠户当然没意见,瞧着女儿风风火火出门。
好一会儿,牵着小骡磨豆子时,才反应过来。
咿!真姐儿这当家人的做派,可比他足。
“惠娘,你说说,真姐儿这当家人的派头是不是忒足了?”
“这样才好呢,真姐儿是要招赘的,就得这样有主意撑得起来才成。你将真姐儿养得极好!我只盼着燕儿能改改性子,有她阿姐一半的果敢,才能不随意教人欺了去。”
苗娘子叹了口气,从前娘倆关起门来过日子,有人敲门,心都得跳一跳。
燕儿,到底是受了影响。
“这有甚?燕儿还小,教她多出去多见人,这胆气自然就上来了。”
“这倒是。”苗娘子笑了笑。
事情安排完的林真家来,身后还跟着林茂安,这新出炉的短工非要来。
林真也不和他扯,正好还有事儿要她屠户爹去跑。
“爹,您去一趟咱村里赶牛车那家。与他家商量着,往后咱包他的车,明日卯时正,接了巧儿往县里走一趟。”
家里人都要留着赶制腐竹,林屠户可没法子驾车送巧儿,一来一回实在浪费时间。且她家里只有一辆驴车,夏日一过,林屠户忙绿起来,也没法子送林真去县里。
她们县里也没个亲戚啥的,那一堆的家伙什,可不好搬动。
林屠户一拍脑门:“是,是得叫人送送巧儿,她一个人走可不成。”
“您和人家商量着,往后凡是用车便是卯正出发,日跌家来。不能误了时辰,这车便只能拉咱们自家人,咱们一日给二十个钱。”
林真对那赶车的人家其实没甚好印象。
一人两文还不许带重货,若是竹筐大些或是背篓重些,必要扯着你加钱。也就是枣儿村只他家有两头牲口,日日赶车出门不误事儿。不然,她一准儿不找他家。
“一日二十文不算少了,他那牛车寻常可坐不满,便是有恁多人舍得花钱,也只能捎带七八人。您可别被他绕进去了,多给钱。”
“成,我晓得了。”
打这天起,林真就窝在家里熬豆浆揭豆皮儿。
每日往灶前一站就是四五个时辰,在她腿肚子开始浮肿,闻豆浆味儿都要吐了的时候。
终于,林掌柜要的腐竹都备下了。
挑了好的层层码好,麻绳一捆,大框子套小框,中间还用晒干的稻草塞满。虽说这腐竹不是那么容易散的,可这样搬动起来也放心些。
翌日,又是一大早,林家一家子都出门去。
林屠户赶着驴车带着燕儿和苗娘子跟在装满了腐竹的牛车后头。
真姐儿说了,今日卖了钱,一家子都去吃顿好的!
而这头,盘桓许久的王巡栏,终于等来了林屠户。
20. 第 20 章
林真将与林掌柜的交货地点定在兴福坊的摊子上。
林掌柜很是大方,丝毫不介意林真想凭这笔生意扬名的小心思。
林福来的时候,身后还跟着倆小伙计,十斤腐竹装了三框,他一样一样点得很是认真。
林家百年福源斋在慈溪县内颇负盛名,林福自然也在里头混了个脸熟。他这一点,围观的人逐渐多了起来。
有人搭话,林真笑眯眯不语,这点儿分寸她还是有的。
托了这场热闹的福气,加之最近都忙着赶工,自家留下来卖的腐竹和豆干儿本就不多。东西卖完的时候,还没过饭点儿。
林家众人忙收拾摊子,洗洗刷刷收凳收伞的,就为着快些去宋家分茶店吃鱼去!
“林老弟,许久不见,今儿倒是巧。我也不当值,咱一起去朱家分茶店吃酒去?你不晓得,她家新来的厨娘,极擅整治爊肉和糟鱼,味儿甚美。哟,这是弟妹和你家倆女郎啊?咱一道去,一道去啊!”
林真瞧着来人心中冷笑,也没人搭理这王巡栏。可人多本事,自个儿给自个儿搭话,想说的都说了。
“世伯,您今儿倒是得闲。可我们先前在宋家分茶店定了位子,想去吃鱼羹咧。”
林真笑眯眯。
“虽有些不凑巧,可世伯盛情相邀倒是不好拒。这样,您跟我爹自去喝酒,咱们小女子不胜酒力便不去凑热闹了。您和我爹可一定要喝痛快了,吃醉了也无妨,咱们来接他,难得您能请他吃酒,他心里高兴着呢!”
“这,自然,自然。一道吃酒,怎能不尽兴呢?”王巡栏不是没听出林真话中的阴阳怪气,可又不好在此时翻脸,只得应下。
心中却是不满:这林家女果然牙尖嘴利没规矩!
被迫心中高兴的林屠户,也只得跟着王巡栏走了。
先前真姐儿与他说过王巡栏换了地方上值,还在打听摊子的事儿。此时来寻,定是有所图谋,他只能应邀,去探探王巡栏的底儿。
“我爹恁大的个头,怎瞧着还委屈上了?”
林真决定先不管她屠户爹,拍了拍钱袋子,财大气粗道:“走,那甚爊肉糟鱼的咱可不稀罕。咱今儿吃鱼羹、旋炙猪皮肉,再来一道肉瓜齑。肉瓜齑好下饭,今儿主食就吃粳米饭,再一人一碗糖蒸酥酪吃!”
说着说着自个儿的口水快兜不住了。羊肉暂且吃不起,先来道炭烤五花肉解解馋,还有白米饭,香喷喷不掺糙米的白米饭。
她真的,好馋好馋好馋!
“咱娘仨,吃恁好啊?”苗娘子震惊到有些害怕。她前几十年加起来,吃得也没今日这般豪奢。
“对啊,今儿我爹是没口福了,咱给买只爊鸡罢了。”
她想问的不是这个,苗娘子张了张嘴。可瞧着真姐儿和燕儿都是一脸兴头头的模样,便不再出声儿。
一顿饭吃去一吊钱,苗娘子瞧着真姐儿付钱的时候心都在颤。可真姐儿多耐心地在教燕儿数钱结账,她便竭力装出一副镇定模样来。
万万不可因着她,教倆女郎遭人瞧不起。
这头娘仨吃好了,那一头的林屠户却觉着又怒又好笑。
你道是这王巡栏打的甚主意呢?他居然在打林真的主意,人居然是来探口风,想结亲的。
王巡栏头头一次瞧见林屠户父女倆与那叫林福的小伙计说话时,就盯上了林真。
那林福他是知道的,林掌柜的亲侄儿,带在身边七八年了,瞧着是冲着当大掌柜去的。
林屠户有甚能耐他是知道的,不可能攀上林掌柜。不然他也不会为着十来贯钱就与林屠户彻底撕撸开来。
那就是屠户家的真姐儿得贵人青眼了?
心有猜测,后头又暗中瞧了几回。待前几日林掌柜亲自来请的时候,王巡栏心中瞬间下了决定。
他要为二儿子聘真姐儿为妻!
退过亲算甚?性情不柔和算甚?
只要她有本事儿攀上贵人,这些通通都不是问题。林掌柜后头可是林家,祖上出过三品大员的林家!
王巡栏有三儿一女,大儿子不用说,也进衙门当胥吏。小儿子机灵,在威远镖局做事,很得东家赏识。
就这二儿子,好不容易托了关系将人塞进码头做事。虽辛苦,可好歹是个手底下管着十来个人的小管事。
可他倒好,克扣手下人的工钱不说,事儿办得不高明,自身又弹压不住人。
教一个泥腿子带着人闹开来,活生生将差事闹没了。还教他这个当爹的去收拾烂摊子,闹得好生没脸!
眼高手低,奸猾耍懒,瞧着是成不了事儿的,用来拉拢林家甚好。
王巡栏算盘打得倒是好,可才刚透出口风来,就见对面的林屠户一脸愁闷道。
“哎呦,老哥哥啊!说起真姐儿来,你是不晓得,这女娃子好生厉害,在家吵吵着要招赘哩!你也知道,我就这一个女儿,打小就拿她没法子的,她这样闹,我也只好应了。”
林屠户喝了一口酒,借着酒盏子打量王巡栏,果然瞧见其一脸错愕,心中冷哼。
哼!无端端地说起真姐儿,果然不怀好意!
不待王巡栏说话,林屠户又道。
“这不,前几日才去了官媒那处,许了八贯钱,托她定要给真姐儿寻个好的来。”
“怎还去了官媒那儿?林老弟,你可要想好了,上门的男子哪有好的?你瞧瞧胡大老爷那闺女,日子过得可不好。”王巡栏还不死心。
“嗨,老哥哥,与您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先前我失了肉行摊子的时候,真真是心灰意冷才回得枣儿村。可有句话怎说来着,福兮,祸起?还是福祸相依?”
这话,王巡栏不好接了,只端着酒盏子干笑。
林屠户一拍大腿,很是激动。
“总之,我回去后才觉得回对了!真姐儿要招赘,就在我林氏族人的地界上讨生活,那还担心甚?便是哪天我不在了,也有林氏亲友族老给她做主,断不会轻易教人欺了去!”
“对了,说起这事儿来,我今日且要去一趟官媒那头,可得催催媒人,多上点儿心。”
王巡栏好容易破回财,可没换回自个儿想要的,这酒是喝越涩,胸中憋闷。
招赘?那不成,他那二儿子再怎么不成器,那也不能上门当个赘婿去!他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了,丢不起这个人。
林屠户也懒得瞧王巡栏那张晦气的马脸,三言两语推脱有事儿,翘着脚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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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现在可不是从前,要他小心捧着林屠户的时候了!
林屠户还真又跑了一趟官媒处。
这才多久?打真姐儿主意的人接二连三地冒出来。且还真像真姐儿说的那样,都是些不三不四的人,还是快点儿将真姐儿的婚事定下才好,免得又生事端。
林屠户在朱家分茶店没吃上几口,林真娘仨倒是吃了个痛快,又溜达着去给林屠户买爊鸡。
是以,等林屠户跑了一趟官媒处,又去将拴在桥头集上马栓子处的老驴接来后,还等了好一会儿,才等来施施然而来的真姐儿三人。
“嘁,你们倒是吃好了,教我一人在此处好等。”
语气酸溜溜。
“嘻嘻,爹,晓得您晌午这一顿定是没吃好。瞧,女儿给您买的下酒菜!”
林真提溜着油纸包的爊鸡,晃阿晃。
“桥头张家铺子的爊鸡,才出炉子,咱快些家去,外头那一层酥皮儿塌了可不好吃。”
林真又拐了拐不敢说话的燕儿。
“还,还有酒,猫儿巷里的,阿姐打了一角羊羔酒呢!”
林屠户喜得直搓手:“恁好的酒啊?”
羊羔酒,从前他也只在冬至或者过年时,打上一角慢慢吃。
“这几日咱家,有一个算一个都忙了个底儿朝天。今儿有钱入账,可不得吃点儿好的补补。过日子嘛,哪能只有奔波忙碌不添衣吃肉的?人又不是生来就只能吃苦的,咱赚了钱,必要对自个儿好些!”
林真从来不是那种没苦硬吃的人,赚钱了还不能享受,那赚钱是为了啥?
一家子高高兴兴家去,可县里头的两家人可没这么痛快。
王巡栏盘算不成本就生气,他那二儿子原就不乐意娶林真,漏出几分高兴来,教王巡栏逮着好一顿骂。
成丁的男子了,还教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即便那是自个儿亲爹,可人自然不乐意。摸了钱出门吃酒去,入夜还不归家,又将王巡栏气得在家大骂,王家好一阵鸡飞狗跳。
而另一头,接了林屠户托请的许官媒也是头疼。
按理说,这林屠户钱给得足,家里日子好过,招个赘婿不算难。可难的是要寻一个与林家小娘子还算匹配的男子来,这人可实在不好寻。
许官媒入行多年,名声一直是顶顶好的。经她牵线的男女,难有怨偶。
许官媒瞧人有几分能耐,牵线说媒时,还会自个儿暗中先去瞧瞧男女双方,若是性情实在不合适的,她绝不硬凑。
林屠户寻她,她自然也去瞧过林小娘子,还去摊子上买过熏豆干。
两三回后,她就知道这林小娘子不止身量与一般小娘子不一样,性情也大不相同。
这是个水晶心肝似的伶俐人,说话做事极为干练,胆子大还聪慧敏锐。这样的女子自然是好,可这样的女子怕是眼里揉不得沙子。
与林小娘子相配,头一样,便是气量不能小。
林家女能干,若是教她晓得上门的男子心存怨气,怕是生了儿子后就要将人赶出门去!
她要去哪寻一位,性情良善(林屠户的要求)、有气度(特指不能软饭硬吃)的男子?
许官媒总觉着,自个儿这招牌,要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