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能不能别打了》
1. 第 1 章
鞭炮齐鸣、锣鼓喧天。
柳如烟坐在四人抬的轿子里,红色的盖头遮住了她的一切神情。
她要嫁人了。
嫁的人是她亲自选的,按理说,她这样的身份做不得正妻,不应鸣放鞭炮,亦不该坐上这由四人抬的轿子。
由此可见,那男人应当是爱惨了她。
或许如此吧。
柳如烟双手交叠在腹前,她的手指纤长白皙,却不细腻。曾经干农活时留下的茧子已经消失不见,弹琴留下的痕迹却还在。
她便是靠这双手,莫名赢得了当今七王爷顾程瑾的青睐,成了风光一时的花魁。
不过,柳如烟并不喜欢弹琴。
她对器乐一窍不通,她听不懂那些词曲的意境,唯有靠一遍遍的练习,模仿着教学老师罢了。
她曾被琉璃阁中技艺最好的秋娘评价为“朽木不可雕也”,柳如烟那时甚至不明白这话语的含义,在他人讥笑的神情中,她唯有惶恐地道歉,在他们休息时亦反复练习。
得了花魁的虚名之后,柳如烟的琴艺却成了其他姑娘们的榜样,多的是姑娘花重金求她弹奏一曲,说是希望能学得些真意。
只不过这些,柳如烟都拒了。
坊间流传,她是怕他人学了技艺,再饿死她这个师傅。但柳如烟心里却明白,她的这些皆是虚名,她只是不愿误人子弟,让那些权贵的喜好,左右了所谓“艺”的真谛。
更何况七王爷也说过,不让她在别人面前弹琴。
柳如烟自然不敢拂了这种大人物的意。
然而她还是嫁人了。
柳如烟的手握成了拳,稍长的指甲嵌在肉上,有些许疼痛。
七王爷对她应当是倦了,他已经足有小半年没再召她。老鸨话里话外都是要让柳如烟继续去接客,可是见过前任花魁的如何走向落寞,柳如烟万万不愿和之前的姑娘们走向同样的下场。
有姑娘当真认为,那权贵的心中有她,非君不嫁,最终成了笑柄,沉于湖底。
亦或者,有姑娘以为自己遇到了良人,却也不过是从一个院子进了另一个。主家失势后,她又被送了回来。
还有姑娘,确实进了人家的后院,面上也受宠,只是她受夫人磋磨时,她的夫君从不阻止,也不劝解。
那姑娘说她幸福,因为她的夫君会在事后安慰她。
柳如烟倒觉得,若不是她的这位夫君,或许她一开始就不会受这些磋磨。
柳如烟不知自己此番嫁人会是怎样的下场,她只是心里始终提着一口气。
三岁那年,村里来了个瞎子,只要给他一口吃的,他作为回馈,就会给人算命。
柳如烟偷偷去了。
她拿着自己舍不得吃的饼子,问瞎子,她到底何时能过得好些?
本来是为了给自己找个念想,那瞎子却没有收柳如烟的饼,直摇头:“你这孩子,太硬,是一辈子的苦命人。唉,苦啊。”
那时柳如烟尚且不叫柳如烟,家中通常只唤她“死丫头”。她不足六岁,却已经是承担着家中一半的家务事,挑水、种地、做饭,柳如烟曾以为自己学得勤快就能得到爹娘的赞许,结果只是得来了更多的杂活。
她本来就是偷跑来看算命瞎子的,那一日,她想离家出走。
柳如烟只收起了饼子,问那瞎子:“那我今日能离家吗?”
瞎子闭着眼,柳如烟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一种怜悯,柳如烟极少从他人身上感受到这个,她那时还不知这是什么。
说不上温暖,只觉得浑身都臊得慌,明白被人看低了,又说不出对方的错处来。
“别走了,孩子,回不来的。”那瞎子说。
柳如烟没信,她还是走了。
她那时常听人说去村外闯荡,听他们说村外有多好,她信了。
她信了,便不明白为何她去不得?
既然外面好,那她就要去外面。
那一日,柳如烟没走多远,就被娘打着巴掌回了家。
她娘边打她边骂道:“你这个赔钱货!把你拉扯大,你竟然想着跑?”
于是柳如烟从娘的话中知晓,原来她已经是被拉扯大了。
柳如烟有个弟弟,娘待弟弟极好,家中平日舍不得的吃穿用度,全都会用在弟弟身上。
爹也喜欢弟弟,不过不如娘喜欢。
爹喝醉了也会想打弟弟,但是娘会把弟弟护在身下,把柳如烟推出去。
娘最喜欢抱着弟弟哄:“等你长大了,娶了媳妇,娘也就能享福了。”
柳如烟身上还挨着娘的巴掌,这都打了一半的路了,娘的力气并不见少。
柳如烟还在叫着:“我长大了,那我为什么不可以出去娶媳妇?”
柳如烟的娘更气了:“我就从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娃!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祸害?真是个赔钱货!”
回了家,柳如烟被关了柴房。
她有些感谢瞎子没有把她的饼要走了。
然而那一晚,柳如烟一家进了土匪。
那一夜,柳如烟在柴房抱紧了自己。
她听见了爹娘的尖叫、哀求,也听见了陌生声音放纵的笑声。
从这些声音里,柳如烟得知,原来她爹娘把她卖给了隔壁村的人家当童养媳,得了二两雪花银。
因着二两雪花银,柳如烟的爹娘难得买了些好酒好肉,说是要给柳如烟的弟弟补补身子。
就在付账的时候,他们被土匪给盯上了。
柳如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在柴房待了一晚上。
她不记得火光、硝烟和弥漫的血腥味。
她只觉得她在柴房中出不去,直到有亲戚来她家探亲,她才发出来些许声响,被救了出去。
救她的是她爹那边的亲戚,那家人救了柳如烟,却也卖了柳如烟。
柳如烟就这样进了琉璃阁,成为了柳如烟。
柳如烟也算是阁里姑娘们代代相承的名字了,柳如烟被分了这个名字,主要也是因为之前的柳如烟离开了琉璃阁而已。
继承这个名字时,柳如烟尚且不识字,她听到“烟”字,脑子里全是做饭时的炊烟,觉着这听起来像是个能吃饱的好名字,便欣然接受。
不过,进了琉璃阁也是吃不饱的。为了确保姑娘们拥有弱柳扶风的姿态,她们的一日三餐也都是被控制好的。
难吃,量又少。
有些姑娘身体撑不住,那琉璃阁中的药倒是管够的。
那时,柳如烟的念头唯有两个,一个是活着,另一个是有机会出去了定要吃顿好的。
今日是她大婚的日子,她没想到她的成亲之日还能有这些风光。
更没想到的,是当新娘子,原来也是这般饿得慌。
倒是好在她选的这位未来夫君不算那么富裕,否则,若是给她找来厚重的凤冠戴着,那也是够遭罪的。
外人眼中的风光,柳如烟早已感受过,她自认也算破了算命瞎子的那一句“是一辈子的苦命人”。
可是一旦这么想着,那些苦水也会止不住地涌上来。
那些人看似敬她,不过是看在七王爷的面子上。而那些刁难她的,也是为了打七王爷的脸。
柳如烟最风光的时候,她在琉璃阁有了独立的房间,还有稳定的两个丫鬟伺候她。
那俩丫鬟的名字柳如烟也还记得,同样是琉璃阁中代代相承的名字,一个是桃儿,一个是杏儿。
桃儿是个爱笑的小姑娘,干活也勤快,在柳如烟面前,满眼都是崇拜。
杏儿则更沉默些,每次随着柳如烟上花船时,无事做就会看着水面发呆。
桃儿曾说:“我也想像姑娘这样风光。”
柳如烟原本常挂着的笑僵住了。
她竟然也会被人觉得风光吗?
那一日,她本已睡下,但七王爷突然叫她,她也只能强行打起精神,梳妆打扮。
柳如烟望着镜中的自己,她幼时家中可没有这样清楚的铜镜,更没有这样艳红的胭脂涂成的红唇。
头上的金步摇随着柳如烟的动作微微摇晃着,她转头看向桃儿:“你觉得我风光吗?”
桃儿笑道:“当然啦,姑娘,您可是整个琉璃阁最风光的姑娘了。您能得到七王爷的青睐,见到的客人,也都是些权贵,这怎么不风光呢?”
柳如烟心想,确实如此。
也不知道算命瞎子有没有算到,她现在怎么也不算是苦命人了吧?
虽说还是吃不饱穿不暖的,可是这满身的金银首饰,怎么不算是幼时肖想过的呢?
柳如烟的唇角扬起一如既往的弧度:“是了,怎么不风光呢?”
那一晚,七王爷的府上进了刺客,桃儿替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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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挡了一箭。
宫里来的御医为七王爷看诊,府上又只进不出,其余的大夫主要在看七王爷的侍卫们。
柳如烟自掏腰包请了大夫来,那些大夫却不是很情愿。
眼看着桃儿面色愈发苍白,杏儿也哭得泪快干了,柳如烟咬咬牙,去求了七王爷。
柳如烟跪在地上:“王爷,桃儿毕竟也是替您挡了一箭,求求您救救她吧。”
七王爷的手上有擦伤,此时已用纱布包扎好,他本在看信,听见柳如烟的话,瞥了她一眼:“救我,是她的荣幸。”
柳如烟的心一下子沉到了底。
七王爷笑笑,用没有受伤的手挑起柳如烟的下巴:“瞧你吓的,她护主有功,事情查明之后,我自会给她赏赐。”
“可她伤了,若是不及时医治,怕是挺不到那时候。”柳如烟动动唇,还是大着胆子哀求。
“那便挺不过去。”七王爷松开了柳如烟,“不过一个丫鬟,之后我陪你一个就是。”
柳如烟便明白了,七王爷不想让桃儿活。
“为何?”柳如烟轻声问。
七王爷看着柳如烟,摇了摇头:“如烟,本王有你一个,就足够了。”
这话宛若爱人间的低语,柳如烟听了只觉浑身发冷。
这是他给她,给她们,定了命。
能得七王爷青眼的青楼女子只有一个,而这个女子他也有他的安排,其他人,七王爷不会在乎。
就连她,七王爷也并非是在乎。
“如烟,你应该不是个笨人,对么?”七王爷的声音从柳如烟的头上落下。
柳如烟俯下身子,给他磕了个头:“如烟明白。”
待柳如烟回去时,桃儿还有一口气,她吃力地看向柳如烟,亮起的双眼一点点暗淡下去。
柳如烟拿了一小包药粉递到桃儿嘴边:“吃了罢,吃了就不痛了。”
就这,也是她自掏腰包才换来的,那大夫依然不大情愿。
桃儿吃了药粉,临近天亮的时候闭了眼,再也没睁开,她一会儿叫着“如烟姐姐”,一会儿叫着“娘”,偶尔也会有一两声“王爷”。
柳如烟听着,难免不想到自己。
若是她到了这种时候,又有谁可以念呢?
喜轿停了,柳如烟没有时间再回想从前,她被人搀扶着下了轿,跨了火盆,被领到一处小院。
柳如烟坐在床上,听着门外的唢呐声。唢呐声音高昂,听得柳如烟没由来的心慌。
终于,她被人揭了头上的红盖头,映入眼帘的是那位她选的、也愿意选她的夫君。
可下一秒,柳如烟只看见了一片血色。
唢呐声听了,变成了人们的喊叫。
眼前的一切突然变得模糊而遥远,恍惚间,柳如烟似乎是看见了穿透自己胸膛的银光。
若这便是死亡……
柳如烟想起了许多人,她这一生,虽说短暂,来来往往的过客却颇多。
却也只是过客而已。
从未有人为她停留,而她,也不愿停留。
她不要走人们口中重蹈覆辙的命运,她活着,就是为了好好地活。
瞎子说她是一辈子的苦命人,世人又说琉璃阁的姑娘不得善终,她只是想争个吃饱穿暖,能堂堂正正被人当人看。
再睁眼,耳边的人声依旧吵闹。哀嚎声不绝于耳,听得柳如烟浑身打颤。
眼前唯一的光源是屋外的火光,鼻间充斥着发霉木头的灰尘味。
柳如烟愕然发现,她竟是回到了那间柴房。
柳如烟突然疯了一般去撞门,大吼着:“来人啊!这里还有人!你们来啊!”
她声嘶力竭,门外却无人理她。
随着那些纷杂的声音远去,留在原地的唯有乌鸦嘶哑的鸣叫,和逐魂鸟不灭的啼鸣。
柳如烟没了力气,靠在柴火堆上,咬了一口按着记忆翻出的饼子。
粗糙的口感自是比不上宴席上的饭菜,不得不多嚼上几次,才能勉强咽下。
柳如烟想不通自己为何回到了这里,她借着参加酒席,听过不少奇人异事,连带着神灵鬼怪的传说也知晓了些。
柳如烟不觉得她配进什么极乐世界,就算有,也不可能是柴房。
但无论是哪,她要活下去。
好好地活下去。
2. 第 2 章
柳如烟是在饥饿中醒来的,如此算来,来探亲的亲戚应该也要来了。
那家亲戚算是柳如烟的婶婶和叔叔,住在稍远一点的村子里,柳如烟爹娘去商量童养媳的事情时,特意去拜访了一下。
叔叔婶婶成亲三年,有两个女儿。他们家也不富裕,更何况他们还想再添个男丁。
到了晚上,他们越想越觉得柳如烟爹娘的主意确实不错,想着最好能让柳如烟的爹娘帮忙物色个好人家。
第二日一早,他们就早早来了柳如烟家,发现了柳如烟爹娘的尸体,以及饿得眼发昏的柳如烟。
这次也是一样,柳如烟使劲儿撞门,发出微弱的求救声,让叔婶把柴房的门打开了。
柳如烟也再也撑不住,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鼻间是腻人的熏香味,睁了眼,柳如烟发现自己的手腕被绑了几圈,另一段系在床架子上。
又是这般。
柳如烟不哭不闹,上辈子她哭得厉害,多挨了不少打。
再说了,又逃不掉。
上辈子能试的法子早就试过,这辈子还是莫要白费功夫了。
过了一阵,老鸨进了屋。
柳如烟坐起身,看着比记忆中还要年轻上一点的宋妈妈,有片刻恍惚。
据说送妈妈年轻时唱曲可谓一绝,但在柳如烟的记忆里,她多哑着嗓子讽刺她。那时候,宋妈妈发了福,又喜着彩缎,有些像个胖灯笼。
现在的宋妈妈,这让柳如烟想起来七王爷宴席上配的筷子。都是拿玉石磨的,和竹筷子一般的粗细,头上有金子镶上的图案。一如现在的宋妈妈,身上还穿着素色衣裳,头上的金步摇却很招摇。
这时的宋妈妈面上看起来年轻了不少,身形也窈窕些,她缓缓走来,轻声问:“你醒了?”
话语中,竟是还有着关心。
柳如烟抿唇,也难怪宋妈妈能把琉璃阁做出名声来,在你不至于一无用处的时候,她会哄着你跳进去,为她奋不顾身。
柳如烟抬起头:“我饿了。”
宋妈妈微愣,随后笑道:“你只要好好做事,今后吃穿少不得你的。”
柳如烟点头:“我晓得了。”
柳如烟举起自己的手腕:“能帮我解开吗?”
“这可不行。”宋妈妈挑起柳如烟的下巴,指甲刮得柳如烟有些痛,“你可知这是哪里?”
柳如烟心想,她当然知道。
她真的说出来,怕不是要吓到宋妈妈?
宋妈妈是个多疑之人,年轻时还好,只管算计用到地方,享受着得了的好处。
但等柳如烟长大时,宋妈妈已经有些疑神疑鬼,稍有不慎就大发雷霆,只觉得是有人故意在挡她的路。
那时柳如烟是阁里名气最大的姑娘,于是宋妈妈在谁那吃了亏,便要进柳如烟的屋里冷嘲热讽一番。
如今宋妈妈这看似体贴爱护、慈眉善目的模样,倒是少见。
面对这样的宋妈妈,柳如烟倒是有些无所适从了。
柳如烟摇摇头,没有回答。
“这里,是琉璃阁。”宋妈妈脸上带着笑,可眼底里透露的凉薄骗不过如今的柳如烟,“你既然被卖给了我,说明你本就是个命苦的,来了这,你说不准倒是能拼出点富贵来。”
柳如烟低垂着眼,这条路她走过,也得到了外人眼中的光鲜。
虽说身不由己,不过在这世上活着的,又有几人能随心所欲?
柳如烟并不觉得自己命苦。
她这样还算苦命人,那桃儿又算什么?
柳如烟点头:“我听您的。”
宋妈妈松了手,似笑非笑:“倒像是个听话的。你那婶子的话,你是听见了?”
柳如烟眸光微闪,她的确不知,叔叔婶婶卖她时说过什么。
宋妈妈误以为柳如烟这是回想起来,伤了心。既然如此,她就干脆彻底斩了柳如烟的念想。
“你想想,你既然生来就克全家,除了我这,还有哪处敢要你?”宋妈妈拍拍手,一个身形强壮、一脸凶神恶煞的中年男子便进了屋,宋妈妈也板起了脸,“买你,可是花了我二两银子,我可不做亏本买卖。你若是听话,吃穿少不得你的。你若是不听……那就打断了你的腿,扔到窑子里去。”
宋妈妈一扬头:“来,带她看看去。”
那男人便解了柳如烟腕上连着床架子的那一段,拉着绳子要带她走。
琉璃阁盖得气派,总共有三层,柳如烟出了门发现,果不其然,她是在二层。
二层是多数客人来寻欢作乐的地方,有几个包厢,也有几张桌子可以边吃边叫姑娘陪着玩乐。
因为人多,通风又不是很好,这层总是常年点着有些呛人的熏香。
柳如烟被牵着到了一楼,此时正值白昼,整个屋子显得有些清冷,柳如烟见到有几位年龄大小不一的姑娘在练琴练歌。
宋妈妈介绍道:“我可都是从教坊请来的师傅来教你们,要不是到了我这儿,你这辈子也没机会听上一曲。”
这些姑娘见了宋妈妈,也都纷纷停下手中的动作,给她问好。
宋妈妈又带着柳如烟去了街上的巷子里,只是一个拐角,脂粉香气就成了臭水沟的味道,柳如烟听见了女人的哭声。
宋妈妈一个眼神,柳如烟就被推了进去。
不大的房间,十几个女人混住在一起,听见声音也只是麻木地看了一眼,就接着干自己的事。
还有男人在,见到柳如烟露出一口黄牙:“宋妈妈,这丫头你也舍得送窑子来?”
“带她来看看。”宋妈妈笑道,“怎么着?喜欢?”
男人仔细打量着柳如烟的脸,甚至还想上手,不过被拉着柳如烟的人挡了回去。那男人面上没生气,手上则是挑了个姑娘摸了摸:“嘿嘿,那就等她进窑子了。”
那人也不避讳,直接当着柳如烟一行人的面和女子亲热着。
柳如烟想走,却被挡住了路。
进了琉璃阁自然是不幸的,可是进了这里,才叫真正的地狱。
柳如烟听着男人的狞笑,女人忍不住时才露出的一两声啼哭,蓦然发现,她竟已生不出什么怜悯之心。
这时,她的目光对上了草铺上的女子。
未察觉时,两行清泪渗入脚下的泥土里。
上一世,她也被带来了这,那时候她性子比如今要烈上一些,她见不得这种事,当即就踹了那男人一脚。
后来,柳如烟回了琉璃阁,被龟公打了个半死,之后用的药,也都被记在她的账上。
这倒也无所谓,可是那女人,当着她的面,受了暴怒的男人更多的折磨。
柳如烟不懂上天为何给她这个重来一次的机会,更不懂为何偏偏是从被关柴房的那一天起。
她别无选择。
她想活着。
这个女人柳如烟救不了,这整个屋里的女人柳如烟都救不了。
柳如烟甚至救不了自己。
她麻木地看着眼前的这出戏,约莫不到一刻钟,终于结束。
那男人随手甩了五个铜板:“今天爷心情好,多给你的。”
路过柳如烟时,那男人还是想动手动脚,依然是宋妈妈叫人挡了去。
宋妈妈始终笑着:“哎呦,这姑娘可是我看好的,哪能叫你先糟蹋了去。”
宋妈妈捡起了拿五个铜板,收走了三个,留下了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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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女子爬过去求她:“妈妈,我错了,你让我回琉璃阁吧,兰儿再也不要待在这里了!”
宋妈妈冷了脸:“进过窑子的,我琉璃阁的客人岂会看得上?”
语毕,宋妈妈出了门,把女人的哀嚎关在门内,嘱咐旁边看门的人:“看好她,若是她那位恩客还看得上她,愿意给她赎身,就告诉我。”
转了身,宋妈妈轻轻地说,也不知是说与谁听:“应当是不会有了。”
回去的路上,宋妈妈说道:“看见了吗?别以为待在琉璃阁就怎么委屈你了,在这,你成天吃好喝好,客人想入场至少要交上二两银子。真到了窑子,就是免费被人玩死的命。”
这一套威逼利诱下来,幼时的柳如烟不懂,现在的柳如烟倒是看出来,宋妈妈应当是很满意她的。
怪不得上辈子她踹了人,宋妈妈也只是打了她,还养着她。
柳如烟点头:“我晓得了。”
这次她没踹人,宋妈妈便也就没打她。柳如烟依旧是被赐了“如烟”这个名字,说来也是好笑,她在家时,爹娘也没给她取个什么名,反而是来了这琉璃阁,她有了自己的名字。
柳如烟也是后来才得知,原来许多孩子的名字,是被父母寄予厚望才取出来的。
只是那时候柳如烟已经是柳如烟了,烟花柳巷之地的花名罢了,叫一声“如烟”怕是哪个楼都会有姑娘应的。
但是用久了,柳如烟也承认了柳如烟这个名字。
如烟这个名字听起来轻飘飘的,风一吹就散,她偏要扎根在土中,纵然飘荡,也始终有方向。
况且,若是她这个柳如烟得了个好结局,其他的如烟,能讨个好彩头也说不定?
这次柳如烟没挨打,不过依然要从丫鬟做起。
这仍然算是宋妈妈的手段,当丫鬟干杂活的苦是看得见的,就如花魁的光彩。
当丫鬟没有工钱可以拿,当花魁手里一夜的流水可是普通人家十年的积蓄。
而想要离开琉璃阁,就只有趁着年轻时找恩客为自己赎身这一条路子。她们这些姑娘的卖身契都在宋妈妈手上,表面风光也比表内都受累要好,哪怕柳如烟重来一次,依然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
当丫鬟,需要干杂活,这些不算太苦,在家中柳如烟也是要做的。
麻烦的是阁里有些姑娘的蓄意刁难,对于这种事,只要不耽误见人,宋妈妈一向是不会去管的。
这时,柳如烟倒感觉出重来一次的好了。
她知道哪些姑娘难打交道,哪些姑娘喜欢听好话。凭借着当花魁时练出来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柳如烟在琉璃阁的日子,比上一次倒是要好上不少。
估计也是看她听话,柳如烟也就当了半个月的粗使丫鬟,就被宋妈妈叫走了。
“如烟,我瞧你也是个机灵的,你也明白谁对你好不是?”宋妈妈问。
柳如烟赶忙行礼道:“妈妈对如烟的好,如烟都知道。若不是妈妈,我哪来的新衣服穿,哪来的饭吃?如烟不想再过苦日子了,求妈妈指条明路。”
宋妈妈满意地笑了,将台上的一瓶药膏递给柳如烟:“明日起,洗衣之类的粗活便不要做了,那这个擦擦手,别留下茧子。多余的时间,你也跟着一起去上课,可好?”
柳如烟双手接过药瓶,对着宋妈妈一个劲儿地鞠躬:“谢谢妈妈,如烟会好好珍惜的,将来一定会回报您的。”
临走前,宋妈妈还提醒了句:“把手好好养着,那药膏可贵呢。”
“谢谢宋妈妈。”柳如烟再次道了谢,心里却冷笑。
她可不是知道这药金贵吗?
单这么一瓶,宋妈妈就敢给她记上一百两。
3. 第 3 章
承了这账本上“一百两一瓶”的恩情,柳如烟开始跟着去上课了。
并不是所有事情重来一次都能更容易,成名之后,除了琴还不得已一直练着,像诗词歌赋,或者舞蹈,因为用不着,她早就忘得一干二净。
尤其是舞蹈。
教舞的老师据说是来自西域的舞姬,曾给圣上跳过舞。她如今年过四十,没有丈夫也没有孩子,唯有的就是舞蹈和学舞的学生。
琉璃阁中的姑娘通常称她为胡娘,最愚笨的学生,在她手下,至少也能混在群舞中,不会拖了后腿。
柳如烟在进琉璃阁前未曾学过舞,她连舞是什么都不知道。
第一节课,她只学会了疼。
柳如烟年纪不算大,但她这肢体实在僵硬,旁人一个竖叉能坐到底,她却得被两个人强按着才能下得去。
疼,太疼了。
这感觉和挨打也差不了多少,甚至更痛。
因为她被摁着,同时也要挨打。
诸多才艺中,于柳如烟而言,学舞无疑是最痛的。
她本都快忘了,胡娘的竹板子一落在身上,那些痛就又变得清晰。
腿下不去,打。
动作不到位,打。
求饶,打。
忘了动作,打。
就是做对了动作,甚至带了些韵味,若是因此而得意,打。
柳如烟感受到魂魄和躯体的不和谐,她心里是记着刻在骨子里的抬手、回眸、旋转,可躯体不记得。
依然还是要挨了打,站在那等浑身发酸发颤再挨了打,循环往复多次,才能固定住身段来。
正如柳如烟早就不会流泪了,现在这幼童的身体,却还是那般脆弱,忍不住柳如烟早就体验过一回的苦痛。
一瘸一拐回了房,柳如烟才又想起。
有段时间,她加练得有些过分,结果似乎是伤了筋骨,半个月都难下床。
宋妈妈大发雷霆,自然,不是对胡娘,是对柳如烟。
宋妈妈大骂柳如烟资质愚钝,害她做了赔钱生意。
那几日,宋妈妈请了能请的最好的大夫。
宋妈妈怕,柳如烟也怕。
她怕真的被宋妈妈送进窑子里去。
好在经过诊治后柳如烟并无大碍,宋妈妈骂骂咧咧地给柳如烟又加了好大一笔账,让胡娘对她放松着些。
也是因为这个,柳如烟才不得已去练琴。
练琴,再怎么,也无外乎留下茧子、手指变形,但这手还能照样用不是?
柳如烟如今住得还是通铺,总共四个年龄相仿的女孩住在一起,柳如烟是新顶上来的,那几个女孩今天也一直没有和她说话。
见柳如烟发呆,其中叫凝霜的姑娘不轻不重地推了她一下:“一会儿就要熄灯了,你收拾好了?还在这儿发呆。”
柳如烟这才缓过神来,看着这个早就消失在她记忆中的小女孩,轻声道:“多谢提醒。”
凝霜哼了一声,回了自己的床铺,坐上去时,探出身子对柳如烟嘱咐道:“你回来时动作轻些,莫要吵了我睡觉。”
“嗯。”柳如烟应下,一瘸一拐地去收拾她负责的那片区域。
琉璃阁内的女子来来出出,楼如烟竟记不起这位同房的凝霜后来怎么样了。
宋妈妈赐名总是有些合适的,柳如烟因身形瘦弱,自带弱柳扶风之姿而被赐了“柳如烟”之名。
这位凝霜姑娘,眉眼间也是藏不尽的冷冽,看起来,便像是个心中有气节的女孩。
这样的姑娘,应当是能在琉璃阁混出些名堂才是,或者说,宋妈妈定是会推她到有些名堂的。
可柳如烟却是什么也想不起来。
这个名字就觉着陌生。
柳如烟如今虽然被免去了些杂活,但是有些活依然是需要她去的。她依然负责些简单的打扫清理工作,像是二楼几间包厢中的床铺,她得帮着整理好。
要是有姑娘有什么需求跟她说了,她也得去办了才行。
柳如烟在家常干这些,手脚算得上麻利,就是今日压腿伤着了,速度也不算慢。
可偏偏今日遇上了难缠的姑娘,那姑娘自称叫冬香,先是叫柳如烟去擦了片洒了酒的地板,等柳如烟擦好了,又叫柳如烟来给她按按头。
“冬香姑娘,我笨手笨脚的,别再冲撞了姑娘。”柳如烟总怀疑这其中有诈,便想推脱。
毕竟上辈子柳如烟这时还养着伤呢,于是此时她也就格外谨慎些。
冬香蹙起眉来:“怎么?我使唤不得你?那我倒要向宋妈妈告上一状了。”
见状,柳如烟赶紧低下头:“如烟不敢。”
冬香只是说:“那你还不快来?”
柳如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去给冬香按头。
好在真的按起来,冬香并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是在柳如烟停顿时,催促道:“怎么?这就要偷懒?”
听见这话,柳如烟默默加大了手指的力度。
“使那么大劲作甚?”冬香晃了晃头,看了柳如烟一眼,“继续。”
柳如烟见冬香确实有些心神不宁,按着按着,手指还是去找了几个穴位。
之前被七王爷看上的时候,他总是这样让柳如烟按上一整夜。
那个时候,只要七王爷没说停,柳如烟是万万不敢停下的。
当下,冬香没喊停,柳如烟在心里权衡了一番,还是轻声道:“姑娘,可好些了?”
冬香懒懒地应了一声:“嗯。”
随后,冬香貌似不经意地问:“可是累了?”
柳如烟手上动作不停:“如烟不敢。”
“行了。”冬香拍了拍柳如烟的手,看了看屋里烧了小半的香,“你去拿根新的熏香回来。”
柳如烟刚要应下,冬香又补充道:“去湘竹那拿。”
柳如烟微怔,这个名字她倒是有所耳闻。
这应当是某一年的花魁,据说是精通诗词歌赋,和一位因为钱财不够就要回乡的秀才有过一夜的情缘。
说是她见对方文采奕奕,舍不得他这般人才被埋没,亲自补贴那秀才回乡继续读了大半年的书,竟是中了解元。
来年春天,那秀才成了会元。
进了殿试,那秀才在陛下面前讲述了这一段故事,并称定要取了那位湘竹姑娘,以此报答她。
那秀才成了连中三元的状元郎,湘竹风风光光地嫁了过去,成了那人的妾。
柳如烟后来又在坊间传闻中听到过湘竹的名字,他们说状元郎的妻子是个悍妇,留不下湘竹这位有情有义的女子,时常刁难她。
“好在”状元郎心里记着恩情,始终对湘竹“不离不弃”。
如今的湘竹看起来面容尚且稚嫩些,听了柳如烟的话,点点头:“冬香姐姐让你来的?好,我这就去找找。你先进来坐坐。”
话虽如此,湘竹翻了好半天,也没找到。
柳如烟指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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梳妆台下始终没打开的抽屉:“湘竹姑娘,会不会在那里?”
柳如烟一人住一间的时候,常常把统一的熏香压在那。
湘竹一怔,拉开了抽屉,取了一根,笑道:“瞧我这记性,你拿去吧。”
柳如烟行了礼,依然是一瘸一拐地回了冬香那。
冬香又说:“只有一根怎么够?你再去多拿几根来。”
柳如烟应了,她也不着急,慢悠悠地又去敲了湘竹的门。
取了香,冬香又跟没完似的,让柳如烟去借湘竹的金步摇。
“哎,你先歇歇再去吧。”把金步摇递到柳如烟手上后,湘竹叫住了她。
柳如烟也顾不得这是不是什么整人的法子,先坐了下来。
湘竹见她这幅累惨了的模样,笑了笑:“你今日可是上了胡娘的课?”
柳如烟点头。
湘竹继续道:“那就是了,大家都是这样过来的。胡娘的课,腿会疼。秋娘的课,手会疼。知娘的课,手心是免不了挨打的。月娘的课上,嗓子会疼。就是这样,养着其他,疼着一个,熬上个好几年……”
湘竹脸上露出几分落寞,但很快就收了回去,对柳如烟安慰道:“熬上几年,搭上些好人家的公子少爷,这生活总还是好过的。”
这简直是悖论。
哪家好人家的公子少爷往这种地方跑?
柳如烟垂眸,却也还是承了这份好意:“是。”
湘竹握了握柳如烟的手:“回去吧,不然冬香姐姐该等急了。”
柳如烟刚要走,湘竹又叫住了她。
湘竹:“等等!”
湘竹拿了个小纸包递到柳如烟的手里:“这药粉吃了能止痛,不过不能常吃,会上瘾,你也一并拿着吧。”
柳如烟不明所以,还是接下,一并交给了冬香。
冬香拿了步摇,把那包药粉推了回去:“我用不着那个,你自己留着吧,就当是赏你的了。”
此时,已到了琉璃阁的营业时间,柳如烟早就累得不行,只想早点找个地方睡过去才好。
确定真的再没别的事情,柳如烟记得同屋的凝霜说过,要她动作轻一些,柳如烟便蹑手蹑脚地上了铺子。
屋子里静得过分,没有鼾声,似乎连呼吸声也没有。
不对劲。
柳如烟强打起精神,去摸了摸更里面的铺子。
空无一人。
柳如烟又去了另一边的床铺,同样如此。
这时候,柳如烟想起上一次她养伤时宋妈妈威胁过她的话。
“你性子烈,但好在也不想跑,否则,可不是打你这么简单了。别以为你和其他人就有什么不同,知道从楼里跑了的姑娘是什么下场吗?”
“成年的,扔进窑子,没成年的,既然不想再做这门生意……全被我拖出去喂了狗。”
柳如烟的手心都冒出了了汗。
她那时,只当宋妈妈这是和家里“把你拖到山上喂狼”一样的谎话。
宋妈妈还说了些什么来着?
“别以为分头跑就有可能跑得掉了,从这花街跑出去的女孩,都会被人送回来。”
“也别以为那些达官贵客真的有那么好心,真进他们手里,那可是成了私奴。”
“来这种地方的人,能有什么好人?”
“还不是把人玩腻了送了回来,这下好了,被人玩的半死不活,原本不错的品相都废了,也只能拖出去喂狗了。”
4. 第 4 章
柳如烟不觉得自己算什么良善之人,比起所谓的善良,还是自己先活下来更为重要。
那也只是宋妈妈的话,而非她亲眼所见不是么?
不论如何上天给了她一次重开的机会,就应当好好珍惜,不该随意去牵扯进他人的是非不是么?
柳如烟这般想着,还是推开了房门,去找了冬香。
把门关好,柳如烟干脆利落地说:“我屋子里的几个女孩不见了。”
冬香神色微变,嘴上敷衍道:“那又如何?你早些歇息就是了。”
柳如烟只好把事情说得再清楚些:“若你是拜托了恩客将她们送出去,恐怕……”
“你怎么知道?”柳如烟尚未说完,冬香心中已是一惊,就算琉璃阁中小孩也多是人精,眼前这个新来的小女孩也不该知道这些才是。
冬香叹了口气,神色哀婉:“你既然知道,就不该来找我。你突然才和凝霜一屋,我实在没法准备,只能让你单独出来,本想让你别引火烧身的。”
柳如烟脸上满是认真:“冬香姑娘,你听我说,你可能……所托非人。那人可能,只是想把她们当私奴。”
冬香更是惊得站了起来:“你胡说什么!”
既然是敢把人交给对方,想来冬香是信任那人的。
柳如烟也没有什么证据,她甚至不知宋妈妈所说的是真是假。
唯一勉强算得上作证的,可能就是她之前伤好了也曾问过别的姑娘,若是从琉璃阁逃跑会是什么代价。
那姑娘吓得一边哭一边吐,柳如烟也没敢再细问。
冬香在屋内踱步几周,最终,蹲下身,拉着柳如烟的衣领,脸上露出些狠色:“你凭什么这么说?是宋妈妈让你来诓我的?”
柳如烟平静地摇摇头,指甲嵌在掌心:“不是,我只是觉得……来这里的人,怕不是什么良人。冬香姑娘最好再确定一番为好。”
“再确定一番?”冬香松了手,露出苦笑,眉目间的哀婉快要溢出来,“我怎不知这是赌?可是,我又能怎么办?我总不能叫凝霜和我走一样的路!”
话虽如此,冬香抹了把眼睛:“你随我来。”
冬香说着,打开了门:“若你也是想走才拿这种话来逼我,你赢了。”
柳如烟闻言,眉头微蹙:“我没有……”
“无所谓。”冬香回头淡淡看她一眼,“随我来,莫要声张。”
柳如烟随着冬香到了个正吃酒的公子身边,那公子见冬香来了也是一怔,小声道:“你怎的现在来了?你现在便随我走会不会太冒险了些?”
柳如烟见这公子看起来的确像个良善之人,内心的不安更是加深了些。
冬香坐在那公子腿上,轻声道:“再带上她。”
柳如烟虽然没听清冬香在说些什么,不过从公子看向她是那为难的眼神,也猜出了一二。
柳如烟见那公子犹豫再三,还是点了头。
那公子竟是交了钱带冬香和柳如烟去了琉璃阁的三层。
三层对柳如烟而言也算得上熟悉,除了去七王爷府上,她更多的就是在这层包厢里和七王爷见面。
能上得了这一层,可不是一般的富就能做到。
柳如烟本被拦住,冬香说道:“怎么?又不会破她身子,让她来看看,助助兴罢了。”
这么一说,柳如烟竟也被放了进来。
进了包厢,那公子长舒一口气,神色关切:“冬香,怎么了?可是出了什么纰漏?”
冬香看着她,神色微冷:“你当真把我妹妹送出去了?”
那公子似乎有些不解:“当真啊。冬香,我既然敢与你私奔,这种事自然会做到,那可是你的在意之人。”
“莫要说这种话哄我,我听得够多了。”冬香神色未变,“让我看看她。”
“那你稍等,我这就叫接应的人过来,我们一起走。”公子说完,看向柳如烟,“就是,多带上一个人,怕是盘缠要吃紧些了。”
冬香并未搭茬,那公子掏出自己的一枚玉佩,向下张望了几下,扔了下去。
“好了,一会儿接应的人就会吹声口哨,到时候,跳下去就行,放心,我先跳,我会接住你的。”公子来到冬香身侧,轻声道。
可是过了好一阵,也没有什么口哨声。
屋内几人神色皆不大好。
那公子见气氛沉闷,哈哈笑了两声,又拿出来个瓷碗:“许是没听到,放心,冬香,我自然是做了备选方案的。”
说完,他把瓷碗扔了下去,瓷碗落在砖面,发出清脆的响声。
柳如烟看向那公子,问道:“还不知公子姓名?”
“在下姓李,名成安。”李成安说着,行了个礼,“不过今后,称我在家中排序的李三就好。”
“李成安?”柳如烟念叨着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
冬香看了柳如烟一眼:“他是当今丞相的三子。”
李成安摇摇头:“丞相之子的身份对我只是束缚,我是庶出,家父本不在意,却又在婚事上对我大加阻拦。冬香,我这辈子只要能娶了你,是不是丞相之子又有何干?”
丞相之子?李成安?
柳如烟愣了。
她倒是认识一位丞相之子,不过那人名为蔺远朝,是家中独子,年龄与她相仿。
不对,丞相又不是生来就是丞相的,李成安的身份若不高贵,也不会这么轻易就进了琉璃阁的三层。
窗外依旧迟迟没有传来哨子声。
李成安、李丞相、京城李家……柳如烟眉间紧锁,试图想出些蛛丝马迹出来。
外面悠悠传来更夫的报时声,冬香的脸色变得差劲。
冬香说:“时间到了。”
李成安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慌乱,他趴在窗前,转头对冬香说,语气诚恳:“冬香,信我,我是真心的。”
说完,他竟是奋不顾身地从窗户那跳了下去。
在柳如烟尚未反应过来之时,冬香已冲到了窗前。
柳如烟也连忙过去,李成安正龇牙咧嘴地站起来,对冬香挥着手。
冬香咬咬牙,看向柳如烟:“跳。”
接着,她自己也跳了下去,李成安接住了她。
柳如烟别无他法,也跟着跳下去。
跳下去时,她迷迷糊糊想着,怪不得等她能到三层时,三层包厢的窗户都被隔成小块。
柳如烟也被接住,这里是琉璃阁的后门,柳如烟对此处也并不熟悉。
冬香抱着她,跟着李成安的脚步,钻了个狗洞,就出了琉璃阁。
柳如烟有些愕然地望着眼前的景象。
她还是第一次,这般站在地面上,亲自感受琉璃阁外的街道。
微风拂面,带来一股隐隐的香气。不是习惯了的各种熏香味,而是自然的带着泥土气息的花香。
李成安动作有些不利索,看起来还是伤到了些。就是柳如烟,虽然可能是在胡娘课上拉伤了,但她此时也觉腿格外疼些,可能因为她是腿着得地。
柳如烟从身上摸出之前从湘竹那得的药粉,交给冬香:“此前,湘竹姑娘给了我这个。”
听见湘竹的名字,冬香的面上闪过一丝落寞,她接了药包,先给李成安灌了一点,又让柳如烟张嘴吃了些。
“吃了就速度快些。”冬香道。
几人略微加快了速度,外面静得吓人,柳如烟放轻了脚步声,也放轻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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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我的侍卫约好了,就在街角汇合。”李成安用气声说,“再走几步就到了。”
的确如此,远远的,柳如烟就看见了一个战立的人影。
李成安的话语中透露着喜意:“他可能是有事耽搁了没来,幸好还知道在这等着。”
李成安正要加快步伐,柳如烟拼了力气拉住了他,他被拉得一个趔趄。
李成安正要说些什么,柳如烟已经开了口。
“他死了。”柳如烟说。
她的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哪怕她用的是气声。
冬香惊恐地看向柳如烟,似乎是想让她给出个答案。
“七杀阁中有一招杀人绝技,便是能在杀人时让被杀者维持生前最后的姿态。可其他人一旦过去触碰,便会被被杀者体内埋藏的毒针刺中,一击致命。”柳如烟淡淡道,她稚嫩的声音与所言语之事的反差,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诡异。
“七杀阁?”冬香拔高了语调,“那是什么?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李成安却是捂住了冬香的嘴,警惕地望着柳如烟的小小身影:“你怎么知道的?”
同样一句话,却是不同样的问法。
冬香的重点在于“知道”,李成安的重点在于“怎么”。
柳如烟又回头看了眼街道,琉璃阁的气派在此处依然可见一斑。
重来一次,她或许活得比上一世还要短暂。但是能望见这样的风景,于上辈子的柳如烟而言,却也是值得的。
柳如烟抿抿唇:“道听途说罢了。倒是李公子,你被七杀阁盯上……”
“我不曾想七杀阁竟然真的存在,更不知这种、这种诡秘的杀人手法!”李成安说话时竟打了个磕巴,“我们不去碰他,可能有一条活路?”
柳如烟露出几分与身体年龄不符的悲悯来,她摇摇头:“想来那人还在身边。说不准,正看着我们这出戏吧。”
柳如烟望着深深的夜幕,轻声道:“就是不知道,这人是要杀你,还是杀我们所有人了。”
李成安一怔,缓缓松开了怀中的冬香。
冬香不解地望着他,李成安只是用充满眷恋的眼睛看了她一眼。
李成安开口道:“七杀阁的阁下,何不现身?”
他话音刚落,一个一袭黑衣鬼魅一般的身影已出现在他面前,一根银针立在他的眼前。
“我的目标只有你一个。”那人看体型应当是成年男子,刻意压低了嗓子,黑夜中,他头上带着帷帽,便是连一双眼睛都没有露出来,“可还有遗言?”
柳如烟拼了全身的力气拉住冬香,只见李成安缓缓舒了一口气,问道:“凝霜……我的侍卫带着的那几个孩子,在哪?”
“哼……”黑衣人不阴不阳地笑了一声,“许是躲在草垛吧。”
柳如烟不再需要花更多的力气拉住冬香,她抱紧了冬香,不让她因为惊恐和伤心而摔倒。
李成安的身体软绵绵地倒下,被那黑衣人接住。
下一瞬,他们就都消失不见。
冬香紧紧握着柳如烟的胳膊:“那是谁?我妹妹呢?她……”
柳如烟被握得有些痛,但她还是尽量平和下来安抚冬香:“七杀阁杀人很贵,除了那埋针法是故意散播他们的名声,其他时候,并不会主动动手。凝霜应该还活着,我们快些去找。”
“好、好……”冬香神情恍惚,踉跄着前行。
柳如烟连忙跟上,万幸,还真的找到了藏着的那三个小女孩。
几人相拥痛哭了好一阵,劫后重生的庆幸,皆成了迷茫。
同样的问题,柳如烟也在想。
接下来,又要怎么办?
离开了琉璃阁,又能去哪?
5. 第 5 章
第二日一早,李丞相家被刺客屠了满门之事传遍了大街小巷。
城门禁闭,柳如烟几人也终究还是回了琉璃阁。
宋妈妈身上衣服还是昨日的那件,脸上怒火和憔悴融在一起成了狰狞的模样,她哑着嗓子道:“从我这琉璃阁偷跑,你知道是什么下场的。”
宋妈妈看向的是冬香,她心中已认定了主谋。
柳如烟跪在旁边,低垂着脸。
她的心情尚不能平复,更何况直面七杀阁的冬香,以及那几个小孩子。
冬香的身子还在抖,半天说不出话来。
宋妈妈挥挥手,几个强壮男子来到冬香身侧。
宋妈妈:“大的这个,送进窑子。其余的,各自抽上五十鞭。”
五十鞭算得上是琉璃阁中最终的惩罚隐隐有着不论死活的含义。
“我们是被胁迫的。”反应过来之前,柳如烟已脱口而出。但话已至此,柳如烟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
柳如烟低垂着头,不得不用上上辈子学来的编瞎话的本事:“李公子叫我们去助给他和冬香姐姐助兴,他不想另付请冬香姐姐的费用,这才偷偷逼我们出去……”
说到这,柳如烟也觉得这瞎话有些离谱,但毕竟也没有证据,一切的关键,还得是先向宋妈妈表忠心。
柳如烟重重地磕了一个头:“妈妈,我们也是没有办法,那李公子说会有人在街角接应,我们等了小半夜也没人来,又听闻李家出了事,这才紧赶慢赶着回了琉璃阁。妈妈,只有你才是真心保护我们的,冬香姐姐从李公子那拿的东西,她也都留着,等着一并交给您的。”
柳如烟偷偷扯了下冬香的衣角:“冬香姐姐,是不是?”
冬香犹豫了一下,还是看见跪在地上大声不敢出的凝霜,才点了点头,从身上摸出来一枚玉环:“是,还请妈妈收着。”
宋妈妈接过那玉环,成色的确不错,只是上面刻的“李”字,在现下实在显得有些晦气。
宋妈妈发现冬香不在后,也叫人搜了冬香的房,她确实没有带太多东西。况且琉璃阁有规矩,客人送的东西要先交给宋妈妈检查一番,冬香房内还真没有将那些东西全带走。
柳如烟咬咬唇:“宋妈妈,我说的都是真的!不然,您可以验我们的身子。”
最终,柳如烟还是没能逃过进琉璃阁挨打的命运,又躺上了个十来天,如此算来,似乎又是和上一辈子的命运重合在了一起。
不过至少是从被打个半死,到只是十鞭。
可惜湘竹给的药粉包用完了,有些时候疼得睡不着,也是饿得睡不着,柳如烟就只能盯着床顶的雕花,想东想西,最后还是想着琴谱入了睡。
经过这一事,琉璃阁的后院多了几人巡逻,三层的窗户也被隔成小块,这倒是越发像柳如烟记忆中琉璃阁的样子。
同样的,柳如烟和凝霜她们也都分开了,养伤都没有在一起。
等柳如烟能下地了,她又被安排进了新的四人间,这时才发现,如今她们又多了熄灯时不可交头接耳的新规矩。
就是那些已经开始接客的姑娘,宋妈妈也看管着她们,不让她们再相互去彼此房间做客,姑娘们只能守着自己被分到的房间,或者被客人叫去,才能离开。
因为这个,宋妈妈对外宣传,她家的姑娘各个都是受着“大家闺秀”的待遇养大的。
柳如烟养伤时始终在想,她若是没有回到琉璃阁,又能做些什么?
柳如烟深感自己的无力。
她学了那么多,竟没有一个能养得活她。
柳如烟亦无处可去。
她若是真有点别的办法,她早在上一次早就跑了。
出逃容易,活下来却难。
这么些年来,柳如烟就没见过几位女子抛头露面做生意的。唯有的几人,也都是跟着亲人或丈夫,就算如此,也还是少不了被欺负。
况且她又并无私产,不沦落到琉璃阁,也是去做别人的童养媳,或者,去当丫鬟,也同样是一场豪赌。
最终柳如烟也还是选择了走之前的老路。
她不敢去赌其他人的善心,倒宁愿回到确认不是善人的宋妈妈身边。
诚然,这些……也都是托辞。
柳如烟想起那个敢放言出去闯荡,带着块饼子就敢离开家的自己。
她也不知该如何评价那个小孩了。
柳如烟可以笑她愚蠢,替她担忧,可柳如烟再也无法拥有那般的勇气了。
挨过的打随着时间伤口会复原,可警醒已深入根植至灵魂。
柳如烟不得不承认,重开一次,她似乎变得更为懦弱。未知是最可怖的,无知者却可以无畏。
柳如烟觉得自己成了个不上不下的半吊子,曾经的她,怀着一腔热血被迫学着柔软。
可如今呢?
她究竟是学会了柔软,还是被磨掉了所有的锋芒。
亦或者,她本就没有这些。
那些无用的反抗,是属于她的无知者无畏。
好在,忙碌的事务让柳如烟没有那么多想东想西的空闲。
重来一次,精神对琴艺熟悉了,身体还陌生着。甚至因为心中的要求变高了,柳如烟越发觉得自己的琴难听。
但这可是她能成为花魁,不得不掌握的技能。
秋娘依然是一上来就对她没有好脸色,只因秋娘授课前先弹了一曲,问各位姑娘可是听出了什么。
柳如烟记得此事,可她只记得自己答得不好,被秋娘说“朽木不可雕也”,遭了其他人的取笑。
她偏偏不记得秋娘想要的答案是什么。
本想着重来一次,她已经学了那么多曲子,总能听出来秋娘弹的是哪一曲。这曲子听起来却陌生极了,柳如烟确定,秋娘未曾教过她这一曲。
秋娘还是教了柳如烟来答,柳如烟站起身,不敢犹豫,回答道:“这曲子中,我听出了……烦心。”
柳如烟微微抬眼去观察秋娘的神色,只见她深深叹了一口气。
秋娘道:“朽木不可雕也。”
时隔多年再听这熟悉的语句,柳如烟惊讶发现,秋娘说这话时,脸色并不如她记忆中的差。
甚至算是平和。
“坐。”秋娘说着,没再看柳如烟。
柳如烟听话坐下。
秋娘望着下面众人,感慨般说道:“既然不是这块材料,再怎么练习,也是无用的。”
柳如烟听见了四周轻微的笑声。
那笑倒不像是取笑她,更像是无奈的、自嘲的。
柳如烟的嘴角亦上扬几分。
原来是这般么,幼时的她,倒是当真有几分争强好胜啊。
巧的是,凝霜也在。
秋娘也叫凝霜起身答了这个问题。
凝霜道:“此曲中,我听见了高山、飞鸟,仿佛成了飞鸟中的一员,也能那般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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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在地生活。”
秋娘满意地点点头:“你是个有灵性的。”
柳如烟跟着众人一样往凝霜的方向看去,她看得清楚,凝霜在躲着她。
比起之前几日,凝霜消瘦了几分,这大概也是由于琉璃阁养病时一向没有什么吃的,柳如烟自己也都瘦了些。
但区别更大的,是眼神。
凝霜前些日子还是孩童般的眼神,今日已成了大人。
有了遮掩,有了考量。
柳如烟收回了目光。
这在琉璃阁并不少见,否则,她这个时间倒回的人,早该被抓住当成妖怪了。
秋娘开始讲解指法,柳如烟跟着练习。一遍遍练习着左手在弦上的按压、滑动。不需要即便,手指就会发红,再来上几遍,便会起水泡。
这时候,哪怕不弹琴,手指也会又痒又痛。
没有关系,继续练就是。
磨成茧子后,便再也不会痛了。
按弦的手磨得快些,拨弦的手亦是如此。
待柳如烟这双手与记忆中的无差时,柳如烟已是参加了几次琉璃阁的演出,为几位正当红的姑娘做过配。
不过她的琴棋歌舞的天赋皆差了一些,比不过同期的凝霜。
柳如烟偷偷加练时,也总是能看见凝霜。
纵然不能搭话,有意留心下,柳如烟也还是知道了些凝霜的身世。
凝霜是冬香的亲妹妹,她们家中虽不算大富大贵,在当地,也是小有些家产,甚至足够她们读书认字。
爹娘也恩爱,即使成婚多年没有儿子,也没有因此就苛待两个女儿。
只不过,后来家道中落,她们的爹意外去世以后,各路亲戚一夜间换了一副面孔。
彼时冬香的娘亲还怀着遗腹子,冬香本是来京城告官的,却把自己卖进了这琉璃阁。
她骗家中自己来京城成了亲,时不时寄些东西回去。几年后,娘亲改嫁,凝霜不愿跟着弟弟和娘,便来京城投奔姐姐,被宋妈妈骗着进了琉璃阁。
了解了凝霜的身世,柳如烟便也明白为何她加练时总能看见凝霜的身影。
琉璃阁里,也不是没有清倌人。
冬香和凝霜既然识字,卖身契上或许也签上的是清倌人,否则,她们也不会那么轻易就把自己卖进来。
就是柳如烟,也曾被宋妈妈哄过。
宋妈妈说,只要她勤学苦练,学好了这些,只靠卖艺就能赚来大把的银子,何愁过不上好日子。
然而赎身的钱是越涨越高的,她们赚得越多,赎身的价格便越多。
可赚得不多,便说明身价不高,宋妈妈迟早会将那些难缠又小气的客人塞过来。这些人,宋妈妈不想让他们折损了正红姑娘的身价,便只会让那些不值钱的姑娘来接待。
琉璃阁里又有业绩要求,没达标的,就是一顿毒打,又要饿上几天。时间久了,终究难以坚持。
再过两日,便要到了柳如烟记忆中的大日子。
记忆中,她在同期的姑娘里算是佼佼者,做伴舞伴奏时,亦被一些客人所留意几分,偶尔还有客人专门花钱请来弹奏一曲。
就在她当真以为自己能靠卖艺走出琉璃阁时,宋妈妈给了她当头一棒。
那一夜,她被一百二十两银子的价格卖给了何公子。也是因此,柳如烟知道了琉璃阁三层的包厢有多么安静。
她的哭喊,竟是一丝一毫都传不出去。
6. 第 6 章
这一次,柳如烟以一百一十两的价格,被卖给了王公子。
价格不如上一次高,但宋妈妈也是高兴得合不拢嘴。至少在琉璃阁,过了五十两就算不亏,过了百两的,也算其中翘楚,之后的见面费,都能提到至少五两银子。
但是宋妈妈的收入与柳如烟并无什么关系,柳如烟的身价越高,便越难找到能为她赎身之人。
于是,夜里,柳如烟想起了陆公子。
那是唯一一个当真愿意带她走,亦有能力带她走的人。
遇见陆公子时,柳如烟已是花魁。那人跟着七王爷来了琉璃阁,宛若一缕清风卷起了一地烟尘,上位者的突发奇想,足够下人们手忙脚乱。
七王爷是不喜到琉璃阁来见柳如烟的,柳如烟听他亲口说过,他嫌这地方脏,就是柳如烟每次出门应七王爷的邀约,也都得先被他的人按着沐浴焚香一番。
可是那一日,七王爷竟是带了个人来琉璃阁。柳如烟观察得细致,七王爷的目光,全程关注着那位被带来的公子。
无需多言,柳如烟便知晓了七王爷的心意。
看来七王爷是看上那位他带着的陆公子了。
这倒也见怪不怪,既然是在这琉璃阁待久了,柳如烟的确见过几次“真情”。
就是可惜,总是转瞬即逝的。
那陆公子也是个有趣的,他一见柳如烟就红了眼,惹了七王爷的不快。
七王爷问他:“可是被如烟迷住了?”
陆公子连忙摆手:“没有没有,阿瑾,我怎么可能来抢你的相好?”
柳如烟听着,心里嗤笑了一声。
就是兄弟关系好的,才喜欢用同一个人呢。来琉璃阁的公子哥们,算起来可都是沾亲带故,不然就是同一个学堂、同一个朝堂了。
谁知,那陆公子说完,又格外大方地掏出来一整块金砖,交于了柳如烟。
他问:“如烟姑娘可喜欢?”
柳如烟望着陆公子身后七王爷变了色的脸,暗自又给陆公子记了一笔。
柳如烟垂眸:“奴家不能收的。”
“那这个,如烟姑娘可喜欢?”那陆公子又套出来一套精美首饰,那首饰带着些异域风情,做工之精细,是柳如烟未曾见过的。
七王爷似乎更气了。
柳如烟依旧垂眸:“奴家不能收的。”
“那这个,如烟姑娘可喜欢?”陆公子收回了首饰,又拿出了一条衣裙。
柳如烟觉得这陆公子也是个不正经的,更是不想再搭理他。可七王爷还在那看着,柳如烟不搭理七王爷看上的陆公子,七王爷才是第一个不答应。
柳如烟重复:“奴家不能收的。”
这一番你来我往下来,七王爷“哼”了一声转身便走,陆公子却未跟上,而是坐了下来。
柳如烟下意识要去追,是陆公子拉住了她。
陆公子看起来也有几分气愤:“别管阿瑾那个臭脾气,他自己说什么带我见见世面把我带来这,我真的来了他又生气,凭什么我总是要听他的,还要哄着他?”
柳如烟心想,就凭他是当今的七王爷顾程瑾,全天下没多少人不是他的奴才。
柳如烟给陆公子沏茶,随口劝慰道:“公子消消气,七王爷做什么,都是为了公子好。”
陆公子怎么想,柳如烟不知道,不过七王爷应当是想听她这么说的。
就七王爷那个性格,指不定还在外面听着呢。
“七……七王爷?”陆公子有些惊诧地看了柳如烟一眼,“哪来的七王爷?”
柳如烟心里咯噔一下,再次确认七王爷的确没和她说过在外要隐藏身份之类的话,面上故作惊讶:“就是和您一起来的那一位啊,七王爷,顾程瑾。”
“他骗我!”陆公子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我要跟他说个清楚!”
这就是柳如烟与陆公子的初遇,匆匆一见,柳如烟也没放在心上。
那时她已有了赎身的念头,她曾向七王爷暗示过,可七王爷只说:“如烟,我需要你。”
柳如烟听得心底发凉,这并非情人间的低语,而是属于上位者的警告。
他需要她,他对她的另有安排,那她便只能服从。
柳如烟还暗示过许多人,但所有人都觉得她是七王爷的人,自然无人敢动。
唯有当时丞相的独子蔺远朝喜欢和七王爷较劲,曾经不知是为了赌气还是什么,放言要娶柳如烟。
最后被亲爹打得足足一个月下不了床,此事自然也就不了了之。
而被七王爷看上的陆公子,柳如烟也是不敢去碰的。
后续在七王爷的宴席上,柳如烟也发现了七王爷待陆公子有多么不同。
可谁知,那陆公子在那一次见面后,来琉璃阁来得勤快。算下来,一月里怎么也有个四五次。
这算下来,可是每月要花上几十两白银不止。
况且,陆公子不仅来,每次还会给柳如烟送礼,还净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
柳如烟不收,她还把他赶出去,不见面。
即使如此,陆公子也还是锲而不舍地来见她。
几月过去,柳如烟的态度也软和下来。
她过往从没听说过这么个陆公子,可他行事洒脱,竟还是个有恒心的。
柳如烟不奢求什么真情,只希望这位陆公子能在头脑发热的时候将她从琉璃阁带出来。
于是下一次见面,柳如烟允了。
她收了陆公子的礼,为陆公子弹奏了一曲。
陆公子鼓着掌,直言“好听”。
柳如烟问他听出了什么,陆公子挠挠头,讪笑着:“我是个俗人,听不懂这些。但纵然我听不懂,也觉得如烟姑娘的琴比他人的要好听;就连抚琴的动作,也比他人要优美。”
柳如烟听着这样的夸赞,娇笑一声:“当真?陆公子究竟是喜欢如烟的琴,亦或是,喜欢如烟的人呢?”
陆公子当即红了脸:“我……”
柳如烟又上前一步,倒在陆公子的怀中:“公子,你可愿为奴家赎身?只要你为奴家赎身,奴家就是你的人了。到时候,如烟日日为您抚琴,好不好?”
柳如烟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在那一天,对陆公子说出了这样的话。
陆公子来琉璃阁这么多次,就算被柳如烟赶了也不会生气,也从没找过其他姑娘。
就是柳如烟留下了,陆公子也向来维持着客气的距离,从不主动去做什么。
就是柳如烟这时贴了上来,陆公子也只是手足无措地把柳如烟轻轻推开。
“如烟姑娘,我……”陆公子惊慌又惊奇地看着柳如烟,“我从未想过这种事。”
柳如烟反而放下心来:“那你现在便可以想了。”
陆公子此时却露出些许落寞来:“我以为,如烟姑娘和阿瑾是一对。”
柳如烟问:“那陆公子还总是来找我作甚?”
陆公子眸光微闪:“我想看看阿瑾喜欢的姑娘,是怎样的人。”
柳如烟心下明了,看来七王爷并不算抛媚眼给瞎子看,这陆公子虽说看着有些迟钝,也不至于真是块完完全全的木头。
既如此,柳如烟的目光又热切了几分。
若陆公子也是个断袖,那她就是真嫁了他,岂不是也乐得轻松?
她只是想给自己找条出路,又不是真的想给自己找个丈夫。
柳如烟当即又软着嗓子求了陆公子几次,说着说着,似乎又说了些诸如“非君不嫁”之类的话。
柳如烟自己也觉得那日她活像是昏了头,但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望着陆公子落荒而逃般的背影,柳如烟坐在原处,久久难以平复。
当夜,柳如烟就被七王爷叫走了。
一进门,柳如烟二话不说,先跪了下去。
七王爷抬起她的脸,神情难辨:“你想嫁人?”
柳如烟被他的威压吓得瑟瑟发抖,七王爷是能决定她生死的主人,她更不知今日她怎么敢越过七王爷去和陆公子提什么赎身。
“如烟也是为了您啊。”柳如烟脱口而出,接着,就只能硬着头皮编下去,“如烟嫁给陆公子,便能将陆公子的一切都报给王爷。”
七王爷听了,嘴角微微上扬,眼里却毫无笑意。他拍了拍柳如烟的脸,语气淡淡:“你知道,我最讨厌别人擅作主张。第二讨厌,别人说谎。”
柳如烟感觉那只手游走到她的脖颈,她曾见过这只手如何轻易地夺走他人的性命。
“王爷,如烟错了,求您饶奴一命。”柳如烟下意识求饶。
七王爷放开了她,拿手帕好好擦了擦手:“你不值得我亲自动手。”
接着七王爷坐回原位,看着地上的柳如烟问道:“说说,你怎么怎么骗他的?”
柳如烟身体还在发抖:“奴不知王爷说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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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说说你怎么就骗取了他的心?”七王爷说。
柳如烟拼了命地把好词都往陆公子的身上堆:“陆公子为人和善,又是侠义心肠,奴把在琉璃阁受的委屈跟陆公子讲了,陆公子说愿意替奴赎身,奴才想着以身相许……”
七王爷听了这话,只是淡淡问道:“你在琉璃阁受委屈?”
柳如烟不知该如何回复,这话听着关切,但按七王爷的性子,那必然不可能是关切她的。
果然,七王爷笑了一声,继续说道:“琉璃阁供你吃穿、赏你荣华富贵,你有什么可委屈的。一个奴才,被捧久了,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柳如烟僵了一下,屈辱和愤怒一齐涌上心头。
她当然是知道自己是被瞧不起的,越是给她花过钱的,越会瞧不起她。
可偏偏是七王爷这么说他。
他是天生的主子,在他面前,雷霆雨露,都成了柳如烟应该感恩的。她把人伺候好了,这叫她天然的奴性,就爱伺候人;她伺候不好,那又叫她不知好歹、不懂感恩,是无情无义不忠不孝之辈。
柳如烟过够了这样的日子,可这样的日子已是许多人想都不敢想的。
柳如烟只能露出讨好的、谄媚的笑:“王爷说的是,都怪奴擅自做主,奴会和陆公子说清楚的。”
七王爷眼中的厌恶更甚,随手将桌上的茶盏扔到柳如烟旁边,碎片恰好擦过柳如烟的脸,但她不敢去摸。
七王爷说:“你这般身份低贱之人最是喜欢钻营奔竞,就凭你,也配嫁给他?”
那一瞬间,柳如烟以为自己活不下去了。
所以她抬起了头,脸颊被碎片划过的地方渗出血来,为她本就带着些妩媚的脸增了分妖艳。
柳如烟站起身来说:“是,在你的眼中我当然身份低贱。我过得越风光,我的出身就越要被你们这些人冷嘲热讽,好像我生下来就低到泥里,就活该在泥里打滚一辈子。”
“我只想靠我自己活得好一些,竟也成了你们口中的趋炎附势?我没偷没抢,被卖进琉璃阁的时候无人理会,卖出身价来了倒讽我贱敛贵发,是寡廉鲜耻的败柳残花?”柳如烟浑身都在发抖,她怕她说出这些后不能走个痛快,可这样活着本就不痛快,倒不如讲这些说出,“我的身价究竟是谁定的?男子皆爱救风尘,那又是谁让我只能沦落成风尘的?”
柳如烟的一双眼睛在黑夜中显得明亮而锐利,不论怎样,在今夜,她说出了想说出来的话。
柳如烟也惊讶七王爷竟然真让她说了这么多,她怀着心中的余怒看向七王爷,只见他一脸平静。
“说完了?”七王爷问。
“还没。”柳如烟侧过脸,“我又不是真的愿意自甘堕落,在堕落之前,我也只是想活着。我没偷没抢,凭什么说我下贱?”
柳如烟心想,七王爷一定是会生气的。她只希望,七王爷没有虐待的癖好,不然她就再骂他没有道德,按他们这些君子的标准,七王爷不说怜香惜玉,也应该能给她的干脆利落的死法吧。
七王爷却只是从鼻腔发出一声似嘲讽似叹息的“哼”音,看了一眼柳如烟:“天真。”
七王爷没管杵在原地的柳如烟,自顾自地倒茶喝茶,然后才缓缓评价道:“人各有命,上天自由安排。”
柳如烟更觉得眼前的男人仿佛在迷雾之中叫人看不真切。
七王爷微微仰起头:“走吧。”
柳如烟不禁为他用词之客气感到震惊,按七王爷那阴晴不定的脾气,理应叫她“滚吧”才是。
“怎么?还叫我送你不成?”七王爷又恢复了往日的阴阳怪气,柳如烟只见他在陆公子那有过好脾气,“上天自由安排,你不顺着它,它自有办法让你按着它的想法走。”
柳如烟愈发不解,只觉得这话和算命瞎子的话一样,悄无声息地缠绕在她身上,只等着在她最放松的时候,将她绞杀一样。
恰如她嫁与陆公子那一路上望见的红,缠绕在她身上的,却只是一片血色。
柳如烟好像又回到了那一天,她看着七王爷也穿着一身喜服,他抱着陆公子,陆公子在他怀中,不知是生是死。
她看见七王爷用剑穿透了她的胸口,在她软绵绵倒在地上时,似乎说了些什么。
柳如烟越是想要努力看清,画面就越是模糊。
最终,一切又回到了那间小小的柴房,好似一切的起点……
7. 第 7 章
柳如烟是在噩梦中被惊醒的,惊醒时,身侧空无一人。
柳如烟望向窗外,还只是蒙蒙亮而已。
她突然间有些茫然。
这样的茫然已缠绕她许多次。
她被关进柴房是无可奈何,被卖进琉璃阁是无可奈何……那为什么还要回来?
是真的别无他法,还是屈服于了命运?
柳如烟又躺了回去,侧着身子,把脸蒙进被子。
再怎么回想也没有意义,她既然已踏上这条路,是非对错,她只能先走下去再说。
重来一次,柳如烟想得简单,无非是在自己记忆中的那些恩客中挑一个性子相对好些的。
这次避开七王爷,她或许当不了花魁,那赎身或许也变得容易些了也说不定。
想着想着,柳如烟又睡了过去,直到天彻底亮了,她才听见了敲门声。
琉璃阁里,也只有姑娘们的丫鬟才会敲门了。
“进来吧。”柳如烟并未起身,懒懒地说了一句。
“如烟姑娘,桃儿来给您送药了。”进来的小女孩低着头,唯唯诺诺的样子。
柳如烟听见这个名字,却是一怔。
她接过桃儿手中的东西,让她抬起头来。
那是和记忆中的桃儿并不一样的脸。
算算时间,柳如烟记忆中的桃儿,此时应当比眼前的女孩还要小上一些才是。
也对,如烟这名字在琉璃阁也不过是走一个来一个,更何况桃儿杏儿这样的名字呢?
不过是之前的她从未留意过罢了。
柳如烟想着,缓缓叹了口气。
这口气把桃儿给吓到了,她直接跪了下来:“桃儿不该冲撞如烟姑娘,还请姑娘恕罪。”
这番大礼吓了柳如烟一跳。
柳如烟不顾自己身体的不适,赶忙把桃儿扶了起来:“我又没有怪罪你,你怎的这么害怕?”
这也和柳如烟记忆中的桃儿不像,倒是更像杏儿的性子,谨小慎微,只是比杏儿还要胆怯许多。
桃儿已然吓得哭了出来:“桃儿……桃儿给姑娘送药,这药是宋妈妈让桃儿送的,请如烟姑娘不要怪罪桃儿。”
柳如烟听得更愣了:“这本就是人人都要喝的,我怎会怪你?”
桃儿只一个劲儿摇头,边哭边说:“请如烟姑娘喝药。”
这药也是熟悉的味道,难喝得很,喝完了嘴里还是一股腥味儿,喝再多的水也挥之不去。
柳如烟硬着头皮喝下,她喝得快,只求这玩意在嘴里待得时间越短越好。
然而桃儿还是在哭。
柳如烟耐着性子,轻声问:“你哭个什么?”
桃儿哭哭啼啼了一阵,才道了原委。
原来是她娘曾在主子的吩咐下给妾室递了这避子汤,这本就是听从主子的吩咐,可那妾室后来还真得了势,桃儿的娘就被主子推了出来。
桃儿的娘挨了几板子,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大好,长时间下来,家里实在是捉襟见肘,冬天的时候桃儿的娘亲又生了一场大病,最终没能熬过去。
这时桃儿家中连丧葬的费用也拿不出来,桃儿的爹就把桃儿卖到了琉璃阁。
桃儿将家中的一切不幸都归于妾室那个没能出生的孩子,毕竟她娘最后常念叨的,就是这个孩子。
“都是我造孽才遭了这样的报应啊……”桃儿的娘最后说的,亦是这样的话。
“孩子是最金贵的,我做这样的事,是会遭报应的。”桃儿哭哭啼啼地说。
柳如烟拿手帕给桃儿擦了擦眼泪,心里总觉得有些荒谬。
孩子金贵与否,那也得是看谁的孩子了。
柳如烟张了张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眼前的桃儿。
“也不是所有孩子生出来都是享福的。”柳如烟轻声说,“你是在帮他们。”
桃儿一个劲儿地摇头:“这样是要下地狱的。”
柳如烟把空了的碗放回桃儿的手中:“你先回去跟宋妈妈复命吧。”
柳如烟靠在床榻上,闭着眼睛。
自今日起,她将过上日息夜起的生活。
柳如烟最风光的时候,自然也听说了不少骂名。但挨骂再多,只要不挨饿挨打就好。
至于死后的事情……
柳如烟轻叹一口气。
她现在或许就是身处地狱也说不定。
日子一天天过去,枕边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柳如烟的见面费越来越低,她心中难免有些急切。
她是想过早些把自己嫁出去的,可也不知怎么回事,但凡她跟客人谈了赎身的事,这客人下次再来,就好似忘了此事一般。
既然客人不说,柳如烟也不好再提。她当然也清楚,像她这样的烟花女子,本就没有多少人看得起她。
他们可以送她价格不菲的礼物,那也是展示他们的家底雄厚,而非她柳如烟真就在他们心中值那个价。
不知不觉中,那一日还是到了。
在柳如烟的记忆里,那日圣上刚给七王爷赐了婚,七王爷转头便来到琉璃阁听了一晚上的曲。
姑娘们不得不加班加点地表演,许是太过劳累,天蒙蒙亮时,柳如烟第四次上台时,紧张得弹错了一个音。
然后,七王爷抬起了头,赏了她百两黄金。
此后,七王爷就常叫柳如烟过去给他弹曲,因为得了七王爷的青睐,柳如烟得了那一年的花魁。
这一次,柳如烟先是和别的姑娘换了演出的顺序,等不得已第四次上台时,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这次天还未亮,原本属于她的顺序刚好是替换给了凝霜。
凝霜签的是清倌人的卖身契没错,可随着年岁渐长,又不断有新的姑娘出来,又有几人来琉璃阁是专门只为了听曲呢?
宋妈妈不会放枯萎的摇钱树离开,只会在它果真摇不出钱时,砍了它的枝干再卖上最后一笔。
凝霜的琴艺无疑是琉璃阁中最好的,若是她因此搭上了七王爷,或许就此真的可以摆脱向下的轨迹也说不定。
手下的曲子练了无数遍,是柳如烟练得最多的曲子。
到了之前弹错的地方,柳如烟气定神闲地演奏着。
手下的琴却发出“啪”的一声噪音,柳如烟愕然发现——琴弦断了。
台下的七王爷的视线已看了过来,柳如烟赶忙跪在地上求他恕罪。
柳如烟听见自己说出了和记忆中一模一样的求饶的话语,心中的震撼久久不能平复。
而七王爷,也做出了和她记忆中一模一样的举动。
他不怒反笑,吩咐随从给柳如烟赏赐百两黄金。
怎么会还是一模一样?
柳如烟第二次见到这百两的黄金,黄灿灿的,亮得刺眼。
这钱说是给柳如烟的,最后也到不了柳如烟的手里。
宋妈妈乐得眉开眼笑,当即就想把柳如烟打包送到七王爷的府上。
七王爷沉了脸:“本王要怎么做用得着你来指手画脚?”
宋妈妈微微一愣,脸上的笑更热切了些:“是是是,全听王爷您的吩咐。”
送走了七王爷的车马,宋妈妈单独把柳如烟叫走。
这也是和记忆中没有什么两样的。
宋妈妈尚不知七王爷被赐婚的事,误以为七王爷是想娶柳如烟,话里话外都在点柳如烟要记得感恩。
宋妈妈拿了一个金元宝出来,放在柳如烟的手中,真像个慈眉善目的、即将嫁女的慈爱母亲般语重心长:“如烟啊,楼里这么多姑娘,我就知道你是个有出息的。在你身上,我费了最多的心血,如今你要是能攀上七王爷,也不知道你还能不能记得妈妈……”
柳如烟觉得可笑,她早已知道未来,便没有第一次听见这些时的惶恐。
她僵着一张脸,突然间不想再唯唯诺诺。
假如这真的是命,那她是不是无论怎么做,也都是同样的结果?
那她的算计、她的谋划,岂不是都可笑至极。
早知如此,那她更是该在那一晚想着法子哄冬香离开琉璃阁,而不是重新回到这地方,等着熬到时候再被“拯救”。
或许是死了一次给她的勇气,柳如烟不想再委曲求全。在琉璃阁,苦的是身,跟着七王爷,苦的是心。
她在七王爷身边,就成了他人手中的物件。
宋妈妈还想着用她来敛财。
在七王爷那,她的地位、她的价值,她的一切都只是七王爷的填字游戏。
七王爷想让她是什么,她就只能是什么。
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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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借着七王爷的光也是享受了些荣华富贵。她穿着进贡来的布料做的衣裳,弹的是流传百年的名琴,头饰耳饰在光下散发着流彩的光。
可那布料薄的只是一层纱,有多冷只有她知道;那琴确实是名琴,可又不是她的,只是七王爷赏给她弹的;那头饰耳饰金贵而沉重,她还要保持体面不可乱动,一场宴会下来,柳如烟只觉得脖子又酸又痛。
这样的宴会上,众人以她的名字来作诗,最终也逃不过艳词,她只能看着七王爷的脸色来决定自己的表情。
在琉璃阁,柳如烟已觉得难忍。在七王爷的宴席上,柳如烟更觉屈辱。
他们坐在同样的地方,眼前是同样的菜肴,可柳如烟知道,她不是动筷人,她是菜。
柳如烟冷着一张脸,看得宋妈妈犯了糊涂,她拍拍柳如烟的手:“你这孩子怎么回事?被好消息吓住了?”
这个时候她倒是成孩子了。
柳如烟甩开了宋妈妈的手,那块金元宝也扔了回去:“七王爷只是需要个借口去应付皇上的赐婚,你不如担心之后皇上说要整治这条花街,你要怎么上下打点。”
宋妈妈的脸上多了几分惊诧:“你说什么?”
“难不成你还真以为那是七王爷送的聘礼了?”柳如烟依旧没个好脸色,“不过是无法拒绝的补偿罢了。”
柳如烟说完也没管宋妈妈是什么脸色,推门而出。
回房间时,柳如烟也有点恨自己迟来的硬气。
这到底是硬气,还是仗着七王爷的势,狐假虎威,柳如烟自己也分不清。
她承认自己的怯懦,她想活着,想活得像个人,而不是奴才。
柳如烟把自己缩在被子里,默默地流着泪。
她在心底埋怨自己,重来一次,她竟是比之前要更加懦弱。
不能再这样下去。
柳如烟强打着精神让自己振作。
既然知道按照现在的命运走下去是死路一条,早死晚死也没什么区别。
柳如烟想试一试,要是她这次不再伏低做小,那七王爷是会直接杀了她,还是也因为命运这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等到最后才杀她。
于是,当柳如烟再次坐上去王府的马车,她嫌头上的饰品太重,便全都摘了,只用一根簪子拢好头发,总算觉得轻快了些。
这抬小轿没有窗子,是贵人们不方便出面时爱乘的。大概也是因为这个,柳如烟曾差点经历暗杀。
那时她从七王爷的府上出来,七王爷难得吩咐说她可以去城郊的河边玩上一玩再回琉璃阁。
那时柳如烟还以为七王爷是真好心,结果只是为了将她当鱼饵把刺客钓出来。
危机时刻,七王爷的人马将刺客一并抓获。七王爷却是摇了摇头:“可惜了,没钓到大鱼。”
柳如烟敢怒不敢言。
七王爷望见柳如烟的神情,倒是来了兴致:“你可知天下最厉害的刺客是谁?”
柳如烟心想她为何要知道这个,面上略带好奇地摇摇头:“如烟不知。”
“那就是七杀阁的阁主,暗流。”七王爷念到这名字时,破有几分咬牙切齿,“这人正面功夫不怎么样,一手暗器倒是无人能敌。”
“这人最厉害的便是埋针之术,被他用毒针毒死之人能维持生前最后的模样,但你若是不小心碰了他……”七王爷哼笑一声,“埋好的银针便会乱飞,是死是活,全听天命。”
七王爷说着,摇了摇头,面露遗憾:“这个人,大概是天底下最难杀的了。果然,大鱼还是难钓。”
柳如烟正想着此事,就听见四处传来惊呼声。
“有刺客!”她听见有人这样喊着。
柳如烟慌了神,她下意识握紧身侧能握的东西,抓了一手柔软的布料。再低头,看见刚才解下的头饰,倒是把自己看笑了。
怎么着,她还能靠这东西把人砸死不成?
柳如烟干脆就这么继续待着,反正她也做不了什么。
就是不知这次的刺客是谁,会不会是七王爷想钓的大鱼。
轿门被打开了,柳如烟坦然地望过去,却是僵住了。
就算此人穿着夜行衣,柳如烟也一眼便能看出。
来者分明是陆公子。
她曾给自己挑的夫君。
8. 第 8 章
柳如烟虽是认出了眼前的人,她还是一脸茫然而胆怯地缩成一团:“你是谁?”
陆公子摸了摸脑袋:“你不是七王爷?”
柳如烟差点被陆公子的话给逗笑,她捂住了脸遮掩自己的笑意:“我当然不是。”
陆公子只露出了一双眼睛,但那双眼睛足够显出他的懊恼:“这七王爷可真鸡贼。”
柳如烟笑得更开心了,连身子都在抖。
陆公子手足无措起来:“哎,漂亮姐姐你别哭,我……”
外面传来了车马声,连柳如烟都听到了。
柳如烟只听见陆公子对她说了一声:“失礼了。”
随后,她便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柳如烟单知道陆公子身份不简单,却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不简单。
再睁开眼,唯有一点幽暗的烛火。
“醒了?”柳如烟听见对面传来了沙哑的男声。
这声音听起来甚至有些耳熟。
柳如烟仔细往前眯了眯眼睛,才发现对面模糊的男人身影。
柳如烟没有说话,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
“这里是七杀阁。”那声音道。
柳如烟故作疑惑:“七杀阁?”
“天下第一的杀手组织。”那声音说着,还阴暗而沙哑地笑了几声。
柳如烟配合地露出不安的神情,就看见一丝火光点亮了黑暗,柳如烟抬眼望去,是陆公子点了灯。
“阁主,你就别吓她了。本就是我找错了人……”陆公子略有些心虚地说。
面对陆公子时,那位被他称作阁主的人显然换了个口气:“你叫我什么?”
不再故作粗哑,而是极为清澈婉转的声音,期间的亲昵,更是快要将人溺死。
陆公子显然也被这声音叫得害羞,说话时都结巴了一下:“养、养父。”
“你倒是知礼数。”阁主说这话时,似乎还是有淡淡的不满。
柳如烟垂下头,她单知道陆公子轻而易举在京城被不少人喜欢,原来在他身边,还有这么个养父也喜爱着他。
这种喜爱和她受的追捧不同,他们爱他于是敬他,对他的恩宠也是到了骨子里,否则陆公子也不会到哪都是这般天真少年郎的模样了。
柳如烟本是不喜这种人的,泥里打滚的虫子和明月有什么好谈的,分明不在同一个世界。这样的人,她本该躲着才是。
“养父,是我找错了人,又把人绑了回来。既然咱们七杀阁有规矩不能做免费的买卖,我能不能把她留下来?”陆公子说。
柳如烟的头更低了,微微缩着身子,她感觉自己被什么野兽给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浑身发冷。
“你这是长大了,知道怜香惜玉了?”阁主问。
柳如烟心里暗叫不好,她可不愿就因为碍了这位阁主的眼,走向不得不死的结局。
陆公子“啊?”了一声,声音中满是疑惑:“这和怜香惜玉有什么关系?我都把人带回来了,也不能把她送回去啊?”
柳如烟连忙表态:“奴家本就不想沦落风尘,奴家不愿回去!求恩公们收留奴家,奴家可以为你们当牛做马。”
“愿为我们当牛做马?”阁主阴阳怪气地重复了一边,“好啊,阁里倒确实缺一个洗衣做饭的杂役。”
事情便这么定了下来。
七杀阁作为一个杀手组织,里面的人并不多。柳如烟总共也就见到过三位,就是要她做饭,也只需要做上个五人份就足够。
而她真的做了几天饭之后,又只需要做三个人的分量就足够了。
无他,阁主嫌弃她手艺太差,自己不吃,也不让陆公子吃。
柳如烟都十好几年没再碰灶台,能把火升起来她就已经对自己很满意了。至于把饭菜做得好吃……
这就难免有些难为她了。
柳如烟做饭的手艺是从娘那传来的,她那时候主要是负责主食部分。七杀阁作为天下第一的杀手组织,干的又是体力活,他们吃的精米细面,柳如烟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做。
陆公子倒是总来找她。
还是那样,总是给她送各种礼物。
柳如烟也还是回他:“奴家不能收的。”
她也不知怎么回事,见了陆公子就只有这么一句话好说。
柳如烟暗自下定决心,这次不管陆公子送什么,她也不会再多和他说上一句话了。
在七杀阁的日子可比在琉璃阁要舒服多了,只需要做这些杂活,甚至还能吃饱穿暖,要是没有阁主对她隐隐的敌意,柳如烟当真愿意就这么过一辈子。
然而,当陆公子给柳如烟送来糖人之类的零嘴时,柳如烟还是收下了。
没人给她买过这些,从前没有,未来怕是也不会再有。
柳如烟反应过来以前,已经接了拿糖人,含在嘴里。
坏了,她想,这可能是她活着时最后一口吃的了。
但她又想,最后一口能是没吃过的零嘴,倒也是挺甜的。
当晚,柳如烟果然被阁主叫去。
她第一次看见阁主的全脸,不如他身份那般凶残,那反而是一张貌若好女的脸,柳如烟见惯了貌美的男男女女,也还是被晃得一愣神。
“你倒是会勾引人,我的养子未来是要继承七杀阁的,天天跟在你后面跑算怎么回事?”阁主说,没有刻意压嗓,声音好听到柳如烟都忘了怕。
阁主见柳如烟愣神,有些不满地将身前的小瓶往前推了推:“吃了它。”
柳如烟有些犹豫。
阁主又道:“吃了它,或者死。”
柳如烟只好把那瓶子打开,将里面的药丸吃下。
“这是毒药,也是解药。每月吃上一个,便能保证你活。若是忘了吃或者没了药,那就是死。”阁主说,“七杀阁不养闲人,别以为你是女子就有什么特殊。”
柳如烟听着,乖顺地点点头:“奴家知道了,那阁主需要我做什么?”
“贪生怕死之徒。”阁主感慨了一句,命令道,“我要你杀了当今七王爷顾程瑾。”
柳如烟一愣:“我?”
“对,你。”阁主看着柳如烟,“你失踪后,七王爷可是大费周章地派人寻找。想不到你的这身狐媚本事倒是厉害,连不慕美色的七王爷都能勾住。”
柳如烟沉默着,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不知七王爷和阁主的过往纠葛,她只想知道,她能获得什么。
阁主继续说道:“给你一年时间,我亲自教你用毒。你若是能杀了七王爷,我送你自由。”
柳如烟闻言,眸光微闪:“自由?”
阁主说:“我把解药给你,也会把刺杀七王爷的赏金给你,你此后要如何,我不干涉。”
柳如烟微微颔首:“好。”
阁主深深地看了柳如烟一眼:“这么干脆?”
柳如烟难得说了些实话:“能向您学本事,奴家三生有幸。”
唯有学到的本事才是真的。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阁主的教学也是让柳如烟大开眼界,她单知道学舞学琴需要言传身教,万万不知,原来所谓学毒,就是阁主给她下毒,再让她自己去配解药。
这期间,柳如烟也有半脚踏入阎王府的时候,还是陆公子及时发现,给她喂了颗号称能解百毒的解药丸。
柳如烟醒来便觉得可惜,这药要是留在手里,还可以好好研究一番,可惜被她吃了,那便什么也没能留下了。
阁主不意外地得知此事,给柳如烟悄默声地下了软筋散和痒痒粉,让柳如烟一整晚浑身发痒却又摸不得一点。
第二天,阁主还说:“要是真让你能动弹,你怕是要浑身肌肤溃烂而死。”
柳如烟还得谢谢他。
学毒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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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柳如烟没有其他可参照的对象,不知自己的进度是快是慢。
阁主唯有出考题时才给她看上一两个药方,柳如烟对植物药性的了解,完全来自于自身。
倒是记忆深刻。
做解药是出题,倒推回来做毒药又是一题。
做出来的毒,柳如烟也没有可以试药的人,只好自己上。
但长久下来毕竟也不是办法。
又是陆公子前来帮柳如烟解决了这道难题,他主动请缨,说可以在出任务的时候让任务对象先帮忙试药。
“你为何待我这么好?”一年约期已到,面对来为自己送行的陆公子,柳如烟问。
陆公子沉默许久,久到柳如烟怀疑时间是否都暂停了,才不情愿般地说:“因为如烟姑娘很可怜。”
柳如烟没来得及说什么,陆公子又是从怀里掏出来个……窝窝头?
“如烟姑娘,这是窝……”陆公子说着,把窝窝头收走,又换成了西域来的扇子,“西……”
依然是只说了一个字,又拿出来一只獾:“獾……”
陆公子又将手里的东西换成了个泥人:“泥……”
最终,陆公子拿出来的还是糖人:“如烟姑娘,这是糖人,请你收下。”
柳如烟看着陆公子,接过了那糖人,轻声问道:“陆公子,你可是心悦我?”
柳如烟看见陆公子的面上似乎是闪过了一丝惊喜,或许是吧,但很快柳如烟的眼前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和她成亲那一次差不多,意识恍惚,仿佛连身体都消失了。
再一睁眼,便又是熟悉的柴房。
柳如烟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良久,笑出了声。
或许这里真的就是地狱吧。
要她永世轮回,不得超生。
要真是如此,她还有什么好怕的?
柳如烟挑了几根草杆编成绳,想着办法系在够高的地方。
求生不得,她还不能试试求死吗?
而在遥远的时空之外,游戏舱门缓缓打开,陆傲天摘下头上的游戏头盔,不甘心地锤了一下扶手。
明明是按妹妹的说法去做了,所谓的彩蛋竟然是把他弹回了初始界面?
还没等他再干什么,游戏仓连接的通话请求已经弹在眼前。
陆傲天点了接受通话,他妹妹就一脸好奇地望着他。
“哥,我这边收到消息说你玩《焚天烬穹》被弹出来了,让我关心你的身心健康。”妹妹说完,没忍住笑了出来,“没想到你玩这种游戏会这么沉迷啊。你到底咋被弹出来的?玩得时间太长,还是打了什么见不得人的mod被发现了?”
陆傲天用掌根按了按眉心:“你推荐的这个游戏,真的能打出he吗?”
“不是吧?”妹妹一脸震惊,“你这次不是攻略的那位‘女主’吗?他的线可是最容易he的,这你都没成?”
陆傲天看了眼游戏仓监测的他的身体指标,看起来还可以继续游玩。
他又看了一眼妹妹:“到底怎么才能……不,当我没问。我要继续玩了,今晚不回去吃饭。”
妹妹就这么被挂断了通话。
“哇,这就是快三十了才明白自己性取向的男人?”妹妹撇撇嘴,伸了个懒腰,“果然是个闷骚。”
说着,妹妹赶紧和自己的好友连麦吐槽。
“还得是我啊,我把《焚天烬穹》带柳如烟的封面传给了我哥,跟他说只要他能不看攻略打出he,我就听他的少玩游戏。”
“你猜怎么着?他现在不睡觉不吃饭了也要玩!之前还问我怎么攻略美人阁主呢!”
“他还不好意思直接说,问我怎么攻略女主。噗,我就说阁主是直男杀手,你看多少直男都去嬷他嬷得开心。”
“哼哼哼,我现在,就等着他管我要不和谐mod了,到时候我肯定狠狠管他敲诈一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