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魔头在人间被迫当姐》
1. 重生人间
“那女魔头为了她爹娘的尸骨,真要自爆啊。”
天道喝着仙露,摸摸儿子的头,长长叹口气。
那女魔头陈姝,就因为她爹娘的一具尸骨,竟要引得天地与她同葬。
“若不是阿爹升迁在即,她毁就毁了。”
“你大哥先行一步,去吧,守着那女魔头,让她老老实实走完这一遭。”
只要她不早死,他就不用再看见她了,到时候他升至上位面,她就算打击报复也找不到自己。
——
人间。
狭窄的院子里,乌泱泱挤了一大群人,还有挤不进去的,扒在墙头上看热闹。
“陈姝那个死丫头拽着那贱种跌下山,现在人腿断了,你们陈家凭什么不管?!”
“就是!至少得赔十两银子!”
“十两连买药都不够,眼下要春耕了,耽误地里活计的钱也得赔!”
一阵吵嚷过后,佝偻老太太手中的棍子用力杵在地上,激起一圈尘土,说话的态度如同赦免陈家一般。
“行了,就三十两,多了我们也不要。”
陈姝醒来听见这一句,嗡嗡作响的脑子被这声音激的气血上涌,顾不得看眼前是什么情况,抄起手边的东西就往外走。
原本被那些伪善的正派宗门抢走了爹娘遗骨,她就想自爆,结果还没动手就被丢到了这里,正愁没人撒气。
她脚下虚浮,跌撞着走到门口,院中的夫妻见她出来,震惊地上前扶她。
“姝娘怎么起来了。”
陈姝挥开她的手,死死攥着手中的东西,走向正在发出声音的老太太。
“你想要什么?”
她声音嘶哑,一把攥住老太太的前襟,强迫她看着自己,人像是刚从地狱回来一般,手中的东西高高举起。
“啊啊啊杀人了!”
“陈姝要杀陈三奶了!”
陈姝对耳边的喊声充耳不闻,眼看着锥子要扎到陈三□□上,腰却被人猛地抱住,她不耐烦地转头。
“松手。”
“姝娘,不能杀人啊,”粗布短褐的妇人惊恐地摇头,生怕陈三奶血溅当场,“杀人要去蹲大狱的。”
“我再说一次,松手。”
陈家人趁她和陈娘子对抗,手忙脚乱救回陈三奶,老太太在儿媳怀里喘着粗气,指着陈姝的手不停地颤抖。
“你个小贱皮子,还想要杀我,这下五十两都不行了,我要一百两!”
“一百两,好啊。”
陈姝拽开陈娘子的手,拨开众人走向一侧躺在门板上的少年,蹲到他身边,歪头阴鸷地看向陈三奶。
“我先杀了他,再杀了你们,你要多少我都烧给你。”
她顿了一下,手中的锥子在少年的脖子间来回滑动:“杀人的钱你们得给我,二百两,我能给你们个痛快。”
陈三奶害怕后退:“疯了,这小贱皮子疯了!”
“那我就当你同意了。”
陈姝眉眼低垂,跪在地上一手掐着少年的脖子,锥子抵住他的太阳穴,手上刚要用力,脑中突然爆发尖锐的疼痛。
她手一抖,凶器掉在地上,人控制不住栽倒,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幸好赶上了,魔君您这下手速度也太快了!”
识海里传出声响,陈姝皱眉让他滚出去:“转告天道,我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找他算账。”
小童撇嘴,但也没有为父亲辩解:“魔君消消气,为了那尸骨自毁,实在是吃亏。”
“那尸骨我父亲已经替您夺回来了。”
“你父亲?天道那混球?”
“哎,好端端的,您夸他做什么。”
陈姝被他没皮没脸的态度一噎,心中警铃大作,直觉这父子俩没安什么好心,说话愈发不客气。
“说吧,把尸骨还给我的条件是什么?”
小童面上一喜:“对您来说不是什么难事,就方才院子里那个少年,您得帮他当上丞相。”
“那我还是杀了他吧。”
陈姝说着神识要回到自己身体里,不是她瞧不起那个人,好吧,她就是瞧不起。
“诶诶魔君,您让我把话说完啊,如今你俩命数绑在一起,他死了您也就死了。”
“死呗。”
“死了您就还得再来,总之不安安稳稳走完这一趟,您是回不去的。”
陈姝听了一乐:“你说我要是一直死一直杀,上面的大人会不会发现不对劲?”
小童见她压根没想好好活,好说歹说也不听,干脆拿出了自己的杀手锏。
“父亲说了,您好好走完这一遭,咱们位面的天道留给你当!魔君您……”
“成交。”
“您再好好……诶,您同意了?”
陈姝没什么不同意的,当即与他签下契书,若是到时天道违约,他的职业生涯可就有污点了,升迁怕是想都不要想。
后面小童耐着性子说了许多,她嫌烦,丢下一句把武功还回来,神识钻回身体休息,只留小童呆立站在原地。
陈姝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日头西落,她身上有了些力气,三两口喝下床头的水,打算去看看那半死不活的‘丞相大人’。
陈家就两间屋子,平日里陈阿娘带着陈姝睡,一大一小两个男人睡另一间,这人被丢到陈家,暂时被安置在西屋。
陈姝过去时,村里的老大夫正替那少年诊脉,瞧见披头散发的她吓了一跳,气刚喘匀就听到她的话,心又提起来。
“还有救吗?”
老大夫心里一跳:“还、还要救吗。”
陈姝眉头皱起:“救不活了?”
“不活也行。”老大夫声音小小的,搭在少年腕上的手缓缓收回。
陈姝看他支支吾吾,火气一下上来,让他死的话险些脱口而出:“到底能不能救,不能救就换人来!”
“能!能救,你看你这丫头不早说。”
老大夫舒了一口气,又把手按回去,摸了一会儿写了个方子,递给陈姝。
“?”
“按着上面的抓药,他的腿已经固定好了,移动的时候一定要当心,莫再磕了碰了。”
陈姝静静看着纸上的字,老大夫走了好一阵,她才缓缓吐出一句话。
“还真不如死了。”
她话音落下,床上的少年指尖颤动,眼睛也慢吞吞睁开,正好对上陈姝冷漠的脸。
“我……”
“看什么,说的就是你。”
“多谢娘子出手相救。”
陈姝拿着方子要走,听到这话停下脚步,借着光看他:“我要收报酬的。”
她说罢,没有再管少年的想法,人也没有先去镇上,脚下拐了个弯去地里寻这具身体的爹娘。
地里日头不烈,她寻起来倒没有不耐烦,只是这一路落在她身上的视线越来越多,她脑中刚冒出来把他们眼睛都挖了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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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被玄音拦住。
玄音在她脑子里头脑风暴:“魔君,杀这群喽啰没意思,咱们去杀点刺激的。”
陈姝轻笑:“杀了那个……叫什么,杀了他刺激。”
“您说的不会是谢廷楠吧。”
“哦?”陈姝拖长声音,露出费解的神情,“原来你想的是他啊。”
“不是,绝对不是,您小心脚下。”
玄音一下没了声,陈姝嗤笑出声,三两步走到陈家人面前,把药方递过去。
“得去抓药。”
没等陈家人接过,陈姝又把纸收了回来,抬眼无辜地看向二人:“晚上要吃肉。”
陈阿娘愣愣的点头,腿边的小儿子兴奋地跳起来:“有肉吃啦!”
“她爹,你觉没觉得,姝娘醒来之后就有些不对劲了。”
陈阿娘此前从未见过如此凶狠的女儿,张口就是死啊杀的,竟让她生出几分畏惧来。
陈爹直起腰身看了远处一眼,摸了摸儿子的头:“她是姝娘就够了。”
先前老大夫说过,陈姝后脑磕在石头上必死无疑,是他没想好如何与夫人解释,才将女儿伪装成昏迷的假象。
如今人醒来,不论里子是人是鬼,只要她不伤害家人,他都会把她当做自己的亲女儿对待。
陈家人的想法陈姝不知,她翻出原身塞在草席下的铜板,脚步轻快地往镇上去。
玄音怕她没有自保能力意外死了,在陈姝的忽悠下,答应还给她十分之一的武功,陈姝当时表面露出不情愿,实则心里已经笑翻了天。
小孩就是好骗,曾经的十分之一,都足够她去京城杀个来回了。
她回去得问问,谢廷楠想不想当皇帝,当丞相有点浪费她的能力。
“去去去,别在这添乱,没钱抓什么药。”
陈姝又一次被医馆学徒推出来,她指尖捻着几枚铜板,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手。
“魔君,你要干什么!”
“抓、药、啊。”
陈姝大步走进医馆,上前阻拦的学徒被她一脚踹翻在地,连带着带倒了周遭的客人。
原本安静的大堂一下子炸开喊声,怕被误伤的人匆匆离开,在几声‘还没给银子’里,陈姝揪住掌柜的衣领,指尖的铜钱抵在他脖子上。
陈姝脸上挂着笑意,眼里的兴奋仿若要跳出来:“你今天运气好,能让我亲自动手。”
自被绑架到这里,两天了,她已经两天没有见血了,真让人难过啊。
铜钱抵在脖子上,医馆掌柜哆嗦着求她放过自己:“娘、娘子,有话好好说,别杀我。”
陈姝慢悠悠滑动铜钱,转头看向跪在地上往外爬的学徒:“现在,可以给我抓药了吗?”
“奉春!还不快给小娘子抓药!”
掌柜扯着嗓子喊破了音,生怕慢一步就被割破喉咙,这小娘子力道实在骇人,连轻视的机会都不给他。
“知、知道了,这就抓,娘子别杀我。”
陈姝微微歪头:“不是说没钱不能抓药?”
“能抓,什么都能抓!”掌柜的疯狂咽唾沫,眼神示意她放开自己,“那个,您看您能不能先放手。”
“什么都能抓?”
“祖宗,小人的小命不能抓啊。”
掌柜的都快哭出来了,忽然觉得腿间一热,腥臊味在两人之间蔓延开,陈姝嫌弃地松手后退,手还在一旁的大夫身上擦了擦。
“真没出息。”
2. 八卦的她
抓了药出城的时候,陈姝路过一条巷子,有隐约的哭声从里面传出来,她眼睛一转,跃上一旁的树干,躲在稀疏的树叶里好奇望向下面的院子。
“我不想跟着县令,阿兄你能不能换个法子。”小女娘哭得期期艾艾,陈姝隔着老远都能看清她肿的像桃子一样的眼。
那男子不耐烦地甩开她:“县令看上你是你的福气,不去也得去。”
“县令……”
陈姝蹲在树上,见男人摔门而去,心生一计,跳下来揣着怀中的药往城外慢悠悠走。
玄音见她没行动,诧异开口:“魔君不救她?”
“我很闲?”
“那您刚才跳上去干什么。”
陈姝瞥他一眼,嘴角挂上笑:“我好奇谁哭得这么难听,不行吗?”
玄音在心里暗暗吐槽她这个魔头,忽而想起来她说的晚上要吃肉,好心开口提醒。
“魔君,您忘了买肉了。”
“买什么肉?我什么时候说要买肉了。”陈姝掂掂手里的铜板,顺势揣进怀里,“你别管,我自有办法。”
夜幕降临,陈姝蹲在陈三奶家院外,挥手挡开乱飞的小虫,确定里面没有声音,悄悄翻进去,瞧着细白无力的手精准掐住小鸡的脖子。
其他被挤到的鸡咕咕两声,陈姝思量再三没有全部偷走,她们家一顿吃不了这些,先让陈三奶养着。
她做事稳妥,离开前处理好了留下的痕迹,攥着乱扑腾的鸡装成刚从山里回来的样子,路上遇见人还会应两声。
玄音看得眼前一黑:“大人,您说的办法就是这个?”
“你就说,这是不是肉吧。”
“这……”玄音抓抓头,“您不怕他们家人来闹?”
“闹好啊,还怕她不来呢,来了正好把药钱给了。”
玄音声音一下拔高:“这药您也没出银子啊!”
陈姝脚下加快速度,深深叹口气:“难怪天道那混球不把名额留给你。”
“魔君您怎么骂人啊!”
“哦,我不光骂人,我还杀人呢。”
陈三奶把谢廷楠丢在她们家,出只鸡怎么了,只要谢廷楠一天不回去,她们就得一直供一只鸡给她。
饭桌上,陈姝难得给了谢廷楠好脸色,盛饭的时候特意给他盛了碗鸡汤。
“尝尝,山里的野鸡。”
“咳,姝娘吃肉。”陈阿娘夹起个鸡腿放到闺女碗里,示意她别说了。
陈姝不懂,她还能看不出来吗,溜光水滑的大胖鸡,怎么看都不是山里捡的。
陈姝咬了口肉,眼巴巴看着谢廷楠:“好吃吗?”
谢廷楠被她直白地视线看得脸慢慢红起来,默默把碗端高挡住自己,垂着眼小声‘嗯’了一下。
“我也觉得不错,你奶养鸡有一套啊,就是养人不行。”
她边说,视线把人上下扫了一遍:“养的像小狗。”
“汪!”
小狗本人喝汤的动作僵住,他低眼瞧见土黄色的小狗围着他转,他看看狗,又看看自己,忽然觉得陈姝说错了。
陈家的狗都比他看着肥美。
但是……
“我奶?”
陈姝点头,安慰他不用心疼,他奶家鸡多的是,又顺手把另一个鸡腿夹给了陈阿娘。
“你也吃,别客气。”说完转向谢廷楠,“肉可以给你吃,但你得给我家帮忙,你的药钱是我出的。”
玄音看得嘴角要撇到地上去,这人能爬到魔君的地位,除了武功高以外,也是靠的她不可多得的厚脸皮。
谢廷楠不知道实情,谢廷楠感恩戴德,在他要站起来鞠躬的时候,被陈爹按住。
“吃吧,姝娘没有别的意思。”
她有,她真有。
她得让谢廷楠知道,自己对他有多好,即便是当了丞相也不能忘本。
但陈姝没再说话,只是埋头苦吃,偶尔抬头吐出骨头丢给小狗,手里的饭刨的飞快,好像慢一步就要错过什么好事一样。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
县里的城墙拦不住八卦的陈姝,她咬着鸡爪蹲在县令的墙头,巧了一圈才确定卧房位置。
“魔君,您不应该是高贵优雅的吗?”
陈姝正掀开瓦片往下看,闻言吸了两口鸡爪:“有人替我干,我当然能高贵优雅,要不你来?”
玄音来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陈姝在听到尖叫后,纵身跃下去。
架子床哗啦一下从顶上被破开,陈姝稳稳落在县令和下午那小娘子中间,嗦了一半的鸡爪被硬戳进县令喉咙里。
她后知后觉,随手扯了块布蒙在脸上,顺手拔了那娘子头上的簪子。
“木头的,”陈姝摸了摸簪头,一脸跃跃欲试,“也行,就是死的慢点。”
“又杀啊!”
玄音有些崩溃:“照您这个杀法,等谢郎君进了京城,人都要被你杀光了!”
陈姝抬手敲晕了县令,拽了个凳子坐下,质问他到底为什么不能杀。
玄音抱着陈姝爹娘的尸骨瑟瑟发抖:“谢郎君本该有他的人生,您这样砍断了他要经历的坎坷,他坐不上丞相位置的,无人会信服他。”
“必须得让人信服?”
见陈姝不乐意了,玄音匆忙改口:“也不是一个都不让您杀,这个不行。”
“那你说,什么人可以?”
玄音一脸为难,陈姝心下猜到了七八分:“当官的都不行?”
玄音彻底不说话了,陈姝连说几个好字,杀不了这个狗官,她还没点别的措施了?
做完手上的活,陈姝拍拍手,上前去拎缩成鹌鹑似的女娘。
“送你回家。”
“娘、娘子,得罪了县令,您快跑吧,不用管我。”那女娘越说越失落,最后竟落起泪来。
“我是被卖给县令的,我跑不了。”
陈姝闻言皱眉:“你又自愿了?”
“我没有!”
女娘瞪圆了眼,还不待说什么,就被陈姝拎着衣领从墙上翻出去,陈姝特意往远处走了几条街,才把女娘放下。
“你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我家里……”女娘怔愣一瞬,想起哥哥凶神恶煞的嘴脸,低头不语。
她不想再与他做家人了。
“行,我知道了,你且回家安心等着吧,晚上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来。”
陈姝走出去几步,想到什么,又折返回来,一双杏眼格外明亮:“你能给我多少银子?”
女娘上下摸了一通才记起这身衣裳不是自己的,见陈姝眼巴巴看着自己,她咽口唾沫指了指家里的方向。
“家里有十两银子,不若我回去给女侠拿?”
“成交。”
十两银子,应该能让谢廷楠上一年学堂。
陈姝的身影再次消失于黑暗,女娘没等到她,第二日她出门时懂了陈姝说的话。
她大哥死了。
县里也乱做一团,听说是县令夜里难耐偷狗,早上在城门口被发现时,还和狗难舍难分。
饭桌上,陈姝连连打了几个哈欠,察觉到陈阿娘不停瞟向自己的眼神,她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衣服。
不会吧,昨天抓狗的时候,应该没在身上留下痕迹。
“姝娘,昨个夜里……”
陈阿娘不知道该怎么问,她起夜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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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儿不在屋里,等了几个时辰她才回来,身上的味道说不出来像什么。
有香气,还有若有似无得血腥味。
她担心陈姝受了伤,眼圈立马红起来:“娘一醒来发现你不见了,吓得不敢睡。”
“哦,我睡不着,去山上溜达了一圈。”
陈姝心道难怪,她回来的时候察觉陈阿娘气息不对,但等了半晌等不到人说话,她便自顾自睡了。
“山上有野狗,想咬我,被我打死了。”
“野狗?”一直不吭声的谢廷楠看向后山,“大娘子,后山只有野狼。”
他还被追过,要不是狼也饿的没力气,他这会儿说不定就埋在山里了。
“对,是野狼,还偷了你奶养的鸡。”
“……”
好像突然把锅甩出去了呢。
陈家提心吊胆一早上,终于在吃晚饭的时候心死了,陈三奶杵着她的拐杖健步如飞,这次她学聪明了,不进院子就在外面喊。
“该死的馋鬼,前天要杀我们全家,昨天偷我家的鸡,你们家死人了要上供吗!”
陈阿娘丢下手中的筛子,大步上前理论:“三婶子,无凭无据,你上我们家门口闹什么!”
“除了你们家那死丫头,不可能有别人去我家偷鸡!”
陈姝在屋里听着,嫌弃地翻了个白眼,推开窗子朝老太太喊:“人不可能,那还有山里的狼呢,有本事去找狼要鸡。”
玄音在她识海里打了个哆嗦,想起她昨天晚上干的事,往尸骨旁边缩了缩。
陈姝半夜回来,其实并没有直接回陈家,而是去了后山抓狼,一手捏着狼的嘴筒子,跟拎小狗一样带着狼在村里走了一圈。
当时她没有一点引狼入室的担忧,全是对自己计划缜密的欣赏。
老太太早上确实听说村里有狼的脚印,但陈姝到底是个人,她找不到狼算账,必须要从陈姝嘴里扣出银子来。
“我不管,就是你偷的!把鸡给我还回来!”
陈三奶一把推开陈阿娘,迈开步子直奔陈姝家的鸡笼,陈姝见阿娘跌在地上,脸色当即沉下来,按着窗框从里面跳出来。
陈三奶眼看要碰到鸡笼了,眼前突然投下一片阴影,她身子一抖,莫名觉出些寒意。
陈姝挡在她面前,一手按在笼子上,右腿慢慢抬起。
“我本来不想打人的,但你要是不识好歹,我不介意跟你算算你那要死了的孙子的账。”
“抓药二十两,腿瘸一辈子,把他卖给我家你都得贴钱,哦不过他现在快死了。”
陈姝咧出一个笑,朝西屋扬扬下巴:“人死我家我嫌晦气,正好你来了,把人接回去吧,记得把欠我家的钱还回来。”
“死人我接回去有什么用,用席子卷了扔山沟里去,钱我也不会给你的!”
西屋里传出来陈家小儿子的哭声,老太太原本的疑心一下子消退,转身就走,生怕被陈姝赖上。
“他不是我孙子,没上我陈家族谱,死了就死了,钱也别找我要。”
一大帮人呼啦啦来,又这么呼啦啦走了,陈姝纳闷地走向西屋,好奇陈瑰在哭什么,这可不是她安排的戏码。
陈姝推门进去,收拾的干爽整洁的西屋里,原身的弟弟正抱着药碗哭,谢廷楠则手忙脚乱地擦着泼到腿上的药。
陈家爹娘进门时,正好听到女儿不怎么中听的责怪。
“少喝一次死不了,但药钱你得做工赔给我。”
说罢,她转头看向可怜兮兮的陈瑰:“你看着他,别让他跑了。”
谢廷楠哑然,看了看自己的腿,觉得陈姝太高看自己了。
老大夫说了,他最少得养三个月。
3. 被逼的他
三个月里,陈三奶从知道谢廷楠没死开始,几乎每天都要来闹,每闹一次都会丢一只鸡,鸡没有了,后院开始丢兔子。
她心里笃定是陈姝干的,偏偏又拿不出证据,最后老实地不再去骂,只会在路上碰见的时候,朝陈家人吐口水骂几句。
谢廷楠的腿在满满恢复,但还是干不了重活,平日里只能杵着拐棍喂喂鸡,或者在院子里挑挑菜,晚上的时候还要盯着贪玩的陈瑰识字。
他是喜欢读书的,把陈瑰的书看了好多遍,如今已经能倒背如流了。
日子渐渐入夏,陈姝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顺着窗户跳出去,去放杂物的厢房里找谢廷楠。
谢廷楠还没睡,抱着陈爹的书正看得入迷,冷不丁听到窗框被敲的声音,吓得书砸在桌上。
“你家不要你了,你打算一辈子赖在我家?”
陈姝拽开窗子,趴在窗外没耐心地点着指尖,她也是前段时间才打听清楚,谢廷楠是他娘带过来的,不是陈家人,他娘也不偏向他。
谢廷楠睫毛颤抖,抓着书的手指收拢:“老大夫说,我腿快好了,到时候我去县里做工还药钱。”
“那岂不是便宜你了?”
“我、我现在做的活,也还会做的。”
“你欠我的,用银子可还不上。”
陈姝在侧面,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感觉他眼睛眨个没完。
谢廷楠的回答还未想好,耳边又响起陈姝的声音:“你去读书吧。”
“什么?”
“读书,当官去,”陈姝嫌他说话声音小,翻窗进去坐在床边,“你知道的,我这人没什么喜欢做的事,就喜欢杀人,你去当官给我兜底。”
谢廷楠震惊抬眼,对上陈姝晶晶亮亮的眸子,他才意识到她真的没有说谎,无论是让他做官,还是杀人。
几息之后,他摇摇头:“我读书,是想将来能做一名对民有益的官。”
“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谢廷楠一噎:“你让我包庇你,这不是好官该做的。”
玄音见陈姝笑得怪异,在识海疯狂劝阻她:“人可以慢慢教,魔君您可千万别杀他啊。”
陈姝也确实没想杀他:“县里最便宜的书院,一个月束脩也要三两,等你上书院,不如等改朝换代。”
“你!”
谢廷楠扭过头不在再看她,在被子下的手紧攥成拳,住在她家,连让她出去都说不得。
可不得不承认,陈姝说的是对的,从前他爹还在世的时候,他也去过几年书院。
陈姝没离开,伸手抽走他腿上的书:“你想好,我只给你一次机会。”
她翻了几页觉得无趣,有些东西不是书里写了就会的,书落在他受伤的腿上,陈姝仿若没听到他的闷哼,起身往外走。
“你想做官,首先你要能做官。”
屋内一时间格外寂静,只剩下风吹窗纸的哗啦声,在陈姝一脚迈出门口时,谢廷楠死死揪着被子,极为小声的开口。
“我没有银子。”
“行,我知道了。”
他没钱,她有啊,前段时间的县令与狗事件让她明白,县令与某的事情可以继续。
县令不同意?
没关系,她打听过了,三年考核在即,不想名声扫地那就拿银子来换,一百两一次,她也不贪,每次都提前留书信给县令,给他备银子的机会。
见她出了门没有往东屋走的迹象,谢廷楠心里一跳,急忙出声喊住她。
“你、你别去偷钱啊。”
“少管闲事。”
她今天心情好,不去找那县令了,准备去陈三奶家走一趟,抓只鸡补补。
溜达到她家墙外时,陈姝发现小角落有一盏不甚明亮的灯,她小心挪过去发现是谢廷楠他娘在埋东西。
陈姝在她身后探头:“埋什么呢?银子?”
谢娘子吓得要站起来跑,却被陈姝捂住嘴,腿一软跪在刚挖的坑前面。
“谢廷楠的户籍文书在哪?”
听清是陈姝的声音,谢娘子身体软下来,跪坐在地上摇头。
“我不知道。”
“我看你是不想给我。”
陈姝哼笑一声,伸手去拿坑里的东西,一时不设防,竟被谢娘子推开,女人干瘦的手死死掐着她的手腕。
“你、你究竟要怎样,三个月前你骗我婆母说他死了,现在又要做什么!”
“他无论如何都是陈家的孩子,他必须要回来!”
陈姝由她抓着,单手挑开布包,里面赫然躺着几张纸,最上面那张竟然是封推荐信。
见她拿起那张纸,谢娘子用尽全身力气去抢:“你还给我,那是我们家望祖的!”
“望祖?望谁的祖,”陈姝觉得好笑,抄起布包不欲与她纠缠:“我还当你是被迫嫁到他们家的,原来是情根深种,主动来的。”
陈姝的爹是教书先生,她可不是不识字的小丫头,那信上分明写的谢小子,陈望祖出生之前,谢家就只有一个谢廷楠。
谢娘子竟然想把去州府读书的机会,留给陈望祖,真是疯了。
“你是不是看上谢廷楠了,我把他给你,你把那张纸还我!”谢娘子眼睛几乎要瞪出来,脸上神情癫狂:“他凭什么去读书,他就该一辈子伺候我儿子!”
“哦。”
陈姝抽回手,快步走到鸡笼旁打开笼子,迅速抓了一只出来,在咯咯叫的鸡群中丢下一声冷笑。
“陈家可不止一个孙子,这读书的名额,落不到你儿子头上。”
玄音在她脑中啧啧两声:“你也不怕把她气死。”
陈姝恍若未闻,回到院中时,谢廷楠正扶着门框望月,她步子一顿,把手中的鸡抛向他。
“不睡觉就杀鸡,明天我要喝鸡汤。”
“大娘子,我、我与你签份契吧。”
陈姝皱眉:“什么?”
“读书的钱、抓药的钱,我都会还给你的,我写份契书给你。”谢廷楠抓着扑腾的鸡,一脸紧张。
“你知道我要什么。”
陈姝把这句话和布包一起丢给谢廷楠,想到明天有鸡汤喝,她觉得自己能睡个好觉了。
早知道就早点去抓鸡了。
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只有月光倾洒在地面上,有道影子慢慢地移动到某个地方,谢廷楠熟练地弯腰,用刀割破鸡的喉咙。
他还是不想答应陈姝的要求。
“你改变不了她的决定。”
清冷的声音在脑海响起,谢廷楠噌一下直起身,左右看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人影。
“你在找我吗,我在你脑中,你看不到我的。”
少年将他的信息核对无误后,继续开口:“你不用管她,只要保证她不死就行。”
谢廷楠攥着刀的手紧了紧,低垂着头小声开口:“你是谁?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我是谁不重要,你若是不想包庇她杀人,我有一解。”
谢廷楠紧绷的身体闻言放松下来,他坐回木凳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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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吞吞拔着鸡毛。
“何解?”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谢廷楠低头,莫名笑了一声:“好馊的主意。”
第二天一早,陈姝如约喝上了鸡汤,鸡腿照旧是她一个,陈阿娘一个,饭桌上一时无人说话,谢廷楠心中愈发压抑。
陈姝瞥他一眼,一口饮尽汤,把碗放到桌上:“我去县里抓药。”
“诶,姝娘,”陈阿娘见她起身要走,匆匆追上去从袖中摸出几个铜板,“不着急赶回来,买几个肉包子吃。”
陈姝低眼,铜板在她指尖竟闪出几分锐利寒光:“好。”
这三个月陈姝常常进城抓药,医馆的人见到她,心情从原来的忐忑不安,已经变平静了许多,他们发现了,只要不惹她,她就不会动手。
不光不会动手,还会给药钱。
陈姝坐在一旁等着配药,百无聊赖扣手时,忽然察觉到有探究的视线落在身上,她警觉抬头,却对上女娘惊喜的表情。
“真的是你,我寻了你好久。”
“寻我做什么,那人又找上你了?”
陈姝记得她,县令与某系列事件出现的导火索,听她说在找自己,她面上露出不解。
“是答应的十两银子,你还没来拿走。”
“上赶着送钱?”陈姝接过药,眼睛一转让她把钱自己留着,“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玄音听得瞪大了眼:“稀奇了,魔君也会说拜托。”
那娘子原本面上挂上失落,听她这话又高兴了,还主动上前想帮她拎药。
“娘子您说,我必定尽力给您办。”
“帮我寻处宅子。”
“您要租还是要买?”
女娘眼睛又亮了亮,她家隔壁那户刚巧搬去州里,宅子空了下来,若是陈姝住到她隔壁,她也能多照应照应。
“我知道一处宅子,一两五百钱一个月对外租,卖的话六十两。”
女娘见她神色淡淡,又接了一句:“那宅子离青云书院近,您家若是有人读书,送那边去方便。”
街上人来人往,陈姝一个急刹车,女娘直直撞到她背上。
陈姝眼睛也亮亮的:“你说的青云书院,可是那个出过大官的书院?”
“就是那个,一个月束脩只两斗米,是县里最便宜的了。”女娘对上她一脸的期待,手紧攥住身侧的衣衫,像是下定了极大的决心。
“您家要是有人想去读书,我、我还有个门路提供给您。”
陈姝眨眨眼,微微前倾的身子挺直:“什么门路?”
女娘脸上蓦地热起来,她不好意思地拉着陈姝走到一旁人少的地方,压下心中的害羞,漂亮的眸子里写满了诚恳。
“我,我定亲的郎君,他阿爹是院长。”
“租。”
这件事简直是瞌睡来了送枕头一般及时,事关她父母尸骨,陈姝没有一点犹豫,谢廷楠更没有拒绝的机会,这个苗她是拔定了。
陈姝利落地掏出几粒银子给她,约好下次见面的时间地点,说自己要过段时间才能搬过来,拜托她帮忙置办一下家中物件,多的银子就当是她的辛苦费。
女娘拿着银子愣愣看着陈姝匆匆离去的身影,过了半晌才低头抹了把眼泪,还没走出两步就被喊住。
青衫少年提着糕点走到她面前,被她泛红的眼圈吓了一跳,忙弯腰下去哄她。
“玉娘?可是有谁欺负你了,怎么在街上哭?”
“是找到恩人了。”
4. 童养夫?读书!
陈姝回到家把这个消息告诉陈家人,结果大家的脸色都不太好,陈瑰咬着筷子胆战心惊看向她。
“阿姐,你要把他卖了吗?”
“姝娘,谢小子在家无非是多添副碗筷的事,你、你可不能做那糊涂事啊。”
面对一桌紧张的人,陈姝沉默一瞬,玄音在她识海中发出嘲笑。
“魔君,这才多久,您的名声就差成这样了。”
陈姝啪的把筷子一丢,抬脚要踹谢廷楠那条坏腿,吓得他忙咽下嘴里的饭替她辩解。
“不是把我卖了,是……”
他指尖扣扣碗边,强压下喉间的哽咽:“我娘那天偷偷来给我送我父亲的遗物,是一封推荐书。”
“父亲的故交,推荐我去书院读书。”
“书院好啊,”陈阿娘说着摸摸儿子的头,眼里流露出期盼,“等小蛋长大了,也要送他去读书的。”
谢廷楠没吭声,躲在碗后面偷偷看了陈姝一眼,在得到她的一记白眼后,匆匆吃完回屋收拾东西。
陈姝看着他狼狈的身影,嗤笑一声,在脑中和玄音数落谢廷楠。
“他倒是会给他娘立好形象。”
“毕竟那些话他又没听见。”
“你说得对。”
玄音惊讶于她对自己的赞同,出于这些天对她的了解,他的心不敢轻易放下。
夜里,陈姝又一次敲开谢廷楠的窗,玄音悬着的心彻底死了。
“你那推荐信,愿不愿意让给别人?”
谢廷楠装包袱的动作停下,垂着头没看她:“那是我爹留给我的。”
“错,那是你爹留给你娘的。”
陈姝双肘搭在窗框上,伸手扒拉他摆在窗前的小花:“我去你家的时候,你娘正把它往土里埋呢。”
她还特意比划了下土堆的高度:“她压根就不想给你,要给那个陈、陈什么祖?”
“陈望祖。”
“嗯对,就是他,”陈姝好奇看他,“你是你爹原配的儿子吗?”
“姝娘!”谢廷楠手有些发抖,匆匆系上包袱丢到床尾,“我要睡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哦,我还是想说……”
谢廷楠嗓音沙哑,看向她的眼睛红的像兔子:“姝娘!”
“在你娘眼里,你才是外人。”
陈姝非要说完这句,如愿看见他眼里冒出来的泪花,觉得可以与他做个交易。
“我可以让你娘只有你一个儿子,如何?”
不如何!这个主意馊透了。
玄音在她脑海里气得跳脚:“魔君大人你行行好吧,万一他受不了挫折去跳井怎么办。”
“不怎么办,”陈姝见他吹灭了灯,遗憾地往东屋走,“那只能说明你们找错人了,他当不了丞相。”
天道可以窥探凡人命数,他们眼中自以为漫长的一生,在神眼中不过短短一行字。
就像她,死里逃生无数次,才坐稳魔君的位置,回顾完自己的过去,陈姝睡前向玄音提出了自己的请求。
“我一个人,能不能代替他将来要受的所有苦难?”
玄音学她,冷笑一声:“那好缺德。”
提议被驳回,陈姝翻个身睡下,到第二天临行前,谢廷楠脸色依然难看,背着小包袱站在院子门口像是被遗弃的小可怜。
“姝娘,进了城要照顾好自己,别让自己受委屈。”
“娘给你塞了二两银子,你自己偷偷花。”
“你阿爹教书,能收些束脩,不用担心我们。”
陈姝被陈阿娘拉着,听她絮絮叨叨竟也没觉得烦躁,眼前的女人一边说一边掉眼泪,她抬手摸摸胸口,感觉到剧烈的跳动。
“玄音,这具身体是不是有心疾?”
“您非常健康。”玄音深吸口气,仗着她打不到自己,大着胆子反问。
“您不是很爱您的父母吗,为了尸骨能自爆毁世,这会儿的反应不就是舍不得和难过?怎么您还怀疑上自己有病了。”
陈姝静默一瞬,撩起眼皮看向后面跛脚的陈阿爹,她对陈阿爹的印象是这个人很聪明,聪明的劝住了陈阿娘对她变化产生的疑问,但也很单纯,竟然还把她当做陈家的女儿。
她错开视线,落到弟弟身上,这孩子很爱吃,却不任性。
陈姝想了想,伸手叫他过来,拉着陈瑰往院门外走:“我和他说两句话。”
“阿姐?”
“嗯,听着就行,别问。”陈姝从袖中摸出一个装得满当当的袋子,拽开陈瑰衣襟塞了进去,还顺手拍了拍。
“等我们走远了再交给阿爹和阿娘,告诉他们……”
她许久没说话,陈瑰等得着急,仰起头率先问出自己的问题:“阿姐你还回来吗?”
“回,”见谢廷楠也望过来,陈姝揪揪弟弟的发包:“告诉爹娘,等谢廷楠出息了,我就回来。”
“……”
“走了。”
村口的牛车晃晃悠悠前行,陈姝占了大半位置,谢廷楠只得紧紧挨着另一侧的婶子,一路上被问了许多话。
进城时,车轮碾过石子,惊醒了陈姝,恰巧让她听到婶子的最后一句话。
“谢小子进了城,可就能过好日子了。”
陈姝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双手用力伸直:“谁说他是进城过好日子的,他是被我卖进城的。”
说完她比了个数字:“他长得漂亮,能卖二十两。”
她这话一出,婶子眼神立马变了,和谢廷楠之间的距离拉得很远,直到他们下车离开,都没有再和他们说过一句话。
耳边得了清静,陈姝心情不错地在小摊上买东买西,谢廷楠怀里的东西也越堆越多。
“姝娘,”憋了一路,终于在陈姝推门时,他开口了,“你、你不应当骗人的。”
“你认识她?”
谢廷楠点头:“从前我没饭吃,婶子偷偷给我塞过馒头。”
“哦,我也认识她,她问过人贩子,漂亮小男孩能卖多少银子。”
门内有动静,陈姝见到对方,把手里的东西放到桌上,指着西边的屋子让谢廷楠去放东西。
“她家可没有漂亮小男孩,那么谁家有呢?”
“多余的小男孩。”
“恩人,什么小男孩?”林玉抱着被子走出来,好奇地看向谢廷楠的屋子,“他是您弟弟吗?”
“是麻烦。”
陈姝视线扫过院子,林玉是个细心又有耐心的人,边边角角都收拾的很利索,靠墙的角落还被她收拾出一片菜园子来。
“你很厉害。”
就是武力上有点弱。
“玉娘,今天街上鱼便宜,我买了两条,”男人提着鱼进门,看见陈姝愣了一下,“这是你说的恩人?”
西屋的谢廷楠听见熟悉的声音,一出门与弯腰放东西的男人撞到一起,两人纷纷后退两步才抬起头来。
“谢兄?”
“陈郎君?”
陈姝的蜜饯拿在手里,大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好奇地等着接下来要出现的八卦。
“你怎么、你……”
陈行山被鱼尾甩了一脸水,他直起腰身看看陈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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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看看昔日同窗,脸上露出几分不理解。
“你这些年没有来书院读书,是去做童养夫了?!”
“我没有!”
谢廷楠听得人差点死过去,生怕陈姝生起气来又要杀人,跳起来扑过去捂陈行山的嘴。
他难得说话大声起来,陈姝靠在石桌上看热闹,不一会儿蜜饯就下去了小半袋,她咂咂嘴,准备起身寻水时,从谢廷楠口中听到了他娘。
“我阿娘供不起我读书,后来她带我改嫁,一直攒不下银两,就没再去书院读书。”
他模样激动,从脸到脖子都红得像晚霞,陈姝眉头微耸,嘴角的笑隐约带着嘲讽。
可对面的陈行山,比他还要激动,看着挺温和的一个人,生起气来也是手脚乱晃。
“不可能,你爹留了十几两银子给你,还有推荐信呢,我爹亲自写的!”
哦豁?
陈姝这会儿也不渴了,屁股一沉坐回石凳上,等着看大戏。
谢廷楠被他吼得呆住:“信、信在我包袱里。”
“谁问你信在哪了!我是问你当年有信,为什么不直接回来读书。”
“呵。”
陈姝一时失控笑出声,待到几人视线落到她身上,她才捂着嘴,但依旧能看清她笑弯的眉眼。
问她啊,她都知道,谢廷楠也知道,这下甚至由不得他不信了。
谢廷楠被笑得脸色陡变,他垂在身侧的手蜷起成拳,脸上的血色完全褪去。
“信……在我阿娘那里。”
“你!”
陈行山被气得说不出话,陈姝笑够了才起身,没有看脸色苍白的谢廷楠,转去水桶那里捞鱼。
“今天要做鱼吃吗?”
“炖汤可好?”
陈姝冲林玉撇嘴,觉得炖汤味淡,她余光瞥到木桩子似的谢廷楠,眼睛亮了一瞬。
“陈郎君书读得多些,见多识广,可还知道些鱼的其他做法?”
“这……”
陈行山生气归生气,但听到这话还是下意识看向好友,在他心里,方才谢廷楠的那段解释完全是遮掩。
他不相信会有人无条件地供人读书,还为他在县里租院子,但这会儿看着陈姝,他总觉得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林玉看出他的为难,接过话茬去挽陈姝的手臂:“陈郎从前听行军的人说过,可以掏空鱼肚子,架在火上烤。”
“让他们两个弄,我带你去街上玩玩。”
“等等,”陈行山喊住要出门的二人,神色复杂地开口,“你爹,是不是叫陈应书?”
陈姝眼皮一跳,皱眉看他:“他的腿你打瘸的?”
“?”
这都哪儿跟哪儿!
“你爹是我小叔!”
这下换陈姝呆住了,这个意思是,她大杀四方的日子还没开始,就又要遮遮掩掩了?
“也可以不是。”
最好完全不是。
她坚定的态度让陈行山有些茫然,以为是自己认错了,打算回家后问问他爹再认亲。
午膳后,林玉二人不再打扰,院子一下只剩下陈姝和谢廷楠,陈姝要睡觉,抱着晒好的被子刚滚到床上,就听见门口传来敲门声。
她眯起眼,逆着光看向门口,谢廷楠轻薄的衣衫被风吹起,少年的脸色也染上风里的暖意。
“阿姐,是我错怪你了。”
“嗯?”陈姝闭眼倒回床上,声音懒洋洋的。
“不用道歉,你只需要把我要的给我,至于其他的……”
“我不在乎。”
5. 县令的财
不用再和其他人挤一张床,陈姝这一觉睡得格外安稳,再睁开眼,明月已然高悬,蝉鸣断断续续。
玄音见她醒了,主动打开话匣子。
“魔君,咱们就非杀人不可吗?”
“他们非要惹我。”
陈姝蹲在井边洗脸,冰凉的水温让她发出舒服的叹息,清醒过来她偏头看向西屋,谢廷楠的屋子烛火燃得颤颤巍巍。
玄音语带嫌弃:“那就不能体面一点?”
陈姝给出的答案是不能,她寻去厨房,在锅里捡出块温热的饼子,叼在嘴里准备出门。
余光瞥见柜子里的酒,她脚步一顿:“他们还喝酒?”
“那是束脩!第一天上课要带给书院院长的。”
“噢。”
陈姝站在门前,犹豫两秒决定翻墙出去,这会儿开门指定会惊动谢廷楠,她不想听他婆婆妈妈的教育。
他人还没读几年书呢,脑子就被规矩糊傻了。
这个时间,街上还开着的无非是秦楼楚馆,一条街走进去,男男女女很快便能迷失自己。
街尾有一家,价格不俗但依然人来人往,陈姝好奇,自墙头跳下陷入浓郁的脂粉香里。
玄音瞪大了眼睛:“小小的县,也有这么多人逛窑子?!”
陈姝避开跌撞过来的二人,闪身往楼上走去:“这种事还分地方大小吗,村口都能抓到几对。”
她说的是之前从县里回来,黑灯瞎火的,一进村就能听见周边草丛里发出暧昧的动静。
暇枝楼内嬉笑声不绝,陈姝一间一间听过来,最终在顶楼找到了她想要的。
“县令这是被你害的不敢抢民女,改逛窑子了?”
“屎馅的包子就不是屎了?”
陈姝觉得他这话说得好笑,无视他的嘀咕,在门上戳了个洞往里看去。
之前县令给她银子的时候,她便觉得不对,安柳县并不富裕,即便是商户月月给县令上贡,也不足以让县令一个月内无痛给她一千五百两银子。
县令夫人更不必说了,她家就是普通的屠户,家底根本经不起县令如此挥霍。
那么钱从哪来呢?
“自我来这里到现在,不足四个月,县令一共给了四千二百两。”
“我查过,安柳县几十年来未有过灾害,朝廷也从未拨款,县令这段时间唯一的区别,就是来这里越来越频繁。”
玄音听见她掠夺的银两数额,张大了嘴:“一个县令,一年才多少俸禄啊。”
“不到百两。”
“所以魔君怀疑,这窑子是他开的?”
陈姝甩给他一个白眼:“这不是京城的窑子。”
“他拿钱堵我的嘴,一方面是他杀不了我,另一方面就是,这次朝廷派下来的监察官,不好忽悠。”
出了问题,给监察官的银子,一定会比给她的要多几倍,那才真的让他心疼。
陈姝话音刚落,屋内人也起身,恭恭敬敬朝对面弯腰行礼。
“大人您放心,事情都在按计划进行,今年应当能拿这个数。”
县令双手比了个数,又将手掌翻过来:“就是那个威胁我的小贼……”
“小贼要的只是钱,那位大人就未必了,”对面那人嗤笑一声,“大人借人给你,寻个机会将他杀了。”
“哎!多谢大人!”
县令谄媚的声音落下,身子躬得更低,陈姝看到对面那人带着的面具,在脑中吐出一个字。
“丑。”
“魔君?他说的是要杀你。”
“他知道我是谁?”
玄音一噎:“不知道。”
“那我害怕什么,他该害怕才对。”
陈姝还怕他不来杀呢,她要抓他背后的人,拿捏了把柄,他们的上京路更容易些。
于是她很快下了决定,连夜赶到县令府邸丢下威胁信,打算等他们自投罗网。
想到即将握到手的财路,陈姝又高兴了些,把玄音喊出来聊天。
“你说我能不能当官?”
玄音叹气:“朝廷不要女人。”
“那就改朝换代呗。”
玄音倒吸一口冷气:“你不会想让谢相造反吧!”
他眼见着陈姝露出赞同的神情,阻拦的话脱口而出:“那是要砍头的重罪,我爹只是想让您在人间待到他升迁,不是让您再培养出来一个魔君的!”
“你爹什么时候升迁?”
玄音心里咯噔一下,一巴掌拍在自己嘴上,懊恼反应慢被套话了。
“就、就这几天了,魔君您消消气,别跟我爹一般见识。”
“所以我只需要保证他不死就行,当不当丞相无所谓了?”
陈姝忽然觉得也不是不行,修仙界那群老不死的,可没有人间的新人有意思。
玄音默不作声,想了半天也想不到该怎么劝她,索性摆烂躺下。
“您说的有道理,要不咱们先享受吧。”
“终于从你嘴里听到句人话。”
陈姝咬着从青楼里顺出来的甜饼,一直堵着的心终于舒畅,她低眼,和自己的影子玩了起来。
玩着玩着,她步子慢下来,得到了取悦一样笑出声。
“玄音,但我觉得挺有意思。”
“你说谢廷楠未来是丞相,那他最后究竟是为民为国呢,还是为己为利呢?”
原本昏昏欲睡的玄音听完,只觉得背脊发凉,他紧张地摸摸陈姝原爹娘的尸骨,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现在是个耿直的好人。”
陈姝笑的眼睛弯弯:“打个赌吗?”
“赌什么?”
“赌他最后会变成似人非人的模样。”
玄音看见她嘴角的笑,咽了口唾沫:“我输了会如何?”
“等我坐上天道的位置,你留下给我干活。”
陪了您一百年还不够,还得搭上一辈子?!
玄音欲哭无泪,这哪是赌约,这是明抢啊。
陈姝不关心他怎么想,翻墙回家发现谢廷楠还没睡,她走到房间门口突然发现地上有张纸,她拿起来愣了一下。
是谢廷楠的那封推荐信。
“快看看他写了什么?”
少年的字迹规整,足以从中窥见心性如何,陈姝静立在门前看完那封信,再回头时,西屋的灯已经灭了。
——阿姐,我既可入青云学院,推荐信已然无用,阿姐为我思虑许多,我愿将此信留给阿瑰,倘若阿瑰无用,此信任凭阿姐处置。
谢廷楠躲在窗后看她,手中沁出的冷汗印在桌上,直到陈姝一言不发关上了门,他才松了口气,顺着桌子滑坐到地上。
“她看不上你的这点报恩。”
脑海中又响起少年的声音,他说他叫玄棋,是来保护谢廷楠,免得他被陈姝杀死的。
“我知道。”
谢廷楠看着自己沾满灰尘的土,嘴角挂上苦笑:“可那是我仅有的、有用的东西。”
屋内无声,谢廷楠爬起来收拾好自己,一夜都在和梦里的老虎作斗争。
家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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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各异的两个人,在第一缕阳光洒进院子时,同时推门而出。
陈姝神清气爽,听到门外传来说话声,她一边束发一边去开门。
“玉娘?”
“一起去吃馄饨吗,8文钱一碗。”
她身后跟着陈行山,显然不是只邀请他们吃碗馄饨的事,陈姝招呼谢廷楠拿上束脩礼,锁好门打算去尝尝馄饨。
她不好奇两兄弟会说什么话,任由林玉挽着自己往前走,谢廷楠落在后面,没走几步手上的酒就被好友接过。
“昨日是我错了,我不该骂你。”
陈行山昨日回去与他爹说了这事,被他爹一本书砸在身上,又被罚抄文章,骂他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谢廷楠摇头:“你亦是好意,你若不说,怕是我现在还在冤枉阿姐。”
“你娘,兴许也有她的苦衷。”
陈行山自觉愧疚,又从他手里接过肉和布帛,权当做道歉。
“昨天一团乱,我都忘了问你阿姐的事,正好今天你俩一道去,若真是亲戚,一起到我家吃顿饭。”
“陈家……”
谢廷楠不知如何问,陈家村的事他一无所知,每天不是在山里捡柴火,就是在山里挖野菜。
“陈姝家吗,她爹行四,家中大伯在州里做参军,二伯在京城大理寺。”
“……”
谢廷楠默默看向前面的陈姝,一时不知道谁的前路更难走,陈姝要实现梦想,那就是在她的叔伯头上放火。
清晨街上人不多,他们四人寻了摊位坐下,林玉分了个帕子给陈姝,上面绣了只小小的鹰。
“好看。”
陈姝前世只用针线缝过人皮,这方面她手艺不错,但绣花不行。
“玉娘的手艺,她称第二,安柳县无人敢称第一。”
陈行山挺直胸膛,从自己袖袋摸出一方深色的巾帕:“你瞧,这是玉娘绣的虎。”
小老虎趴在帕子角落,像只慵懒的猫,陈姝看得喜欢,转头看向玉娘。
“你的手艺,自己开间铺子也使得。”
陈行山炫耀的时候,林玉没脸红,被陈姝夸了一下,她不光脸红红的,眼睛都亮起来。
“您真觉得我能开铺子!”
陈姝点头:“能。”
“你看,我就说你一定可以的,”陈行山说罢,还用肩膀去碰好友:“谢兄你说。”
“好看,日后说不定能开到京城去。”
“我娘从前就是京里的……”
“好小子,家里说你被卖了,我还不信,原来在这儿!”
粗狂的声音打断了林玉的兴致勃勃,斜里伸出来一只脚要踹桌子,陈姝叹气,伸手抓上他的脚腕。
“你个小娘……”
陈姝不耐烦,手上用力五指陷入他的皮肉,手臂向后一拉,手腕翻转将人掀翻在地上。
“啊!!!”
男人发出哀嚎声,厚重的尘土被惊起,落在她面前的馄饨里,陈姝沉默一瞬,抄起碗扣在男人脸上。
“鬼叫什么,好吵。”
陈姝踩在男人心口,眼神像看尸体一样,见他哀嚎声不断,足尖又用些力。
陈行山探头看清来人,震惊开口:“陈望钱?”
“哎呦疼死我了,谢廷楠,我要让阿奶打断你的腿,让你这辈子只能在地上爬!”
谢廷楠手垂在身侧,紧攥成拳,陈姝原本要塞进陈望钱嘴里的鞋落在地上,她揪起谢廷楠,把位置让给了他。
“去,把鞋塞他嘴里。”
6. 又见县令
“你敢!”
躺在地上捂着脸的男人见陈姝收脚,语气染上怒气匆匆,好像他一开口就能震住谢廷楠。
谢廷楠低眼看自己垂在他身上的影子,脚跟微抬。
“你敢踩我,我叫阿奶打断你娘的腿!”
闻言,谢廷楠脚落回地上,悄悄偏头看向陈姝,见她仿若不在意自己态度一般坐在林玉身旁,松口气后退一步。
“你若再闹,我就去报官,让县令大人收拾你。”
“报官?哈哈哈哈哈,县令新纳的夫人是族老的女儿,你去报啊!”
陈望钱踉跄着起身,拳头在落到谢廷楠脸上之前,陈姝的视线射过来,他一哆嗦,化拳为指重重戳在他肩头。
“别以为傍上陈姝,你就有靠山了!”
他‘哼’了一声离开,陈姝嫌弃地在鼻尖扇扇,待到周围看热闹的人散开,她才喊店家。
“再来碗馄饨!”
“……哎!”
他们桌上没了方才融洽的氛围,眼见日头高起,陈姝埋头专心尝她的小馄饨。
玄音才睡醒,纳闷地看着眼前的画面:“魔君,谢相怎么如丧考妣的模样。”
陈姝吸了口面汤:“差不多吧。”
“啊?陈家村遭山匪了?”
“唔,大概是他如果不听话,他娘就要被扇飞了。”
玄音沉默一瞬:“魔君,这不好笑。”
这还不好笑啊,陈姝嫌他要求太多,让他滚回去继续睡觉。
她是不相信,谢廷楠这次让步会让他娘过得安稳,且不说他娘,看陈行山能认出他堂兄的样子,兴许他们都在一个书院,谢廷楠怕是自己都不好过。
几人用过早膳便去学堂,路上林玉终究没忍住,晃着陈姝手臂询问她收不收徒。
如今她身边没了她哥这个威胁,但不代表没有别人,赚钱可以排在第二,保命必须排在第一。
她一脸期盼,晶晶亮亮的眼睛里写满崇拜。
“不收。”
陈姝捏捏她的手臂,见她眉眼倏地垂下来,慢悠悠说出后半句话。
“但你可以每天寅时末来我家,跟我一起练。”
她自认没有收徒的能力,只能草草教她些保命的法子,日后再送她把趁手的兵器。
“好!我一定每天按时过去!”
“嗯。”
谢廷楠张张嘴,见陈姝不再出声,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也罢,陈姝没有恼他,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这个时间,书院的人并不多,陈行山带着三人一路直奔山长书房。
陈山长一抬头便看见一伙四个人,四张脸上四个不同的表情,他轻咳两声,示意儿子把东西放下。
“谢郎君重回书院,对你爹的托付,我也算是有个交待了。”
谢廷楠匆匆躬身行礼:“劳山长惦念。”
他二人起了叙旧的念头,陈行山怕陈姝不耐烦,把他爹也给撂地上,急忙出言打断。
“阿爹,您再看看这位,是不是小叔家堂妹?”
“嗯?”
陈山长的话卡在嗓子里,他闻言看向气势略有些骇人的陈姝,犹豫地摸了摸胡子。
“模样确实与你堂妹无异,只这……”
“你父亲可是陈家村的陈应书?”
陈姝面无表情点头:“是。”
她宁愿不是,怎么出了村子还有实在亲戚,陈家也太能生了。
“你来县里,可是小弟有话叫你传于我?”
陈山长拿不准她这个表情是好事还是坏事,抓着笔杆的手颤抖起来,生怕从她嘴里听到噩耗。
“我、我爹很好。”
陈姝对这个称呼心有抗拒,眉头也皱起来,“若是没事,我就先走了。”
“哎!”
陈姝转身离去,林玉拱手后跟上她的步伐,山长疑惑的感叹自她们身后飘来。
“姝娘原本很爱笑的,莫不是那次从山上跌下去,伤了脑子?”
你才伤了脑子。
陈姝出门时,和一身狼狈的陈望钱走了个照面,他像猴子一样跳起来,陈姝生怕被传染,脚下加快速度,把他的嚎叫甩在身后。
玄音在她识海里好奇探头:“哪里有猴?”
“哪里都有猴。”
白日里县令在县衙,这个时间她哪怕去取钱也无用,目的变了,她对这一百两看得自然也不重了。
思索之后,她打算先去铁匠铺打两件趁手的兵器,与林玉约好后,两人在书院门口分道。
铁匠铺与昨日去过的青楼只隔一条街,陈姝路过青楼后院时,听见小孩子哭哭啼啼的声音。
“我爹是大官,你们抓我,我爹不会放过你们的!”
她原本不想管闲事,听到这话倒是停住脚,在墙边听了一会儿他们的对话。
“哈,还大官,大官会让你偷跑出来?”
“我是被绑出来的!”
“行了,编故事也得编得像一点。”
壮汉用手背拍拍小孩的脸,孩子皮肤嫩,脸上一下浮现红色,疼得他哇哇叫。
陈姝蹲在树上,待人离开,才跳下去喊蠕动的小孩。
“你爹真是当官的?”
小孩哭得直抽抽:“我爹在州里,他说一,没人敢说二。”
陈姝抿唇,脑中冒出和壮汉一样的疑问,这个时代不是对儿子很看重吗,怎么还能让他跑出来。
但对孩子说话没必要这么直接,她想了想,换了个方式问话。
“你确定那是你亲爹?”
“哇呜呜呜呜!”
陈姝耳边嗡的一声,她从袖子摸出一块布欲塞进他嘴里,看清上面的鹰,她干脆利落撕了块衣袖塞进他嘴里。
“不许哭,我问什么你只用点头或者摇头,否则你就在这等死吧。”
“唔唔!”
周遭清静下来,只剩下小孩吸鼻涕的声音,陈姝忍了又忍这才开口。
“你身上有证据证明你爹是大官吗?”
“唔!”
“衣服里?”
“唔唔!”
陈姝见他一直往右歪头,伸手掏向他的右襟,一块龙衔珠的白玉佩落在她掌心。
她拎起来看了两眼:“你爹姓严?”
“唔!”
“行,”陈姝把玉佩往怀里一揣,“送你去官府,让他们安排人把你送回去。”
小孩原本一脸期待,听见官府二字,胡乱蹬着脚往后躲,大颗的眼泪往下滚。
“呜呜呜呜呜。”
地上被他踹出两道显眼的痕迹,陈姝拎人的动作暂缓,后退两步等面前的浮土散去。
“你不想回家?”
小孩摇头:“唔。”
“不想去官府?”
小孩眼泪又漫上来:“唔唔!”
玄音看了一会儿,在她识海出声提醒:“不然,魔君把他带回去?”
生怕陈姝拒绝,他又跟了一句:“万一他有用呢。”
“家里养一个吃闲饭的还不够?”
前面突然传来动静,陈姝看了那孩子一眼跃上墙头,头也不回的离开。
“唔!呜呜呜呜呜!”
玉佩被拿走,小孩哭得更狠,过来寻他的壮汉看他还在哭,上前啪啪给了他两巴掌,止住了他的哭声。
“哭什么哭!晚上伺候好县令大人,那可是享不完的福!”
身后的声音愈来愈小,玄音拿不准她的想法,试探着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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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君,您真不管了?”
陈姝白他一眼,指腹摩挲着手里的玉佩,那孩子他爹是不是大官她不知道,但胆子确实大。
“也不是不能救。”
玄音直起身子:“魔君细说!”
“……”
陈姝没什么好说的,入夜她带着面巾跳入青楼看清那孩子坐在谁怀里时,她更说不出来话了。
“怎么又是你?”
“怎么是你!”
县令惊叫的声音盖过陈姝的无奈,他哆哆嗦嗦看着被她拎在怀里的孩子,一手紧抱床柱,另一只手臂朝着她乱挥。
“别过来,我给你银子了!”
那孩子哭得直打嗝,陈姝眉头皱得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最后抱着人从窗子往外跳。
可她前脚刚探出头,后脚就有黑衣人从屋顶跃下来抓它,利刃闪着凛凛的寒光。
“哈,你跑啊,我看你这次能往哪跑!”
县令一扫方才的怂样,站在床边笑得露出黄牙,晃着大肚子走向陈姝。
“小娘子,你和这小崽子陪我一晚,那银子我便不要了。”
“人长得丑,想得倒是挺美。”
陈姝退回房内,手并拢成刀砍在小孩颈后,随手抄起桌上的烛台,在黑衣人冲向她时,率先将挡在面前的县令踹过去挡刀。
“给我抓住她!我要活的!”
“……”
好没用的口号,陈姝用烛台卡住剑身,脚上从柱子借力翻身,抽回烛台时朝黑衣人后脑袭去。
另一人自她身后出剑,陈姝抬腿将凳子踢到半空,一脚踹向那人。
在飞裂的木屑中,她跃起跪到黑衣人肩上,双腿用力一绞,咔嚓一声便杀死一人。
“你……”
陈姝踩着他尸体看向破窗离开的另一人,低垂着眉眼,足尖在人身上探过。
忽然她脚下一顿,弯腰拨开尸体的衣摆,从上面揪下来一个牌子。
上面花纹简朴,只正中央写了一个上字。
“你就带了这样的人杀我?”
陈姝冷笑一声,从那人手中抽出剑,慢悠悠走向县令。
“别、别过来,我死了你更拿不到钱了……”
县令跌坐在地上,手脚并用往后退,躲至尽头只能缩在墙边咽口水。
“哦?可我现在觉得,一百两太少了。”
陈姝抱着孩子弯腰,剑身在他脸上拍了拍:“一万两如何?买你今夜一条命。”
“你这是狮子大开口!”
一万两!她怎么不去抢!
县令瞪大了眼,试图跟她再商量一下:“我没有一万两,最多、最多给你一千两。”
“那可惜了。”
她站直腰身,手中的剑缓缓下滑到他颈边,故作为难地来回比量。
“从这边砍比较好看呢,还是这边?”
“县令选一边吧。”
“我、我真没有一万两。”
“哦。”
陈姝提剑便刺,刀锋真划破皮肤,县令才杀猪一样开口。
“我有!你给我几日筹钱行不行。”
“五日,就五日!”
陈姝剑身又往前递了递:“一日。”
“三日!姑奶奶别杀了!”
县令忽然觉得腿间一片濡湿,又气又恼,竟然一下晕了过去。
陈姝眯眼,怕他毁约一般,抬手用剑在他身上刻下‘三日’的字眼,做罢抱着孩子起身离去。
玄音缓过神,拍着胸口问她:“您就这么放那个人跑了?”
“是啊,”陈姝笑了一声,眼里盈满了兴奋,“他最好争气些,给我钓条大鱼回来。”
县令于她而言,已经无用了。
7. 捡个小孩
陈姝抱着孩子回到小院时,谢廷楠刚巧出门打水准备洗脸,见状手中的桶当啷一下砸在地上。
“嗯……”
小孩在陈姝怀里动了动,睁眼看见周遭一片漆黑,还未叫出声,就被陈姝捂着嘴塞到谢廷楠手里。
“路上捡的。”
“我……”
谢廷楠手忙脚乱接住孩子,被他身上的脂粉香熏得脑子发懵,陈姝没给他反应的时间,伸着懒腰钻到自己的屋里。
“你,”他叹口气,蹲下来视线与小孩平齐,“先洗个脸吧,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小孩紧攥着他的衣角摇头,眼巴巴看向东屋:“我不想去官府。”
“官府?你是走丢的吗?”
“……不。”
小孩害怕地往他怀里钻,一副赖上他的模样。
屋里传来清嗓的声音,谢廷楠身子一僵,慌张抱起小孩往自己屋里走,生怕惊动了陈姝。
哄孩子的任务落到他头上,这一夜过得实在难捱,家门被敲响时,他浑浑噩噩去开门,被好友的惊呼吓得神魂归位。
“你还说你们没有关系,怎么孩子都有了!”
“我什么时候有孩子了!”
谢廷楠说完,猛地回头看向身后,小豆丁正揉着眼睛跟在他后面。
小豆丁乖巧抓上他的衣摆:“哥哥。”
“……”
陈行山听完谢廷楠这一晚打探到的消息,沉默地将茶饮一饮而尽,敬佩地看向活动身体的陈姝。
“所以,这孩子被人拐到这儿,还被卖进烟花柳巷了?”
“嗯。”
“他不去官府,是因为他爹纳的小妾是县令的妹妹?”
“对。”
“陈姝抢了他的玉佩,但晚上又回心转意把他偷出来了。”
“严峥是这么说的。”
谢廷楠觉得可笑,却不知该从何说起,是姓严的大官宠妾无度,还是一方本应为民的县令仗着身份为非作歹。
“那现在怎么办,直接把孩子送回去吗?”
林玉颤巍巍扎着马步,被斜里伸来的棍子敲在背上,她立马挺直脊背。
“我没说要送他回去。”
陈姝收了棍子,大咧咧坐到他们对面:“你能丢一次,就能有第二次,不如配合我一下?”
严峥坐在谢廷楠怀里,不自在地扭扭身子:“你、你都已经把我的玉佩拿走了。”
那就是同意了,陈姝才不管他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君子一诺,驷马难追。
陈姝打算借他的身份捞些好处,沉思一会儿,说出让三人惊讶的话。
“我去一趟州里,看看这小子是不是在骗人。”
“我没有骗人!”
她话音未落,严峥激动地挣扎起来,被紧紧抱住才没跌下去。
“我爹是刺史,我娘是将军府二小姐,我没骗人!”
提及他娘,严峥眼里冒出泪花,谢廷楠也罕见地神情低落下来。
昨日这孩子说了许多他家里的事,和他不同,严峥的娘很爱他,严峥也能大大方方在所有人面前喊娘。
“行了,这孩子交给你们,我去确认了就回来。”
陈姝拍板决定的事,谢廷楠是没有反驳权的,他只是让好友替自己看一下严峥,默默跟着陈姝进了东屋。
院中林玉和陈行山在逗孩子玩,谢廷楠回头看着他们,低头小声与陈姝说话。
“阿姐,他娘身体不好,你若是见到他娘,只说孩子无事就好。”
陈姝笑他天真:“他娘只是身体不好,不是脑子不好。”
谢廷楠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衣衫:“……”
陈姝揣了一包银子在袖袋,绕过他往外走,至门前时站住脚,微微偏头看向他落在地上的影子。
“你既喊我一声阿姐,那我就给你一次机会。”
“县试之前,解决好你在陈家村所有的事。”
“你也不想将来做了官,陈望钱一家仗着你的威,欺压百姓吧。”
打蛇打七寸,陈姝听见身后的椅子被撞到的声音,知道这话有用,于是放下心来朝外走去。
陈姝要出远门,将严峥一个五岁小孩单独仍在家里,三个人谁也不放心,他们头碰在一起商量,最终决定先将严峥送到陈行山家。
安置好严峥,也并没有移走压在他们心上的石头,陈行山憋了一路,终于在人少的地方开口了。
“那县令可真不是个东西,严峥才几岁啊!”
“喊这么大声,你不要命了。”
林玉伸手打在他嘴上,自己脸色也没好到哪去,走着走着便抓住陈行山的手臂。
她也怕啊,如果没有陈姝,她也要被哥哥卖给县令那个畜生了。
谢廷楠抿唇,低眼看着自己的脚尖:“你们说,严峥他娘,会来接他回家吗?”
陈行山闻言,和林玉对视一眼,二人皆想起他们在小院初遇时的对话,一时无人吭声。
“你很希望他娘能来。”
玄棋在他识海开口,惹得他身子猛烈一颤,谢廷楠率先迈入书院,摇摇头试图将恼人的心绪甩开。
可这件事到底对他产生了影响,一天下来都是心神不定,夫子叫他回答的问题,十个有七个都说得含糊不清。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他晚上去接严峥,陈夫人把孩子交给他时,还提了一句衣裳。
“我瞧着小郎君衣裳坏了一块。”
谢廷楠懵懵地看向他的衣袖,好好的广袖短了一大截,露出白白的里衣。
严峥也不知衣裳是何时坏的,而始作俑者此时正在祁州的客栈里,手中抖着那块精致的布料。
“幸好来的早,这祁州城怎么还戒严了。”
玄音看着外面的府兵,觉得陈姝有些多虑了:“说不定就是普通人贩子。”
“祁州出了城,周围最近的有七个县,再远就不计其数了,怎么人偏偏到了安柳县?”
“那刺史难不成是傻子?儿子从安柳县找到,一看就知道是那小妾做的手脚啊。”
“未必。”
她今日进城打探过,刺史不止有一个小妾,也不止一个怀孕的小妾。
况且,还有另一种情况。
“如果我没有救严峥,他这会儿已经死了。”
“死亡就意味着永远的失踪,严夫人倘若这么一辈子找下去,谁会受益呢。”
谁会变成真正的严夫人,她不在意,她对现在严夫人的母家更好奇一点。
“魔君现在要去找严夫人吗?”
“不,去寻个乞丐。”
她将手中的布料一分为二,随意塞入手边的信封中,又将头上的发钗丢了进去。
玄音不解:“魔君这是何意?”
“请严夫人一叙。”
夜里,严府灯火通明,全城的百姓都知道严家丢了孩子,严夫人捂着心口焦急地在厅中等待消息。
“报!门口有名乞儿,声称有小郎君的消息。”
“吾儿在哪儿!”
严夫人猛地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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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前,踉跄两步被一脸严肃的刺史大人扶住。
“去,走快点!”
府兵粗横的声音传来,夜色中穿着破烂的瘦弱女孩捏着手中的信,吓得眼泪汪汪。
“就是你有吾儿的消息?”
刺史上前,居高临下看着她,周身的气势吓得小乞丐跌坐在地上。
“我、有人告诉我,把这个送到刺史府,就能有银子拿。”
她怯生生看着地面,不敢抬头,刺史命人抽出她手中的信。
府兵撕开信封,中间的银钗砸在女孩手边,他将布料翻来覆去查看了一番,才放心交给刺史。
“只有一块布料,算什么消息。”
刺史眸光微闪,怒甩衣袖,将布料砸回乞儿身上。
他背对着朝府兵挥手:“再找,顺着她来的方向找。”
“严郎……”
严夫人张张嘴,走到小乞丐身边蹲到她面前:“你可记得送信给你的人,长什么样子。”
她语调温和,身上的气息让人忍不住靠近,乞儿奓着胆子将银钗和布料递给她。
“是个大姐姐叫我送来的,她说这布料真好看,只可惜她的发钗太素了,配不上这么好的料子。”
严夫人蓦地攥紧手中的物件,摸摸乞儿的头继续问:“你可知她的去向?”
乞儿回想着陈姝教给她的话,先是垂眼,为难地摇摇头。
“我跟了一会儿就跟丢了。”
“别怕。”
严夫人起身,自婢女手中拿过几粒碎银子,又捡了铜板,一并放到乞儿手心。
“夫人?”
“辛苦你来这一趟,碎银子找个地方藏好,知道吗?”
严夫人说罢,不再看她,吩咐人好生将她送出府,自己称不适率先回了房。
严峥身上的碎布料被她攥得起皱,严夫人苍白的脸色上浮现冷静,她静静看着桌面上的两眼东西,一言不发。
“这人是何意,只送东西来,也不提要求。”
“奶娘,云锦和发钗,您觉得是哪里?”
严夫人的奶娘怔了怔,目光重新落到桌上:“难不成,是万云阁?”
祁州能供应名贵布料的铺子不多,其中兼售金银首饰的店家更少,若是配云锦,从花样到工艺,当属东家在京城的万云阁。
“可她为何不明说,这般遮遮掩掩,娘子当心有诈。”
奶娘一脸担忧,严夫人也觉得这话不无道理,只是让奶娘悄悄安排下去,让将军府的侍卫明日同她一同前往。
对方信不过刺史府,她也信不过。
这一夜城中得以安眠的人在少数,大家都期盼着刺史大人的公子能早些寻回来,但也有人的想法截然相反。
陈姝反倒成了最轻松的那个,她早早用过膳,随着来往的人群,脚步轻快地直奔万云阁,昨日剩下的那块布料,被她夹在临街的窗边。
她替自己叫了壶茶,慢悠悠品着据说京城传来的点心,有一搭没一搭地与玄音聊着天。
“魔君那话说得云里雾里,严夫人若是听不懂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那说明她跟她儿子没缘分呗。”
玄音扯扯嘴角:“话也不能这么说。”
“那如何……”
陈姝话音未落,整个人站起躲过从窗子射来的暗器,她顺势抽了那布料,欲逃走时面前的门被人推开。
一身病态的严夫人正立在门前,身后跟着她的奶娘。
陈姝轻笑:“夫人,这可不是见客之礼。”
8. 她只擅长坑蒙拐骗
“娘子的行为,倒是颇像土匪。”
“夫人谬赞。”
陈姝笑声更大,转身回到方才的位置,推开窗子望向方才暗器射来的位置。
“夫人的属下好身手。”
严夫人不懂她是何意,吩咐奶娘守好门口,自己走到她面前。
“娘子,不知我儿……”
“他很好。”
陈姝摸摸下巴,捻起盘中的坚果,手腕一抖,对面果然响起兵荒马乱的动静。
严夫人见状警惕地后退,开始后悔自己今日的决定,还不待她质问,陈姝先开了口。
“时间紧迫,我便长话短说,你儿子被人绑到青楼了。”
眼前人身形一晃,陈姝将自己的茶杯递给她,让她坐下冷静冷静。
“只点了我自己的,夫人将就一下。”
“严峥无事,不过夫人可知道安柳县的县令?”
严夫人不知想到什么,眉头慢慢皱起:“李之源?”
“安柳距祁州城百里有余,严峥一个人走丢至此,总不能是与我有缘吧。”
陈姝说完,专心尝着点心,忽而楼下的动静,不远处有人被搀扶着慢慢朝万云阁走来。
严夫人心中有疑,但见陈姝姿态放松,还是选择坐下听听看她会说什么。
陈姝也没辜负她,成功丢出了她儿子的丑闻。
“严峥说,你因为他揪外祖父的胡子,把他揍得三天吃不下饭。”
“这、这孩子!”
严夫人险些跳起来,脸色蓦地涨红,对陈姝的怀疑成功转变为对儿子的气愤。
“夫人要接他回来吗?还是将计就计,让他如愿‘死’在外面。”
“娘子这话是何意?”
陈姝收回视线,吐出吃到嘴里的花瓣,嫌弃地撇撇嘴。
“严峥说他爹娘总是因为外祖吵架,但严峥一死,严刺史还敢如此猖狂地叫大将军支持他吗?”
“倒不如趁这个机会,让他彻底得罪你爹。”
最起码明面上不敢大张旗鼓拉拢,不过因此结仇的话,严夫人在刺史府的日子可能不会太好过了。
“他不敢朝你爹撒气,未必不会把气撒在你身上。”
“夫人觉得呢?”
陈姝抬眼探究地看她,耳朵听到门外传来说话声,她眼尾微扬,待人进门后,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
“夫人若是决定将人留在我那,这人可以让我带走吗?”
陈姝一脸坦荡:“我缺个护院。”
严夫人不说话,陈姝也不催,人来人往的喧嚣传进室内,终于对面的女人有了反应。
她将带出来的银票推给陈姝,指尖的颤抖暴露了她的不舍。
“那就劳烦娘子照顾小峥一段时间,麻烦娘子替我告诉他,我一定会来接他回京的。”
回京。
陈姝听到了她要的信息,掌心扣着银票,纤细的指尖轻敲桌面。
“夫人,我不缺银子。”
她咧嘴一笑:“我与严大人,所求相同。”
“娘子换个条件吧,这点我不能替父亲做决定。”
严夫人说罢起身,陈姝也不拦,歪靠在桌上自顾自说着话。
“严刺史野心不小,说不定私下里与县令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你只管与你父亲商量应与不应。”
“夫人再坐一会儿吧。”
陈姝自始至终也没有让店家再送茶杯上来,她将剩下的半块布料留在桌上,兀自下了楼。
若没有严峥这事,她这时应当在家里和林玉商量开铺子,顺便计划看看县令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林玉做绣活的那家掌柜总会故意压价,从前林玉不想离开是因为她哥哥活着,每日卖绣品的钱都要被她哥抢去。
但现在不同了,她拿到的每一分都是自己的,自然而然心中有了算计。
至于陈姝,赚钱的事,她都想掺和一下。
临出城时,陈姝被人喊住,她定眼一看,是方才被她打中的侍卫。
“娘子走得好快。”
陈姝点头:“你家夫人想清楚了?”
“夫人要与将军商议后,才能给娘子答复。”
“那你定期催催他们,我们家太挤了,住不了这么多人。”
侍卫原以为她只是说气话,可看到狭窄的院落,他竟可耻地生出逃跑的心思。
陈姝站在他身侧,看见他的表情,双肩耸了耸。
“我们很穷的。”
玄音听不下去,在她识海清嗓提醒:“魔君,穷和抠门是两个概念。”
陈姝不管,她说穷就是穷,侍卫和严峥都被安排在谢廷楠的屋子,严峥嫌挤,说要去林玉家住,被陈姝拧着耳朵扔到院子里。
“爱睡不睡。”
谢廷楠吓了一跳,忙去院子里抱人:“阿姐,严峥还小……”
“小怎么了,街上要饭的比他还小呢,不也照样睡大街。”
“你跟他差不多大的时候,不也天天吃你弟剩饭吗。”
陈姝翻了个白眼,把他们甩在身后,这两日奔波的辛苦,她打算好好洗个澡,使唤着谢廷楠给她烧水。
严峥捂着嘴不敢出声,见她进了屋,才拽拽谢廷楠的衣角。
“哥哥,你为什么要吃剩饭呀?”
谢廷楠被问的沉默,他不想吃,但他若是不吃,就得一直饿肚子。
侍卫非常有眼力见地抱起他家主子,朝眼前快要枯萎的人弯腰,连连道歉。
“抱歉,小主子不是有意的。”
严峥懵懵的看着侍卫,揪着他头发,稚气的声音歹毒地扎向侍卫。
“容一,娘什么时候来接我呀?”
这下轮到容一说不出话了,谢廷楠没绷住笑了,快步走进厨房给陈姝烧水。
“家里都是阿姐说了算,白日我在书院,你既来了,严峥便不用去陈家了。”
“不要,我要去。”
严峥不乐意地蹬着腿,容一忙把人抱紧,站在厨房门口往东屋往。
“那陈娘子呢?她不帮忙带主子吗?”
谢廷楠听他这话,不悦地皱眉,点火时将他们退出厨房,声音也变得冷硬。
“阿姐为什么要替你带孩子?”
“严峥被救回来第二日,她便去寻你们了,若觉得我们对你家主子不好,出去住便是。”
“哎,谢郎君,我不是那个意思。”
容一还想找补两句,奈何谢廷楠看都不看他,一副两人可以滚出去的样子。
他有些无措,院内一时无人说话,严峥也察觉出不对劲,挣扎着从容一怀里下来,两只小手用力推在他腿上。
“你走,我不要你!”
见容一顺着他的力气后退两步,严峥脸上一喜,转身跑到谢廷楠身边邀功。
“哥哥,我把他赶走了,哥哥不要生我的气。”
要气就气容一。
孩子没有说错话,谢廷楠尽量控制自己不要迁怒他,弯腰摸了摸他的头,迈开步转去找陈姝。
“阿姐。”
陈姝正坐在床边数银票,知道是他,头也没抬:“生气了?”
谢廷楠别过脸,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严峥的家人,什么时候来接他。”
“来不了了,严峥已经‘死’了。”
“什么?”
谢廷楠一头雾水,脸上的怒气被冲散了不少,陈姝抬头看清他的表情,笑了一声。
“他说了句让我带孩子,你怎么气成这样。”
“我……他还没感谢你,凭什么张口就要求你。”
“那你娘呢,她对你如此不好,你为什么不为自己生气?”
陈姝不懂,但也不打算听他解释,晚上她还有其他的事要做。
和县令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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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的三日之期已到,她洗过澡,要去暇枝楼寻那肥得流油的秃子。
谢廷楠站在屋内,看她离去的身影,落寞地低头。
“可她是我娘。”
夜已深,陈姝离开家时,容一正守在屋顶上,两人只当做没看见对方,一个继续望月,一个钻进巷子深处。
暇枝楼还是灯火通明的样子,脂粉香熏得陈姝狂打喷嚏,令她记起另一个世界的属下。
“还是得有个自己的组织啊。”
玄音闻言冒头:“魔君不是有钱了吗,可以招人啊。”
“就那么点银子,养得起谁?”
连她自己都养不起。
还是那间熟悉的屋子,陈姝推门进去,被极浓郁的香味扑了满脸,她意识到被下药时,人已经跌在地上。
“咳……”
陈姝捂着胸口,跪趴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背上突然被重重踹了一脚,她倒向一侧,带翻了凳子。
“贱/人,敢跟我要一万两,看我不……”
县令抓着陈姝的衣领,手臂高高扬起,陈姝胡乱抓着手边的东西,忽而碰到丝滑的布料。
“……你”
她艰难地呼吸,手上力气却没有松开,她屏住呼吸,抬脚用力踹向县令。
胖子手还没落下,人已经飞到墙边了,屋内人皆是一怔,陈姝听见头上传来命令。
“按住她。”
房梁上突然跳下来几名暗卫,她奋力抵抗却终究因为中药而不敌对方,躺在地上的陈姝被拎起来,强迫她跪在男人面前。
“咳咳,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陈姝勉强让自己的呼吸恢复平缓,红着眼看向男人,脸上的黑色半遮面具,让她只能看清他下半张脸上的痣。
“如此好的身手,只用来坑钱有些可惜了。”
县令难以置信地大喊:“大人!”
“闭嘴。”
陈姝眼前画面清晰起来,呼吸也不再困难,她微微动手试探暗卫的力道,嘴里顺着他的话往下说。
“我孤身一人,若没有能力,怎么坑蒙拐骗。”
男人伏身看向她的眼睛:“我又怎知,你现在是不是在骗我呢?”
陈姝低敛眉眼:“您若是不想留我,恐怕我现在早已身首异处了。”
男人大笑直起身:“哈哈哈哈哈,我喜欢你这种聪明人,跟我回京城,主子会给你安排新的活。”
“我只想要钱,对京城不感兴趣。”
“见识短浅,能让你去京城,是你求都求不来的福气!”
陈姝眼睛一转,被压在身后的手扣住暗卫的手臂,微微一拧,挣脱对方的桎梏。
两人位置瞬间调转,陈姝踩在暗卫肩头,卸下他的手臂,在男人瞳孔紧缩时,说出了自己的条件。
“我不去京城,但我可以帮你训练暗卫,至于钱,我要你们生意的一成。”
她知道对方不一定会同意,干脆抛出一个把柄给他让他安心。
“李县令抓的那个孩子,是容大将军的外孙吧,人在我手里,大人若是同意,我立马就杀了他。”
“严刺史对儿子虽然不在意,但也不希望和大将军府彻底闹歪吧。”
陈姝盯着男人紧绷的下颌,察觉到一丝放松时,她心中有了成算,话也说得没那么决绝。
“李县令眼看就要升迁,新县令未必听话,有我在这里守着,主子也可大胆做想做的事。”
“当啷。”
一块令牌砸在眼前,陈姝咳嗽着弯腰捡起,男人的声音染着强忍的怒意。
“半个月汇报一次,做不好,就拿你的命来赔。”
“至于严峥,待我问过主子,你再处理。”
“是。”陈姝忍着疼往外走,突然男人又叫住她:“等等。”
她回头:“大人?”
“你……为何不怕软筋散?”
9. 书院闹事
“我体质比较特殊,但也有反应。”
陈姝随便扯了个借口,把袖子一挽露出满是红疹的手臂,怕他不信还往前递了递。
“喏。”
“不用给我看,你走吧。”
带面具的男人后退两步,嫌弃地朝陈姝摆手,生怕这疹子传染到他身上一样。
陈姝临走,还凑到捂着肋骨的县令面前,露出一个笑。
“县令大人,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啊。”
县令抖了抖,恐她下一步就要扇自己嘴巴,手脚并用爬到男人身边。
陈姝嗤笑,捂着嘴边咳边下楼,她身后的房门紧闭。
男人用力闭眼,吐出胸腔的浊气,抬脚踹上哭哭啼啼的县令。
“废物,惹上这么个灾星!”
“大人,我真不知道她怎么出现的,像鬼一样。”
男人听得心烦,又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看好了她,我就不信她能一点痕迹不留!”
准备把疹子在身上多留两天的陈姝,一回家就栽倒在床上,呼吸间的热气烫得她以为自己熟了。
玄音在她脑子里喊她别睡:“你这具身体还挺有意思的,不会中毒,但也不好过。”
“你这语气,比我死了还高兴。”
陈姝恨不能把他从脑子里揪出来打一顿,但她难受得手指都不想弯,听着他叽里咕噜说了一堆,人渐渐没了意识,连他什么时候住嘴的都不知道。
清晨,东屋的门一直没开,谢廷楠热了饭放在锅里,悄悄带上门和陈行山一起去学堂。
“你今日瞧着轻松不少,姝娘回来了?”
“昨儿便回来了,”谢廷楠咬着饼子,揉揉乱跳的眼皮,“严峥一时回不去了。”
“白在你们家住?”
谢廷楠摇头:“给银子的。”
两人结伴走到书院门口,瞧见门前围着一堆人,嘈杂声中夹着有些熟悉的声音。
他们好奇的走上前去,待看清眼前人时,谢廷楠脊背僵住。
“山长,他不孝啊,丢下他娘不管,跟别人跑出来过好日子!”
老太太双腿叉开坐在地上,两只手用力拍着大腿,虽是哭喊却一滴眼泪也不见。
“谢廷楠?不是前几日才来书院的吗,原来是你家亲戚。”
有人碰碰陈望钱的胳膊,示意他往人群里看。
“他不出声,是不是想溜啊。”
“这会儿想跑,晚了。”
他说着三两步跳下台阶去抓谢廷楠,拖着人走到包围圈中间,指着他鼻子开口大骂。
“我家待你不薄,你呢,抢亲弟弟读书的名额偷跑出来,你枉为读书人!”
“那名额原本就是我的!”
谢廷楠颤抖着喊回去,陈望钱压根不想给他解释的机会,有力的大手狠狠搡了他一把。
“你!陈望钱,这里是书院不是你家!”
陈行山冲上去拽人,干过几年农活的陈望钱反手将他也推了个趔趄,三白眼吊起,阴阳怪气地开口。
“谁不知道你们两个关系好。”
“那你们祖孙的话就可信吗,不信的话,你们就去问我娘,这封信究竟是哪里来的!”
谢廷楠听见自己心跳得飞快,他期盼着他娘能为他正名,可下一秒,他在陈望钱脸上看到了得意的笑。
他指着人群叫他自己看:“你娘?这话就是你娘告诉我的。”
“谢廷楠你可真恶毒啊,自己读不了书就偷,那你弟弟怎么办?”
“不可能!”
谢廷楠猛地转头看向人群里荆钗布裙的女人,脚下步伐凌乱地走向她,紧攥着对方的双手青筋凸起。
“娘,那信是爹留给我的啊。”
他语气染上哀求,在求一些旁人看不懂的东西,一双凤眼通红。
“娘!您说话啊!”
女人看着与自己差不多高的儿子,神情有些恍惚,似是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人,她手攥了攥,用力挣开谢婷楠的手。
“名额是望祖的,你立马收拾东西与我回家,这辈子都不许再出陈家村。”
“娘!”
谢廷楠控制不住地发抖,陈行山见状不对,拨开人群匆匆往书院里走。
“你别喊我娘!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女人眼眶通红,看他的视线仿若淬了毒的针,她后退一步错开视线。
“回去吧,回去。”
她单薄的身子,在人群里显得弱小可怜,周遭不知情的人皆对谢廷楠指指点点,陈望钱抱臂站在台阶上不耐烦地看着他们。
“闹够了就快点回去,别在这里给我丢人。”
“走,我们这就走,大孙子别生气。”
老太太从地上爬起来,攥住谢廷楠手臂,五指用力抠紧,她边骂边瞪这个不讨喜的外来孙子。
“我让你跑,干不完活一口饭都不给你吃!”
“我……”
谢廷楠喉中哽咽,他站在原地甩开老太太的手,快步到他娘面前,抓着她一边的袖子几乎跪下。
“为什么啊,娘,我不是您的儿子吗!”
“家里条件不好,我可以少吃一口,冬衣不做我的也没关系,有干不完的活都没关系,娘,我就只是想读书啊。”
“我有什么错。”
“什么错?”
女人脸上的冷漠终于变了,她神态狰狞地推开谢廷楠,压在喉咙里的怒吼滚出。
“那我又有什么错!凭什么要被卖给你爹,你根本就不该出生!”
她像是疯了一样冲所有人吼:“我有自己的青梅竹马!我们两情相悦,凭什么就因为他爹是个主簿,我就要欢欢喜喜嫁过去!”
谢廷楠怔在原地,耳边的嗡鸣让他听不清他娘后面的话,他下意识后退要躲,却腿上一软跌坐在地上。
“不是这样的……”
“不是的。”
“当然不是这样。”
严肃的声音自人群外传来,陈山长走到谢廷楠身边,弯腰轻轻扶起他,拍落他衣摆上的土。
“谢夫人,令尊当年收了聘礼三十两,你家欢欢喜喜走了六礼,现在说谢兄横刀夺爱,谢兄泉下有知,想必也要回来与你家争论一番。”
“你懂什么!”
女人瞪得眼睛凸出来,脚下往前走了几步,恨不能上前掐死谢廷楠。
“我不想给他爹生孩子,当初那碗堕胎药,怎么就没堕了你!”
“谢夫人,有一件事,我想您应该弄错了。”
陈山长将谢廷楠护在身后,身体挺拔如松:“那封青云书院的推荐信,是我写的。”
他说罢,转头看向看热闹的陈望钱,一脸失望地摇头。
“至于这位学子,是非不分,纵容外人大闹书院,自今日起,便不用再来书院了。”
“我青云学院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山长!”
火烧到自己身上,陈望钱终于知道疼了,匆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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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要拦陈山长,却被书院的护院拦在两臂之外。
谢廷楠静静站在陈山长身后,他感觉有人扑过来拽他,嘴里似乎骂得很难听,那人力气很大,摇晃的站不稳。
他听见自己说:“娘,给我一封断亲书吧。”
陈姝说的是对,在他娘眼里,他就是外人。
谢廷楠不知道自己怎么走进书院的,林玉送来午膳他一口没用,回家时还被门槛绊了个大马趴。
他呆呆趴在地上,手攥成拳,终是哭出声来。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我。”
严峥原本要扶他,被他的哭声吓了一跳,蹲在他身边有些茫然地看向陈姝住的院子。
“哥哥,姐姐没救了吗?”
“……嗝!”
对上谢廷楠朦胧的泪眼,严峥举起一根手指,严肃地在脸上刮了几下。
“哥哥这么大还哭,羞羞。”
“……”
“你,”谢廷楠从地上爬起来,抽了两下气,抬手抹掉眼泪,“你刚才说阿姐怎么了?”
容一犹豫半天,还是在一旁开了口:“陈娘子起了高热,身上还有疹子,林娘子已经去抓药了。”
谢廷楠身子晃了晃,一时有些六神无主,他跌撞着往陈姝的屋子走,一进屋便闻到浓郁的药味。
陈姝这会儿醒着,余光瞥见有人爬进来,还以为家里遭了土匪。
谢廷楠的模样狼狈,鼻涕眼泪都蹭在身上,膝盖手肘全是土,看得陈姝直皱眉头。
“你是来哭丧的?”
太好了,这个家里没有一个人说话是好听的。
谢廷楠吸吸鼻子:“严峥说阿姐病的严重。”
“……你这是怎么了,跟狗打架了?”
他要说出口的话被噎了回去,但方才进门时的惆怅,奇迹般的褪去了些。
“阿姐呢,是昨日接触了什么吗,怎的生了如此多风疹。”
“你说这个啊。”陈姝抬手看了看,对上谢廷楠担忧的目光,她眼睛一转,露出后怕的神态。
“县令给我下药,要抓我给他去当小妾。”
她可怜兮兮举着自己的手,一脸难过:“要不是我跑得快,你今天怕是见不到我了。”
谢廷楠沉默地看着她烧红的脸,原本白净的皮肤上爬满了可怕的疹子,在一起相处几个月,陈姝从未受过这种苦。
他讷讷地开口:“我去州里状告县令,为阿姐讨个公道。”
“好啊,你去吧,我会提前给你定个棺木的。”
陈姝说这话像是明天要去哪吃饭一样轻松,再迟一会儿,怕是连他埋在哪儿都想好了。
屋内安静下来,只能听见陈姝偶尔的咳嗽声,抓药回来的林玉瞧见趴在门口偷听的人,自己也凑了过去。
谢廷楠的声音犹犹豫豫响起:“阿姐为何不信,这世间有公道。”
“公道?你前十几年,得到你的公道了吗?”
“……”
没有,他伏低做小得来的是对方的贪得无厌。
“所以啊,求是求不来的。”
陈姝语调散漫,知晓他不会顺自己心意做事,说起话来更是无法无天。
“他日你若能登基就好了,这些异想天开的话也会有人听令照做。”
“到时候记得给我封个王当当。”
她笑得张扬,依稀可见前世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狠戾。
“可千万别在什么都不是的时候,就死了啊。”
10. 他的回答
“阿姐,我做不到。”
谢廷楠转身,出门撞见偷听的几人,他们装作望天,不过眨眼的功夫就跑了。
林玉拎着药眨眨眼,缩着脖子小心翼翼进了陈姝的屋子。
“谢郎君兴许心情不好,姝娘别和他一般见识。”
“心情不好?”
要这么说的话,她可就要开心一下了。
陈姝坐直身子,拍拍床边让她坐:“说说,怎么回事?”
“谢郎君没与你说?”
“他就只知道哭。”
“这……”
林玉脸上浮现为难,手扯着包药的绳子搓了搓,谢廷楠的私事,按理说不该由她告知陈姝的。
“要不,等他回来自己告诉你吧。”
“他那个没出息的表哥,又为难他了?”
林玉抓抓头:“算、算是吧。”
“那算他活该。”
这事用脚指头都能想出来,陈姝没了听的兴致,打算躺下继续睡,让她把药包放在桌上,一会儿自己有力气了再煮药。
林玉松了口气,再出门时,发现院子里没了谢廷楠的身影。
容一见她张望,朝门外扬扬下巴:“他出去了。”
谢廷楠出门也是头脑一热,走着走着竟又回到了书院,他站在门口瞧着上面青云两个字,心中情绪翻滚。
陈姝对他好,他应该报恩的。
他一动不动,玄棋自他脑海中出声:“你还在为白日里的事伤神吗?”
“我,”谢廷楠手指一颤,“我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你娘为什么抛弃你,还是不懂魔君为何要你包庇纵容她?”
谢廷楠低头:“我都不懂。”
“你很弱,起码现在来看,没有她你什么都不是。”
没有人给他治腿,不会有新衣服穿,更上不了书院。
玄棋发现他脸色发白,声音里染上费解:“变通一下,难道是很难的事吗?”
“这不是变通。”
“那是什么?”
“是对我自己的背叛。”
谢廷楠不想违背自己的意愿去做害人的事,倘若来日真的做了官,他包庇陈姝一次,就会有一个无辜的人永远得不到真相。
玄棋摇头,替陈姝和弟弟觉得命苦,这书生是真想靠一身正气往高处爬。
“不过,你为什么叫阿姐魔君?”
“小楠?”
谢廷楠追问的话被打断,他抬头看见陈山长自书院走出,几年未见,陈山长也老了些。
“可用饭了?没有的话,一道去家里吃点。”
“陈伯伯。”
陈山长虽然在客气的邀请,实则推在他背上的手丝毫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谢廷楠动了一下,无力地顺着他的力道往陈家走去。
他现在确实不想回去,情绪还没有收拾好,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陈姝。
陈姝很少会在意他的心情,又或者说,她谁的想法都不在意,活得很潇洒,但同时也很伤人。
陈家这会儿晚饭刚做好,陈山长让家里的仆人去通知陈姝一声,招呼谢廷楠入座。
“喝点?”
陈行山提着酒坛子朝他示意:“不是烈酒。”
谢廷楠偷偷觑了老师一眼,陈山长见状,笑着把他的碗推给儿子。
“喝罢,醉了就睡在这儿。”
“从前你爹醉了,也总是睡在我家。”
谢廷楠喉咙滚动,放下碗,眼睛红红地看向他。
“老师,我爹……是什么样的人。”
“你爹啊,老实、善良、正直,但也讨厌。”
多年未与人提起老友,陈山长也为自己倒了碗酒,细细在嘴里咂着。
“死板啊,他这人就是死脑筋。”
谢廷楠听到死板,指尖摩挲着酒碗的边缘,他没出声,等着老师继续往下说。
“当年你娘,是要被她爹卖到青楼里去的,你爹插手又怕你娘二次被卖,这才提出了成亲。”
“你娘头两年也愿意好好过日子,后来不知道怎么了,天天闹着要钱。”
“我劝过你爹,但你爹觉得她愿意把你带大,要点钱就要点钱吧。”
陈山长又喝了口酒,哆嗦着把碗砸到桌上,笑着笑着就哭了。
“你爹就只是染了风寒,怎么就、怎么就没了呢。”
“他爹……”
陈山长的夫人拍拍他的肩,抱歉地看向谢廷楠:“你陈伯伯喝多了就爱哭,让你看笑话了。”
“……”
谢廷楠一直摇头,猛地饮尽碗中的酒,抬肘将眼泪压进衣袖里。
“玉容啊,你说,谢长安这个老东西,怎么就走得这么早。”
陈山长抓着夫人的衣袖,沙哑着嗓子喊不公,谢廷楠迷迷糊糊站起来,险些摔在地上,被好友一把捞起。
“你要去哪儿,我屋子在那边呢!”
“回家。”
他低头嘟囔,陈行山被他爹吵得耳朵嗡嗡,一时间没听清,追问了一句。
“你说什么?”
“回家,我要回家!”
谢廷楠用力推开他,没走两步便左脚绊右脚,‘咚’地一声砸在地上。
“我想回家。”
谢廷楠迟钝地感觉到痛,他蜷起身子去摸跌疼的膝盖,一早被堵回去的眼泪汹涌而出。
他在哭,陈山长也在哭,魏玉荣叹口气,丢下夫君走到谢廷楠身边,摸了摸他的头。
“好孩子,你如今回来读书,你阿爹看到必然会高兴的。”
谢廷楠一直抽泣着,无论怎么擦都擦不净眼泪,眼前总是模糊。
“师母,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
陈山长的声音在院子里炸响,他提着酒晃晃悠悠朝谢廷楠走去,被夫人拦了一把,才没踩到人身上。
“读书!做官!让你爹看看我把他儿子,教得有多优秀!”
陈山长大手一挥,坛子脱手,一地酒水在院子里蔓延开。
“做、做你认为对的事,嗝!别怕!你爹在天上保护你呢!”
魏玉荣被他这话说得哭笑不得,跟儿子用力搭起没声音的谢廷楠,问他还要不要回家。
谢廷楠定定看着他的老师,颓丧的眼里渐渐迸发出光亮。
“回家,我知道了,我知道该怎么回答阿姐了。”
他状态有些疯癫,陈行山送他进门时,还让容一看着他一些,免得被陈姝打死。
陈姝正坐在床上喝药,谢廷楠醉醺醺进门时,她眼皮都没抬一下。
“说吧,又怎么了。”
“阿姐!”
他声音极大,吓得陈姝碗里汤药都跳起来,陈姝冷着脸看他,发现这人出去一圈,好像胆子大了些,又傻了些。
“我没聋。”
“我,”谢廷楠似是记起来面前的人是陈姝,磕巴了一下,“我要做好官,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
陈姝深吸口气,咽下满口的苦涩,把碗丢到他身上。
“知道了,滚吧。”
“嗯?”
谢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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楠抱着碗,愣愣看着满脸不耐烦地陈姝,过了许久也听不见她说话,更没挨打,他有些急了。
“阿姐,你打我啊!”
“你有毛病?”
陈姝气笑了,下床走到他面前,手指用力戳上他的额头。
“你,爱做什么就做什么,钱还完你就滚蛋。”
“同样的,我做什么,你也别插手。”
谢廷楠见她往外走,心里一慌,忙要追上去,却被腿边的凳子绊了一下,直接跌到陈姝脚边。
他动作比脑子转得快,手死死抱着陈姝的腿:“阿姐是家人,我不会不管阿姐的。”
陈姝一脚踹在他背上:“松手。”
“不松,松手你就去杀人了。”
“我要如厕!如厕!”
陈姝气得头上要冒烟,一想到自己不能打死谢廷楠,气血上涌冲得她眼前一黑,两个人竟齐齐倒在地上。
容一进门看见这场面,只觉得等陈姝醒了,家里又要有一场恶战。
但好消息,陈姝醒的时候,谢廷楠已经去书院了,坏消息是,陈姝卷钱跑了。
答应面具人训练暗卫之前,陈姝就开始挑院子,太小了不行,周边的人住家太多了也不行。
选来选去终于买了一间合心意的宅子,面具人也将选好的人也送过来了。
陈姝站在人前,掂掂手里的令牌,指腹摩挲着上面的字。
“不想做暗卫的,现在出来。”
站得整整齐齐的两排人有些莫名,面面相觑之后,竟然真的走出几个人。
“娘子这是何意?”
“主子有令,不想杀人的,另做安排。”
陈姝不会傻傻拿着资源替别人养暗卫,她从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借着面具人,养一批她自己的势力。
自己动手太累了,从前做魔君的时候,她最讨厌东奔西走。
这群人来时,也是有个小头领的,他看着空缺的席位,不解的发问。
“缺的人,要去哪里补?”
陈姝笑了:“黑市。”
黑市的人口交易,就像普通街市的蔬菜交易一样简单,给银子签死契。
明路上选的人,体格瞧着过关,但杀意不够,陈姝的耐心不够让她慢慢培养这批人。
有一瞬间她想过,能不能把玄音从脑子里揪出来帮她干活。
答案是不能。
玄音看着陈姝穿梭在黑市,忽然觉得她好像回了老家一样,两眼就能看出来谁有用谁没用。
“魔君,真的要把这些人带回去吗?”
陈姝扭头看着个头参差不齐的队伍,满意地点点头:“这不挺好吗。”
“那个孩子才五岁!”
“我知道啊。”
“你买他干什么!他能去杀人吗?!”
陈姝给玄音的回答是能,因为他们前脚出了黑市,后脚这孩子就挥刀刺向陈姝。
还有两个高高瘦瘦的男人,见陈姝顾着那小孩没看他们,转身就跑。
玄音张大嘴:“不是……我是不是眼花了。”
“你爹幸好多生了一个。”
陈姝哼笑着夺了小孩的刀,用刀背拍拍孩子的脸,被他咬在胳膊上也不生气。
“你叫什么?吃点东西吗,吃不饱可没力气杀我。”
“唔!”
吃!
陈姝手臂勒在他腰间,单手勾着他往新家的方向走,看着心情颇好的样子。
“我这人啊,还是喜欢小野狼。”
至于谢廷楠,养狗无趣。
11. 一直讨厌他
“你放开我,我自己能走!”
“你腿短,走得慢。”
那孩子挂在陈姝手臂上使劲蹬腿,想摆脱她的束缚,两个人一路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
人群里,林玉揉了揉眼,看清那人真的是陈姝,拔腿就追。
“我花了银子,你给我干活,天经地义。”
陈姝掐着孩子的脸,俩人一个不松手,一个不松口,若不是这小孩穿得破破烂烂,说是打闹的姐弟也不过分。
“你……”
“姝娘!”
陈姝一顿,转头看见喘着粗气的林玉,沉默三秒才想起来自己忘了什么事。
她伸手拍拍额头,走上去扶她:“我昨儿个走得急,忘了给你留信儿了。”
林玉喘匀气,抬头看见黢黑的小孩,吓得后退一步。
“这、这是?”
“啊?”陈姝低头,把人往上提了提:“新捡的。”
林玉沉默地对上不断挣扎的小孩,忽然觉得陈姝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不通人情,起码她很喜欢捡人。
听说谢廷楠是她捡的,自己也是,现在又轮到了这个小孩。
兴许以后,她还会捡越来越多的人回家。
“你有心仪的铺子吗,我可以先盘下来。”
陈姝原本想给她钱的,但今天出门带的不多,买完人口袋里就只有半两银子,都不够付租金的。
但她还是摸向口袋,捻着半锭银子朝林玉笑:“请你用午膳。”
“我也要吃!”小孩伸手欲抢,却只能抓到陈姝的衣袖。
“抢到就给你吃。”
陈姝得意地笑笑,银子被抛起,又听话地落在她指尖。
“姝娘,你……真的不回去了吗?”
林玉有些舍不得,这两天严峥也在问陈姝什么时候回来,谢廷楠更是沉默,家里的氛围陌生的让人害怕。
林玉犹豫再三,还是说出了口:“谢郎君也很想你。”
“……”
陈姝觉得好笑,她也真的笑出了声:“他想我做什么,想我回去逼他做不想做的事吗?”
“我与他,如今不过是桥归桥路归路罢了。”
“一直忘了告诉你们,我很讨厌他。”
讨厌和他强行绑定在一起,讨厌被威胁。
她说这话时,声音并不小,林玉呆呆地看向她身后,嘴唇轻颤。
“谢郎君……”
嚯?
陈姝转过身,谢廷楠眼睛里写满了失落,边上跟着的陈行山噤若寒蝉,他们都在等她开口。
街边的叫卖声在耳畔盘旋,陈姝终于有了动作,她勒着怀里的小孩,稳步自他们身边走过去,不曾分给他们一个眼神。
谢廷楠在她与自己擦肩时,手紧紧攥着衣衫,直到她走过去,都没喊出那声阿姐。
他都听到了。
“谢兄,兴许她说得都是气话,当不得真。”
“对、对啊,姝娘可能只是生气你喝了酒闯她房间的事,不是真的讨厌你。”
谢廷楠缓缓眨眼,低头看向自己手中的糕点,他记得陈姝爱吃这些,想买来与她赔罪的。
他许久不出声,玄棋在他脑中友善地开口提醒。
“魔君最讨厌别人的死缠烂打。”
他也怕谢廷楠一时触了陈姝逆鳞,害得她动怒把他们都宰了,重新再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眼看他神色越来越低落,玄棋一时不忍,难得说了句好话安慰他。
“不过你放心吧,你要是快死了,魔君一定会来救你的。”
“呵。”
谢廷楠发出一声莫名的笑,也想像陈姝一样,装作从来都不认识,可刚迈出一步,他就察觉到自己在发抖。
在被母亲抛弃后,救他的人也不再伸出援手。
天上的云慢吞吞遮住太阳,厚重的云层闷出雨滴,平等地砸向街头的每个人。
陈姝弯着腰找地方躲雨,那小孩被她丢下,她现在心情也不是很好,碎银子几乎被她捏得变形。
“魔君?你在不高兴吗?”
“把嘴闭上。”
玄音来了兴致:“因为谢相?”
“因为你爹。”
“您怎么骂人啊!”
陈姝原本气势汹汹地赶路,被他一反驳,立马站住脚,连小腿被人撞了都没察觉。
“他凭什么露出那种被抛弃的神色,我不欠他的。”
玄音不再出声,颤抖着趴回她爹娘的尸骨边哼哼唧唧,倒是先前陈姝捡的小孩,大胆攥上陈姝的衣角。
陈姝冷眼看他:“松手。”
“我饿!”那小孩脖子一梗,一脸谴责,“你说的带我吃饭。”
“你连饭碗都没有,还想吃饭?”
小孩手紧了紧,他知道陈姝说的不是街上卖的碗筷,而是他拿来生存的本事。
陈姝看上了他的身手,来黑市挑人的很多,除了她,没人会选一个五岁的小孩做事。
眼看着陈姝眼里涌起不耐烦,他怕自己又要回到吃不饱饭的日子,手上更用力,仰起的脸上写满决绝。
“请、请娘子赐名。”
暴雨起得骤然,水幕沿着油布形成屏障,陈姝盯着他,眉宇渐渐舒展开。
这样才对。
陈姝看向街市,轻声哼笑:“你还有一次反悔的机会。”
“我能顿顿吃饱饭吗?”
小孩一脸虔诚,他现在认命一般,给口吃的就干活。
“能啊。”
陈姝说完,心情不错地往前走,后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回头,小孩正紧紧跟在她身后。
她道:“应昭。”
小孩不解抬头:“嗯?”
“你的名字。”
那是她前世做魔君时的姓氏,这是她为自己选的,第一个信徒。
虽是信徒,却也仍希望他前路昭昭。
玄音趴在尸骨上,细细打量着陈姝的神情:“魔君,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不能。”
“哦,那我问了,您当初是怎么走上魔修这条路的?”
“讨厌修仙的老头。”
“但您好像也做了很多好事。”
“所以呢?”
她没反驳,玄音似乎懂了她讨厌谢廷楠的点,原本想与她再争两句,最后却还是放弃了。
他的设想,比不过她的过去。
这场雨下了很久,陈姝看着应昭吃了一个又一个馒头,又看着买回来人和暗卫枯燥的对打,最后慢慢陷入梦境。
她年幼时也立志要修仙,要保卫村子的百姓不受欺辱,可她得到什么呢。
向往的宗门,发现了村子的秘密,夺了村子的法器,为了防止消息泄露,杀了全村的人。
昔日好友为求真相,走过万里向其他宗门求助,却得知两派暗中交好,最终惨死在长老手中。
她跪求散修帮助自己,却被那人强行拖入房中,那是她第一次杀人。
谢廷楠问她公道,她也想问,她的公道去哪了。
无人能救她。
“背叛……”
她梦中呓语,玄音沉默半晌,主动搭建起了自己与哥哥的联系。
“哥哥,你能不能与父亲说,让他赐给谢相不死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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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音!”
玄棋觉得弟弟疯了,谢廷楠身上一点功德都没有,凡间的帝王都不曾得到,怎么可能破格给他不死之身。
“不能便算了。”
掐断联系的玄音静静坐在陈姝识海,伸手一遍又一遍抚摸着陈姝爹娘的尸骨,或许爹爹把魔君丢下来,未必真的怕她将天捅破。
天道也有他的偏爱。
陈姝醒来时,天已大亮,她要去寻林玉谈开铺子的事,没什么能阻止她赚钱的步伐。
应昭怕她毁约,眼睛还没睁开就跟在她后面跑,两人坐在林玉的院子里,一个像饿死鬼,一个像困死鬼。
“布料、销路我都可以替你找,但做绣活的人,你自己选。”
陈姝大口咬着包子,把手中的契书推给林玉:“分成我也都写在上面了,你看看还有什么要填的。”
“要分给我两成吗?”
整个铺子,陈姝出的大头,林玉只会绣花,她觉得给自己的分成有些高,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
“会不会太高了?”
“不高了,你这样的绣娘,在京里也是数一数二的。”
隔壁的容一突然冒出来说话,手中举着一封信要交给陈姝,得了两人的同意,他才跳入林玉的院子。
“我家主子说,她要来看看小主子。”
陈姝忘了自己还接了严峥这么个麻烦,一时间拿到信,莫名生出些心虚来。
她也是拿了严夫人不少银子的。
“咳,严峥最近怎么样?”
容一回答得一板一眼:“小主子说,他很想您。”
小孩就是粘牙。
陈姝看看身边的应昭,忽然发现他也是个粘牙的,她懊恼地低头捂住脸。
林玉想了想,给她指了条明路:“不若让谢郎君去书院住,姝娘搬回来。”
“这院子本来就是姝娘租的,没理由姝娘自己住在外面。”
陈姝原本还有些抗拒,但听她这么一说,觉得在理,当即就准备收拾东西搬回来。
应昭原本撑着头打盹,听见这话眼睛立马睁开,死死盯着陈姝,仿佛她不带自己,他就要躺倒地上打滚。
“带,我没说不带你。”
陈姝好气又好笑地弹在他额头上,拜托容一去书院传话给谢廷楠,让他尽快搬走。
“对了,你家主子什么时候来?”
“后日便到。”
“把严峥带走?”
容一严肃地摇摇头:“主子未说。”
陈姝还是挺希望严夫人把人带走的,她不会带小孩,买了应昭也是看他会杀人,她总不能把严峥也养成一个杀手吧。
而此时,原本应该在书院的谢廷楠,却带着东西出现在了陈家村。
他是来拿断亲书的,顺便回来看看陈姝的爹娘,虽然陈姝不待见他,但他也不能真的和她家划清界限。
一场暴雨,村子里的河水位涨了不少,谢廷楠老远看见有个小孩撅着屁股摸鱼,他走过去才发现是陈瑰。
陈瑰认出他,惊喜地喊人:“谢哥哥,你没被卖掉啊!”
“?”
谢廷楠觉得这话有些耳熟,跟着陈瑰走了一段路才想起来,是他们进城那天,陈姝忽悠婶子的话。
想到陈姝,谢廷楠露出苦笑,抬手摸了摸陈瑰的头,在他疑惑的目光里,把手中的点心递给他。
“阿姐买给你的。”
“阿姐怎么没一起回来?”
“她,”谢廷楠抿唇,笑了一下让他安心,“她最近很忙,过段时间就回来了。”
只是他们,不会再一起回来了。
12. 断亲
“叔、婶,不麻烦你们了。”
陈姝的爹娘喊谢廷楠用过午膳再去要断亲书,谢廷楠深知继父一家的难缠,把东西放到院子里就离开了。
陈三奶一家住得离河边更近,谢廷楠深一脚浅一脚走过去,老远就听见老太太的喊声。
“都是你生的孽种!我不管,我孙子必须要回去读书!”
“你还有脸哭!”
“当初就不该让老大娶你进门,真是个灾星。”
谢廷楠手搭在篱笆门上,指腹蹭了蹭,深吸口气推门进去。
他娘正蹲在院子里搓衣服,陈望钱脚边满是果核,陈三奶手里举着扫把要打人。
众人见他进门,院内一瞬安静,下一秒有人暴起冲到他面前。
“你还敢来!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我来拿断亲书。”
谢廷楠被拽了个趔趄,手上与陈望钱抗衡,目光直直落在他娘身上。
“断亲?!你做梦!”
陈望钱一口唾沫啐在他脸上,用力把他甩到谢夫人身边,谢廷楠双手扑进木盆里,水花溅了两个人一身,谢夫人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女人麻木地搓着脏衣服,粗糙的布料从掌心被抽出,谢廷楠心里仿佛被用力攥了一把那样酸涩。
“娘,”他声音颤抖,手死死抓着盆里的衣服:“你就这么恨我和爹?”
提到谢长安,谢夫人终于有了反应,她伸手推开他,让他滚。
“断亲书我不会给你的,你必须回来养你弟弟。”
“谢长安留下的银子,供不到你弟弟做官。”
她说完垂下眼,继续做着手里的活计,陈望钱蹲到他们母子二人身边,狞笑着咬了一口手里的果子。
“想摆脱我们陈家,下辈子吧。”
“陈望钱,你想不想继续读书。”
谢廷楠睫毛猛颤,他不敢去看这人的眼睛,从地上慢吞吞爬起来。
“断亲书给我,我去与山长说你读书的事。”
陈望钱脸上的狠戾消散,他沉着脸站直身,强迫谢廷楠与自己对视。
“敢框我?”
“陈山长与我爹交好,我去求他,他必然答应。”
他在心里为自己鼓气,回想着从前陈姝撒谎时的理直气壮,烧起来的脸也渐渐恢复原本的肤色。
他揪下陈望钱的手,后退一步看向他娘,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指甲嵌入掌心。
“不只是你,陈望祖也可以。”
他死死盯着谢夫人,察觉到她有所动摇,心里唾骂自己不择手段,谎话脱口而出。
“青云书院也可免了你们的束脩,机会只有这一次。”
他说罢,转身就走,出了院子也没有留恋,他清楚倘若自己有丝毫犹豫,他们都不会信。
果不其然,他还没有走上小桥,就被谢夫人追了上来。
“你方才说得可当真?”
谢廷楠强咽下喉咙里的哽咽:“对,只要拿上断亲书与我去官府。”
“我跟你去。”
谢夫人在衣服上抹掉手上的水渍,谨慎地回头看向陈家:“名额只能给你弟弟,陈望钱不需要,他没有读书的命。”
陈望钱不是她儿子,二伯家如今赖在陈家吃她的用她的,还想借着她供儿子读书,痴人说梦。
她说着,急切地推着谢廷楠往村外走:“陈望钱说你不住在书院,你现在住在哪,让出来给你弟弟住。”
“娘……你不后悔吗。”
不后悔嫁到陈家过苦日子吗,他幼时家里的衣物,都是找巷子里的妇人们浆洗,他娘只需要去街头看看戏,而不是现在这样忙个昏天黑地。
“后悔?”谢夫人闻言发出冷笑,“我最后悔就是嫁给你爹生了你,与陈郎错过这么多年。”
谢廷楠不愿再理解他娘的选择,一把抓住人,企图大声喊醒她。
“他根本养不活你,陈家用的银子全是我爹留下的!他就是个靠你养的废物!”
“啪!”
谢夫人这一巴掌,用了十成的力气,谢廷楠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耳朵也有些听不真切。
“谢廷楠,你装什么好人。”
“陈姝为了你来偷鸡抢推荐信的时候,你怎么不想着我是你娘,那些不好过的日子,全都是因你而起。”
“你跟你爹一样,伪善、自私,你们都会遭报应的。”
谢夫人说完,先一步跳上村口的牛车,谢廷楠抬手碰了碰脸,闷头走到他娘身边,给了赶车人几个铜板。
“我们一个妇人一个孩子,占不了多少地方,还我两文钱!”
“陈兴家的,你穷疯了吧!”
“我呸!花的不是你的银子,你当然不心疼。”
谢夫人说着伸手就去抢,牛车上的人视线扎在他们身上,谢廷楠低垂着眼不发一言。
最后那两个铜板还是到了他娘手里,牛车上的其他人一路上都在对他们指指点点,终于进了城,他趁着谢夫人没注意,偷偷将铜板塞进赶车人手中。
“哎!”
谢廷楠摇头:“麻烦您了。”
陈姝没想到会在县衙遇见谢廷楠,她带着林玉来批开铺子的文书,几人打了个照面,还未开口,就听见谢夫人阴阳怪气的语调。
“我说怎么不回家,原来是跟这个死丫头私奔了。”
“嘿!你这人怎么说话呢,也不怕嘴烂掉!”
林玉说着撸起袖子要上前与她理论,被陈姝拦下,陈姝看向谢廷楠。
“办完事把你的东西拿走。”
“阿……”
谢廷楠想解释,可陈姝很快带着人走进县衙,只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
陈姝不会听他没用的解释。
他叹口气,引着谢夫人去写断亲书,县衙的小官对他不陌生,麻利地替他二人写下文书。
双方按了手印,契书留在官府备案,他们便正式断亲了。
“别忘了你答应我的事。”
“嗯?”
谢廷楠走下台阶,背对着他娘,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陈夫人,您说什么,我怎么不懂。”
“谢廷楠!你敢骗我!”
女人的尖叫声在衙门前仿若一道惊雷,巡街的衙役警惕的看着她,仿佛只要她有动作,他们们就会冲上去按住他。
“我若不骗您,就要替您养儿子了。”
他缓缓转身,背脊挺得笔直,说话间带着浓重的鼻音。
“我不愿意。”
女人发疯地要去拽他,谢廷楠转身便走,行走间带起的风吹动衣衫,有眼泪迷路在匆匆倒退的景色中。
陈姝在一侧看着他离开,朝着坐在地上哭的谢夫人摇头。
她笑她傻,为了一事无成的青梅竹马,为了没有未来的前路,舍弃了自己的好日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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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相还是挺狠的,说不要他娘就不要了。”
玄音感慨地叹息:“我还以为他会带他娘进京呢。”
“你还以为我会帮他成为丞相呢。”
陈姝嗤笑,让他少做些梦,多干些实事。
“魔君会原谅他吗?”
“我什么时候怨他了?”
“您明明已经打算老死不相往来了,我又不是傻子。”
“没看出来。”
陈姝心情不错,待林玉忙完出来说要请她在街上玩玩,两人挽着手在店里选饰品时,余光瞥见的熟悉的人。
林玉也瞧见了:“这不是谢郎君的堂兄?”
“这个时间,他们都不用去书院?”
“姝娘你不知道呀,这陈望钱被陈山长赶回去了,不在青云书院读了。”
陈姝真不知道这件事,靠在柜子上等她往下讲:“山长亲自赶人?”
“对呀,他带着家里人来逼谢郎君回去,谢夫人说了许多难听的话,这才逼得谢郎君断亲呢。”
“陈山长觉得这人谎话连篇,心术不正,就把人赶出书院了。”
陈姝唇角微扬,只觉得今天都是好消息,听得她想开坛酒庆祝一下。
谢廷楠的家事很快被他们忘到脑后,两个人忙起铺子的事,一晃时间就到了严夫人到访的日子。
陈姝住得简陋,两个人再次见面,她竟生出严夫人也很适合住在这里的错觉。
不似上次见面的雍容,严夫人穿着婢女的一身青衣,瞧着像是偷偷来的。
“夫人这是?”
“本是要回京的,实在放心不下峥儿,希望没有给娘子添麻烦。”
“是否是麻烦,要看夫人的诚意了。”
陈姝明确说过,她想要借容大将军的势,就看严夫人肯不肯给了。
“娘子叫我容仪吧。”
她说着,将手中的令牌扣在桌上,没有直接交给陈姝。
“父亲戎马一生,忠君忠国,大将军府不参与任何党派之争。”
“如今为了峥儿让步,我实在愧对父亲,还往娘子做事之前,千万三思。”
陈姝眨眨眼,倒了杯菊花茶推给她:“夫人恐怕对我有误会。”
“?”
“我只想将来在京城开铺子时,能得到大将军些许照拂。”
“不过令牌既然都拿来了,我就不客气了。”
陈姝笑眯眯从她手下抽出令牌,挂在指尖转了几圈:“你若是不再回祁州,严峥怎么办?”
“父亲的意思是,将峥儿送去军营。”
她话音落下,二人同步看向陈姝身后的屋子,严峥揉着眼站在那里,看着像个矮冬瓜。
陈姝尴尬地笑笑:“我觉得,也不用这么急。”
严夫人也清清嗓子,站起身去抱儿子,将人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才放下心来。
容一写给她的信上,写了严峥的遭遇,她心里恨不能将县令碎尸万段。
陈姝看清她眼里的怒火,低头抿了口茶:“县令现在杀不得,但给些惩罚还是可以的。”
“娘子……”
她脸上写满了冷漠,周遭的气势让容仪想起她的父亲,下意识对她生出些畏惧,她还要说些什么,被粗暴的开门声打断。
陈行山大口喘着气,脸色惨白:“姝娘,出事了。”
陈姝皱眉:“……”
“谢夫人跳河自尽了。”
13. 他没有娘亲了
“谢相不会想不开,也跟着去了吧。”
“他人在哪儿?”
陈姝听了玄音的话‘腾’一下站起来,没有丝毫犹豫地朝门外走去。
“书院!”
陈行山反应过来,追着陈姝跑去,不过眨眼的功夫,小院里只剩下容仪母子。
严峥呆呆看向门口:“姐姐去做什么了?”
容仪不认识所谓的谢夫人,她看向跟着严峥的暗卫,容一这才道出谢家之事。
“哥哥的娘亲没有了吗?”
“嗯。”
容仪拍拍坐在怀里的儿子,偏头闻声问他的意愿:“可愿意与娘走?”
“回家么?”
“嗯,回家。”
严峥想了想,记起家里后院令人恐惧的氛围,小身子抖了下,用力摇头。
“我讨厌爹爹的妾室,讨厌爹爹,我不想回去。”
容仪闻言眼睑一颤,是她的疏忽,这些年连孩子的感受都不知道,总是被严上民营造出来的假象欺骗着。
严峥见她不说话,伸手拽着他娘撒娇:“娘,我不想回去,你留在这儿陪我好不好。”
“这里有哥哥,还有姐姐,他们都很好。”
容一听了觉得小主子真是年纪小,分不清好坏,那个陈姝怎么看都不像是好人。
“娘还要回去见你外祖父,这次怕是不能留下陪你了。”
“峥儿当真觉得这里很好?”
“这里很有意思。”
她视线扫过破败的小院,这里还没有她家一个院落大,这里只能说勉强能住,但现在住了很多人。
容仪叹口气,把严峥放到地上,咳了几声才起身牵他的手。
“陪娘去客栈住一天好不好?娘很想你。”
严峥激动地说好,但很快又有些纠结:“我走了,姐姐会不会就不再允许回来了?”
应昭坐在墙头,嫌弃地看着这位小少爷:“不会。”
“你的哥哥也没有心情陪你,跟你娘玩去吧。”
“这位是?”容仪见他是从隔壁院子翻过来的,面露疑惑,“这是姝娘子的弟弟?”
容一嘴角微撇:“是姝娘子的手下。”
应昭朝门口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会告诉阿姐的。”
最后容仪还是决定留一封信给陈姝,不是不信任应昭,是觉得不告而别实在不礼貌。
他们出了小巷,原本想在街上走走,可听到来往的人说书院那边有极大的热闹看,容仪鬼使神差停住脚,改道跟着人群走向青云书院。
热闹确实不小,人群把书院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容仪带着孩子还是靠着侍卫,才挤到人群前头。
“是哥哥。”
“嘘!”
容仪捂住儿子的嘴,朝他严肃地摇摇头,严峥懂事地捂住嘴,老老实实任容一抱着自己,不再发出一声。
“谢廷楠,即便是断亲了,她也还是你娘,下葬的银子你必须得出!”
白布盖着木板上的人,谢廷楠跪在一旁,手死死扣着谢夫人身下的板子,木刺扎进手里也浑然不觉。
“老子跟你说话呢!别装聋作哑!”
黑瘦的汉子上前要踹他,被身侧的陈望钱拦住,他甩了两下没甩开侄子,气得在原地跳脚。
“望钱小子,你不是说他还骗你和你婶子吗,你拦我做什么!”
陈望钱眼神飘忽,说话声音也时大时小:“他、他……”
“是我骗的。”
谢廷楠笑了一声,跪在地上隔着白布轻轻抚摸遗体,他想不通。
“读书,你儿子要读书,凭什么要我娘来求我。”
大颗的眼泪从眼眶滚出,不甚雪白的布晕开灰突突的水圈,谢廷楠还在笑。
“陈兴你就是个畜生。”
“我他妈……”
陈兴从来没被人当面骂过,这么多年谁看见他不捧上两句,毛都没长齐的孩子也敢骂他。
他气急要冲上去,被陈望钱用力拽回来,这下他也顾不上是不是侄子了,上脚就踹。
“陈望钱,这个杂种给你什么好处了,你这么护着他!”
陈望钱心里一慌:“大伯!我没有!”
“你怎么没有?”
谢廷楠抬头,眼前一片雾蒙蒙,但仍能一下判断出他的位置。
“你想回到书院,想靠威胁我,免了每年的束脩。”
“不是吗?”
人群哗然,话题中的焦点一下变成了陈望钱,书院的学子也在后面偷偷嘲讽陈望钱。
“他早先就带着人威胁过谢郎君了,不然谢郎君怎么会断亲。”
“对啊,山长亲自赶人呢,我都多少年没见过山长生气了。”
“人坏坏一窝,原来一家子都是这样的人,谢郎君好可怜。”
“他可怜个屁,没有老子,他和他娘早死了!”
陈兴眼见所有人开始谴责自己,挺着胸膛企图舌战群儒:“你愿意养别人的儿子?还是你愿意!”
被他指到的人脸色一变,退回到人堆里不再出声,谢廷楠无声扯了扯嘴角,低头看着眼前的尸体。
“因为你穷得浑身上下没有一个铜板,你只是看上了她的银子。”
“这么多年没有娶妻,是因为好吃懒做,十里八村没有娘子愿意嫁给你。”
“说吧,多少银子才能让我娘下葬。”
陈姝站在人群里,视线掠过谢家母子,停在陈兴身上。
这就是谢夫人害死夫君,也要嫁的男人。
“恶心。”
玄音在她脑中用力附和:“这样的烂人不得好死。”
“多少银子?银子哪够。”
陈兴露出贪婪的笑,双手用力搓了搓:“我还要你现在住的院子,还有那个陈姝,你们熟,让她陪老子睡几天。”
玄音瞪大眼睛尖叫:“这人是不是出生的时候,让驴踢了!”
“呵,哈哈哈哈哈……”
谢廷楠仿佛听到了这辈子最好笑的笑话,他晃晃悠悠站起身,走到男人面前,趁他不注意,用力给了他一拳。
“你枉为人!”
“兔崽子,你敢打你爹!”
陈兴舌尖顶腮,回身一把攥住他的手臂,蒲扇似的大掌扇向谢廷楠。
“住手!”
“你这人,怎么还敢还手呢!”
书院看热闹的学子见谢廷楠挨了打,一拥而上,纷纷按住陈兴,也有人上前去扶谢廷楠,可没走几步就在他身侧停下了。
盖在谢夫人身上的白布被拽开,谢廷楠愣愣看着浮肿的尸体,他呆滞地伸手,骨节绷出惨白。
“唰。”
白布被完全扯下,谢廷楠看到他娘身上,一件衣裳都没有,眼里登时变得通红。
“畜生!我娘到底怎么死的!”
他像狮子一样冲向陈家人,手背上青筋暴起,陈兴被他吓了一跳,隔着他看向不远处的尸体。
他哪里见过死人,脸色一下惨白:“我怎么知道!是望钱回来说你娘死了!”
谢夫人的遗体静静躺在那里,陈姝冷着脸走出人群,捡起被丢到一旁的白布,双手手腕一抖,替谢夫人遮住那些或恶意或怜悯的视线。
“陈望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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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什么冲我来,你为什么要害我娘!”
“我没有,不是我。”
谢廷楠甩开陈兴,跌撞着扑向陈望钱,被追的人有些心虚,试图拨开人群,却被越来越多围上来的人堵了回去。
“和我没关系,我只看到你娘从桥上跳下去了!”
“不可能!”
谢廷楠疯了一样按住他,拳头一下一下砸在他脸上:“陈望祖还没有做官,她的目的还没有达到,她怎么可能寻死!”
“我、我真不知道。”
陈望钱躲避着他的拳头,没了从前趾高气昂的样子,手臂也只是挡在脸前。
陈姝走过去,站在谢廷楠身后:“你觉得冤枉,那怎么不还手。”
谢廷楠挥拳的动作一顿,高举的手臂缓缓放下,只有抓在陈望钱前襟的手,不断收紧。
“阿姐。”
“先下葬。”
日后有的是时间,慢慢陪他们玩。
陈姝低眼看着陈望钱,眼神还没有方才看到尸体的时候有温度:“你不是知道吗,他的靠山是我。”
“我,”陈望钱话说到一半,被吓得晕了过去。
陈姝不管他吓尿了还是吓出屎了,拔腿走向陈兴,抬脚踩上他的胸口用力辗动。
“八年前,你与谢夫人无媒苟合,官府没有契书,下葬之事,轮不到你们陈家来管。”
“贱人,我家的事和你有什么关系!”
陈兴艰难地喘着气,双臂用力挣扎也没有挣脱那群学子,只得伸出脚踹向陈姝。
“他们谢家的事,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陈姝后退一步收回脚,凉薄的视线落在他的腿上,她隔着人群喊谢廷楠。
“你,断的哪条腿?”
“右腿。”
她哦了一声,脚移向陈兴的右膝,在他惶恐的神色下,微微用力。
“咔嚓。”
“啊!!!”
周遭的学子下意识收回手,看向陈姝的眼神也挂上畏惧,她的面前很快空出一大片地,只有陈兴像虾子一样弓背捂腿。
容仪也吓了一跳,牵着儿子的手猛地攥紧,她强迫自己不要在意陈姝的行为,转头吩咐容一。
“若是娘子和谢郎君有需要,你尽力帮忙。”
“是。”
陈家这次只来了两个人,陈望钱晕了,陈兴也快了,再没有热闹可看,包围在书院门口的人群慢慢散去。
“阿姐,谢谢你。”
谢廷楠站起身,一步步走向他娘,看清盖在她身上的白布,身侧的手颤得难以控制。
他该去哪里。
幼时住的院子,早就被娘卖掉了,如今连给他娘停灵的地方都没有。
厚重的门板无人可抬,他缓缓蹲下身,手轻轻碰了碰他娘的额头,一声不吭地用白布将人裹住,捆好。
“回家。”
陈姝见他背起谢夫人,闭了闭眼,对着僵住的谢廷楠不耐烦地催促。
“等我给你背吗!”
容仪牵着儿子走向她:“姝娘子……”
“让他自己背,都别管他。”
陈姝喝退要帮忙的容一,在谢廷楠哭着说谢谢时,朝容仪说了声抱歉。
“娘子若是需要帮忙,请不要客气。”
容仪说罢拍了拍她的肩,将容一留下,带着孩子朝最近的客栈走去。
陈姝站在原地,看着一步一步走得小心翼翼的谢廷楠,眼里翻涌着情绪。
玄音感觉到她的悲伤:“魔君?”
“当年我爹娘被害死时,我也这样背着他们的尸骨,也要回家。”
14. 自私伪善
书院离小院不远,一行人沉默地走进家门,谢夫人被谢廷楠放在堆柴的棚子里,他自己也蹲在棚中不再挪动。
“阿姐?”
应昭看见陈姝情绪不高,跳到她身边,还未说话她的手就落在头上。
“我出门一趟,你在家守着,别让他寻死。”
“哦。”
应昭心想,谢廷楠要是真这么脆弱,以后怕是也成不了大事。
人死了是要下葬的,陈姝不懂这些,但她这辈子有可以问的人了。
陈家村,陈姝回家时,家中只有陈应书在家,陈姝和她爹没什么话说,一个在院子里磨刀,一个就坐在门槛上玩草叶子。
“姝娘,你近来可好?”
最终还是陈阿爹先开口,前两日谢廷楠来过,只说一切都好,他恐他们是说谎来让人安心。
“我挺好的。”
陈姝转转手里的草杆:“谢廷楠他娘没了。”
“嚓。”
刀自磨刀石上仓促擦过,陈姝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埋头继续摆弄草叶。
“我们不懂下葬的事,想请、请娘去帮帮忙。”
“你这孩子,这么大事不早说,”陈阿爹把刀丢到一旁,匆匆起身往院外走:“我去找你娘。”
“哎!”
陈姝手伸到半空,看着她爹因为过于着急走得飞快,甚至不顾自己的跛脚。
她抿唇,默默把手收了回来,其实他们没这么着急,谢廷楠大概也需要时间来和他娘道别。
可看到自家人对这事如此上心,她难得露出些茫然。
“为什么?”
“嗯?”
“他情绪起伏很大,为什么?”
玄音换了个姿势躺下:“谢相是个好人,之前三个月相处,他们更了解怜爱谢相,激动也正常。”
陈姝难以理解:“才三个多月。”
“魔君,他们的寿命至多百年,三个月对他们而已,很久了。”
“感情的产生只需要一瞬间,却能伴随凡人的一生。”
院外传来脚步声,陈姝看见这具身体的爹娘搀扶而来,草杆在她手上被转得飞快。
“原来的陈姝呢?”
“死了,您来的前两天就死了,”玄音借着她的眼看向陈家爹娘,“但也因为您,她能有个不错的来世。”
“那又有什么用。”陈姝折断了草杆,站起身迎上去,“她的爹娘,还是被我夺走了。”
玄音一愣:“魔君?”
“我知道,我会接纳他们的。”
陈阿娘见女儿一脸淡然,不安看向自己的夫君,犹豫再三才开口
“姝娘,你爹说的可是真的?”
“嗯,”陈姝说罢,仰头看向她爹:“可以帮帮他吗?”
“有爹娘在,别慌,先让你爹去订副棺木。”
陈阿娘牵着女儿的手,忽然想到什么,手上紧了紧:“陈家知道吗?”
陈姝歪头想了想:“陈兴和陈望钱还在县里,没人送信就是不知道。”
“那咱们得快点,免得三奶他们过来闹。”
她说罢推了推陈阿爹,让陈姝留了个地址,打算自己带着儿子和女儿先往县里去。
临关门时,她想起什么,又忙跑到院里的棚子翻东西。
“娘?”
“给你爷奶叠了些元宝,先拿去给小楠用吧。”
袋子轻飘飘的,陈姝拿在手里却觉得莫名发沉,这个时间赶牛车的人还没回来,她们只能走到县里。
村子离县城并不近,一行人进城时,陈姝要带他们去酒楼吃点东西,最后却被硬拽着回了小院。
狭窄的门口已经悬上灯笼,院内走出来的人朝她颔首,侧身让人进门。
陈姝看着和自己走时没变地方的谢廷楠,眉头微皱:“他一直在那?”
“没动过的地方,送饭也不吃,送水也不喝。”
应昭把手里的水碗递给她:“阿姐喝点。”
“都去吃饭吧。”
陈姝把水碗顺势给了她娘,根据陈阿娘这一路说的,安排人去做事,自己走到谢廷楠面前。
眼前投下大片阴影,谢廷楠缓慢地眨眼,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一声。
他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或者去做什么,可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你想把你娘葬在哪?”
“……”
“你们谢家祖坟在这儿吗?”
“我爹没有亲人了。”谢廷楠木木地转头看向他娘,“埋在陈家村吧。”
他娘宁愿抛下好日子不过,也要留在这里,他该满足她的愿望。
“我娘喜欢这里。”
他声音粗哑,半仰着脸在阴影里看陈姝,原本明亮的双眼写满了脆弱。
“我知道了。”
她转身走开,过了一会儿,拎着个袋子走到他面前丢下,里面滑出几张纸。
“睡不着就给你娘叠元宝,别在这跟要死了一样。”
见他还是仰头看着自己,陈姝耐着性子,追问了一句。
“会叠吗?”
“会,”他点头,伸手去拿纸,“给我爹叠过。”
“……”
玄音在她脑中闷闷开口:“魔君,您要不还是闭嘴吧。”
陈姝也是这么想的,她转去给陈阿娘和陈行山他娘帮忙,哦对,现在该改口叫三伯母了,他们还真是亲戚。
灵堂是晚上布置起来的,严峥还让容一帮他烧了份纸,谢廷楠只会麻木地道谢,直到众人散去。
陈姝将爹娘和弟弟安置在自己的屋子,月亮高悬,她提着一刀纸、一壶酒,在谢廷楠身边弯腰坐下。
他还在叠元宝,陈姝将纸丢到他脚边:“买来的都烧完了?”
“我想多叠一些,也算是尽孝了。”
陈姝扬眉,倒了两碗酒,一碗分给他:“喝点。”
谢廷楠看着碗中荡开的波纹,半晌才拿起:“上次我与老师饮酒,得知了我爹死的真相。”
“我不敢喝。”
陈姝笑笑,兀自饮尽杯中酒:“你不怨她么?”
“怨什么,”谢廷楠鼻尖泛起酸涩,他忙低头去折元宝,“她都走了。”
“她说的也对,我就是自私伪善。”
“我也并不爱她。”
“你们凡人啊……”
陈姝端起酒碗,在他的碗上碰了一下,“做自己觉得愧疚,顺从别人又不肯,最后还要扯上唉,太怪了。”
“我们凡人,难怪他叫你魔君。”
谢廷楠犹豫一下,还是喝了碗中的酒,冰凉的液体像火一样从喉咙滚下,烧得他脑袋昏沉。
“哈哈哈哈哈,魔君又如何,不还是在这和你喝酒。”
陈姝回想自己是如何坐上这个位置的,笑得乱颤,随手抓了一把元宝丢进火盆。
“谢廷楠,想报仇吗?”
“你说过,县令不可信。”
“你不是要做官吗,亲自报仇才痛快,陈兴想要钱,你就给他钱;陈望钱想念书,你就让他念书,让他平步青云。”
陈姝眼睛亮得吓人,唇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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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笑怎么看都是癫狂的模样,言语间隐约带着引诱。
“你还有个弟弟,得让他满足你娘的愿望啊。”
谢廷楠莫名觉得发冷:“然后呢?”
“让你娘把他们接走,她那么爱他们,你怎么忍心让你娘在下面孤孤单单的。”
陈姝说完,心情愉悦地哼起小调来,将谢廷楠不断变换的神色纳入眼底,她忽然觉得,这人将来未必不能为自己所用。
火盆里发出噼啪的声音,燃烧的元宝炸出火花,陈姝又笑。
“你看,你娘都同意了。”
“可是,这不是君子所为。”
“非君子,难道就是小人吗?没有这样的道理。”
陈姝喝下最后一口酒,手悬在空中,最后还是怜惜地按在他头上。
“好好陪陪你娘,这是你最后一次见她了。”
“咚。”
这碗酒,谢廷楠到底没有喝成,他怔怔看着地面上的酒液,恍惚从中看到了狼狈不堪的自己。
下葬的地点是陈阿爹去谈的,陈山长从州里回来,刚好赶上下葬。
送葬那日,谢廷楠与陈家人跟在棺木后头,沉闷的哭声里,陈姝听出一丝放过。
她远远看着谢廷楠,在谢夫人的墓前,说了声一路走好。
下山时,谢廷楠匆匆追上她,开口便是道歉。
“阿姐,我想守孝三年。”
“随你。”
“我、我不是故意惹你生气的,阿姐,我……”
陈姝走了两步,见他小心翼翼看着自己,认命地叹口气:“我没有生气,我也真的顾不上你,我有自己的事要做。”
“我爹娘很喜欢你,你不是一个家人都没有,懂吗?”
“不要听玄棋的话,好好活着,这就是你对我最好的报答。”
玄棋的名字被点破,谢廷楠眼睛瞪大,终于信了陈姝与凡人是不同的,他后退两步,张嘴要说什么,却被陈姝一眼看穿。
“依赖我的前提是成为对我有用的人,现在的你做不到。”
她明白他的感情,无非是自己一次又一次帮了他,让他寻到了些安全感。
可她也不得不告诉他,这都是假象,她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愿骗人感情。
一行人回到小院,陈姝还没来得及喝口水,就得到了容仪传来的消息,她又马不停蹄奔向客栈。
“监察御史到祁州了?”
“怕是再有半月,就要到安柳县了。”
陈姝指尖轻敲桌面,觉得应当找个时间去跟踪一下县令,搞清他们背后是什么生意,她才知道面具人有没有在给自己的分成上做手脚。
“我知道了,多谢夫人告知。”
陈姝不客气地抄起茶壶,吨吨喝了几口才扫清身上的疲惫,她的视线落到严峥身上,问容仪到底怎么想。
“谢廷楠要守孝三年,我一时去不了京城,不能去给你送儿子了。”
容仪面上露出可惜,倒也没有埋怨,反倒多了些欣喜。
“峥儿这孩子乖多了,我倒觉得跟着你们更好些,才住这几日,连诗都多背了几首呢。”
“你们商量好就行。”
陈姝说罢起身要走,容仪想起什么,也跟着站起来。
“既是守孝,与其在书院三年,不如去游学。”
“……”陈姝站住脚回头,目光清冷地看着她的眼。
容仪不怕她,反倒笑了:“娘子如此看重他,倒不如借此机会,推他一把。”
“我在容家,恭候二位的到来。”
15. 李县令的生意
“游学?”
容仪回京后,陈姝见谢廷楠缓过来一些,跟他提出了这件事。
严峥趴在桌上,以为他们要去玩,举着双手要跟他们一起。
“要去不同的地方玩吗,我们能不能去找我外祖父玩。”
陈姝斜眼看他:“那你前两天,怎么不直接跟你娘回京。”
“我就是想看一眼嘛。”
严峥嘀嘀咕咕从凳子上滑下去抱谢廷楠,发愣的人被惊醒,他攥紧了手中的笔杆。
“不了,花销太大,况且若是去游学,严峥怎么办。”
“严峥他娘不是给了银子,游学一趟绰绰有余,还是你想在半路成亲生子,那确实不够。”
“阿姐,那是养严峥的钱。”
谢廷楠无奈,拖长了音喊她,见他们无人理自己,埋头继续抄他的书。
“行了,我带应昭出去一趟。”
陈姝找人给自己打了个面具,又让林玉帮她做了些装饰,每次去和那些暗卫见面都要绑巾帕,她觉得难受。
带着应昭走入时,院子里是整齐划一的号声,陈姝纳闷地往里走,之前被划入探子行列的人悄悄过来提醒她。
“那位大人来了。”
陈姝恍然大悟:“怕我干拿钱不做事呗。”
她脚下轻快地往里走,瞧见坐在阶下的面具人,大大方方与他打招呼。
“爷今日来,是上头下命令了?”
“严峥可还在你那儿?”
陈姝抿唇:“要杀吗?”
“杀杀杀!你脑子只有杀吗!把孩子给我,主子有用。”
面具人手都快杵上陈姝的脑门,恨铁不成钢的同时,心里也少了些怀疑。
幸好是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
只是他瞧见陈姝的反应,心里咯噔一下:“人呢?”
“大人,有个坏消息,”她面露为难,手朝着城外指了指,“严峥跑了。”
“跑了?!”
面具人站起来,抬手要给陈姝一巴掌,见她不听话的后退,气得额角直跳。
“你知道那孩子有多重要吗!”
“左右严刺史也不看重他,孩子嘛,再生就是了,容将军还能与刺史闹翻不成。”
“目光短浅!孩子丢了,刺史不顾御史将到,封城搜查,传回京城必能缓和将军与刺史的关系,如今孩子跑了,刺史的计划彻底落空了!”
面具人气得嘴唇发抖,锐利的目光刺向她:“你不是武力高强吗,怎么还让个孩子跑了!”
“趁我不在家跑的。”
“……”
“严峥跑了未必是坏事,”陈姝笑眯眯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大人不如找具尸体冒充严峥,至于在哪里找的……”
对他们而言,只要发挥了他的作用,谁还管这具身体是严峥还是其他人。
“用你多嘴,我难道不知道吗!”
最后面具人气愤地将一个瓶子甩到她怀里,盯着她吃下才有了些好脸色,背着手对眼前的暗卫点评几句,最后让她老实些别耍心眼。
“有什么事,还是让李县令传话给我,擅自做主的下场你不会想知道!”
陈姝微笑颔首:“是。”
目送人离开,规矩站在一起的暗卫四散开来,有几个围到陈姝身边,身上煞气重重。
“娘子,可要……”
“不必,这么好忽悠的,可是我们的好伙伴。”
陈姝交待了几句,让他们盯着最早被送来的一批暗卫,以免他们私下里传消息出去,暴露了她的计划。
临走时,她记起面具人喂给自己的药,转头看向方才那人:“你们也都吃药了?”
“小泥偷换了一粒。”
陈姝接过药,拍拍那人的肩,将一粒银子塞给他:“小泥体力不好,你们盯着他多练练。”
“娘子放心吧。”
揣着药离开,陈姝在路上觉得身上发痒,低头一看,果不其然起了风疹。
应昭吓了一跳,拽着她就要往医馆走。
“这药吃了也起疹子?”
玄音也摸不到头脑:“真百毒不侵?要不魔君你再吃点其他的毒试试?”
“我好心提醒你一句,玄棋的账我还没和你算。”
“我什么都没说,您快回家吧。”
玄音一下把头缩回去,拍着胸脯联系他哥,开口就是劈头盖脸一顿训。
“你闲着没事撺掇谢相干什么!现在好了,魔君更不会放过我了!”
玄棋被吵醒,不耐烦地开口:“你们的目的不就是让他当丞相吗,我让他听话有错吗?”
“你这说的是人话吗!”
“我本来也不是人。”
玄棋说完掐断联系,捏着眉心看谢廷楠在做什么,发现人一直在抄书,摇了摇头。
“游学的机会,一般人求都求不来,你在犹豫什么。”
谢廷楠手一抖,墨汁滴在纸上,盖住了上面的‘仁’字。
“陈家,还没有付出代价。”
那张纸被他攒成团丢到一旁,被风吹过,骨碌碌滚到草棚里,像是有谁做出了回应。
玄棋沉默一会儿,总觉得眼前的少年,身上似乎有了一些陈姝的影子。
想到这,他抖了抖,发自内心的佩服陈姝。
她不愧是魔君啊,就这么短短几天,就把人心蛊惑了,再相处下去那还了得?
但谢廷楠不这么觉得,陈姝……陈姝一时顾不上。
她又轰轰烈烈发起了高热,但这次又稍微好一点,没到神志不清的地步,但也下不了地。
“阿姐这次,又遇到县令了吗?”
谢廷楠拧着巾帕,细心敷在她的额头上,有了上次的经验,抓药都比之前容易了不少。
“县令?”
陈姝迷迷糊糊要翻身,被他强行按住,她无力地伸手去推他。
“和县令有什么关系?”
玄音听着不对,看了谢廷楠一眼,恨不得伸手把陈姝摇醒。
“魔君、祖宗,快别说了,一会儿要露馅了!”
“闭嘴!”
陈姝嫌他们烦,非要翻身转到里面去,头上的帕子扎了眼睛,她气得攥住要往一边撇。
谢廷楠没再说话,只是抓着帕子看了她一会儿,默默把帕子沾了水重新贴在她额间。
玄音以为危机解除,趴回尸骨上准备休息,忽而听到他的一声低喃。
“阿姐总是骗人。”
他声音很轻,陈姝没有听到,只是慢悠悠翻回了身,巾帕又滑到脸上。
这次没用她动手,谢廷楠主动拿下帕子,陈姝摸了个空,屈指在脸上无措地抓了两下。
“哈。”
玄棋不懂:“她骗你什么了?”
谢廷楠摇头,起身出门去看药有没有熬好,走到院中看到正在努力练武的两个小家伙,他们的衣摆上还有林玉绣的小动物。
“你应该问,她那句话没有骗我。”
“哪句?”
药罐的盖子被拿开,雾气模糊了他的视线,看不清眼前的感觉格外熟悉。
“她顾不上我。”
谢廷楠的假一告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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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天,待到陈姝好转才回到书院,这日陈姝正在院里喝粥,容一单手抱着严峥进门,被狼撵了似的‘啪’地关上门。
“告诉你了,看好严峥,别让他跑出去逗狗。”
“御史到了。”
“嗯?”
陈姝放下碗,算了算日子,要比容仪说的早几天:“你主子有什么要求吗?”
“没说。”
“行,我知道了。”
容一还想说什么,低眼看见小主子一脸求知欲地看着他们,把嘴闭了回去。
当天夜里,陈姝踏着月色在青楼里蹲守,终于等到了大肚便便的李县令。
还是那间旧房间,她在李县令转动房间的花瓶后,跟着走进密道。
李县令走得鬼鬼祟祟,暗道里没有点灯,他走几步就要回头看一眼,直到看到外面的月色,才加快脚下的步伐。
密道从青楼一直修到山前,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长如鬼魅,他回头没看到人影,笨拙地往早就捆在树下的马背上爬。
“县令大人,需要帮忙吗。”
“好……啊!”
县令死死抓着马鞍,拽得马不耐烦刨了几下蹄子,他疯狂眨着眼看地上多出来的影子,后背‘唰’一下冒出冷汗。
“你、你怎么在这!”
陈姝觉得好笑:“你真把我当傻子啊。”
“为了你的小命,带路吧。”
她伸手把县令丢上马,捆好他的手,悠闲地跟在他后面。
“你这么做,不怕刺史大人杀了你吗!”
“那你呢,打算强占严峥的时候,不是也没怕吗。”
陈姝用木棍挑着马尾巴玩,语调轻快地恭喜李县令要升职了:“县令他日高升,可别忘了我啊。”
“你到底是谁!”
“李县令真是贵人多忘事,我是孤儿啊,孤儿哪有名字,不像李县令能在刺史面前留个好印象。”
他们一路进山,在山坳处发现了来往的人,有的衣衫褴褛,推着一车石头走得艰难。
陈姝皱着眉给人让路,她拽下李县令,看着负责的人连滚带爬过来迎接他们,抬脚踹向挣扎着站起来的人。
“这就是你们说的生意?”
李县令崩溃大喊:“你不知道是什么,就敢要一成!”
“有问题吗,不给你们有命活?死了这里可就全归我了。”
陈姝视线扫过周围,深山野岭确实没什么人来,县里报的那些丢失的人,怕是都被他骗到了矿山。
“你别得意!大人知道你的私心,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我可没说要和大人对着干。”
陈姝跟着往里面走,找到做账的桌案,漫不经心翻看上面的记录,余光瞥见要跑的李县令,抬脚踩住捆他的绳子。
“哎呦!”
“李县令,老老实实等着调令不好吗。”
周围人围上来防备地看着陈姝,她挑亮烛火,拿着账本转身拍在李县令脸上。
“你以为,我会毫无防备的跟你过来吗?”
陈姝晃了晃手中打开的纸包,轻飘飘吹到他脸上:“软筋散么,你们有,我也有。”
李县令吸到纸包上的粉末,瞪大眼睛你了半天,不信邪地喊出守卫的暗卫,却只听到‘噗通’的闷声。
效果不错。
陈姝满意地点头,不枉她特意找容仪要了这些,你看,这不就派上大用场了。
她抬脚,得意地踢踢快要气晕的李县令,把账本揣进怀里。
“李县令还是先想想,怎么保住自己的命吧。。”
16. 心怀鬼胎
矿山不小,许是不担心他们逃跑,这里的守卫并不多,那几个暗卫很快被陈姝带来的人擒住。
陈姝正翻看着登记人名的册子,被丢下来的暗卫砸起厚重的尘土,她后退两步,让人把他们处理掉。
“你!你要造反吗!”
“这话说得我不爱听。”
陈姝摇头,听着处理人时发出的窸窣动静,唇角微弯。
“李县令,不听话的人明明是你,我只是奉命解决掉你的党羽,我哪里做错了。”
她说罢,回头瞧了一眼日夜赶工的人,将李县令拴在马后,自己翻上上马。
“我留你一命,县令应该对我感恩戴德才对。”
夜风拂过,李县令手脚慢慢变得冰凉,他跌撞着跟在陈姝后面,脑子里回旋着陈姝方才的问话。
“威胁,她就是想要我的命!”
“李郎?李郎!”
自李县令回府,他就一直在来回走动,嘴里碎碎叨叨,绕得妾室眼前发晕。
“不行,我得告诉刺史,这个女人绝对心怀鬼胎。”
他一拍手就要往外走,被妾室拉住拽了回来:“郎君,这个时间刺史定然睡了,您派人去打扰,美事反倒不美了,不若明天再说吧。”
“你个妇人懂什么!不除了她,老子的命就要没有了!”
李县令挥开妾室,抓起笔埋头苦写,将陈姝对他做的事洋洋洒洒写了几大页。
他眼底闪烁着疯狂,仿佛马上能看到陈姝魂归黄泉,烛火将他的影子投在门上,妾室捂着嘴后退一步,不敢再出言劝阻。
“来人!务必把这个送到刺史手上,一定要刺史亲手打开!”
他癫狂地冲到院子里,抓救命稻草一样攥着暗卫的手,越抓越紧:“一定要快!”
“是。”
暗卫伸手去接,抽到半路又被李县令用力按住,他不耐烦抬眼,对上满脸惊恐地李县令。
“你不是原来那个暗卫,你是谁!”
“这重要吗?”
暗卫笑了一声,在他手腕轻轻一捏,扯过信封揣进怀里。
“李县令还真是大人的好走狗,都如此了,想的第一件事竟然不是保命,在下佩服。”
李县令不愿相信,腿一软坐在台阶上,傻傻看着那暗卫归于夜色。
“完了,全完了。”
这封信最后送到了陈姝的桌上,她捏着厚厚的一沓,沉思许久得出一个结论。
“李县令也太不仗义了。”
应昭闻言探头:“写了什么?”
“一句夸我的都没写啊!”
玄音白了她一眼:“魔君你做的哪件事值得他夸?”
“打断他强抢民女,借着他的把柄要他的钱,阻止他强占严峥,昨天还准备直接抢了他的矿,他这也就是打不过您,才只能告状。”
陈姝一脸无辜:“我不是留了他一命?”
“这跟中毒了不给解药给一副棺木有什么区别。”
“有啊,棺木得花钱啊。”
“财迷!”
陈姝才不听玄音的控诉,她听来送信的暗卫说,李家今天来了个妇人,穿金戴银的像是富户娘子。
“这个节骨眼上,李县令应该不会接见商户娘子。”
那妇人也确实不是外人,李县令一早听见妹妹来了,脸上颓势渐缓,顾不得嘴里还没咽下去的饭粒,冲到妹妹面前。
“燕娘,是不是刺史让你过来的。”
“大哥,你这是做什么?”李燕托着腰身皱眉后退,厌恶地在鼻尖扇了扇,“我是来问你,那个兔崽子你处理好了吗,刺史封锁了祁州城,下一步就要封这里了。”
李县令油腻腻的脸一僵,抹了把嘴坐回去:“早你不着急,这会儿倒是巴巴过来了。”
“姓容的回京了,刺史大人不顾御史在此地也要封城,你可别坏了刺史的好事。”
“大哥你就老老实实等着升迁,别再半路出幺蛾子了,刺史最近心烦得很,顾不上你。”
李县令咬牙看着她肚子:“你跟我说句实话,你这孩子确定是儿子?”
“那当然了,这偏方百试百灵呢。”
提到肚子里的孩子,李燕眉梢眼尾都挂上神气:“容仪那个病秧子眼看着没几年好活了,不如把夫人的位置让给我。”
她说着,垂眼慈爱的摸上肚子:“后院那几个也想跟我争,做梦去吧。”
李县令看她这模样,咬着牙提醒她:“你别忘了,严峥是因为你才丢的。”
“不是哦。”
李燕娇笑起来,想到严刺史后院不会生的妾室,眼里闪过快意。
“严峥,是自己跑丢的。”
李县令不懂她在发什么疯,用过膳收拾好自己,手脚麻利地往衙门走。
自从御史到这里,他每天都要按时到衙门点卯,觉都不够睡了。
街上还是老样子,不过近些日子林玉的新铺子开起来,不少新的花样入了夫人们的眼,来往的人又多了些。
林玉在铺子里一边要招呼客人,还要负责记下各府要的花样,一时忙得晕头转向。
陈姝叼着包子进门,就看见她瘫在椅子上,双目无神地给自己灌水。
“今儿个没客?”
“有,”林玉有气无力地抬手,“走了。”
陈姝翻动册子,瞧清上面潦草的字,嘴角绷不住扬起笑意。
“是我的错,应昭先跟你几日,他跟谢廷楠学了认字,能帮你减轻点负担。”
“嗯……”
林玉抓抓头发,趴到她面前的桌上,脑子虽然还有些发懵,眼睛却亮得吓人。
“姝娘,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开铺子,还有这么多客人。”
她边说,手情不自禁摸上册子:“那些夫人,竟然真的喜欢我的花样。”
“从前绸缎铺老板,一条绣动物的帕子,才给我十文。”
陈姝也笑:“现在一文钱也不给她赚了。”
“好布料这里卖不出高价,到时候去了州里,价格还能再提。”
陈姝拍上她的肩:“把徒弟带出来,绣楼的名声打出去,日后进京也不输其他人。”
林玉瞪大眼睛:“京城吗?”
“当然。”
“阿玉姐姐!”
严峥从外面跑进来,可怜巴巴举着自己的帕子,上面绣的小猪有些勾丝。
陈姝笑出声:“呦,你的猪胖得把帕子撑破了。”
“不胖!”严峥哼了一声,哒哒哒跑向林玉,“姐姐给我补。”
“我看看,这……”
“有人吗,我家夫人想看看帕子。”
嚣张的声调打断了林玉的话,她想站起来看看怎么回事,却被严峥紧紧抓住。
他整个身子压在林玉腿上,小眼神不住瞟向陈姝,与她对上视线,才把自己转移过去。
那边婢女瞧见他们无人应声那个,说话变得怒气冲冲:“看不见有客吗,一个两个都瞎了聋了?!”
“来了,方才小孩子闹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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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赔着笑迎上去,又说了几句好话,那娘子才肯进门。
李燕的视线扫过店里的布料,嫌土,撇了撇嘴,倒是对绣的花样有些感兴趣。
“你们这也没什么好东西,算了,把那个拿来给我看看。”
颐指气使的模样惹得陈姝看向她,严峥把她抓得发疼,陈姝干脆双手掐着他腋下一提,让人坐到自己腿上。
她声音压低:“你认识她?”
严峥胡乱点头,用力揽着她的脖子:“是、是我爹的妾室。”
“李县令的妹妹是她?”
严峥这次没再说话,只是贴在她怀里,小脸压在她颈窝不肯抬头。
陈姝轻拍他的背,视线落在李燕身上,把人上下打量一遍,最后停在了她撑着腰的手上。
腰扭了?
她正想着,那边又说起话来,声音大的她想忽略都不行。
“你们这有没有适合男孩的花样子,要富贵的。”
“啊?”这次换林玉不懂了,“夫人,不若听听孩子的意愿?”
“你这人话怎么这么多,我家夫人的孩子若是出世,还轮得到你说?”
婢女上手要推林玉,被她轻巧躲开,林玉转身去拿其他的花样册子给李燕看。
“夫人看看这些?”
李燕扫了一眼,摆手让她换:“太老气了。”
“这个呢?”
“太普通了,我儿子可是有大出息的,这花样子配不上他。”
那婢女也急了:“你这店里到底有没有好东西,别是故意给我家娘子难堪。”
“这……”
林玉收回手,觉得她不像来定花样的,反倒像来挑刺的。
“大富大贵,没福气的孩子怕是压不住。”
陈姝抱着严峥站起身,走到柜台后挑了个样子指给她:“喏,我看这个好,春风吹又生。”
李燕气得险些跳起来:“你!”
林玉低头一看,飞快抬手捂住嘴,生怕自己笑出声。
“不好看吗?”陈姝指着上面的草,露出一个得体的笑:“这草啊,坚韧耐活,在哪儿都能扎根,但那名贵的花啊物啊,丢了就是死了。”
“您觉得呢?”
“你说什么晦气话,你儿子才死了!”
李燕被戳中肺管子,抬手要打陈姝,手刚伸出去就被陈姝的话拦在原地。
“孩子前三个月不稳,我若是夫人,就老老实实在家养胎。”
“我要是夫人的夫君,定要请人上门让夫人挑花样子,哪有让怀孕的妇人满街跑的道理。”
陈姝一下一下拍着严峥的背,看到李燕眼里闪过慌乱,这才从柜台后绕出来。
“夫人期望孩子大富大贵,首先得先让孩子平安降生啊。”
她说罢,抱着严峥又坐回原来的位置,尝了尝店里的点心,觉得不如上次在州里吃的点心好吃。
李燕没再吵闹,站在原地想了一会儿,带着婢女慌里慌张跑了。
林玉合上册子,纳闷地看着她的背影:“好生奇怪,怎么你说两句她就跑了。”
“心里有鬼呗。”
人走出去,陈姝把孩子从身上扒拉下去,盯着严峥的红眼睛,夺了他手上的帕子。
“不给他绣猪了,绣个兔子吧,天天红眼睛。”
严峥脖子一抻:“我没有!”
林玉和陈姝被他的动作逗笑,一个上前哄,一个在原地把话说得要将人气晕。
“嗯,更像个王八。”
17. 当街抢钱
“哼!”
严峥气得钻到柜台后边,不肯理陈姝,连喊他去街上吃零嘴都不去。
下晚谢廷楠过来接人,严峥像小狮子一样扑到他身上,把文弱的他撞了个趔趄。
“这是怎么了?”
严峥拱着屁股哼唧:“阿姐欺负人。”
谢廷楠拍他的手一顿,偏头看向吃点心的陈姝:“阿姐?”
“怎么,你要给他出气?”
她话音落下,屋里几双眼睛齐刷刷落在他身上,谢廷楠眼睛微垂,弯腰抱起严峥。
他笑道:“定是阿峥调皮,我训训他。”
“小楠哥哥!”
严峥听得直扑腾,险些从他怀里掉下来,谢廷楠快步将他抱出门。
林玉瞧得惊奇:“严峥这么听他话呢?”
“给下迷魂药了。”
陈姝心里也犯嘀咕,这人怎么谁接触谁喜欢他,她这样想着,摸出两粒碎银子丢到应昭手里。
“严峥要什么就给他买,不够就把严峥抵了换钱。”
“我缝了个布狮子,姝娘帮我给严峥行不。”
“你晚上不回么?”
林玉摸摸手里的布料:“回得晚,好几家夫人急着要呢。”
“知道了。”
陈姝从她手里拿过布狮子,在面前晃了晃,自己笑了:“谢谢。”
街市上,应昭追了几步才赶上谢廷楠,手中银子刚伸到他面前,就被前方伸来的手抢走。
“疼疼疼,小贱种你不认识我了,快让他松手!”
谢廷楠看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来的容一,把孩子放到他怀里,低眼没什么表情地看向陈望钱。
“抢钱被抓,应当送你去见官。”
“臭小子,你现在傍上陈姝,翅膀硬了骨头也硬了!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你哥,把银子给我。”
“带严峥去逛逛。”
谢廷楠把银子塞给容一,朝对自己伸手的严峥摆摆手,转看向陈望钱。
“你要钱做什么?”
“你管呢,还不快去把那钱要回来。”
陈望钱挣扎着抓上他的手臂,心里眼里都是那白花花的银子,眼中爬满了血丝。
“有这银子,我就能发大财了。”
“发财,我就能买酒喝,还能当大官!”
谢廷楠抬手,用力拽开他,拨到一边。
“我没钱。”
“你没钱,那我去找陈姝要,她养着你她肯定有钱。”
陈望钱脚下跌撞,嘴里说要找陈姝,谢廷楠垂眼看看应昭,让他别告诉陈姝。
应昭没吭声,抬眼盯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转身快步回到铺子。
陈姝是在日落后发现不对劲的,严峥坐在院子里玩布偶,听到她的话,抬头积极地汇报下午发生的事。
“有人抢他钱?”
严峥点头:“对,就是上次在人群里的那个男人。”
“陈望钱。”容一在陈姝问话之前主动开口,“后来谢郎君就叫我带着小主子先走,之后的事我们就不知道了。”
陈姝抬头:“应昭?”
“他不想告诉你。”
“……”
好一个不想说,陈姝气笑,喊出玄音让他找人:“他死在外面,我们就功亏一篑了。”
谢廷楠不知道自己的行踪将要被暴露,他正偷偷跟着陈望钱,见他走进赌坊,一咬牙还是跟了进去。
“大大大!”
“小!”
“哎呀又输了……再来一把!”
赌坊里满是酒气,他一进去闻着恶心,用袖子堵住鼻子,私下寻找陈望钱的身影。
绕了两圈,他才在里面找到陈望钱,这人正在人堆里挤着,手中铜板尽数压在赌桌上。
“再来!”
“呦,姓陈的,就这么点钱还敢来赌?”
陈望钱抢过他手里的酒坛,猛灌一口:“少管老子!”
“呦呵,你还挺横。”
“兴许是上次卖人,卖了个高价呢!”
“哈哈哈哈哈,他带来那女人我见过,顶多卖十两银子。”
凑热闹的人捅捅陈望钱:“陈兄弟,那人给了你多少钱?”
“去去去,关你什么事,你老子娘卖了也值不了二两。”
陈望钱赢了一把,乐呵呵把钱往怀里揽,掂量一会儿,转头又投了出去。
“不过你那个媳妇,能值点钱。”
“嘿你这人,你咋不把你弟也卖了,反正他娘也让你卖了,留在家也是费口粮。”
陈望钱哼笑一声:“我那大伯把人当眼珠子似的,我倒是想卖。”
谢廷楠脸色苍白,被来往的人挤得站不稳,强撑着按住桌角。
耳边的声音尽数远去,陈望钱的话却像魔咒一般,不停在脑海盘旋。
他娘,是被卖了。
谢廷楠愣愣看着前面的赌桌,陈望钱因为没钱还想赌,被大伙揪着丢离牌桌。
“我有钱,实在不行,我跟你们东家借点,借点行不行?”
他不服气,挣扎着爬起来,抓着管事的手一边磕头一边求。
“去去去,借那一钱二钱银子,寒碜谁呢。”
“一分钱没有你赌什么。”
管事一脚踹开他,吩咐打手把他扔出去,以免打扰到东家。
夜黑月高,陈望钱狗一样趴在地上,谢廷楠跟着从赌坊出来,站在角落里看他又哭又喊,垂在身侧的手攥得死死的。
“妈的,真以为这县里就你一家能借银子,老子还不稀罕你们东家!”
“等老子借了钱,保管把你们赌场赢得跪下来求我!”
他跌撞着往远处走,很快藏进黑暗里,谢廷楠却没再挪动地方,仍旧站在阴影里。
“你怎么不去追?”
熟悉的声音传来,谢廷楠以为自己听错了,视线不肯从自己的影子上挪动。
见他不理,陈姝再次发问:“你又不想给你娘报仇了?”
“阿姐?”
谢廷楠身形一僵,猛地抬头寻她,人也从角落里走出来。
“阿姐你怎么来了!”
“我不来,难道也等着给你收尸么?”
陈姝坐在房顶上,看他来回找了半晌,无奈提醒:“上边。”
“我、我给阿姐添乱了吗?”
谢廷楠终于找到她,眼中的漆黑散去,映出点点月光来。
“你现在想怎么做?”
陈姝的目光望向远处,陈望钱的身影消失在那里,似是有罪恶慢吞吞生根发芽。
“他卖了你娘,兴许还要卖你弟。”
“阿姐,不只是他,还有他们。”
谢廷楠的精神缓过来,手脚也有了些温度:“他们卖妻子、卖孩子,卖给赌坊,这是不对的。”
陈姝歪头:“所以呢?”
“这是不对的。”
“赌啊,一旦沾上,有些人怕是到死都戒不了,你救不了她们。”
陈姝从屋顶跃下,等他走过来,才继续开口:“那些人靠这个赚钱,卖给有需要的人,五两银子卖出去,能赚个五十两回来。”
“没人能管他们吗?”
“还以为你会说,你将来会将他们端了呢。”
陈姝从袖口摸出个油纸包,朝他扬扬手:“吃点吧,脸白的跟死了三天似的。”
“阿姐,我不会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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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的。”
陈姝从鼻腔哼出一声:“嗯。”
“阿姐不信我?”
“跟你给我的信任差不多吧。”
谢廷楠捏着酥饼咬了一口,无声地笑笑,那就是不信。
他们回了家,严峥粘着谢廷楠要他讲故事,陈姝坐在院子里,直到西屋熄了灯,才喊应昭去做事。
“叫人查查,陈望钱最近去了哪儿、干了什么,别惊动他。”
“阿姐,你还是要帮他么?”
应昭不肯动,守在她身边舔了口糖块:“他还没小泥哥有用,脑子里竟是迂腐的东西。”
“帮他做什么,要你做的事与他无关。”
陈姝拍拍他的头,待他要走时,又将人喊住。
“应昭,你想过去做别的事么?”
应昭茫然看她:“阿姐,你不要我了?”
“怎么跟个小狗似的?”
陈姝笑着推了他一把,让他快去快回,院中树影摇晃,陈姝双手撑在桌上,漫不经心地数着星星。
她记得,再有一段时间,就要过年了。
“如果下雪就好了。”
可真下雪了,陈姝又有些难受了,天太冷,她不想出门,抱着手炉在床上装雕像。
半个月前,她从面具人嘴里得知,李县令的调令下来了,年前就要回京,不会再回来了。
陈姝有心夺了李县令的矿产,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不出门。
“这场雪下得可真大啊,晚上要吃锅子吗?”
林玉打帘进屋,抱着笸箩在陈姝边上坐下,身上的寒气惹了陈姝一个激灵。
“年后陈郎兴许就要去州里了,自从遇见姝娘,日子真是一天比一天好了。”
“你不跟着去州里?”
“我在这里守铺子,哪里也不去。”林玉笑笑,把新绣的帕子分给陈姝,“一个是你的,一个给小峥。”
“严峥呢?”
陈姝记起好几日都没看见这小子,别是又让人拐了去。
“说是谁家做的点心好吃,谢郎君带他去买了。”
“天寒地冻的,他俩可真行。”
陈姝把脚从被子里伸出来,适应了一会儿,这才把整个人露出来,她还是得出门。
“虽说下雪了,街上热闹倒是不减,你若是想去,咱俩就去逛逛。”
陈姝扣扣手:“行。”
如今铺子的事步入正轨,有掌柜盯着,林玉也不必日日往铺子里跑。
姐妹俩挽着手上街,陈姝吸了一口冷空气,头恨不得缩到衣服里去。
街上的热闹不少,但也有少有的热闹,遇见八卦陈姝也不怕冷了,拉着林玉在人堆里凑热闹。
赌坊扔出来好几个人,砸在雪地上留了个浅坑,人没死,就是看着像堵疯了。
陈姝探头一瞅,又是老熟人。
“这个陈望钱,怎么还开始好赌了,他不读书了?”
“他再读书,书院的学子们就要过不下去了。”
陈姝嗤笑一声,抱臂跟林玉说着她听来的八卦:“从前他在书院读书的时候,同窗的兜里都被他掏过,不是买酒就是赌,现在不过是原形毕露了。”
林玉惊讶地捂住嘴:“还有这事?”
“我还听说,这陈望钱把家里的地契都抵给赌坊了,陈家怕是走到尽头了。”
陈姝突然羡慕上谢廷楠,他这人,轻轻松松就能把仇抱了,有如神助一般。
她正羡慕着,身后突然传来了谢廷楠的声音,她回头,严峥正拿着糖葫芦要往她头发上粘。
谢廷楠朝她笑,仿佛不知道人群里,还有一个陈望钱。
“阿姐,天冷,回家吧。”
18. 腊月二十九
“我都出来了,不想回去。”
陈姝眼睛一转,让他把严峥给别人,挽着林玉让他跟上。
“买点东西,过几天回家过年了。”她说罢,又问林玉:“你呢,去哪里过年?”
林玉低头笑笑,让她别担心自己:“前些日子,我舅母托人捎信了,让我去他家过年。”
谢廷楠落在后头,听见她的话,眼睛眨眨,在后头喊陈姝一声。
见陈姝回头,他才再次开口:“让应昭跟着林玉姐回去吧。”
“也行,应昭与你熟一些,若是你舅家欺负你,应昭还能保护你。”
“我舅母待我很好的。”
陈姝摆摆手,自边上的摊子拎起一条鱼,拎着看了一圈才让谢廷楠给钱。
“他跟着我放心些。”
林玉过年这件事,就被他们姐弟俩这么安排了,惹得她哭笑不得。
腊月二十九,陈姝带着谢廷楠和严峥大包小裹回了陈家村,严峥下车直奔陈家鸡窝就去了,院里好一阵热闹。
陈姝发现地上堆了木料石料,转头一看,院子里多起了一间房,从前堆杂物的屋子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怎么又起了间房?”
谢廷楠还是住那间杂物房,严峥跟着钻了进去,院里没了外人,陈阿娘这才偷偷跟陈姝说小话。
“上次事急,我还没说你,你那钱哪来的,那么大一笔银子就给你弟,你也放心?!”
“陈瑰不是调皮孩子,”陈姝手抬起,最后挽上她娘的手臂,“那银子就是留给你们用的,你们不用,我心里也难安。”
“你这孩子。”
陈阿娘叹口气,带着她走进新起的屋子,“没进腊月就起好了,这屋子是你的,你爹说你们姐弟也该有自己的屋子了,他搬回我那屋住。”
陈姝听了,大眼睛转着找她爹,八卦的心思冒出来,她低头凑到她娘耳边。
“爹是不是想……”
“想什么?”陈阿娘一懵,见她挤眉弄眼才反应过来,脸上‘腾’一下爬上绯红。
“姝娘!这话也能浑说的!”
“哎呦我不说就是了,别打别打,别打啊娘。”
陈姝跳过木料躲避着她娘,瞧见她爹出来,三两步蹿到他后头。
“爹,你看娘,说不过就要打我!”
“这……”陈爹被拽了个趔趄,下意识张开手臂拦住自家夫人,见人羞恼地眼里都浮起水光,他纳闷地回头看女儿。
“姝娘,你与你娘说什么了?”
陈阿娘心提起来,揪着她衣袖拍他:“你别问!”
“我只说娘不给自己买新衣服,她就这样了。”
陈姝一脸无辜,见她娘的紧张褪去,心里有了成算,笑眯眯又去挽她娘。
“爹你去忙吧,我跟娘再说说话。”
“说话就好好说,别惹你娘生气了。”
“哎!”陈姝贴在她娘身边,拉着人进了屋,“娘,我给你买了个簪子,这儿还有个帕子,是林玉给你的。”
陈阿娘坐在床上,摸着银簪有些动容,牵女儿的手也改为攥。
“你这丫头啊,从前性子软得谁都能欺负一下,娘知道说这话不对,但这一下摔的也是好事。”
她说罢,抬手替陈姝拂开额前的碎发,红红的眼里有遗憾也有欣慰。
“现在这样很好,谁也欺负不了你了。”
“……我,”陈姝喉头哽咽,想说什么被陈阿娘拦下。
她一下一下抚着女儿的手,眼泪顺着下巴滴在陈姝手背上,烫得陈姝一哆嗦。
“想家了就回来看看,在外面受了委屈也得回家告诉娘,知道吗?”
“放心吧,没人能欺负我。”
陈姝不适应这样的场面,伸手拿过她娘的簪子往人头上比划:“还是我的眼光好,谢廷楠不行,以后不让他挑东西了。”
“小楠那孩子,唉。”
陈阿娘擦掉眼泪,让陈姝歇着,自己去给她拿点吃的,又被她喊住。
“阿娘,我年后要去外面走走,你带着陈瑰去我那住吧,让他去书院读书。”
她和谢廷楠商量好了,过了年就走,一边游学,一边继续帮面具人收纳训练暗卫。
陈阿娘的手按在门框上,手指紧扣,半晌才说了声好。
“你弟还在启蒙阶段呢,去书院太早了。”
陈姝眨眨眼,待人出去,偷偷在柜子里藏了袋银子,自己抓了块点心跟到外面去凑热闹。
谢廷楠哄好严峥,正打算出门,就看见陈姝揣着袖子站在一旁,他犹豫一下,还是朝她走了过去。
“阿姐,我出去走走。”
“嗯?”陈姝拢着手炉,一脸兴致勃勃,“我跟你一起去。”
陈家村的山坡上,积雪厚的能没过人的小腿,站在半山腰转头就能看到村子的全貌。
村里住家不少,陈姝还是一下锁定了她家的位置,炊烟在冷风里东倒西歪。
“你看什么呢?”
“阿姐又在看什么?”
谢廷楠遥遥看向自己住了几年的院子,那里现在仍是吵闹不停,哭声在山上听不真切,他垂下眼,手指蜷缩在一起。
“那天在街上,你早就认出陈望钱了吧?”她说的是赌徒被扔出来的那天,他没什么反应地跟她们逛了一路,想来是早就知道了。
陈姝好奇地屈肘碰他:“我听说地契都被卖了,陈望祖竟然没被他拉去卖了。”
“赌债还不上了,兴许就会卖了。”
谢廷楠微微低头看她,陈姝没了记忆里的干瘦腼腆,变得动若脱兔,仿若换了个人。
他想起玄棋和他提过的魔君,不由又相信了几分,见她看过来,他将目光投出去。
她说:“你早就知道他要出事,是吗?”
“我不是能掐会算的仙人。”
谢廷楠朝她露出‘与自己无关’的神情,跟在她后头往山里走:“阿姐要去哪?”
陈姝晃晃头:“抓兔子。”
她抓兔子也是一把好手,谢廷楠养伤那段时间,她天天在山里钻,野鸡兔子见了她恨不得飞着走。
俩人滚了一身雪,四只大小不一的兔子被谢廷楠拎在手里,回了院子果不其然招了一顿骂。
陈姝撒了个娇躲过去,只留下谢廷楠一个人挨骂,只可惜躺床上还没缓过气来,她就又跳了起来,跟送姜汤进来的陈瑰撞了个满怀。
陈瑰呆呆看着床上的血迹,陈姝眨个眼的功夫,他就抱碗跑出去了。
“娘!娘!阿姐流血了!流了好多血!”
陈姝站在地上,尴尬地抓抓头发,等到陈阿娘冲进来,才扶着人说没事。
“就是来月事了。”
“吓死娘了,我让你爹搬个炭盆进来,屋里再暖和点你再换衣裳,听到没?”陈阿娘拍着心口,将围在门口看的两个小孩带走,又帮陈姝把门帘挂好。
换了衣衫的陈姝怏怏躺在床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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峥和陈瑰不停地进来看她,被她强行留在屋里。
“这点热气全让你俩给我散出去了,就在这玩!”
“阿姐,你这儿不好玩。”陈瑰坐在椅子上扭屁股,眼睛直勾勾看着外面,“我想去玩兔子。”
严峥也眼巴巴看着她:“阿姐,我也想去玩兔子。”
陈姝深吸口气,对上两双写满期盼的眼睛,大声把谢廷楠喊过来。
人刚进门,她就凶巴巴地发出命令:“带他俩去写字,写不够十张纸,不许出来玩!”
“阿姐!”
“叫什么都没用,再打扰我,晚上兔子一口也不给你们吃!”
陈姝心烦地把他们往外撵,卷着被子一滚,把外面的吵闹都抛在耳后。
腊月二十九就在吵吵闹闹中过去,两个小孩老老实实写完了十篇字,给陈姝说了好多讨喜的话,这才得到两个兔子腿。
大年三十,过了晌午又开始飘雪,雪粒子落在人眼里涩涩的。
陈姝伸手接了几片雪花,腹间一阵抽痛,她猛地把手缩回袖子,拢着手炉老老实实看俩小孩撵狗。
她余光瞥见谢廷楠过来,眼睛亮了亮:“我一会儿要出去一趟。”
“还下着雪呢。”
“你找个借口,别让我娘起疑。”
谢廷楠无奈笑了,他现在倒成了陈家最靠谱的人,他起身进屋帮陈姝交涉,过了好一会儿才出来,给了陈姝一袋铜板。
陈姝一愣:“什么意思?”
“婶子让你爱吃什么买什么,在庙会上好好玩。”
“噢。”
庙会吸引不了陈姝,两人坐着牛车进了城,一个回了小院,一个直奔铺子买了不少东西,这才去了训练暗卫的住处。
今天来的不是面具人,陈姝看看他,目露防备。
“老佟呢?”
“佟大人家中有事,今日托我来给娘子送药。”
陈姝半信半疑,把手中东西递给来人:“给老佟的年礼,谢谢他照顾。”
那人紧绷的神情也松懈下来,说话不再干干巴巴:“佟大人说,李县令调走了,日后安柳县您就多费心。”
他也顺势将钱袋子递给陈姝,那是刺史发给她的赏钱,陈姝拿在手里颠了颠,咧嘴说了声谢谢。
“也辛苦您跑这一趟。”
她将银子分给对方,目送人离开后,她去街上买了些烧鸡,拎到小院跟谢廷楠对付两口。
“你抄了这么些日子的书,能挣钱?”
“阿姐想什么时间回去?”
两人同时开口,一时间又谁都不说话了,陈姝咬着鸡腿,然后看着他默默掏出一个钱袋子推给自己。
“我用了一些,今年赚的都在这里了。”
“明年继续努力。”
陈姝不客气地把钱袋子揣怀里,想了想,又从袖口摸出几张银票给他。
“?”
“严峥他娘之前留了钱,这部分是你的,就当我给你的压岁钱了。”
谢廷楠伸手,拿了一张最小的,剩下都还给了陈姝。
“阿姐用钱的地方多,这些还是留给阿姐吧。”
“嗯,”陈姝没跟他客气,收好钱让他在城门关闭前出城,“在村口等我就行。”
“要那么晚吗?”
陈姝吐出鸡骨头,疲惫地叹气:“没有人会大白天跑路的。”
该死的县令,早知道当初直接杀了他,她也不用大年夜跑出来见血。
19. 李县令下线
“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谢廷楠将剥好的花生推给她,抬头看了看天色,觉得今天天能黑的早些,他们回去的应该不会晚。
陈姝吐了鸡骨头,确实想到一件事:“找个借口骗骗我娘,庙会逛不了这么久。”
谢廷楠把她的表情纳入眼底,低头笑笑,继续给她剥花生。
“阿姐和婶子的关系,缓和了不少。”
陈姝讶异:“这么明显?”
“身上的气息不一样了。”
当初她要杀自己的时候,身上裹得尽是煞气和怨气,他当时以为自己肯定活不成了,结果捡回一条命。
后来在她家养伤,她对家人也是能避则避,劝他离开他娘的时候也是没什么人情味,他那时候就知道,陈姝不懂。
她不懂亲情,不懂十几年的相处与他而言能产生多少牵系,也不懂血淋淋的真相能给人带来多大的痛苦。
可她说的,也都是实话。
陈姝咀嚼的动作慢慢停下来,抬眼看见他发红的眼眶,抬手倒了两杯酒。
“对你,我没有对不起。”
“我知道。”谢廷楠拿过酒杯,仰头饮尽,“你从山上摔下去,也是为了救我,是我对不起阿姐。”
陈姝闻言,目光变得幽深:“你不欠我,你是欠陈家。”
穿过来之前的事,一直没人跟她提起,她还以为是俩人运气不好跌下去了,原来是为了救他。
她垂头敲敲桌子,示意他别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心里有愧就偿,该怎么对我爹娘,你心里有数。”
“那阿姐,还需要我吗?”
“我纠正一下,我需要的不是你,是……”
“我知道,是我将来会有的能力,所以我才答应去游学的。”
他提起酒壶,给两人斟了杯酒:“我敬阿姐。”
“……”
陈姝最后还是接了这杯敬酒,两人聊了一些后面的安排,她才起身离开。
入夜,雪下了一整日,扫净的地面又堆积起来,厚得能没过脚脖子。
陈姝带着人在城外守着,老远瞧见颤巍巍的火光靠近,细听还能听到争吵的声音。
“你这妇人,瞎吵什么,让你走就走!”
李夫人牵着两个女儿,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雪粒子钻进衣服里,冰得人发出惊呼。
“年三十谁不在家守岁,就你,非要趁这个时候赶路,我看你真是疯了。”
李县令冻得脸上发紫,用力拽了一把娘儿三个,小女儿一个不受力,跌在雪地里,呜呜直哭。
“我不想走了,爹,太冷了。”
“不许哭!”李县令蹲下捂住女儿的嘴,左右环顾没看到人,只有冷冽的风刮过耳畔。
“李郎快松手,孩子要让你捂死了!”
“哭哭哭就知道哭,没用的东西!”
李县令甩开女儿,自己继续往前走,没走两步眼前落下一片黑影,他心里咯噔一声,再一回头,身边围了一群穿黑衣的人。
他揪过身后的女人,用力推到陈姝身上,自己换个方向要跑,被人一脚踹回来。
“李大人,这大过年的,你不在家吃饺子,跑到这荒郊野岭做什么?”
她手上的刀拍在男人脸上,摆摆手让人把他的媳妇孩子都拖走。
“李郎,郎君!他们是土匪,郎君救救我们啊!”
“娟娘!”李县令朝妻女的方向伸手,跪爬两步被陈姝一脚踹在背上,整个人跌进雪地里。
“您也别装什么痴情了,窑子都让您逛遍了,要说你惦记妻女我可不信。”
陈姝把手中的纸在他面前展开,上面写得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李县令做的恶事,其中还包括李夫人弟弟的事。
李县令看清上面的字,脸色一变:“你,说好了铁矿交给你管,你就放我一命的!”
“谁与你说好了?”陈姝觉得好笑,命人从他身上翻印章,“我饶你一命,日后你回了安柳县再命人捉我,我岂不成了冤大头?”
“你!刺史大人知道不会放过你的!”
“啧。”
陈姝眼看着他要被扒光了,自己后退两步,不大会儿雪地传来一声闷响,私印从李县令的裆部掉下来。
“你可真恶心啊。”
陈姝皱眉,让人从他身上取血做印泥,在纸上结结实实盖了一印。
“李夫人应该还不知道,她弟弟是死在你手里吧,你倒好,随便栽赃商户家郎君,还从中捞了一笔,啧啧啧。”
“我猜得没错的话,你是想去投奔刺史,顺便再把我做的事告诉大人,借刀除掉我。”
“私藏刺史公子,抢占铁矿,你做得哪件事都该被杀!”李县令一口唾沫呸在地上,哆哆嗦嗦抱着自己,眼里喷射着怒火。
“几次三番坏我好事,你死有余辜!”
“呦,那我更不能原谅你了。”陈姝捂住嘴,慢悠悠走到他身后,迫使他看向妻女被拖走的方向。
“被你骗到手的女子,是不是也像她们刚才那样哭?”
“你,你要做什么!”李县令突然奋力挣扎,陈姝一只手按在他肩上,匕首轻轻抵在他的脖颈上。
“我不做什么,恶有恶报,叫你也尝尝不能反抗的味道。”
“别动我夫人和女儿!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要什么不能自己拿?”陈姝望着林子,幽幽叹口气,“你睡你妻弟的时候,想过她是你夫人吗?”
“一房一房纳妾的时候,也没想过她心里的想法吧,这会儿你装什么呢。”
“那是她妻弟勾引得我,对,我也是被迫的!”
陈姝按着他肩膀的手愈发用力,锋利的刀刃缓缓嵌进他的皮肉里,耳边是他‘嗬嗬’地惨叫。
“托你的福,县里有小孩的人家,可都没过上好日子呢。”
“李——之——源,你的报应来了。”
“嗬……你别……别动……她……”
血迹喷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坑,陈姝在他身上擦净匕首,缓缓站起身,小腹的抽痛令她变了脸色。
“娘子!”
陈姝一个趔趄,用力掐着小泥的手臂,让他送自己去西城外:“那边有人接我,留几个人把这处理好,别有让人生疑的地方。”
“您放心吧,先别说话了。”
陈姝被他架着往城西去,一路上疼得有些迷糊,人被交到谢廷楠手里的时候,捂着胸口吐了好几口。
“这,这是怎么了?”谢廷楠揽着人,一时间有些发懵,小泥看他文弱书生的样,想了想,又把陈姝背在背上。
他扬扬下巴,让谢廷楠领路:“刚要往回走就这样了,跟让人下毒了似的。”
“快走吧,天寒地冻的,先让娘子回家,你再慢慢问。”小泥憋了半天,朝他喊了一声‘娘子相公’。
谢廷楠没听清他喊什么,只觉得这下也不用找借口了,现成的借口这不就送上门了,他匆匆往前走,身上被雪砸得湿透了也没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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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村口,陈姝被他接过,小泥不放心嘱咐几句才走,谢廷楠想了想,弯腰让陈姝上来。
“你别把我摔死了。”
“不会摔到阿姐的。”谢廷楠勾着她的双腿,稳住身形才往前走,“我跟着林玉姐练了好久,摔也只能摔到我。”
“也是,”陈姝换了个姿势,头压在他背上,“回去娘又要说我了。”
“婶子舍不得,不若就说你困了,先歇歇,这样婶子就怪不得你了。”
“这才多久,你也会扯谎了。”陈姝扯出一个笑,但很快因为月事疼得龇牙咧嘴,“你手里拎得什么东西,打得我腿疼。”
谢廷楠低头,买的点心和果干正在晃悠,他看看前方的家门口,步伐慢下来。
“买了些小孩喜欢的吃食。”
陈姝不满地摇头,她也想吃,可实在疼得说不出话,身上一阵一阵的冷汗冒得她发虚,连自己什么时候进的家门都不知道。
再一睁眼,天已大亮,陈阿娘正在院子里给小孩塞红封,严峥嘴更甜些,逗得满院人都呵呵笑。
她想下床,手往枕头下去摸发带,最先触手的也是一个红纸包,里面沉甸甸的。
她没吭声,换好衣服出去拜年,刚迈出去被几个小孩围住。
“陈姝姐姐新年好!”
“新年好呀!”
陈姝被挤得差点退回屋里,谢廷楠见状,率先开口:“陈姝姐姐身体不舒服,我带你们去玩好不好?”
“好耶!我们去抓兔子!”
“山里雪厚,咱们在山脚下找找有没有笨兔子,咋样?”
孩子呼啦一下围到他身边,严峥还是攥着她的衣角不肯松手,陈姝嘶了一声,手拍在他头上。
“你怎么了?跟别的小孩打架打输了?”
严峥小声哼哼:“我想我娘了。”
“那过几天就把你送回去,我带你也带烦了。”
“你这人咋这样!”严峥气得直跺脚,把红包甩到她身上,撵着去追谢廷楠了。
陈姝弯腰捡起来,笑骂他一个小孩还送上红包了,翻过来就看见红封上秀气的字,这字严峥可写不出来。
她默默收好红封,在陈阿娘谴责的目光下,老老实实吃了饭,心里把李县令骂得狗血淋头。
“娘,我吃好了。”
陈姝笑眯眯凑到陈阿娘身边,给她塞了把红枣瓜子,粘着人说想出去溜达溜达。
“不出村,我就透透气。”
“真不出去?”陈阿娘不信,转头看向自家男人,“你决定。”
陈阿爹把人上下看了一遍,在陈姝觉得没希望的时候,无奈地吐出一句话。
“去吧,穿厚些。”
“谢谢阿爹!”
陈姝高兴得头发丝都挂上喜色,把手炉捧在手里,美滋滋出门了,村里七大姑八大娘跟她搭话都没觉得不耐烦。
地上的雪被扫了个七七八八,没有冻脚脖子的寒意侵袭,陈姝觉得身子都舒服了不少,循着小孩的笑声找到了谢廷楠。
“阿姐?”
“嗯,”陈姝在他身后,伸着脖子瞧上山的路,“可等着了?”
谢廷楠疑惑转头:“什么?”
“笨兔子。”
他有些懵,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剩下试图吹散两人间尴尬的风。
过了半晌,谢廷楠才抬手挡住嘴角的笑,对上她期待的眼睛,一脸哭笑不得。
“哄孩子的话,阿姐怎么还当真了。”
20. 林玉舅舅
“没有笨兔子,那我去抓一只。”
陈姝蠢蠢欲动,被谢廷楠眼疾手快抓住,话音还没起,就听到他软声的请求。
“不若我去给阿姐抓。再滚一身雪,咱俩怕是不止挨顿说这么简单了。”
“算了算了,你还没兔子跑得快。”
陈姝蹲在地上叹气,小木棍一下下扒拉雪堆:“也不知道林玉怎么样了,应昭能吃,可别给她家吃垮了。”
“……”
大年初一,林玉早早起来忙活,等舅舅一家起来,已经把饭做好端上桌了。
“哎呦,玉娘真是知道心疼人,你瞧瞧这饭做的多好。”
林舅母笑眯眯挽上林玉让她坐,在桌子下面偷偷给了她一个红封,林玉不想要,却被她强硬地按住手。
“拿着,舅母给的,新年图个吉利。”
林玉抿抿唇,掌心的铜钱像压在她心里:“舅母,我……”
“嗯咳,不吃饭,你们做什么呢?”
林家舅舅摇摇晃晃走进来,瞧见桌上的菜,满意地抹了把嘴,余光瞥见两人拉扯的手,小眼睛眯起。
“那事你跟小玉说了?”他说罢看向外甥女,“你表哥是个好的,人又上进,你嫁给他是你赚了。”
林玉一时反应不过来,在吸溜吸溜喝粥声里,她慌张地看向舅母。
“这,这什么意思,什么嫁人?”
“你!非要这个时候提这事吗!”林舅母踹了男人一脚,咧出一个笑,勉强拦着林玉解释这事。
“你看你表哥也到了能娶妻的年岁了,你舅舅就说,看看你俩合不合适,先相处相处。”
“能有什么不合适的,她还能看不上文武吗,顶多是咱家文武看不上她。”
喝粥的男人白了她们一眼,眼神恨不得在林舅母身上剜几个洞,转头看林玉时,扯出个假模假样的笑。
小院里一时无人说话,东屋传来的动静格外明显,瘦弱的表哥出来,林玉心里更不是滋味。
“舅,舅母,我娘还在的时候,替我定了亲的,我跟表哥不合适。”
她头垂得低低的,身后被带起一阵风,林玉身子抖了抖,抓着舅母的手攥紧又立马松开。
林舅母叹口气,低头只顾着拍林玉,动作一下比一下慢。
她自从嫁到林家,吃够了林家的算计,先前林大义爹娘还在的时候,诓走了她的嫁妆,没多久就花完了。
这日子谁过谁知道,依她的意愿,是不希望林玉嫁进来的。
这男人不赌不嫖,就是爱吃爱玩爱赊账,林玉嫁进来那就是来填无底洞的。
“娘,你们说什么呢?”
“问那么多做什么,吃你的,等着你娘给你好消息就行了。”
林表哥咳了两声,挨着林玉坐下后,还把椅子往另一侧拉,保持着两人间的距离。
饭桌上气氛沉闷,应昭坐在门槛上几口喝完面汤,鼻子突然一痒,打了个超大声的喷嚏。
“要我说你也别不愿意,你看你还带这个孩子,十里八乡谁能娶你。”
林大义用袖子抹了嘴,手里抄着筷子对应昭指指点点:“这孩子也太能吃了,你一个人养活的了?靠谁不如靠你舅舅,知道吗?”
“你!”
林玉气得脸上涨红,林舅母硬拉着才没让她掀了桌,她用力甩开舅母的手,冲到应昭身边一把抓起他。
“咱们走!”
“哎,玉娘!你舅舅不会说话,你别跟他一般见识啊!”林舅母瞪了林舅一眼,匆匆追上去,直到最近的岔路才追上她们。
“玉娘,那都是你舅舅的主意,你就把他的话当个屁放了,别搭理他,再说这年初一的,你一个姑娘带着孩子在外面走,孤零零的也没有年味不是。”
林舅母脸上的笑彻底变成了苦笑,拉着她连连叹气:“实话跟你说,你舅舅是去镇里,听说你开了铺子,这才动了心思。”
“这事舅母也是昨天才知道的,你表哥更是一点不清楚,听舅母的先回去,家里好歹有点热乎饭。”
林玉没想到舅母说这些,愣在原地半晌,手被人牵上也没发觉。
应昭仰头看她,见她一脸发傻,自己先开了口。
“那铺子出钱的是我阿姐,你男人惦记不上。”
他猛地说了这么长的话,吓了林舅母一跳:“呀,这孩子不是傻子?”
“舅母,您说什么呢。”林玉搭上应昭的肩,尴尬地笑笑,“他就是不爱说话,聪明着呢。”
“哎,是,看着就机灵。”林舅母搓着手,想起他刚才说的话,回过神追问一句,“他刚才说他姐姐,那你俩……没关系?”
“有啊,”应昭又打了个喷嚏,“我们是邻居。”
“……”
林玉这会儿也看清了舅母脸上的为难,但心里那口气没出,她不想回去,干脆拉着人在附近的石墩子上坐下,两人好好聊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
林家院子里,林大义扶着门框一直往外探头:“那死丫头跑了,怎么还把你娘拐跑了。”
“咳咳,爹,你们饭桌上打什么哑谜呢?”林表哥捂着嘴走到他身边,跟着往外瞧了瞧,“林玉刚才那么生气,兴许不能回来了,您快回去歇着吧。”
“你这傻小子,爹都是为你好,你还躲躲躲的。”
林大义用力戳戳儿子的脑门,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只觉得他是从前读书读傻了。
“那林玉,她哥哥死了以后开铺子了,大铺子,人来人往的,她要是嫁过来,那铺子不就是咱们家的了,到时候你爹就能躺在床上数钱了。”
林表哥一口气没喘匀,疯狂咳嗽,像是要把肺给咳出来一样。
“爹,咳咳咳,你说什么?!”
“你娶林玉,以后咱们家也是有钱人家了,你想读书这事还不简单,到时候去京城读书也使得。”
林文武觉得他爹好像疯了,这话一时没藏住从嘴里冒出来:“林玉是我妹妹,我娶不了,您是想钱想疯了吧!”
“钱?谁不想钱,你清高你吃药不要钱?!”
林大义甩手往屋里走,仿佛笃定林玉一定会进门,心里对儿子的话也少了在意。
日头偏头顶,照得雪地晃人眼,林玉拍拍舅母的手,摸出钱袋子倒了粒碎银子给她。
“我还是不回去了,舅母你待我好,我心里有数。我爹娘走得早,舅母一直照拂我,日后若有什么事,可以去县里绣楼寻我。”
她说罢起身要走,见舅母跟了两步,她笑着挥挥手。
“回吧。”
走出村口,林玉心里坠坠的,牵着应昭越走越快,还是小家伙先喊了停。
“林玉姐,你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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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要忙吗?”
林玉抹了把眼泪:“没有。”
“那慢点走吧,冷风灌得我鼻子疼。”
“哎,真对不起啊,慢点,咱慢点。”
过了晌午,雪花又漫不经心飘起来,落在掌心不一会儿就化了,陈姝没逮到兔子,在河边蹲了好久,来了一句她要抓鱼。
可惜鱼没抓成,家里两大两小被抓回去,一人遭了好几个白眼。
陈姝躲在谢廷楠背后笑,等她娘视线甩过来,她立马绷住脸装作好好认错的模样。
正月十六,陈姝在家里待不下去,提出要走,谢廷楠收拾完包袱,让她等自己一会儿。
这段时间太阳高挂,上山的路没那么费劲,谢廷楠踩着一地湿意寻到了他娘坟头,清出一块干净的地来烧纸。
火苗燃得很旺,像他现在的心气,他一叠叠放着纸钱,嘴角噙着笑意。
“娘,我要跟阿姐出去了,日后就不能常来看您了。”
“从前您说让我照顾弟弟,为陈家好好做事,”他手上顿了一下,将纸钱砸进火堆,“这事儿我做不了。”
“陈望钱好赌,我不过提了一句,他就动了地契,真是蠢到家了。”
“陈家废了,陈望祖也随了他爹,我不想救,也救不了。”
“娘啊……”
他跪在坟前,静静看着火焰吞噬了一切,只留下一摊热烫的灰,打着旋的风卷过他周身,灰扑了他满身满脸,他也不在意。
“我知道您怪我,您就怪着吧。”
“起码这样能让您记住,我也是您儿子。”
他收拾好带来的东西,又细细清扫一遍,这才下山,从前觉得漫长难走的路,如今走来也轻快了不少。
路过陈三奶家,他听到细碎的哭声,有人嘭一声摔门出来,看见他,恨恨地吐了口口水。
“陈望祖。”
“你叫我做什么!你害死我娘,还有脸喊我,你个小贱种!”
谢廷楠看他像个斗鸡似的,浑身上下都是陈三奶的影子,控制不住地嗤笑一声。
“我只是想看看,大少爷变成小可怜,会是什么样子。”
他说罢转身就走,后面孩子哭喊着朝他砸石头,都被他轻巧的躲开。
再进陈姝家,院子里已经堆好了包袱,陈姝正不耐烦地吐瓜子皮,见他进来翻了好几个白眼。
“呦,没被狼叼走啊。”
“没有,”谢廷楠笑着拍拍身上的土,走过去拿上包袱,“走吗,回去还要收拾一下才能住人。”
“走。”
陈姝这会儿要走,陈阿娘也没有那么不舍了,这段时间她在家闹腾得够呛,陈阿娘提心吊胆半个月,这会儿也能松口气了。
她站在村口朝女儿挥手:“想家就回来看看啊!”
“哎,我知道了,我得空就回来!”
陈姝话音落下,看见她娘的手臂僵在半空,笑倒在严峥身上。
“我娘巴不得我少回去让她心烦呢,你看她笑得多苦。”
“哼,摸鱼不带我,抓兔子也不带我,挨骂倒是次次有我,我明年不跟你回来了!”
严峥用力推着陈姝,一脸的气鼓鼓:“明年我跟林玉姐姐一起过年,我不来了!”
“你还惦记着明年呢?说不准明年你就回京喽,想跟还跟不成。”
21. 祁州严刺史
“我,我娘问过我,是想回京还是留在祁州。”
陈姝笑笑没应声,在牛车惬意的晃悠下,手中的草杆转得飞快。
这不是她该操心的事,从前逼迫谢廷楠做决定,也是为了达成她的目的,可惜,她当时狭隘,只把视线锁定在他身上。
她不再替人做决定。
过了十五,街上人头攒动,绣楼开门迎客。
不知是因为新年,还是因为李县令的离开,每个人脸上都挂着欣喜的笑。
陈姝记起许久没去的暗卫院落,让他们先走,自己转身去寻人,还没进门就被应昭拉住。
“老佟来了,脸色很难看。”
难看是必然的,陈姝当做不知,带好藏在门口树中的面具,脚步轻快进门。
“佟大人新年好啊,也不知道年前来那人,替我把年礼送给您了没有。”
“李之源死了。”
“我没给您买什么好东西,就是些……什么?”
陈姝脸上的笑收敛,逐渐变为凝重,难以置信地走近坐在院中的人。
“佟大人,您可别开玩笑,那是朝廷命官,说死就死了?”
“死了,在出城的路上,被发现的时候人都硬了。”
老佟叹口气,目光却是锐利地刺向她:“他身边的暗卫呢?”
消息传回来到今天,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李之源那么贪生怕死的一个人,大年夜拖家带口出门,说明县城里出了更大的威胁。
“过年到现在,你人在哪儿?”
“我在鸿县啊,那处有个温柔乡,您懂的……”陈姝凑过去撞撞他的肩,嬉笑两声,视线掠过忙碌的暗卫,声音压低。
“李县令丢下一大家子,自己走的?”
“妻女也带走了,一个都没找到,”老佟看向她的视线越发狐疑,“你真不知道这事?”
“这事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另一件事。”
陈姝招招手,示意他过来:“我听暗卫说,前段时间来了山匪,好像说什么,上次绑的三个女人不老实。”
“三个?”
“你认识?”
“李之源一妻两女,不也是三人。”
陈姝笑他多想,招呼人上茶,自己亲手给他斟了一杯:“兴许那娘仨是藏在哪儿了,没跟着李县令出城,您也别担心了。”
“就是李县令一死,这边的事和重担,都要落在您身上了。”
老佟喝了茶,心里还是难安:“你说的温柔乡在哪儿,我也去舒爽两天。”
陈姝脸色一僵,拽着他往角落里走,生怕人听见似的:“大人,您好男色啊?”
“你这说的什么话!”
老佟试图抽出自己的手臂,却被陈姝攥得死死的,无法挣脱。
“告诉您也无妨,鸿县十里街有一家南风馆,天擦黑就开门迎客,就是那个兰庭……嘿嘿。”
陈姝摸出钱袋子,往他手里一压,双手合十用力拜了几下,满脸恳求。
“您给我留着他,别的您随意。”
老佟一听南风馆,钱也不接了,抖着手把钱袋子还给她,嫌恶地拍拍身上。
“这次来还有件事,刺史要见你,你这丫头也是赚上好日子过了。”
“见我?”
“今天就跟我回去。”
他说着就拉陈姝走,她哎哎两声:“您让我收拾点东西,最起码让我带套衣服吧!”
“你一个杀手,还在意这些?”
“杀手就不能爱美了?你这是哪儿来的歪理,等我一会儿。”
陈姝三两步跑进屋里,应昭看了两眼也跟着跑进去,老佟是个不会武功的,他们私下里说些什么,也不怕他听见。
应昭有些担心:“阿姐,你去了祁州,怕是要以真面目示人了。”
“我知道。”
“那他们不就能凭画像,查到你身份,发现你诓他们了!”
“我怕什么?”陈姝用力勒了一下包袱,拍拍他的头,“他们来一个,我杀一个,来一群我直接杀到他老家去。”
“哎你!”
应昭看着她利落上了老佟的马车,咬咬牙,在院子里寻到小泥,抓着人往屋里走。
“过年的时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小泥哼哼两声,把他往门外推:“你刚才没听见?李之源死了,夫人孩子都被土匪抓走了,去去去,大人的事别多问,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长个子。”
应昭一头雾水,回家发现院里多了人,是许久未见的陈行山。
“我县考过了,开了春就去祁州准备府试,不若你跟我一同去吧。”
陈行山兴奋地在院子里转:“我听我爹说你要游学,第一站不如就去祁州,咱们也好有个伴。”
被问的人还没开口,严峥先发了话:“你怎么不去问问林玉姐姐?你们不好了?”
陈行山一噎,方才的兴奋消退,人也不转圈了,寻了个位置坐下。
谢廷楠没听见他回话,放下手中东西,伸手拉过严峥让他安静些,自己也是一言不发看向好友。
“年前我问过玉娘,她说她不愿去祁州,只想守着绣楼。”
“年后我与她也一直未见上面,问应昭,他也说不知。”
“应昭?”谢廷楠看向刚进门的人,抬手招他过来,“你可知道林玉姐在哪儿?”
“她心烦,谁都不想见。”
陈行山一听他这冷冰冰的回答,心里着急跳了起来:“心烦?!谁惹她了!”
“你等她自己告诉你吧,”应昭不在理他,转头看向谢廷楠,“阿姐有事,要出门几日。”
“可说要去哪?”
“祁州。”
“那不是我家吗,阿姐怎么不带上我!”严峥争着要去,应昭看了半晌,嘴里啐出一口毒液。
“送你回去接着等死吗?”
刺史的事,陈姝把严峥当小屁孩没告诉他,但应昭是一清二楚,甚至陈姝还在其中出了些馊主意。
谢廷楠只说自己知道了,又婉拒了陈行山的邀请,建议他去绣楼多走走,说不定能遇上林玉。
比起自己跟着去,谢廷楠觉得他更希望林玉能陪他去祁州。
眼下他担忧的不是好兄弟如何,而是陈姝。
过年他背人回来时,曾在她身上闻到浓烈的血腥气,可他没问,他清楚自己就算问了,也得不到什么正经的解释。
陈姝最爱哄人玩。
“阿——秋!”
马车上,陈姝用力揉揉鼻子,从包袱的药瓶里倒出两粒药塞进嘴里。
“这马真是好马,暗卫所要是配上几匹,日后传信也是方便。”
“暗卫所?”
陈姝点头:“就我那院子,准备改成暗卫所,这开了春好走动了,你不找我去见刺史,我也要提出来见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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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找刺史?”老佟震惊之余,语气里还有些瞧不起,“你能有什么正事?”
陈姝嘿嘿一乐:“不是正事,正事那不都得通过您才能往上传嘛。”
她说罢指指上面,见老佟露出满意的神情,在心里发出嗤笑。
马车驶入祁州城,陈姝被安置在偏僻的院落,老佟让她等候传唤,把人扔在这儿一待就是几日。
陈姝也不急,白日里在屋里睡囫囵觉,夜里则游荡在祁州城的秦楼楚馆,甚至还萌生了在祁州盘个铺子的想法。
这天夜里,她刚要出门,就被老佟带人匆匆拦下。
“哎呦你这娘子,怎么,怎么日日都跑出去寻欢作乐!”
老佟终于蹲到她,有种看见亲人的激动,紧攥着她的手臂生怕她再跑了。
“刺史大人忙,你还不老实候着,到处跑什么!”
“祁州真是大地方,鸿县那小地方跟这完全比不了,我这不是一时被迷了眼嘛。”
陈姝瞧瞧漆黑的马车,小心指了指马车:“我?能坐?”
“上去吧你!”
她被硬推上车,帘子一打开就见里面正襟危坐的男人,她手抖了抖,脸上面具也跟着往下花划了几分,露出泛红的额头。
陈姝回头欲喊老佟,坐着的人却发了话:“坐吧,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你如何称呼。”
“应陈。”
“应娘子可知道,李之源一家被土匪杀害之事?”
陈姝怔愣片刻,弯腰低头:“可需要为李县令报仇?”
“是他命不好,派人给他府上送些银子罢了。”
严刺史轻抿口茶,冷漠的目光落到她低垂的头上,脖颈上的红疙瘩令人心生厌恶。
“老佟说你有事,禀吧。”
换题转换得过快,腰身弓了半晌,才抬起头回禀。
“安柳县的暗卫所已成气候,我想替大人,到各地去走上一趟。”
“哦?”
刺史这才抬眼,正经打量起这个瘦小的女人,李县令之死对他而言无足轻重,但对她和老佟,意义却不同。
“李之源死了,矿上之事落在你二人头上,你再走,老佟怕是不肯一人受累。”
“谁说就佟大人一人了,暗卫所交到他手里,还不是听他派遣,有我没我没区别。”
陈姝拱手,脸上面具一松,啪嗒一下掉在毯子上,她惊慌地抓起来要往脸上带,严刺史看清她的模样,缓缓放下茶杯。
“既然掉了,就不用再戴,直起身回话吧。”
“方才你说去各地走上一趟,是什么意思?”
提起这个,陈姝眼睛一亮,先是回头看了眼车外,这才说起自己的计划。
“暗卫所既做,只做一处不免可惜,不若我替大人撒一张大网,将这天下事尽收囊中。”
陈姝指指天,又指指地,一脸神秘莫测:“这矿,也未必只有安柳县一座。”
“你这人,心思倒是野。”
陈姝咧嘴笑笑,手拢在嘴边嘴皮子微动:“我也想替大人做些实事,大人将来平步青云,我在后头捡些大人不要的,也够一辈子无忧了。”
她话音落下,车里一阵沉默,陈姝提着心,手指抠着衣衫一副心急的样子。
严刺史将她的动作收入眼中,瞧出她一心想在自己这里博个地位,摇头放下茶杯。
“此事耗资耗力,还需再议,你先去吧。”
22. 京城来信
“应陈不多打扰了。”
陈姝弯着腰退出马车,车帘落下她深吸两口气,缓缓转身跳下去拽老佟。
她一脸惊喜:“你快掐掐我。”
“去去去,放手!”
老佟后退两步,用力拍平衣袖上的皱褶,让她站在那别动。
马车碌碌远去,老佟静立到严刺史的车转出小巷,转头看向兴奋难耐的陈姝。
“你发什么疯?”
陈姝脸上笑容更胜,顶着一脸的红疹和疙瘩转她的面具:“我头一次见这么大的官,还跟我说话问我意见,大人可真是好人啊。”
好人?老佟听见她这话,神情浮上复杂和费解,她激动的站不住,他忍了半晌终于抬手制止她。
“大人和你说什么了?”
“大人没问你?”
“问我什么?”
老佟一头雾水,觉得她这话说得莫名其妙,他跟了大人十几年,断不会令大人对他出厌弃,反倒是她这人处处生着疑点。
她说那南风馆,自己也派人去查过,鸿县十里街有三家,家家都有叫兰庭的,做花魁的那位三百两一晚,陈姝那个抠门精,不可能花三四千两在这种人身上。
最后找到陈姝的那位兰庭,十来天才给了人家二两赏钱,兰庭甚至放话,这人再来他是要撵出去的,抠的要死。
陈姝被他打量得发毛,搓着手臂后退:“大人问我,愿不愿意把铁矿上的任务交出去。”
“交出去……”老佟抱臂思考刺史的话,按下心中的不安,目光沉沉,“你怎么回的。”
“我问是不是交给你。”
“蠢货!”
老佟深吸口气,试图压下自己的暴怒,这下急得团团转的变成了他,陈姝收敛嘴角的笑意,安静得像是与黑夜融为一体。
她说:“你不想要吗?”
那是他想不想要的问题吗,老佟在心里不停骂她给自己添麻烦,严刺史要是因为她的话,怀疑自己有了什么心思,那他可真是百口难辩。
李之源也是,大过年的跑什么跑,死了岂不是真把他莫须有的心思坐实了。
“你你你,我与你有什么仇,你要这么害我!”
夜风吹得漫不经心,陈姝揣上手转身,荡起的发丝都染着她的不屑和嘲讽。
“佟大人,我一心为你好,您怎么还怪我呢。”
“时候不早了,您先回去睡吧,我等您的好消息。”
木门砰的一声在老佟眼前合上,只从门缝透出些微弱的光,他愤怒地甩手,一转头脸上挂起担忧。
“走!”
他现在是真后悔了,从前李之源说她这丫头不好惹,他还轻视,现在倒是被她摆了一道。
佟家因着他的怒气,不管小孩还是下人都小心翼翼,张罗了一天的佟夫人不明白他是咋了,招呼老佟身边的小厮细细问了一番。
“就因为这事?”
小厮头一低再低:“我只听到这些。”
“行了下去吧,我过去看看他。”
书房的灯火忽明忽暗,佟夫人进门瞧见书案后头的男人,回身轻轻关上门。
“不是说过,谁也不许进来!”
佟夫人自婚后起,哪听过他这种重话,当即面色一沉,手中的茶杯砸在他面前的桌上。
“我听小青说了,不就是那女人说错了话,你看你吓得好像马上要没命了似的,要不收拾收拾买棺材起灵吧。”
瓷器磕碰的当啷声吓得老佟一抖,人也从阴影里钻出来,赔着笑看自家夫人。
“我这气不是对你,夫人快来坐。”
“松开,别动手动脚的。”佟夫人推开他,看见桌上自己凌乱的纸,攒成一团丢到阶下。
脸上冷不丁挨了不轻不重一巴掌,老佟回过神,乐呵着凑到夫人身边,与她挤一张椅子坐。
“我就是怕刺史大人对我生疑,把我放到别处去做事。”
“大人又不是傻子,还能让她几句话挑拨了去?”佟夫人执起一旁的毛笔,抚平纸张,静心写下一个字。
——稳。
“你只当不知道这事,该怎么做事怎么做。”
谁不想这样啊,只是前些日子严峥的事他没办好,刺史大人怕是已经与他生了嫌隙。
想到严峥,老佟牵着夫人的手叹气:“夫人有所不知,严峥出事,大人虽然不说,但心里必然有不满。”
“这与你又什么关系,孩子不是你弄丢的,经手的也不是你,怪不到你头上去。”
“可这……”
“可什么,说不准孩子丢了的事,刺史一早就知道。如今严夫人回京,他哪里顾得上你们这些小事。”
从刺史府公子丢了到现在,佟夫人已经把事了解了个齐全,当初老佟没从陈姝手里接回人,那也是刺史吩咐在先。
她盯着自己写的字,心中忽升一计,忙拍拍夫君的手臂让他回神。
“老佟,你也把铁矿交出去。”
“交出去?!”他调门拔高,手立马抽了回来,“夫人,咱们这么些年吃好喝好,可都是从那矿上搜刮下来的。”
佟夫人嗔怪看他一眼:“又不是让你真交,你听我慢慢说。”
书房一时响起她的轻言细语,老佟时不时应和两声,紧张的气氛消散在佟宅,连忽闪忽闪的灯火,都归于平稳。
暖黄的光映着万事万物,陈姝也不例外,她在光下往脸上涂着草药,黢黑的一张脸,吓了进门的人一跳。
她偏头看清来人,眼皮垂了回去:“你来做什么?”
“主子有话。”
她对镜继续摸着药:“说吧。”
“监察御史将刺史封城之事上报天听,陛下震怒,容老将军求情,主子不日就要回祁州了。”
回来?陈姝手上动作一顿,视线对上镜中的自己:“不是说和离?”
“离不得了。”
陈姝眨眨眼,当即反应过来一件事:“严刺史要进京?”
“要去接主子。”
“那严峥之事?”
“刺史大人只说他们日子还长,还能生。”
好一个还能生,这不就是默认严峥已经死了,没想到之前支的招还真入了他们的眼。
“你主子还有别的要告诉我吗?”
容一沉默一瞬,惊讶她的聪敏:“确实有一件,主子让您听听,不用多想。”
“刺史封城但也立了功,抓了个人牙子,顺藤摸瓜竟然查出一件大事,连带着京里的贵人都受了罚。”
“牵扯这么广啊。”
陈姝说完许久听不见回应,抬头发现他眼里的难以言表,了然地摆摆手让他回去。
“我明天就回去。”
在祁州待再久,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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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史也顾不上她了,他得先去接严夫人。
至于昨儿说的等老佟的好消息,定也是等不到的,她不如先回去。
天一擦亮,城门大开,城里外陆陆续续有人走动,陈姝叼着饼子牵着马,走得比旁边的八旬老太还慢。
她耳朵听着左右的八卦,连饼子都忘了吃,眼睛愈发明亮。
八卦好啊,还是八卦养人。
回到安柳县,日头挂得正高,陈姝把马丢到暗卫所,脚步轻快地朝绣楼去。
自年前二十九到现在,她与林玉就没再见过,不想时还好,一想起来便思念的紧。
绣楼初十便开了张,掌柜心里装着事,每日在柜台后东望西盼,这会儿瞧见陈姝,老泪都要飚出来。
“哎呦,东家您可算来了。”
“铺子里布料不够了?”陈姝扫了一圈铺子,发现布料齐全得很,“林玉在后头吗?”
“我正要跟您说这事呢。”掌柜叹着气让她先坐,照例端了点心和茶水给她。
“十五那天,林娘子家里人来闹了,说什么娶妻逃婚,我也不懂,林娘子一生气就跑了,好几日没来绣楼呢。”
手中的点心丢回桌上,陈姝当即竖起柳眉:“这么大的事,怎么不早点找人通知我!”
“这,这去了您家几趟发现没人,昨天又去,您家人只说您出门了,不定准什么时候回来。”
“行了行了,我去找找她。”
陈姝‘唰’一下起身,丢下一句让他好好看铺子,自己大步走了,到林玉家看到大门没挂锁,她索性直接进去寻人。
林玉不是那种生了气不管不顾的人,绣楼的客单还要继续做,人应该只是在家不出门。
她进门听到屋里有动静,提着的心放下来,转头去逗院子里的乱跑的鸡。
那鸡被她撵得咕咕直叫,陈姝寻到放谷子的地方,随手丢下两把当做赔礼。
林玉坐在床上,愣愣看着手中的绣棚,针在手中捏了半晌,最终还是被她一起丢到床上。
木门发出酸涩的声音,她双手抓着门的边缘,舔舔发干的嘴唇,半天憋出来一句道歉。
“姝娘,给你添麻烦了。”
“那你想怎么解决,绣楼不做了?”
陈姝撵着指间的碎谷子,双肘撑在她院中的桌上,一副毫不在意的姿态。
她这态度让人摸不清,林玉抠抠手指,不好意思地走到她面前。
“我想做。”
“那事儿是你自己说,还是我去问应昭?”
她双瞳清浅,从中看不到一丝情绪,坦坦荡荡等着林玉回话,林玉眼睛一酸,挤着她坐下来。
这些事原本难以启齿,但在陈姝的问话间,林玉越说越气,最后一巴掌拍在石桌上。
“嘶——”
陈姝看着就觉得手疼,嘴角咧了咧,挨在她身旁的手臂咻一下收回。
“老不要脸的,他哪来的脸惦记我!”
“是啊,那你还躲什么。”
林玉闻言,抓着头发附和了一句:“姝娘你说的对,但我就是怕他带舅母过来,舅母对我还是挺好的。”
陈姝一言不发看着她,发现她眼中的迟疑,她忽而想起来当初谢廷楠也是这样拒绝过自己,便不再追问。
她拍净手上的残渣,起身往外走:“得空了去绣楼露个面,李掌柜心慌呢。”
23. 暗卫所计划
“我知道了。”
林玉目送她出门,听到隔壁传来说话声,原本沉寂的小院一下子鸡飞狗跳起来。
她低头笑笑,眼泪猝不及防砸落,湿了绣鞋的花纹。
陈姝出门这几天,家里都盼着她早点回,严峥更是期待她给自己带点心回来,县里的点心粗制滥造,没有州府的入口绵软。
“阿姐,给我带的点心呢!”
陈姝被扑了个趔趄,她扶着严峥,眼里闪过疑惑:“什么点心,大白天发癔症?”
严峥听见没有,嘴巴一撇脸鼓得高高的:“容一说你回来会给我带点心。”
“……”
陈姝一个眼神扫过去,容一身形一僵,恨不得上前把小主子嘴捂上。
本就是哄小孩的话,他们都没人当真,偏偏被严峥记在心上。
严峥蔫巴巴转身,走到谢廷楠身边往他腿上一趴不肯动了,陈姝看他两眼,丢给容一一句话。
“谁替我揽的事,谁就负责到底。”
“我这就去买。”
听到这话的小孩翘翘腿,陈姝当做没看见,在谢廷楠对面落座。
“你也该找点事做了。”
谢廷楠不解:“书院的功课我有做,最近也开始抄书赚钱了,阿姐是有事要我做吗?”
“不是这种事,”陈姝认真剥着瓜子,“我发现你最近有些太顺着我说话了,这不好。”
“林玉喜欢做绣活,严峥喜欢学武,你呢?”
这个问题来得猝不及防,谢廷楠几次张嘴都不知道说什么,低头又对上严峥清澈的目光,他喉结轻轻滚动,睫毛颤得要飞起。
“我想做官。”
陈姝抬头:“为什么要做官,做什么官,做怎样的官?”
小孩子在腿上玩得开心,谢廷楠摸摸他的头,幼时读书被同窗嘲笑过的念头,重新浮上水面。
“我不知道,我以前可能只是想做个衙役,每日巡巡街,一天就结束了。”
她点头,但又觉得不对:“为什么做衙役?”
“阿姐想说什么?”
谢廷楠隐约察觉到她问话背后的意义,放在膝头的手收紧,心跳也变得急促。
“知己知彼,才好在你我背道而驰的时候,彻底解决你。”
瓜子仁被抛到口中,陈姝笑眯眯看着她,说得凶狠却没什么杀意。
他也笑起来,好看的凤眼盈着一汪赤诚:“好,我会尽快告诉阿姐的。”
吃饱喝足,她拎起还在撒娇的严峥,先是检查一番年前教他的武功,满意后才拿着小竹棍继续指导。
院子里一时响起小孩的讨饶声,间或夹杂陈姝冷漠的拒绝,最后总是以谢廷楠的安抚做结尾。
陈姝又讨厌他了,太会忽悠小孩,也太会哄自己。
日子一天天过,河上的冰又回到家乡,陈姝总是带着暗卫所的人东奔西走,严刺史给她训练暗卫的银子也花得差不多了。
算算日子,严刺史也该把夫人带回来了,她还是得去州里一趟。
又是个月末,老佟在暗卫所等到陈姝,没了年后那会儿的针锋相对,反倒是乐呵呵的好相处模样。
陈姝被他笑得摸不着头脑:“怎么,你夫人又给你生孩子了,乐成这样,我可没有满月礼给你。”
“你看你这说的,老佟我是提前给你道个喜。”老佟拉着她坐下,“大人说要见你,这回可不许说把铁矿给我的事了。”
“不给你,难道给新来的县令么。”
“可不敢提!”
新来的县令几个字,像是戳到了老佟的命门,他神色紧绷,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来头大?”陈姝好奇,揪着他又追问几句,“说说,反正你住在祁州城,他影响不到你。”
耐不住她的恳求,老佟还是松了口:“去年的新科状元,是那位的人。”
他一脸菜色地指着天,陈姝眨眨眼,很快也露出跟他一样的神情。
“那怎么办啊,能不能——”她手指抵着脖子蹭了蹭,被老佟拒绝。
这人杀不得,前脚杀了,后脚陛下就有理由派人过来查,到时候被发现什么异样,刺史不会放过他们的。
陈姝老实点头,面具也不带了,催着老佟快快上马车。
入了刺史的眼,陈姝也不用像上次那样等上好几天,青天白日就能跟着从侧门进刺史府。
“入府不要四处乱看,小心冲撞了贵人。”
贵人?
这整个府里,唯一能被陈姝称作贵人的就是容仪,本以为她能留在京城,没想到还是在祁州再见了。
花园的岔路,陈姝听到几声咳嗽,见老佟背对自己,她悄悄回头看向来人,发现容仪面色憔悴,人倒是比从前丰腴了些。
“快走,夫人也是你能看的!”
老佟一回头差点被她吓死,用力把她抓到自己前面,推着往前走,生怕她再乱回头给自己惹祸。
两人的动静到底吸引了容仪的注意,她捂唇抬头,总觉得那抹身影有些熟悉。
见她愣神,婢女以为她心有不满,小心翼翼开口:“夫人?”
“无事,走吧。”
书房在前院,陈姝走得有些烦了,刚要开口,面前的老佟突然站住脚,她一个没停住,两个人撞在前面的石壁上。
老佟捂着脸哼哼:“哎呦。”
“你走得好好的,站住做什么!”
陈姝皱着眉看被他踩到的脚,疼得她脚趾动了几下才缓过神来,鞋上灰突突的印子看得她更烦。
“哎,前面那个就是状元郎,别让他瞧见你。”
老佟把陈姝往身后拽了拽,两人藏在角落里,偷偷摸摸看着前院的事。
红衣状元郎朝严刺史拱手作揖:“下官还要赶去安柳,便不多打扰严刺史了。”
“许大人之名,我在京城有所耳闻,你能来安柳县,亦是我之幸事。”
严刺史说罢,吩咐人送这位许县令出门,还给他拎了些祁州的小玩意。
待到红影彻底消失在眼前,老佟才带着陈姝往前走,两个人前后进了前厅,许县令喝剩的半壶茶被分给了他们二人。
他们二人一左一右默默喝着茶,陈姝正要给自己续第二杯时,上首的严刺史发了话。
“这位状元郎啊……”
陈姝抬眼:“杀了他。”
“诶你这丫头!”老佟一口水呛住,咳得眼泪都冒出来,看得陈姝直咧嘴。
“又没人跟你抢,你急什么。”
他急的是喝茶这事吗!
严刺史看他们一眼,倒是没因为陈姝的莽撞话发怒,反倒是颇有兴趣地看着她的脸。
“你那疹子能消?”
“能,已经大好了。”陈姝咧嘴笑,举着茶杯敬严刺史,“大人好茶!”
老佟还要说什么,被一个眼神压制住,严刺史眯起眼,将茶杯轻轻放下。
“那铁矿之事,老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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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我说了,他想交给你。”
陈姝挡在茶杯后的唇角微弯,眼睛却倏地瞪大,茶杯也嘭一声丢到桌上。
“老佟想干我这差事,他不是有夫人有孩子吗,在外面跑的时候都带上吗?!”
“应娘子,你在安柳县时间也不短了,暗卫所也经营地井井有条,交给你是大人对你的器重。”
“那,那网不撒了?”陈姝转头看向严刺史,一副头疼的模样,“矿上杂事多,那我来之前不都是老佟管嘛,我不想干这事。”
“你……”
“行了,都别争了。”
严刺史按按眉心,让人撤了茶水,免得他俩一会儿砸一下,砸得人心突突直跳。
“严峥的事,李之源已经付出了代价,与你们无关。”
陈姝听得呼吸一顿,眸子里泛出冷意,她垂首不语,只等着严刺史快些放他的屁话。
“铁矿还是交给老佟,属于你的那一份不会抹了去,”他说到后半句时,给陈姝递了个牌子,“暗卫所需要用的银子,日后拿这个腰牌去万福钱庄取。”
陈姝没接牌子,惊喜抬头:“大人您同意我的提议了?!”
严刺史见她兴奋地仿佛要起来转两圈,牌子改递为丢,没好气地瞪她一眼。
“好好做事!”
“您放心,那我回去就把暗卫所的名单给老佟,这半年可把我憋坏了,我早就想出去走走。”
她拿着腰牌美滋滋凑到老佟面前,故意敲了敲给他听响:“听见了吗?”
老佟嫌弃地身子后仰:“听见什么?”
“鲤鱼打挺,牛羊奔跑,还有油果子的邀请。”
“……”
老佟觉得她有点失心疯了,指着她向严刺史求助,结果俩人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也是,她左右还是个孩子,贪玩也是情理之中。
老佟故意逗她:“鲤鱼打挺,我在家就能听到,何故跑到山野里去。”
“您那叫在水里扑腾,不一样不一样。”
她故作高深地摇头,三两步走回自己的位置坐下,翘着脚格外嘚瑟。
“好了,今天叫你们来就这些事,”严刺史站起来,想到什么又去唤陈姝,“应陈来一下。”
陈姝脚下一顿,迅速把腰牌塞进胸前:“大人,您不是要反悔吧?”
“……”
严刺史深吸口气,拂袖走向书房,陈姝看看老佟,脚下还是老实跟了上去。
“关门。”
“哎!”
书房里只有他们两人,陈姝慢慢收敛了神色,乖乖垂着头等他发话。
“我儿走丢之事,是我疏忽,但这事也是冲夫人而去,我也该派些人保护夫人。”
说是保护,实则不然吧。
陈姝在心里翻白眼,面上愈发恭敬,主动提出把暗卫所的人调到这边来。
“我那里有几个机灵的,手脚也麻利,跟在夫人身边正正好。”
“嗯。”
严刺史站在书桌前,背在身后的手微微合拢:“听老佟说,暗卫所想要马?”
“我就是随口一说,那马太金贵了,养不起。”
陈姝笑着摆手,她心里清楚,这是来堵自己的嘴了,她也就是嘴上客气一下。
白送上门的便宜不占,她傻啊。
“区区几匹马,想要就买,只一点你需记着。”
他说罢转身,眼中浓雾翻滚:“你是在为谁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