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蝴蝶》
7. 不想被女生敌视
今日雨后初晴,天上挂起了彩虹桥。
希望我能像天空一样,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发脾气就发脾气。
——《甄好日记》
即使外面雷声轰鸣,大雨如注,甄好也必须硬着头皮奔跑回教室。
下一节是班主任的语文课。
不是因为她怕班主任,恰恰相反,她很喜欢班主任,也很喜欢班主任讲的语文课。
刚跑出两步,兜头而下的大雨就把她淋了个透心凉。
她死死护住怀里那几封让她不知所措的信,一咬牙,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向教学楼。
女厕离最西边的初一(1)班其实不远,目测也就一百来米,只要跑到走廊上,她就可以沿着走廊,不用淋雨也能顺利回到教室。
她只顾埋头疾跑,没注意到自己前方来了人,直直地跟对方撞了个满怀。
男生撑着伞站定,一只手抓住她细瘦的胳膊,伞大半都往她那边移:“好好,是我。”
大雨中,时序还没有少女高,微微举高的伞却为她挡去所有风雨。
甄好侧头看见少年,伞下的空间干燥中带着一丝潮气,握着她胳膊的手温暖又温柔,她心里升起一股别样的感觉。
她没说话,只是任由时序打伞护着自己跑向教学楼。
两人一到走廊上,甄好就快速与他拉开距离,并礼貌地道谢:“谢谢你。”
虽说这些年来,时序一直很照顾她,但自从上了初中,她莫名想与他保持距离。
也许是因为青春期作祟,又或许是因为不想被女生敌视。
时序不仅学习好,又打得一手好篮球,还长着一张足以魅惑异性的脸,甄好十分确定他将来只会比现在更受欢迎。
还有一个深层次的她自己都不想承认的原因——她不想让师杭与误会。
时序和师杭与常常同进同出,一起打篮球,一看就关系很好。
如果她跟时序走得太近,万一被师杭与误会了那就不好了。
听见她疏离的话,时序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
倒是甄好又再次开口:“那个,时同学,我可不可以拜托你一件事?”
时序闻言眼睛一亮:“好啊,你说。”
“你可不可以晚点再回教室?”甄好说完觉得自己有点过分,又马上改口,“或者你先回教室,可以吗?”
怎么说都是因为有他,她才不至于淋成落汤鸡,她如果得寸进尺要求人家故意迟到,那真的□□将仇报了。
但她说完还是不敢多看时序一眼,生怕他追问自己为什么,因为她答不上来。
少年才刚亮起的眼眸又在一瞬间暗了下去,气氛沉默片刻,甄好才终于听见他说:“当然可以了。”
说完,他转身,快步在走廊里冲刺起来。
时序以体育课考50米短跑的时候都从未有过的速度朝(11)班跑去。
他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为甄好争取不迟到的时间,也为她减轻一些愧疚感。
他听得出来,少女语气中满是不好意思,他不要她因为这件小事而感到内疚。
所以他拼命地跑。
只要他们没有一前一后走进教室,甄好就不会感到不自在。
甄好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身影,觉得自己坏透了。
巨大的撕扯感在她体内冲撞,一头是冷着脸跟她说话的师杭与,另一头是替她撑伞挡去风雨的时序……
然而饶是她再磨蹭,也必须赶在上课铃声打响之前回到班级,于是她很快也跟在时序身后小跑起来。
好在她赶上了。
一进教室,她就和裴小海的目光相撞。
他嬉笑着看她,同时跟他身边的少年说着什么,她听不清,但直觉与自己有关。
裴小海是师杭与的同桌,两人是同一个地方的,亦是小学同学,关系很是亲厚。
她心虚地攥紧双手,在师杭与抬头的一瞬间深深地埋下头,全程盯着地板回到自己的座位。
就算有时序的伞,刚出女厕那会儿甄好还是被淋湿了一点。
喻玲见她刘海都湿了,拿纸巾要帮她擦拭,却被她挡下:“谢谢,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甄好看着少女真诚的眼神,欲言又止。
她很想找喻玲问个清楚,可她现在心里很乱,还没想好该怎么开口。
一整个上午的课她都心不在焉的,一直在思考该怎么处理“情书”这件事。
而坐在她前面的周淳芮早就憋坏了,她在第一节英语课上弄清楚了姚明娜昨晚没说完的话到底是什么。知道得越多她越生气,本想下了课就找甄好问清楚情况,谁知甄好一下课就不见了人影,第二节上课还差点迟到,她忍得好辛苦的话根本找不到机会说出口。
没办法,她只能继续忍耐。
甄好没想到的是,连自己最喜欢语文课听起来都变得索然无味。
她偷偷瞥了一眼五人座第一排坐在中间的那个少年。
少年脊背挺得笔直,正认真地听讲,一如她在信里所写的那般。
可是那些信……
她收回目光,侧头看了一眼也在认真听讲的喻玲。
老师在讲什么,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而同桌温柔美好的笑脸仿佛也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她很想问问喻玲为什么要那么做,可鼓起的勇气一次次在自我否认中消逝。
喻玲那么好,不会这样对她的,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
她决定等放学回寝室午休的时候,先向姚明娜打听打听,再看看怎么跟喻玲开口。
语文课下课的时候,天就已经放晴。
闽县的天就是这样,风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彩虹常挂天边。
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学,甄好神色如常地跟喻玲告别。
喻玲家就住附近,是走读生,三餐都在家里吃。
甄好很羡慕她,却不单单是羡慕这点。
“好好,憋死我了都。”周淳芮一上午除了赶作业就是参加校园长跑,根本没机会和甄好聊天。
“再憋一会儿。”彼时她们三个已经走到教室门口,甄好朝遥远的最西边看了一眼,“女厕太远了,直接去食堂找厕所吧。”
“好好,你在说什么啊?”周淳芮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我说的憋死了不是这个。”
“那是什么?”甄好看了一眼没说话的鄢云书:“云云,你知道吗?”
根本不需要鄢云书开口,周淳芮就自己倒豆子似的全说了出来:“好好,你有没有发现这两天班里的同学怪怪的?不仅如此,就连寝室里的人都怪怪的。她们说的那些都是什么屁话,太难听了!好好,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闻言,甄好轻轻皱起眉头。
看来她不需要从姚明娜那里打听消息了,周淳芮会解开她内心的疑问。
“他们都说什么了?”甄好挑了一个自己最想知道的问题问道。
“他们说你……”饶是性格大大咧咧的周淳芮也忍不住顿了顿,见甄好神色没有异常才继续小心翼翼地说道,“说你不要脸,小小年纪学人家追男孩子,也不知道照照镜子看看自己……”
鄢云书听不下去了:“芮芮,别说了。”
“没事。”甄好微微握拳,指甲陷进掌心,带来一丝痛感,“他们还说什么了?”
“好好,咱们不听了好不好?”想起那些话,周淳芮就气不打一处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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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人肯定是吃大便了,嘴臭得很,我们不要听他们胡说八道。”
“我没有。”甄好有些委屈地说道。
她不知道他们是从何而来的恶意,也不知道那几封信到底是怎么回事,但这件事一定跟喻玲脱不了干系。
“没有什么?”周淳芮被她没头没脑的三个字说蒙了。
“我没有追男孩子。”说这句话的时候,甄好略显心虚。
虽说她没有追男孩子,但她的确在日记本里藏了不为人知的少女心事。
“我当然知道你没有啦。”周淳芮说着话锋一转,“再说了,就算你追男孩子又怎么了,谁说女追男就是不要脸了?他们才是最荒谬的,老古董!”
鄢云书附和道:“赞同。”
“哇哇哇,云云竟然赞同我了。”周淳芮本来好好走着路,听到鄢云书的话顿时手舞足蹈起来:“好好,听到没?连云云都赞同我说的话!”
她们三个人,属鄢云书的成绩最稳定,基本上常居年级前三。甄好的成绩浮动比较大,有时候能考到年级第一,有时候却掉出年级五十。至于周淳芮,学习是什么?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青春无敌,开心万岁。
快乐是会传染的,周淳芮眉飞色舞的样子很大程度地驱散了甄好心里的阴霾,连脚步都跟着变得轻盈了一些。
去食堂要经过一座小小的天桥,天桥连接着学生宿舍。这栋独立于教学楼的建筑,一共五层楼,男女生宿舍对半分,中间有护栏围挡,基本上看不到对面的一举一动,而食堂位于宿舍楼一楼旁另外起的一座两层小楼。
住在三楼的男生有多讨厌呢?
天桥直接连接到学生宿舍的二楼,每个学生想要去食堂都要从这里经过,头顶便是三楼走廊。
每当女生们走完天桥要进入二楼时,都必须深呼吸一口气,快速冲过去。
为什么呢?因为站在三楼走廊的臭男生们会往下吐口水!
她们三个走得迟了些,等走上天桥时,上面早就已经站了一排的男生,其中就包括裴小海。
他正跃跃欲试地看着下面的三人,笑嘻嘻地说道:“怎么不走了?是害怕了吗?哈哈哈——”
甄好厌恶地皱了皱眉。
没品的男生是真的一言难尽。
“杭与,你也过来啊!”裴小海回头招呼着师杭与,“多好玩啊,快来!”
“别做这么无聊的事。”师杭与的语气淡淡的。
虽然没看到他人,但甄好还是下意识地紧张起来。
趁裴小海几人转过头的瞬间,周淳芮手疾眼快地拉着两人迅速通过这“恶心之门”,顺利进入到二楼。
“师杭与,都怪你!她们跑了!”
她们进了楼还清晰地听见裴小海抱怨的声音。
“男生真讨厌。”周淳芮不满地吐槽。
“同意。”短短五分钟内,鄢云书第二次赞同了周淳芮。
“嘻嘻,云云又赞同我了。”周淳芮又雀跃起来,“我又幸福了。”
“快走吧。”甄好友情提醒道,“再不快点,你爱吃的干笋焖肉可就卖完了。”
“对对对,快快快!”周淳芮忙不迭加快脚步。
一到食堂,三人就直冲自己爱吃的菜品窗口。甄好和鄢云书最快打完饭菜,久久才看到周淳芮苦着一张脸坐到她们对面。
“怎么这副表情?”甄好开口问。
“被你说中了,干笋炖肉真的卖光了。”周淳芮都快哭了,“我的快乐一去不回来,呜呜呜——”
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不介意的话,可以吃我的。”
然后一道看起来色香味俱全的干笋焖肉被放在三人面前的不锈钢餐桌上。
8. 莫名其妙的自尊
今日多云转晴,心情的快乐开关丢失。
这是我第一次不想在日记本里写到683同学。
——《橘色告白》
说话的女生是欧阳雅美。
跟她一同坐下来的还有楼知夏。
“欧阳?”周淳芮看了看欧阳雅美,又看了楼知夏一眼,惊讶道,“你们今天怎么没回家吃饭?”
她们和喻玲一样,都是走读生,平时关系也都不错。
看到两人,甄好不禁想起上周发生的一件事。
彼时恰逢初一第一次月考成绩单下发,有人欢喜有人愁。
甄好既欢喜又发愁。
欢喜的是她成绩不错,语文作文更是得了全年级最高分;发愁的是被年段长拿到各个班级传阅,让每个班派代表在讲台上进行诵读。
甚至有其他班级相熟的同学特意来找她,说头一回看应试作文给看哭了。
听到这话时,甄好微微垂下眼帘。
没人知道她在考场落笔的时候,鼻子和眼睛一阵阵发酸,忍得很辛苦才没有掉眼泪。
她写的作文不管是主题还是情感都很朴实,或许用真情实感写下来的文字总是更能打动人心,因为这篇标题为《我的全能爷爷》,她在年级里小小地出名了。
很多人都知道初一有个叫甄好的女生作文写得好,得了满分。
(11)班更是跟过年了似的,同学们都跟着起哄,说班里出了个才女。
甄好不习惯被人注视,明明是被赞美的好事,她却觉得浑身别扭,脸上也热热的,十分不自在。
从小到大,她得到的所有夸奖都来自学校的老师。
一直在打击式教育下长大的她,面对来自外界的赞美都会感到深深的焦虑。被夸奖时,她的第一反应不是开心,而是觉得自己真的有那么好吗,自己真的配得上这些美好的词语吗?
这种不配得感导致甄好恨不得大家赶紧遗忘满分作文事件,再也不要提起来。
直到成年后,她才知道这种认知失调在心理学上被称之为“冒名顶替综合征”。
然而人生总是事与愿违,就在她的作文被传阅的第二天,喻玲约她到后山见面。
她不明所以,但仍旧按时赴约。
让她没想到的是,除了喻玲,还有三个女生在场。
其中两个是她们的同班同学欧阳雅美和楼知夏,另一个她觉得眼熟,但不认识。
喻玲先开口:“好好,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什么事呢?”甄好想不到自己能帮助她们什么。
除了那个女生她不熟悉,其余三个女生都是家境不错的本地人,她一个乡野来的女孩能有什么本事帮别人。
“甄好同学,这是(1)班的欧阳雅雅,是我堂妹。”欧阳雅美指着甄好不认识的那个女生,“其实是她有事想拜托你。”
“甄好同学,是我求我姐帮我约你出来的。”欧阳雅雅留着披肩bobo头,看起来很是乖巧,声音也温温柔柔的,轻而易举就获得了甄好的好感。
甄好有些不好意思道:“你想要我帮你什么忙?”
“你的那篇满分作文我看了,写得好好,我都看哭了。”欧阳雅雅真诚地夸赞道。
她的大方赞扬让患有严重赞美焦虑症的甄好霎时就紧张了起来,整张脸连同耳朵都红了,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来。
其实欧阳雅雅拜托她的事情很简单:“就是我……我喜欢一个男生。”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脸比甄好的还要红:“我想给他写信。”
她没好意思说“情书”这两个字。
“然后呢……”甄好隐约猜到她想让自己做什么,但不敢肯定,因为那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然后,我就想……”欧阳雅雅说到一半看了一眼喻玲。
“没事,你就照实说吧。”喻玲柔声开口,“好好不会介意的。”
“那好吧,那我就直说了。”欧阳雅雅鼓起勇气说道,“因为我没什么文采,又想在喜欢的男孩子面前留个好印象,所以我想说,你可不可以帮我写几封信,到时候我稍微改一改,重新写一遍再给那个男生……我想找你帮忙的就是这件事,不知道甄好同学愿不愿意?”
甄好听完微微松了口气。
她原本以为对方是想让自己直接替写情书,在听到欧阳雅雅说还会再誊写一遍,她心里的大石彻底落地。
她不擅长拒绝人,可帮人写情书这种事情她又实在不愿意做,但如果只是帮忙写几段话让别人参考,她完全没问题。
见甄好一直没说话,喻玲忍不住帮腔:“好好,你就帮帮雅雅吧。她喜欢那个男生很久了……”
就算喻玲没有开口,甄好也没打算拒绝。
所以这事就这么定下了。
从上周二开始,她每天都会交给喻玲一封信,由喻玲交到欧阳雅雅手上。
甄好用的只是最普通的科作业纸,但好看的字写在哪里都好看,每写一封喻玲都会不遗余力地夸她:“好好,你的字写得好漂亮啊!”
这一周以来,可以说是甄好短短的人生中受到赞誉最多的七天。
有时候看着简陋的科作业纸,她也会渴望那些精美的信纸,可是她没有钱买除了必需用品以外的任何东西。
甚至连必需品她都不一定买得起。
比如,她脚下的鞋一到下雨天就会进水,湿漉漉的感觉很不好受,然而她连找家里人要钱买新鞋的勇气都没有。
甄好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欧阳雅美那双漂亮的名牌运动鞋上,心里泛起一丝丝苦涩。
“我和雅美的爸妈中午刚好都有事出去了,我们就结伴来尝尝学校食堂的菜味道怎么样。”回答周淳芮问题的是楼知夏。
“哦哦。”周淳芮的眼睛从始至终只黏在她心心念念的冬笋炖肉上,“那我就不客气啦!”
说着,她一筷子夹了下去,边夹边说:“不要嫌弃我,我的筷子还没有用过。”
“不嫌弃,不嫌弃,我们一起吃吧。”欧阳雅美说着又将自己的餐盘往几人中间推了一下。
楼知夏和欧阳雅美的盘子里又是鱼又是虾的,甚至还有一些卖相不错的糕点,甄好看着看着不着痕迹地咽了咽口水。
她很想吃,可她一筷子都没有动,一直老老实实吃着自己餐盘里的素菜,唯一算得上荤菜的是西红柿炒蛋。
除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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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奇怪的自尊束缚住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一点是,她不喜欢与人分食。
楼知夏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一直埋头吃饭的甄好并未看到她几次投向自己的眼神里藏着不明显的愧疚。
这时,欧阳雅美放在校服口袋的手机轻轻振动了一下,她掏出来查看。
是楼知夏在□□四人群里发了一条消息:“我们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啊?”
甄好无意间的一瞥,看到了欧阳雅美手机上的企鹅图标。
虽说闽县只是一个小县城,但沿海地区的经济发展总是比内地来得快,尤其是电子产品。
个别有钱人家的小孩早就人手一部智能手机,智能手机走进千家万户只是时间问题。偏偏就是这么平常的一件事,对于甄好来说却难如登天。
落寞的感觉再度席卷她,她想要的东西太多太多,能力却不足以支撑她的野心。
她不想被困在落后的小县城里,她想走出大山,想到山的那边,想去海的那边,想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
吃完饭回寝室的路上,周淳芮因为吃到了想吃的美食,一直叽叽喳喳,开心得不得了。
鄢云书跟平时一样,没什么话。
甄好则又变成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很想现在就当面问问喻玲为什么自己写的信会落到师杭与手中,可距离下午上课还有一段时间。
一到寝室,她就疲惫地躺在床上。
寝室的床很硬,她铺了两层被褥睡起来才勉强舒服些。
她的心很乱,很多人的脸在她大脑里转来转去,最后停在师杭与那张俊秀的面容上。
师杭与个子高挑,皮肤是健康的蜜色,五官酷似当时流行的男团歌手之一,是以不管是哪个年级的女生都对他很感兴趣。
甄好便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
她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师杭与那句冷漠的“以后不要再做这种无聊的事了”就像核弹爆炸,爆炸过后是无尽的伤痛,不知何时才能愈合,甚至无法愈合。
既然睡不着,她索性不睡了,翻身用手肘撑着床铺,打开一直藏在枕头下的日记本。
为了阻挡蚊子,也为了有自己小小的隐私空间,寝室里每个女生都安了床帘,甄好也不例外。
她安的是亮眼却不透人影的橘色帘子,没人知道是因为它便宜,她才选择了它。
甄好翻看着这几日的日记,每一天都有不同的烦恼。她不知道别的女生是不是也像她一样,除了写不完的作业,就是诉不完的烦恼。
她看着每一页都出现的683同学字眼,心里堵得慌。
因为怯懦,她连师杭与的名字都不敢写,只敢用代号叙说自己的隐秘心事。
师,六个笔画。
杭,八个笔画。
与,三个笔画。
简简单单的三个数字,组成她少女时代情窦初开的最美符号。
【注解】冒名顶替综合征(ImposterSyndrome):指个体认为自己不配得到认可,觉得成功或赞美是“侥幸”,担心被他人“识破”自己的“不足”。这种自我怀疑会导致对正面反馈的排斥。
9. 一周能见你五天
今日天气持续多云。
学校再怎么讨厌,一周能见到你五天就感觉什么都很好。
——《甄好日记》
下午第一节课。
喻玲来得有些迟,只比数学老师先一步到达教室。
一坐下没多久,她就轻轻碰了碰甄好的胳膊,推了一张字条过来。
因为怕被老师发现,所以甄好小心翼翼地展开,看见上面写着:“好好,下课可以和我去一趟后山石屋吗?”
她回了个“好”字,便抬头认真看着黑板,表面看起来正在专注地听讲,实际上板书上那些xyz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她最近总是走神,这样不好。她可以说是一无所有,唯一能够引以为傲的就是成绩。
她不能连这点优势都丢掉。
这么想着,甄好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新教的公式上,跟着老师的思路解开了一道又一道数学题。
做出一道数学题的成就感很奇妙。
不像语文或政治题,只要言之有理就可以得分,数学题的答案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干净利落,就如她想要的人生。
可人生怎么可能是那么简单的对与错?
时间在做题中不知不觉地流逝,很快便下了课。
甄好和喻玲一同走向学校后山的石屋。
课间只有十分钟,加上来回的时间,她们真正能待在石屋的时间不会超过五分钟。
甄好不是很明白有什么事是在教室不能说的,非要在石屋见面。
不过既然喻玲都提出请求了,她也懒得思考那么许多,先去了再说。
去的路上,两人的气氛有些古怪,古怪在一向健谈的喻玲一句话都没有说,而话本来就少的甄好更加不可能主动开启什么话题。
一路沉默着到达石屋后,她们只是站在石屋后一处较为隐蔽的地方,并未走进去。
甄好刚站定,就听到喻玲满怀歉意地开口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甄好心里一咯噔,隐约猜到喻玲真正想说的可能跟那些信有关,不自觉跟着紧张起来。
“我今天才知道杭与同学扔给你的那些信原来是我拜托你写的。”喻玲秀眉紧锁,“对不起,是我让杭与同学误会了你。”
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在甄好万般纠结该如何询问和对质时,喻玲先主动坦白了一切。
坦白果真从宽,在喻玲说出口的那一刻,甄好发现自己已经原谅了她大半。
但她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真的很对不起,是我搞错了状况,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喻玲不断地道歉,“你要怪就怪我吧,这件事跟其他人无关,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好好,你骂我吧。”
虽然觉得这一番话哪里怪怪的,但甄好一直是容易心软的性格,见喻玲一副快哭了的模样,更是一句责怪的话都说不出来。
在她心里,喻玲一直是一个很好的同桌。不仅长得漂亮,人也温柔,而且一点也没有看不起她是从乡下来的。
可这不是喻玲可以肆意伤害她的理由。
此时此刻,她心里有两个自己在打架,哪一方都不肯认输。
一方叫她原谅喻玲,另一方叫她不能轻易原谅施害者。
甄好的沉默让喻玲更加慌张:“好好,你怎么不说话?你骂我两句好吗?这样我心里会舒服些。”
“我现在心很乱,我们先冷静冷静吧。”甄好说完便先转身朝教室的方向走去,喻玲自然没看到她悄然红起来的眼眶。
一场悄无声息的冷战在甄好和喻玲之间拉开,就连神经大条的周淳芮都感觉到了不对劲。
“好好,你跟喻玲是不是闹矛盾了?”第二节下课,周淳芮拉着鄢云书和甄好两人去操场散步。
“为什么这么问?”甄好不认为自己表现得有那么明显。
“我看你们都两节课没说话了。”喻玲不是内向的性格,哪怕甄好不说话,她也一定会找话说,这是周淳芮判断这两人之间不对劲的依据。
“的确发生了点小小的误会。”甄好轻描淡写道,并没有细说的打算。她实在不知该从何说起。
“这样啊。”周淳芮突然停下来,转身面对甄好。
她的眼睛很大,一脸严肃的时候仍旧带着几分天真:“好好,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只要你想说,我们都在。”
说完她又冲鄢云书道:“对吧,云云?”
“嗯。”鄢云书难得认真地点头,“把事情憋在心里对身体不好。”
“马上上课了,放学再说吧。”甄好感觉内心有一阵暖流淌过,郁结的心情得到一丝丝缓解。
这天是周五了,即将迎来周末。
寄宿生只有周末才能回家,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快乐和迫不及待,都巴不得快点放学。
可是,甄好不想回家。
一点都不想。
但周末还是如期而至,第三节下课铃声响的前一分钟,教室里就明显开始躁动起来。
同学们早已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早早就收拾好了一应物品,只等铃声一响,就冲出教室。
甄好三人一向不喜欢凑热闹,总是拖到最后才慢吞吞地去车棚取车。
奇怪的是,喻玲也没有像往常一放学就走,而是磨磨蹭蹭地收拾着桌上的东西,时不时瞥一眼门口。
下一秒,少女轻快的声音响起。
“玲子,我来了,去网……”欧阳雅雅一从后门钻进来就与准备出去的甄好迎面碰上,导致她硬生生将那个“吧”字吞了回去。
“嗨……甄好同学。”欧阳雅雅眼神闪躲,心虚得不敢直视甄好。
“嗯。”一放假甄好就心情不好,看到欧阳雅雅更是不可避免地想起情书事件,本就郁闷的心情更添几分阴霾,自是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异样。
她说完便头也不回地出了教室,第一次放学没有跟喻玲说再见。
等确定甄好走远了,欧阳雅雅才小心地问喻玲:“你都跟她说了?”
喻玲不在意地点点头:“说了,她不高兴了。”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欧阳雅雅说这话的时候,一直还没有离开教室的欧阳雅美和楼知夏也围了过来。
喻玲淡淡地笑道:“雅雅,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我怕我怯场……”欧阳雅雅不自信道。
“不就是演戏嘛,等回了家姐陪你排练。”欧阳雅美无所谓地耸肩,“正好不知道周末玩什么。”
“你们不觉得甄同学挺无辜的吗?”这句话楼知夏早就想说了。
“她无辜?”喻玲冷笑道,“我对她那么好,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都第一时间分享给她,可她呢?”
“但是这也不能完全怪甄同学啊……”楼知夏嗫嚅道,“她甚至都不知道宋景喜……”
“住嘴,我不想听。”此时的喻玲完全没有平时温柔可人的模样,有的只是一脸不耐烦,“夏夏,你到底是哪边的?”
一想到宋景喜欢甄好这件事,她就恨得牙痒痒。
这场由她主导的针对甄好的恶作剧,才刚刚开始。
透过窗户,喻玲看着已经走到校门口的女生背影,嘴角的冷笑越来越深。
三中的停车棚设置在校门口右侧。
甄好的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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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车是一辆掉了漆的二手货,骑起来摇摇晃晃,总生怕它散架。
取到车,打开锁后,她才发现车胎不知被谁放气了。
“真倒霉。”心情不佳的她如今更是感到雪上加霜。
“怎么了?”周淳芮这时也找到了自己的车,正推着走到甄好旁边。
“轮胎没气了。”甄好强压下内心的烦躁,语气听起来还算平静。
她不是情绪外放的人,多数时候都是面无表情的样子,只有在面对熟悉的人才会偶尔露出独属于花季少女的清甜微笑。
“放气贼真讨厌!算了,我们陪你去钟阿叔那里打气。”周淳芮伸出一只手拍了拍甄好的肩,“走吧。”
钟阿叔人很好,像给轮胎打气这种小事一般都不收钱,所以钟叔修车铺很受学生欢迎。
到了那里,经过钟阿叔的检查才发现甄好的自行车不单是没气了,是连车胎都被为为扎破了。
“要补胎。”听到钟阿叔这样说,甄好不禁皱了皱眉心。
“钟阿叔,补胎需要多少钱?”她一周只有二十元的生活费,不仅要吃饭还要买学习用品,到了周五手里已经所剩无几。
“收你三块钱。”钟阿叔说了个实诚价。
甄好心知这已经是钟阿叔能给的最低价了,可是……
她紧紧捏着手里的两元纸币,脸在一瞬间热了起来。
钱不够。
一文钱尚且难倒英雄汉,别说她只是一个刚上初一的女生。
周淳芮和鄢云书对视一眼,两人默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钟阿叔,我们的自行车好像龙头有点问题,轮胎气也不太够,要不一起帮我们检查检查吧,您看看一起弄完多少钱。”周淳芮对钟阿叔说道。
“没问题,我看看。”钟阿叔说完便开始干活了。
甄好半信半疑地看着她们:“没听说你们的车也有问题啊……”
“哎呀,刚发现的嘛。”周淳芮说话时没看甄好,而是心虚地看着忙活的钟阿叔,“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快点修好车,好早点回家,感觉要下雨了。”
甄好抬头看着头顶上的阴天,游云在风的簇拥下,迅速地飘走后又有新的云追上来。偶尔有小鸟飞过天际,不留下一丝痕迹。
周淳芮说得没错。
的确快要下雨了。
十分钟后,钟阿叔将三辆自行车交到三人手中,最终只多收了一块钱,也就是四块钱。
一直没说话的鄢云书开口道:“好好,这是我和芮芮的,放一起给老板吧。”
她手里拿着的是两张一元纸币。
“那怎么行?补胎明明要三块钱……”
“哎呀,这不重要。”周淳芮抢过鄢云书和甄好手中的纸币,将它们一咕噜塞到钟阿叔手里,“谢谢钟阿叔,我们先走啦。”
说完,她便率先骑上自行车,朝前飞奔而去,边骑边大喊:“再不走真的要下雨了!”
甄好无奈,只好快速跟了上去。
三个女生在台风天即将到来的傍晚逆风前行,恣意又自在。
遇到上坡的时候,她们只能下车推着走。
回刺桐村有一段长长的上坡路,光走都要花上半个小时。
聊天自然就成了打发时间的最佳选择,周淳芮永远是走在话题的最前端:“好好,你跟喻玲发生什么事了?”
被她这么一问,甄好的话匣子就此打开。
将事情娓娓道来,又得到两位好友的安慰与支持后,她感觉内心轻松了不少。
在这一刻,甄好是切实感受到快乐的。
而她的快乐,截止于回到家见到母亲的那一刻。
10. 爱不到想爱的人
今日天气晴,心情灰扑扑。
回家好像变成了一种折磨。
我想像七仙女一样自由飞翔,去想去的地方。
——《甄好日记》
走进那栋一遇到台风暴雨天就会漏水的瓦房,甄好的心便随之提了起来。
“妈,我回来了。”她小心翼翼地往里屋走去,说话的音量不大,在空旷的房里听起来却足够清晰。
等她回到自己和妹妹甄美的房间时,才听到母亲何允莲的大嗓门:“回来了就去帮你妹妹切菜喂鸭子。一天天的,喊一下才知道动一下,两个赔钱玩意儿,不知道我做工累吗?”
那种熟悉的窒息感又涌上甄好心头。
她没有应答,只是放下书包就走到北边的小院子去寻甄美。
何允莲所说的切菜,是将芥菜切碎,把南瓜推成丝,然后取一些糠加水,搅拌好喂鸭子吃。
莫说是在闽镇的刺桐村,就是闽县乃至整个闽市,溢鸭汤都像是灵丹妙药——感冒了,喝鸭汤好得快;贫血了,喝鸭汤好得快;青春期,喝鸭汤长得快;生娃坐月子,喝鸭汤好下奶……
总之,做什么都能扯上喝鸭汤。
别人家的小孩怎么样甄好不清楚,但她本人厌恶极了喝鸭汤。
“阿姐,你回来啦。”正蹲在地上推南瓜丝的甄美抬起头,稚嫩的小脸上是纯真的笑。
在没有旁人的时候,甄好是很喜欢这个小自己五岁的妹妹的。
十一岁那年,她第一次见到从津城回到家乡的甄美。
彼时六岁的甄美人如其名,圆圆的杏眼看起来可爱又无辜,小小年纪就已经能看出鼻梁高而挺,最好看的是那张樱桃小嘴,谁见了都要夸两句。
甄好一方面因为自己竟然有个妹妹而感到新奇,另一方面因为自己有这么漂亮的妹妹而觉得开心。
如果不是后来发生的那些事……
“阿姐?”见她发呆,甄美又叫了她一声。
甄好从回忆中挣脱出来,板着脸不悦道:“别叫我阿姐。”
甄美却不为所动:“阿姐,你刚骑了那么久的车回来,肯定很累吧?这样好了,你就假装在帮我,先坐着歇会儿。”
她简短的一席话让甄好心里五味杂陈。
两相对比之下,她觉得自己又小气又邪恶,真真如他们所说——甄好哪里都比不上甄美。
这么一想,甄好更加讨厌自己了。
然而甄美的好意到底还是打了水漂,何允莲很快就监工来了:“都别偷懒啊,动作麻利点,那些鸭子可是咱们的吃饭钱,饿不得。还有啊,看着你们弟弟点,别让他跑丢了。”
“妈——”
甄好刚叫出一个字就被何允莲打断:“妈什么妈?快干活,你妈我身上疼死了,先去躺会儿。”
转身离去之前,她又回过头交代:“喂完鸭子记得做晚饭。”
甄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一个字都没说。
她缓缓地蹲下,动作机械地切着菜,不发一语。
“阿姐,等一下我来做饭。”甄美仰头冲她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这一瞬间,甄好更加自惭形秽。
年仅八岁的甄美尚且懂得如何疼爱家人,为什么有些大人却……
她抬头看了一眼在一旁玩棍子的甄黎,眼中闪过明显的不耐烦。
下一秒,甄黎甩着棍子朝她们走来,嘴里大喊着:“看剑!”
甄美一个躲闪不及,被那根长棍的尖锐处戳到了脖颈,细腻的皮肤很快红了一块。
“甄黎!你干什么?!”甄好眼里的不耐烦终于彻底变成厌烦,大声地冲甄黎吼道。
她刚吼完,甄黎就扔掉棍子,整个人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震天响的哭声很快引来了在主屋休息的何允莲,她一边嘴里骂骂咧咧,一边快步走来。见自己心爱的小儿子坐在地上哭得一脸脏兮兮,她怒从中来:“你们是怎么当姐姐的?没看到弟弟摔倒了,不知道扶一把?真是不知道养你们有什么用!两个糟心玩意儿!”
“妈妈,二姐打我……”甄黎一边哭一边指着还蹲在地上的甄美恶人先告状,“好痛痛——”
何允莲一听,顿时气急败坏,指着甄美的鼻子就骂道:“让你打弟弟,让你打弟弟!弟弟才五岁,你不知道让着他点吗?啊?!”
在她的巴掌即将落到甄美脸上时,甄好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勇气,直接用身体挡住了那只手。
“妈!事情不是这样的,是……”
何允莲根本不给甄好说话的机会,一把推开她们:“起开,该干吗干吗去。”
她说着蹲下身,心疼地抱着甄黎安慰道:“黎黎哪里疼?妈妈吹吹就不疼了啊,黎黎乖……”
被何允莲推开的那一瞬间,甄美忍了又忍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
甄好拉着她走到厨房,一张脸冷得像腊月的霜。
“阿姐,我也疼。”甄美晶莹的眼泪一颗接一颗地掉,“我也想要妈妈给我吹吹。”
她到底还只是个小女孩,也想要来自母亲的关怀与疼爱。
“做饭吧。”甄好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身默默地刷锅。
眼泪她小时候也没少掉,可是掉眼泪有什么用,她的生活没有任何改变,母亲依旧只宠爱弟弟。
小小的甄美尚且不懂这些大人的情感,只知道一个事实:“阿姐,我讨厌弟弟。”
她一边生火,一边气鼓鼓地抱怨:“弟弟讨厌,我不想要弟弟!”
甄好始终没有对她的话发表任何意见,等淘好米下锅后便出了厨房。
再回来时,她手上多了两样东西:“阿美,你过来。”
甄美又往灶坑里加了一根干柴,才起身来到她面前:“怎么了,阿姐?”
甄好没说话,只是拿消毒酒精默默地替她擦拭脖子上的伤口。
被消毒酒精触碰到的皮肤一片生疼,甄美不自觉地“咝”了一声。她虽然觉得疼,眼睛却亮亮的,亮到甄好不敢看。
消好毒后,甄好替她贴上卡通创可贴:“好了。”
消毒酒精和可爱的创可贴都是她上了初中后,从喻玲那里知道的,是她省吃俭用一个星期才买回家备用的。
“谢谢阿姐。”甄美圆圆的眼睛笑成了月牙,“还是阿姐对我好。”
“傻兮兮的。”甄好伸手揉乱她和自己差不多长的头发。
面对甄美纯澈的笑容和真诚的感谢,她心有愧疚。
她应该第一时间就拿东西来帮甄美处理伤口的,偏偏这个小丫头还开心得咯咯直笑。
“阿姐,你帮我看一下火。”甄美上扬的嘴角一直没有收回来,“东西给我吧,我放回去。”
“好。”甄好说着把东西递给她。
过了不到一分钟,甄美又跑进了厨房,声音里满是惊喜:“阿姐,阿姐,这个创可贴好漂亮啊!”
她一边说一边轻轻摩挲脖子上那张小小的创可贴。
“都说了,别叫我阿姐。”甄好故意冷着脸,一遍一遍地强调道。
“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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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我的阿姐啊。”甄美依旧不听她的,自顾自地转移话题,“阿姐,县里是不是很热闹,是不是很多我没见过的新鲜玩意儿?”
甄好被她的问题问住。
其实甄美在更大更繁华的城市津城生活过,只是那时候她年纪小,没有留下多少记忆。
甄美说着已经重新坐到小板凳上看火,跳跃的橘色火光映在她娇嫩的脸上,像瓷娃娃般精致。
甄好侧头看着她一脸向往的表情,不知该如何回答,最后只是一言以概之:“还行。”
“阿姐,我也要好好读书,像阿姐一样,去更大更远的地方看看。”甄美在温暖的火光下信誓旦旦地说出这句话来。
饭香在这时飘了出来,像在应和美好的憧憬,越飘越远。
“妈妈,我饿了!”甄黎奶声奶气的声音也随之传来。
“好好好,妈妈去叫姐姐给黎黎盛饭吃,好不好呀?”何允莲轻柔的嗓音落在姐妹俩耳朵里,带来一丝丝苦涩。
母亲的温柔从未给过她们。
饭桌上,何允莲追着活泼好动的甄黎从椅子上到门口,又追出了家门口,一口一个“黎黎”,耐心地哄着:“黎黎乖,黎黎要好好吃饭才能长高高……”
甄好和甄美安静地扒着饭,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饭后,姐妹俩回到自己的小屋里,趴在掉了漆的桌上写作业。
甄美才上二年级,没写几道题就开心心痒痒:“阿姐,我想看七仙女……”
《欢天喜地七仙女》热播的那一年,不知多少女孩被那漂亮的裙子和饰品偷走了心,甄美也是其中一个。
“要是能像仙女一样,自由自在地在天上飞翔,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就好了。”甄美咬着笔杆幻想道。
甄好不忍心打破她对自由和美好的憧憬。
七仙女看似自由,实则满身是桎梏,连爱想爱的人都不能。
“我不在家的时候,饭都是你在做吗?”甄好答非所问。
“妈妈去做工挺累的。”甄美有些落寞地说道,“我做饭可以让妈妈多休息一会儿。”
甄好听得胸口有些发闷。
何允莲还在追着甄黎喂饭,家里那台大屁股彩色电视机就放在她们房间门口的小客厅。
甄好拉起妹妹的小手,蹑手蹑脚地来到客厅。她小心翼翼地给电视剧插上电,像以往的每一次那样,她负责打开电视剧,甄美同时负责按下静音键,姐妹俩用这个方法看了一部又一部热播剧。
也有被何允莲发现的时候,比如这一次。
“死丫头,又看电视!电费你们交啊?”何超莲端着甄黎没吃完的饭碗,大踏步冲进客厅。
几乎是下意识地,甄好再次拉起妹妹的手,两人撒开腿就往大门的方向跑去。
只要逃过当下,等何允莲气消了,她们就能躲开一顿臭骂。
何允莲嗓门大归大,却更像纸老虎,只会对着她们姐妹骂天骂地,从不会动手。
这是甄好这些年来摸索到的规律。
等她们再回到家的时候,何允莲已经带着甄黎回屋睡觉了。
厨房里的碗筷一个也没洗,姐妹俩分工干完活,甄美已经困得脑袋直点,像小鸡啄米似的。
“阿姐,我困了,想睡觉了。”甄美揉着眼睛看甄好。
“回屋睡吧。”甄好给她擦干净手,说道。
甄美刚躺下没多久就睡着了,甄好却没有睡意。
她坐在开着小台灯的书桌前,拿出纸笔,写下了一首百来字的现代诗。
11. 时家的不速之客
天气多变,心情也跟着多变。
希望有朝一日,我们都能勇敢地表达“不要”和“不喜欢”。
——《甄好日记》
沿海城市的台风天是有台风假的,时序在回家的路上还一直可惜怎么这号台风正好于周末登陆,不然他们就可以多放两天假了。
一路上迎着风,他将自行车骑得飞快。
顺风让他有了飞翔的错觉,心早就随着风回到了家里。
他很喜欢回家,喜欢到家里的果园上蹿下跳,喜欢上山下河捉知了捉鱼虾。
乡野闲趣总是比县城里的游戏厅别有一番风味。
他的快乐同样止于见到母亲。
同一个时空,不同的烦恼每天都在发生。
时序在自家门口看到了一辆光看外表就价值不菲的黑色车子,他捏着双肩包带子的手不自觉微微用力。
见到儿子的一瞬间,时谙脸上闪过一丝不知所措,手不自觉地推搡着身边的男人:“我就不留你吃饭了。”
可两人之间的动作一看就不是普通关系,时序不是三五岁的孩童,一眼就能看出些许端倪来。
不过他什么都没说,却也不像平时那样礼貌地问候客人,只是一脸探究地看着那个陌生叔叔。
片刻的沉默过后,时谙率先反应过来:“小序,快向叔叔问好,不可以这么没礼貌,知道吗?”
从时序进门开始,裴延东的目光就没从他身上移开过,此时时谙开口,他才回过神来:“这就是小序啊,都长这么大了。”
他说着就要去摸时序的头,却被躲开。
“小序,不可以——”
时谙的话被时序打断:“不可以这么没礼貌,我知道。叔叔好,这下满意了吗?”
时序说完将书包一甩,跑进了自己的房间。
“这孩子……”时谙面上的窘迫更甚。
“没关系,小孩子都这样,慢慢来。”裴延东安抚她,“你和小序快准备吃饭吧,我先回去了,下次再来看你们。”
时谙没说什么,只是目送他走出家门,又看着他开车离开自己的视野。
她没想过这么早让时序跟裴延东见面的,可是人算不如天算。
方才如果不是她不小心弄脏了裴延东的衬衫,他就可以早些离开,就不会被时序撞上。
时谙回头不安地看了一眼儿子的房门,心头愁绪万千。
“小序,洗手吃饭了。”思索再三,时谙还是决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权当裴延东只是一个普通的客人。
让她没想到的是,时序出现在饭桌上时竟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那神情看起来无比坦然。
时谙试探性地给他夹了一块排骨:“妈妈特意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时序没有拒绝,夹起碗里的排骨就往嘴里送。
若要说他与平时有什么不一样,那便是话少了,不再像以往的每次放学,叽叽喳喳地跟她分享学校趣事。
时谙的心忍不住一沉,半晌才踌躇道:“小序,刚刚……”
时序却打断了她:“妈,吃饭吧,我好饿。”
这不是时序第一次见到那个男人。
他低下头默默地扒饭,不想去回想那些刻意被自己隐藏起来的记忆。
鄢家。
饭桌上,除了鄢成舟故意发出的声响,安静得可怕。
“云书,在学校还习惯吗?”是鄢识先开口打破的沉寂。
“挺好的,爸。”鄢云书垂下眼眸,慢吞吞地吃着饭菜。
明明母亲做的饭菜色香味俱全,她吃起来却味同嚼蜡。
“听你们老师说,下周有个物理竞赛,有把握吗?”鄢识又问道。
他是闽大的大学教授,与安南三中的不少老师都是同学,想打听点什么都很方便。
在刺桐村这样的小地方,能出个大学生就已经是光耀门楣的大事,遑论大学教授。
是以,鄢识备受乡里乡亲们的尊敬和爱戴。
“爸——”鄢云书欲言又止。
“怎么不说了?”鄢识凌厉的目光扫过女儿的脸,等待着她的下文。
鄢云书在他的威严下吞回了真正想说的话,改口说:“我会努力的,爸。”
其实她不想参加物理竞赛,她根本就不喜欢物理,可是她不敢说。
“光努力不够,要给自己定一个目标。”鄢识给她夹了一只鸡腿放到碗里,“比如要有拿第一名的野心。”
鄢云书看着父亲家给自己夹的鸡腿,觉得心口有些堵得慌。
她不爱吃鸡腿,可她从未表达过,每一次都乖乖把鸡腿吃得干干净净,久而久之,父母都认为她喜欢。
就像她讨厌没完没了的学习和竞赛,但她不说,父亲也就认为她喜欢。
她是父亲眼里的好女儿,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是别人家的孩子,独独不是她自己。
“知道了,爸。”她像每一次一样,默默地承受父亲施加的压力。
“吃饭呢,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了。”许君瑶说着给女儿夹了一筷子胡萝卜,又倒了一杯鲜榨橙汁,“云云,喝这个,有营养。”
许君瑶是市里的妇产科医生,这个周末难得碰到休假。
“谢谢妈。”鄢云书抬头冲她笑了笑。
“成仔,你也喝一杯,不够还有。”许君瑶又对儿子说。
“我不喜欢喝这个,我要喝可乐,可乐!”鄢成舟却不买账。
“可乐喝多了对身体不好,乖,喝橙汁。”许君瑶说着又把装满橙汁的杯子往他手边推了推。
“说了不喝就是不喝!”鄢成舟用力一推。
“砰”的一声,玻璃杯摔在地上,橙黄色的汁液流了一地。
许君瑶见状赶紧俯身就要收拾,却被鄢识叫停:“阿瑶,谁打碎的谁收拾。”
鄢成舟却不为所动。
鄢识的声音很平静:“鄢成舟。”
看着父亲不怒自威的模样,鄢成舟这才不情不愿地去拿工具扫地。在这个家里,能够制得住他的人也只有鄢识了。
对于这种场面,鄢云书早就见怪不怪了,在其他人因为一杯橙汁而弥漫起看不见的硝烟时,她依旧吃着自己不爱吃的鸡腿和胡萝卜,喝着自己讨厌的橙汁。
哪怕她又长大了一岁,也不敢像弟弟一样大声说“不喜欢”。
她艰难地吃完碗里的食物,才敢说:“爸、妈,我吃饱了。”
然后等来她熟悉的两句话。
许君瑶说:“碗放着,妈来洗。”
鄢识说:“爸爸给你买了两套物理竞赛题,放在书房了,你去看看。”
“知道了。”鄢云书乖巧地应道。
距离甄家两公里之外的周家爆发了不一样的家庭战争。
“我不想读书了!我要跟着堂哥去外省打工!”周容安在饭桌上摔了筷子。
周淳芮夹红烧肉的手一抖,心怀同情地看了一眼哥哥。
果不其然,大人的怒火劈头盖脸:“你个混账玩意儿,你再说一遍?你才初二,不上学你能干什么?啊?给别人扶梯子都嫌你个子矮。”
“反正我就是不想读书了!”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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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安丝毫不畏惧父亲,梗着脖子反驳。
周振海气得声音都在发抖:“这学你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你当老子的钱是大风刮来的啊?学杂费交都交了,你跟我说你不上了?学校给退吗?啊?你个死脑筋的!你也不看看乡里多少小孩想上学都没机会,不知道珍惜的混账东西!”
周振海越骂越来气,骂到最后手指直接指到了周容安的鼻子上。
眼见情况不对劲,周淳芮忙放下准备继续夹肉的筷子,坐到周振海身边,挽着他的胳膊撒娇道:“爸,我有事求您您都看不到我,我不开心了。”
她一边说一边对周容安使眼色,让他赶紧先消失,毕竟事缓则圆。
周容安深知妹妹最有办法对付父亲,接收到她传递的信息立刻溜之大吉。
周振海最疼这个女儿,见她一副受了委屈的模样就心疼得不行:“芮芮你可冤枉爸爸了,你刚刚求爸爸什么了?”
莫非是他老了,他真没听见。
“就是我……”周淳芮迅速头脑风暴,方才她那样说只是为了先稳住父亲,实际上她什么都没求,这会儿被周振海这么一问,“我”了半天都没说出下文。
岂料周振海直接给她递了答案:“芮芮是不是又想买漂亮的新衣服了?”
“啊!”周淳芮顿时眉开眼笑,“对对对,天气冷了,我没衣服穿了。”
“要多少钱?”周振海说着就去掏钱包。
周淳芮看着他那鼓鼓囊囊的钱包,试探性地伸出两根手指:“二……”
她还没说完周振海就抽出两张百元大钞递到她手里:“二百元是吧?来,拿去,喜欢什么咱就买什么。”
周淳芮:“……”
其实她想说的是二十元。
但既然她爸如此大方,她也就却之不恭了。
“谢谢爸,爸最好了!”周淳芮说着在周振海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
一直保持沉默的周容堇幽幽开口:“爸,我也没衣服穿了。”
周振海看了他一眼,略显嫌弃地说道:“去去去,一边去。男孩子买那么多衣服干什么,做花脚蚊子啊?”
周容堇:“……”
他早知自己在这个五口之家是最没地位的,但没想到会没地位到此等地步。
周淳芮憋笑憋得脸都红了,得到来自弟弟的一记大白眼。
吃过晚饭又歇了会儿,周淳芮感到有些无聊,便一个人溜达到了甄家。
她绕到甄好的房间,轻轻敲了四下窗户。
这是她们三人之间的暗号。
甄好刚好写完那首现代诗的最后一个字,听到声音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
“怎么了?”她有些意外周淳芮这个时间点来找自己。
“云云肯定又被她爸关起来做题了。”周淳芮光想想都觉得鄢云书命苦,“做题多无聊啊,我们去找她吧!”
“好。”甄好对此没有异议。
鄢云书家离她们的家有点距离,走路需要十五分钟的样子。
两人边聊边走,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
她们站在鄢家的小院外,果真看见鄢云书的房间透出灯光来。
走到窗口下,周淳芮关掉一路用来照明的便携手电筒。
她踮起脚尖,像刚刚敲甄好的窗口那样敲了四下。
她们等了片刻,见没等来鄢云书,周淳芮又敲了四下。
“难道是没听到?”她疑惑地自言自语。
就在她准备敲第三次的时候,一道略显严肃的声音在她们身后响起:“你们在干什么?”
12. 不需要跟我道歉
今日台风即将登陆,树与电线杆都开始飘摇。
破碎的碗碟就如破碎的童年,在风声里渐渐远去,却从不会消失。
——《甄好日记》
两人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老大一跳,周淳芮握在手里的手电筒差点掉在地上。
看清来人是谁后,周淳芮立刻笑容乖巧地喊人:“鄢教授晚上好。”
甄好也跟着喊:“鄢教授好。”
鄢云书的父亲喜欢被人这样叫,她们是再清楚不过的。
果然,鄢识神色稍缓,却依旧目光如炬,一一扫过两个人的脸,眉头紧锁,一脸严肃地问道:“你们找云书?”
“对啊,云云学习好,我们想请教她一些题目。”周淳芮随口扯了个谎。
鄢识对鄢云书十分严格,她们自然知道,只有这样说他才不会觉得自己的女儿玩物丧志。
然而鄢识说出口的话极尽伤人:“周同学,希望你以后少来找我们家云书,她将来是要考全国排名前三的大学的,而你……”
“爸!”鄢云书及时出现,制止了他后面更伤人的话,“我跟她们说两句就继续回去做题,可以吗?”
鄢识冷着一张脸,但到底还是松口了:“别聊太久。”
“知道了,爸。”鄢云书对父亲说过最多的话就是“知道了”三个字。
见鄢识转身回到屋里,鄢云书才小跑着来到甄好两人面前。
“对不起啊,芮芮,你别听我爸说的。”鄢云书向周淳芮道歉。
“嗐,多大点事。”周淳芮无所谓地摆摆手,“云云,你没错,不需要跟我道歉。”
“可是……”鄢云书还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真的没事。”周淳芮再度强调,“你没错。”
“芮芮,我突然想起来我有事需要你帮我。”甄好看了一眼一脸为难的鄢云书,话却是对着周淳芮说的,“很急。”
“啊?”周淳芮看了看鄢云书,又看了甄好一眼,“那云云,我们先走了啊。”
“好,周日下午老地方见。”鄢云书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
她说的老地方是小镇人民都知道的那棵巨大的榕树下。
“好呀好呀,周日见!”周淳芮一边走一边回头冲她招手。
鄢云书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有些落寞地叹了口气,而后认命地转身回屋继续做题。
往家走的时候,周淳芮兴致勃勃地问道:“好好,你有什么急事需要我帮忙啊?”
“芮芮,其实我没有什么急事需要你帮忙的。”甄好道。
“那你为什么……”说到一半,周淳芮才猛地反应过来,“哦,我知道了,瞧我这脑子,差点给云云添麻烦了。”
她只想着自己无聊,想找鄢云书解闷,却从未替对方想过。
“好好,幸好有你,不然云云肯定该挨骂了。”周淳芮的语气有些懊恼,“我怎么就想不到这么多呢?”
甄好侧头看了她一眼。
其实她很羡慕周淳芮对很多事情都会慢半拍的性格,不敏感的人内心总是明亮些,也快乐些。
“没事的,云云不会怪我们的。”甄好垂下头仔细看路,避免踩到什么突然窜出来的小动物,“我们回家吧。”
楼紫巷。
楼家。
喻玲三人到达楼家的时候,楼知夏一家四口正好吃完晚饭。
“你们等我一下,我洗个碗就和你们出去。”楼知夏冲坐在客厅里的好友们说道。
“夏夏,你去吧,我来洗碗。”楼珈宁拦住她走向厨房的脚步。
“阿姐,可中午的碗也是你洗的。”楼知夏没有马上答应。
楼珈宁是养女这件事不是什么秘密,她被领养的时候已经七岁,早就拥有记忆。
彼时同样是七岁的楼知夏很开心自己和别人一样有阿姐了,经常拉着她到处玩。
楼母生楼知夏的时候身子受了严重的损伤,这辈子都没机会再怀孕,领养楼珈宁却是楼家夫妻意料之内的事情。
包括楼珈宁也心知自己来到楼家的使命是什么。
相比心思单纯的楼知夏,她要显得更沉稳冷静,心事也更多。
楼知夏不是那种恃宠而骄的性格,长大后知道姐姐是养女非但没有欺负她,反而更加心疼她。
就连家务分工都是楼知夏主动提出来的,她不希望阿姐因为养女身份而觉得在楼家低人一等。
“咱们之间还分一次两次洗碗吗?”楼珈宁笑着推了推她,“去吧,家里交给阿姐。”
楼母身体不好,每天给她们姐妹俩做饭已经很辛苦了,楼父则早出晚归,支撑起整个家庭的开支。
好在两个女儿都很懂事,不论是学习还是生活都不太需要他们操心。
楼母晾完衣服回来看到姐妹俩温馨有爱的一幕,满是欣慰。
她也赶忙道:“是啊,你快去吧,别让你同学们等久了。家里有我们呢。”
“那好吧。”听到母亲也这样说,楼知夏这才放心地走去客厅,和她们三人先后出了家门。
路过楼紫巷1010号时,楼知夏不自觉多看了两眼。
屋里没有亮灯,秋先生不在。
“夏夏,你看什么呢?”喻玲发现楼知夏一直盯着某一处看,不禁有些害怕,“你别吓我。”
楼知夏顿时回过神来:“没看什么啦,你胆子怎么那么小?”
她从未告诉过别人自己与秋家的关系,毕竟秋家的地位是那样尊崇,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
“夏夏是在看秋先生的家?”欧阳雅美眼睛尖,捕捉到了楼知夏目光所在之地,“秋先生挺儒雅的,就是很少在家。”
“嗯,对啊,我偶尔会听他唱南音,虽然听不懂,嘿嘿。”楼知夏附和道。
“我也听不懂,不过听起来蛮有味道的。”欧阳雅雅接话道。
“听说秋先生最近在收徒?”欧阳雅美插话。
“你是听说那个谁也去了秋先生那里学南音吧?”喻玲调侃道。
“玲子,你又瞎说!”欧阳雅美突然不好意思起来。
“虽然但是,姓陆的那小子其实长得真可以,别不好意思承认喜欢他。”喻玲轻轻用手后肘撞了一下欧阳雅美。
陆星湛在学校还挺出名的,不过是以体弱多病出名的,人称“中药小王子”。
很中二的外号,却很符合他。
只要在他方圆三米之内,必然能够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草药味。
不难闻,却也谈不上好闻。
学校里人人都在猜测他到底患的是什么病,但无一不是没有结果。
“阿姐,要我说啊,你还是别喜欢他了。”欧阳雅雅真诚地建议道。
“为什么这么说?”欧阳雅美看向她。
“你看他那身体,太孱弱了。”欧阳雅雅口不择言道,“万一哪天人突然不在了,阿姐你该多伤心。”
“欧——阳——雅——雅——”欧阳雅美拖长音调,语气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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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喊她的名字,“你信不信我掐死你?啊?”
在她一个字一个字喊自己的时候,欧阳雅雅便立刻快速朝前跑去,不给她收拾自己的机会。
“我开玩笑的啦,女侠饶命!”她一边跑一边求饶。
“别闹了,别闹了。”喻玲跟在她们后面小跑,“我家快到了,一会儿雅雅你可是主角。”
楼知夏这才反应过来她们找自己是所为何事,她很想退出这场针对甄好的恶作剧,可喻玲已经在前方喊她:“夏夏,快过来呀,我在家里准备了很多好吃的。”
不得已之下,她只好硬着头皮跟上。
甄好不知道别人的周末是怎么过的,但肯定不是像她一样度日如年。
周六一大早,她便早早起床准备一家五口的早饭。
其实她很困,很想睡到自然醒,可连这样小小的心愿她都无法达成。
在家里,她不能睡懒觉,时间久了,她从不能睡懒觉变成不敢睡懒觉。只要时间一到,她就会从睡梦中惊醒,生怕下一秒就听到母亲的大嗓门。
而妹妹甄美也会在她洗漱完毕时,睁着迷蒙的双眼晃到她身边:“阿姐,我好困。”
已经洗好脸的甄好困意消散了不少:“你再去睡会儿,妈要是醒了我去叫你。”
甄美却摇了摇头:“不行,等下妈会骂你的。我刷完牙洗完脸就去帮阿姐忙,阿姐等我哦。”
“好。”也只有在这种时候,甄好才对回家有那么一点期待。
她一边讨厌着妹妹,一边又庆幸有妹妹相陪。
这种复杂的情感困扰了她很多年,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希望自己和妹妹都能够越来越好,脱离这个小地方,去到更好的城市生活。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在晨光熹微里屋前屋后地跑着,连笑都不敢太大声,生怕吵醒还在梦乡的母亲和弟弟。
甄好却爱极了这种幸福的宁静,没有车水马龙叨扰人心,只偶尔传来几声鸡鸣鸟叫,像极了陶先生写的世外桃源。
只可惜这样的平静没有持续多久,一声刺耳的碗碟破碎声打破了如镜的水面。
紧接着,何允莲骂骂咧咧的声音响起:“大早上的干什么?拆家呢?啊?吵醒你们弟弟了知不知道?”
事实上,甄黎依旧熟睡,并未被声响吵到。
何允莲来到厨房,看到地上的碎瓷片,顿时就恼了,嗓音又拔高几分:“做个饭你们摔碗?不知道拿稳点?碗不要钱吗?啊?真是钱没往家里拿一分,花倒是上赶着。起开,碍手碍脚的!”
她走近灶台,看着已经做好的饭菜,脸色非但没有缓和,反倒变本加厉:“这粥都快变饭了,让人怎么吃?啊?做了这么久的饭,连粥都煮不好,真是白养你们了!”
甄美有些害怕地戳在厨房门口,一句话都不敢说。
不管发生什么,不管她们姐妹俩说什么,换来的只会是何允莲更加愤怒的谩骂。
甄好亦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清扫好碎片,便自觉地去喂养家禽了。
看着鸭子们争先恐后吃食的时候,她喃喃自语:“你们知道自己的命运就是养肥了然后被宰杀吗?”
一定不知道吧,否则为什么吃得这样开心?
可话又说回来,人明明知道自己会死,为什么还要那样努力地活着?
甄好想不明白。
她抬头看着天,心里的恐惧随着台风云的积聚而慢慢加深。
台风登陆的时刻,便是甄家难过之时。
13. 你那没用的爸爸
台风登陆的那一刻,我的心前所未有的潮湿。
——《甄好日记》
甄好提着喂鸭子的空桶往前院走去时,迎面碰上了甄奶奶。
“奶奶起这么早啊。”甄奶奶从小就疼她们,姐妹俩也跟她感情好,“怎么不多睡会儿?”
“年纪上来了,睡不了那么多咯。”甄奶奶看了一眼她手里的空桶,又望了一眼大房的方向,意有所指道,“哪像有些人啊,一点也没有做人妈妈的样子,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睡,孩子不用吃饭能自己长大是不是?”
她故意提高的音量是说给谁听的,不言而喻。
何允莲一向与甄奶奶不睦,甚至连邻里邻外都看得出来,更别说自家人。
甄奶奶说完,又教甄好:“你还在长身体,早上就该多睡会儿,喂鸭子这种事交给你妈就好了。做人家儿媳妇没有个儿媳妇样,真是不像话!”
饶是对着孙女,甄奶奶也丝毫不掩饰对何允莲的不满。
甄好早就习惯了,婆媳关系好像自古就是个难题,不仅电视剧不厌其烦地上演着,生活中只会更离谱。
何允莲显然听见了甄奶奶的念叨,嗓门比平时又高了几分:“老人家该吃吃,该睡睡,别瞎操那么多心。”
她话音刚落,一阵狂风袭来。
风卷着前庭那几棵高大的龙眼树,似是要将其连根拔起。
甄家的房子还是传统的闽市古厝,红墙红瓦,雨还未至风先将瓦片吹动了位置,窸窣作响。
台风快要登陆了。
“阿砰,快去拿水桶准备接雨水。”甄奶奶也听到了瓦片的异动,忙指挥甄好。
听见奶奶又叫自己的小名,甄好不满道:“奶奶,不要叫我的小名。”
“好好好,不叫不叫。”甄奶奶笑呵呵地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背,“好好乖,多拿几个盆啊桶的,叫上阿美一起帮忙。”
“可怜我那刚长出来的小菜苗要遭殃了。”甄奶奶不无可惜地说道,“还有那刚结了小果的南瓜……”
她一边摇头一边走去菜园子,想看看能不能做点什么以降低风害。
甄好看着奶奶步履轻盈的身影,却无端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正沉沉地压在老太太肩上。
她快步跑进屋,去几个屋里转了转后,果真在偏房看到顶上有块瓦片移了位,一丝光亮直直地穿过那处缝隙。若是下了雨,将变成连线的珠子,滴滴答答落个不停。
甄好将手里的洗脸盆放到缺口正下方,以作接雨水用。
“阿姐,大厅的屋顶也有一处。”甄美的声音不远不近地传来。
“来了。”确定放置的位置没有偏移后,甄好跑向大厅。
姐妹俩将全屋都检查完毕后,这才回到厨房准备吃早饭。
甄好的眉头却始终没有松开,她根本没有胃口。
她最期待也最害怕的天气还是要来了。
期待是因为台风有台风假,但前提得是在学校;至于害怕……根本不用多说,头顶随时可能被吹飞的瓦片足以说明她所有的恐慌源自何处。
连一个遮风挡雨的安稳住所都没有,要她如何安心?
潮湿的屋檐下,见证了两个女孩子潮湿的童年。
下午14时,第18号台风“赤荔”在台市幽兰县沿海登陆,随后穿过台岛,于闽市沿海第二次登陆,登陆时强度达台风级。多个省份受台风“赤荔”影响,未来24小时降雨量将持续上涨,防洪等级一升再升。
姐妹俩刚看新闻了解完最新台风动向,老式彩电的屏幕就彻底暗了下去。
停电了。
甄好已经见怪不怪了。
停电是台风天的必修课,不停反倒会让她觉得不习惯。
她听着偏房和大厅里滴滴答答的雨水,第一次觉得像是旋律优美的曲子,有些催眠。
榉头那间屋子现在是姐妹俩住的房间,但严格说起来这不是属于她们的。
甄奶奶一共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除了小儿子,其他孩子均已成家。
榉头是甄奶奶小儿子的房间,也就是甄好姐妹俩的三叔。他一年到头都在外面跑业务,只有春节才会回家住几天。
停电外加风大雨大,甄好和甄美坐在房间门口,看着雨从天井落下,一滴一滴,在地上跳跃又回落。
幸好这次台风并未对处于沿海内陆的闽镇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甄好担忧的事情也没有发生。
她总在台风的夜里做噩梦,梦见家里的屋顶整个被大风掀翻,瓢泼似的大雨倾倒而下,将她整个人埋在浑浊的水下,强烈的窒息感包裹住她的眼耳口鼻,她却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
无法浮出水面,也无法醒来。
人类恐怖某件事情总归是有原因的,甄好怕雨,也怕水。
怕雨和怕水都跟人命有关,都是她不愿回想的悲惨往事。
任何事都有雨过天晴的时候,逝去的人却再也不可能回来。
周日这天,风停雨歇,彩虹高高地挂在天边。甄好却没有心情欣赏,而是像以往的每个周末,将供奉爷爷牌位的桌子仔仔细细地抹一遍。
做完这一切后,她会站在甄爷爷的遗像前看上许久,任凭回忆发散,任由泪水滑落。
“爷爷,我要去上学了,我会努力的。”离开前,甄好在心里默默说道。
学校周日有安排晚自习,从晚上七点上到十点钟。
她必须在四点半左右从家里出发,才能有足够的时间赶上。
眼看时间已经来到四点,何允莲却丝毫没有要给甄好生活费的举动,她不禁有些着急。
她不喜欢这种被动等待的感觉,无助又无力。
再有二十分钟,她就该前往榕树下和鄢云书她们集合了。
她只能硬着头皮找到何允莲:“妈,这周的生活费……”
何允莲不耐烦地瞪了她一眼,一开口就是抱怨:“生活费,生活费,张口闭口就是钱!你怎么不问你那没用的爸爸要?!这个月一分钱都没有寄回家,我一个人要养你们三张嘴,真是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要嫁给你那个死鬼老爸!”
甄好双手紧紧握成拳,红着眼圈听她一句接一句的数落,却半个字都说不出口。
父亲甄东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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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年在外省讨生活,说得好听点是做点小生意,其实连养家糊口都困难。
家里条件不好,甄好心里一直很清楚,可她就是憋着一口气,想要靠读书改变窘迫的生活,所以一次次咬紧牙关去应对任何可能出现的困难。
“妈,我上学快来不及了……”面对何允莲的怨言,甄好选择过滤掉,只争取自己想要的,“能不能先给我二十块钱,求你了……”
二十块钱,是甄好一周的生活费,包括一日三餐和饮水,也包括应付一切可能出现的意外状况。
比如自行车破胎维修。
她要用二十元承受生活中的所有常规或不常规的事件。
十三岁的甄好,因为生活的窘迫,因为与他人条件的差距,早早就萌生对成功和金钱的渴望。
“拿去,拿去!”何允莲将二十元纸币粗暴地塞进甄好手中,脸上的表情只有嫌弃,再无其他。
甄好努力忽视她的表情,用力攥紧那有些旧了的纸币,咬着嘴唇说道:“谢谢妈,我先去上学了。”
她抬脚走后,何允莲又在她身后说了些什么她已经不想再去听。
有些话,只要不听,心里多少会好受些。
因为要生活费,甄好耽搁了几分钟,四点三十五分才到达榕树下。
这是她第一次迟到,周淳芮看她脸色有些不好,有些担忧地问道:“好好,你没事吧?”
甄好摇了摇头:“我没事。云云呢?”
说到鄢云书,周淳芮也觉得奇怪:“咱们仨就数你俩最有时间观念了,结果今天你们一个两个都迟到。”
“可能有什么事耽误了吧,我们再等等。”甄好看了一眼MP3上的时间,“还早,不着急。”
“嗯,也只能这样了。”周淳芮坐在单车座椅上,百无聊赖地伸手扯了一片头顶的榕树叶。
经过一场大雨的洗礼,叶子绿得发亮,上面还有晶莹的水珠,滑落到她手里,凉凉的。
“好好,我又新得了几首好听的歌,等到了学校,我们去找店老板帮忙下载!”等待的间隙,周淳芮没话找话说。
“好啊,听你的。”甄好对听歌没有特别的喜好,她只是喜欢将世界用歌声隔绝的那种感觉。
“云云怎么还不来啊?”周淳芮不断地往她们来时的路张望着,“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她们三个只有周淳芮有一部小灵通手机,偏偏她忘记充电了,没办法给鄢云书家的座机打电话。
甄好也有些着急起来。
“这都五点钟了,真是急死人了。”周淳芮明显开始变得不安。
甄好提出猜测:“可能是鄢教授开车送她去学校了吧。”
鄢云书家是十里八乡难得拥有小轿车的家庭,没有给她配备手机,是因为鄢识认为那东西会影响女儿学习。
“的确有可能。”周淳芮赞同地点了点头,并提议,“那我们先走?也许云云已经到学校了也说不定。”
甄好同意:“先这么办吧。”
没能等到鄢云书的两人一前一后骑着单车,在风的拥抱下,蹬向未知的远方。
14. 睡觉都那么张扬
今日天气很好,心情也很好。
我会永远记住那支没有笔帽的黑色水性笔。
——《甄好日记》
由于下过雨,甄好两人比平时骑得慢一些,又因为多等了鄢云书半个小时,所以到达寝室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半。
她们匆匆忙忙地上了个厕所,晚饭看样子是来不及吃了,周淳芮只好从自己的柜子里拿出三个面包和三瓶牛奶,并递给甄好一份:“先拿这个对付一下,下了晚自习再去食堂吃点夜宵。”
甄好有些犹豫,没有马上接。
“好好,愣着干吗?”周淳芮又把面包和牛奶往她面前推了推,“再不快点要迟到了。我也给云云带了一份,不知道她吃没吃晚饭。”
“那好吧,晚上我请你吃夜宵。”甄好接过东西的同时这样说道。
她总是这样,欠不得别人一点人情。别人对她好一分,她恨不得还十分回去。
周淳芮深知她的性情,是以没有拒绝:“好呀,我要吃炒白粿。”
“没问题。”甄好这才撕开面包包装袋,小口小口地吃起来。
面包松软香甜,是甄好吃过的最好吃的,牛奶也是她喝过的最香醇的。
一定不便宜,一碗炒白粿的钱够报答芮芮吗?
这是吃第一口时,甄好脑子里冒出来的想法。
两人边吃边往教学楼赶。
一是因为的确时间不多了,二是鄢云书没在寝室,她们想赶紧去教室看看她是不是已经提前到了。
学生宿舍与教学楼之间有一小片榕树林,甄好刚走出去就远远看见鄢云书站在教室门口往寝室方向眺望。
“芮芮,云云在那儿。”周淳芮的视力没有甄好的好,甄好不说她没发现鄢云书的身影。
周淳芮叼着吸管,微微眯起眼看向甄好手指的方向,待看清后声音里满是惊喜:“真的是云云!太好了,云云没事!”
鄢云书也看见了她们,一路小跑着朝两人而来,眉眼间的愁思却半点没消散。
她本身就是那种清冷挂的长相,眼睛大但偏细长,驼峰鼻让她的五官更加立体,微薄的唇带点粉,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些冷。
她在甄好两人面前站定,开口便是道歉:“对不起啊,今天我失约了。”
“没事没事,你人没事就好。”周淳芮无所谓地拍拍她的肩。
“你吃过晚饭了吗?”甄好转移话题问道。
“还没有。”鄢云书回身指了指教室,“我准备了三份甜点和奶茶,等下上课可以偷偷吃。”
“好啊好啊!”周淳芮瞬间觉得嘴里的面包不香了。
她馋鄢云书口中说的的甜点和奶茶,鄢云书是她们三人中对事物最有要求的,挑的定然好吃。
三人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吃下两份甜点饮品对于她们来说不是什么难事。
鄢云书并未说自己为何失约,甄好两人也没有刨根问底。
她们有说有笑地一起走回教室,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上课铃声打响的前一秒,鄢云书刚好给她们分完手里的甜点和奶茶。
奶茶可以放在课桌上正大光明地喝,甜点就只能时不时用课本挡着或者假装趴下,然后偷偷吃一口。
人性挺奇怪的,偷摸着吃好像总是更香。甄好吃完面包牛奶和甜点奶茶,还是觉得意犹未尽。
她开始期待下课,期待再吃上一份香喷喷的炒白粿。
从来到教室看见喻玲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在刻意地忽视对方,表面看起来两人好像没什么变化,实际上那种若有似无的距离感始终存在。
不过她很快没了思考这件事的心思,因为魔鬼数学老师发了三张卷子,并严肃地说道:“试卷(一)明天上课要讲解,请同学们认真完成。”
他一说完,底下就一片怨声载道。
但怨声载道也没用,该做的卷子一张都少不了。
前两节晚自习,甄好都在奋笔疾书中度过。
第二节下课,周淳芮叫她一起去上厕所。走到教室前门时,她下意识看了一眼时序的座位。
时序的座位被安排在讲台旁,传说中的黄金宝座。
平时一下课就不见人影的时序竟然在睡觉。
少年的睡颜大大方方地对着门口,丝毫没有用任何东西遮掩。
连睡觉都那样张扬。
甄好只当他是周末玩疯了,才在下课补觉,并未想太多。
第三节晚自习,她依旧忙于补作业。
直到最后一节课,她总算得以松口气。不仅仅是她,全班同学都差不多,不再像前面三节那样安静,说话的声音甚至慢慢大了起来。
然而——
突然出现的班主任打破了这闲聊盛世:“我在隔壁班都能听到你们说话的声音,作业都写完了?”
教室顿时鸦雀无声。
好险。
甄好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就在班主任开口的前一秒,她刚想找周淳芮说话,幸好最后改为写字条。
字条刚送到周淳芮手里,班主任就来了。
等确定班主任的身影又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周淳芮才敢小心翼翼地展开字条,只见上面写着:“帮忙传上去。”
甄好一共写了两张字条,一张是给周淳芮的,另一张则是……
她抬头看向距离自己五张课桌的少年,眉头微皱。
原本她并不觉得哪里有问题,问题出现在第三节下课,她在走廊和时序打了个照面。对方却像没看见她似的,整个人游魂般地与她擦肩而过。
这样的时序不太对劲。按照他的性格,一定会咧开大白牙,笑着叫她“好好”。
虽说她刻意跟他保持着距离,但怎么说都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加同学,她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关心一下他。
于是便有了这么一张字条。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给时序写字条,内容很简短:“看你脸色不太好,没事吧?”
时序不仅下课趴在桌上,连上课都是一只手撑着脸颊,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转着笔,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收到字条后,他原本无神的双眼瞬间亮了,笔也不转了,整个人坐得笔直。
正不着痕迹观察他的甄好见他这样,还以为班主任又来了,下意识低下头默背单词:“abandon……”
等她再抬头时,是周淳芮将字条传回给她。
时序的回复也很简短:“我没事,谢谢好好关心我。”
得到他没事的回答,甄好一颗悬着的心也就放下了。
她本想再次对他强调不要叫自己好好,但想了想还是作罢。
一来一回的对话就这样结束了。
从甄好手中开始,也从她手中结束。
在她脑袋放空什么都没想的时候,突然被粉笔砸中额头。
轻微的疼痛缓缓蔓延,她抬头看向前方。
裴小海正一脸笑嘻嘻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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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嘴上说着抱歉表情却没有一丝歉意:“不好意思啊,手抖,扔歪了。”
他都这样说了,甄好也不好再说什么。
喻玲看了一眼裴小海,两人的眼神有过短暂的相接,又很快错开。
甄好刚垂头准备继续默背单词,又一个粉笔头砸中了她。
她再度抬头,看到的依旧是转过身冲她笑得像一朵菊花的裴小海。
谁知男生还是一样的说法:“抱歉抱歉,又手抖了。你往下趴一趴,我不是要扔你。”
这一次,甄好还是选择忍耐,并且真的如他所说,微微躬身低下头。
但她还没安宁两秒,第三次“爆头”就随之而来。
一次是手抖,两次是手抖,三次还相信是手抖,那她就真的可以去看脑科了。
她终于忍不住站起来:“裴小海,你有完没完?!”
她的声音有些大,引得同学们纷纷将视线投向她。
刚刚的爆发只是一时之间的勇气,等意识到自己完全暴露在全班同学的目光中,甄好整张脸都红了,心也跟着怦怦直跳。
裴小海显然也没想到她会突然大声呵斥出来,整个人一愣,半晌才结结巴巴道:“我……我怎么了?我什么也没干啊……”
说到最后他有些心虚,连看都不敢看甄好。
其实甄好已经后悔站起来了,此时她连手心都微微冒汗。
就在她不知如何回应的时候,周淳芮替她杠了回去:“裴小海,你再欺负我们好好信不信我打你?”
“谁……谁欺负她了?!”裴小海梗着脖子否认,却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算了,懒得跟小人计较。”甄好到底还是打了退堂鼓,说完就重新坐下。
这种备受瞩目的感觉让她浑身别扭,只想快点逃离。
她坐下的同时,也扯了扯周淳芮的校服。
“好好,像这种贝戋男生,你越给他好脸色,他越得寸进尺!”周淳芮回头对她说道。
她说的甄好又何尝不知道,可……
甄好眼睑微敛,选择息事宁人:“还是算了吧,不想惹一身腥。”
一方面她承认是因为自己怂,怕事;但另一方面也是真觉得像裴小海这种贱贱的性格,跟他结梁子以后有得恶心。
“啊!谁砸我?”裴小海捂着不知被什么砸中的额头,惊呼出声。
周淳芮笑出了声:“活该,这就叫现世报懂不懂?”
“周淳芮,你别太嚣张,我告诉你。”裴小海环顾教室,却没看见是谁偷袭了自己。
而偷袭者此时正若无其事地握着没有笔帽的笔认真解题,像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书呆子。
用笔帽扔裴小海的人是鄢云书。
她的动作行云流水,准头极好,一击即中。
这一幕恰巧被甄好收入眼底,一种难以名状的感动之情涌上她心头。
她用笔悄悄戳了戳鄢云书的后背,用气音说道:“谢谢你,云云。”
鄢云书并未回头,只是抬起右手,朝她晃了晃笔帽失踪的水性笔。
甄好的好心情在这支没有笔帽却能够张牙舞爪讨公道的笔中奇迹般转好。
心情好肚子也跟着凑热闹,咕噜叫了两声。
一放学,她就扬起笑脸,对周淳芮和鄢云书说:“走,今晚我请你们吃炒白粿。”
然而她们没能吃成炒白粿,因为三人刚走出教室后门,甄好就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15. 自以为是的友谊
今日心情复杂,像吃了泡在柠檬水里的苦瓜,又酸又苦又涩。
——《甄好日记》
拦住甄好去路的人是欧阳雅雅。
“甄好同学,可不可以给我两分钟的时间?”她的语调一降再降,听起来委屈巴巴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甄好欺负她了。
事实也确实如此,有些还没出教室的同学已经朝她们投来探究的目光。
“好好,我们走,别理她。”上周五回家的路上,周淳芮和鄢云书就听甄好说了情书事件的经过,再看到欧阳雅雅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甄好本也没打算理会欧阳雅雅。
以喻玲为首的那几个女生都是城里女孩,跟她们到底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之前都是她痴心妄想,这份她自以为的友谊她现在不想要了。
就在她准备无视欧阳雅雅绕过她走出去时,喻玲的声音忽然响起:“雅雅,我不是叫你别来了吗?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她此话一出,甄好那种被人看热闹的感觉愈加明显。
一种无力的厌恶感再度席卷她全身,她忍无可忍:“够了,你们到底还想怎样?”
戏弄完她一次不够,还要再来一次吗?
“没什么好看的,都走吧,走吧。”周淳芮出声对班里仅剩的几个同学说道。
那几名同学都是只知道读书的乖学生,本就无意卷入这些无聊的纷争,周淳芮这么一说,几人很快便都相继离开。
“清场”的教室给了欧阳雅雅更大的发挥空间:“玲子,你没有必要替我背锅。那些信本来就跟你无关!”
“我是牵线人,而且真的伤害到好好了,错就是错了,我不想推脱责任。”喻玲字字句句说得真诚无比。
欧阳雅雅转而对甄好解释:“甄好同学,是我虚荣心作祟,觉得你的字写得漂亮,才自作主张原封不动送了出去,没想到会引起这么大的误会。这一切都是我的问题,你别怪玲子了,好不好?”
“哼。”周淳芮冷笑一声,“瞧你这话说得,敢情你们都有苦衷,就我们好好活该吃这个哑巴亏呗?”
“我不是这个意思……”欧阳雅雅连忙否认,“我就是看到玲子因为甄好同学而每天郁郁寡欢,觉得心有愧疚,想做点什么挽救一下她们的友情……”
周淳芮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喻玲要是真拿我们好好当朋友,就不会出这档子乌龙,更不需要你来当这个和事佬!你就别在这里猫哭耗子……”
“芮芮,我们别跟她们争了。”甄好打断周淳芮的话。
她从没想过这件事还会有这么多后续,此时此刻只想尽快了结它。
于是,她转而面对喻玲和欧阳雅雅:“同桌、欧阳同学,这件事我现在不想追究了,你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谁也不怪,要怪就怪我自己不该写那些信。”
喻玲听了这话,眼睛顿时亮了:“好好,你还愿意叫我同桌是不是代表你不生我气了?”
她脸上的开心太过真实,以至于甄好都忘了自己还在跟她冷战,不自觉就点了头:“嗯,不气了。”
她的确早就不气了,她只是觉得自己被冤枉了,心里憋屈。
就在她点头的一刹那,一片蓝白衣角映入她的眼帘,又快速消失。
不过她也没太过在意,只当是哪个去而复返的同学想回教室,看到她们在争吵又不好意思进来。
总之,甄好和喻玲为期一个周末的冷战就这么莫名其妙地结束了。
回宿舍的路上,周淳芮依旧愤愤不平:“好好,你就是脾气太好了。”
甄好只是笑笑,没有辩解:“今天谢谢芮芮和云云替我出头。”
其实她脾气一点都不好,她只是背后无人依靠,便习惯性地选择隐忍。久而久之,她连自己都骗过了,以为自己真的脾气好。
“啊,我的炒白粿。”周淳芮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继续耗费心神,很快将心思又转回到美食上。
“只能明晚吃了。”甄好略带抱歉地说道,“双份。”
“好啊好啊,明晚我们一定吃穷你。”周淳芮说着转向鄢云书:“你说对吧?云云。”
“嗯。”鄢云书只是言简意赅地回答了一个字。
不过她们都习惯了。
鄢云书话一向不多,这也导致两人都没发现她满腹心事。
喻玲几人说说笑笑地走出学校大门,拐过第一个转角的时候与一个人迎面碰上。
楼知夏的笑容霎时僵在嘴边。
自从参与情书恶作剧,她每每看到师杭与和甄好都会觉得心虚。
这次也不例外,她紧张到手心微微冒汗。
少年冷冷地看了她们一眼,便打算错身而过。
擦肩而过之际,喻玲又用她那听起来温柔且无辜的嗓音叫住了他:“杭与同学——”
师杭与脚步微顿,却并未回头看她:“喻同学有什么事?”
他冷冰冰的语气让喻玲一愣。
愣住的不仅她,连她身边的其他三个女生也有些诧异。
“没有啦。”但喻玲很快反应过来,声音柔柔的,“就是想跟杭与同学道个歉,那些信是我弄错了,你要怪就怪我吧,不要怪好……”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师杭与不耐烦地打断:“我对你们女生之间这些无聊的事情不感兴趣,麻烦以后不要牵扯到我,谢谢。”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方才她们几人在教室的对话不巧都被他听到了,他这才知道是自己误会甄好了。
喻玲第一次给他送信时,他的讶异直接写在脸上。他以为信是喻玲写的,就连裴小海都一直打趣他:“班花竟然喜欢你!”
但下一秒,师杭与就否定了裴小海的结论:“信不是喻玲写的。”
“你怎么知道?”裴小海震惊道。
“因为字迹不是她的。”师杭与一打开信纸,就认出了那手漂亮的字是出自谁人,“是甄好。”
且不说甄好的满分作文被整个年级传阅,主要是她的字体实在特别,让人过目难忘。
“什么啊……”裴小海瞬间失落极了,“你怎么被那个土包子看上了啊……”
“裴小海——”师杭与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你再这样看不起其他同学,我就……”
“好啦好啦,知道了。”裴小海及时打断他的谆谆教诲,“你就不认我这个兄弟嘛。甄好同学最洋气了,才不是土包子,满意了吗?兄弟。”
师杭与无奈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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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了摇头,对着手里的信有些发愁。
后来连续不断的信更是让他不知所措。
他不知如何回应,却也不想伤害一个少女的真心,所以他只是将那些信一封一封地收好,并未提笔回信。
直到喻玲突然告诉他:“不好意思啊,杭与同学,之前的信你就当没看过。真的对不起,是我们弄错对象了,其实那些信……”
“那些信怎么了?”师杭与见她久久不说下文,开口问道。
“那些信其实不是给你的,是我弄错对象了。”喻玲说得模棱两可,“都怪我,我不该帮这个忙。实在很抱歉,对你造成困扰了。杭与同学,你要怪就怪我吧,不要怪好好,这一切跟她没关系。”
听到喻玲这样说,师杭与感觉自己一直被当猴耍,愤怒在一瞬间战胜了理智。
少年那莫名其妙的自尊心架不住被人故意表错情。
他看起来像是缺那几封情书的人吗?
他怒气冲冲地回教室取出那些被他码得整整齐齐的信,当面扔给了甄好,还说了那样伤人的一句话。
走在路上的师杭与回忆起这些,心里五味杂陈。
而喻玲看着少年渐渐远去的身影,秀眉始终皱着。
欧阳雅雅口无遮拦,将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玲子,你不是说师杭与同学暗恋你吗?怎么对你这样冷冰冰的……”
这也是喻玲不理解的。
她的感觉不会出错的,师杭与喜欢他这件事是毋庸置疑的。
“雅雅,你懂什么?”欧阳雅美说得头头是道,“现在的臭男生不都这样?都喜欢摆着一张扑克脸,对谁都冷冷淡淡的,尤其是对喜欢的女生更加爱搭不理,好像这样更酷更帅似的。”
“你说得好有道理。”欧阳雅雅若有所思,“好像真的是这么回事。”
喻玲则有些心烦意乱:“我管他喜不喜欢我,我缺他喜欢吗?”
“就是。”欧阳雅雅狗腿道,“咱们玲子这么漂亮,追你的人排到英东街都不够地儿站呢。”
对于她的话,喻玲没有给出回应,而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当中。
一个可怕的想法在她脑海中形成。
既然宋景喜欢甄好,甄好又喜欢师杭与,而师杭与喜欢自己,那么……
想好对策的喻玲一扫郁闷的心情,笑容重新绽放。
她是无意间发现甄好暗恋师杭与这个秘密的,一开始她并没想拿这件事做文章,直到得知宋景真正属意的人竟是甄好,疯狂的嫉妒让她直接失去了理智。
她温柔地笑着,用轻柔的声音说出一个恶毒的计划:“哎,有件事需要你们帮忙。我和宋景有没有戏就靠你们了。”
听完她的计划后,欧阳雅美显得兴致勃勃:“玩这么大?我喜欢。”
欧阳雅雅从来都是选择无条件支持喻玲和自家阿姐:“需要我做什么随时叫我。”
只有楼知夏眉头紧皱。
她不喜欢这种恶作剧,可是她没有说“不”的勇气。
另一边,鄢云书终于决定将自己的烦恼告诉甄好二人:“好好、芮芮,我有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们。”
看着她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甄好和周淳芮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