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绽星》
1. 绽
【绽星/遇淮】
【晋江文学城2025.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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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
蝉鸣盛夏,繁茂的榉树覆盖了整座校园,林荫树下,三三两两聚在一块的讨论声压低。
“刚从篮球场穿过去的女生就是许念星吧?本人居然比照片还漂亮。”
“是她,不过漂亮归漂亮,美得太张扬了,感觉好有攻击性……”
“可是明艳型真的很少见,看颜我觉得她是唯一和时绽搭的。”
距离京大附中开学已有一星期有余,对于枯燥的高中生来说,长相惊艳有辨识度的转校生永远是话题的焦点。许念星无疑是这批转校生里讨论度最高的。
不只是因为外貌,还在于她是以古典舞特长生的身份招进来的。
许念星从小卖部买了瓶冰镇矿泉水,握在掌心里解了会暑,才利落地拧开。
路过坐在树荫下佯装写作业的那群女生时,她侧偏着头,好似没听见大家的话。
这节是体育课,拖教育局下发的强制性条文的福,体育课目前还没被各个科任老师侵占。连续几天的高温预警过后,体育老师自然不敢给学生们安排太多活动,在树下做了个舒展运动,便让大家自由活动去了。
不少学生选择争分夺秒地利用这点时间学习,但凡有座位的地方,基本全占了人。
见她大步离开,刚才说话的人没忍住抬头,又看了几眼她的背影。宽大的校服下,藏着一双修长的细直长腿,似是为了应付学校检查,栗色长发盘成了丸子头,几率碎发自姣好的侧颜垂下,平添几分清冷的味道。
她们在校园论坛里看过照片,许念星有一头蓬松柔顺的波浪卷。
身材纤瘦有度,像一只骄傲的天鹅。据说她古典舞跳得优雅又灵动,来附中也是走了艺术加分路线,不过具体水平咋样,恐怕只有舞蹈老师清楚了,大家都没见过。
许念星走到操场旁边的凉亭,同迎面而来的赵雪雁碰上。
“给你带了瓶牛奶。”
赵雪雁用掌背探了下,“常温的?”
许念星点头,“你月经来了,喝点常温的挺好。”
这么热的天,学校里没有空调,卫生巾又闷又热,简直就是酷刑。赵雪雁把手伸过来,试图从许念星手里的瓶子获得一丝凉意。
很可惜,许念星那瓶水的凉气都快被热风卷没了,赵雪雁欲哭无泪,“早知道和你一起去小卖部了,至少还能蹭点空调。”
许念星好笑:“你不是嫌晒吗?”
赵雪雁一下子清醒了,从包里摸出早上托亲哥送来的降温贴,“也是。”
许念星才转来京大附中不久,对陌生的环境不太适应,全靠赵雪雁带着她熟悉学校。许家同赵家在生意场上有往来,两人自小认识,后来许念星父母冷战,她跟随母亲回淮城上了几年学。
如今两人恨海情天的爱情以遗憾收场,父亲再婚,母亲宣布终身不婚主义,她索性转来了京北。
在她父亲眼皮子底下,至少能早为将来打算。
不管怎样,财产她肯定是要争一争的。
赵雪雁咬着牛奶的吸管,不想回蒸笼教室,拿着小风扇在树荫底下吹。
不远处的人群传来一小撮骚动,许念星若有所察般顺着视线望过去。
几个少年抱着篮球,在炽夏的阳光下,勾勒出浓烈的剪影。大步走在前方的人微仰着脖颈,眉心高高拧紧,周遭形成一股肃杀的磁场,凌厉迫人。
顶着这样一张脸,即便冷着神色,也足以引得周围的女孩脸红避让。
球赛开场,他占的是前锋的位置,进攻性极强,短短几分钟内,进了两个三分球。
纵身而越之际,一截筋络分明的腰腹清晰可见。
冷白皮,凌冽的线条藏着荷尔蒙爆发力。
一出场便是人群中的绝对焦点。
大概是他本身脾气不太好,竟没一个女生敢大胆地盯着他看。
“绽哥,不是说好了放水吗?你怎么一点也不给我们留发挥的空间啊。”
说话的男生支着膝盖,说话带着细微的喘意。
被称为绽哥的少年拧开瓶盖,喉结上下滑动,眼见着半瓶水一饮而尽,塑料瓶身也被他骨节分明的大掌捏出褶痕。
声线是同这个年纪的男生截然不同的冷磁。
“放了。”
他只纡尊降贵地抛出几个字,言下之意仿佛在说,是你们太菜,打得没意思。
被人轻嘲,另外几个男生也没恼,打趣说要一血前耻。
他随手将剩下的半瓶水放置于地面,起身时,漫不经心朝许念星所在的方向投来冰冷的一隅视线。
许念星丝毫没有冒犯别人的自觉,不迎不避地看过去。
见对篮球一窍不通的许念星看了许久,赵雪雁忍不住提醒,“刚刚那个就是咱们附中的校草,时绽。”
许念星父母早些年还没离婚的时候,时家就已稳坐京北权贵圈的第一把交椅。只不过,豪门圈子亦有层级之分,当初许志安花了多少心思、打点了多少人脉,仍旧没挤进去。同半路做生意发家的许家不同,时家所涉及的领域范围极广,地产、医药、科技、化工均有不小的体量。
许念星:“太子爷?难怪脾气这么差,看他一眼都要剜我一个眼刃。”
“他跟你想象中的豪门太子爷不一样。”赵雪雁压低了声,透露消息:“他爸在外面有好几个私生子,个个不是省油的灯,时绽要是没点狠戾的手段,哪能维持现在的局面。”
私生子。
许念星听到这个词,第一反应不是同情,而是起了兴趣。严格说来,她那位人前儒雅显贵的父亲同现任妻子生下的孩子——她同父异母的哥哥,也算私生子?讽刺至极的是,被扶正后,没人记得真相。
许念星生了一双典型的狐狸眼,不笑的时候,显得有些冷。
赵雪雁见她难得没发表意见,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该不会对他感兴趣吧?”
“你最好离他远点,别被他这张脸骗了。大部分人只知道他家境优渥,不知道太子爷的真实家底,他肆意张扬惯了,什么帅玩什么,赛车、篮球、冲浪,勾了不少女孩动心,却全都无情冷拒了。”
帅是帅,可惜脾气太差了,连好脸色都没给过,更别说绅士风度了。
绝对的扣分项。
许念星对此倒是没什么太大的反应,“这不是挺好的?伪浪子,真高岭之花。”
“至少干净。”
毕竟豪门圈里的二代们玩得花,换女朋友如流水,像时绽这样的,确实少见。
-
许念星就是随口一说,对时绽没多大心思。京北附中的节奏比淮城快,高二下期刚开学,就已经开始为高三筹备了。理科的课程她听得不算吃力,就是数学的衍生题型有点难啃,周末还得花时间巩固。
她是舞蹈生,将来参加艺考,对文化课的要求稍低,足够她用来谋划后面的长久之计。
许家别墅还是多年前的模样,连装修与佣人都不曾换过。
许念星推着行李箱出现在许宅时,掀起了一阵不小的风波。不过大家面上还是维持着镇定,恭恭敬敬地唤她一声大小姐。
她那位名义上不学无术的‘弟弟’最近参加夏令营去了,只有许志安的现任妻子在家。
“念星,在学校还习惯吗?”
女人保养得体的面上带着笑,身上的香水味许念星无比熟悉。记得七岁的时候,她时常在许志安的身上闻到,那时她觉得味道优雅而温柔,如今只剩一阵阵反胃。
“陈姨。”许念星扯唇,基本的礼节挑不出错处,“学校附近环境不错,我住着还可以,不过少了点东西,想顺便过来拿一下。”
许志安工作繁忙,常年往返于全国各地,久不归家,对别墅的情况从不过问。当许念星提出要回来拿她的舞鞋和古典乐器的时候,他连连点头答应,欣慰地说,我们家念星总算长大了。
那时她年纪小,始终记恨着许志安,以至于这么多年来,许志安理应付给她的抚养费,一分未送出去。
许志安不知道,他这位现任妻子可是十分清楚,许念星的东西,早就被打包扔了。
哪里还能找得到。
“这……”陈娜面色为难,“你弟弟他最近迷上了架子鼓,前些日子把几个杂物间重新翻修了。念星,要不你看看还缺什么,我托人去给你问问,京北不比淮城,事事都得讲究预定,你来得突然,未必能买到。”
好一出先给个甜枣,再给个巴掌的戏码。
可惜许念星不吃这套,她指尖微收,脚步一顿,“陈姨的意思是,我这个名副其实的许家大小姐,连拿回自己东西的资格都没有吗?”
她年纪不大,说话时却掷地有声,同母亲如出一辙的漂亮脸庞里满是寒凉之色。
比后来鸠占鹊巢的人,更有正主的气场。
陈娜心头闪过一丝怨恨,却不好当着小辈的面发难,笑容端地温和,“念星,你误会我了。”
“虽然你不是我的孩子,但我一直拿你当亲女儿看待。就像你当初说要来京北上学,你爸只顾着说好,打点关系、找学校,桩桩件件,全是我在帮忙。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后多多相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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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解。”
对方迎着笑脸,许念星自然不会撕碎眼前虚假的体面。
“我刚才开玩笑呢,陈姨,您别放在心上。”
两人寒暄几句,陈娜让佣人收拾出了一间客房给她住。许念星在一旁看着陈娜忙活,提了些意见。譬如,地毯一定要铺埃及长绒棉,来不及换的软装要国际大牌,她随口念了几个英文名,陈娜显得有些尴尬。许念星在试探中,已然知晓了陈娜在许家的境况并不算好。
许念星今晚并不打算住在这里,但她需要一个完全属于她的房间。
至少让许家上上下下知道,她许念星只要还姓许,后来者便无法居上。
折腾这么一通后,许念星回了京北附中的公寓。她那个比她大六个月的哥哥,混不吝到连上学都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没事就爱往酒吧跑,同圈子里的公子们凑在一起。他脑子还算灵光,知道攀借人脉消息,跟着买了几支股票,赚了笔钱,又开始撺掇着搞投资。
但他对经济和市场一窍不通,所谓投资,不过是盲人摸象,完全依赖于社交圈。
许念星看完收集到的信息,给中间人转了笔酬劳过去。
对面秒收款。
【许小姐,要我说,你这弟弟就是扶不起的阿斗,真没必要把他放在眼里】
尽管如此,她并不打算对敌人掉以轻心。
许念星言简意赅:【拿钱办事,谨言慎行】
【得嘞,怪我多嘴。不过你弟弟今晚要去参加一场聚会,听说时绽也在,你要不去搅个局?要是真让他结识上时家,恐怕你以后不好过咯】
许念星思忖片刻,果断下了决定。
【地址发我】
聚会的地方是一家高端会员制的商K,地理位置优越,环境典雅私密。比想象中灯红酒绿的场所好太多,许念星充了张最低储值的会员卡,借以朋友的名义,混到了他们包场的楼层。
高空俯瞰之下,连空气都透着纸醉金迷的气息。
许念星坐在不起眼的角落里,静默地观察着眼下的环境。这场聚会是赵氏集团二公子的生日宴,他跟时绽同为超跑发烧友,两人在F1赛事资助过同一个车队,就此成为朋友。但关系算不上好,时绽能不能看得上他都还是未知数。赵二公子年纪比时绽还要大八岁,见了时绽,依旧得恭敬地唤一声时哥。
在场的人几乎全是生面孔,不乏漂亮妖娆的女孩,见许念星顶着素颜,穿着也保守,好奇问她是跟谁来的。
许念星在人群里寻了半天,总算寻到了要找的人,不过她并不打算打草惊蛇。
她执起一杯威士忌,随手朝一个方向指了指,答得模棱两可,“喏,那边的。”
话音刚落,自厅门外迎面走来几个身高腿长的男人。
时绽被人簇拥着,旁边的人似是在说着恭维讨好的话,他意兴阑珊地听着,天生锋利倨傲的轮廓上看不出丝毫情绪。看得出来,不管在学校里,还是在校外,都透露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意。
在场的人无论是见过时绽的,还是只听闻过时家太子爷名号的,或多或少知晓他的怪癖,不喜人多,厌恶旁人打量的目光。
但凡有人同他对视,他一定会将人针对到底。
无论用什么手段。
倘若忽略他的太子爷身份,说一句天生坏种都不为过。
“赵总,你管这叫,几个好友聚聚?”
时绽的话一出,众人皆不由得深提一口气,纷纷移开视线。
许念星动作未变,在他凸棱的喉骨上流转几个来回,对他这副不好惹Bking的脾性产生了欣赏之意。人就是要有几分傲骨,才不至于被人随意拿捏。
姓赵的汗流浃背,强撑笑意:“时哥,我这不是想着热闹一点,好让您玩尽兴么。哪成想好心办了坏事,我这就让无关人员散了。”
这种客套话,也就只有时绽肯当真。他垂颈掸了掸衣袖,周身透着不染浮华的冷意。
在场的女孩们瞬间清退大半,徒留许念星,再不起眼,也无法让人忽视存在。
时绽的恶劣与狠厉,京北圈子无一不怕,众人战战兢兢低眸的时刻,她反倒松弛随意,一双灵动清冷的狐狸眼仿佛会说话似的。
赵公子在包厢里准备了五层高的蛋糕等着时绽切,当然,还有几个项目的协议。时绽不是空有花拳绣腿,要他点头,最终看的还是利益回报率,因此,赵公子没多大把握,只能借希望于把他哄高兴了,愿意准予合作。
意图还未表明,时绽的注意力显然已不在此。
见许念星打量,时绽踱步靠近,俯身玩味道:“怎么,想泡我?”
2. 绽
话音落定,在场的人皆是一愣。旋即屏轻呼吸,难以置信地看向角落里一站一坐的两人。
毕竟谁不知道,时绽也就是看着混,实际上最讨厌乱七八糟的男女关系,更遑论在这种场合主动同人搭讪。太子爷眼高于顶,从没将人放在眼里过。
一时间,不少人暗生阴郁心思。
时绽又怎样?还不是没逃脱只看外貌的俗气秉性。尽管眼前的女孩五官的确出彩,是那种不落俗尘的漂亮,属于放在合照里绝对出挑的杀手级别。
许念星察觉到了众人各不相同的目光,有艳羡、嫉妒、审视,以及掺杂其中的轻蔑。
她不是纯良无害的白兔,慢悠悠回过味来,不相熟的人这是觉得她要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可惜他们看得不够透彻。组局的赵公子明显同时家有利益纠葛,以至于时绽不得不卖姓赵的面子,才找了这么个借口离开。恰好,她成了那个无辜撞上枪口的人。
她定睛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薄情唇、桃花眼,轮廓锋利清晰,高挺眉骨之下的一双黑眸透着几分名利养出来的盛气凌人,他自知脾气冷傲,却从不收着,叫人不由得退步三分。
许念星扬起下巴,清清淡淡地挽唇:“没兴趣。”
轻飘飘的一句话,完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时绽自她对侧坐下,毛革皮质沙发陷下一小块。他姿态松弛而随意,修长的手指把玩魔方,吓得原先围在许念星周边的女孩一哄而散。
谁也不敢招惹这位脾气古怪,不按常理出牌的时家太子爷。
“会玩魔方吗?”时绽被拒绝也不恼,冷不丁地问了这么个问题。
许念星没有同他展开话题的意思,“不会。”
时绽黑眸里同样没什么温度,笑:“我教你?”
赵悬挥挥手,示意另外几个公子哥先回包厢热着场,别打扰时大少爷的兴致。他意味深长地看了许念星一眼,觉得挺有意思,在群里问她是谁带来的,又命侍者准备几份甜点送过来。
周遭的目光从最初的惊诧、好奇,到恢复寻常的说笑气氛,不过须臾。
许念星面对这样的异动,脊背依旧挺得笔直,全然不受丝毫影响。
她慢吞吞地搅动着杯壁的碎冰,“套公式就能玩的东西,用来泡妹不合适吧?”
时绽本就是为了打发时间,捕捉到她话语中的攻击性,淡淡扬眉,“自我贬低?”
许念星算是发现,外界的传言不无道理。时绽何止是不好相处,简直称得上毒舌。
“是你先用的这个措辞。”许念星说,“你用就合适,我用就是自我物化,不觉得很双标?”
光线昏暗,靡靡暧昧的乐曲声响起,那双冷寂的黑眸隐在暮色里,隐有锋芒流出。
时绽不说话时,她才能勉强从他身上感知一点少年气。
“行。”时绽道。
就一个字,没道歉,也没解释。
姿态端得高深莫测。
恰逢侍者半跪式蹲下身,将桌面上无人认领的酒饮撤走,端着Christofle的双层银质托盘,上了几支鲜花和款式精致的甜羹。
两人齐齐止了声,时绽长腿往前抻时,侍者为了避让,不慎将蔚蓝色的酒业洒在他深灰色的裤缝上,转瞬湮着层湿渍。
“抱歉,时先生,我不是故意的……”
撤酒饮的是个长相清秀的年轻女孩,时绽还没说什么,她倒先畏惧到掉了眼泪,连连道歉。
时绽曲膝收回腿,眉心轻皱,满是不悦地‘啧’了声。
赵悬刚安排完后面的场子,打算约时绽去马场跑几圈。见状迎上来,代为训斥为首的领班:“手底下人没长眼睛?做事毛手毛脚的,得亏是冰的,要是热的,伤到哪位贵客,把你们这店砸了都不够赔的。”
领班的经理鞠着身,承揽下罪名,等赵悬气消了,才恭声表示将免去服务费,将这事柔和地处理了。
赵悬扮演完黑脸,凑上来,“时哥,我让人给您送条新的长裤来?”
时绽:“不用。”
他站起身,兀自拿侍者送过来的白毛巾擦着酒渍。绝佳的身形比例,让他连弯腰的姿态都显得分外矜贵。由于站位的关系,时绽离许念星更近。她蓦然意识到,时绽估摸着应该有一米八二。
那天他打篮球的时候,轻松跃起来便能摸到篮筐。
赵悬侧眸落向许念星,话语里含着几分痞劲:“妹妹,怎么这么没眼力见?给时哥擦擦呗。”
隔着重重人群,许念星看到半天没找到时机接近时绽的人。
对方显然没想到她会出现在这里,脸色异彩纷呈。
时绽没动。
许念星忽然改了主意,不过没有拿干毛巾,而是从挎包里抽出几张绵柔纸巾,随手往他裤腿边缘擦了下。她擦得用力,纸巾的白屑沾在裤腿上,愈发明显。
“啊——”许念星懒得演戏,“不好意思了,好像还不如不擦。”
赵悬深提了一口气,等着洁癖症大少爷发飙。
时绽却只是冷笑了声,“报复我呢?”
“我哪敢。”许念星的音色偏清冷的玉质调,听起来带着些许乖甜的迷惑性,让人提不起气来怪罪她。
时绽没应声,周身冒出来的寒气让人不寒而栗。
赵悬欲哭无泪,这干的叫什么事,在一旁帮许念星说好话,“时哥,人妹妹也是好心,看样子应该还在上学,您别吓着人家。”
许念星忍不住在心底接话。是,她俩一个学校的,都高中生。
偏偏谁都不像正儿八经的高中生。
时绽语气凉薄:“赵总,一个一口妹妹叫得挺熟稔。”
赵悬自知说错了话,惹到了枪桶,讨着混不吝的笑圆场,“哪能啊,这不是不认识人才这么叫的吗?”
“我说时哥,今儿我生日,您好歹给个面子,里头还等着您切蛋糕呢。”
时绽脾气差归差,人际关系这一套从未缺席。掌心朝上,说:“刀。”
赵悬打了个响指,比人还高的六层大蛋糕自包厢里推出来,一柄铁锯样的透明塑料刀被人双手捧着递给时绽。
时绽随意将蛋糕分成歪斜的四份,拍了拍赵悬的肩。
“生日快乐。”
然后捞起沙发上的外套,赵悬见他要离开,忙跟上去,“聚会还没开始怎么就要走?蛋糕都切了,多少尝点呗。”
时绽从不吃甜食,看一眼都觉得发腻。
他脚步稍顿,言简意赅:“有洁癖,在这待着难受。”
一语双关,究竟是裤子脏了难受,还是别的原因,他没明说。
惯常左右逢源的赵悬不知是不是在点他,干笑两声。
时绽皱眉,看向站在卡座里的许念星,“不跟上?”
许念星:“?”
时绽挑眉,“你弄脏的,不赔礼,态度总得好点吧?”
许念星这下倒是上道,“我陪你去重新买一条。”
赵悬跟在身后象征性地劝两句,只将两人送到电梯口。待人走后,暗爆了句粗口。
今日这家店被包了场,二十八层的电梯里,仅有她们两个。时绽站在一旁,给许念星留了足够的空间。先前在楼上时,两人互相有意,此刻却陌生至极。
许念星拿出手机,递过去一个二维码界面,打破了僵局。
“扫个码。”
半晌,沉默似雕塑的人终于掀眸睨她,“?”
许念星解释:“加联系方式,回头你把裤子的品牌和尺码发给我,我赔给你。”
时绽不知她是不是在有意装傻,淡淡道:“逢场作戏而已。”
聪明人一点都透。经过刚才的交锋,他们已然清楚彼此的大致秉性,话语自然无需说得太清楚。
他没那么小气,不会非得让她赔。
许念星没有热脸贴冷屁股的习惯,他不愿意,索性干脆地收回手。
电梯叮铃一声,轿厢门缓缓朝左右开启。时绽没同她告别,大步走了出去。
许念星划出社交软件打了个车,消息界面弹出陈娜虚情假意的问候。
【念星,你弟弟说今天在梵帝看见你了,跟你打招呼你没应,是不是你们姐弟恋这些年太久没联系,关系生疏了?正好晚上他要回来,你先加上他微信,晚餐你们姐弟俩再彼此熟悉下】
不愧是一家人,追得这么紧。这才多久,就沉不住气了?
许念星面无表情地回:【陈姨,我晚上有事,不回家了。您代我向许承问好。】
回完消息,她才看到网约车司机取消了订单。彼时她已经走到了大厦厅门外,热浪浮涌,气温燥得令人不舒服。她正欲往回退,一辆哑光黑漆面的超跑甩尾在她身前骤停。不愧是位于世界前列的顶级制动系统,说停就停。
车窗降下,露出车内一张桀骜的俊颜。
时绽轻点几下方向盘,“上车,我送你回去。”
许念星脑中响起一句话。
高端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她和时绽,究竟谁才是撺着心思想要咬中对方脖颈的人,目前尚未有定论。
见她素净白皙的脸上露出犹豫和不安,时绽缓了声,“演戏演到底。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他从车里翻出一张驾驶证,“驾照拿来做抵押,这下总放心了吧?”
许念星到底还是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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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许志安借着她母亲的资源人脉,风头正盛的那几年,也不敢碰这种千万级别的超跑。而这辆全球限量的跑车,于养尊处优的太子爷而言,或许不过是用来装点车库的一辆玩具而已。
超跑为了追求极致的空气动力学,空间做得窄而小,许念星扣好安全带,这才低眸去看。
“住哪。”时绽问。
许念星:“京大附中。”
他调了下车内的氛围灯,浅淡的三个字,“防我呢?”
“不是。”许念星眸光坦诚,“我真住学校附近。”
两人一来一回地对话,在此之前,分明不知道对方姓甚名谁,却清楚彼此同校。
时绽得到了试探的答案,喉间漫出一点嗤意。
不知在嘲讽谁。
许念星好似没听见,但她着实算不上什么温婉的性子,“你送不送?不送把我放在前面的路口,我打车。”
“送。”时绽说,“送佛送到西。”
他对附近的地形很熟悉,连导航都没开。只不过附近的红绿灯路口太多,引擎刚咆哮起步没多久就得停下来。他不爱说话,连气氛也懒得炒,同他处在同一空间实属无趣,许念星地索性低眸翻看他的驾照。
能把一寸证件照拍得好看的人寥寥无几。
时绽就是那个特例。
无可挑剔的骨相,锐利的黑眸,显出与他风格不符的硬朗。
她这才恍觉一个问题,“你不是高中生吗……哪来的驾照?”
夜幕落下,天空的蓝调转为深浓的墨色。路灯洋洋洒洒落在他眉骨之上。
时绽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数着秒,没有正面回答她。
“怕了?”
许念星无语。
什么臭少爷脾气。
她面上并未表现出来,瞥向他,“你该不会是篡改年龄,办的假证吧?”
指尖忍不住攥紧了安全带,忽然后悔上了贼船。
时绽看她那害怕的模样,眉梢懒散,不咸不淡地讽,“建议你现场买份保险。”
许念星用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他。
他开车很野,喜欢不断超车,市区内的道路大多数是双向六车道,车流承载量大,布加迪如猎豹般穿梭其中。一路上,许念星和其他车主同样惊心动魄,在心底把这个祖宗骂了千八百遍。
直到终于回到公寓,许念星坐在沙发上,腿仍有些软。
微信里传来许承的好友申请。她看了眼,没理,扭身去浴室洗澡。
周末还得上舞蹈机构的课,今晚必须早睡,后面的事,届时再从长计议。
度过了一个平静的休息日,许念星照常回到学校。周一的课程堪称死亡节奏,数学占了三节,物理和化学各占一节,多媒体黑板上的公式推导延伸成密密麻麻的数字,让本就闷热的教室产生几分颓丧,课间昏昏欲睡的人倒了大半。
“我真服了,地中海出的综合题越来越变态了,受力分析叠合电场,答案有病吧,一堆化解不了的根号不等式。”
“不会做没什么丢人的,我听说这是去年的竞赛题改的。”
“我靠,真狠。”
大家吐槽了一会题,不知怎地,又飘时绽那去了。
“昨天有人说在学校附近看见时绽开了辆跑车,巨拉风。”
“真的假的?什么车?”
“少爷的话应该是迈巴赫、帕拉梅拉一类的吧,我猜。”
“人家开的是布加迪Chiron!据说售价三千多万。”
许念星早上只喝了一杯豆浆,这会又困又饿,耐着性子听了会。昨晚的误会就这么从八卦声得到了澄清。原来时绽高一时休过两年学,具体原因没人知晓,只知道他已经满了十八岁。
这么说来,他的驾照还真是考的……
他不跟她解释就算了,还借着误会把她吓得够呛,简直就是恶劣至极。
许念星一边想着,一边将草稿纸上验算到一半的题目划掉。
中途落了个平方和写漏了,导致后面的推导全错。
正热烈讨论着跑车的人群不知何时在蝉鸣中噤了声,后排响起几道清脆的扣门声。
许念星抬眸,同斜倚在教室门边的人视线遥相交汇。
附中实行走班选课制度,高二以后开设了选修课程,天才级别的大佬修满了学分后,就会提前转入预科部,冲国际TOP顶尖高校。时绽以吊车尾的成绩进了预科班,平时在最顶层上课,同底下的人毫不相干。
因此,他陡然出现在这,引发了不少人打量,却又碍于关于他的传言,没敢盯着他看。
时绽眼神落在她身上,口吻平常,“有事找你。”
3. 绽
许绽星原本想当做没看见他,毕竟时绽也没指名道姓地说要找谁。
先前正激烈讨论八卦的声音像是陡然按下了暂停键,大家表面装作各自在忙自己的事,眼睛却一个劲地往她和时绽之间来回瞄。
时绽就像个行走的聚光灯,无论出现在哪,都能将周遭的目光聚集。
见她毫无反应,时绽倒也不急,抬眸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距离上课还有七分钟。”
所以呢?难不成上课铃响后,他还要待在这?
他似是读懂了她眸中的狐疑,凌厉的眉峰压低了些,像是在提醒她,装傻最后折磨的不还是自己。
许念星将草稿纸压在练习册下,在四面八方投过来的好奇注视下,同时绽走到了走廊外。她手腕间缠着一根红绳,衬得皮肤白里透粉,高高扎起的马尾遮住细白的颈,同他站一块,漂亮更甚。
“找我什么事?”许念星不像其他人那样怕他身上的压迫感,对他没什么畏惧,言语直白。
时绽视线在她腕间匆匆一掠,便收回视线,“我驾照还在你那。”
许念星不由得回想起那晚被他故意捉弄的惊慌。她是真被吓到了,下了车后掌心同脊背满是虚汗,就算她再镇定,也做不到毫不畏惧。
她同时绽的交道打得不错,却能感受到,这人骨子里的疯劲不容小觑。
“我不是放回去了吗?”许念星自己也不太确定。她当时只顾着在心底骂他了,对其他细节没什么印象。
时绽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事,从喉腔里漫出一声短促的嗤。
“没见过昧着良心吞人驾照的。”
许念星一时无言,只能先做退让,“可能昨晚走太急了,没太注意。放学后我回去找找,找到了就还给你。”
见她态度缓和,时绽也没再为难她,应下来:“行。”
他算是寡言的性子,许念星的话也不多,两人凑一块,中间跟隔了层冰似的。难怪大家总说时绽长了一张浪子的脸,却是快难捂化的石头。没有沸腾的本事,别想见他炙热的一面。
两人在教室门外说话的功夫,趴在栏杆边的学生明显少了许多。大家既想抻长了脖子看到底是谁能得时绽破天荒的青睐,又怕他冷肆的眼神,手机又不在身边,别提多煎熬了。
时绽来找她,真就只为了驾照的事。说完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留念。
许念星看着他倨傲的背影消失在楼梯转角,若有所思。刚回教室,赵雪雁就憋不住心思,将她同桌挤压,凑过来问:“什么情况啊?你跟时绽绽那大魔王认识?”
“一面之缘,不熟。”许念星说。
赵雪雁知道她没说假话,淮城离京北一千多公里,山高路远,自然谈不上同时绽绽碰面。上周五人还对时绽绽好奇,这周一就同他说上了话,小说开场都不敢这么写。
其实赵雪雁是个实打实的颜控,偏好人间富贵花型的长相,许念星刚好长在她审美的点上,因此,她一点也不希望大美人在感情上碰壁。
历届的学长学姐一致认为,她们这届是踩了天之骄子窝,光颜值出挑的都能数出来七八个。时绽人气最高,其次就是他的好哥们谢城昀,还有预科组常期断层霸榜第一的庄神。
学校的确严令早恋,但是青春期嘛,大家表面克制,心底或多或少有些躁动。
就喜欢看帅哥美女擦出火花。两人想约着去食堂吃饭、探讨解题思路,都能脑补出一万部青春校园剧。
赵雪雁想的是,除了时绽,选谁都好啊。
谁不比时绽素质高?尤其是谢城昀,人连拒绝的时候都会温声细语,鼓励对方专注学习,将来去更好的平台找同频的人。话术和语气听得身心舒畅,就算暗恋失败,也不至于积攒一肚子酸涩情绪。
当然,许念星这长相,大概率一辈子都没法体会暗恋的滋味。
赵雪雁回了神,拖腮归于正题,“她们说时绽绽昨天载了女生,该不会是你吧?”
许念星比了个‘嘘’,“正好碰上了。”
她不欲多谈,赵雪雁自然也懂分寸,没再追问。两人话还没说几句,便有几个女生按捺不住,小心试探,问许念星和时绽绽是什么关系。
赵雪雁在班里跟谁都混得熟,代许念星回答,“普通同学关系,人爸妈在生意场上有交集。”
班上大部分人的家庭条件属于中产,多是企业高管,或是体制内一类的,时绽绽这样的身份离大家太远,得知许念星同他算一个阶层的人后,有些泄气。
许念星的说话和赵雪雁差不多,无论谁来问,都说和他不熟。反正消息总会传到时绽绽那去,公事公办地撇清关系是最好的选择。不过硬要说的话,许家还高攀不上时家。
赵雪雁不知从哪摸出来一张照片,从桌子底下塞给许念星。
照片没有塑封,少年套着连帽卫衣,长相偏张扬那挂的,意气风发地架着贝斯站在光影绚烂的舞台中间,修长窄瘦的指骨上戴了三枚金属戒指。
许念星瞟了一眼,见赵雪雁一脸兴致勃勃,配合道:“这是个……歌手?”
“差不多。”赵雪雁急吼吼又问,“怎么样,帅不帅?”
“帅。”许念星以为是她追的小众歌手,夸得走心,“眉骨挺高的,身材比例也不错,明明可以靠脸吃饭,非要靠才华。”
赵雪雁笑得合不拢嘴,“是吧是吧,他是咱们学校巅峰乐队的队长,歌手兼吉他手。”
许念星在心头默默想,夸早了。
自从她夸了谢城昀后,赵雪雁喋喋不休地跟她讲了一个中午有关他的事迹,什么被电视台采访、参加音乐节活动,拿了什么奖项,还没毕业就有经纪公司抢着签之类的,听得她微微麻木。
她们在食堂点了小炒,周围坐的人不多,许念星终于生无可恋地抬眸:“你喜欢他?”
赵雪雁一愣,连忙摆手:“不不不,我只是无情的嗑cp党。潮男潮女只会进我的美貌收藏夹,进不了我的心。”
许念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原来你在我旁边念了半天,是为了向我推销他?”
“嗯啊。”赵雪雁十分坦诚,“他是不是比时绽帅多了?”
“这话不好说。”许念星说,“真人和照片有壁。”
“他就长照片这样。”
“那还可以。”
两人一来一回地对着话,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自她们附近走过去的几个男生身形稍顿,不约而同地看向谢城昀。谢城昀头都没抬,无视了朋友的调侃,“走了。”
这一插曲没激起什么水花,倒是传到了时绽的耳朵里。
“时哥和谢哥是京大附中的两大狐狸吧!”
谢城昀不认:“时绽是实至名归,我就是个被顺带一提的陪衬。”
“啧,这么谦虚。人八班的转校生都夸你帅了,她才刚来,没看过你的演出。”坐在对面的少年揶揄。
谢城昀轻讽,“在食堂路过听了一句,你们就已经连人家的班级信息都打听好了,闲不闲。”
“哪用得着打听,八班的转校生跟仙女下凡似的,准没错。”
向来不参与这些话题的时绽破天荒地撩起眼皮,“八班?”
几个少年早上一门心思埋在补觉上,消息闭塞,错过了时绽下楼找许念星的一幕,此刻满脸茫然地答:“对,听说她是跳古典舞的,从淮城一中转过来的,叫什么许什么星。”
大家的话转得快,没一会又聊起了显卡配置,徒留时绽压低薄情眼,眸色深浓,不知在想什么。
他脾气不受控,低气压不爽是常事,男生性子大大咧咧,自然没注意到微妙的区别。
许念星不知道自己无心的一句话,引发了蝴蝶效应。午休的时候,她兀自在脑海里重新盘了一遍计划。
下午第二节课是英语,拖了几分钟堂,她赶紧撕下一截草稿纸,写上了自己的联系方式,攥在掌心,去楼上的预科班找时绽绽。
时绽坐在最后一排,长腿懒怠地支着,同四周奋笔疾书的人显得格格不入。他刚从几个朋友的班上窜门回来,骨节分明的手掌里握着一瓶拧得发皱的矿泉水,青色筋脉在阳光下呈现出清雪的冷冽感。
平心而论,许念星更喜欢这种冷欲十足的手。
“时绽,你过来一下。”她大大方方地扣响教室的铁门,对上他的眸子。
大少爷脾气还挺臭,摆着张冷脸。
预科班的人性子大多沉稳,对校园男女生之间的暧昧气息感知时绽钝。许念星站在这里,没有那种被注视的感觉。
“时绽。”她又唤了一遍,时绽才慢悠悠抻着桌子站起来。
他不知道是才睡醒还是什么,眼皮比平常略薄,显得眉间多了些许难察的戾气。
“怎么?”微沙的嗓音裹挟着颗粒感度过来。
许念星下意识退后了半步,将写好英文字符串的纸片递给他,声音弱了些:“上午忘了给你联系方式,要是找到了驾照,我再给你发消息。”
时绽将那张叠得规整的纸片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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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信号?”
“对。”
时绽:“年纪不大,用的软件挺老派。”
同学用的大多是企鹅,但许念星号上的朋友太多,不想将来能被他轻易找到,才选择了用微信。
她的微信号上,总共只有几个人。
全是许家的。
两人站的距离比在楼下更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清清淡淡的乌木香气,连同少年炙热的体温一并渡过来。介于盛夏与初冬之间的味道。
许念星蜷了下指尖,解释:“我用微信比较多。”
时绽绽把纸片丢还给她,“知道了。”
“哎你不加——”她话还没问出口,上课铃声便响彻整栋楼层。
算了。反正也不指望他能加。
许念星任由未尽的话语淹没在铃声中,连再见也没同时绽说。
进退有度,才不至于一开始就失去吸引力。
很快熬到放学,她给许家的司机打了通电话,让宋叔安排车辆来接她。宋叔是早些年从淮城跟随许志安来京北的司机,在许家工作了很多年,如今大多负责公司的派车,很少再亲自开车了,陈娜都得敬他三分。
“小姐。”宋叔下了车,笑着迎过来给她拎书包。
许念星坐在后排,笑容清婉,“宋叔,好久不见,您越来越年轻了。”
“小姐尽知道说笑,我快五十的人了,脸上全是褶子。”宋叔见她长这么高了,有些感慨,“夫人……您母亲还好吧?”
“她精神不太稳定,时好时坏。”许念星说。
宋叔叹了口气,眼神之中难掩惋惜,“当初要不是许承那件事,或许你们一家人现在还好好的。”
许念星及时中断话题,“都过去了。多说无益,再说,他毕竟是我弟弟,跟我流着一样的血。”
冠冕堂皇的话,说给外人听,都会换来鄙夷,更何况是知晓个中内幕的人。
车辆驶入许宅所在的别墅群,宋叔看向许念星,欲言又止,“许小姐,你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告诉我。宋叔虽然年纪大了,但是非曲直还是有判断的。”
更多的话,则不能说了。
许念星母亲在许家的时候,对所有人都颇为照顾,更是不留余力地扶持许志安。所幸她曾留下的善意,没有被时间磨灭。倘若她没有因此而患病的话,得知这样的消息,应该会很欣慰吧?
陈娜听佣人说许志安的那辆公务车开回了地库,以为是丈夫回来了,忙下楼相迎,笑容妥帖温柔,“怎么回家也不说一声,我好早点让厨房准备……”
自动车门缓缓移开,许念星对上陈娜诧异尴尬的脸,从容莞尔,“看来陈姨不欢迎我?”
“念星,你这是说的哪里话。”陈娜转瞬恢复如常神色,“我还以为是你爸爸回来了。今天上一天课累坏了吧?快去餐厅洗手吃饭。”
陈娜说着,朝宋叔颔首,“劳烦您今天加班了,念星这孩子不懂事,从学校回来的路那么堵,也不知道自己打个车。”
宋叔:“应该的,陈夫人,公司还有点货今晚要派车,我先过去了。”
“好,您慢点。”
身后相互客套的对话声渐远,许念星将书包放下,同沙发上正在打游戏的许承目光交汇。
许承摁灭手机,吊儿郎当地说,“许念星,挺有手段啊。能勾到时绽。”
许念星懒得理他,径直绕过他,往楼上走。
“装什么清高。”许承扯起龌龊的笑容,“你那晚该不会给他睡了吧?”
啪的一声,玻璃碎裂的声响让许承从沙发上弹跳起来,破口大骂。
许念星站在旋转楼梯间上,随手抄起一件花瓶砸了下去,纤瘦的身形泛着寒气。
“嘴巴给我放干净点。”她字句咬得不重,却犹如清瓷碰撞,“也许你没摆正自己在这个家的地位。”
“没关系,姐姐以后会慢慢教你。”
闻声而来的陈娜指挥佣人收拾,面露难色地劝架,顾影自怜几句后,流下了几滴继母难做的眼泪。许念全程冷眼看着,不为所动。
她就是薄情冷性又怎样。
面对这样的一群人,只有心冷才能活下去。
回到房间,许念星环顾四周。
几天前指明要的东西已经全部换上了。只是,再如何复刻也回不到从前,变得冰冷毫无温度。
手机嗡声震动,她疲乏地点开。
赫然在目的,是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时】
4. 绽
一门之隔外,传来许承情绪失控的骂声和各种瓷器破碎的激烈碰撞声。可惜许绽星软硬不吃,他这招隔空置气就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对她造不成任何负面影响。
许念星暂时将这个家里乌烟瘴气的东西抛之脑后,通过了时绽的好友申请。
她还以为他根本就没打算加她好友。毕竟他只扫了眼便还给了她。
时绽的微信头像同他本人一样,透着浓烈的张扬个性。
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波涛汹涌,他搭着一只腿踩在游艇栏杆边缘,湿皱的裤腿紧贴劲瘦有力的腿腹,鱼线尾部拽着一只巨大的旗鱼,高耸漂亮的背鳍泛着绚丽诡谲的金属蓝色泽,尖长的吻突像一柄长剑。正事因为它的外形特性,即便是经验丰富的水手也很难驯服。
她之前听赵雪雁讲过时绽的爱好,大多是冲浪、跳伞一类的极限运动。不过真没想到,他连海钓都要追求刺激。
朋友圈半年可见,看不见任何内容。
他没有设置个性签名,即便想分析他,也无从下手。
按太子爷的脾气,肯定是不会主动发消息破冰的,许念星只好装作矜持地敲字:【时绽?】
他回得倒是很快,线上依旧寡言,仅用寥寥一个字回应:【嗯】
许念星:【不好意思,我今晚回家了,没在公寓,明天我早点过去给你找,可以吗?】
时绽:【?】
许念星看到这个问号,右眼皮莫名跳了下。隔着屏幕她都能感受到他此刻的不爽。
她想了下,推开房门,特意沿着走廊来到悬挑处,拍下一张照片。角度、构图,以及暴露出的满地狼藉,全是经过悉心揣摩的。高挑空的中庭绝不是小户型公寓能有的,足以可见她没有说谎。
许念星:【不是敷衍你,我家里真有事】
她特意等了一分钟,才将图片撤回去。
许承看见她居高临下地往下望,笑容肆冷,“这就坐不住了?许念星,别以为我他妈不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思,我告诉你,只要你在家这个家一天,就别想过一天安生日子。”
“是吗。”许念星白皙明艳的脸透着与年纪不符的冷静,“我倒是好奇,等许志安出差回来后,你还敢不敢当着他的面说这些话。”
她一句话精准戳中了许承的痛点,气急败坏过后,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摔东西。许承母子虽然被许志安接了回来,但许老爷子一直不肯承认陈娜这个儿媳妇,家里真正的财政大权尚未下放。
许承自认为能做出一番事业,却碍于此屡次碰壁,巴不得早点咒老头死。
陈娜上前,“念星,怎么能直呼你爸名字……”
这出好戏差不多了,许念星懒得再陪他们闹,离开了许家。她不动声色地关掉了录音,虽然目前暂时不能动摇这对母子的根基,但足以让老爷子看清他们的嘴脸了。
她揉了揉胀痛的眉心,隔了半小时,才看到时绽发来的消息。
时绽:【耍我呢?】
他显然不信她的说辞,算得上许念星遇到过最警惕难缠的人。
这种情况下,多说多错,反复自证只会让他对她的印象更差。
许念星索性关掉了手机,世界一下气清净了下来。
公寓里依旧冷冷清清,她种了些花,勉强多了丝人气。她也有不少奢侈品包,来京北只带了能用来充场面的两个,那晚参加聚会背的便是其中一个。
时绽的驾照果然被她放在了夹层。
骨相、皮相无可挑剔,以至于即便是匆匆扫过,也难免被他惊艳。
不过许念星不是只看皮囊的颜值派,毫不留恋地阖上,装进了书包里。京北的教学节奏比淮城快,她刚转过来,对于题型和出题风格还不太适应,需要多花些时间下功夫。
兀自学了两个小时,许念星打算入睡时,看着同时绽的聊天框界面,有了新的思路。
次日一早,她估摸着时绽出门的时机,同他约定了见面地点。
学校后门向来没什么人,不过时绽的路线刚好要经过这里。
她站在树荫下,身后蓦然传来轿车的鸣笛声。
劳斯莱斯车窗降下,后排露出一张凌厉疏冷的轮廓。不知道大早上的谁又惹了他,压低的眉梢透着生人勿近的不悦。
许念星侧过去拉书包的拉链,时绽看她这副磨叽的样子,忍不住挑起半边眉峰。
“上车。”
他似是刚睡醒,起床气还没散,声音泛着细微的哑,像砂砾。
“愣着干什么?”时绽不耐烦地蹙眉,“这里不让停车。”
许念星在心底翻了个白眼。什么烂借口,欺负她是新来的,不熟悉地段和交规吧。她故作犹豫几秒,上了车。商务车后排位置宽敞,是以时绽一双大长腿就那么随意支着,但对于他来说,还是略显拥挤。
香氛的味道很淡,介于松木与馥奇之间的调,存在感不强。
许念星将他的驾照递过去,时绽没说什么,翻开看了眼,随手揣回了兜里。
少年逆着晨光,侧颜轮廓多了几分清隽的冷欲感,许念星侧眸不过多停留了两秒,他就扫来了视线。
偷看被抓个正着,许念星毫无羞怯,问他:“你怎么不穿校服?”
“你学生会的?”
许念星跟不上他的脑回路,素净的脸浮出丝缕茫然。她本就是狐狸眼,唇色也偏淡,加上平时不爱笑,看起来有些冷。不知为何,时绽觉得她还是这个样子真实些。
他不动声色收回神,“管这么宽。”
许念星:“……”
她就不该对他抱有什么期待。不过据说附中的几栋实验楼都是时家捐赠的,除此之外,还有数不清的名师资源也是由其引荐,到这个份上,就算他不穿校服,也不会有人拿他怎么样。
从后门到前门只有几分钟的车程,一路上两人没有多余的交流,陡然减速停车后,她下意识掌住车门,手臂斜侧结了痂的划痕分外明显,时绽冷戾的眸色难得有了波动。
“手臂怎么了?”
许念星不在意地遮住,“在家不小心割的。”
她没有解释的意思,仿佛真的只是场意外。可昨天她分明晾了时绽一整晚,再加上撤回的那张照片,再迟钝也猜到她在家里的日子并不好过。
豪门圈子里的水深火热是常态,时绽不是会多管闲事的个性。
可她的手臂偏细,肌肤白瓷细腻,好似上好的羊脂玉,想要忽视拿那道伤痕有点难。时绽眉梢稍提,“学校医务室有药,怕留疤的话,待会可以过去找校医。”
许念星闻言,侧过身来,“去医务室有什么流程吗?比如找班主任签字什么的?”
“我哪知道。”时绽嫌她烦,“待会我找人给你拿到教室。”
许念星默了几秒,读出来大少爷面冷内热的别扭,说了句:“谢谢。”
时绽:“道完了谢赶紧下去。”
啧,说翻脸就翻脸。
许念星摸不清他的脾性,不过她对他别有所图,本就靠利益驱动,出发点不够纯粹,自然不在乎他的冷淡。她拎上书包,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没想到时绽却误以为她在闹脾气,在车门关上前,冷不丁地解释了一句。
“我得换校服。”
也不知道这句话她有没有听见,时绽看着她的背影融入人群中,连脚步都没顿一下,心底不知为何有些烦郁。她长得出挑,即便淹没人海,脊背也依旧挺拔,像一只骄傲的天鹅。
许念星刚在教室里坐下没多久,就有消息灵通的同学传来了有关时绽的一手八卦。
“今天时绽竟然没迟到,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奇了怪了,没通知说今天有领导要来啊。”
“就不能是人转性了,打算发奋图强学习?”
她们讨论的声音不大,在一众低语背书声中格外明显。许念星多问了句,“时绽经常迟到吗?”
“对啊。”说话的女生见她主动搭话,以为她感兴趣,热情地说:“念星你刚转来不知道,时绽从高一到现在,就没认真上过几天课。迟到早退都是常事。听说他还实际管着家里的公司,在外面上什么经济学、商学的课,他爸也不怎么管他在学校的事。”
另外一个人感慨,“反正国外有的是大学愿意收,有钱人和学神的世界跟我们普通人像有壁一样。”
“我怎么听预科班的大佬说,时绽其实跟得上节奏,他就是故意控分,懒得写卷子。”
“这你也信?”后排的男生说话一股子酸味,“他要有那个能耐,至于吊车尾?我看你们这群女生就是被他的脸和钱吸引了,成天臆想。”
处在青春期的人本就对两性关系敏感,听到这种贬低和挑起对立的话,登时有了辩论的兴致,嘲讽对面过于敏感,与其靠着侮辱她们的审美来获得自我赞同感,不如想办法提升下素质,把男生的脸气成了猪肝色。
话题转变太快,场面顿时变得白热化。
这场晨读闹剧最终以班主任的提前到来而结束。
时绽是在第三节下课间来敲的教室门。恰好英语和下午的体育换了课,大家提前去操场了,教室里这会没什么人,因此时绽自然而然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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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来,旁若无人地将药膏放在她桌上。
许念星半趴在桌面,额间泛出了一层虚汗,连话都说不出来。
时绽见她嘴唇泛白,移步的动作迟疑,折返回来,“你怎么回事?”
许念星从唇边嗫嚅出声,“忘记吃早饭了。”
其实是经期提前,刺痛痉挛了一阵,缓一会就好。但这种事,还没到能够告诉他的地步。许念星喝了几口温水,勉强熬过去。
时绽以为她是为了早上赶回来,时间来不及,才导致的局面,眉心蹙得更紧。
“驾照没说非得要你今天还,急什么——”他说一半,难得反思自己说话是不是太难听,话锋一转,“想吃什么,给你买过来?”
时绽的好心令她意外,她本应利用他此刻的恻隐之心,和他产生更多交集。但她此刻实在心力交瘁,提不起更多心神来思考如何应付他。
许念星咬紧唇瓣,艰难地摇了摇头。
时绽头一次大发慈悲,对方却不领情。他什么时候关心过别人的情绪,被拒绝后,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他略一沉眸,声色出奇的平稳,“行,那我回去了。”
许念星让赵雪雁帮自己向体育老师说明情况,她晚点过去,正好可以避开跑圈和拉伸。
赵雪雁又给她接了点热水,不放心道:“我看你白得不正常,要不你干脆别下去了?”
“我平时不痛经。”许念星说,“应该没事。”
赵雪雁:“你有布洛芬吗?要是待会还痛的话,拿出来抵一抵,痛经痛起来真的太要命了。”
“有的。”许念星点点头。
十几分钟后,许念星下了楼,大家刚结束锻炼,开启了自由活动时间。
赵雪雁在她身侧坐下:“你好点了吧?”
许念星:“好多了。”
“我看天气预报说过几天要下一场雨,总算能降降温了,再这么热下去,真受不了。”赵雪雁说到这里,半开玩笑道:“要是时绽能顺带给学校捐一批空调就好了。之前那教育局领导跟有病似的,说什么学生空调吹多了体质差,硬生生给半路拦下来了。”
赵雪雁是典型的话痨,许念星听着她在旁边将学校里的各种设施点评了遍,小腹处的坠痛缓和了不少。
她打算在树荫下坐一会,再回教室。
一个篮球蓦然从球场窜了过来,赵雪雁背对着球场,来不及躲闪。许念星反应快,拉着她起身,“小心。”
所幸她们俩躲避及时,篮球没砸中头。
不过许念星的手臂却被篮球擦过,刚好碰到她右臂结痂的位置,擦出了点血痕,疼倒是不疼,就是血珠冒出来,看起来有些触目惊心。
球场上的一群少年赶紧追过来,见状分外歉疚,挠了挠脖子,连声道歉。几个男生很有担当,当即分散,一个去超市买水,另外两个则去校医务室借碘伏,留下其中一个男生在旁边守着。
“抱歉,刚才我朋友投三分球,手偏了,你没事吧?”
许念星自认倒霉,抬眸,这才看清眼前的男生。
赵雪雁口中能和时绽评分天下的乐队队长,谢城昀。
谢城昀说话还带着细微的喘,半蹲下身,“看起来有点严重,要不我现在送你去校医务室吧。”
“拿碘伏喷点就行。”许念星说。
赵雪雁本就有意撮合两人,在一旁兴师问罪,“你没看见这边坐了这么多人啊,投篮球投那么用力干嘛?”
眼前的少年属于性格和蔼好相处的类型,听着赵雪雁训斥,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耐。不一会,他的朋友陆续回来了。许念星简单处理了下伤口,没有责怪他们。
秉承着负责到底的原则,谢城昀将她送到了教室门口,问了她要联系方式,态度分外诚恳:“篮球砸人挺疼的,骨头上的伤可能暂时看不出来。要是你后续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联系我。”
被砸的是许念星,有多大力道她自然清楚,远不至于他所担心的那样严重。
她拗不过谢城昀飞花碎玉似的黑眸,含糊答应了下来。
时绽迟迟没等来谢城昀的消息,找了个借口绕到了楼下,正巧看到谢城昀正微俯着身,一路尾巴似地护送许念星和她的朋友进了教室。
而他与谢城昀的消息停留在二十分钟前。
谢城昀的体育课刚好和许念星在同一节,他托人给她买点早餐带过去,谁曾想,他的好兄弟,做到了如此地步。
“啧——”
许念星听见这声充斥着野肆的咂舌声,视线上抬,不偏不倚,同好整以暇的时绽目光遥遥相撞。
5. 绽
许念星看到时绽的第一反应是,他又在抽什么疯。
她移开视线,仿佛没看见他似的。
本就偏冷系的长相,抿着唇不笑的时候看人自带三分冷意,落在时绽眼里,则成了翻脸不认人的冷淡。
时绽右肩抵在墙壁上,压迫力一寸寸蔓延开来。
谢城昀知晓时绽的性子,占有欲强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他看上的东西,决不许别人碰。尤其是时绽的私人物品,譬如车、表一类的,哪怕关系再好,也不会随意出借。
“你们认识?”谢城昀反应快,打破了萦绕在两人之间微妙的火药气。
许念星礼节性地答:“算是吧。”
时绽不给面子,笑意薄淡:“不算。”
想来时绽拆人台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谢城昀已经习惯,笑着圆场:“他大概是说反话,你别放心里去。”
许念星确实不会,她只会在合理范围内阴阳怪气回去,灭一灭某人的太子爷脾气。
“毕竟朋友是双向的,有时候你单方面将对方把你当成朋友,而对方不过是把你当成宠物戏弄。”许念星勾唇,“只能怪我识人不清,看不清对面究竟是人是鬼。”
时绽倒是没生气,抱臂睨过来,语气漫不经心,“不带一句脏字就把我骂了,挺厉害。”
“我可没指名道姓,有人自己要对号入座。”许念星摊手,狐狸眼笑弧浅淡,“那我没办法。”
时绽同她交锋的次数不多,总觉得她身上笼着一层雾,明艳动人的外表下藏着一股不服输的韧劲。她有自己的骄傲,不会轻易向人低头。因着迟家地位费尽心思靠近他的人不在少数,论城府,她根本玩不过他。
可许念星似乎是个例外。
她伪装得太彻底,以至于靠近时总是若即若离,让人难以看清她的真实心思。
说她想钓他吧,她有时又表现得过于清傲,钓得不算用心。
说她对他完全没意思,却也不见得。
时绽纯粹着抱着想看她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的心思,在陪她玩这场游戏。
“许念星,嘴巴这么厉害,去打辩论赛得了。”
听到时绽唤她的全名,谢城昀微微一愣,迟疑开口:“她就是许念星?”
谢城昀的话一出口,时绽和许念星不由得偏眸看向他。
许念星忍不住想,是不是那回赵雪雁让她夸他比时绽帅的事被本人听到了,才让他对她的名字印象深刻。
时绽没说话,骨节分明的手翻玩着校园卡。
这样一来,一切就解释得通了。要是换做别人,知道向来对异性不感兴趣的时绽破天荒拖人给女生买早餐,恐怕早就惊掉了下巴。
偏偏事情就是这么巧,谢城昀朋友不小心砸伤的人就是许念星。
对上时绽别有深意的审视眸光,谢城昀解释来龙去脉。
“宗林打球的时候不小心砸伤了人,我忙着帮忙善后,没顾上帮你给人买早餐。”
他这话是说过两个人听的,既在许念星那边为时绽留下了好印象,又撇清了自身蓄意靠近她的嫌疑。
作为讨论度最高的转校生,谢城昀早就看过她的照片,听过有关她的一些话题。
只是,这些理由不能公之于众。
许念星在心底默捋了下,心态悄然发生了微妙的转变。似乎明白了时绽出现在楼梯口时的不虞来自何处。
忽然觉得有意思了起来。
时绽懒应了声,算是冰释前嫌,不咸不淡地轻讽,“什么破技术,投个篮都能投歪?”
早知道谢城昀不靠谱,他从抽屉里摸出两块巧克力,递给许念星,“你没事吧?”
“我还好,只是擦伤了点皮。”许念星说。
时绽:“消过毒没?”
不等许念星回答,时绽颇为嫌弃,“这么丑的颜色,肯定用碘伏消过毒了。”
许念星无语:“你说话就不能稍微好听点?”
时绽:“事实如此。”
她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两人之间的相处模式算不上多熟稔,甚至有些陌生。许念星被他注视,气焰降了几分,时绽难得占据上风,情绪似乎上扬不少。
谢城昀偏过头,看向时绽:“他上个月手腕受了伤你又不是不知道,估计还没恢复好,我们几个劝过他,他那脾气你也是知道的,一根筋。”
叫宗林的是校篮球队的成员,将来大概率走体育生路线,拼劲和倔劲不相上下。
时绽嗤了声,不予认同:“自己几斤几两都掂不清楚,伤了人他赔得起吗?”
谢城昀说:“是啊,幸好她没什么事。不过宗林这下应该老实了,估计内疚半个月都不敢训练。”
“活该。”时绽淡淡道。
末了,补充:“回头我给他立点规矩,伤好前少出来祸害人。”
谢城昀笑:“行,有你去说我就放心了。他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只听你的。”
许念星在一旁默默地听着,通过两人透露的信息,将名字和人对上号。和时绽、谢城昀玩得好的几个人成绩都还算不错。
不知道时绽到底有什么本事,能让这些人对他死心塌地。
下课铃声响起,许念星见班上的同学陆续回来了,“我先回教室了。”
时绽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赵雪雁赶在课间买了几根雪糕解暑,看到许念星的裤子,呀了声,“你沾上经血了。”
许念星经期前几天的量比较大,她基本上一节课到两节课一换,刚才同谢城昀拉扯,耽搁了些时间,换新的时有不好的预感,没想到真漏了。
只有很小的一滴,不仔细看难以发现。
“看来中午要回去一趟了。”许念星说。
女生或多或少经历过这种事,赵雪雁环顾四周,借了个防晒衣过来。“待会你围在腰上。”
许念星:“这样太奇怪了……没事,我把书包带往下放一些,勉强能挡住就行。”
“也是诶,有的男生脑子里成天想些不干净的东西,你一围他们就会想你是不是月经来了。要是碰见软糯些的女生,还会有人故意上去调侃。”赵雪雁越说越不爽,从青春期的男生批评到卫生巾商家,“卫生巾我更不想说,多少年了,连个进步革新都没有,粘不稳,还特别容易漏。”
许念星在这点上很是赞同,“以后想办法让卫生巾商家卷起来。”
“我听说卫生棉条挺好用的。”
赵雪雁瞪大眼睛,“不是,你才高二,你不怕痛啊?”
许念星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失笑:“多看点生物科普吧,那层膜是网状结构,每个人不一样的。”
赵雪雁的脑回路飘得更奇怪,“所以要是真碰上签子一样的男生,是完全不会痛的对不对?”
许念星耸肩,表示不知道。
上午的最后一节课,物理老师为了讲完小测的大题,拖了九分钟堂,刚一下课,大家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转眼教室内就只剩下十几个人。
许念星将书包带调低,拿着班主任给的假条,却在转角处不期然撞上了时绽。
一阵热浪席过,窗外葱郁树影摇晃。
他站在比她稍高几节的台阶上,下颔骨高抬,利落的轮廓线依旧,显得有些许桀骜。
许念星身体不太舒服,没精力同他周旋,兀自往楼下走。
时绽没说话,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不远的位置。
他就像自带疏远人群的buff似的,众人见了他自觉绕道,帮许念星免除了不少近距离打量的目光。
走到校门口,她递出请假条,保安仔细辨认后给她放了行。
等待的功夫,许念星看到时绽大摇大摆地出了校门,保安似是习以为常,连眼皮都没抬。时绽在校门外站了会,许念星路过时,他目不斜视地递来一件冲锋衣外套。
许念星站定,没接:“?”
时绽:“校外不比校内,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拿着挡一下。”
许念星还在犹豫:“你的?”
她不太习惯被人撞见狼狈的一面,尤其是在这种时刻。时绽不像是有着细腻心思的人,多管闲事大概率只是想同她较劲。
站在对面的人不知道他难得好心,却被她恶意揣测,淡声说:“我的。放心,我有洁癖,冲锋衣很干净。”
连续几日的高温预警本就难熬,许念星为了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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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时绽,一路从教室里慢走过来,额间泛出一层薄汗。小腹陡然传来的刺痛让她本能皱眉,浅吸了一丝冷气。
“没吃早饭,低血糖,是假的吧?”
头顶传来他惯有的冷磁嗓音,许念星蜷了下手指,接过他的冲锋衣,围在腰侧挡了起来。硬面触感,带着些许残留的凉意,让她顿时好受了些。
她没什么力气地嗯了声,绕过他往前走。
时绽被她甩在身后,没走几步,他骑着辆自行车追上来,“住哪?”
大少爷竟然还会骑自行车。最稀奇的是,后面安了个坐垫。
再跟他过意不去,纯属折磨自己。许念星上了车,谨慎地抓住座椅后面的把手,同他保持着距离。即便如此,清淡的冷杉香气还是沿着单薄的校服渡过来,比热夏的阳光更为灼热。
“往前走三百米,右转过了红绿灯,小区叫锦绣郡。”
他骑车速度飞快,呼啸风声自耳畔穿过,撑起少年宽大的校服衣摆。
时绽的声音悠悠飘散。
“好土的名字。”
许念星放松身体,轻扯唇角,“开发商是煤老板。”
时绽:“难怪审美这么差。”
他只送她到了小区门口,许念星将冲锋衣还给他,细着嗓:“谢谢。”
时绽没接,“洗干净再还我。”
许念星不解,他看着她眼睛,一字一顿:“我有洁癖。”
话里有话,正好呼应她先前拒绝时的回答。
还是大少爷脾气。
许念星却笑了。换完裤子,她顺带抓紧时间洗了个澡,点了份外卖,连午觉都没睡,吃完刚好回去上下午的课。
放学后,她拿到手机,给时绽发了条消息:【今天不太舒服,可能情绪有点挂脸,上午的事麻烦你了】
事情不在她的掌控之中,却朝着同一方向发展。要不是她故意露给他看的那道伤疤,也不至于被篮球擦出血。他有着一双能够洞察人心的眸子,许念星每次同他对视时,总觉得会被看穿。
可他没有过问,不知是为了维护她的自尊,还是单纯懒得拆穿她的钓系游戏。
几秒后,时绽回复:【行】
他看起来不像是想和她有交集的样子。
-
许念星倒是和谢城昀的联系渐渐多了起来,每隔几天,他会发消息关心下她的伤势。偶尔在学校里碰到了,谢城昀会朝她颔首,偏温柔阳光那一挂的少年,在校园里备受瞩目。
有同学嘴贱,在后头吹口哨,“咱们谢队长这是动心了?耳尖好红。”
谢城昀皮肤偏冷白,耳廓的浅粉色在光下几近半透明。他轻咳一声,解释原因,不过大家都不肯听,跟着起哄。
许念星不想成为男生们调侃的主角,抱紧怀里的资料,“我不太喜欢这样的玩笑。”
她声色清冷,如同玉石清凌凌的敲击感,大家似是没想到她如此乖戾,一时讪笑,不知如何接话。
时绽不知何时从后面走了过来,斜睨向那群男生,“高中生就这么没素质,冒犯了人不道歉,干笑两声就想忽悠过去?”
男生们跟时绽相熟,接连唤了声绽哥,插科打诨地笑,引得时绽毫不客气地一脚踹过去。挨骂的人躲得快,扬了下眉,还得揶揄着谢时绽手下留情。
许念星自那天过后,没和时绽联系过。
见他出现替她解围,在他的默许下,越界探出一小步,敢拿他调侃了。“你在学校当的是校霸吧?”
时绽侧了下眉,“造谣我?”
他一没仗势欺人,二没拉帮结派,从哪看出他是校霸的?
许念星莞尔,“开个玩笑。”
时绽杀鸡儆猴似地轻讽:“适度的幽默才是玩笑,其他的叫骚扰。”
“知道了。”许念星说。
两人一唱一和地提点,旁边的男生听出来意思,等人走了,琢磨半天,猛然一拍大腿。这鸳鸯谱点错了!
“靠!这新来的转校生本事挺牛啊!”
谢城昀想起刚才时绽暗藏锋芒的警告目光,做了这么些年朋友,时绽防他防得太令人寒心。
尽管——
他也并没有多清白无辜。
6. 绽
中秋节的放假通知刚下来,班上同学就跟刑满释放似的,神采奕奕地讨论这假期安排。
班上的学霸毫无疑问,题海三日游,条件还不错的打算和家人自驾,玩个两天,剩下一天用来补作业。毕竟假期是牺牲两个星期的周末补课凑出来的,来之不易。
赵雪雁计划着要去一趟三亚,感受下海岛的夏日。正纠结穿搭,问许念星:“你说我是穿蓝色沙滩裙,还是吊带配防晒衣?天天上学,我的社交平台好久没内容更新了,这回必须多拍几条,预制一下内容慢慢发。”
赵雪雁在小红书和微博上有小几万的粉丝,走的是白富美高中生人设,她还有个纯图文的小号,专门用来针对社会的热点事件发声,针砭时弊,字字珠玑。
用她的话说,高中正是少年心气最高的时候,等过了这个年纪,会逐渐变得沉默。
还不如趁着敢说敢骂的时候尽情发言。
许念星看过她挑的那几套的照片,“都带上,换不同的酒店拍。不过沙滩裙最好配个带花的草帽,营造氛围感。”
网上还没有人这么搭配过,赵雪雁有些担心,“会不会显得很土?”
“时尚的完成度看整体妆容、配饰。”许念星说,“或许你可以带上比肤色低几个度的粉底,尝试一下打破固有印象。”
“我回去试试。”赵雪雁欣然应允,捧着脸欣赏了许念星这张无死角的脸,忽然感慨,学渣不论怎么努力,始终比不过天赋型。
“念星,你要是开个号,走颜值赛道肯定能爆火。”
许念星一边在笔记本上整理常用的公式变体,一边道:“暂时没有这么多精力,而且我还有计划没完成。”
赵雪雁的母亲和许念星的母亲早年关系交好,知道她父母的爱恨情仇,对于许志安婚内出轨的事分外不齿。
朋友之间最重要的就是分寸感。许念星不说,她不会多问。
“对了,我爸说你……许志安中秋会回京北,金辰高层今年大换血,一期的项目做得马马虎虎,听说投产试运行试了三次车才勉强达标,后面的生产线还总出这样那样的问题。”
赵雪雁说,“许志安争取了好久,估计二期悬了。”
许志安再婚后,生意场上一落千丈。换作其他人,得知父亲卑躬屈膝如此,恐怕会心疼。许念星只觉得报应才刚开始。
“看来中秋有事做了。”
赵雪雁不放心地嘱咐:“反正你看着办,别往他枪口上撞。这些都是内幕消息,公开数据不会记录。”
许念星对她很是感激,“好,我知道哪些该说,哪些该咽回肚子里。”
-
中秋家宴由许老爷子主导,挨个通知了许家各位晚辈,地点设在许家老宅的别墅。
许念星给老爷子准备了礼物,一盒月饼及茶叶、一箱大闸蟹,还有一套茶具。不算特别贵重,但全是精挑细选的,算是心意。总比空手来的许承好。
许老爷子太久没见到她,由保姆扶着走出来,矍铄苍老的脸上挤出宽厚的笑,“念星,几年没见,都长这么高了,快过来让爷爷看看。”
当初岳时忆得知许志安同他的白月光初恋生下了私生子,闹着要离婚,许老爷子从中劝和。好好的一个家,闹得鸡飞狗跳。离婚后,她再没回过许家。
一晃好多年。
许念星眼眶里有泪水打转,“爷爷,是念星不懂事,这几年都没有找到机会来探望您。”
她说到这里,哽咽是真心的,自觉歉疚,既希望老爷子能成为自己的靠山,又不敢投以太多信任。
许老爷子轻杵拐杖,“爷爷知道你的难处,有些事,既然过去了就别提了。难得一家人聚在一起,以后,同心协力。”
他抬起手,对在一旁看戏的许承道:“阿承,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许承吊儿郎当走过来,弯下腰,恭敬地唤:“爷爷。”
“你们兄妹俩身体里流淌的都是许家的血……”许老爷子不紧不慢,好似没看出两人之间微妙的敌意,“念星,子承父业,向来天经地义。希望不管志安做出什么决定,你都别往心里去。”
许老爷子观念迂腐传统,从他嘴里说出这样的话,许念星早有心理准备。只是即便如此,心还是不可抑制了凉了下去。
她抿着唇角,分明是炙夏,却好似三月寒冬。上次偷偷保存的录音,看来是没有任何用处了。
“爷爷,我也姓许。”许念星讨巧地说,“而且我接触家里的生意比许承早,未必会比他差。说不定将来还能帮我爸排忧解难,再回巅峰呢。”
她故意将腔调拿捏得甜软,许老爷子以为是她在耍小女孩脾气,宠溺道:“做生意不像你想象得那么简单,成天风吹日晒,尔虞我诈的,女孩子吃不了这个苦。等你读完大学,让志安帮你挑个门当户对的,安心做养尊处优的富太太。将来你弟弟成了你的靠山,我也好安心西去。”
既然是承欢膝下的知心话,许念星也不怕借着撒娇的口吻表达真实诉求。
她无视许承的挑衅和嘲讽,莞尔:“可是爷爷,有关继承的法律里,并没有限制性别。”
陈娜恰时踏进大厅,许老爷子向来不喜她的做派,觉得她上不了台面,不配做许家儿媳。对上她的笑,没了说话的兴致,老爷子冷着脸,招呼佣人将自己扶走。
关于产业分割的事,就这么不了了之。
许念星的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刚泡好的碧螺春还未品鉴,许承端起来,抿了一口,而后嫌恶地呸了几声,上好的茶叶就这样被糟蹋了满地。
“哎哟,手滑。”许承欠欠的,“不过不是我说,你这茶叶也太次了吧?地摊货也好意思拿给爷爷喝,你不嫌亏心呐许念星。”
许念星皮笑肉不笑,“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看不出品质高低?”
“噢,不好意思,我忘了你从小寄人篱下,没有品鉴水平也正常。不过我可得好心提醒你一句,想混上流圈子,最好提升自己的品味,免得闹了笑话,别人还以为姓许的没见过市面,连累了我——”
许承脾气暴躁易怒,她话还没说晚,就已经气得面目全非了。碍于今日是长辈皆在的家宴,他忍耐着没有发作。
相比于他无处可发的破防,许念星倒是难得心情很好,优雅地迈着步伐离开了。
餐桌上,众人言笑晏晏,俨然一派重组家庭的幸福模样。由许志安带着一儿一女,给老爷子送去祝福。许念星安静地扮演着贴心懂事的女儿形象,直到许志安谈及京北圈子里的权贵,温和地询问许念星有没有钟意的对象,他好提前安排她同人见面。
许念星在心底冷笑。
卖女儿都没有这么急的。
面上却仍旧做出一派纯真的模样,低眸将餐叉放下,“我们学校倒是有还不错的。”
许志安见她配合,高兴追问:“是哪家的?”
“时绽。”
这个名字一出,许志安不由得喜出望外。要是许念星真能得时家太子爷青睐,别说区区金辰集团,就算昔日老友,也得看他脸色办事。许志安笑眯眯地问,“你们在学校交集多吗?”
“我们不在一层楼。”许念星摇头,故作苦恼地叹了口气,“可惜没有什么机会私下相处……”
许承放下筷子,讥讽:“才高中就想着钓凯子?果然不是什么——”
“闭嘴。”
陈娜使眼色,“吃饭还堵不住你的嘴。爷爷和你爸还没发话,你插什么嘴。”
许承安静了,看向对面扮演父女情深的两个人。
许志安今日被哄得高兴,大有不醉不归的架势,“只要念星有心,我这个做父亲的,一定全力托举你。”
许念星快被冠冕堂皇的话恶心到吃不下饭,做出一副感动的样子,端起杯子里的果汁敬他。“爸,我知道您这些年不容易,我从来没怪过您。”
自从许志安和岳时忆离婚后,许念星再没有叫过许志安,这一声爸听得许志安泪眼纵横。商场失意,却得到了女儿的原谅,大为惊喜。酒劲上头,拉着她说了许多体己话,讲述为人父的辛酸与不易。
一场家宴,看似温情,却满座孤立无援。
许念星不知该笑他们虚伪,还是嘲自己深陷局中竟还妄图破局。
次日许志安酒醒之后,热闹地张罗着命人给许念星送来各种适合参加晚宴的精致礼服,足足有三套,兴师动众地送回来。珠宝则是他从老爷子那借来压箱底的高货,宝石切割界面的火彩缤纷闪亮,不知情的陈娜看到这阵仗,眼红到甚至忘了扮演温柔继母。
陈娜贴心小意地试探:“志安,念星还小,气势会不会压不住这些珠宝?”
许志安怒斥:“你懂什么!念星代表的是许家的脸面,这种规格的慈善晚宴,让别人看到她穿着寒酸,传出去我的面子往哪搁?”
既然要打出许念星这张牌,当然得先捧出掌上明珠。他抛妻弃女的事,在圈子里成了外人津津乐道的谈资,多少人在背后戳他脊梁骨,他连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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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不敢放一个。
许念星看着华丽奢靡的礼服,眼里毫无波澜。
她也想对这个家抱有一丝悲悯和期骥,可一桩桩一件件的事,证明不过是她多想。
但凡许志安懂得尊重她的意见,就不会在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将一切安排得明明白白,还作出惺惺作态的嘴脸,哄她穿上华服,成为笼络人心的工具。
许念星拂过豪镶项链上最大的那颗鸽血红宝石,很是配合地说:“我没有耳洞,戴不了耳环。”
许志安迟疑了下,似是才想起女儿是高中生,至于高几,他丝毫记不清。他咳嗽了下,用一家之主的口吻简短说道:“珠宝要配套才能彰显价值,只戴项链容易落人口舌。耳洞的事好办,待会我让化妆师给你弄。”
许念星看到他脸上细微的神态变化,为难道:“可是校规禁止学生打耳洞……”
“到时候再说。”
许志安严肃起来倒真有几分威严的样子,怕许念星多想,他缓了些语气:“老师要是追问起来,你告诉爸爸,我去解决。再说,只是一个耳洞罢了,平时注意点,没人会发现。”
“好。”
慈善拍卖晚宴定在一家星级酒店,大厅外挤满了安保和摄像头,红毯一路延伸铺至停车场。现场明星如云,许念星给见到了好几个在大荧幕前才能看到的熟面孔,来往的人西装革履,从头发丝精致到脚后跟。
签到入场取伴手礼时,许念星一眼就看见了时绽那笔锋遒劲的签名。
以他的名字为半径,周围无人侵扰。
她没有签字的资格,倒是记住了这点。灯光秀结束,拿下今年度数项大奖的影后微笑着致辞,台下难得安静。许念星在最前排环视一圈,只看见了当红的明星和企业家,哪有时绽的半点影子。
她低下头给时绽发消息:【我在瑞丽珠宝慈善宴的签到墙看到你名字了】
【怎么没看见你?】
两人上次聊天停留在他骑自行车送她回公寓那天。
自行车是他朋友的。
改装的山地车,后排特意加个软座是为了泡妹。不过计划腰斩,妹妹没泡到,倒是经常顺带捎带各种书包、篮球。
时绽在线上比线下要冷淡得多,不怎么爱回消息,更遑论主动。
许念星好友列表里没几个人,时绽的聊天框无需置顶,晃眼就能看到。
几分钟后,手机振动。
时绽:【抬头】
酒店大厅的中庭大概有三层高,上万颗水晶镶嵌而成的吊灯悬在天花板,璀璨绚丽至极,以至于许念星忽略了晚宴最高规格的座次安排竟是在二层包厢。
时绽懒散地靠在覆满红丝绒的栏杆边缘,剪裁得体的西装勾勒出宽肩窄腰的身形。他逆光而立,五官轮廓犹如晕染了层层暗影,仅能依稀看见深邃高挺的眉骨,以及底下那双冷寂幽暗的眼。
不同于校服傍身时的桀骜肆意,他今日看起来要稳重许多。
两人视线遥遥交汇,许念星似乎看见时绽掸了下未点燃的雪茄。须臾过后,似有人颔首同他交语,他没停留多久,消失在憧憧灯影中。
许念星:【你要抽烟?】
她在底下看不真切,不太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长期抽烟的人身上或多或少有股烟草味,老烟枪更是一开口就藏不住。同他为数不多的交集里,许念星只在他身上闻到过清淡好闻的冷杉气。
半小时后,新品发布会开始。瑞丽的珠宝由踩着恨天高的模特端着上台,人人珠光宝气,容光焕发。
拍卖叫价环节比较无聊,品牌主办方的新品底价早已提前告知各位嘉宾,中间牵扯一定比例的差价,真正作为慈善资金捐赠出去的,仅有一小部分。
许志安在一旁耳语同她交代,“坐在影后旁边那位,是金辰集团亚洲区的新任CEO,之前在Kili集团工作,待会宴会开始的时候,我带你过去认人。”
许念星漫不经心地听着。她记忆力还算不错,许志安说一遍就能记住。
这种场合,阶级层次分明,抬价、叫价各有讲究,单从细节就能分析出诸多派系。
她低眸,看向聊天框顶部。
时绽:【?】
时绽:【高中生抽个屁的烟】
不知道为什么,许念星看到这句话就想笑。隔着屏幕,她甚至能想象到时绽的玩味神情。
许念星学他回问号:【?】
【那你学别人指缝里夹烟干嘛】
时绽:【装逼】
7. 绽
楼上包厢内。
特助无声无息地踩着地毯走进来,“时绽总,于先生的车已经离开了。”
坐在皮质沙发上的少年抬眸,线条凌厉的五官轮廓映着手机屏幕的冷光,显得有些慵懒。
他似是心情很好,语气透着随性,“嗯。我先走了,该拍什么,你自己看着办。”
跟在时绽身边的助理如今已三十有余,两人年纪相差虽大,助理却分外敬重这位未来的掌权人。
时绽有镇得住局面的真本事。
正如半小时以前,那位来自港岛的笑面佛得知时绥本人并未到场,而是指派儿子前来时,场面霎时犹如冰冻三尺。就在助理几乎扛不住,打算请时绥紧急救场时,时绽竟稳住了,还同对方达成了关于海运货物合作上的默契。
这是一场蓄意为之的考验,时绽的答卷交得无比完美。
尽管时绽的优秀有目共睹,凭一己之力,带领时氏集团旗下濒临破产的子公司成功完成转型上市,成为年度财报里利润可观的新星,他那严苛的父亲时绥仍旧不够满意,不断给他安排新的挑战。
而时绽所处的位置,看似锦衣玉食,实则如履薄冰,每一步都需要万分谨慎。
特助收回思绪,微微一躬身,“好的。”
时绽对拍卖会的后半场宴会并不感兴趣,无非就是枯燥无用的社交。既然需要他维系的人走了,那就没有再留下来的必要。他拿起挂在一旁的外套,漆冷的眸在那支蒙特克里斯托雪茄上停留片刻,脚步稍滞。
“雪茄拿去送检。”
倘若只是一支普通的雪茄,何苦强施威压让他试。时绽不傻,这群半只脚踏入灰色地带的伥鬼,恐怕恨不得拉所有人下地狱。
时绽侧眸,提醒得分外隐晦:“找信任的机构,保留证据。”
玩呗。他倒是想看看,能玩到什么地步。
许念星迟迟没等到时绽的下一条消息,忍不住先,这大少爷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不过对于内心潜藏叛逆的高中生来说,抽雪茄的确挺装逼的。
怕消息发得太密显得过于主动,许念星特意等了几分钟才回复。
时绽收到这条消息时,商务车已在酒店大厅门口停稳。
许念星:【装完了吗?】
许念星:【说点冷知识,雪茄抽多了牙黄】
她不知道里头有多少惊心动魄的纠缠,只将它当成一支普通的雪茄。时绽见她将他的话当了真,唇角无声勾了勾,不知该讥诮她天真,还是自己太过复杂。
时绽抬手,挡板缓缓升起,劳斯莱斯悄然消失在夜色中。
他饶有兴致地回:【怎么,你有经验?】
—
拍卖会压轴的是新出的Serpenti系列的祖母绿项链,一如既往地融入了罗马斗兽场元素,设计理念充满野心、智慧与诱惑。
起拍价一百二十万,等同于市面发行价。
然而现场鸦雀无声,无人叫价。
许志安担心她看不懂,在一旁压低声音解释:“按照惯例,压轴藏品需要等楼上的人拍。”
许念星假装好奇,“楼上是?”
“时绽。”许志安说,“还有港岛的于先生。”
她没听时绽讲过,本能以为只有他。
身着白西装的侍者走到台上,同拍卖师耳语后,木槌轻落,拍卖师宣布:“一千万一次,有没有跟的?”
时绽出手向来大方,全场陷入寂静,以一千万的成交价获得拍品后,响起一阵掌声。
从始至终,他没露过面,手续完全交由助理代劳。
压轴拍品拍卖结束,国际儿童基金会的负责人上台,对在场的上流人士表示感谢。工作人员陆续引着台下的嘉宾去往晚宴会场。内场宴会严格保密,媒体及记者通通被隔离在外,先前满座的部分明星离开,只留下了几位同瑞丽有代言合约的。
觥筹交错的宴会,除了拍卖场上展现的珠宝,还有更多隐藏的款式。
譬如影后佩戴的那套黄钻珠宝,据说整套售价高达三千万。
在资本面前,即便是身负无数奖项的实力派影后,也要为在座的潜在消费者展示珠宝效果。
许念星得了喘息的间隙,编辑好文字,向时绽发起了试探。
正要从洗手间里出来,外面传来几句讨论声,听到熟悉的名字,她刻意在隔间停留了片刻,得知时绽已经离开了,许念星顿时生出几分竹篮打水的懊恼。
几分钟前还在跟自己聊天,怎么这么快就走了?一点都不按常理出牌。
许念星踩着高跟鞋回到主会场,许志安正在举杯同几位中年男性寒暄。见她补了妆,笑着同各位介绍。她没什么社交的心思,扮演的也是乖巧懂事的形象。
许志安嫌她木讷,板起脸低斥,许念星垂眼看着他,同她母亲如出一辙的上挑狐狸眼,妩媚里含着薄情。不同的是,许念星这双眼里的冷意更甚,仿佛自带不可一世的骄傲。同她对视久了,会有种即将被毒蛇盯上玩弄至死的错觉。
想到他曾在吸尽了岳家的血,许志安轻咳下嗓,放缓语气找补:“念星,你迟早要习惯这种场合,多结交人脉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或许其中的一位贵人,恰好能成为你命悬一线的救命稻草。”
他叹了口气,打起了感情牌,“爸爸刚才的话过分了,我向你道歉。”
打一个巴掌,再喂一颗甜枣。
可惜许念星从来都不吃这套,她不能演得太过,兴致缺缺地点头,“我知道。”
手机振动,许志安见她旁若无人地看着来电提示,蹙眉,“少和你在淮城那些朋友玩。小地方的人,帮不了你。”
许念星没有反驳,正好找了个借口出去接电话。
时绽冷磁的声线在夜色下透着几分恣肆。
“刚才发过来的是真的还是骗我?”
无意间被他撞破的伤痕,满地凌乱的家,传得沸沸扬扬的父母恩怨,诸多信息犹如堆砌的石块,促成了这座她无法逾越的高山。
许念星知道他谨慎小心,未必会相信她让他看到的部分。
发丝在月色下轻晃,她佯装失措,小声问:“什么?”
时绽讥诮地笑了声,用自己的话解释她发来的内容背后的隐喻,“今晚你那位人模狗样的父亲会将你当成未拆封的礼物送出去。”
从冷气充足的环境换到室外,许念星鼻尖还萦绕着甜腻的香风。她本以为时绽用词会无比尖锐,没想到竟然如此温和。
许念星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偏冷的尾音缀了小钩子似的,“你亲眼见了不就知道了?”
“许念星。”
时绽唤她名字,“你连求人的态度都这么高高在上吗?”
无论什么都瞒不过他的眼睛。
许念星蜷了下指尖,否认,“我哪有。”
“有。”
时绽字句笃定,她一时竟没有反驳的思路。本能告诉她,在他面前,再多的伪装都是徒劳无功。
她索性摆烂,将他拆穿的态度贯彻到底,“你说是就是吧。所以你到底帮不帮我?”
反正她从没在他面前装过乖。初见那次,早就暴露了她内心的叛逆与高傲。
时绽低笑一声,觉得她太嚣张。
偏偏她这股踩在他头上的别扭劲让他拿她没办法。
“我已经上高速了。”时绽说。
许念星:“下来。”
时绽眯起眼睛,“高速上掉头,想要我命就直说。”
“我的意思是你找路口下高速返程。”许念星服了他的脑回路,“不是让你原地折返。”
“原来如此。”时绽唇边扯起淡淡的弧度,“我还以为你在怂恿高中生违法乱纪。”
言语之中,颇有点她的意思。
许念星恍若未闻,识趣地跳过这个话题,“你大概什么时候能到?”
时绽:“这是你催人该有的态度?”
许念星逐渐把握了点同他相处的度。时绽这人看着嚣张跋扈,谁都不放在眼里,让人生怕哪句话说错得罪了他。实际上,没有实质性的威胁,他并不会在意被冒犯。偶尔还能不轻不重地怼他两句。
她眼波微动,腔调掐得软糯,“时绽同学,请问您大概什么时候能到?”
从没听过她用这么夹的语气说话,时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口涌起陌生的、百爪挠心一样的异样感受。他同各种风格的女人打过交道,娇媚的,腻歪的,一开口他就觉得烦。只有许念星,让他恨不得将烫手的电话丢出去,却又莫名想再听她说两句。
真是诡异。
时绽那一秒的凝滞过后,恢复了如常神色,嗤声:“受不了夹子。”
“给我正常说话。”
“好的,时少爷。”许念星听了他的话,但没完全听。
时绽胸腔里闷了声笑,“谁准你这样叫我了?”
许念星拿捏不定他到底有没有生气,屏着息,没想好应对的策略。
下一秒,她在听筒里辨别出他吩咐司机返程,旋即慢悠悠回应她。
“之前叫时绽不是叫得挺欢快么。”
虚惊一场。许念星手指松开。
许志安见她迟迟未归,推开玻璃门,殷勤朝她招手,“念星,金辰集团的宋总想认识你,快过来。”
她只好匆忙掐断电话。
先前还在同他闲扯顶撞的人陡然没了声,就好像一根握在掌中的风筝突然断了线,呼啸嗡鸣的气流声擦窗而过,景色飞驰而过,平添几分怅然。
时绽打了通电话,对助理道:“帮我看着点人。”
“有什么情况立即汇报。”
助理不明白时绽为什么会突然关注一个女孩,时绽不喜旁人过问他的决定,他只能兢兢业业应下并照做。
许志安引许念星在旁边等了会,总算掐到时机,脸上挂着讨好低顺的笑,“宋总,您看我们一期的合作成果还可以,不知道二期……”
金辰集团的信任CEO是位气质冷硬的中年男性,打量她的眼神像是在看待价而沽的商品。
“二期还在审核,具体交给哪家来做还不清楚。”
许志安赔笑:“是,是,现在说这个还太早。等有启动的迹象了,还得劳烦宋总多关照。”
“关照谈不上,我们只看综合评分。”中年回答得分外圆滑,轻描淡写将话题盖过,“听说许总的千金擅长跳古典舞,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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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今晚有没有荣幸观赏?”
穿过铺着整块地毯的悬空长廊,便是宴会厅。
优雅动听的钢琴旋律隐约传来,已有不少男士邀请女士共舞,大多跳的还是交谊舞,点到即止。
且不说在这种场合下,古典舞会不会显得突兀,他连出于礼节的邀请都没有,毫无疑问,是身处上位的轻蔑与羞辱。
可许志安却像是听不懂言外之意,将这当做对方纡尊降贵的商量,替女儿应下,“宋总何必说这些客套话,念星能够得宋总青睐,是她的荣幸。”
中年男人笑得风度翩翩,未置可否,自两侧步入的侍应生恭谦伸手。
“许小姐,请移步。”
足足八个人,以身体为墙,为她开辟出一条道路来。与其说请,倒不如说是鸿门宴,全然不给人拒绝的余地。
一行人穿过三十米高的悬空玻璃长廊,迎面而来的赵悬痞气打趣,“哟,宋总从哪儿寻的新欢啊,漂亮得跟女明星似的。”
被人忽视着擦肩而过,赵悬浑不在意地笑笑。
隔了几分钟,他后知后觉暗骂一声操,给时绽发了句长语音。
【时哥,您猜我在宴会厅瞧见了谁?长得跟天仙似的,可惜看着嫩,像那天您带走的那位。害,瞧我这记性,刚才喝了点酒,可能是看错了。】
时绽来不来他不太清楚,反正这顺水人情是卖出去了。
许念星由两位身材高挑纤细的女性引着去了休息室更衣间。
泛着淡香的纸盒里赫然放着一套淡蓝色水袖裙。
“我不太习惯换衣服的时候有人在旁边,你们出去吧。”
休息室的门关上,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十几分钟后,扣门声响起,“许小姐,您好了吗?”
许念星施施然走出来,门外的人见她没换衣服,欲言又止:“许小姐,衣服……”
“麻烦转告你们宋总,码数小了,不是我的尺寸。”许念星早就想好了说辞,没有为难她们。同样地,她也不会为了演戏牺牲至此。
重新出现在宴会厅时,许志安的脸色有些挂不住。他在旁边卑躬屈膝讨好的那位宋先生,摇晃着高脚杯里的香槟,“许总,我真心实意邀请许小姐共舞,想不到您竟当着大家的面让我难堪。”
许志安连连歉声挽尊,用手肘抵了下许念星的胳膊,厉斥道:“宋总好心给你机会,你这孩子怎么没个礼数!”
隔着一派衣香鬓影,许念星一眼看见揣着兜步入厅内的时绽。
深黑色马甲压着白衬衣,领口松散地敞开两颗扣子,露出若隐若现的锁骨,神色一如既往冷戾。他这样的人,随便往那一站,犹如鹤立鸡群,想看不见都难。
在场的人里不乏没见过时绽的,加上他临时起意返程分为低调,周围暂时没有引起太大的骚动。
许念星垂下眼睫,放低了姿态,温声说:“感谢宋总抬爱,不过即便没有码数相合的舞服,也不影响表演,不如我给您跳一段《罗敷行》,就当是赔罪。”
她穿的是长裙裙摆,舞蹈动作只许稍加修改即可,外行人看不出门道,更不会面临走光的困境。
宋先生略一抬手,表示接受了她递过来的台阶。
靡靡灯光打在体态纤盈的少女周身,像是镀上了层柔光。许念星的手指白皙纤细,犹如上好的细腻白玉,她背过身,左手旁提,另一只手旋即缓缓向上轻撩,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依旧身轻如燕。舞姿曼妙,兼具着柔和与力量的利落感,如同一只蹁跹的蝴蝶。
不少人看呆了,欣赏之意溢于言表。
只有赵悬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观察自出现时起就持续低气压的时绽,愈发觉得有意思。
然而许念星只跳了三分钟便谢幕,腮颊边泛出一层绯霞,她垂眼调整呼吸,接过侍应生递来的水。
玻璃杯即将到手之际,被人拦住,换上了一杯香槟。
意味十分明显。
许念星莞尔:“宋总,未成年人不能饮酒。”
气氛霎时陷入寂静,对面的中年男人一言不发,倒是许志安在旁侧拿乔,明里暗里说许念星不懂事。
倘若时绽要出手,此时就应该上前夺过她手里的这杯酒了。
可他站在原地,沉沉偏眼,大有正在等待看她如何应对的泰然。
许念星向来喜欢掌控主动权,从不会傻等在原地,企图用他的心软来为自己拨开云雾。
她尽力忽视那道灼然的视线,落落大方道:“既然宋总有意赏脸,我这个做晚辈的,总不能扰了您的兴致。不过这酒,除了喝,还能用别的方式表达敬意。”
话音将落,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举着这杯香槟,泼在了自己的晚礼服上。
场内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
缀满珍珠、碎钻的重工晚礼服就此报废,由于工艺复杂,礼服内侧并未沁湿,说她狼狈,倒也不算,她脊背挺得笔直,面上神色恬淡,全然不惧这样的场合。
时绽将掌中的打火机猝然盖上,金属盖的啪嗒声在寂静的厅内异常刺耳。
亲眼目睹了这一切。
再度刷新了对许念星的认知。
带刺的棱角,丝毫不输于他。
8. 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看好戏的赵悬凑到时绽面前,压低声调侃:“时总,弟妹性子有点烈啊。”
时绽冷睨他一眼,“闭嘴。”
“还不是弟妹呢?”赵悬了然地笑,自顾自解读他的意思,“迟早的事。”
时绽没回答,余光始终落在许念星那边。
不否认即代表默认。
别人他不清楚,时绽还不好分析吗。骨子里藏着一股疯劲,护短得要死,认定的人,这辈子都不会再更改。
金辰集团那位,今后要遭殃了。
为难她的人似是没想到她会将酒泼在自己身上,神色多了几分耐人寻味。
许念星就这样用出其不意的方式为自己争取来片刻的喘息,在工作人员的引领下,去休息室换衣服去了。
通往休息室的路上冷气开得足,沾湿的舞服紧贴着皮肤,许念星后知后觉察觉一阵凉意。
她知道时绽在附近,故意将脚步放慢了些,拢了拢披肩。
换完衣服出来,她看到时绽抱臂站在门外,硕长峻拔的身形被水晶灯勾勒得愈发清隽。他手里还拎着几个纸袋,许念星大致扫了眼,猜出是为她准备的衣服,看向他:“时少爷,你来晚了。”
“好戏已经结束了。”
时绽将纸袋递过去,唇角扯起的弧度淡地看不出情绪,“信不信你穿这身回去,你那位衣冠禽兽的父亲还会让你攀附别的权贵。”
晚礼服太过隆重,她这张脸实在漂亮,以至于经历了刚才那一遭后,反倒多了些倔强的妩媚,更容易激起男人的征服欲。
美貌和任何一张牌同出都是王炸。
单出却是致命的陷阱。身边的诱惑会不断引诱人堕落,下陷,直到彻底被淤泥掩埋。
很显然,家世这一项成了累赘。
是她需要摆脱的第一道泥沼。
许念星抿紧唇瓣,神情晦暗难辨。良久,她才像是被人狠狠碾过自尊般,调整了情绪。
“时绽。”她垂在身侧的掌心蜷紧又松,“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不要随便摧毁一个人的骄傲吗?”
“我以为你求助于我的时候,早就做好了用骄傲换庇佑的打算。”
时绽说话永远一阵见血,带着介于上位者与少年之间的张狂桀骜。
也是,这种千载难逢的宴会,所有人都巴不得戴上面具,互相交换利益。他却早早离席,连一秒都不肯多呆。从小处在权力顶端的人,字典里就没有低头的选项。
许念星垂眼掐灭思绪,掀开纸袋。里边是一套简约的女士衬衣和西裤,恰好是她的码数。
不过时绽大概率是目测的,预估的并不准。
胸部那里估计会有点紧。
“我要是穿了你的衣服,你就肯帮我了吗?”她不确定地问。
时绽不答反问:“我不是已经在帮你了?”
高手过招,往往只在瞬息间。
许念星这次算是棋逢对手了。
她不再同他针锋相对,浑身的尖刺逐渐软下来,“麻烦你了。”
“确实麻烦了。”时绽闲闲地应下,“让我从高速上调头回来,你还是头一个。”
许念星语气柔和了些,“我先前说话语气有点重,你别放在心上。只是没办法了,才想着找你。”
“意思是有退路就不会找我。”时绽戏谑。
他这话让人不知道怎么接合适。
毕竟两人之间的关系,的确没熟到能够随意找他的地步。
许念星抬眼瞅他,思忖了会,“这么说可能有点伤人,但事实显而易见。”
言下之意是,他在她心底的位置的确算不上靠前。
只是因为走投无路,才会恰好选择他。
一句话轻描淡写就将被动化为主动,引得时绽心思松动,轻讽道:“许念星,不贬我一遭,你心里不舒服是不是?”
两人之间天然的阶级位次关系,就这样悄然恢复平衡。
她精准拿捏了不让人反感的点,时绽自然不会生气。
许念星扬起笑意,眼里水光摇晃。
“彼此彼此。”
时绽没说什么,放她去换衣服了。许志安在宴会中心等了很久,忍不住过来催许念星。他感到休息室门外时,时绽已经离开了。
旁边响起许志安惊讶的指责。
“你这是穿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快去把晚礼服换上。”
许念星的目光在长廊尽头扫过后,不动声色移回来,眼底的冷意看得许志安无端心口一紧。
“爸,我有点累了,想先回去休息。”
她的话让许志安松了一口气,好言相劝了半晌,奈何拗不过她。重回宴会时,现场因为时绽的折返,已然换了一派景象。
时家有意放权,培养新任掌权人,因此,没有人会轻视时绽。
许念星一眼看到了被人群簇拥在中心的人。
他神情泛泛,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记得在类似的场合初见他的时候,他就是这副冷戾的调子。
她这才注意到,时绽喉骨上方有一颗小痣。
介于喉骨侧方与正面的交界处,若隐若现,因而她这么久了才第一次注意到。
不得不承认,那颗痣的位置生得恰到好处。
随着他喉结上下滚动,小痣也悄然滑动。
冷欲的字眼竟也同他相配。
难怪将校内校外的女孩迷得七荤八素的。
似是注意到了她的视线,时绽止了意兴阑珊的寒暄,朝她偏过眼,“换个衣服怎么这么慢?”
一时间,场内陷入片刻的安静。
她本就出众,先前又跳了一段惊艳的舞蹈,在场有心的人,打听过她的名字。
然而没有人想到,她竟会和时绽有交集。
许念星脚步略滞,无视周围或惊或艳羡的目光,一步步朝他靠近。
时绽先前并没有跟她说要当众演戏,她怕把不好度,平声道:“刚才路上耽搁了点时间。”
金辰集团的宋总哪能看不清局势,脊背泛出层冷汗。
捏着杯壁的指骨暴露了他此刻的局促。
时绽上下扫了许念星一眼,“室内冷,你就穿这么点,不怕感冒?”
他褪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许念星低眉顺目,承接了他的好意。西装外套还残留着他的体温,独属于少年身上的灼热、干燥。
让她想到了他骑着自行车载她那次。
满意后,时绽不忘点刚才欺负她的人,语气随性,“休息室离这就几步路,能耽搁什么时间。是有不长眼的拦路?”
许念星欲言又止地看了宋总一眼,咬紧唇瓣,摇了摇头。
她的演技不错,周遭雅雀无声,气氛凝降到冰点。
见她不肯说,时绽将掌中的高脚杯重重置于木托盘上。他力道极大,显然积郁了不少怒气,举着托盘的侍者都随之晃了晃,旋即默声退下。
“怕什么。”时绽吐出淡淡的三个字,“有我给你撑腰,没人敢欺负你。”
“名字。”他的耐心逐渐告罄,压迫力无声寸寸泛出。
最后是那位年长他将近二十岁的宋总扛不住压力,脸色极差地妥协:“时总,我想这其中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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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话音未落,时绽冷冷打断,“听说你让她为你跳了一支舞?”
“是邀请许小姐共舞。”
“你年纪和她相差了二十多岁,说这种话,不嫌臊得慌?”时绽讥讽。
刚从国外调任回来,姓宋的风头正盛,哪成想阴差阳错踢到时绽这块铁板,欲哭无泪。大半辈子的前途败送至此,换作谁也不甘心。
宋总脸色绿得发青,又不想在人前失了面子,笑容里难掩战战兢兢。
时绽丝毫不给他解释的机会,细数他的罪责,声线含着炽烈的寒气,“逼未成年人喝酒,就算我敬你是长辈,今天也必须抛却这点长幼尊卑的情分骂你一句——”
他对上男人略显错愕的眼,缓缓道:“猪狗不如的畜牲。”
掷地有声的骂句响彻宴会厅上空。
比起他父亲,时绽更加盛气凌人,对方越在意什么,他越会踩在脚下碾碎。
刚才还猖獗的人此刻连屁都不敢放一个,毕竟时家是金辰集团最大的资方,在建的几个项目中,有一半的研发建设资金都来源于时家。一旦撤资,金辰将面临无法填补的资金空缺及危机。
姓宋的再有背景,也只是个有点门路的职业经理人,同时绽作对,犹如蚍蜉撼树。
今天这场闹剧,以意想不到的结局收场。
就连许念星都猜不到时绽竟会做到如此地步。
离开了喧嚣的拍卖会场,世界陷入了入夜的寂静。
许念星见他把玩打火机,斟酌许久,才伸手夺过了他手里的金属物件。老式的擦轮打火机,外观做得无比精致,隐约有刺鼻的油味渗出。
时绽不抽烟,打火机对他而言没什么用,他索性任由许念星抢走。
“满意了?”
许念星微微一愣,“你是说今晚的事……”
“嗯。”时绽靠在车门边,迷离的夜色将他鹰隼般的黑眸照出一缕薄凉,“解决了根源。”
他最讨厌麻烦,行事向来利落果断,既然要做,就要斩草除根。
否则,迟早有一天会因为仁慈而遭受反噬。
许念星抿唇,试探性问他,“你应该知道许家同金辰有合作吧?”
“犯不着从我这套信息。”时绽的嗓音很淡,听不出情绪,就像他这人从未让人看清过。“许志安偷工减料,做的项目一塌糊涂。自己败坏了口碑,怪不着谁。”
至于姓宋的,则同他没什么恩怨。
单纯是顺便铲除罢了。
许念星怕他误解,“你会不会觉得我在利用你?”
时绽何其敏锐,早就看穿了她的顾忌。
“你和你爸一条心?”
夜色如水,凉风悠然袭过,披在肩上的外套早已没了温度。许念星这次回答得分外坚决,“我没认过这个父亲。”
时绽凝神望着她,“因为他背叛了婚姻?”
许念星却不肯再多说了,垂下眼睫,“他让我恨的理由远不止于此。”
“那不就对了。”
时绽今晚的耐心已经消磨殆尽,揉着眉心,吩咐司机送她回学校附近的公寓。“时间很晚了,明天开学,早点回去补你的作业。”
他说完,阖上双眸,在她旁边闭目养神了起来。
许念星不好再多问。
回到公寓后,她给他发了一条消息:【我晚上说的话,你别多想】
时绽:【你指的是利用我?】
许念星看着这句话,不停输入又删除。或许是她折腾得太久,屏幕那头的人等得不耐烦了。
时绽:【我不瞎,合理范围内,该用就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