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痴愚实乃纯良》 第1120章 平辽事 “你在说什么?” 福临脸上的嘲讽之意已渐渐褪了下去。 岳乐的表情却完全不像他那般狂悖而放肆,从头到尾岳乐都是很庄严肃穆的样子。 在他眼里,家国天下重于一切。 “请皇上为大清殉难,以求不辱先祖威名,以全亡国之义烈。” 福临往后缩了缩,整个人都蜷进龙椅里,脚也踩在上面。 他脸上的表情狰狞起来,抬手指着岳乐。 “你!你要杀朕?!” “我不敢杀皇上,只求皇上不要辱没先祖。” “滚开!滚!” 福临又怕又怒,疯狂地嘶吼起来。 “凭什么?!朕凭什么要为大清殉难?!皇太极给过我什么?他从头到尾都只想立海兰珠的儿子,哪怕那个小畜生才出生出就死了!他从来没有正眼看我和我额娘一眼!凭什么?! 你们……你们没有资格要朕殉难,朕登基以来,没有一桩国事是经朕处置的,全都是你们!你、多尔衮、济尔哈朗……是你们这些废物把社稷毁成这样的!凭什么?!朕决不!滚开啊!” 岳乐脚步不停,道:“你是皇上。” “滚开!”福临吼道:“现在知道我是皇上了?岳乐,你一天都没把我当成皇帝过!只有你……只有你该去死!” “我会去死,请皇上随我一起。” “不,我不会死。”福临眼看着岳乐越逼越近,忽然大哭起来,哀求道:“我不会死的,我传位给你好不好,皇兄,你也是爱新觉罗的子孙,你正当壮年,年富力强……你还有机会的,带着八旗到赫图阿拉去……你还有兴京……” “没有了。”岳乐摇头道:“皮岛的楚军已经攻陷兴京了。” 福临一愣,又哭又气。 “你!局势都这样子了,你还瞒着所有人!我……我……你……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放过我吧?你到白山去,你到宁古塔去,你去当皇帝,好不好?你自己当皇帝啊,你振作一点,你还能回白山当皇帝……” “皇上,你才是我大清的皇帝。” “求你放过我,好不好?四哥,我求你,你知道王笑不会杀我的,我额娘和他好,我额娘还统领着漠南,他不会杀我的,最差也就是把我关在燕京作人质。你放过我吧,我是无辜的啊……” 岳乐摇头。 “正因如此,皇上必须殉国。” 他的手已放在了福临的肩上,吓得福临一 个哆嗦。 “正因博尔济吉特氏与王笑的关系,皇上才不能那样苟活,否则往后我爱新觉罗成万古笑柄……” “不,不……别点火!别点……” 福临没有看岳乐,目光落处,只见崇政殿上已没有多少人。 就方才两人说话的工夫,那些人已撤了出去,只剩下岳乐的亲信们正在泼洒火油。 他想跑,但身子已被岳乐摁住,一下都动弹不得。 “求你了,四哥,求你了……” “皇上,我知道王笑一定不会杀你,他和博尔济吉特氏甚至还派人来救你。但,你知道他们是和谁联络的吗?”岳乐问道,语气已温柔下来。 “四哥,别这样,饶过我吧……” “是张略先啊。”岳乐道。 福临一愣。 “什么?” 岳乐笑道:“博尔济吉特氏和王笑从蒙古派了一批精锐想救你离开,这批人联络了张略先……就在你把张略先交给我的当天。” “你说什么?人呢?!” “是皇上你把张略先交给我了啊,人呢?还人呢?” “……” “此事,当时我也是不知的。”岳乐道:“后来,我审讯张略先,他挨不过刑,招了。王笑确实不想杀你,他还要利用你去征伐朝鲜,再以你为质,利用博尔济吉特控制蒙古……” “不……不……” “皇上,你看,你若不把张略先交给我,此时你已经走了。” “不……” “这是命里注定的啊。”岳乐眼神中带着神圣的光,又道:“冥冥之中注定了,皇上你该为我们的大清殉难。” 福临只觉如坠冰窟,喃喃道:“不是这样的……不该这样……” “皇上你说你什么都没做。但你看,你做的每一桩事,都把这大清、把你自己的性命推到了万劫不覆的深渊。这不怪你,情形如此,做什么都是错……我也一样,这两年做事,就像是在陡坡上推一块要滚落的巨石,拼了命地往上推,它还是不停往下滚……” “够了,够了。”福临张大了嘴如孩子一般哭着,喉头不停地颤抖,“够了……放过我吧,好不好?” “皇上,别怕。”岳乐紧紧把他抱在怀里,喃喃道:“我与你一起,身殉社稷,以垂不朽……” “不!” 殿上,一个老奴才低垂着头,拿着蜡烛点燃了帷幔。 泼了火油的宫殿一 遇火,火势就迅速蔓延开来…… 这座由努尔哈赤、皇太极,两代人幸苦营建的宫阙就这般在烈火中轰然倒塌…… 火光冲天,照亮了夜色中的盛京…… ~~ 秦玄策抬头看着大火,张了张嘴。 “糙……” “秦将军说什么?” “我说……娘的……” 周围的将士们面面相觑,实在是听不清秦玄策说什么,只好道:“请秦将军好好养养嗓子。” 远处,信马不停奔驰而来,一封封战况渐渐在秦玄策耳边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欢呼声。 “沈阳已克!吾等为大楚贺,恭喜秦将军平定建虏,立不世之功!” 秦玄策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最后却发出不声音。 他只好翻身下马,拉过羊倌,又拿过纸墨写了几个字。 羊倌嘻嘻笑道:“我不识字啊。” “甘……”秦玄策瞪了他一眼。 “好了,不闹了。”羊倌大笑着,方才正经了些,道:“虽有些小状况,功劳还是大的。” 秦玄策又写道:“人死了,朝鲜?” 羊倌眯了眯眼,道:“人还能被尿憋死不成?你上次不是捉了一个努尔哈赤的儿子,叫什么来着我又忘了。” “赖慕布。”秦玄策写道。 “对,赖慕布领八旗残部逃了朝鲜了。”羊倌道:“让我去追吧?” 秦玄策一瞪他,还未开口,羊倌已站起身来,大声道:“末将领令,这就领兵追击敌寇!” “甘……” 秦玄策冒火的嗓子终是说不了太多话,只能看恶狠狠地瞪着羊倌。 但最后,却还是憋不住,抛了一枚军令过去,咧开嘴大笑了起来。 “嘎嘎……嘎……” 不管怎么说,辽东终于还是被他平定了。 三代人镇守,终于…… ~~ 辽河两畔,楚军依然还在收拾着一片狼藉的战场。 鄂硕闷哼一声,缓缓睁开眼。 他目光向下看去,果然看不到自己的两条腿了。 再一抬头,只见自己的妻子、女儿、儿子围在一边,都是眼泪汪汪的样子。 “女儿都说了叫你不要贪功……弄成这个样子……”他福晋吉兰哭哭啼啼道。 “谁能想到岳乐还藏着那么一手呢。”鄂硕虚弱地喃喃道。 过 了半晌,他却是咧开嘴一笑,大笑了出来。 “嘿,这楚军的大夫也是真了得,换作以前,老子早死了。看来这一遭投降了……不亏……不亏……” 他转头看向乌云珠,又道:“不哭了,哭啥子?看着吧,你爹爹这两条腿断得肯定是值得的……” 第1121章 巡辽东 辽东百姓本有些担心,怕楚朝会如当年努尔哈赤占领辽东时一样残暴,比如杀无谷之人、圈养奴隶之类。 但他们发现,楚朝很快就把流离失所的辽民和包衣奴才重新归为民户,开始划分田地,这恰恰与清军入关之后的圈地、投充政策完全相反, 事实上楚朝已经非常有治理新收复之地的经验了,委派官员、清丈土地、户籍造册、恢复生产、新修水利等,一桩桩政策开始落实,许多物资从关内运到了辽东。 一切都有条不紊地在行进。 盛京城被降为沈阳府,暂代的知府是余从容。 此人据说原是锦州城的知州,在锦州任上颇有功绩,得到了秦玄策的举荐。 余从容到任沈阳府之后,很快就使沈阳安定下来。 他不是那种死板、拘泥的官员,他做事颇有章法。 比如,其中就有一件小事,也起到了让归附的满人心安的作用……余从容把他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了董鄂家的费扬古。 这桩亲事传出来之后,不少人对鄂硕刮目相看,感慨这个残废的降将这么快就能巴结上新任知府。毕竟,谁知道以后余知府若能成为辽东布政使。 但也有少数人觉得余从容手段厉害,竟能与董鄂家联姻。 时间到了五月,辽东已有了安定清平的景象。 这日,余府之中,有两个小丫头片子正在后院说话…… “你说,是不是晋王不在意辽东呀?” “为何这样问呢?我以前爹爹也常常这么说,他说初任锦州时,晋王还说会经常过来,但一次都没来过。但后来他就不说了,他说晋王还是很在意辽东的。” “可我听好多人都在说,辽东初定,晋王本该来巡视一番才对,怎么还不来呢?” “其实,我爹爹知道一个消息……” 说话的是纳兰明绣与余娣。 纳兰明绣其实带着些小小的心思。因她知道乌云珠在意这件事,所以才特意跑来找余娣打听。 她与余娣一般大,本是把对方当成好朋友,但乌云珠却又逗她玩似得说过一番话。 当时乌云珠说的是“论辈份,你管我叫先生,余家姑娘却是许给我弟弟的,那她也给比你长一辈才是。” 因为这句话,纳兰明绣每次看余娣,心中都暗暗嘀咕,总成不能以后还要叫她小姑姑…… 总之,两个小丫头片子其实并不是关心晋王要不要来辽东。 但余娣 支着头想了想,还是附在纳兰明绣耳边,说了一句。 “昨日,我爹爹说晋王已经巡视了黄河水利了,你可以告诉你先生了……” ~~ 这天,乌云珠听了纳兰明乡好不容易打听来的消息,却只是抬起头看着天空,沉默下来。 这反应却出乎纳兰明绣的意料,她不由问道:“先生不高兴吗?” “我以为自己会很高兴啊,但说不上来。” “先生怎么了?” “不知道啊。” 纳兰明绣也不知说什么,默默陪乌云珠坐了一会,忽听听乌云珠问道:“昨天的故事说到哪里了?” “说到爱丽丝遇到一只猫。” 乌云珠于是笑了笑,揽过纳兰明绣,说起故事来。 至于她的心思,她却是留给自己品…… 这天夜里,乌云珠独自坐在台阶上,问自己为什么听说了晋王要来辽东的消息,却没有原本以为的那样开心呢?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以前是个小孩子啊,小孩子喜欢一个人全心全意的,他说会再回辽东找自己,那自己就一直等着他。 但他却是大人,对大人而言,一个给小孩子的承诺随时就会忘掉…… 他显然是没把当时的约定当成最重要的事,所以才一直不来。 以前有理由,他是来不了的。 但现在清朝覆灭,没了那个他来不了的理由,他还是没有马上来。 所以说,他就是把当时的一切,都当成是哄小孩子的,没有放在心上。 “那我也不要太把你放在心上。”乌云珠有些气恼地嘀咕了一声。 夜凉如水,也就是这在天,乌云珠的许多心思不同了,她从小孩子似简单明了渐渐化成了少女的愁思。 她才意识到,自己长大了。 长大了,烦恼就多了起来…… ~~ 楚建武六年,六月,王笑从河南回到京城。 对他而言,这次亲自去监督的黄河水利工程,其意义并不小于辽东之战。 当他站在高山之上眺望着那磅礴逶迤的黄河,才真正感受到所谓“争霸天下”的意义。 治理洪涝、引渠灌溉,惠及整个黄河流域数千万户人家的百年大业,这才是如今还能让他感受到成就感的事了。 另外,对于王笑的妻小而言,这一趟出门也十分开心,且陪着王笑游玩了小半年,左明静、钱朵朵、顾横波又相 继有了身孕。 晋王府渐有了些人丁兴旺的架势。 唐芊芊甚至对王笑调侃要给陈圆圆封个王府的官职,专门替他带孩子…… 唯有王康见王笑子嗣渐多,反而感到忧愁起来。 王康已忘了几年前还说过“若有孙子,给他一套京城宅院”之类的话,他已经有些认不全自己的孙子孙女了,担心的是王笑实在是没有多少家产。 因此王笑一回来,便遭到王康一顿臭骂…… “本以为封王封爵、权势滔天,钱财必然是少不了,没想到你一天到晚吊儿郎当的,这些事浑不考虑,你但凡是开口说一句话,也不至于穷成这样!” “穷?”王笑愕然,笑道:“爹怎会觉得我穷呢?我可是晋王,我想要什么都有啊。” “你是什么都有,就是没心肝,只顾着自己享福。我问你,你有多少产业能留给儿女?老夫都给你算过了,你死之后,手上那点东西……” “爹你这就没道理了,岂有咒自己儿子死的?” “你怎么说话的?我是咒你死吗?我是让你早点给子孙后代打算,留点产业以保他们衣食无忧……” “为什么?他们自己不工作吗?”王笑竟是又反问了一句。 王康怒中心起,若不是眼前这个儿子身份尊贵,恨不能一脚踹上去。 “逆……逆……” 王笑见王康是真的火了,苦笑着,上前拍了拍他的背,笑道:“好了好了,爹也别气了。我好好跟你说。” “你好好说!” “我是这么想的啊,你看,以我的地位,子女总不能过得差吧?不嚣张跋扈都算好了。只说凭晋王府的人脉,他们若还能过得差了,未免也太不成器。不成器的话,我留再多产业有什么用呢?这世间楼起楼塌,多少钱都会败光的。我给他们最好的财产……是教育啊。” 王康侧过头,深深地看了王笑一眼。 “爹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吧?” “人家都说你这人越来越假,越来越虚伪。”王康哼道,“果然是这样,开口就是没用的假道理。” “哈。” 王康想了想,有些犹豫着,问道:“对了,你想要当皇帝吗?” “怎么连爹你也这么问?” “当然是听人说了,但你休问老夫是听谁说的,老夫是不会说出来的。” “不问就不问,爹是怎么想的?” “你要是当了皇帝,老夫倒是 不用替你子女的生计操心了……但就是,我还没准备好。” “我当皇帝,爹要准备什么?” “你当了皇帝,当然也要追我也当皇帝,说是祖上好几代都要追封。”王康带着些为难的口吻,叹道:“在这清水坊住了一辈子了,要是住到皇宫里,我也不……” “爹你想的真多,就在清水坊住着吧。” “那你什么意思?” “太麻烦了,懒得搞。” 王康沉默了许久,拿不定儿子对这事有什么主张,也不愿多掺合,又问道:“你知道四媳妇有多少产业?” “她只要合法经营,合法纳税,我管她有多少产业。” “我是说,四房倒是有钱,偏偏子嗣单薄。”王康有些嫌弃地看了王笑一眼,低声嘀咕道:“没钱的却是一直生。” 说到四房,王笑心想,有钱没有命享有什么用…… 果然,王康下一句话就来了。 “你四弟何时回来?” “他玩野了,暂时不想回来。” “老夫听说,海外那些番夷身上有许多病……” “爹你又是听谁说的?怎么一天到晚这般消息灵通?” 王康道:“你少管我,我是说,你写封信,让宝儿早些回来。” “好。”王笑沉吟道:“这事我来安排。” “还有你,少找点女人,年纪轻轻的,不要沉迷酒色。” “知道了知道了,本来也没想着找女人……” ~~ 王笑知道,王康之所以问称帝之事,大概也得到了一些风声。 因朝堂之上要给他加封的议论又渐渐起了。 这一次却是因为天下的局势不同了,“晋王”这个名号确实有些不太够用。 比如,去年年底,漠南蒙古诸部归降其实是向王笑称臣,绝非效忠于楚帝;今年看这形势,若是朝鲜被“清军残部”打得亡了国,等朝鲜国主来觐见…… 因此,对于给王笑再加一个什么尊号,朝臣们不得不再次苦思冥想。 王笑却是任他们去想,再他眼里,无非是起个名字的事情,实力摆在那,他叫晋王也好、叫天尊也罢,总能让朝鲜国主低头。 ~~ 才回京不到一月,王笑便准备动身去辽东。 如今辽东初定,再加上楚军还在朝鲜追击清军残军,这一趟过去当然是非常有必要的。 朝中隐隐有些声音 想要反对,拿秦始皇举例,暗指王笑喜欢出巡,又给他冠个“穷兵黩武”的评价,无非是怕他养成习惯了,真成了好奢侈的秦始皇。 但事实上如今王笑名义上还不是皇帝,出行又不需摆帝王仪驾,自是不至于劳民伤财。 换作别的皇帝大概要顾忌名声,不喜欢被文官这样嘀咕,王笑却觉得有不同的声音其实是好事。 当然,不同的声音是一方面,倒还没人能改变得了他的行程。 这次去辽东,家中几个妻子中,王笑只带了秦小竺。一则是让她回锦州看看,二则家中另几位都有了子女,只有秦小竺还没能怀上,诸女有心让她多陪陪王笑。 秦小竺既觉开心,又有些怪自己肚子不争气。 但以她的性子,才出门两天,那种自怨自艾的情绪就抛诸脑后了。 当年王笑第一次入辽就是与她一次的,一路人两人回忆着以前的点点滴滴,愈发有些开心。 ~~ 楚建武六年,七月四日,王笑再回来到了沈阳。 三天后,也就是七月七日,鄂硕家里忙着布置宴席,招待王笑。 “晋王真的会来我们家里赴宴?”吉兰忍不住又了一句。 “那是自然。” 坐在轮椅上的鄂硕拍了拍自己的伤腿,又感慨道:“辽河一战,我率先归降,又是立了大功的,之后安抚满人,我亦是出力甚多。再加上这双断腿,我开口邀约,晋王当然会来。” “你真有这么大面子?以前在清朝,你也不是什么排得上号的人物。” “哈,这清朝排得上号的人物大多都走喽,排在我前面的,多是死人喽。” 吉兰还是有些紧张,低声问道:“但邀请晋王这等人物到家里来,我们招待得了吗?” 鄂硕笑了笑,拉过自己的妻子,悠悠道:“你知道晋王以前在我们家里住过一段时间吗?” “什么?怎么可能?” “当时你怀着费扬古,正是分娩的时候,所以不知,这事我慢慢和你说……” 这边夫妻俩说着些当年的往事,待到傍晚,王笑果然如约而至。 鄂硕让人把自己推到大门外迎接,抬头看去,一见王笑,他着实愣了许久。 鄂硕当年是见过王笑的,但此番相见,看着眼前这位丰神俊朗又不怒自威的晋王,他已完全没办法与当初那位李京花联系起来。 ——物是人非啊。 良久,鄂硕方才回过神来 ,连忙在轮椅上行礼。 “臣,董硕……见过晋王,恕臣腿脚不便,不能全礼……” 王笑上前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不必多礼,我今日来就是要告诉你,你是于国有功之臣,往后各族一家,毋需再忧虑什么,不仅是你,所有热爱和平的辽东人也是一样的。” 鄂硕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道几年不见,眼前的年轻人已经完全成了一个政客了,不像自己这些辽东汉子那么爽快。 虽有这样小小的腹诽,他却不得不为王笑的神采折服,顷刻就热泪盈眶,把在余从容那里听到的那些话一股脑地吐出来。 “臣一定为疆土稳固、各族融合,为大楚的和平繁盛……竭尽全力……” 第1122章 龙在手 远远地,乌云珠已趴在门边偷看了好一会。 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像是作梦一样。 在她眼里,王笑成熟了许多,但还是那样俊朗的面容,眼神中还是那样的平和,并未让她觉得陌生。 她早就知道有这一天,他会回来…… 但渐渐的,乌云珠又有些小小地恼了起来,扁了扁嘴轻声抱怨道:“这说的什么呀。” 她觉得他果然还是忘了她了,提都不提“乌云珠”。 她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肆无忌惮地拉着他说话了。 “哼,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 赌气般念叨了这一句之后,乌云珠跺了跺脚,转回自己的院子。 然而走到半路,她低着头想了想,最后还是踮着脚偷偷回到堂上,趴在屏风后面往那边看。 只见王笑已和鄂硕坐在那把酒交谈。 他和以前一样,气质像天边的一朵云,悠扬、隽永。 但他在谈论的依然是那些无聊的事,什么辽东往后如何如何、东三省会是一片沃土、满汉一家之类。 乌云珠听了好一会,又在心里埋怨起鄂硕来,暗想“他不提起我,爹爹你也不提起我,真是笨死了,他说满汉一家的时候就该说让他娶个满人嘛。” 好不容易,等他们酒过三巡,才听王笑道:“对了,我这次到沈阳,还未见到乌云珠那孩子……” 乌云珠轻轻哼唧一声,愈发不乐意了,心说“什么叫‘那孩子’,你也才大我七岁。” 接着,只听鄂硕向人吩咐道:“去把那丫头叫来……” 乌云珠眼眸一转,重新绕到走廊准备过去。 她整理了一下裙摆,又整理了一下头发,有心把王笑吓一大跳,让他知道自己如今已长成大姑娘了。 她已经想好了,一会见了面,她要装作不认识他,再让他见识自己作为大姑娘的美貌…… 想到这里,她莫名地脸上一红,还没来得及镇定下来,人已走到了堂上。 一抬头,对上了王笑的眼神。 他眼中有疑惑,有惊讶,有惊艳,最后化成朋友般的会心微笑…… “哈,长这么大了,我还从京城带了礼物要给你,但是小孩子喜欢的东西,看来你是不会喜欢了。” 乌云珠本以为时隔多年再见,他会变得陌生,不想第一句话就是这般自然而然。 因听他说带了礼物,知道他终究是没忘了自己,她 忍不住欢喜起来。 于是,她竟是把刚才想好的要装不认识他的念头忘了,走上前,如以前一般自然而然地拉住王笑的袖子,笑道:“礼物我都还没看呢,你怎就知我不会喜欢?” 王笑也笑了笑。 多年未见,似乎所有的情绪都在两人这相逢一笑之中了…… ~~ 时间很快到了九月。 京城,晋王府中,左明静抬头看了唐芊芊一眼,嘴角微扬,复又低下头。 “你笑什么?”唐芊芊问道。 左明静本不想说,偏淳宁也有些好奇,追问了两句。 “我在想,上次听甘棠开玩笑说,也许是家中美人儿太多,笑郎这才每年故意要往外跑些日子……” 左明静话到一半又不说了,缨儿、顾横波、钱朵朵也是目露好奇,纷纷看过来 “为何?” “也许是为了……养养身子?” 唐芊芊含笑揶揄道:“那丫头知道什么?笑郎若要养身子,岂会每出门一趟又带个美人儿回来?总不是那丫头也长大了吧?” 淳宁护着自己的侍女,应道:“那丫头说了胡话,回头我放她许个人家,你饶她一遭可好?” 顾横波最喜欢在这种场面,道:“瞧几位姐姐说的……其实呀,这话听起来是在说笑郎,人家话里夸的明明是你们这几位美人。” 左明静笑着指了指唐芊芊道:“谁说不是呢,我亦是看到她副美貌,方才想起这些话。” “谁要听你们每日里吹捧,你瞧缨儿,因她家少爷要回来了,心不在焉的。” 缨儿道:“才不是呢,我和朵朵嘴笨,插不上你们的话。” 钱朵朵小声道:“我嘴可不笨。” “你就是胆子小……” 这六女聚在一起说话,仿佛让天气都明媚起来。 不一会儿,陈圆圆与几个婆子婢子又带了孩子们过来,陈圆圆才进房便道:“每见你们聚在一块说笑,我都不由觉得晋王真是好手段,竟能让这院里这般……四海清平。” 她话音才落,孩子们跑进来,堂上登时热闹起来。 如今王玄烨不在,小呆瓜是孩子中最大的一个,一手拉着写写,一手拉着画画,脆生道:“爹是今天回来吗?” “是,你都问过许多遍了。” “那下次出门,可以带我去找大哥玩吗?我也想在草原上骑马,京城的马场太小了。” 唐芊 芊白了儿子一眼,道:“瞧给你能的。” “娘你总是要说我,就不能像爹一样夸我吗。” 小呆瓜这孩子确实是有些欠打压的,他性子最像王笑,常喜欢用他漂亮的笑容来蒙人,故作天真无辜,其实心底里极有主意。 唐芊芊早看透儿子的德性,偏是每次想打压他一番,总有人出来护他。 “好了,芊芊你又说他。” 小呆瓜于是笑了笑,有些得意地看了娘亲一眼,转身跑开。 “说好了哦,下次出门,我们去草原上玩。” “谁跟你说好了……” “晋王回来啦!”忽有婢子喜滋滋地喊道。 等王笑的车马进了府,自是又有一番热闹。 秦小竺当先跑回来,笑道:“我和王笑骑马先到的,后面有许多礼物,快叫人去拿,我给你们都带了好东西啊。” 在她身后,王笑苦笑不已。 “你别跑,有了身子还这般闹腾……” 一句话,堂上愈发热闹。 淳宁最先拉住秦小竺,轻声问道:“你终于有了?” “对呀。”秦小竺声音虽低,已压不住话语里的欢喜。 “真的?” “嗯嗯,晚了半个多月,你别看只晚半个多月,我把过脉了,就是有了。” “太好了……” “是吧?我和王笑费了好大劲,千辛万苦……” 秦小竺确实是太过于高兴,显得雀跃不已,抱着淳宁叽叽喳喳说了一会,又觉还有许多话不宜在堂上说,要带淳宁回屋子里说。 “走,我告诉你,有好几个姿势,都是王笑琢磨出来的……” 淳宁蓦地脸一红,转头又瞥向王笑,脚下却不动。 那边王笑正挨个与妻子儿女抱着亲近,唐芊芊的目光已向秦小竺看了过来。 “嗯?” “嗯什么嗯。” “你就没话想和我说吗?”唐芊芊走近了笑问道。 秦小竺有些怵她,却还是虚张声势道:“我还要跟你汇报不成?” 唐芊芊瞥了王笑一眼,道:“当时出门可是说好了,你是去看着笑郎的。” “干嘛?人又不是狗,有什么好看的。再说了,这不是好好的回来了吗?” 唐芊芊只是笑。 她这笑容就让秦小竺有些心虚,低声道:“你又听说什么了?消息也太灵了吧……那个,乌云珠只是以 前救过王笑,大家玩得比较好嘛,我也很喜欢她啊。” “哦?” “干嘛还看我,王笑又没怎样,他都说了他会克制自己,还说有我们就已经知足了……” 秦小竺声音不小,一旁的顾横波听在耳里,隐约觉得……这话竟有些耳熟呢。 那边王笑正与缨儿牵在一起说话,缨儿也听到了这边的说话,问道:“少爷,芊芊姐和小竺在说什么?” “唔,别理她们。对了,沈阳那边有个小姑娘来京城游玩一下,会暂住在我们府里,缨儿带她一起逛逛好不好?” “好啊。”缨儿应得很乖巧。 但她想了想,却是又问道:“就是芊芊姐说的,少爷也许要迎一位满洲姑娘进门吗?” “那倒是没有。” 诸女目光看去,见王笑目光坦荡、语气诚恳,看来是真心没有再娶的意思,不由暗想看来是因为一些风言风语有所误会了。 这天,顾横波到堂上见了那位从辽东来京城游历的乌云珠,却在心中升起了一个念头。 ——看来笑郎又遇到他所谓意志力的考验了,却不知这次他能不能从牛角尖里钻出来,与内心和解…… ~~ 随着王笑再次回到京城,各处的战乱也已平定,这一年天下间已有海晏河清、四海承平之势。 十一月,消息传来,八旗余部攻下了汉城,幸而朝鲜国主李淏被楚军救出,将带着李朝宗室往楚京避难。 等楚军平灭了八旗残部,李淏已登船出海。大将羊倌只好驻军汉城,暂时先委派官吏开始治理战后残局…… 而这京城这边,朝堂上下也为此事吵得不可开交。 比如有人拿太祖的祖训出来说朝鲜乃“不征之国”,出兵毫无实利。 事实上,楚朝出兵已成了既定事实,仗都已经打完了,如今所议的,只是“名义”二字。 王笑是不喜欢开朝会的,也就此事连着开了数日朝会…… 皇极殿。 龙椅前的汉白玉台阶处依然挂着一层帘帐。 楚帝周衍还是龙体未愈,王笑如以往一样站在帘帐后面代为主持朝局。 殿上,群臣侃侃而谈…… “太祖皇帝祖训,凡海外夷国,如朝鲜、安南、占城……限山隔海,僻在一隅。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若倚中国富强,贪一时战功,无故兴兵,切记不可……” “此言廖矣,朝鲜毗邻辽东 ,关系甚重,他日或有外隙,后患不可复言。莫如趁此时机,即派大员收其全土改为行省,设郡县治之,方为上策……” “师出何名?汝等忘祖训乎?此非楚朝乎?!” “……” 先是吵着出师的名义,渐渐的,话题却又回到王笑头上。 还是那个老问题,等朝鲜国主来了,接受其觐见的将会是晋王、还是一位新帝?或者是别的什么名头? 其实,谁都不傻,为何明知道楚军已经占据汉城了,还在为是否出兵而争执不休? 逼宫而已。 王笑听得明白某些人的言外之意。 ——“晋王,你是出兵了不假。但你到底用的什么名义?这社稷若还是楚朝的社稷,你绕得开太宗皇帝的祖训吗?这大楚的太祖皇帝对蒙元对外扩张之策极力否定,亲列十五大不征之国,严禁后世子孙征讨。你看,你今次违背大楚的楚训,我们不得不出言反对,我们知你志在四海,往后开疆扩土再有此事又何等麻烦?不若……改制称帝?” 所有的谏言与争执,其实都渐渐地汇聚成了这样一个声音。 它不停在皇极殿里回荡着,充斥在王笑耳边。 有人唱红脸,有人唱白脸,都想让王笑知道,这个旧有的社稷已开始限制王笑扩张的野心。 有人是出于忠心,有人只是想成为从龙之臣,也有人是真心为国事着想。 当然有人沉默着,怜悯着周室社稷,却对王笑的大权在握感到无奈。 而能真正明白王笑心意的人不多,但总是有的。 总之,庙堂之上,也如世间百态…… 王笑听着听着,忽然也觉得……这个国,或许也可以改一改了。 也许只是换一个国号,也许可以改一个制度。 也许是稍作改变,也许是大刀阔斧。 当前能够做到何种程度?他也想要看一看。 ——看一看吧,没关系,士大夫们都是聪明人,不管遇到什么名份上的事都能想出办法解决。 ——别总是你们逼我,让我也来逼一逼你们吧。 于是,王笑转过头,看向了身边的皇帝。 那是坐在龙椅上的皇帝“周衍”,穿着皇袍、戴着皇冠。 虽然它是一块木头,但上面雕刻的面容却是栩栩如生。细心的太监还给它上了一层粉,远看的话显得十分真实。 王笑伸出手,放在了皇帝的背上。 用 力一推。 皇帝从龙椅上跌落了下去。 “咚……咚……咚……” 几声响。 木头砸在龙椅前,跳了一下,滚落到了汉白玉台阶的下面。 接着,它滚出了帘帐,滚到了群臣面前,摇晃了一会儿,最后静静地躺在那里。 明晃晃的龙袍盖在上面,却不能完全遮掩住它的本质。 就只是一块木头而已。 “陛下……” “陛……” 争论声戛然而止。 群臣呆愣住,每个人都盯着这块木头,露出错愕的表情。 满殿俱静,鸦雀无声…… 番外篇·辞帝赋 长街之上,一个中年男子走过。 二楼茶馆靠窗位置上的田川角荣目光落在他身上,眼中泛起沉思之色。 从在对面的郑平小声说道:“那人就是江苏行省布政使罗德元了。” 郑平是商人打扮,衣着富贵,说完又补了一句:“听说他任期已满,考评不错,马上要进京任职了。” “是吗?”田川角荣道:“我看他一个随从也没带,不像是个高官。” 他眯了眯眼,只见不远处有一辆脚蹬的黄包车,方才那个罗德元便是从车上下来的。 田川角荣对这种小车颇感兴趣,他在长崎就从未见过此物。 当然,这小车看着虽不难制造,但对路面很有要求,要想推行并不容易,也只有这南京城能有这样平整的道路。 不愧是“万国都会”的大城…… “田公子有所不知,那姓罗的一向就是这德性,出门并不带随从。”郑平道。 田川角荣再次把注意力放回到罗德元身上,见对方走在路上身子挺得笔直,脸色不威自怒,确有几分官气。 “他就不怕被人刺杀吗?” “这南京城如今治安甚好。”郑平道:“再说了,姓罗的平时上下衙走的这条道路多有巡丁。若真要去某地视察,衙门自会配备护卫。呵,那人也是出了名的抠,幕僚、仆役一个不雇,全是官府给他配的。” 田川角荣抿了一口茶水,微微冷笑,道:“抠?让他抠,若我现在下去,一刀就能捅死一个布政使。” “这……虽是如此,只怕田公子也逃不掉。” “逃不掉就逃不掉。”田川角荣道:“用我一个小人物,换他这样的一方大员,有何不值当的?” 郑平有些尴尬,缩了缩脖子,暗想没来由陪这个狠人把自己的命送在这里。 幸而,田川角荣说得虽凶狠,但又道:“不过我这次费尽周折才远渡重洋,不是来杀他的,我还有重要事情要办……算这姓罗的走运。” “是、是,在小的看来,田公子前程远大,性命远比姓罗的贵重。”郑平松了一口气。 两人再转头往窗外看去,只见罗德元已拐进了一条巷子。 “说正事吧。”田川角荣道:“我这次来,可以带走多少遗臣?” “三百七十八人。” “这么多?” “是。”郑平道:“都是心向我隆昌帝与国公爷的忠直之士,文人、武士、工匠都有,还有大量的 典籍、财物。” 说到这里,他压低声音,把头凑得更近,轻声道:“还有几张火器图,都是军械局还在制的最新火器。” “真的?”田川角荣眼中绽出喜色。 但他沉吟半晌,又有些忧虑起来,喃喃道:“怎么带得走呢?” 郑平道:“公子放心,遗臣之中,有人的亲友在江南水师任职,打点之后,得了一艘水师淘汰下来的大船……一应文书俱在。” “此事竟如此顺利?!” “哈,这些遗臣以往是何等地位,如今日是何等地位?到了那边,可都是从龙之功,谁敢不尽力?” 田川角荣于是笑了笑。 相比这些,方才路过那个布政使确实是不算什么了。 他的家主田川七左卫门如今已下了决心,要助其兄一起推翻德川幕府……立国建邦,这才是真正的大功业。 田川角荣又与郑平聊了一些细节,末了,他站起身,道:“这些年你留在这边辛苦了,尽快安排吧。” “不辛苦。”郑平笑道:“无非就是做些生意,再联络一二,不辛苦。” 田川角荣点点头,离开茶楼。 这里属南京城上元县,是主城的核心区域,又是闹中取静的一条街巷。 田川角荣下了茶楼,才走没几步,正遇到那名叫罗德元的官员从巷子里走了出来。 只见这罗德元一袭布衣,走进了一家杂货铺,不一会儿,捧着一小坛酱油出来。 “布政使?呵。” 田川角荣心中冷笑,不由伸手到袖子里,握出了一柄匕首。想着只要上前两步,捅上几下,就能把一个从二品大员捅死。 这种轻而易举的刺杀,在长崎,可是想都想不到的事。 然而,终究是有要事在身,他摇了摇头,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念想,迈步而去。 不远处一间高楼之上,有人放下千里镜,轻笑道:“哈,这小子,居然还想节外生枝?” 另一人放下手中的火铳,淡淡道:“他生不了枝,真要敢对罗大人动手,我一枪崩了他。” “崩了他简单,好不容易安排好的要送人到倭岛的大事可又耽误了。” “也不知郑氏什么时候才能和德川幕府打起来,等得人心焦。” “快了……” ~~ 长街上,有个年轻人跑过。 “卖报喽!江南周报……王师出嘉峪关、远征哈密;五世活 佛入京觐见;南京农研处改良播种机……” 罗德元打了酱油,远远看了那年轻人一眼,招了招手。 “这位先生,可要买报?” “为何到了傍晚,报纸还没卖完?” “哈,紫金山大学堂的学生们今日好闲,聚在城内议论时政,把我报纸上的事情都说尽了,谁还买呀?真是气煞我也……先生你要买吗?买一份如何?” 罗德元又问道:“你多大年岁?可曾读过书?卖报可能支撑生计?” “我二十四岁,识字咧,我可不仅是卖报,还在那边远洋商行会帐……不是,先生你到底买不买呀?王师远征哈密、活佛入京……” “这样吧,你可有旧报纸?我买几摞来练字,每斤……这个数。” 罗德元伸出三根手指比了一比。 那年轻人“哈”了一声,摇了摇头,道:“这个数不卖哈。” 许是因这个数实在没什么好聊的,他竟是懒得再看罗德元一眼,转身就走。 “卖报卖报……王师远征哈密,老少爷们又有国债可以买喽……” 罗德元一愣,也不放在心上,捧着酱油就往家里走。 他妻子是个木讷的女人,正坐在堂屋里刺绣。 厨房里一个老妈子快步出来,嘟囔道:“老爷买个酱油也太久了。” 这老妈子也是官府安排来他家做事的,罗德元唤她吴妈。 她平时说话就是这般硬气,因此别的官员不要她,但做事还是不错的。 罗德元也不顶嘴,吃过饭,又回到书房做事,外面他妻子与吴妈已在收拾准备进京的东西。 这夜,刘妈忽然进来道:“老爷,有客人来,不是来求你办事的,说是来找你讨论什么东西的。” “那就见一见吧……” 一会儿之后,有个白面无须的中年人推着轮椅过来,到书房前,把轮椅一搬,搬过门槛进来。 罗德元一转头,见到轮椅上那人,不由愣住。 他揉了揉眼,只觉恍在梦中。 “陛……陛下?” “咚”的一声,罗德元起身想绕过书桌,因走得太急,膝盖在桌上撞了一下,生疼,但他已不顾不管地迎上前,认认真真行了一礼。 “臣,江苏行省左布政使罗德元,见过陛下!” “不必多礼,我早已不是什么陛下,你叫我周先生就好。” 周衍笑了笑,打量着这间书房,又道: “你堂堂从二品大员,家里就一个老妈子做事?” “臣……臣不知陛下所言何意?何谓……不是陛下?” 周衍道:“这么说吧,八年前,我就已经丢了皇位,成了普通人。” “什么?!这……” “你先听我说,这些年以来,坐在龙椅上的只是一块木头而已。天下政令,皆是姐夫与议院裁决,与我无关。” 罗德元已完全呆立在那,一拱手,又道:“臣……” “不要向我称臣,你这左布政使也不是我封的。”周衍微笑着,看着罗德元,又道:“你看,这么多年你也没发现皇帝不见了。可见有我没我,没什么不同。” 罗德元终于反应过来,脸一扳,仿佛有浩然正气从他身上散发出来。 “但礼法、纲常,这天下的秩序……” 然而,他才说了一句,周衍再次打断道:“你不必与我说这些,你若是想请我回去当皇帝,我是不去的。对了,忘了告诉你,我如今有两位平妻,有二儿一女,大儿子五岁,小的三岁,女儿二岁。我家是制琴的,我很喜欢做这个,而且平时涉猎颇广,你也许还读过我写的诗,也许还看过我在报上发的文章……” 罗德元就愣愣站那儿,傻傻看着周衍。 自从周衍断了腿之后,想到堂堂天子成了残废,他心痛是真真的,幸而如今国事还好,倒也不必强求天子做什么。 不过这些年来,罗德元总想着,陛下会有振作起来的一天。 但这时见到的周衍,却与他想像中完全不同……那气定神闲的样子,像个隐士,又像个凡人。 “我这次本是想去黄山游玩的,因听了一些消息,所以绕到你这里来。你别看我这个样子,这些年去过不少地方……” “陛下……” “我说了,别叫我陛下。”周衍道,“好吧,我有点啰嗦了,说正事吧,这次过来,我是想来保全你。京城那边,姐夫马上要改朝换制了……” “谋朝篡位?!” “你不要这么激动。”周衍摆了摆手,又道:“你已经打断我好几次了,这虽没什么关系,总归是不礼貌,哈,你虽是高官,还是要对我一个普通人礼貌一点为好。” 罗德元一愣,竟觉得周衍这语气有些像王笑。 “马上要改朝换制了,这大楚的国号、这建武的年号必然是要改的。更重要的是,制度礼法也将不一样。这些,我未必了解,我也还在学习,就不与你细说了,你到了 京城,自会参与到讨论当中。我来,只是想告诉你,到时不要去闹。平静地、理智地去想一想,怎么做才是为天下人好。想一想天下人是需要你的礼仪纲常,还是你继续为他们做些什么……” 罗德元摇了摇头,喃喃道:“臣不能……不能附逆……” “什么叫顺、什么叫逆呢?天下大势,如长江之水滚滚而下,想要逆流而行才叫逆。世事在更跌、在发展,你何必去阻拦呢?” “可是,晋王篡位若没一个人站出来反对,往后这世间规矩还有谁肯守,坏了秩序,礼仪崩坏,必须要有人……” 周衍摇了摇头,道:“不一样了,这不是皇权更跌,这是要立新的秩序。你可以反对,姐夫也愿意听你反对的声音,甚至能把你反对的理由记载下来,让世人讨论。我来,是劝你不要去死谏,留一条性命,多做些实事吧。怎么说呢,你就不想看黄河浚清的一天吗?我是很想看的。” 罗德元眼眶一红,却是哭了出来。 “臣……臣不明白……臣不明白要怎么做啊……” “你有孩子吗?” “有。” 听到这回答,周衍愣了一下。 他还以为罗德元这种人是没有妻子儿女的,正想说“你若没有孩子,也可以……” 话到嘴边,周衍改了口,问道:“你孩子多大了?” “十三岁。”罗德元泣声道,“在老家读书。” “上的学堂?还是你请了先生在家中教他?” “学堂。” 周衍笑道:“你进京前回乡一趟吧,与你的孩子聊一聊,如今有些事他们更理解,学堂里都会讲。我走了,忘了楚帝周衍吧……等哪天你致仕了,可以来寻我玩,我现在烧菜烧得不错,回头烧给你尝尝。” “陛……周先生……” 罗德元脸上泪水更甚,一时竟不知说什么才好。 而那中年人已把周衍的轮椅搬过门槛,往外推去。 院子里,两人的对话声还传了过来。 “听说长江的鲥鱼不错,如今正当节,我们可以尝尝。” “好。” “王现和我说,他听过一个故事,说是有个皇帝喜欢吃鲥鱼,派人从江南送到京城,沿途劳民伤财,花费无数。但你看,我们想吃就吃,哪有那么多麻烦?” “说实话,周先生最近烧菜有些淡了。” “那是你口味渐渐重了……” 那声音渐行渐 远,等罗德元反应过来,跑出门一看,只见夜色中那个推着轮椅的剪影已拐入了长街。 他抱着门柱,只感到心里有什么东西完全崩塌了,坐在地上嚎陶大哭。 “我的纲常!我的纲常……” 院中,吴妈拿着扫帚走了几步,喃喃道:“老爷的肛肠又不舒服了,给他买点药吧,唉,还是不要跟着去京城吧,这老爷官虽大,性子却古怪,不跟他去……” 一些说明,以及新书《终宋》的第四周 我昨天写完第1122章,其实已经打上了“全书完”三个字。 但之后又删掉了,想着说再让自己想一想,看还有没有要交代的主线。今天想来想去,还是认为没有画蛇添足的必要了。 嗯……最后就完结在把木头推下去吧,这是我早就想好的结局。 所以,这本书写完了。 之后还会有一两篇番外吧,不多,也不会每天都有,等我想到了再添上去,属于随意更新。 感谢大家一路看到这里,真的谢谢~~ ~~ 然后,关于新书《终宋》。 感谢大家的支持,新书晋级到了第四个推荐位,现在上了分类分封了,感谢。 我上次许诺,如果新书了上三江推荐就爆更一月,现在看来是上不了三江了。 追读的朋友只有三百多个,但要上三江需要一千四百多的追读才行。 不过也没关系,新书这个成绩已经比《我非》开场时好一千倍了,还是要感谢追读的朋友的响应,由衷谢谢你们。 另外,我也还是抱着一点点希望的,比如万一这一周追读能暴涨呢。我新书有五千收藏,只要有五分之一的人愿意追读,还是有一点小希望的。 大概就是这么一种情况,抱着点一点小希望、上不了也能平静接受。 …… 总之,《我非》写到这里完结了,欢迎大家来看我的新书《终宋》。 我昨天写完第1122章,其实已经打上了“全书完”三个字。 但之后又删掉了,想着说再让自己想一想,看还有没有要交代的主线。今天想来想去,还是认为没有画蛇添足的必要了。 嗯……最后就完结在把木头推下去吧,这是我早就想好的结局。 所以,这本书写完了。 之后还会有一两篇番外吧,不多,也不会每天都有,等我想到了再添上去,属于随意更新。 感谢大家一路看到这里,真的谢谢~~ ~~ 然后,关于新书《终宋》。 感谢大家的支持,新书晋级到了第四个推荐位,现在上了分类分封了,感谢。 我上次许诺,如果新书了上三江推荐就爆更一月,现在看来是上不了三江了。 追读的朋友只有三百多个,但要上三江需要一千四百多的追读才行。 不过也没关系,新书这个成绩已经比《我非》开场时好一千倍了,还是要感谢追读的朋友的响应,由衷谢谢你们。 另外,我也还是抱着一点点希望的,比如万一这一周追读能暴涨呢。我新书有五千收藏,只要有五分之一的人愿意追读,还是有一点小希望的。 大概就是这么一种情况,抱着点一点小希望、上不了也能平静接受。 …… 总之,《我非》写到这里完结了,欢迎大家来看我的新书《终宋》。 番外篇·笑忘书 沧州,盐山县。 一辆马车在海边的小渔村停下来,在两名护卫的簇拥下,一个青年公子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等候在路边的两名巡捕迎了上去,目光看去,见这青年公子面容秀气,气质高贵,不由感到十分心折。 下一刻,对方笑了笑,露出了两个牙洞。 两个巡捕愣了愣,表情便呆滞起来。 “哈哈。” 其中一个巡捕连忙摆手,道:“卑职不是……不是在……卑职没有觉得……” “无妨、无妨,不就是少了两颗门牙吗,不打紧的。知道吗?我就觉得要是牙口整齐,人就太死板了,你们看我,长得多生动。” “是,五公子十分生动。” 王珰点点头,笑道:“对了,还不知道两位兄弟尊姓大姓?” “不敢当,张会水。” “卑职许甲魁。” “好,别再自称‘卑职’了,不讲尊卑贵贱这是现在的风气。” 许甲魁于是赔笑道:“是,不讲尊卑贵贱,从我做起。” 他年纪更大些,官职似乎也更大,姿态却比张会水低得多。 王珰笑问道:“前面就是张皮村?我和你们一道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说。” “是。” “不要拘谨,对了,你们也知道我此番来的目的。” 张会水道:“是,当年那场黄河水灾,五公子有朋友失踪了?” “是啊,失踪了。” “还请五公子与我们细说一下这位朋友失踪时的具体情况。” 王珰想了想,背过手,竟显得有几分文气。 海风吹动他的衣襟,他微仰着头看着天,难得带了些矜持的表情。 只有熟悉他的人知道,这是王五公子说谎时的样子。 “我这位朋友,名叫包四,当时正好随我堂弟王宝一起在济南城外,同时被洪水冲走了,后来,王宝有了音讯,哦,据说是去了海外,但这个包四却一直没有下落,我很担心啊……” 张会水却是低头沉思起来,好一会之后,他有些为难地开口道:“我今日把五公子当作寻常苦主看待,可好?” “好啊,这是最好的。” “那我多嘴问一句,要找的这人可就是王家四公子?其实,他根本就没去海外,对吗?” 王珰一愣,表情尴尬起来,最后拍了拍张会水的肩。 “咦,你竟是发现了 。别说出去,这事还瞒着我伯父和我爹,我们是伪造了信件蒙混过去的,唉!” 提到这位“伯父”,许甲魁当即就变了脸色,整个人都惶恐起来,还向张会水打了个眼色。 ——那可是不得了的人物,你别乱说话。 张会水仿佛没看见许甲魁的脸色,一板一眼地道:“五公子可知你们这种行为,给我们调查此事添了多少麻烦?” “会水,你怎么说话的?!”许甲魁连忙打断。 “我就事论事,没什么不敢讲的。”张会水道:“当年黄河大水,冲走的又不是王四公子一人,这些年来多少人在苦苦寻找失散的亲人,我们盐山、无棣、海丰诸县为此花费了多少人力。偏五公子谎称王四公子是被什么海商救走,我沿着这条线索调查旬月,白白耽误许多时日。” “张会水!都是陈年旧案了,耽误你一点工夫又如何?抱怨啥?!” 王珰摆摆手,示意许甲魁别说话,向张会水道:“这事是……是我做的不对。你接着说,有什么线索了。” 张会水道:“是,月前在张皮村发现了一个奄奄一息的人,这人名叫魏狗儿,乃是商河县人,在黄河水灾时被大水冲走了,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死了,没想到他竟回来了…… 据他所说,当年他被大水冲走之后,抱住一根浮木,漂了一日之后晕了过去再醒来就发现自己在一间破庙里,之后又被人带上了船,那船上还有数十个与他一样遭遇的人…… 后来他才知道,是有个蕃商本想去莱州贸易,但当时莱州在我们治下,需要缴纳关税,他便自作聪明,想从沧州登陆,没想到贸物却被清军抢掳了,损失颇大……” 王珰道:“这么傻?” “具体情况魏狗儿也不了解,也许是那蕃商不了解当时的情况,故而如此。当时他恰遇到黄河大水,在海岸边打捞了不少人,搜刮他们身上的财物,后又起意把这些人贩卖到香料岛上…… 所魏狗儿所说,当时那一船有两百余人。之后这些年他一直被当作苦力,后来因机缘巧合遇到一艘回来的船只…… 此事隔了太多年,具体的情况,我们一直在调查。魏狗儿如今也还在张皮村接受询问……” 张会水说到这里,又瞥了王珰一眼,还有些小小的不满。 他调查这桩陈年旧事时听说了王四公子之事,还以为是线索,追查了好久,又把事情上报,没想到却是查错了方向…… 这天他们一起又到张皮村了解了情况, 王珰每见张会水那不满的眼神,却都是乐呵呵地笑。 末了,他还向张会水问道:“我看你这么年轻,刚当巡捕不久吧?” “是,任职刚满一年。” “在哪读的书?” “济南兴国书院。” “哦,你们书院离讲武堂不吧。” “是,我没能考上讲武堂。” 王珰点了点头,道:“张会水是吧,你办事很认真啊。” “乡亲们有念想,我就尽力查,就这么简单。” 王珰于是又呵呵傻笑,道:“好,为民办事,好,我记住你了。” 许甲魁一听,再想到王珰今日看张会水的眼神,只觉背脊一凉,暗想到这张会水完了啊,这是把王五公子这个笑面虎得罪了啊…… ~~ 等王珰别过这两个巡捕,重新回到马车上,只见碧缥已在那打瞌睡。 见他回来,碧缥醒了过来,问道:“相公,可找到宝哥儿了?” “哪有那么容易?当年被水冲没了的上万人,这才知道有两百余人还活着,捱到如今的不过只有数十人,宝哥儿肯定是没了啊。” “万一他就在这数十人里呢?” 王珰摇了摇头,叹道:“哪能啊……那魏狗儿是南岸的,宝哥儿是北岸的,唉,肯定是死了。” “那这是白跑一趟吗?”碧缥问道。 王珰道:“大伯老念叨这事,不跑一趟也不行啊。宝哥儿媳妇挣了那么多钱,他却没命花,你说这事闹的。” “就这么回去告诉笑哥儿吗?” “不行,总归是要等着,等到调查有了进展再说。就算不是为了宝哥儿,那数十人我们也得给接回来。嘿,今日遇到那个年轻巡捕,办事有样,冲他那一句为了乡亲们的念想,我就得帮他一把。” “相公要怎么帮?” “啊,这么说……好像也没什么好帮的。”王珰道:“我刚才看了,我们在那边盖一栋屋子住段时间怎么样?” “为什么呀?” “出来办事,多呆一段日子呗。笑哥儿亲征漠北,万一要带上我怎么办,躲一躲。我都想好了,就在这海边,每日里查查事、写写书,既是为了找回那些人,也是为了推广白话嘛。有空了还可以去找周先生玩……” 碧缥道:“相公你常说要写写书,可自从第一天写了一点,之后从没写过呢。” “我先在心里想好嘛,连最后一句话我都想好 了,不过要等有空了再下笔……对了,我今日又写了一首白话诗,你听听?” “好呀。” 王珰掀开车帘,随口就吟了出来。 “大海啊,宽阔浩荡。 秋风飒飒,涌起波涛。 日月运行,来自这浩淼的海面。 星河灿烂,也来自这浩淼的海面。 与平生挚爱居于海边,何等幸运……” 王珰念过这所谓的白话诗,一转头,果然看到妻子眼中无比崇拜的眼神。 他不由颇为得意。 ——怪不得笑哥儿要推广白话,就比如这白话诗,只要把古人的诗再翻一遍,就能得到仰慕…… “相公。”碧缥温柔地唤了一声,低着头轻声问道:“今夜我们就扮成住在海边的隐士吗?” “太好了……” 番外篇·漠北谣 新历十一年。 秋日的树木都成了金黄,倒影在贝加尔湖剔透的湖面上,极是漂亮。 清晨时,娜仁托雅趴在树干后面,偷偷看去,见那个英俊的少年再次来到了湖边。 他有着中原汉人的精致面庞,头发却微微有些卷,衣着华贵,气质雍容。 娜仁托雅觉得他一定是某个台吉的儿子。 自从半个月前见到他之后,她发现他每天早上都会过来,骑着骏马,到了湖边之后远离身边的护卫,独自坐在那里发呆。 今天,娜仁托雅想过去和他说说话。 她站起身,小心翼翼地向那边走去…… 忽然。 “砰!” 铳声惊起飞鸟,娜仁托雅前面的地上溅起土石。 有人冲过来,用蒙语大喝了一句。 “什么人?!为何冲撞总领?” 接着又是一句娜仁托雅听不懂的话。 她完全慌了,不知所措地站在那。 直到坐在湖边的少年转过头,深邃的眼眸看了娜仁托雅一眼,用她听不懂的话向飞驰过来的护卫们说了句什么。 之后,他站在她面前,用蒙语问道:“你是谁?” “我是娜仁托雅,牧民的女儿。” 少年笑了笑,面容很漂亮,但眼神看起来还是落落寡欢的样子。 “我叫王融。”他说着,带着些讥笑,又带着些怀念和自伤的眼神,补了一句,“人民的儿子。” “人民的儿子?”娜仁托雅听不懂了。 王融摇了摇头,重新坐了下去,默默看着湖…… 从这一天起,两人算是认识了。 于是娜仁托雅每天都会过来,陪他坐在湖边。 “你在看什么?” “贝加尔湖。” 娜仁托雅点点头,贝加尔湖在她这里就是“天然之海”的意思。 “北边来的人说这是富饶的湖呢。” “这是我们的湖。”王融道。 一开始,两人每天也只能像这样说上几句话,王融看起来是个很安静的人,娜仁托雅也不敢太打搅他。 后来有一天,娜仁托雅又问道:“你为什么每天要看贝加尔湖?” “我在想,为什么要我来守着它。也在想……等我走了,就看不到这么漂亮的湖了。” “你要走吗?去哪里?” “回家,也许能回家吧。” 娜仁托雅又问道:“你家在哪里?” “南边,三千里路。” “好远呀。” 王融道:“我爹说不远,沙皇俄国离它八千余里尚且想要占领它,三千里算什么。从京城到广州尚且不止三千里。” 这是王融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 娜仁托雅还是听不懂,她却能感受到王融眼神中的孤寂。 她觉得……他像是一个被抛弃的孩子。 于是第二天,她捧着几个煮熟的鸟蛋想要给他。 王融却是摇了摇头,道:“我不能吃你的东西。” “为什么?” “我很富有,而这是你的食物。” 娜仁托雅于是着急起来,道:“但是,不管我有多少食物,我都愿意给你。” 王融又看向湖面,道:“我不缺食物,你吃吧。” “可是,我阿布说,日子会好过起来的……” 王融似乎笑了一下,意味深长的样子。 “那就好。” 娜仁托雅发现,她说的每一句话他都会回答。 但她却完全不懂他,只感到深邃,就像贝加尔湖一样。 “你为什么不开心?” “太冷了。”王融道:“这里太冷,也太空了,我真的不习惯这里。” “可是,不都是这样吗?一直都是这样。” “但我小时候不是这样。” “你小时候是什么样呢?” “我有很多兄弟姐妹,很多朋友,京城……京城……是很好的地方。” 渐渐的,娜仁托雅在王融的话语里,仿佛看到了一个她难以想像的天国。 他曾在元宵节穿梭于热闹的长街猜花灯,看过各种各样有意思的戏曲,在学堂里读书然后和朋友嬉闹…… 听到他说的那些好吃的,她口水都流下来。 于是第二天,王融给她带了一些零嘴,茯苓饼、核桃酥、果脯、酥糖…… 娜仁托雅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吃这些东西,只觉得震撼得如同看到贝加尔湖的湖水干涸。 她因此兴奋了好几天。 然后忽然间,她抱住王融大哭起来。 “你为什么哭?”王融问道。 “你是不是觉得好残忍,被丢到这里来,太残忍了。” 王融没有回答,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回答娜仁托雅的问题。 他也不在 她面前始终保持有问必答的礼貌,但似乎与她更亲近了。 “知道吗?这里是苏武牧羊的地方,你觉得我被流放了吗?我当时就是这么问我父亲的,他反问我,为何汉朝从未想过要统治这里。 唐时,我们在此设立安北都护府;元时,设岭北行省。如今生活在这里的人们,明明与中原有更接近的血缘,而不是沙皇俄国。为什么我们不能占住这里呢?因为南边更温暖,我们更喜欢在南边耕作。你看,苏武历经苦难也只想回到长安。 但我父亲,他讨厌中原帝王们怀柔藩邦远人的做法。沙俄说它的旗帜升在这里就不会降下来。我父亲就要让它连旗帜都升不起来。 贝加尔湖……所有人都说不值得占领,只有我父亲一定要让世人相信他的长远眼光。若别人不愿来,那就让他的儿子来。” 王融说到这里,转过头,笑了笑,道:“你说残忍……我有时觉得,但……但听你说了之后,我又没那么委屈了……” 在这天之后,娜仁托雅终于觉得,自己走进了王融。 …… 有时娜仁托雅也会聊些她知道的一点点形势。 “你知道我们漠北的女可汗吗?” “漠北没有可汗,只有行省的总管。” “明明有女可汗啊。”娜仁托雅道。 “没有。”王融道:“是你们误会了。” …… 之后,王融也聊起他的母亲。 “她住在南边的库伦城,为了让她在图拉河上建城,我父亲答应每年会有两个月到草原上来,或者接她回京,她一直都是那样厉害的人,每天最在意的就是保养她的容颜。比起我,她更偏爱我兄长……” “为什么这么说呢?” “也许我兄长才是那个让她得到一切的儿子。”王融缓缓道:“又或者……她也很疼爱我吧,但就是我不满足……我太希望她当时是选择带我去漠南了,能离他们更近……” 娜仁托雅低下头,害怕有一天王融会离开。 她总是能听出他言语中,对南边的无比眷恋。 但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王融始终没有离开。 …… 新历十五年,娜仁托雅如愿嫁给了王融。 虽然她并不漂亮,出身卑微。而且这时候,她已经知道王融原来就是漠北总管,他母亲就是她曾说过的女可汗…… 但他还是娶了她。 当时他说:“谢谢你也成为 我留在这里的理由……” 娜仁托雅知道自己只是那理由之一。 但她非常满足。 …… 新历二十一年,战争打破了贝加尔湖上的安宁。 新历二十三年,王融击败了北方的敌人,他很高兴地对娜仁托雅诉说他兄长在东线的胜利,他显然更欣喜于能与兄弟们并肩作战。娜仁托雅并不了解这些,她想给王融再生几个儿女…… 新历二十五年,王融在贝加尔湖北端建了新城,名叫“弯月城”,因为他说这是贝加尔湖的形状。 …… 新历四十二年。 王融似乎在一夜之间苍老了下去。 他不再像曾经那个英俊少年,也不再像那个威名赫赫的漠北英雄。 他亲自下令处死了许多追随他的旧部,因为这些人企图兵谏,让他割据漠北称汗,再建一个新的帝国,以后把皇位传给他的儿子…… 当时,他只问了他们一句。 “你们知道我这辈子活着为是了什么吗?” …… 新历四十九年。 下一任漠北总管的人选得到了中枢的认可。 满头白发的王融握着娜仁托雅的手,喃喃道:“我带你和孩子们去中原看一看好不好?守了一辈子的湖,如今终于不用我再守了,我们去南边看看吧……但只怕不习惯那里,要是不习惯我们就回来……” ~~~~~~~~~ ps:十月份对新书很重要,恳请大家能给我的新书《终宋》投月票,万分感谢。 番外篇·游子吟 “啊!” “哦,我的上帝,不好啦!国王的上颌骨被拔掉啦!” “哦,上帝!” “天呐,血止不住了,快,想办法救救国王……” “来了来了!” 路易十四睁开看,看到的是一根烧红的烙铁。 “滋!” 烙铁烫在他流血不止的上唇,路易十四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 许多天以后,路易十四伤口愈合。 他依然可以喝美味的葡萄酒,但酒容易从上唇漏出来。 他坐在马桶上,感受着那种永远出不来的感觉,眉头深深皱起。 因每天有太多时间花在这上面,他早已开始在马桶上会客。 这天路易十四见的是为他治疗肛瘘的医生,弗朗索瓦?菲利克斯。 “菲利克斯,你准备好手术了吗?” “我的国王,我需要六个月的准备时间,可现在才过了三个月……” “我不要听你说这些!”路易十四大怒,摔出手中的酒杯,吼道:“我受够了!” 菲利克斯缩着脖子,低声道:“可没有足够的实验,伤到了国王的括约肌,是有失禁的风险……” 路易十四沉默了。 良久,他让菲利克斯退下去,招来他的外交大臣。 “东方那位可敬的盟友给我回信了吗?他愿意派遣东方的医生为我治疗肛瘘吗?我不可愿冒着被那个愚蠢的医生割坏括约肌的风险做手术。” “哦,我的国王,他没有回信。但他的外交大臣照会我们,必须停止对暹罗的压迫,并且废除黑法,否则……” “你说什么?!”路易十四怒吼道:“我,太阳王路易十四,才刚刚和他一起打败那个自负的威廉,他转身就要背弃盟友吗?!” “国王陛下,我们似乎没有和他缔结盟约。你和他的书信,属于私人来往来。说起这事,他们还勒令我们,停止侵占他在荷兰的战果……” “闭嘴、闭嘴!你这头愚蠢的猪!” …… “国王陛下,曼特农夫人来了。” 结束了与愚蠢的外交官会面的路易十四听到这句话,心情稍好了一点。 曼特农夫人是路易十四的情妇。 她已经不年轻了,四十多岁的年纪,却还是风韵犹存。 她曾经是诗人保罗?斯卡龙的妻子,丈夫死后就成了寡妇,她凭借丈夫 的人脉办着沙龙。后来又为成为保姆,照顾路易十四与别的情妇的儿子。 再后来,她成了路易十四的情妇,今年刚被封为曼特农侯爵夫人。 这天,曼特农夫人一见路易十四,就开始诉说起她遇到的新鲜事。 “我在沙龙上遇到一个来自东方的贵族女人,她是那位微笑之王的朋友,是真正的贵族,名叫花之枝桠。哦,她和我一样的年纪,却还未曾有过婚姻,真是一个傲慢又有趣的人,国王陛下一定要见一见她。” “是吗?她来到我的领土是为什么?” “是来游历的,她接下来还要到英格兰去。哦,那浓烈的东方贵族气质……” 路易十四听着,缓缓道:“是吗?看来我要写一封信给詹姆斯了。” 等情妇走后,他摊开信,写了起来。 “我的朋友,还记得东方的微笑之王曾经在英荷海战之后,击败过英国海军吗?我得到消息,他将再次对英国动兵了。近日,将有人前往英国打探海军的虚实,请你务必要杀了她……” 一封信就这样从法国来到了英国,到了詹姆斯手上…… 詹姆斯英国国王查理一世的儿子,英国内战时被监禁于圣詹姆斯宫,男扮女装逃往荷兰。 查理一世被处死在断头台上之后,詹姆斯逃往法国,并在法国军队服役。所以,他是路易十四的朋友。 直到克威伦尔倒台,他才回到英国,如今担任最高海军大臣。 收到信后,詹姆斯很重视此事,下令逮捕一个来自东方的女人。 然而,当一艘船只在不列颠群岛的海岸上发出轰鸣的炮火,他才发现,自己被路易十四欺骗了。 那位“花之枝桠”并不是什么普通人,而是真正能引起战争的重要人物。 “该死的路易?波旁,他为何不在自己的领土上逮捕这个女人……” ~~ 新历十八年。 “哈哈哈。” 广州十三行,花枝下了海船,见到一个管事迎上来,随手就把身上的包袱丢过去。 “欧洲也没什么好玩的,又脏又乱又差的。” “是,东家玩得开心就好。” “是什么是,你是不是脑子坏了,我都说玩得不开心了。”花枝道,“东西难吃死了。” 管事道:“是,是,我想到了,所以特意准备了火锅迎接东家。” “好!你非常好!” “东家,敢问 这位是……” 那管事转头看去,见到一个三十多岁的外国男子正跟着花枝身边的通译一起走着。 这人留着长长的棕色卷发,方脸很白,鼻子又长又尖,眼神却很亮,带着思索的神情。 他看见管事,与通译叽哩咕噜了几句。 通译道:“他说,他叫艾萨克?牛顿,很高兴来到东方,希望能与智慧的东方学者有更多的交流……” 管事一愣,那边花枝又是随手一挥,道:“这个什么牛顿就给你安排了,我去吃……咦。” 此时他们刚才到马车边,却见管事带来的人群中,还有一个俊俏少年,十五六岁的样子,正饶有兴趣的拿着一本书在翻着。 花枝“咦”了一声,问道:“哪来的小娃儿?好生俊俏,还有些面熟。” 管事低声道:“是王家的颐公子,要到海事学堂入学的,暂住在我们那儿,听说东家今天回来,随我一起来接你。” “哦,王笑的儿子?”花枝有些失望,道:“哪能让他来接我。” 很快,王颐已上前,行礼道:“见过花枝小姨,许多年未见了。” “是吗?你记得你小时候见过我?” “其实不记得了,但听爹娘说起过。” “和你爹一样虚伪。”花枝道:“我反正是忘了你是哪个,我出门十来年了,你兄弟姐妹又多。” “是,小姨果然是直爽人。”王颐笑了一下,很羞涩的样子。 花枝这才好奇起来,问道:“对了,你娘是哪个?” 王颐正要开口,花枝又道:“等等,且让我来猜。” “这……好吧。”王颐有些无奈。 “不是我姐,也不是淳宁,她们的儿子不会像你这么害羞。” “家母确实不是大娘和二娘。” “肯定也不是钱朵朵了喽,她那身子骨,生一个够了。肯定也不是秦小竺或那坏女人,哈,你这性子。嗯,倒很可能是缨儿……” 花枝说到这里,又看这王颐实在讨人喜欢,忽道:“对了,你认我当干娘吧?我也赚了不少钱,还愁着我死了给谁呢。” 王颐看起来虽害羞,为人却不墨迹,乖巧地行了一礼,唤道:“干娘。我也正愁兄弟姐妹多,往后还要操心生计,不能用心读书。” “哈哈哈,你小子还挺妙,不像是缨儿生的。如果不是王笑把我圆圆姐那个了,那就只剩两个可能了,二选一,我猜猜,是哪个呢……” ~~~~~~~~~ ps:十月份对新书很重要,恳请大家能给我的新书《终宋》投月票,万分感谢 番外篇·隐客歌 新历六十二年。 京城某处屋堂中,有几人正在聚议着什么。 “这苗家是怎么起家的呢?” “很多年以前,苗家的上任家主苗得福在雨中行路,遇到了先圣。当时关中之战刚打完,先圣正赶回济南。苗得福被马匹撞倒摔伤。先圣便与他说,若有难处可到济南找从心书铺。正是借这个关系,苗得福成了改制之后第一批出海做生意的人。之后,快七十年了吧,苗家在海外的生意越做越大,终于成了大财阀。苗得福死后,他的孙子苗青城掌了苗家大权,这人极富眼光……” “不错,新历二十三年,漠北、辽北之战,我们击败了沙皇俄国时,苗家就已从事军火生意,赚得盆满钵满。之后,苗家就在东洋行省设立大钱庄,操纵列国经济;新历四十三年,先圣离世之后。苗家开始多与中枢大员勾结,由商涉政。” “也就是那年,沙皇俄国为争夺北欧出海口,与瑞典爆发大战,苗家也参与其中,这场大战打了二十年了,据说苗青城与俄国皇帝彼得、瑞典皇帝卡尔都是极好的朋友。由此,你们便可知他的实力……” 说到这里,堂中有人道:“王颢马上要退了,虽说他去年撤掉了尊号,又把军、政分离,但下一任政相,只怕会是苗青城。” “晚了,王颢贪权,二十年、十年前不做这些,现在做太晚了。我们不仅阻止不了苗青城上位,只怕他上位后迟早还是要总揽军政大权。” “王家不能阻止此事?秦家和唐家呢?” “不可能了,王颢……还算是有公心的。这些年,他把王唐秦三家在漠北、辽北、朝鲜、东洋、安南诸行省的总管都撤下来,确实是没有想再掌权的意思。既然说是要议院推选,他又放了权,谁都阻止不了苗青城上位了,中枢太多人都在苗家有利益。” “我觉得不应该,以王颢的实力,怎么就能放任财阀如此坐大。” “那怎么办呢?劝他复辟的声音年年都有,怕他复辟的也大有人在,这些年闹来闹去,最后闹成这个样子。” “说来可笑,既怕王颢掌权、又怕他放权。竟是怎么做都是错的。” “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套体制不适合了,先圣当年就说过,这是过渡的体制,是在列国争霸的时代积攒国力的过渡。” “不错,正是体制有漏洞,才让财阀操纵经济,涉足中枢。” “田青城若上位,必为门户私利而乱天下。” “诸位,到了要再变一变的时候了。 ” “如何做?” “还如何做?议来议去,议了二十年都不成,干脆打破了重来。” “造反?” “造就造!” “只怕难,这一切都是王颢安排好的。” “那就造他王颢的反……” 诸人议到这里,有人转头看向座中一名八旬老者,问道:“铁老,你怎么说?” 铁敬心本如要睡着了一般,此时睁开眼,扫视了一圈,喃喃道:“不能说是造反,总之,就打破了重建吧,也到时候了。” 堂上安静下来。 铁敬心缓缓道:“如今回想起来,当年……像是料到了这一切一般,那时他收复缅甸,就保留了我们当时的体系,他说数十年上百年后,让大家看看怎么做更好、让大家选……这几十年过去了,到了做选择的时候了。要枪、要炮,我还有点人脉,能替你们联络。西南行省那边也有不少人投身此事。” “就依铁老说言……” “我老了,事业就交给你们这些年轻人了。” 铁敬心说着站起身来,叹息了一声,往外走去,嘴里喃喃自语了一句。 “诸公啊,你们一辈子没能看到的,小铁要看到了……但小铁都熬成老铁喽……” ~~ 京城西北面,昆明湖。 铁敬心一路走进到湖中的亭子里。 一名八旬老翁坐在那里钓鱼,衣袂飘飘,仿佛随时要乘风而去。 “天下沸腾,你却坐在这里享清闲。” “我能如何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不如安坐。”王颢回过头,微微笑道。 只看这张老脸在一笑间透出的风采,也可知他年轻时显然是极富魅力之人。 铁敬心叹了口气,在他身边坐下,道:“你在位之时,我们总嫌你权利太大,如今你要退了,我又真是担心。唉,到最后,还是不能平稳过渡啊。” “早料到了,还担心什么。” “哈,你说的倒轻松。” “我小时候,我爹就说过,变革肯定会既得利益者反对,不杀何以变革?注定是要流血的。”王颢悠悠然道:“他还说‘小呆瓜呀,你的利益如果与天下人的利益相悖,而天下人终于意识到这点了,你就得跑喽’,当时我不明白,现在你看,我就在准备跑喽。” “你说得简单了,我却放心不下。”铁敬心道:“我们忙了一辈子,都在想办法和平改制,结果还是输喽。 ” “那是你,我从未幻想过和平改制,我一直在等今天。” “是吗?” “是啊。”王颢道:“我能做的,只是让我们保持先进、保持强大而已。天下人想要什么样的体制,是让天下人自己选的,只要是对的路,总能走通的。” “那你还在背后帮我们?谁能想到,这十多年来就是你王颢在造自己的反。” “我不是帮你们,我是早不想干了,累。” “我看你这呆瓜一点也不呆。”铁敬心笑了一声。 两个老人对视一眼,王颢也笑了起来。 末了,铁敬心又一次喟叹道:“你终于要退下去了啊……” 他老了,总是重复那些话。 王颢道:“我一开始就不该上去,但怎么办呢?当时我要不上去,这天下就乱了。本来呢,我只想干一两年,但那时形势不好,列国都想抢我们在海外的利益;然后是海外打了二十年;现在啊,我看新大陆这两年势头又不对了。” “新大陆那边……” “算了,不聊这些。我若是再年轻些,还得一直做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老了啊,老了就退了,让年轻人折腾吧……两代人,七十年,是时候了。” 铁敬心苦笑着,又一次道:“说来说去,我还是怕你退了之后,世道乱起来……” “管它做甚?” 王颢反问了一句,忽然抬起鱼竿,喜道:“钓到鱼了,走吧。” 铁敬心一看,却见那鱼钩上空空如也,鱼已咬了饵游走了。 但王颢还是十分高兴,收了竿,甩了甩袖子,怡然自得。 一路走着,他还轻轻哼起悠闲的小调。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新书《终宋》已发 番外也发完了,我回顾了一下这个故事,已经没有想要再添上一笔的地方了。 今天点了完本。 一年零八个月,这本书从十多个均订,到一两百万字以后慢慢开始上涨,到现在有了四千五百多的均订。 我一直很感激这个过程当中大家的支持,是你们支持这个故事走完。 非常谢谢你们…… ~~ 最后,新书《终宋》已经发布了,新书见。 番外也发完了,我回顾了一下这个故事,已经没有想要再添上一笔的地方了。 今天点了完本。 一年零八个月,这本书从十多个均订,到一两百万字以后慢慢开始上涨,到现在有了四千五百多的均订。 我一直很感激这个过程当中大家的支持,是你们支持这个故事走完。 非常谢谢你们…… ~~ 最后,新书《终宋》已经发布了,新书见。 新书《江山风物志》已发 新书《江山风物志》已发,请大家多多支持。 这次虽然是放在玄幻分类下面,其实是一本带《山海经》奇幻元素的架空历史小说,是我自己很喜欢的也一直想写的一个故事。 然后,我很想念每天通过更新和大家一起遨游小说世界的日子,那就再次开始吧。 新书见~~ 《我非痴愚实乃纯良》新书《江山风物志》已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非痴愚实乃纯良》牢记网址: 新书《江山风物志》已发,请大家多多支持。 这次虽然是放在玄幻分类下面,其实是一本带《山海经》奇幻元素的架空历史小说,是我自己很喜欢的也一直想写的一个故事。 然后,我很想念每天通过更新和大家一起遨游小说世界的日子,那就再次开始吧。 新书见~~ 《我非痴愚实乃纯良》新书《江山风物志》已发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我非痴愚实乃纯良》牢记网址: 新书《黄袍加身》已发 “既然是爱国行为,那就不要再对席同学伍同学扣分了,她们缺课又不是逃课,有正当理由,可以理解。”校长权衡再三,采纳了南宫煜的说法。 吃过午饭,洛凡先陪冯不归去给他师傅师祖敬了香,之后就和无念、了清往寺院右侧走去,从侧门出去后,沿着山势往上走了一段,来到塔林外边。 赵公公听了,愣了一愣,虽然在李娑罗到来之前,她们已经介绍过了,只是,皇上好像也一点都没有记住。 但今日刑天的求婚之所以引得全服热烈讨论,首先是因为刑天的天下第一帮主与战力最高大神造成的轰动效应,其次是在于他所携带的求婚信物的珍贵程度。 他经过多次“一滴倒”的惨痛经验之后,终于摸索出这坛子酒的正确饮法:要一比一千的浓度兑水来喝,才不会一滴就倒。 释放完毕之后,刑天落地,却再次被冷月用“锁魂决”控制,跟上一个神龙摆尾。 随着席如宝和伍千漫练得越来越熟,分数显示屏上的比分排名,也发生了变化。 就是,顾羲之那个做啥生意赔啥的家伙,光是对老婆宠有啥用?根本拿不到钱回家。 你都没问我们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也没说你到底准备怎么帮我们解决,万一一会儿你拍完了,给我们来一句这事儿你办不了,阿南不是白牺牲色相了吗? “那你们能给我讲讲关于曲府的事吗?”话都问到这个份上了,李娑罗不介意多询问一些。 现在他们遇到额魔兽都是七级以上的高级魔兽了,他们不会把魔兽杀死,因为这样太耗费斗气和魔力,把它们赶走就好了。因为还要留着力气寻找霸天飞龙,不过他们如果遇到低级魔兽的话就会把它们抓起来,当做食物。 ‘乖乖’是条训练良好的阿拉斯加,以为两人在玩,双脚一弹,整个身体也扑了上去。 姬发停下手头的动作,仔细盯向远处,随时准备发出号令,然而这么一瞧,又有了新的发现。 摸准了对方是有些怕死之后,古凡心中倒是淡定下来了。刚才差别莫名其妙被这婆娘一剑杀了,显然别说是戏弄戏弄她,即便是就地正,法,那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的,所以古凡也没有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有多么出格。 “继续进攻!”龙明看见他们的魔法被蝙蝠的光圈中和,心下一惊,下令发起猛攻。 童乖乖在下午的接到了祁乐的电话,为了方便联系,祁乐和童乖乖互留了电话。 云泽叹了口气,对于童乖 乖这种认死理的人一定要讲得很透彻和明白。 “嘤嘤……”白玲珑兽有些虚弱的叫了两声,随即便没有任何力气了,只是耷拉着,不知道刚才的叫声是答应还是什么意思。 沈心怡的感觉就是顾祎心里面有事了。什么事沈心怡不。但肯定是和她有关系。 黄明三人虽说喝了点酒,但也克制着,如今只是微醺,脸色有些微红,并不影响走路。 以前陪同苏云婉去东西两坊买阵盘的时候,见过五行禁灵阵,其价格高昂,根本不是散修能负担的起,没想到慕仙子竟借给了她,虽说是看重她的傀儡天赋,但这份在意和照顾,却令人心生感触。 渡真大师盘坐在产屋敷庭院中央,慢慢摩挲着佛珠,轻轻摇着头拒绝了大家的好意。 在他记忆中连未入淬体期都不会用的提升修为丹药,却被这些人当成宝贝。 有最近爆火的假药贩子的事,程明也少不了被网友们挖出来与华明医药作对比。 其中一个鬼魂尝到甜头,控制不住自己的贪欲,不断的撕咬嘴下的杀手。 继国缘一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索性在这等到鬼杀队队员到了这边再离开。 虽然她并没有算出宋阿满有生命危险,可是突发变故,很多事情她也说不好。 缘一果断拔出刀,只见刀刃处并未开锋,反而是在刀背处开了锋。 如果不是缘一教自己呼吸法,自己将没有战斗力收复继国家族势力。 “大英雄,差不多得了哈!”母狼见不少人已经从帐篷里走出来了,笑着提醒了句。 大吾的这番话,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顿时哗然,几名年长的议员更是立刻开始质问。 “天裂,这踏马是什么情况?难道这位前辈制造的世界种子,品级超过了五级,超越了星球本身,所以诞生了天裂?”北帝爆了粗口,活了超过一万年,他还是第一次如此惊讶。 “别”卡鲁乃“别这样”三个字才说一个字,嘴唇就被希尔智袭击了。 乖这种认死理的人一定要讲得很透彻和明白。 “嘤嘤……”白玲珑兽有些虚弱的叫了两声,随即便没有任何力气了,只是耷拉着,不知道刚才的叫声是答应还是什么意思。 沈心怡的感觉就是顾祎心里面有事了。什么事沈心怡不。但肯定是和她有关系。 黄明三人虽说喝了点酒,但也克制着,如今只是微醺,脸色有些微红,并不影响走路。 以前陪同苏云婉去东西两坊买阵盘的时候,见过五行禁灵阵,其价格高昂,根本不是散修能负担的起,没想到慕仙子竟借给了她,虽说是看重她的傀儡天赋,但这份在意和照顾,却令人心生感触。 渡真大师盘坐在产屋敷庭院中央,慢慢摩挲着佛珠,轻轻摇着头拒绝了大家的好意。 在他记忆中连未入淬体期都不会用的提升修为丹药,却被这些人当成宝贝。 有最近爆火的假药贩子的事,程明也少不了被网友们挖出来与华明医药作对比。 其中一个鬼魂尝到甜头,控制不住自己的贪欲,不断的撕咬嘴下的杀手。 继国缘一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索性在这等到鬼杀队队员到了这边再离开。 虽然她并没有算出宋阿满有生命危险,可是突发变故,很多事情她也说不好。 缘一果断拔出刀,只见刀刃处并未开锋,反而是在刀背处开了锋。 如果不是缘一教自己呼吸法,自己将没有战斗力收复继国家族势力。 “大英雄,差不多得了哈!”母狼见不少人已经从帐篷里走出来了,笑着提醒了句。 大吾的这番话,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顿时哗然,几名年长的议员更是立刻开始质问。 “天裂,这踏马是什么情况?难道这位前辈制造的世界种子,品级超过了五级,超越了星球本身,所以诞生了天裂?”北帝爆了粗口,活了超过一万年,他还是第一次如此惊讶。 “别”卡鲁乃“别这样”三个字才说一个字,嘴唇就被希尔智袭击了。 乖这种认死理的人一定要讲得很透彻和明白。 “嘤嘤……”白玲珑兽有些虚弱的叫了两声,随即便没有任何力气了,只是耷拉着,不知道刚才的叫声是答应还是什么意思。 沈心怡的感觉就是顾祎心里面有事了。什么事沈心怡不。但肯定是和她有关系。 黄明三人虽说喝了点酒,但也克制着,如今只是微醺,脸色有些微红,并不影响走路。 以前陪同苏云婉去东西两坊买阵盘的时候,见过五行禁灵阵,其价格高昂,根本不是散修能负担的起,没想到慕仙子竟借给了她,虽说是看重她的傀儡天赋,但这份在意和照顾,却令人心生感触。 渡真大师盘坐在产屋敷庭院中央,慢慢摩挲着佛珠,轻轻摇着头拒绝了大家的好意。 在他记忆中连未入淬体期都不会用的提升修为丹药,却被这些人当成宝贝。 有最近爆火的假药贩子的事,程明也少不了被网友们挖出来与华明医药作对比。 其中一个鬼魂尝到甜头,控制不住自己的贪欲,不断的撕咬嘴下的杀手。 继国缘一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索性在这等到鬼杀队队员到了这边再离开。 虽然她并没有算出宋阿满有生命危险,可是突发变故,很多事情她也说不好。 缘一果断拔出刀,只见刀刃处并未开锋,反而是在刀背处开了锋。 如果不是缘一教自己呼吸法,自己将没有战斗力收复继国家族势力。 “大英雄,差不多得了哈!”母狼见不少人已经从帐篷里走出来了,笑着提醒了句。 大吾的这番话,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顿时哗然,几名年长的议员更是立刻开始质问。 “天裂,这踏马是什么情况?难道这位前辈制造的世界种子,品级超过了五级,超越了星球本身,所以诞生了天裂?”北帝爆了粗口,活了超过一万年,他还是第一次如此惊讶。 “别”卡鲁乃“别这样”三个字才说一个字,嘴唇就被希尔智袭击了。 乖这种认死理的人一定要讲得很透彻和明白。 “嘤嘤……”白玲珑兽有些虚弱的叫了两声,随即便没有任何力气了,只是耷拉着,不知道刚才的叫声是答应还是什么意思。 沈心怡的感觉就是顾祎心里面有事了。什么事沈心怡不。但肯定是和她有关系。 黄明三人虽说喝了点酒,但也克制着,如今只是微醺,脸色有些微红,并不影响走路。 以前陪同苏云婉去东西两坊买阵盘的时候,见过五行禁灵阵,其价格高昂,根本不是散修能负担的起,没想到慕仙子竟借给了她,虽说是看重她的傀儡天赋,但这份在意和照顾,却令人心生感触。 渡真大师盘坐在产屋敷庭院中央,慢慢摩挲着佛珠,轻轻摇着头拒绝了大家的好意。 在他记忆中连未入淬体期都不会用的提升修为丹药,却被这些人当成宝贝。 有最近爆火的假药贩子的事,程明也少不了被网友们挖出来与华明医药作对比。 其中一个鬼魂尝到甜头,控制不住自己的贪欲,不断的撕咬嘴下的杀手。 继国缘一还是有些放心不下,索性在这等到鬼杀队队员到了这边再离开。 虽然她并没有算出宋阿满有生命危险,可是突发变故,很多事情她也说不好。 缘一果断拔出刀,只见刀刃处并未开锋,反而是在刀背处开了锋。 如果不是缘一教自己呼吸法,自己将没有战斗力收复继国家族势力。 “大英雄,差不多得了哈!”母狼见不少人已经从帐篷里走出来了,笑着提醒了句。 大吾的这番话,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顿时哗然,几名年长的议员更是立刻开始质问。 “天裂,这踏马是什么情况?难道这位前辈制造的世界种子,品级超过了五级,超越了星球本身,所以诞生了天裂?”北帝爆了粗口,活了超过一万年,他还是第一次如此惊讶。 “别”卡鲁乃“别这样”三个字才说一个字,嘴唇就被希尔智袭击了。 乖这种认死理的人一定要讲得很透彻和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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