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世魔龙三岁半》
1. 第 1 章
村外雪地干净,像蓬松的新棉絮。
凛冽的寒风也该是干净的气味,但温绛耳的小手里拖着弟弟尿湿的裤子。
她屏着呼吸,每走六七步才迎风吸一口气。
鼻子比常人灵敏太多,北风卷着松针的冷香,盖不住裤子散发的酸味。
一路上,总共吸了四十多口气。
她来到湖边,小脚踩在软烂的雪泥里,一个打滑,险些踩进湖里。
没有危险,湖面结了厚厚的冰,五岁的孩子,从高处往下跳也砸不开冰层。
温绛耳呆住了,尖尖的耳朵抖了抖。
婴儿肥的两颊冻得泛红,绛红色的双瞳映照着湖面厚厚的冰层。
这里也没有水。
家里水缸里的水冻住了。
半个时辰前,夫人让温绛耳洗干净弟弟尿湿的裤子。
温绛耳搬了小板凳,去水缸里捞起爹爹昨天砸剩下的碎冰。
她把冰放进锅里,正准备点燃柴火,就被夫人制止。
夫人说,只是娃娃的小裤子,不要浪费柴火。
夫人让温绛耳出门找些融化的雪水泡一泡裤子,搓洗干净就成。
可天气寒凉,门外也没有融化的雪水。
温绛耳特意跑来湖边。
娘亲从前会带着她来这条湖边洗衣裳。
那时候的温绛耳从来没做过家务活。
就算她好奇学着搓衣服,娘亲也会咯咯笑着拍她的小胖手,让她别添乱,去找大孩子们玩。
现在阿娘不在家里。
有一次,温绛耳干完家务活,小心翼翼问爹爹,阿娘春节会回来看她吗?
爹爹睁大眼睛,低头看着她,好半会儿没出声。
“李秋燕就是你娘亲,”爹爹告诉温绛耳,“你以后不用叫她李夫人,也叫她阿娘,你和你弟弟都是她生的崽。”
温绛耳被这回答吓坏了,结结巴巴地反驳:“阿娘红眼睛!两个酒窝!”
爹爹说她记错了,说她的娘亲一直都是李秋燕。
生母被抓走时,温绛耳才三岁,他不相信温绛耳还记得那女妖精。
可温绛耳不仅记得生母的长相,连母亲哄她睡觉时唱的歌,她都能一字不差的唱出来。
娘亲消失后,她很少敢跟父亲顶嘴,有了继母和弟弟之后,就更不敢了。
那次不一样,她捏着小拳头,急得直跺脚,坚决不允许爹爹否认阿娘的存在。
真正的阿娘。
那个温柔爱笑的阿娘。
挨了爹爹一顿凶,温绛耳仍旧不承认李夫人是阿娘。
从那以后,她不再问阿娘何时回家,只是乖乖地等候。
如今,温绛耳五岁,会烧柴,会煮水,会给八个月的弟弟洗衣裳。
阿娘还是没回来。
没有一把抱起她,没有皱着眉头轻声细语地埋怨:“我们家小白兔还是小宝宝呢,不可以做这些事噢。”
李夫人和阿娘不一样,她说温绛耳吃她家的饭,就该干这些活。
温绛耳疑惑地歪头看爹爹,想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应该为了吃饭而干活,从前不是这样。
但爹爹什么也没说,也不看她,只喝酒吃菜。
温绛耳只能听李夫人的话。
可是现在到处都是冰,夫人不让烧柴煮水,她要用什么泡弟弟的裤子呢?
她小小一团,蹲在湖边安静很久,站起来,转身找大些的石头去砸冰,她觉得冰下面会有水。
“我们家小白兔可真聪明呀!”她学阿娘的语气哄自己开心,举起石头一下下砸冰湖。
但是聪明还不够,让杀猪的赵大叔来,也砸不穿这样厚的冰层。
“绛耳?”
孙大婶的嗓音从身后传来。
“诶哟!你这小崽子,这么冷的天还在外面玩!”
孙大婶放下扁担,疾步跑过去,抱起孩子,要送温绛耳回家。
“裤子,裤子,”温绛耳急切地指着地上的裤子说:“夫人说,洗弟弟裤子。”
孙大婶低头看,顿时嘴角下撇,冷哼一声,牙齿咬得咯咯响。
果真是有了后娘就有后爹。
大雪的天,让个五岁的小崽出来找水洗衣裳?就是故意想冻死娃娃,少一张吃饭的嘴。
真不是东西。
孙大婶从前受过温绛耳娘亲的恩惠,可仙门修士认定了那天仙模样的女人是妖孽,她又能做得了什么?
人多的地方,她都不敢理会那家的事。
此刻周遭没有人,孙大婶问清状况,就把温绛耳藏到自己的扁担里,先挑回家去暖暖身子。
温绛耳狼吞虎咽地吃完一整盘韭菜饺子,孙大婶刚巧洗完裤子回来了。
孙大婶把挤干净的裤子用绳子捆起来,让温绛耳提在手里,以免拖在地上刮坏了,又要挨打。
“等到了家门口,就把绳子解开丢掉,裤子晾起来晒就好,婶婶已经给你洗干净了,不用再洗了,知道吗?”
温绛耳开心地仰头看她,“包子真好吃!包子真好吃!”
“傻丫头,这是饺子。”想到这孩子两年没见到亲娘,连饺子包子都分不清,孙大婶又是一阵鼻酸眼热。
“快回去吧。”孙大婶不敢留这孩子。
若是丈夫回来,看见这“小妖孽”来家里,可能会对她发脾气。
孙大婶匆匆把孩子从后门抱出去。
温绛耳小小的背影,提着大大的包裹,一步一步走远了。
走进家院,夫人尖利的嗓音穿透堂屋,回荡在门廊。
温绛耳本能地缩起小脑袋,站住不动了。
等听见“赌鬼”,“讨债鬼”之类的字眼,她才放松下来。
她知道,这是独属于爹爹的称呼,夫人的怒火不是冲她来的。
不能在这时候出现在夫人眼皮子底下,会被夫人踹屁股。
温绛耳转身想去灶房里躲起来,忽然听见夫人嚷嚷——
“我嫁妆都让你输光了!败家爷们!”
温绛耳的爹爹王瑞奉带着哭腔,小声乞求,“就先去你娘家借点应急,等我……”
“滚你娘的蛋!”李秋燕暴跳如雷,“我娘家本就是看重你家出手阔绰,才让我下嫁于你,你如今这副模样,找去我娘家,不劳爹娘出手,我哥哥们便要打断你的腿!”
王瑞奉低下头,双唇颤动,眼里浮出几分傲气,却只敢盯着她脚尖,小声反驳:“当初我给你娘家的聘礼,拿回来够我再娶八房姨娘,那等风光,你家里都忘干净了?”
李秋燕沉默一阵,改变了语调,温声细语地回应,“过去的事,多说无益,眼下得先筹钱还了赵七的债,否则咱家这宅子和田地可就都守不住了。”
王瑞奉缓缓呼出一口气,闭眼摇摇头:“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从前宽裕时结交的那帮畜生,如今见了我都跟躲瘟疫似的。”
李秋燕上前抚了抚他后背,“你几年前不是去京都认了恭王府的本家舅爷爷吗?如今山穷水尽,你不如再上门拜访一回……”
“那些蠢话别再提了。”王瑞奉红着耳朵推开她的手,“真有那王府的亲戚,我还能求你救我?那些银两是……是我前妻的嫁妆,怕村里人嚼舌根,才编出个王府舅爷爷来糊弄。”
李秋燕浑身一震,踉跄着后退一步。
一直以来藏在心里的盘算,瞬间碎裂。
李家从没怀疑王瑞奉有个王府靠山,否则他如何能娶一个貌若天仙的妻子?
相信貌若天仙的妻子倒贴他这么个无权无势的懒汉,还不如相信那美人是他王府的舅爷爷赏赐给他的。
可如今,王瑞奉亲口击碎了她的梦。
李秋燕绝望的眼神逐渐变得狠戾怨毒。
她嘴唇翕动,最恶毒地谩骂冲到嗓子眼,最终还是咽下去。
她不能就此翻脸,多少得挽回些损失。
王瑞奉家徒四壁,却还有个长相可人的女儿,不知为何随母姓,叫温绛耳。
那孩子才五岁,两颊的奶膘这两年已经被饿消了许多,一对尖耳朵也有点古怪,盖不住她那张沉鱼落雁的小脸,随了她生母。
这样的相貌,卖去城里大户人家当童养媳,少说能得十一二两的银子。
李秋燕深吸一口气,依旧温和地劝导:“如今可真是走投无路了,不如把咱家丫头送给大户人家,跟着大小姐享福,也能换点救命钱让咱熬过难关,等明年秋收,日子又能过起来。你也知道,我二哥与城里的员外有些来往,那可是个有德的好人家,不会亏待了绛耳。”
院子里,温绛耳竖起耳朵,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等待爹爹的回答。
寂静的堂屋内,王瑞奉皱眉低下头,神色为难。
他就算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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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也不算是卖女儿。
温绛耳本就不是他亲闺女。
五年前,温青妩那妖女躲到他家院时,已怀有身孕,也不说孩子他爹是谁,只求他收留。
王瑞奉不是活菩萨,只怪那妖女实在美得叫人挪不开眼,又随身带着金银珠宝。
他一时起了贪念,就答应帮妖女遮掩身份,心里是想财色兼收。
没想到妖女本事竟不小,在他家住了三年,碰都没让他碰一下,连她生的娃娃也不随他姓。
但妖女每月会给他不少银两当家用,他也就没撵走她母女二人。
两年前,妖女被修士抓走,留下那个小拖油瓶,非但不能继续给他银子,反而要他倒贴粮食供养着。
被修士抓走那天,那个素来鼻孔朝天的傲慢妖女扑倒在王瑞奉脚边,说出了她剩下的银子埋藏在何处。
那妖女只求王瑞奉拿了银两,好生照顾她的小兔子宝宝,还保证她会带着大笔银两回来感谢他。
谁不知道被修士抓走的妖精必死无疑呢?
那些银两就是她能拿得出的养崽钱,一个铜板都不会再多。
王瑞奉那时候点头如捣蒜,要她放心去。
然而,挖出来的那点银两,供他讨个新媳妇伺候他,剩下的只够吃喝赌两年。
当初那捉走妖女的修士对他说,温绛耳这孩子非比寻常,若能好生供养,将来必能给他带来鸿运,若是亏待了她,恐会招来灾祸。
这两年过去,他每天三顿饭地喂饱温绛耳,养得白白胖胖,家里的余钱却在赌桌上输光了,这算哪门子鸿运?
这修士大能没准是想积攒功德,故意骗他多养一张嘴。
从前王瑞奉也只当认栽,毕竟是个孩子,吃不了多少米粮。
况且这孩子性格极为讨人喜欢,那个妖女虽然对他客气,但只要他尝试套近乎,妖女就藏不住对他的厌恶鄙夷。
只有这孩子是家中唯一不嫌弃他的人。
温绛耳话还说不利索的时候,就跟在他后面“爹爹搭搭”的叫。
还会扮小猪学小狗的逗他开心,有时候还担心他穿得少,小胖手抱着他粗粝的大手想捂热他,“爹爹冷冷?宝宝吹吹~”
孩子会真心实意的向他这个大字不识的人问东问西,对世间的一切都很好奇。
王瑞奉不是个好心肠的人,但打心眼里挺喜欢那小娃娃,从没想过卖掉她。
但如今,家里连自己这张嘴都填不饱了,留着她也养不活,卖去有钱人家当大小姐的婢女,她反倒能过上好日子。
一举两得,也可解他这燃眉之急。
思及此王瑞奉眼神平静,看向李秋燕:“叫二哥带上我一起去员外家才行,绛耳是我辛苦拉扯大的崽,我得看看员外家的诚意。”
“那是自然,”李秋燕笑道:“我们一起把孩子送上门。”
院子里吹进一股尖利呼啸的北风。
温绛耳抖了抖耳朵尖,像是忽然迷路了,四野白茫茫一片。
家门就在眼前,她却找不到回家的路。
已经有过三次,夫人问过温绛耳,想不想去别人家享福。
从前她每次这么问,爹爹都会瞪夫人一眼,骂骂咧咧地让夫人闭嘴。
“谁也不能卖了我的小福星。”爹爹当时这样说。
温绛耳不理解这话的意思,去问过孙大婶。
孙大婶一听,用力拍着双腿骂“造孽”。
说继母李秋燕是要把温绛耳卖掉,就像集市上卖猪卖羊一样。
温绛耳似懂非懂,集市上没有她这样的小兔子宝宝卖。
阿娘说她是宝贝,说不定她比猪和羊更贵。
温绛耳对此很骄傲,但她不想被卖掉,她得留在村里,等阿娘回来。
这一次,爹爹没有说那句她期待的话。
爹爹答应要卖掉她。
小心翼翼地把弟弟洗干净的裤子放在家门口,温绛耳踮着脚,无声无息地跑出家院。
她跑在天寒地冻的雪地里,在荒树林里喘息片刻,继续漫无目的地奔跑。
直到跑进山上的密林,找到一处洞穴,她把自己藏进山洞最深处。
“小兔子宝宝不可以卖掉!”
温绛耳大声给自己壮胆,稚嫩的小奶音回荡在山洞深处。
大地忽然一颤,仿佛惊醒了黑暗中沉睡的野兽。
2. 第 2 章
温绛耳的脸埋在膝盖,双手紧紧抱着腿,蜷缩成了个小树墩子,不敢再发出声音,甚至害怕把山洞外光秃秃的大树吵醒。
灵魂好像已经从身体里升起,与周围的一切断开感知,可任何轻微的声响都会让她的身体抽搐一样抖一下。
她住在家里的时候也没有人理她,除非有活要她干。
那时候她希望在外吃喝玩乐的爹爹和夫人不要回家,让她一整天独自一人自由自在该多好?
可现在她希望听见他们俩推开门吵吵闹闹的烦人声音。
过了一会儿,她甚至开始幻想爹爹急匆匆的找上山,对她说对不起,说他不会卖掉小兔子宝宝。
来吧绛耳,跟爹爹回家。
就这么对她说吧,拜托了。
她吸一下鼻子,小胖手用力擦掉眼泪。
天色渐渐地黑了,山洞里伸手不见五指,只能听见附近的狼嚎声。
狼不会冬眠,爱吃兔子。
温绛耳抱着膝盖,缩成小小一团,躲在山洞最深处,她天生不畏寒,却止不住发颤。
从前被狼嚎声惊扰,阿娘要抱着她哄很久,才能让她停止哭泣。
但此刻,温绛耳连呼吸都不敢用力,竖起耳朵尖,听山洞外的声响。
温绛耳出生时,有一对柔软的长耳朵,长在头顶两侧。
等她会说话,阿娘就教会她一种口诀,催动后,耳朵收束成寻常人模样。
就像阿娘好看的银白色长发,只有晚上睡觉时会显露出来,平日出门,会先变成一头乌发。
人耳不如兔耳好用,但听觉依旧远超常人。
聚精会神,温绛耳能听见方圆半里内脚掌踩踏积雪的声响,甚至从声响能判断野兽的体型大小。
夜晚活动的走兽多数身形小,并不很吓人,她竖着的耳朵耷拉下来。
小小的身体,躺在冰冷潮湿的地上,手脚像冻僵的冰坨子,五指难以张开。
略微放松警惕,困倦比寒冷更沉重地压在身上,小兔子宝宝睡着了。
半夜,她突然挣扎着坐起来,惺忪的睡眼紧张的看向西北方向。
那里只有漆黑的石壁。
她能在极黑的环境下视物,视线不能穿透墙壁,听觉可以。
听见西北方向有故意放轻的脚步声接近,像是狼群的动静。
它们距离她剩不到百丈。
冻红的小手撑在地上,她摇摇晃晃爬起来,在黑暗里寻找大些的岩石,想抱去洞口堵住入口。
稍微大些的石头她都抱不动。
最终,小兔子张开四肢趴在大石头上,像是大石头把她抱在怀里。
“它们会吃掉兔子吗?”她小声问大石头。
没有回应。
滚烫的眼泪划过冰凉的脸颊,滚落在大石头上,“让它们走开吧山神奶奶,求求你。”
她的身体忽然发出淡淡的白色光晕。
“唔?”温绛耳撑起身体,歪头注视自己发光的小胖手。
狼群逼近的脚步声忽然扭转了方向。
温绛耳竖起耳朵一动不动,听见狼群的脚步声远离,她小小的身体彻底瘫软在大石头上,像扑进山神的怀抱,安心地熟睡。
太阳刺破黎明,暖光盖在温绛耳圆鼓鼓的侧脸,她的睫毛微微颤动,但没有醒来。
直到咕咕叫的肚子吵醒她。
温绛耳揉揉眼睛,缓缓从大石头上滑下来。
走出洞穴,阳光下的小片绿野被几颗大树环绕,树荫下的野花随风摇曳,温绛耳无法注意到眼前的美景的反常。
漫天的冰雪中,为什么会出现一片初夏般的色彩?
她昨晚躲进洞里的时候,洞外还堆满积雪,一夜之间冰雪融化,花草破土而出,何等异象。
但她没注意这些怪事,一双暗红色的眼瞳急切搜寻着食物。
目力所及,只有花草。
她急切却面色茫然,飞奔跑出那片花园一样的野地,咔嚓一声踩进冰冷的雪地,她才发现外界依旧白茫茫一片。
雪天里很难寻找食物。
温绛耳蹲下来,小手抓起雪,在它融化在掌心之前塞进嘴里。
吞下肚子的雪水丝毫没能缓解咕噜噜的叫声。
她尝试两只手拢起更多雪,把它捏得硬实起来,再一口一口咬着吃。
还是饿得难受。
温绛耳跑下山,回到村庄,但她没有回家,而是去了镇上的集市。
从前阿娘可以在这个地方拿到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喂给她。
肉包子,糖葫芦,芝麻饼,小糖人。
那时候温绛耳最喜欢吃糖葫芦,但她此刻毫不犹豫跑到包子店摊位旁边,看着热气腾腾的蒸笼。
摊位前的店小二在叫卖。
温绛耳没有直接上前要包子,而是耐心又乖巧蹲在角落认真地观察。
直到有客人买了一笼包子离开,她才小心翼翼地走到摊位旁,学着刚才客人的说辞,“给我来一笼肉馅儿的。”
店小二一低头,看见一个漂亮得像个瓷娃娃的小女孩,但她脸上沾着泥巴点子,头顶的双丫髻松松散散,洗得灰白的衣服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破破烂烂连补丁都没有。
活像个没爹没娘的小乞丐。
店小二抬起头在周围搜寻,低头看向她:“你爹娘让你来买包子?钱带上了吗?”
“钱?钱……”温绛耳想起阿娘给她买好吃的,都会拿出一把圆圆的铜板来交换食物,那个就是钱。
店小二大概是心中有数了,但他也没轰走这个小乞丐,只是直起身继续叫卖,就好像温绛耳已经突然消失了。
温绛耳依旧站在摊位旁,她不是不识趣,她理解这个人不会给她包子了,但是她无处可去,回村就会被爹爹抓去卖掉。
其他地方该是也要钱才能换吃的,她安静站在摊位旁边,仰头看着谈笑路过的陌生人。
“别待在这里。”店小二再次低头,并不是嫌弃这小乞丐耽误店里生意,“去北边那条巷子吧,找个宅院大的门边蹲着,那些大老爷家余粮多,没准愿意收留你。”
店小二名叫赵衍,去年父亲意外去世,他只能放弃修行出来挣钱,养活家里的弟弟妹妹。
见这小孩跟他最小的妹妹差不多年纪,不免让他生出几分怜惜之意。
温绛耳仰着圆圆的小脸注视他,好一会儿似乎勉强理解了他的意思,这个人以为她是没有家的野孩子。
小兔子宝宝不是野孩子,只是暂时不能回家,要等阿娘接她才能不被卖掉。
她抠了抠手指,嘟起嘴,转头一指东边,神色傲气:“我家在宿云村,我爹爹在家里,我还有弟弟,我给他们烧柴洗衣裳。”
这话听起来显然不是个这么小的孩子能编出来的,赵衍说:“那你一个人跑出来作甚?赶紧回家去,叫人贩子盯上就坏事了。”
温绛耳张了张嘴,她有很多疑问,她不知道人贩子是什么,但她也不想让人知道她什么都不明白。
因为继母总是说她太蠢了,嫌弃她什么都不懂。
每次她提出任何问题,都会被嫌弃一遍才能得到不耐烦的答案,而且多数时候她连答案都无法理解。
所以这一年来她已经学会忍耐无知,如非必要,就不要询问。
迟疑片刻,她安静地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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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一下。”赵衍叫住她。
温绛耳疑惑地回身仰头注视店小二。
赵衍吹了吹手里的馒头,摸起来不烫手,才弯身递给小乞丐,“你们村离这里挺远的,拿着吃吧,路上别饿着。”
温绛耳小手急慌慌地在小肚皮上蹭了蹭,但没急着拿馒头,而是提醒他,“我没有带钱。”
赵衍无奈地笑了一声,这辈子没遇见过这么讲究、这么要面子的小乞丐。
但是让四五岁的孩子洗衣烧柴的爹娘,又怎么可能给钱让她买吃的?
他想了想,尽可能让这小家伙维持她的骄傲,“没事,等你爹娘路过,我让他们结账。”
温绛耳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我爹没钱,他总问我知不知道我娘的钱还埋在哪里,他说他钱花光啦,你等我娘路过跟她要吧。”
“好。”赵衍把馒头递到她嘴巴:“小口吃,慢慢嚼,别噎着。”
店掌柜允许赵衍每晚最多剩下五个馒头就关店,这五个馒头他可以带回去给母亲和弟弟妹妹吃。
现在给了小乞丐一个,他自己今晚的吃食就没了。
温绛耳踮起脚尖,双手接过大馒头,迫不及待一口咬下去,咀嚼三五下就咽下去,毫不意外的噎住了。
“今儿真是栽在你手里了。”赵衍弯身抱起小孩儿,去店里倒了一碗水喂给她。
填饱肚子的温绛耳开心极了,她走过去拍了拍赵衍的腿。
“又怎么了,小鬼。”赵衍依旧克制任何情绪,面无表情低头看向这个自来熟的小家伙。
他现在的处境不允许他怜爱路边的小猫小狗小乞丐。
他希望这小孩儿吃饱了赶紧滚蛋,不要继续表现得这么可爱,他快要忍不住爱心泛滥了。
温绛耳仰头,一双眼尾上扬的桃花眼,睫毛好长地忽闪,专注地看着店小二,郑重其事地宣布:“小兔子宝宝喜欢你。”
赵衍眼睛里的抗拒,有一瞬间被硬生生融化。
但他很快调整回漠然的表情,回应里带一点嘲弄,“那可真是荣幸之至。“
“你叫什么名字?”温绛耳问他。
他不想跟这个小拖油瓶成为互相知道名字的关系,沉默了一会儿,孩子眼里的期待还是让他投降,“赵衍,我叫赵衍,你呢?”
“温绛耳,我跟我娘姓,我娘叫温青妩,我们的名字很好听。”
“好的,我知道了。”
“好听吗?我们的名字。”温绛耳觉得赵衍没有注意到她强调的事情。
赵衍:“……”
霸道的小孩。
温绛耳原本就是个话很密的小兔子,这两年是因为怕被继母踢打,才不敢说很多话。
但现在她罕见地感觉到安全,所以短暂变回正常时的小兔子。
难得一次展露本性,并没有给温绛耳带来运气。
“我不想知道你的名字好不好听。”赵衍用很低沉的嗓音告诉她:“走,回家去。”
他想表现出那种街边商贩常见的势利眼神态,用来从心底深处驱赶这个可爱的小孩。
这小孩很危险,越是叫他心软,越危险。
赵衍也才十九岁,尚未有什么挣钱的本领,只能勉强养活自己的家人,根本不可能去关心一个用热切眼神注视他的小孩,绝不,他故意露出蔑视的眼神。
温绛耳亮晶晶的绛色眼瞳一下子熄灭。
她措手不及地把自己奶白的小胖手塞进嘴里啃起来,挑着眼睛,透过睫毛观察刚才还耐心温柔喂她喝水的大人。
可爱程度超级加倍,赵衍瞳孔震颤。
不能心软。
心静自然凉……心静自然……
3. 第 3 章
小家伙惊慌失措的眼神让赵衍胸口发闷。
他转身去搬弄摊位上的蒸笼,让自己显得忙碌。
温绛耳茫然无措地站了一会儿,然后绕过摊位走到店外,假装在整理自己脏兮兮的小衣摆,余光还在观察赵衍。
她这个年纪还不太能理解大人的善变,不是想赖着纠缠,只是她有点想知道自己刚才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赵衍皱着眉头,表情是个坏表情,温绛耳知道这样表情的大人不会想听见她说话。
所以她只好放弃追问,转身离开,又回头犹豫不决地想说声再见。
阿娘说离开亲戚朋友的时候,应该认真道别,她现在单方面把赵衍当成她的朋友。
但是现在赵衍是个坏表情,她不能出声打扰,思前想后,她走近摊位,仰头对他挥挥小手,做了个无声的口型:“哥哥再见。”
做完后,逃跑似的转身就跑。
“等一下!”
身后那个大哥哥忽然叫了声。
温绛耳犹豫着停下脚步,回过身,远远看着赵衍。
“你白天若是用不着给家里干农活,”赵衍给小孩指了个方向,“可以去那间药铺子问问差什么草药,去山里找找,运气好捡到好东西,可以跟他们换些钱,够你一个小不点填饱肚子好几个月的。”
温绛耳起初听不懂,等赵衍耐心讲明白,她才转身去了那间药铺子。
那是间大药铺,客人很多,三个店伙计都招呼不过来,温绛耳没有打断他们与客人交谈,安静的在一旁仰头注视来往的人。
不久后有一个店伙计发现了她。
但他没有问她想要做什么,只打量了眼她身上脏破的衣服,就忽然凶恶地爆喝一声:“出去!”
他说完还凌空做了个扇巴掌的动作恐吓她。
温绛耳双唇紧抿,转身就迈着小短腿跑出去。
她没有回去跟赵衍说这件事。
很想告诉谁,那个两撇小胡子的人很凶很凶的吓唬她了,但是她想不到有谁愿意知道。
魂不守舍地沿着街边走了一会儿,她的意识再次回到这世间。
看见不远处的巷尾,有一间跟刚才药铺看起来很像的铺子,一面墙的小抽屉。
温绛耳迟疑地走过去,这次没有立即进屋,只是扒在门边观察店里有没有长小胡子的人。
这间药铺比刚才那间小很多。
没有客人,也没有店小二。
店掌柜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人,正拎着小秤称量药材。
余光看见个穿着破烂的小家伙,委屈巴巴抱着她家店铺的门框,店掌柜嘟囔了一句:“今儿的粥米都已经分完了,明儿早些来吧。”
她语气很温柔。
温绛耳眼睛亮起来,试探着抬起小短腿跨进门槛,那女人依旧没露出嫌恶凶恶的表情,只是专心致志地在称量药材。
温绛耳开心地走近,用赵衍教她的说辞,仰头询问店掌柜,最近需要收购哪些药材。
掌柜的放下秤杆,低头打量这个小家伙,玩笑道:“怎么了,小鬼头?你有货要卖给我呀?”
温绛耳脸红红的,“现在还没有,你得告诉我你要什么,我去山上给你找。”
掌柜的继续称药材:“您就歇着吧小祖宗,青菜和白菜你都分不清吧?还采药。”
温绛耳走近一些,踮起脚凑近桌台,闻了闻其中一个木盒子里的药材,然后往右挪了挪,又闻一闻另一个盒子。
她说:“这两个药,收吗?”
“哈哈哈,你这小鬼头,这么大口气?这两味药材叫什么名字,你倒说给我听听。”
“不知道名字,可以记住味道,小兔子宝宝的鼻子很厉害。”
掌柜不屑一顾地笑着摇摇头,“好了,我这正忙着,别处玩儿去。”
温绛耳的小脸有些失落,她慢吞吞挪到店门口,又转过身,小声问了一句:“你不需要吗?很少很少的肉包子就可以交换,小兔子会帮你采药。”
“还要肉馅儿的包子?胃口倒不小。”掌柜无奈地放下秤,“我店里每天中午布施菜粥,你把你自己这个人带来就成,用不着药材交换。”
温绛耳的眼瞳游移,挺起小肚皮认真回答:“菜粥也可以,小兔子宝宝也爱喝,只是吃完很快又饿了,我给你药材,你能让我吃两次吗?”
“真是个有志气的小鬼头。”掌柜斜眼注视她片刻,忽然想到了让她放弃的办法。
她一把抓起柜台上还没分类的药材,放在油纸里,弯身捧到小孩面前,“呐——你能从中挑出你闻的那两种药材,我就用肉包子换你采的药。”
温绛耳有些迟钝地注视她片刻,忽然理解了她的话,立即低头用小手抓起里面的药材,一个一个凑到鼻尖闻了闻。
掌柜的被这小家伙那兴奋劲儿逗笑了,看着她一个个闻过去。
直到看见这小孩一个、又一个的,把包含刚才她闻过的一味药材,挑出来抓在小手里,直到闻完所有药材。
温绛耳捧起手里三块黑里泛黄的药材,对她说:“这三个是我闻的第二种,这里面没找到第一种。”
掌柜的瞳孔骤缩,难以置信看着她小胖手里的三块药材。
她不信邪地转头又看了看柜台上那两盒药材的名称。
再次确认。
没错,这小孩只是闻了一下,就从一堆形状质地相似的药材里,准确无误找到了对应药材。
一个都没漏过,全找出来了。
“你学过药材分类?谁教你的?”她问这孩子。
温绛耳摇头,“小兔子的鼻子很厉害。”
“确实厉害。”掌柜的直起身,深吸一口气:“但是当不了采药人,分辨药材只是最基础的本事,多数药材都是长在崖壁上的,你不会攀岩也不会飞,干不了这活。至于一些稀有药材,有经验的老采药人一个月都碰不着几次,你想以此为生,先就得饿死了。”
“小兔子的鼻子很厉害。”温绛耳强调这件事,“不需要碰到它们,很远、很远,小兔子可以闻到它们在哪里。”
掌柜噗嗤笑出声,好一会儿才说,“你是小狗吗?小狗宝宝?大药铺子确实训练过寻药材的狗,比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小兔子可以。”温绛耳小胖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坚毅。
昨晚在洞穴里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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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石头上睡觉,她脸上全是黑灰。
掌柜转身去铜盆架子上挤了葛巾,绕过柜台蹲到她面前,用力搓干净她的小脸。
“哟,这么好看的娃娃?”她有些吃惊地注视温绛耳恢复干净的小脸,感觉有些眼熟,“看你这肥嘟嘟的小肉脸,家里喂饱你了吧?为什么非要来我这里换吃的?”
温绛耳愣住了。
爹爹从前确实不会短她米饭萝卜。
爹爹说小福星就得胖嘟嘟地才能带来财运。
但是现在爹爹要把她卖人了,她不能回去吃米饭萝卜了,所以需要自己找吃的。
她不太能把这么复杂的原因表达出来,整张小脸呆住了。
“诶?”掌柜的忽然吃惊,认出了这漂亮的五官究竟在哪里见过,“你……你该不会是那个妖女家的孩子吧?”
温绛耳一吸气,急忙解释:“不是妖女,我阿娘是大兔子仙女,而我是小兔子宝宝。”
“真的是她家的孩子?”掌柜确认了,顿时咬牙切齿:“冤家路窄,知道你娘那三年给人治病分文不取,害得我家铺子险些就关门了吗?还敢来我店里谈生意。”
温绛耳又呆住了。
她的小脑袋能理解的事情还很少很少。
她不明白治病和关门有什么关系。
“那你还要吗?药材,稀有。”温绛耳企图把话题转移回换包子这件大事上。
掌柜的没有回答,顺手拿起一张油纸,一把捏干净温绛耳的鼻涕,又摸了摸她破烂的棉衣,顿时怒火更甚,“大冬天的怎么穿这么少?你爹干什么吃的?想冻死你这臭小鬼吗?”
温绛耳被吼得都不敢动了。
只很小声地反驳:“小兔子香香的,洗个澡就不臭了哦。”
掌柜的喋喋不休地小声嘟囔,一脸嫌弃,但她的手还在不停地掸温绛耳棉衣上的灰土。
像是要把温绛耳翻新成一个有娘照看的小兔子。
她收拾干净温绛耳,一把抓住她肩膀,眯起眼睛宣布:“你爹要是不给你饭吃,你每天中午早点来我店门口,排队能领一碗粥,我去找副碗勺给你,还有采药用的东西,你每天带在小背包里,别忘了。”
不等温绛耳说话,掌柜的又说:“你娘是个有本事的人,你这小崽子或许是有些神通在身上。我去找几种贵些的药材给你闻一闻,你试着去山里找找。若是能找到一颗,那你可就有好日子过了,我按市价买你的药材,匀一部分给你买身新衣裳,剩下的够你天天吃包子萝卜大白菜吃上两三年。”
温绛耳眼睛亮起来,“萝卜包子?快!快!兔子要闻!”
掌柜一抿嘴,忍住突如而来的笑意,转身快步去柜子里取名贵药材,打开铁索,小心翼翼地递到孩子鼻尖。
她想起什么,又叮嘱:“采药只能在东边山上找,不能去西边的金鳞山,那里有很多仙门修士把守,说是山里封印着什么上古魔神,邪乎得很,不能靠近,明白吗?”
“小兔子明白!”温绛耳很开心,她听得懂这些话,但她没听说过金鳞山,只迫不及待闻了名贵药材,飞奔跑出店门,嘴里念念有词:“萝卜包子!萝卜包子!萝卜包子……”
4. 第 4 章
后晌,暖阳倾泻在金鳞山平坦的山脊。
空气潮湿温暖,山姜花的辛辣甜味混合兰花的幽香,被山顶倾泻而下的冷杉气味裹挟。
山腰美景与冰封雪白的山顶诡异地缝合在一起,捆缚这座山体内的所有生灵。
只消在这山里住上几日,浓烈的灵气会让修为不足的凡人躯壳陷入昏迷,最终被这片美丽的土地分解成新的养分。
“食人山”的名号已经叫了近千年。
仙门派来一批又一批的修士,在山麓布下阵法、在山上巡逻搜救,还是无法阻止那些为了采摘仙药的凡人溜进山里送死。
成天搜救凡人已经够累的了。
还经常有妖怪溜进山里修行。
它们是真的能将山间灵气化为己用。
千年来,有三只妖怪曾借此洞天福地,修炼成为祸人间的大妖,最终被天庭出面镇压。
现如今,巡山修士的原则是:捉到人就赶下山,捉到妖就地处死。
前两年出过个例外,有一只雌性朏朏被修士捉拿镇压了。
那只朏朏躲藏在附近一个小村庄里,假装成村民的妻子,白天里行医救人,半夜里溜进金鳞山修行。
差一点就要给她修渡劫了。
被修士抓到的时候,很多村民跪成一片,乞求仙门不要伤害那只朏朏。
她躲在村里三年,确实没害过人,反而治病救人,还不收钱。
这也不奇怪,朏朏嘛,一直被当作瑞兽,曾是远古时期的神族。
直到数千年前,跟烛龙一族决裂之后,朏朏仍旧没被划分为妖魔。
他们主动背离天庭,堕入凡间,与曾经最亲密的烛龙一族,永生永世,不再相见。
据说,朏朏一族的圣祖跟烛龙族的即位者闹掰了。
朏朏族堕天后,即位者在数十年间数百次往返人间,不知道是不是为了修复裂痕。
但似乎没什么结果。
朏朏和烛龙之间的神话传说,一代又一代,传了几千个版本。
爱吃瓜的凡人只恨神族这瓜吃起来难度太大。
甚至有仙门大能调侃,说只要凡人愿意去道观里供奉他,他日若能飞升,去天庭吃了完整的瓜,立即通过小道消息发回人间,让大家吃上最保真的瓜。
凡人看来,朏朏比统治天庭的烛龙族,更适合成为三界至尊。
因为朏朏族才是生而利万物存在。
可惜权力总是掌握在拳头更硬的烛龙手里。
朏朏的外形也比烛龙可爱。
乍看像只小狸猫,但是耳朵更长,虹膜暗红,像熟透的黑樱桃。
远古时期,它们被烛龙称作“小兔子”。
朏朏一族素来没什么野心,不知怎么,居然出了个溜进金鳞山修炼的“上进派”。
仙门修士都很纠结,不可能杀掉从不作恶的朏朏,也不可能任由她留在金鳞山修炼。
只能先“缉拿镇压”,等待朏朏一族亲自派人来协商解决。
当时还遇到个小麻烦,那只雌性朏朏居然育有一只小朏朏。
经过修士们的检验,那只小朏朏并没有展现出朏朏族的神通天赋,应该是个没有神通的混血凡人。
所以,那只小朏朏被留给她的凡人父亲照顾。
金鳞山腰。
遍野山花的山坡上,隆着一层几乎凝固的薄雾。
山上没有风,也没有飞鸟。
寂静诡异的旷野,坠着三个缓慢移动的身影。
三人都是天水宗派来守山的修士。
姚霜见一手拿剑,双手抱臂,腰杆笔直地走在最前面。
一双丹凤眼带着凛冽的杀伐之气,活像被身旁两个师弟欠了八百吊钱。
即便不在宗门,她还是穿着她那身卫峰堂大师姐的玉子色常服。
但那对沉重的护腕已经被她卸下来塞进背包,袖子挽到手肘,胳膊上的肌肉线条流畅而醒目。
身后两个师弟精神萎靡,热得领口已经快扯到肚脐眼了。
“那村子离这里才十多里路,我们应该去看看那孩子过得怎么样。”时隔半个月,姚霜见再次提起这件事。
“你就别乱操心了,大师姐。”一袭紫云流银袍的小师弟江晏把长剑扛在后颈,两只手耷拉在剑身两侧,一摇一晃地踱步,“人家父女俩已经被修士惊吓过一次了,好不容易过了两年,别再去打扰他们勾起伤心事了。”
姚霜见斜眼看向师弟,“孩子她娘是我们抓走的,我们就该替她担起照看的责任。”
江晏往旁边挪了挪,才敢反驳,“人家孩子已经没了娘,你现在还想从她爹手里把她抢过来?”
姚霜见反驳:“她爹若是照顾妥当,我自然不会打扰。”
江晏依旧不同意,“我们当初抓走她娘的时候,那小家伙抱着你的靴子,乳牙都险些咬崩一颗,得恨死我们了吧?她就算跟狗一起过,也不会想要被我们带走照顾。”
“那都是两年前的事了,孩子那么小,不会记得我们。”
“那她爹也是无辜百姓,你这两年前刚抢走人家媳妇儿,这又打他闺女的主意,合适吗?”
“我都说了,先去看一眼他们父女俩过得如何。”姚霜见丹凤眼陡然瞪大:“你是不是怕带上个小拖油瓶,我会命令你给她喂饭把尿?”
江晏下意识一缩脑袋,又往远处挪了挪,“当然不是,我比你更关心那只朏朏的孩子,只是担心再次惊扰那对父女。”
“我们只需躲在远处守望几日,凡人如何能发现我们的踪迹?”姚霜见叹息一声,“只要亲眼看见温绛耳平安顺遂,我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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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安心。”
江晏好奇询问:“温绛耳是谁?”
一直默不吭声的三师兄顾青遮在旁小声提醒:“就是那个朏朏的孩子。”
一切都晚了。
姚霜见一派谋杀师弟前的平静,眯起眼质问江晏:“你不是比我还关心朏朏的孩子么?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我这不是话还没说完吗?”江晏求生欲爆棚:“温绛耳是谁?那可是师尊亲口断定‘坠神命格’的小福星,当然会一生平安顺遂。”
姚霜见停下脚步,脚尖一转,面对江晏,步步逼近,盯着他双眼。
一阵沉默。
姚霜见杀气腾腾眯起眼:“你倒是挺会大喘气啊?”
“不敢不敢,只是有点结巴,师姐莫怪。”江晏讨好微笑。
姚霜见翻了个白眼,“今晚你去山麓把手,换裴禅上山歇息。”
“别呀!”山下那冰天雪地的,与山上简直两重天,待上一夜简直要命。“我都已经在山麓布置了法阵,压根用不着派人把守。”
江晏信誓旦旦地吹嘘:“我的伏妖阵,大家可是见识过的,怕是只有苍蝇能飞进山里!”
姚霜见正欲反驳,忽听山坡下方隐约传来孩童稚嫩且有节奏感的嗓音。
“萝卜~包子!萝卜~包子!萝卜~包子!”
什么动静?
三名修士同时睁大眼睛,循声望去——
一个束着双丫髻的小脑袋,缓缓上升。
不多时,一个胖乎乎的三五岁小孩,出现在三人视野。
那小孩不断念叨着“萝卜包子”,在三个守山修士眼皮子底下,小短腿一蹦一跳,霸气万分,理直气壮,目中无人地,路过。
姚霜见深吸一口气,转头,视线平移到江晏脸上,带着风雨欲来的平静,低声质疑:“只有苍蝇能飞进来,嗯?这山上的苍蝇这么大一只?”
“哈。”江晏羞涩一笑,垂死挣扎,转移话题:“师姐总是这么风趣。”
姚霜见给了他一个秋后算账的眼神,转身追上几步,挡住小孩去路。
蹦蹦跳跳的温绛耳撞在了那个大人的腿上。
她头都没抬,立即绕过“障碍物”,循着名贵草药的气味,往山顶走去。
只要把鹿角菌采回去给掌柜的,就能每天吃萝卜包子。
还没蹦跶几步,温绛耳被人揪住了后脖领子。
“喂,小孩儿,挺目中无人啊?”姚霜见把孩童放在自己面前,沉声道:“你爹娘没告诉你不能靠近这座山?你如何躲过山麓的阵法?”
“我的阵法怎么可能被一个凡人孩子躲过?”江晏不服气地冲上来,指着小孩的胖脸怒斥:“这小家伙肯定是妖怪变的,跟我们狭路相逢,还假装镇定,凡人家小孩哪有长得这般可爱的?”
5. 第 5 章
姚霜见握紧剑鞘,“别乱揣测了,妖气逃不过我的红莲剑,这孩子只是个凡人。”
“能毫发无损的穿过我在山麓布置的阵法,这就是铁证。它甚至能藏匿妖气,骗过大师姐的红莲剑……”江晏迅速后跃一步,拔剑御敌,厉声一吼:“何方妖孽,还不显出真身,束手就擒。”
“唔!唔……唔……”那看起来极为可爱的幼童果然露出慌张之色,吓得仰头左右张望。
但她并没有显出“真身”,而是突然迈开小短腿,冲向姚霜见,扑撞在她的膝盖上,委屈巴巴地告状:“叔叔好凶,小兔子宝宝怕怕!”小孩仿佛本能感知到谁对她友好。
姚霜见低头惊讶地看向挂在她腿上的孩子。
很少有人敢对天水宗威严的大师姐如此不敬。
“妖孽。”江晏逼近一步,低头盯着小孩:“你叫谁叔叔?我才十七岁。叫哥哥!”
顾青遮抿嘴,努力忍住笑。
江晏转头瞪他,“师兄笑什么?她叫我叔叔,必然要叫你爷爷。”
“那可不一定。”顾青遮慢悠悠地眯眼斜视他,“小孩子选称呼,全看长相老不老,我跟你不一样哦,江——叔——叔。”
“她不是小孩,是妖精,故意报复我,因为我拆穿了她的伪装。”江晏安慰自己,“只有蠢蛋才会被可爱的外表蛊惑!”
顾青遮还没来得及反驳。
前方就传来姚霜见一声阴沉地质疑:“你骂谁蠢蛋?”
“我是说……”江晏愣了一下,“师姐,你不会也觉得这妖孽可爱吧?你也太好骗了。”
“装可爱的招数如此低劣,我也会啊——”江晏学着温绛耳的举止,缩成一团啃指甲,捏着嗓子效仿:“小兔子宝宝怕怕~”
姚霜见瞳孔地震:“别这样。”
“我快要吐了。”顾青遮痛苦地捂住胃。
眼看师姐和师兄都被妖孽蛊惑,江晏放弃扮可爱,剑指挂在师姐腿上的小孩:“别装了,你要真是凡人,是怎么找到山麓入口的?你连我的障眼法都不可能识破。”
温绛耳茫然仰头与他对视,“障眼法是什么?”
顾青遮幸灾乐祸地转头对江晏坏笑:“师弟的障眼法,恐怕只能障瞎子的眼。”
“别闹了。”姚霜见严肃地低头问小孩:“这山被结界阻隔,你如何找到上山的入口?”
温绛耳乖巧地回答:“有小路噢,就在一个黑黑的大石头那里,旁边有蛇,不咬人,可以走进石头里。”
“你怎么知道那块黑石和蟒蛇是障眼法?”江晏不服:“还说你不是妖怪!”
“是小蝴蝶姐姐告诉兔子宝宝。”温绛耳转身抬起小胖手,指向左边的虚空:“小蝴蝶姐姐带小兔子上山,有颗鹿角菌就在山顶。”
原本插科打诨的三人一瞬间冷肃。
周围呼吸声都不可闻。
温绛耳还仰着脑袋观察突然不说话的三个人。
姚霜见握紧剑身,缓缓抬眼看向小孩指着的方向。
浑身灵力开始聚集,旋起脚下一股尘埃。
“想唬人?”江晏最先冷静下来,看向那小孩,“哪来的蝴蝶姐姐?这山上连一只虫子都找不着,花草树木与泉水也都是死物。”
温绛耳一愣,看看三人迷茫的表情,又转头看向小蝴蝶女孩,半晌,小心翼翼地轻声问:“姐姐,他们怎么好像看不见你?”
“你在跟谁说话。”姚霜见一把抓住温绛耳胳膊,护在怀里,警惕地用剑身挡在小孩注视的方向:“它长什么样子?”
“紫色翅膀的小蝴蝶姐姐呀?”温绛耳有点紧张地用小手指向那只给她带路的小蝴蝶:“看不见吗?”
“那蝴蝶跟你说了什么?”姚霜见低声询问。
温绛耳深吸一口气,刚要回答,却愣住了。
她发现那只蝴蝶没跟她说过话。
但是她感觉自己只要跟着它走,就可以找到鹿角菌。
“蝴蝶姐姐没有说话……”
“它是只蝴蝶?没有说话?那你为什么叫她姐姐?”
温绛耳完全懵了。
她没想过这个问题,在被询问之前,她只觉得自己在跟随一个美丽的小女孩一起上山。
她能看见那是个跟她年纪相仿的女孩在给她引路,后背有紫色蝴蝶翅膀,一路上还逗她开心,鼓励她爬山。
但回忆起来,根本没有人和她说过话,一切都只是一种舒适的感觉。
温绛耳一双眼睛睁圆了,无措地后退两步,反应慢半拍地哼唧起来,迈着小短腿扑到姚霜见怀里,小心翼翼地仰头,再看向蝴蝶的方向,却什么都看不见了。
“怎么可能?”江晏走上前,四处张望,并未看见蝴蝶,心中猜疑更甚,“这孩子若真是凡人,怎么能看得见我们都感知不到的妖气?连师尊的现形符都没动静,哪里来的蝴蝶?”
单膝跪地的姚霜见扶起怀里的孩童,脑袋前倾,观察孩童神色,“别怕,”她低声说:“你是被一个看起来像蝴蝶的女人引进山里来的?她现在在哪里?”
“不见啦。”温绛耳仰头,紧张的神色已经消失了,她好奇又期待的注视姚霜见,“小兔子宝宝来找鹿角菌,不是抓蝴蝶。”
“这山上没有凡间的草药。”姚霜见握紧剑鞘,支地起身,“这里很危险,我送你下山,你家在……”
话音未落,飘荡在周围的山间雾霭忽然凝固,如同一道锋利的乳白色玉带,猛然劈向姚霜见握住孩童肩膀的双手,仿佛要将她从那孩子身边生生撕开。
姚霜见轻巧一推,将孩子推到顾青遮腿上,自己瞬间蹬腿后仰,一个凌空翻身,落地时拔剑一扫,一道白色剑芒斩断了周围凝固的薄雾。
琉璃炸裂般的脆响。
薄雾碎裂成锋利冰晶,如同有生命般,飞向姚霜见。
姚霜见足尖点地,极速后退。
江晏与顾青遮也已经回过神,三人默契地同时单手结印。
“咚咚”一阵闷响,冰晶在无形的防御结界之上,撞击出一道道金芒,蒸腾回到雾气的形态。
“这究竟是……”姚霜见正欲探究发生了什么,脚下的大地忽然隆起!
地底发出闷雷般的巨响,脚下的泥土开始剧烈颤抖,细碎的石子跳动着,从山缝中滚落而下。
姚霜见一跃而起,上前俯身扑抱住那个孩童,跟随两个师弟迅速撤开。
几人原本站立的土地轰然迸裂,青灰鳞甲破土而出,一头三丈有余的巨虫蠕动着一节节躯干,弹射向姚霜见,尾部鳞甲刮擦着地面,火星四射。
姚霜见挥出一掌金刚印,想要先拉开距离,把怀中孩童先送去安全之所,再来降服这妖兽。
金刚印如同穿过空气般直接穿过了那头巨兽,砸裂了它身后数颗大树,巨兽却毫发无损。
眼见已经来不及再出招格挡,姚霜见猛地转身,护住怀里的孩童。
“师姐!”江晏十指张开,一瞬间就使出了自己的绝技——
灵气如同血红色蛛丝,从他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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尖射向巨兽,形成密不透风的蛛网!
平日里只需一根蛛丝,他便能削断妖兽头颅,此刻他几乎耗尽灵力,将那巨兽笼罩其中,双手猛然捏紧成拳,蛛丝瞬间收缩!
意料中血肉被割裂的景象并没有出现。
就如同姚霜见刚才那一道金刚印,江晏的天网绞杀居然也扑了个空。
那巨兽毫发无损穿过蛛网,对着拱起后背的姚霜见张开巨口。
众人绝望地睁大眼睛!
“血祭荒神,弃吾旧名。寂灭叩首,以罪为荣……”温绛耳微弱的吟唱声,穿透空气,仿佛梵音在众人脑中响起。
在她稚嫩的歌声中,半空中的巨兽忽然崩裂,化成一股白色的雾霭,消失无踪。
撼天动地的咆哮也消失了,山间恢复了诡秘的宁静,周围肃杀的雾霭开始缓慢流动。
姚霜见三人好半天才从濒临死亡的惊恐中回过神。
三人低头看向歌声传来的方向——
温绛耳两只小胖手死死捂着眼睛,浑身哆嗦,却还在颤声唱着从前阿娘哄她睡觉时哼唱的那首歌谣,能让她在恐惧中安心的歌谣。
“你究竟是什么人!”江晏睁大眼睛,上前一步,刚一伸手,身体一软,失去了意识。
沉闷地倒地声,吓得温绛耳放下双手,看向周围。
刚才抱着她的大姐姐和旁边两个大哥哥,此刻都已经昏倒在地。
“他们只是睡着了。”
“蝴蝶姐姐?”温绛耳惊喜地扬起头,果然又看见那个紫色蝴蝶翅膀的女孩站在不远处,对她温和地笑。
“快跟我来吧,”那蝴蝶女孩对她招招手:“他们若是醒了,再阻挠你上山,会被归墟守灵吃掉,你的能量不足以再驱散它一次了。”
温绛耳脑袋很迷糊,她甚至记不得自己是来寻找鹿角菌。
她想要问蝴蝶姐姐上山干什么,可她好像能感知到蝴蝶的急迫心情,赶忙爬起来,迈着小短腿跟着蝴蝶姐姐继续走向山顶。
迷糊中,她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不远处躺着的那三个修士。
“他们很安全。”蝴蝶姐姐声音忽然进在耳边,“只要不阻碍封印解除,守灵就无权杀生。”
虽然听不懂,温绛耳心中最后一丝隐约地不安消失了,木讷地回过头,独自一人朝山顶走去。
-
“死丫头,我非得把她的屁股打开花不可,这次谁也别想拦着我!”
李秋燕骂骂咧咧踩在雪地里,每家每户询问有没有村民看见温绛耳。
王瑞奉蔫头耷脑地跟在她身后,听出她的火气是在责怪他从前的护短,便小声反驳:“我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那孩子是个小福星,打骂她是要倒霉的,我从前拦着你,那是为了你好。”
“你是傻子吗!”李秋燕转身指着王瑞奉鼻子臭骂,“那些修士说的屁话,不过是为了骗你这个当爹的好好养活孩子,一个成天就知道吃吃吃的小胖崽子是什么福星?家都要被她吃穷了!如今咱家里用得着她了,她倒是溜没影了,她就是个……”
大地猛然震颤!
“啊!”李秋燕一个没站稳,摔跪在地上,惊恐地爬过去抱住丈夫的腿,“地震了?地震了!”
两人跌跌撞撞想跑去空地,大地突然的震颤却已平息。
一道刺目的金光笼罩大地。
两人抬手捂眼,眯着眼睛透过指缝看向光源——
十多里外,那座终年笼罩在白茫雾霭中的金鳞山,此刻金光万丈。
6. 第 6 章
晨光像细碎的流沙,透过洞口稀疏的藤蔓枝叶,光点落在温绛耳熟睡的小胖脸上。
山间的薄雾寒冷,沉甸甸地在地面游动。
一个寻常孩子该是抵御不了这样的潮湿与寒冷,可温绛耳天生适应这样的寒冷。
阿娘说,他们的祖先常年与烛龙生活在极北之地。
那里终年冰封,寒风呼啸。
他们的祖先却可以在万物寂灭之地,催生万物,以花草点缀人间。
温绛耳不懂什么是催生万物,但她确实不怕冷。
她不喜欢潮湿,一双小脚被潮湿的小布鞋泡得脱皮了。
昨天爬到金鳞山山顶,她的鞋底磨出一个洞。
没有袜子,一部分脚掌接触冰冷的雪地,很难受。
而且鹿角菌比她想象中沉重很多。
她还记得那颗巨大的鹿角菌,她一度想要放弃把它抱下山。
蝴蝶姐姐似乎看出她想要抛弃鹿角菌,“它必须在你身边才能破壳,告诉我,你的家在哪里?”
之后,意识消失了。
小兔子宝宝回到这座山洞里。
没有继母叫醒她干活,这个时辰仍然睡得很香。
洞外有几只翠鸟扑扇着翅膀低空飞过,她没有醒。
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胃部开始疼痛,温绛耳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贴着地面的左侧身体像是被灌了铅。
即便是强壮的汉子在这阴冷的地面睡上一晚,此刻也该冻僵了。
但温绛耳只觉得胳膊有些麻木。
她艰难地用两只小手撑起身体,深吸一口气,紧紧按住难受的胃部。
她昨天只吃了赵衍给的一个馒头、一碗水,在家的时候爹爹会让她馒头萝卜大白菜管饱。
“好饿!”她有些急切地说,稚嫩的嗓音回荡在空旷的山洞里。
记忆慢一步回笼,她最先想起的,是那个帮她擦掉鼻涕掸掉灰尘的女掌柜。
掌柜的让她每天上午去排队领粥吃。
她手脚着地迅速爬到洞口,看了看外面的太阳。
太阳还没到正中,她快些下山,兴许赶得上。
急匆匆站起身,腿脚发软发抖。
她从前其实没挨过饿,爹爹不爱搭理她,但并没有饿过她。
她晕乎乎地弯下腰,小手拍打棉裤上的灰泥,是尽可能保持干净的小兔子宝宝。
就这么匆忙急切地跑出山洞。
阳光点亮她暗红色的双瞳,脑袋突然清醒了许多。
“鹿角菌……”
她都想起来了。
她昨天傍晚去山上找到了一个巨大的鹿角菌,可以用它换取两三年的萝卜白菜和包子。
“我的鹿角菌!”她开心地冲回山洞里,去自己昨晚睡觉的地方寻找鹿角菌。
幽暗的山洞深处,一颗巨大的椭圆形石头,散发着幽光,一下子吸引了温绛耳的注意。
她跑到那颗石头旁边,好奇地低头观察。
它的形状看起来像一颗蛋,一颗超过她膝盖高的巨大的蛋。
但它表面并不是蛋壳的质地,乍看散发银白色幽光,但却不是那种柔和的光泽,而是类似于金铁一样冷硬肃杀的光泽。
凑近细看,它甚至不是光滑的,周身都是细密繁复的纹路,像一片片锋利鳞片的铠甲。
这东西昨晚就在这里吗?
温绛耳纳闷的歪头。
她好像第一次看见它,或许是因为昨晚上山的时候已经是夜晚,她没发现它的存在。
她觉得它应该是一颗蛋,但是什么样的飞禽能生出这么大的蛋呢?
她甚至没怎么见过这颗蛋这么大的鸟,它比老母鸡还大。
体积几乎跟那种飞得很高的鹰隼差不多大小,但鹰隼不如它这般圆润。
温绛耳好奇地伸手,指尖尝试贴在蛋壳上。
“嗷!”指腹像被针扎了一样。
好刺啊。
她朝手指哈了口气,用力在裤子上搓了搓。
这颗蛋比冰块还冷,应该还很新鲜,她可以吃掉这颗蛋。
口水疯狂分泌。
她吞咽了一口。
这么大的蛋诶。
家里母鸡生的蛋从来轮不到她吃,她只能吃馒头和萝卜。
从前阿娘在的时候,经常喂她吃炖蛋,她还记得蛋的口感。
滑滑的弹弹的,味道好鲜美。
本来就咕咕叫的肚子翻江倒海。
这么大的蛋能吃多少天呀!
掌柜承诺的萝卜包子一下子被抛去脑后,她甚至没发现周围并没有她记忆中抱回来的巨大鹿角菌,只有这颗蛋。
她现在只想吃几口蛋汁。
她可以把蛋液倒进碗里,搅拌均匀,用碗隔着水火煮熟,就像给弟弟做早膳那样,这很简单。
从前煮蛋的时候,香味很诱人,她一直很想尝一口,但李夫人警告过她不许偷吃弟弟的食物。
阿娘走后,她一直没有再吃过鸡蛋。
温绛耳迫不及待冲到自己的小布包旁边,翻出掌柜的送她的碗,还有木头铲子和火折子。
去洞外捡了一堆枯树枝回来铺好,她抓起一颗石头走到大蛋前,准备在蛋的顶端开一个孔。
天冷的时候食物不容易发霉,但破壳后的蛋还是会很快发臭。
她想她必需很快吃完这颗蛋,一口蛋汁都绝不浪费。
用力吞咽一口,温绛耳举起石头,对准蛋尖——
“铛!”
一声清脆的金石交击声,震得虎口发麻。
手里紧握的小石头应声弹开,滚落在地。
“唔!”
蛋没有被砸穿,甚至没有裂纹。
被弹飞的石子都碎了一小块,银白色的蛋壳上却连轻微伤痕都没有。
蛋壳在震动,发出铜钵一样的嗡鸣。
蛋壳上繁复的鳞状纹路,仿佛在幽暗的洞穴中骤然醒来,一道游走的金芒透过蛋壳,一闪而过。
周围湿沉的雾气陡然化为冰凌,簌簌掉落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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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在警告对蛋发起“攻击”的生物。
可惜被它警告的温绛耳什么都没发觉。
她另一只小胖手抱着虎口疼痛的手,哼哼唧唧地搓了搓,又用舌头舔了舔,发麻的感觉迅速消散,疼痛反而更清晰了。
温绛耳两只小手挥舞着拍打蛋壳,“怎么会有这么硬的鸡蛋!”
等手掌的疼痛消退一些,她找了个大一些的石头,继续砸蛋。
一开始为了不漏出蛋液,她只砸顶端。
石头砸裂了几块,蛋依旧“毫发无损”,她尝试砸蛋身的任意位置。
结果还是砸不开。
肚子饿,腿脚发抖。
继续耗费力气砸蛋,会让她失去下山去集市乞食的力气。
一颗巨大的蛋就在眼前,无论如何,她都想不到自己可能打不开这颗蛋。
更可怕的危险并不是脱力。
周围凝结的冰凌已经漂浮在半空,一点一点融合成匕首大小的冰锥,如同一头可以视物的野兽,无声息地盯准了这个袭击蛋壳的生物。
冰锥的顶端愈发尖细,探查到温绛耳的脉搏震颤,陡然刺去!
“哎呀……”电光石火间,温绛耳丢掉了石头,绝望地扑在蛋壳上,缓缓跪倒在地,伤心欲绝的闭着眼睛,口水溢出嘴角。
她的姿势像在拥抱这颗巨大的蛋。
刺向她的冰锥陡然停滞在半空,但并没有融化,仍然蓄势待发。
温绛耳左脸贴在冰冷的蛋壳上,两个发髻小揪揪有些散开了,泛黄的细软头发凌乱地遮掩着精疲力尽的小胖脸,她像街边无人照管的小乞丐。
小肚皮微微起伏着,胃里翻江倒海,饿得要把她小小的身体吞噬消解。
“没关系。”
“没关系。”
温绛耳闭着眼睛紧紧抱着蛋,咬牙切齿地努力哄自己,“小兔子宝宝不会挨饿,阿娘说我们以爱为食,跟愚蠢冷酷的大块头烛龙不一样。”
温青妩从前碎碎念,经常说那些让温绛耳无法理解的话——
“凡人只是被匮乏的生活压垮了,才不再信仰我们。”
“但他们总会在一生中的某个时刻苏醒过来。”
……
温绛耳依旧不理解这些话的含义,只记得“以爱为食”四个字。
现在任何听起来能吃的东西都在她脑子里盘旋。
爱可以吃吗?
可是现在没有人爱小兔子宝宝。
她饭量很大,干活又笨手笨脚,让李夫人很心烦。
她从前连打饱嗝都会被阿娘夸耀,但现在已经变成一只坏兔子宝宝。
温绛耳困惑地睁开眼:“真奇怪,我为什么突然不可爱了?”
她叹息一声,直起身,啪嗒啪嗒跑去洞外,捧起积雪塞进嘴里充饥。
山洞内,那颗蛋周身如同星辰次第闪烁,光芒透出坚固厚实的蛋壳。
一只胖爪子的小肉垫突然按在蛋壳内部,小小一坨,急切地不断摸索,寻找刚才贴在蛋壳上的温度。
7. 第 7 章
金鳞山麓,昨夜的篝火只剩几缕冒烟的火星子。
二师兄裴禅低着头,脚尖捻起雪泥里的一颗石子,踢向火堆,火星散开,彻底熄灭。
转头再次眺望通往山腰的小径,寒风灌进领口,心中的焦躁让裴禅无法感知刺骨的寒意。
卯时已过,姚霜见早该让师弟下山,跟他换防。
可此刻日头越过山脊,午后刺目的暖光铺满山下的雪地,江晏那吊儿郎当拖拖拉拉的身影依旧没出现在小径。
江晏再怎么爱偷懒,也不可能拖到第二天中午。
别是出了什么乱子了吧?
会不会又在山上找到躲藏的大妖了?
不能再等了。
右手握紧刀鞘,裴禅化作一道青影,沿着秘密小径飞驰而上。
因为太过心急,裴禅没察觉到山里的气温比以往要稍微冷一些。
直到抵达巡山路线的山腰,余光才发现异常。
越往上走,景致越发诡异,直到地面一处裂谷般的缝隙横挡住他的去路。
裴禅震惊驻足,低头观察周围的战斗废墟。
冰封的山岩开裂,像野兽张开的巨口,裂口内的岩石表面,居然覆盖着野草葱绿的嫩芽。
如果这山体是被灵剑斩裂,野草不可能如此快速的生长。
像是某种生灵从这巨大裂缝里凭空生长出来,浓烈的灵力滋生出这大片的野草嫩芽。
裴禅心跳开始加速,矮身一跃,跨过裂缝,继续朝山顶追踪。
空气里弥漫着草木被碾碎的气息,却没有血腥味。
前方的大地如同被巨兽犁过,翻起的泥土凝固成半丈多高的波浪,几棵大树被连根拔起。
废墟的中央,师姐弟三人倒在一片荒草地里,一动不动。
裴禅目眦欲裂。
屏息许久,才跌跌撞撞冲到姚霜见身旁,单膝跪地,颤抖着手指,去探她鼻息。
没等到师姐呼气,身旁就传来江晏安逸的小呼噜声。
裴禅这才呼出一口气。
这三人没有死,也没受伤。
只是睡得很香。
要不是周围满是打斗痕迹,裴禅都怀疑这三个狗东西故意偷懒一晚上,把他独自晾在山下。
裴禅冷着一张被欠了八百吊钱的脸,还是怂唧唧地轻轻摇醒了暴躁大师姐。
然后转身,给俩熟睡的师弟一人一巴掌!
“什么时辰了……”懒洋洋撑起身体的姚霜见揉了揉眼睛,感觉今早的阳光格外刺眼。
因为实际上已经是中午了。
“诶?”她睡眼惺忪地望向三个师弟,“你们怎么全在这里……你大爷的!那谁在山麓把守!”
不等暴躁大师姐开始殴打师弟,裴禅就惜命地迅速说明情况。
“昨晚没人去换你轮防吗?”姚霜见用力抓挠脑袋,总感觉记忆仿佛被挖空了一块。
“等等,现在怎么会是午时三刻?”顾青遮发现了不对劲地方,“我们巡山的时候是申时末刻,为何会突然昏睡在此地?这里怎么会变成这样?”
三人面面相觑,半晌都想不起发生过什么。
周围像是经历了一场大战。
姚霜见和江晏都有灵力耗尽的虚脱之感,但却没有受伤。
如果遭遇了妖魔袭击,他们怎么可能毫发无损?
众人毫无头绪。
“不对劲……这里的灵气怎么感觉……”姚霜见抬起双手,在虚空中感知灵气。
脸色骤变。
她猛地站起身,掏出符纸,并指起术。
探灵符的燃烧速度果然慢了许多。
“怎么金鳞山的灵气好像变得稀薄了?”她转头看向师弟:“我感觉出事了。出大事了。”
顾青遮眉头一皱,转身拔剑,朝着天空猛然劈出一道剑气!
剑光瞬间射向天际。
四人仰头紧张地注视剑光。
最终,竟然没等到剑气与金鳞山的结界敲击的脆响与光芒。
剑光就这么毫无阻碍的消失在天际。
“结界……结界呢?”姚霜见脸色发白,“结界消失了?”
据说是为了防范妖魔利用此地浓烈的灵气加速修炼,数千年前,烛龙天帝下凡,亲自在金鳞山布下结界。
如今“天门大开”,这座神山的浓郁灵气,如同黑夜里最璀璨的烽火,必然会引来妖魔觊觎。
方圆千里的妖魔被吸引而来,山下的村镇会沦为人间炼狱。
姚霜见脚尖一转,“裴禅,你灵力未损,即刻赶回宗门求援。我三人留下布防,守护村民。”
山风呼啸,仿佛千里外妖魔如饥似渴的喘息。
-
积雪被吞咽下肚,无论多少都无法填补饥饿感。
温绛耳迈着小短腿钻进山岭,小小的鼻翼翕动,在混杂着霜雪气息的空气里,捕捉食物的气息。
绕开一丛丛被冰霜覆盖的枯藤,在一棵枯死的泡桐树下蹲下来。
她从冻硬的雪泥里刨出一串干瘪的野果。
这看起来就不像能吃的东西,从前有人告诉过她山上很多野果都有毒,但她并不担心。
阿娘说她们小兔子百毒不侵,什么毒都可以化解,从前甚至有中毒的坏魔头抓他们族人食用。
不能告诉任何人他们的真实身份,被抓住了,现出原形,哪怕耳朵太长无法掩饰,也要一口咬定自己是兔子精。
否则会被吃掉。
尤其是温绛耳这样的幼年兔子精,白白胖胖,而且肉质弹力十足,看起来就很美味多汁。
饿着小肚皮在山里找了近一个时辰,本就被磨破的鞋底完全被雪水浸湿。
温绛耳支撑不住,最终用小裙摆卷着一串野果、三颗鲜艳的蘑菇,还有一捆枯树枝,回到了洞穴。
幸好昨天那个女掌柜给她的小包裹里有碗勺和火折子,这样它可以把这些冰坨子煮烂了再吃,应该会美味很多。
在洞口找到一处松软干燥些的泥地,挖了个坑,把枯枝堆成稳固的塔状。
太湿的树枝得丢到石头上晒干才能用。
这些粗活,温绛耳现在可以很熟练的做好。
阿娘离开后,爹爹就经常催促三岁的小兔子宝宝去伙房,站在小板凳上面烧柴煮米。
后来李夫人嫁给爹爹,教会温绛耳更多活计,但凡她的身高和力气足以应对的家务,全都是她在做。
煮一大碗野果蘑菇汤,当然也不在话下。
只是这里没有家里那一堆香料,可能煮出来不太好吃。
雪水在陶碗里嘶嘶作响,很快融化,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温绛耳把漂亮的三颗蘑菇和那串干瘪的野果倒进碗里,用干净木枝搅动。
酸涩夹杂着土腥味弥漫开来。
肚子饿得受不了,她反复戳一戳野果和蘑菇。
感觉已经软了一些,就用枯叶包裹陶碗,端进洞里,放在那颗她用来睡觉的平坦大石头上。
温绛耳用跟陶碗装在一起的小木勺子捞起一颗野果,小心地吹了吹,迫不及待一口咬下去。
“噫!”温绛耳龇牙咧嘴,伸出舌头用手猛擦舌苔。
这玩意酸得倒牙,涩得舌头发麻。
她不怕有毒,但实在难以下咽。
吹着蘑菇汤连喝了几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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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压下酸麻感。
好在蘑菇很好吃,甚至是鲜甜的,一点土腥味都没有。
但是只有三颗。
以她现在的饥饿程度,都不够塞牙缝,就炫完了。
温绛耳的小肉脸悲伤的贴在石头上,嘴里还在回味着蘑菇的滋味,有点后悔吃得太快了。
她忧伤的目光最终停在了不远处那颗大蛋上。
眼睛突然一亮。
她知道:烧水烧干了,会把锅烧坏。
那如果架起火堆干烧那颗蛋,它会不会变脆,然后一砸就破?
任何创意都能让一个饥饿的吃货热血沸腾。
温绛耳使出排山倒海之力,把巨蛋搬进了土坑里。
在蛋周围,点燃了树枝。
火焰舔舐着干枯的树枝,将巨蛋重重包围。
橘红色的光在她满是期待的小胖脸上跳跃着,脑袋里已经开始出现水煮蛋白和流心蛋黄的美好画面。
越想越饿。
口水疯狂分泌。
受不了了。
温绛耳赶忙起身躲回山洞里,抱着空碗舔了舔,耐心等待。
她开始在心中默数。
她三岁的时候就可以数到一百,之后的数字没有人教她数。
数了三轮,就迫不及待冲到洞口,看看蛋壳变脆了没有。
出乎意料。
但周围的火苗已经熄灭了,没有冒烟,像是灭了很久。
摸了摸蛋壳,还是冰冷刺骨。
温绛耳茫然左看右看,感觉不到有山风吹来。
火怎么会全部熄灭呢?
她自己检查了枯枝杂草有没有潮湿的部分,没发现异常。
也懒得再检查其他问题,她取来火折子,吹亮,点燃稻草和枯枝。
确定火越烧越旺之后,她才转身回到山洞里避风,耐心等待。
又一轮煎熬的默数结束,当她再次来到洞口,诡异的事情再次发生了。
刚才燃烧旺盛的火堆,没有一丝烟气,再次熄灭了。
“唔……?”
温绛耳急切地吞咽一口,挥动小短腿进洞,再次拿出火折子,把枯枝点燃。
这一次,她没有离开火堆,皱着小眉头蹲在蛋坑边,认真观察问题出在哪里。
火堆只燃烧了十几息。
然后。
很突然。
火苗的舞动变得僵硬,像是无形的空气将它凝固成一个别扭的形状。
温绛耳睁大眼睛张开嘴。
她从来没看见过弯弯曲曲但一动不动的火苗。
这诡异的景象维持了片刻,蛋周围旺盛的火焰同一时间,消失了。
连白烟都突然中断了。
温绛耳虽然很困惑,但她并没有意识到可怕,毕竟她这个年纪见识过的很多事情都算是异常,即便不知道为什么,她也不想追根究底。
所以,呆愣片刻后,她只是打开火折子,再次去点燃火堆。
这个诡异的点燃熄灭,再次循环出现了四次。
屡败屡战的温绛耳第五次吹亮火折子,还没来得及点燃……连火折子都灭了。
她费解地再次吹燃。
火折子瞬间熄灭。
某头怕热的神秘生物似乎发现了火苗的源头。
邪恶兔子的火折子……吹不燃了。
“奇怪!”温绛耳困惑地歪头,不明白怎么连火折子都跟她作对。
是火折子在跟她捣蛋吗?
这是恶作剧?是挑衅。
某个可恶的家伙在对她宣战。
她忽然眯起眼,缓缓转头,盯住那颗可疑的大蛋——
8. 第 8 章
小兔子围着大蛋走了一圈。
蛋没有嘴,不可能把火吹灭。
难道是因为它太冷,火一摸它,就灭了吗?
她的小脑袋瓜可以想明白的事情太少了。
算了,只能换着法子尝试烤蛋。
把蛋架起来,或是横着烤,她累得精疲力尽,依旧没法让火苗接触蛋壳。
最后,她把大蛋整个埋进土里,而后把火堆搭载土堆之上燃烧。
这一次成功了。
火焰被泥土阻隔,蛋壳似乎无法判断热量来自哪里。
等了近半个时辰,再次熄灭篝火,挖开焦土,用力敲蛋壳。
蛋壳却坚硬如初,“毫发未损”。
再这么下去,她饿死之前就先累死了。
温绛耳没有彻底放弃,她把大蛋埋回土坑,打算再烤它个三天三夜。
烤蛋的这三天,她也不能干饿着。
得去山里找鹿角菌,去跟掌柜的换萝卜包子。
然而,光是饿着肚子走下山,就已经腿脚发软,晕乎乎地摔倒几次。
她只好先去集市讨一碗粥喝。
温绛耳这两年已经习惯了,必须为继母干很多活,才能交换食物,不能白吃的。
她最好也能给掌柜一些有用的东西。
但她现在没力气爬山寻找鹿角菌,只要一碗粥,她吃饱了一定会去找,先欠着。
拖着沉重的小胖腿终于来到集市,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她——
平日里人声鼎沸的街道,此刻空无一人,没有人在街边摆摊,商铺也都大门紧闭。
地上的积雪无人清扫,呼啸的北风吹得布招牌猎猎作响。
她吃惊地张着小嘴,跑去找赵衍哥哥的包子摊。
熟悉的摊位只剩下一具空荡荡的木架,又大又高的蒸笼不见了。
她又奔向那位女掌柜的药铺,一排门板紧闭着,她贴在门板上仔细听,没有声音。
一股空荡的迷茫感填满了身体,这感觉比第一次在山洞里过夜更让她无措。
她想转身跑回自己的家,至少那里有她熟悉的人。
可是会被卖掉。
世界变得好安静,只有她的喘息声,和肚子里咕噜噜的翻腾声。
-
“掌柜的,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正院里,正在洗衣的周婶双手一擦围裙,关切地上前拦住药铺掌柜的去路,“村长派人来说了,金鳞山的道君让百姓们要闭门不出十天半个月呢,秀兰没告诉你吗?”
“我知道,但我得去温家走一趟。”李放歌拍拍周婶的手臂,“放心吧,很快回来。”
“温家?哪个温家?您是要干什么去?”
“就是从前那个人称‘活菩萨’,跟咱抢生意的温青妩家里。”
“那个女妖精?她不是已经被道君们抓走了吗?”
“对,她留下个年幼的女儿,当爹的又成了家,有了小儿子,大概是不想养闺女了,把个胖嘟嘟的娃娃饿得前胸贴后背的,可怜见的。昨日里,她跑来我药铺,想去采药跟我换吃的呢。我刚答应让她每天来我店里领粥,今儿门就关了,我担心那孩子没着落……”
她拎起手里的麻袋给周婶看:“就想送半袋米给她,好歹把这半个月扛过去。”
周婶一拍腿,“我瞧着您才是活菩萨呢!那女妖精治病救人,是为了求取功德修炼成仙啊,她挡咱家财路两三年,如今遭了报应,您还上赶着替妖精照顾小妖崽子?”
李放歌摇摇头,“论迹不论心,温青妩治病救人,又没作恶,真是妖,那也是好妖精。孩子可怜,养活一张小嘴也不算难事,能帮就帮一把算了。”
周婶张了张嘴,无从反驳。
掌柜的做生意实在,又经常布施,药铺子这两年挣了不少钱,确实不怕多一张嘴。
想来掌柜的也是命苦,十五岁刚嫁进钟家,钟家大公子就因病暴毙,他爹娘失去独子,很快因为伤心过世了。
掌柜的从那时起就被村里人骂成克夫的扫帚星,克死了钟家全家人。
这般貌美如花的姑娘家,守了八年的寡,至今无人提亲。
孤孤单单这么多年,这姑娘从不自怨自艾,自己采药摆摊,如今做成了个小有名气的药铺子,真是不容易。
周婶看得出,掌柜的兴许是觉得家里太冷清,对那妖女的孩子如此关切,保不定是有了收养那孩子的心思呢。
思及此,周婶一阵揪心。
妖精的孩子,那就是小妖精,万一长大后有了妖精的本事,又要被道君们捉走,岂不是让她家掌柜的再一次受了丧亲之痛?
得让她断了这份念想。
周婶劝道,“夫人,我知道您心善,但山上的道君都说了,不确定这次灾患会持续多久,家里得多囤点粮食,这别人家的孩子,你想插手,万一当爹的往后拿孩子当借口,赖上咱家怎么办?”
因为常年布施,李放歌家中仓库里有大量粮食,但她生活朴素,偌大的家宅里只有一个丫鬟秀兰,和仆妇周婶。
仓里的粮食够家中三张嘴吃上几年,根本不担心灾荒。
若是真的招惹上一个贪心无赖,她家中无男人撑腰,一个年轻寡妇,确实很难守住家财。
“你说得有理。”李放歌皱眉思索片刻,立即想到了办法,“这也好办,那个小孩儿机灵得很,我教她偷偷把这袋米藏起来,每天自己舀一捧,在外面煮了吃,不让家里知道便是了。”
周婶噎住,一时也找不到其他理由劝阻。
眼睁睁看着掌柜一手提着麻袋,一手提起裙摆,小跑出门了。
温家是隔壁村的。
李放歌提着麻袋跑到村口,发现一群人堵在牌楼前面,似乎在为什么事争执。
都是年长的老爷们——各家族长。
村长也在其中。
那村口一边是条河,另一边砌了土墙,过道才两三丈宽,人挤人堵在那里,想出村子,得请那些老家伙让一让。
李放歌是一句话都不想跟这群死老头说,就是这群人背后里骂她克夫命。
夫君刚死那年,这群老头就逼她“自愿”殉夫,想跟衙门换个贞节牌坊,回来给村里长脸。
李放歌不肯去死,她嫁到钟家,本就是父母为了聘礼,把她卖给个孱弱的药罐子。
一进门就死了丈夫,她难不成还要为了那几两银子去死吗?
丈夫一死,家中的农田就被族长分给钟家其他男丁。
她无力反抗一群庄稼汉,只能去集市上找份活计谋生,却因为族长派人挨家挨户地说闲话,没人肯要她。
那年才十五岁的李放歌,偏不肯坐吃等死,拿家里最后那几吊钱买口吃的,上山采药,硬是盘活了自己。
她不觉得自己多么心善,给穷人乞丐布施,只是为了洗干净“克夫命”给她带来的污名。
她确实恨温绛耳的母亲当年分文不收就给人治病,坏了她的生意。
但她想让温绛耳活下去。
那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仰着灰扑扑的小脸,吸着鼻涕,问她能不能采药跟她换口吃的那一刻。
李放歌看见了多年前走投无路的自己。
没有一家店铺肯给她一条活路。
老天爷不该让那么努力活着的人走上绝路。
她把麻袋踹在怀里,躲在树后观察那群老头,想等人都散了再出村。
站了好一会儿,腿都麻了,那群人还在争论。
想着还是明天天没亮再来,李放歌抱着麻袋一转身,迎面刚好撞见村长儿子赵冬成。
“哟,李掌柜的。这是作甚?躲树后头慌慌张张的,谁招惹你了?我给你做主。”赵冬成咧嘴笑呵呵地,眼睛从她臀部腰部慢慢往上移,“你怀里抱的什么?”
“没什么。”李放歌表情在不激怒对方的最大限度上显得冰冷,“这半个月不能开张,我打算送些粮食分给乞丐,让他们熬过这阵子。”
“还得是您呐,菩萨心肠。”赵冬成扬起脑袋挠了挠下巴,垂眸盯着她怀里的麻袋,“说起来,如今这村里需要接济的,可不止是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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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丐,道君们有命令下来了,半个月不能出门,这农户和做生意的,都难熬过去。这不,我爹正跟族长们商量,要各家拿点余粮出来,接济苦命人,掌柜的既然有这个心,不如一起去商讨商讨,就说是我请你来的。”
他一脸得意扬扬。
毕竟能参与商议这种事的,可都是各家族长,他“网开一面”邀请一个寡妇,她自当感激涕零,涌泉相报。
“不用了,这种大事,哪里是我们妇人家能插手的。”李放歌冷着脸,一点头,“先走了。”
“站住,”赵冬成快走几步,拦住她去路,“我好心好意给你脸面,你就这么报答我?”
李放歌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破口大骂的冲动。
必须冷静,她从前想过雇佣几十个家丁,让这群苍蝇不敢骚扰她。
但一来她确实养不起那么多张嘴,二来她孤身一人,未必能压得住那么多手下。
而且村长家的人一呼百应,硬碰硬根本没有出路。
“多谢赵大哥有心提拔。”李放歌挤出一丝微笑,把怀里的麻袋捧给他:“那这些粮食,就当是我给村里的一份心意吧。”
赵冬成愣住了,低头盯着那袋小麻袋看了半天,抬头不满道,“你打发乞丐呢?”
这一声吼,把不远处牌楼前的那群老头引了过来。
看着赵冬成告状似的跟村长族长们说明经过。
李放歌眼前发黑。
遇上大麻烦了。
村长和族长们注视她的眼神逐渐放光,李放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得赶紧想好说辞,让这些人相信她家里没有余粮。
还没等她想出主意,村长就清了清嗓子,开始给她戴高帽:“十里八村都知道,李掌柜可是咱村里的大善人,对流民乞丐都乐善好施,自然不会亏待了自家乡亲。”
与其说感到恶心,李放歌更是觉得心慌。
当年这群人逼迫她殉夫的时候,也是这么一副慈眉善目好生相劝的嘴脸。
现在他们要她的钱粮,比要命好一点,但她还是本能的心跳加速,双手发抖,冰冷的掌心全是冷汗。
“若是能帮,我肯定是想帮的,但我家粮仓已经因为布施吃空了,还没来得及补齐,如今这周围的商铺都关门了,也没法给乡亲们弄来粮食。”她尽量保持嗓音平稳。
“那你还有余粮送乞丐?”赵冬成在一旁大声质疑。
李放歌干咽了一口,低声解释:“家里的粮食勉强够我熬过半月,这些余粮也可以交给村长处置,您看着给需要的人。”
“吃空了?”村长眯起眼哼笑一声,“我去问问王家米铺,你几时在他家买的粮,买了多少,便能知道你平日施舍了多少粥米,又剩下多少。”
李放歌捏紧拳头。
脑子里飞速思索反驳之策。
千钧一发之际,身后忽然传来年轻男人恼火的嗓音——
“你们何故聚集于此?不是让你们别出门了吗?”
顾青遮提着长剑快步走入人群,皱眉斥责:“妖患随时降临,我早已出言警告,不听劝的,出事别来找我。”
“诶哟!道君息怒!息怒啊!”村长瞬间换了一副巴结的嘴脸,佝偻着后背,抱拳作揖,急忙讲明缘由——这是避灾前的募捐会谈。
顾青遮不耐烦地听完解释,余光瞧见那个经常给他送食物的年轻小寡妇,此刻也站在一旁。
她怀里抱着个大麻袋,脸色惨白,浑身微微发抖。
“李夫人?”顾青遮眉头没有舒展,但语气变得温和,提剑上前一步,低头细细观察她神色,像对她说悄悄话,“出什么事了么?”
李放歌惨白的脸极速转红,心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她已经想不出能比此刻更尴尬的窘境了。
如果顾青遮知道她隐瞒家中余粮,不肯接济村民,这两年来,她给他捐赠的粮食的慷慨假象不就被戳穿了?
他可能会猜到,她的热心肠,其实只是对他见色起意。
一个克夫还好色的寡妇。
9. 第 9 章
不等李放歌说明状况,村长先一步解释:“咱们李掌柜可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既是商讨捐粮,李掌柜必然也不会袖手旁观。”
顾青遮侧眸看一眼村长,又回看向李放歌,似乎想听她亲口解释。
她一个女人站在一帮老爷们堆里,怀里紧紧抱着个麻袋,脸色苍白,眼神闪烁,感觉有些古怪。
“这麻袋里是你要捐的粮食?”顾青遮没回应村长,依旧看着李放歌。
“不是!这一麻袋只是李掌柜要捐给镇上那些流民乞丐的粮食。”赵冬成说。
顾青遮这次没斜眼看插话的人,嗓音低沉沉地逼迫这小寡妇回答,“是这样么?”
“是的。”李放歌把怀里麻袋的重量偏向左胳膊,腾出右手迅速理了理被吹乱的碎发,尽量体面地抬头与顾道长交谈,“我打算去镇上看看,有没有流民没着落。”
“不用去看。”顾青遮对她说,“我中午已经去你们县衙门吩咐过了,县老爷派人把附近流民先安置在寺庙里,会有救灾的粮食帮他们度日。现如今人心惶惶,你独自一人抱着粮食出去走动委实不安全,回家去吧。”
“明白了。”李放歌矮身行了一礼:“多谢道长提醒。”
“诶!村里的灾粮还没商议妥当呢!”赵冬成见李放歌转身就走,立即上前堵住去路,却被矮他一头佝偻后背的村长父亲抓住胳膊往后扯。
村长对儿子轻微摇头,使了使眼色。
他这不长脑子的儿子实在没眼力见。
看顾道长对李放歌这语气态度,就能看得出,两人私下该是有些交情。
李放歌这寡妇极为精明下作。
当初克死了钟老三全家,她都能觍着脸不肯以死谢罪,还不顾乡亲们的指指点点,摆个地摊抛头露面,混口饭活下来了。
偏这女人又极为擅长笼络人心,每日几把米熬粥布施,就赚了个善人名号,叫他这个村长也得给她好脸色。
这么多年来,老钟的族人出什么事,这女人都铁石心肠一毛不拔。
如今刚好遇上妖患,可算是有正当由头让她出点血了,可千万不能再被她推脱了。
这顾青遮对她态度尊敬,可见平日里该是收了她的好处。
若是叫她抓住机会当着顾青遮的面哭穷,顾道长心里偏着她,兴许会信了她的话,一锤定音,到时候就不好再上门跟这寡妇讲道理。
不如先把李放歌给放了,找机会在带人上门与她私下商议,绝不能当着顾青遮的面听她狡辩。
然而,儿子赵冬成毕竟年轻,他觉得全村的族长聚集于此,连顾道长也在,这是逼迫李放歌慷慨解囊的大好时机。
他没懂村长的眼神,直挺挺地还拦在李放歌面前,只疑惑地用眼神看着用力扯拽他胳膊的父亲,“爹?你干啥?我这跟李掌柜论理呢。”
“你要论什么理?”顾青遮突然转头,狐疑地注视赵冬成。
完了,村长瞪了儿子一眼,气得喘气都急促了。
“要闹灾了,得让村里各大族长从族中粮仓富余的家里捐点粮食出来啊。”赵冬成理直气壮的说:“是我们照兴村的传统——每逢遇上灾年,家里有余粮的,都会捐些粮食,存放在我爹后院的地窖里囤着,到时候有困难人家,就分一些熬过去。”
顾青遮反驳:“这不是灾年,是妖患将至,怕的是杀身之祸而非饿肚子。已经跟你们说了,只需躲上半个月,待我宗师尊联手修复结界,便一切如常,你们在这里到处走动才要命,都别瞎忙活了,赶紧散了,没我口令,不准出门。”
赵冬成惊呆了,一脸委屈地转头看向父亲。
他还没揭露李放歌私藏大量粮食却不肯接济村民,这顾道长居然就免除了全村的捐赠。
照老规矩,有粮捐粮,没粮捐钱,都得流进村长家里。
到时候支出的账目很好动手脚,管它闹的是什么灾,这都是村长家敛财的好时机。
竟被这顾道长一句话断了财路。
“这怎么行!这是我们村的传统……”
“别说了!”村长忍无可忍呵斥儿子,“顾道长都说了,只需闭门半个月,你还在这里多嘴!都散了,散了。若是出了事,老夫自会再请诸位商议。”
看着村长拉着他家还不服气的蠢货儿子往村里走,一众族长也对着顾青遮抱拳道别。
李放歌此刻倒是不急着走了。
她抱着麻袋,厚着脸皮站在顾青遮身边,承受了这帮死老头的抱拳大拜,心情十分美好。
等人走光了,她才深吸一口新鲜空气,转头准备与顾青遮道别。
然后让她心情更美好的事情发生了——
“金鳞山结界损毁,此地危机四伏,夫人孤身一人,不如让顾某送你回去。”
顾青遮跟她说话的语气用词都非常重视礼节。
之前一直是这样。
这也是李放歌对他着迷的原因之一。
那些身份高贵、对她知根知底的人,在不打算占她便宜的情况下,从不会如顾青遮这般尊重她。
跟他交谈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有头有脸的人。
但此刻的礼节又有了另一层意味。
她方才第一次看见顾青遮跟其他村民交谈的语气姿态。
那帮村里最“尊贵”的老头。
顾青遮对别人居然是这种呼来唤去不耐烦的态度。
从前她以为顾青遮对她这个克夫寡妇一视同仁,是修道之人的涵养。
直到现在才知道,顾青遮对她的涵养,是独一份的。
当然,她确实出钱丰盛了他们师门四人的伙食,这也许是他尊重她的原因。
但她觉得有一部分,至少是一小部分,顾青遮是对她这个白手起家还乐善好施的商人的尊重。
他可能觉得她是个很纯粹的善人。
她希望他这么认为。
但实际上她不是。
所以她既惊喜,又羞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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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被看穿。
若是刚才顾青遮问她要不要捐粮,她可能牙一咬就答应捐了。
还好,顾青遮免了所有人的粮。
“我家离此地得有七八里远呢,太劳烦道长了。”她这客气话说得就很没有诚意,她想要他护送她。
“这才几步路,”他举起握剑的手,往前一指,“夫人请吧,顾某送你。”
空气安静,只剩下两人的鞋子踩在雪地里的嘎吱声。
她今天穿的是干活时,比如干草药清洗分类这些脏活时穿的衣裳,暗淡耐脏的布料,就是为了不引人注目。
她平时去金鳞山下慰问顾青遮时可不会穿成这样。
“我还没听说过哪里的规矩,是让一些人捐钱粮,”顾青遮忽然说了一句,“如果是强制的,为什么要用‘捐’字?”
“道长可算是抓到我们村的把柄了。”李放歌一下子就被点燃了,开始过分活泼。
两人走了快一里路,她一声不吭,顾青遮刚说一句话,她就变得很健谈,“‘捐’字确实冠冕堂皇,但若不用这个强调‘自愿’的捐字,那可就是只有官府能干的‘募集军费’之类的了,我们村长哪敢犯王法呢?”
“哼。”顾青遮抿嘴哼笑一声,眼睛盯着自己交替迈步的靴尖,“夫人这话,听起来不太自愿。”
李放歌开朗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她得说点什么,挽回大善人的形象。
“我猜你也不是自愿的。”他终于侧头垂眸看向身旁的小寡妇,“你刚才死死抱着麻袋的样子,就好像要随时抡起来砸死那帮老头。”
李放歌猝不及防笑了。
她说,“我没有想砸死他们,但我确实不喜欢被他们包围。”
“我也不喜欢。”他说。
她惊讶地转头扬脸注视他,“他们也包围过你吗?”
他沉默了一会儿,点头,“我刚来金鳞山那段时间,你们村不少族长来给我说媒,起初我不好意思直言推拒,被他们烦得够呛。”
她怒不可遏,“你千万不能对他们客气,他们只是想攀附高门。”
他嗤笑一声,“我算什么高门?穷得响叮当。”他转头伸出手,对着她怀里的麻袋,“沉么?我帮你拿。”
“不,不用。”因为他突然靠近的手掌,她脸颊陡然升温。
脑袋不做主了,她一脸真诚地仰头注视他,“天水宗的内门弟子,当然算是高门,何况你这一表人才,谁不想嫁给你呢?”
他像是被她突然迫切的眼神烫得收回手。
有好半会儿。他没有回应。
视线再次垂落,看着自己的脚尖。
她是一个寡妇。
这种时候,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让他有些不适。
她这句恭维话其实没什么特别,附近村民给他说媒时,经常这么说。
只是她的眼神有点过于热切。
她可能是想讨好他,好让他在妖患期间为她保护家当。
10. 第 10 章
“早提醒过你,道长说那孩子非比寻常,若是亏待了她,会招来灾祸。”王瑞奉在厅堂里来回踱步。
“你少往我身上泼脏水,”李秋燕横眉竖目,“这金鳞山闹妖患,跟你闺女走丢了有什么关系?我那日只是想把她送给好人家过日子,是她自己跑丢了,哪怕饿死了都是她自找的。”
“不会的,绛耳机灵得很,饿了自然回家了,”王瑞奉忽然一锤茶几,指着李秋燕警告:“你别乌鸦嘴!”
李秋燕眯起眼嘲讽:“嘿哟,当家的好大的威风啊。丢了宝贝女儿冲我发脾气?要不我抱着儿子回娘家去,免得碍你的眼?”
王瑞奉脸色一变,吞咽一口,移开视线,不敢还口了。
“怎么不说话了?”李秋燕走上前挑衅,“继续拿我……”
“砰砰砰——”
院子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夫妻俩一愣,同时看向窗外。
村长刚派人通知各家各户紧闭院门,不要外出,此时还能有谁来他家拜访呢?
八成是走投无路的温绛耳又回家了。
“绛耳?是绛耳吗!”王瑞奉满脸欣喜地狂奔出门,打开院门,视线下意识垂落在温绛耳的高度,入目却是一双棕色长靴,和玉子色道袍。
王瑞奉一抬头,就见一个比他个头还高出两寸的冷面女修士站在门外,面无表情盯着他。
“叨扰。”姚霜见抱拳一揖:“姚某乃天水宗修士,受温青妩所托,来探望她女儿温绛耳,劳驾引路。”
“探……探望……”王瑞奉措手不及。
受那妖女所托?道君怎么会替那妖女办事?
时隔两年特地来他家看望妖女的孩子?
王瑞奉脸色红一阵白一阵。
怎么就恰好撞上温绛耳走丢了?
这要怎么解释?
他身后的李秋燕立即上前一步回应:“绛耳近几日在我二哥家里同她表姐玩呢,还以为是二哥送她回来了,原来是道长亲自登门探望,我替女儿谢过了,可惜她不在家中,道长是否进屋喝口茶水?”
“在您二哥家里?”姚霜见微微皱眉:“如今妖患在即,您送她出门,叫孩子如何独自回家?”
“道长这话说的。”李秋燕镇定自若地笑着反驳:“族里孩子多,各家要忙农活,绛耳尚且年幼,我又不忍心叫她帮手,自是要送她去亲戚家照管,我闲下来时,也会接亲戚家孩子来家里照料。孩子是几日之前送走的,妖患是今儿才得知的,我又不如道长这般能耐,哪里能料到这些呢?”
“噢。”姚霜见自觉理亏,便一颔首,“是在下唐突了。”
但她心里却愈发放不下心,温青妩才被抓走两年,孩子就有了继母,还被丢给亲戚照料,境况究竟如何,属实难料。
“请问尊夫人,您兄长现住何处?我得见孩子一眼,才能不负所托。”
李秋燕故意露出不悦之色,“我二哥住在镇上,是开铺子的正经商人,绛耳好得很,街坊邻里都知道咱家把孩子养得白白胖胖的,不信您可以四处去问问。只是今儿恰好遇上妖患,亲戚间也不便走动,让绛耳在二哥家待上半个月,哥哥嫂子自会照料好她。道长当初捉走了孩子亲娘,如今倒是担心我们亏待自家孩子了?”
从前没人敢跟姚霜见斗嘴,毕竟宗门里凭实力说话,敢怼她的人是要被打断腿的。
缺乏“文斗”经验的她瞬间哑了,甚至可以说无地自容。
温绛耳的母亲是他们捉走的。
此刻上门关心孩子,就像猫哭耗子。
她收回注视李秋燕的视线,局促地低声回应,“在下只是受人所托,既然孩子没在家里,便等几日再来拜访。”
她刚想抱拳逃跑,又觉得自己方才确实无礼,便从怀里取出钱袋,掏出一颗高阶灵石,想了想,递给孩子的父亲,假装是温青妩捎给孩子的礼物,“这颗灵石,请先替您女儿收下吧,是她母亲托我给她的,换成银两,约莫够她两年的吃喝用度。”
呆呆看着那女修士递来的散发幽光的蓝色石头,王瑞奉一动不动,也不敢接。
女儿都已经被他弄丢了,谁能保证多久才能找回来?
李秋燕的话能糊弄这修士一次,还能次次糊弄不成?
如今老实承认孩子走丢了,还能请求修士大能一起找孩子。
若是刻意隐瞒实情,等妖患结束,还没找回来,孩子怕是要有个三长两短,耽误了救命时机,再被拆穿谎言,他必然难辞其咎。
他还在犹豫是否要坦白实情,哪里还敢受这么贵重的馈赠?
即便爱财,他也惜命,孩子都丢了还敢骗修士的财物,岂不是找死?
见他迟迟不动,姚霜见问:“怎么了?”
“没什么!我夫君没见过世面,都被这宝贝吓傻了。”李秋燕欣喜万分地捧起双手去接,“道长真是雪中送炭,我们一定会替温氏照顾好绛耳。”
这女人突如其来的极度热情,看起来实在不像是为孩子开心,倒像是天降横财,喜不自禁。
姚霜见的脸色愈发狐疑,反而攥紧了手里的灵石,收回钱袋,直直盯着李秋燕的眼睛,礼貌的神色逐渐变回平日的凌厉。
-
独自回到山洞的温绛耳,已经饿得脚步发飘。
她把山路上捡回来的野果和蘑菇放进大碗里,再次用雪水炖煮。
这次也顾不上野果酸涩了,炖烂后咕咚咕咚全都吞下肚,那股虚脱感才消褪。
洞口的火还在燃烧,被埋在地下的蛋没有任何动静。
温绛耳已经学到了教训,再花力气跟那颗蛋折腾的话,她又会很快饥肠辘辘。
所以,任由那颗蛋烤着,她得保存体力,休息一会,就得继续去山里找食物。
接下来的两天,温绛耳觅食熟练起来,她可以凭借自己的嗅觉寻找可能有甜味的野果。
吃了一大堆苦涩酸麻的野果后,她可以靠嗅觉归纳大致的口感。
可是冬末的山野凋零,即便嗅觉异常灵敏,也很难搜罗足够的野果和蘑菇。
至少她不用担心有毒。
比起怀念馒头米饭的口感,她更怀念周围有人走动的感觉。
不知道为什么,集市空了。
镇上,村里,她都去偷看过,各家各户门窗紧闭,一个人都看不见。
世间忽然只剩下一只小兔子宝宝。
她回忆赵衍哥哥给她喂馒头喂水,回忆掌柜的给她擦鼻涕擦脸,掸干净衣裳。
如果还有机会见到人,她会设法在他们身边多待一会儿,少说一些话,不会招人烦。
李夫人经常让她闭嘴,她安静的时候,李夫人很少骂她。
但也不一定,她现在是不可爱的兔子宝宝,不知道具体怎样才能不招人烦。
似乎所有让她期待过的人,都会突然离开,或消失。
又过了两天,她在山间密林里熟练地翻找野果,突然嗅到一股腥臭味不断逼近。
山上的野兽,只有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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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会在冬末频繁寻猎。
但她还没被盯上,因为她的嗅觉比狼更灵敏。
是她先发现了狼。
她在村里听过的每一个可怕故事里,孩子们七成是被狼吃掉,剩下三成给老虎和熊平分。
狼特别爱吃小孩。
温绛耳僵硬的站起来,贴着一棵大树,眼前景象因为惊恐而晃动。
等视线终于平稳了,她仔细嗅了嗅气味的来源,然后缓缓后退远离。
她的鞋子前天跑脱了鞋底,现在只能光脚踩在雪地里,一点一点地发出很小的声音。
等到狼的气息足够远,她才转身朝着山洞狂奔逃跑。
扑倒在山洞里的大石头床上,她抿着嘴急促地喘息,小手里仅仅捏着的两颗蘑菇,只剩下根部。
一直到洞外天色变暗,她终于从惊恐中回过神,小心翼翼地走到洞口,观察周围。
洞口的火堆因为没有续柴,已经熄灭了。
她愣了片刻,走过去推开枯枝,把埋在地里的那颗大蛋刨出来。
蛋壳上除了一些烤干的泥巴,依旧毫无痕迹。
刚才受到过度惊吓,让她失去了砸蛋的期待。
她把蛋推出土坑,后背抵在蛋壳上,用力蹬脚,一点一点把它顶回山洞里。
像八爪鱼一样抱住这颗大蛋,她小胖脸上的惊慌消退了一些,终于安心闭上眼,睡着了。
她忘记点燃洞口的火堆。
又因为受惊精疲力尽,一直等到浓烈的腥臭味充斥鼻腔,她才终于在漆黑中惊醒。
周围已经围满了狼群发光的双瞳。
野兽们低沉的喘息声,脚步一点一点逼近。
温绛耳彻底受惊过度,已经叫不出声了。
她要被狼吃掉了。
她抱紧了怀里的大蛋。
这个跟她斗了三天三夜的大蛋,此刻成了她离开人世前唯一没有抛弃她的伙伴。
抑制不住剧烈颤抖,温绛耳急促地吸了几口气,小声跟狼谈判:“你们可不可以轻一点吃我?”
这突然的出声,被狼群当成了挑衅。
刹那之间,周围发出此起彼伏的低吼。
领头的狼一跃而起,扑向落单的人类幼崽!
一刹那,浓烈的杀气惊醒大蛋,杀戮的本能引发共振。
“咔——”
“咔咔——”
如冰川断裂的脆响,一道白金光芒从她怀中大蛋的裂缝中劈出,照亮了周围狼群狰狞的獠牙。
蛋壳上的裂痕蛛网般迅速蔓延。
正欲进攻的狼群惊慌后撤。
整个山洞被照得亮如白昼,每一粒尘埃都在光芒中无所遁形。
“咔嗒——”一块带着繁复鳞纹的壳片应声崩落,蛋壳破了个洞。
金色的竖瞳像深潭里被阳光穿透的琥珀,自蛋壳的破洞内幽幽掠过,如神明睥睨一群即将被碾碎的蝼蚁。
狼群恐惧地注视着蛋壳中央破开的小洞。
一股难以言喻的威压,让狼群甚至不敢逃窜,纷纷匍匐在地。
终于,一只肉乎乎的小爪子,哆哆嗦嗦地从蛋壳的破洞中伸出来,不太从容地在空气中抓了抓,似乎想找个借力点,把自己从蛋里拔出来。
但它什么都没抓到。
爪子最终无力地搭在好不容易顶裂的蛋壳边缘,小肚皮局促起伏。
蛋里的神秘生物累得要死,顶破这么个小洞已经要了它半条命,今天这壳就先破到这里。
11. 第 11 章
蛋壳里神秘生物一动不动。
狼群的喘息也轻不可闻,唯恐惊醒它。
破裂的蛋壳被温绛耳用力箍住,像是用来应对狼群的盾牌。
洞穴内陷入凝固的寂静,但狼群并没有撤离的迹象。
温绛耳低头看着怀里的蛋,期待里面的什么东西可以继续发出刺眼的光,把这群饥肠辘辘的野狼都吓跑。
然而,搭在蛋壳上的小肉爪一动不动。
不多时,惶恐迷茫中回过神的狼群蠢蠢欲动。
当头狼试探着迈出爪子……
一连串“咕噜噜”的肠鸣声陡然击碎寂静。
这饿肚子的声音可太熟悉了。
温绛耳窘迫地蜷缩脚趾,一只手摁住自己的小肚皮,有些羞赧地观察周围的狼群。
但持续的“咕噜噜”声并没有停止。
她很快察觉这声音并不是自己肚子里发出的。
而是从蛋壳里,里面的神秘生物饿了。
伴随着“咕噜噜”的声响,蛋壳上的小爪子再次不安分的挥舞起来。
肚子饿果然能激发一切潜力。
蛋里的神秘生物突然变得急躁,它收回了小肉爪。
紧接着,一道道金色光束在蛋壳内闪烁不定。
“咔——咔咔——”
伴随接连的断裂声,蛋壳中段出现新的裂痕,并急速蔓延。
一股寒意渗出蛋壳,数十道金光般的冰锥冲破了阻碍,“嗖嗖”直刺而出。
疾风擦过温绛耳耳侧,冰锥钉入岩壁。
锋利的冰锥毫无规律的射向四面八方,山洞石壁被凿出一个个深深的孔洞。
有两头倒霉的狼不及躲闪,被击穿头骨,来不及呜咽,便倒地身亡。
这一次,没了侥幸和狐疑,狼群呜咽着慌张后撤,爪子在结霜的地面打滑。
不等它们撤离洞穴,被顶开的蛋壳流淌出白森森的冰雾,鬼魅般包围洞穴中所有生灵,堵住了逃亡去路。
弥漫的雾气裹挟着金色的小闪电,逼得狼群只能朝着温绛耳的方向后退。
温绛耳已经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她家鸡蛋孵出来的小鸡从来不发光。
猝不及防,怀里的大蛋忽然一轻。
一颗圆滚滚的白团子从蛋壳中滚了出来,四脚朝天,一阵挣扎,翻过身来,四只短短的爪子扒拉着地面,稳住身形。
“唔?”温绛耳满面迷茫。
那是个什么东西?不像小鸡也不像小鸟,一只圆滚滚但拖着长尾巴的小怪兽!
那小怪兽似乎不习惯蛋壳外的光线,一双金色竖瞳只微微眯着一条缝,无情绪地漠然环视狼群。
弄清楚周围环境,它的视线锁定不远处石壁上的一条藤蔓,然后挪动尾巴尖,开始“校准”。
它把胖胖的身体转到与那根藤蔓一致的方向,才又闭起眼睛。
狼群恐惧地注视着掉落在中央的这团白色怪物。
即便是温绛耳,也无法理解小怪兽在做什么。
小怪兽扒在地面嗅了嗅,前爪微微撑起身体,甩了甩脑袋,似乎是感到不舒适。
它举起短短的小肉爪,努力触摸自己的头顶。
头顶上粘着一片蛋壳,可能让它不舒服了,想摘下来,但它的爪子够不着。
温绛耳看着有点着急,手脚着地爬到那小怪兽身后,伸出手,想帮它把蛋壳摘下来。
小怪兽警觉地突然一甩尾巴尖,胖胖的身体意外的灵活,躲开了陌生气味的触碰。
它连滚带爬的转过身,张开嘴巴,闭着眼睛对着温绛耳哈气。
很不友好的姿态。
它似乎不需要援助。
温绛耳乖乖退后,靠在大石头上,远远继续观察它。
她希望这只小怪兽把她当成同伴,一起吓跑周围的狼群。
狼爱吃小孩,但它们可能没见过这种小怪兽,不一定敢吃。
但哈气的小怪兽显然没打算跟她联手。
它没睁开眼睛,却似乎能通过某种方式,感觉到温绛耳保持了安全距离。
紧接着,小怪兽重新校准自己身体的角度,再次对准远处那根藤蔓。
它开始歪歪扭扭地往前爬。
用鼻子嗅探地面,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这团银白小怪兽隐没在周身环绕的冰雾里,让人看不太清晰它的外形,远远看着,像月光凝聚的球,背脊覆盖透明软鳞,头顶两侧有暗金色的凸起,像还没萌芽的犄角。
虽然从一颗很大的蛋里生出来,但它实际上只有蹴鞠的大小。
但身体没有蹴鞠那么圆,只有脑袋和上半身很圆,尾巴细长。
由于没有睁开眼睛,它一路凭嗅觉确定没有阻碍物,继续往前爬。
确实没有阻碍,隔着远远一段距离,狼群就会向两侧退避,主动给它让道。
最终,它在洞穴石墙的那根绿藤前停了下来,昂起胖脑袋,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似乎在盯着那根藤条。
过了一会儿,它抬起小爪子,趴在石壁上,尝试往上攀爬。
潮湿的苔藓覆盖着石壁,它爬不了几下就会滑下来。
多次失败后,它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又忽然转身,努力睁开眼睛,观察周围。
睁开眼睛对于刚破壳的小怪兽,有些不适应,即便是幽暗的洞穴,也感到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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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裹挟闪电的雾气,随着它视线移动的方向流动。
它很快判断出,狼群会躲避雾气。
下一刻,雾气如同有了生命,猛然涌向其中最高大的头狼。
头狼嗷呜嚎叫着蹦跳逃窜,最终被带刺般的冰雾逼退到角落,蜷缩在那只小怪兽面前。
像是被神明选定的祭品。
头狼无路可退,匍匐在小怪兽面前,求饶般呜咽起来。
远处的温绛耳眼睛亮起来,小胖脸都高傲的扬起来了。
山洞里的大蛋居然如此厉害,小兔子宝宝作为邻居,与有荣焉。
才刚破壳,仅仅是睁开眼后几息的观察,小怪兽就抓住了狼群避让冰雾的规律,从而能操纵冰雾,劫持头狼。
下一步,它必然会收服狼王,号令群狼。
可是要怎么号令呢?
它可以跟头狼交谈吗?
它可以指挥狼群帮忙找蘑菇和野果吗?
温绛耳眼里露出期待的光泽,开始畅想狼群找来好多好多的蘑菇和野果。
小怪兽并没有对头狼发出声音,没有交流的迹象。
它用小爪子扑上匍匐在地的头狼身侧,抓着狼的毛皮,一点一点挣扎着爬到了狼背上,这对于圆滚滚的它而言并不容易。
周围的狼群以为这是新领主的交接仪式,纷纷顺从地垂下尾巴。
然而,狼背上的小怪兽并没有停止攀爬。
它借助头狼高大的体格,小肉爪终于抓到了石壁上那根粗壮的藤蔓,开始努力往藤蔓上爬。
最终,小怪兽四只小爪子紧紧抓住藤蔓,细长皎白的尾巴卷住藤蔓的末端,将身体固定。
然后它就不动了。
已经是一头合格的龙了。
凭自己的力量,回到龙母的怀抱,刚破壳地幼龙光荣等待龙母的投喂。
这头幼龙把目力所及唯一的条状物体,当成了母龙。
藤蔓现在就是它的妈妈。
费这么大功夫驯服一头狼,只是为了拿它当垫脚石,把自己卷在一根藤蔓上。
周围的生物并不能理解这头幼龙想要干什么。
温绛耳的幻想破灭了。
这只小怪兽不太聪明的样子。
它现在抓着藤蔓不再动弹了。
睡着了吗?
它运筹帷幄了半天,只是为了找个藤蔓当吊床吗?
温绛耳满是期待的眼神逐渐尴尬,若无其事地用余光观察狼群,看看有没有溜走的机会。
她现在不想跟这个笨蛋小怪兽联手。
如果狼群发现这只小怪兽是个诡计多端的傻子,它和温绛耳很快就要一起转移到狼群的肚子里。
12. 第 12 章
偏厅中央的小八仙桌上,几道蒸菜不再冒热气了。
李放歌依旧坐在堂屋炕桌旁,分拣草药,全神贯注。
丫鬟秀兰和仆妇周婶坐在另一头,一声不吭的帮忙分拣。
两人心知肚明——掌柜的不是急着干活,毕竟妖患降至,接下来半个月都不用去药铺里做生意。
但没人提醒掌柜的菜要凉了。
因为顾道长还没有“驾到”,掌柜的一定是在等顾青遮来了,再一起用膳。
李放歌终于朝窗外看了眼,院子里的阳光更亮堂了,已经未时初刻。
他今天不来吗?
李放歌垂下眼皮,白皙的脸色突然泛起粉红。
她皮肤薄,任何情绪都会醒目地表现出来。
此刻她有点恼火。
论理,她没资格责怪顾青遮不来吃饭,也不打招呼。
但是这几天他每天都会来。
就是从那天他送她回家开始。
她感觉他的态度变得很古怪。
她说出“谁不想嫁给你”之后,他此前轻松风趣的态度忽然消失了。
他板着脸,保持沉默,直到送到她家门口,他才抱拳道别。
她那天没有挽留,甚至忘了客套。
她以为自己完蛋了。
他大概是发现她图谋不轨、色欲熏心。
她不想再让他徒增恶感,干脆就此结束。
她失魂落魄回到卧房,“扑通”倒在床上,精气神像突然被抽空了,昏睡到第二天巳时末刻。
秀兰急匆匆进屋叫醒她,说是来客了。
“谁呀?”她气若游丝。
“是顾道长!”秀兰很激动,她知道掌柜的对那漂亮道长有仰慕之情。
李放歌一下子心跳发狂,身体依旧虚脱,但精神亢奋。
她跌跌撞撞地跑到梳妆台前整理发髻,在发白的嘴唇上涂了点唇脂,急匆匆出门迎接他。
顾青遮说是巡视村庄恰好路过,担心村长的人再来强迫她“捐”粮,就来问一问。
李放歌一下子又活过来了,又插科打诨地跟他嬉闹几句,随后壮着胆子非要留他用午膳,还让他路过随时都可以来家里歇歇脚。
之后他又连续来了两天。
她暗自把一起吃午餐当成了心照不宣的约定。
但是今天他没来。
秀兰肚子咕噜噜的叫声打破了沉默的空气。
“噢,什么时辰了?”李放歌假装才发现到饭点了,“都饿了吧?赶紧开饭吧。”
她家里没什么讲究,丫鬟仆妇都是跟她一桌吃饭。
“忙过头了,汤和鱼凉了,我去热一下?”
“不用不用,饭都温着呢。”
秀兰年纪小沉不住气,饿了快一个钟头,等到掌柜的一动筷子,她立即夹了一块鸡肉,塞进嘴里吃起来。
期待中鸡肉和麻酱在味蕾炸裂的幸福感并没有出现。
秀兰呆住了,又仔细嚼了嚼嘴里的鸡肉,大失所望,转头委屈地看向周婶,“周婶,你忘了放盐啦!”
“胡说,这哪能忘了。”刚夹了一筷子青菜的周婶,也夹了一筷子鸡肉尝了尝,脸色一变,“诶?怎么会……”
正在默默吃鱼肉的李放歌艰难的吞咽下肚,但她没有询问周婶为何没放佐料,又立即夹了其它菜肴尝了一遍,都嚼几口就默默吐在桌上,脸上露出惊骇之色。
“这怎么搞的!”周婶尴尬急了,又委屈又急切地解释;“佐料我都放了呀!哪能每道菜都忘了呢!奇了怪……”
“别吃了。”李放歌一把抓住秀兰的手,“这菜不是没味道,而是肉质口感都像沙子一样,不对劲。”
这一说才点醒两人。
“对呀,这口感怎么跟……那种木头屑子似的?是吧?菜凉了也不至于变成这样啊。”
李放歌皱眉,“这或许跟顾道长说的妖患有关,他今日没来,许是因为妖魔现身了。”
秀兰恍然大悟,猜想道:“难道是妖魔用了什么障眼法,拿沙子木屑换走了我们的粮食和家禽?”
李放歌摇头,“妖魔若是有这本事,还会忌惮我们三个凡人吗?直接抢走粮食,我又能奈它如何?不可能还专程变个假鸡鸭鱼肉来糊弄我们。”
“掌柜说的是啊,那……那咱家仓里的米粮腌菜,还有庄子里的鸡鸭牛羊不会都成沙子了吧!”
周婶一拍大腿就急匆匆地起身冲出堂屋,去院子里检查鸡笼子。
李放歌和秀兰紧随其后。
笼子里的鸡鸭都窝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啄米吃。
“看着还是活的。”周婶松了口气。
到了院子里才听见宅院外的吵闹声,是邻里的嗓音,急切又愤怒。
“看来不是我们一家出事了。”
“我出去看看!”
“万一是妖魔……”
“真有妖魔到家门口了,关个门也挡不住啊,看看去!”
三人小心翼翼的推开门缝朝外张望。
几乎全村的人都聚集在不远处的村长家门口。
偷听了许久,李放歌大致搞清了状况。
家家户户的粮食都变了。
外观没什么变化,吃起来像木屑沙泥。
光是难吃倒也罢了,问题在于吃下肚之后没有饱腹感。
起初所有人都以为只是自家米粮出了问题,急着找村长分粮食度灾。
聚集而来的人越来越多,约莫整个村子的粮食都出了问题。
李放歌没有出门“凑热闹”,只是躲在家门后,偷听村长和族长们作何打算。
最后商定的决策,是让村民将家中“中邪的”粮食全都送到村口,村长亲自请修士作法,然后一批一批把“驱邪”后的米粮分给村民度灾。
李放歌立即关上门,转身背靠着门板,皱眉思索。
任何让她交出钱粮的鬼主意,都让她无法安心。
她变成寡妇后,曾经历过这样的围剿——丈夫没下葬,族长就开始分配她的家产。
现在,村长要求把粮食全送去村口,她根本没把握能全部要回来。
村长可能只会分给她一点勉强填饱肚子的米面,说是只有这些驱邪成功了,其余所有都会被他私吞。
她不相信这村子里任何一个掌权者。
如果修士能给粮食驱邪,她为什么不自己去找顾青遮帮忙?
门后传来村长的口令,他准备带人去各家查看“中邪”的粮食,要把能吃的粮食先挑出来,分给所有人度灾。
按说这个牺牲个人的提议该有人反对,但此时各家都是已经发现自家米粮全军覆没,才急着找村长求助。
村长的提议,有利于在场所有人,所以一呼百应。
“糟了。”
李放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能犹豫了,她得立即去找顾青遮,只有顾道长能驳回村长的提议。
“你们待在家里等我,我从后门溜出去,找顾道长来帮忙。”她对秀兰和周婶说,“若是有人敲门,就说掌柜的去草药庄子里干活了,他们若是硬闯,你们就随他们拿走院里的粮食。”
好在上回被围攻后,她已经把大部分钱粮转移去了庄园的地窖。
那地方距离村子十多里,村长就算跑去她药庄子里找粮,也需要些时间。
而金鳞山距离此地只有五里路,她可以先一步找到顾青遮。
村子西面的出口杳无人烟。
一路狂奔。
路过鹅掌山,看见不远处一袭墨色长衫的颀长男人立于山脚下,一动不动地仰头注视山峰。
李放歌警惕地停下脚步,躲到枯树后。
那男人身形高大挺拔,墨色长衫绣着银色星辰暗纹,即便站在阳光刺目的山下,仍仿佛身处深夜穹顶笼罩的晦暗沉寂之中。
他侧脸轮廓俊朗苍白,一看就不像干农活的人,显然不是附近的村民。
穿着看起来也不像修士,金鳞山的修士穿着很朴素,不可能穿这种一看就是天价的衣料。
对危险的直觉让李放歌无声后退,她打算从鹅掌山东边绕路去金鳞山。
然而不等她逃离,站在山下的男人就突然开口。
“此山之上,住着哪位高人?我的星辰一夜间吞没周围数十里,何故唯独吞不下这座荒山?”
李放歌以为他在自言自语,立即加快脚步,转身逃离。
“姑娘留步。”
“啊!”她的双腿忽然僵直,无法迈步,身体失去平衡,扑倒在地。
“为何不回答我的问题?”男人如同一阵风般,掠至她跟前,低头看着她,“姑娘认识这座山的主人?”
李放歌困惑地抬起头,“我不知道你在对我说话。这里……是鹅掌山,是一座荒山,山上没有人居住,也没有主人。”
她没撒谎,但这话并非完全正确。
在温绛耳躲进这座山腰之前,鹅掌山确实无人居住。
而此刻,山里不仅住着温绛耳,还有一头刚破壳的小怪兽。
-
温绛耳在山洞里,与群狼僵持。
而那个小怪兽已经在藤蔓上挂了半个时辰了。
就在刚才,那个小怪兽忽然开始焦躁地发出震波。
但周围并没有发出任何异常,群狼仍旧被它的威压震慑,匍匐在地,一动不动。
只有温绛耳感觉到某种急切的情绪。
她感觉那头小怪兽在“说话”,不知为什么,她好像可以理解。
担当她努力尝试理解时,那种带动她胸腔共鸣的情绪,又成了纯粹的震颤,没有任何意义。
似乎只有她能感应到震颤,小怪兽情绪的共振。
当她终于放空大脑,进入纯粹的感知中时,她感觉到那头小怪兽确实在“说话”。
它在说:“他的。他的。快。他的。是所有者。他的。所有者。主宰者。快。饿。快。快……”
准确的说,这不能算是语言,而是一种温绛耳从未接触过的交流方式,她不理解自己为何能破译这种无形的震波。
感知还不够精确,只能感觉到震波中最强烈地那几个片段的意义和情绪。
她不得不退出纯粹的感知,用小脑瓜分析这个小怪兽究竟想要干什么。
他,所有者,主宰。
快。
饿了。
它反复发出的波动都是在表达这几种意思。
排列组合,这似乎是一则自我介绍——“它是你们的主人,快,它饿了。”
挂在藤蔓上的这头小怪兽,似乎是在对山洞里所有的活物宣示所有权,并希望所有活物立即开始投喂它。
它急切地反复警告周围的生灵,然而没有任何一个活物给它回应。
最终,温绛耳小声开口,跟它交易:“你想吃野果吗?我还剩下六颗。只要你赶走这群狼,我就把野果全都送给你。”
但是小怪兽并没有回应她的交流方式。
它仍然急切的重复那些震波——“所有者。饿了。快。”
“你想吃野果就先帮我赶走这群狼嘛!”温绛耳急切地用凡人的语言与它讨价还价。
但那头小怪兽就仿佛听不见一样,依旧在重复那几个字眼。
不等温绛耳回应,它的震波突然改成了另一种更强烈的、类似呼救的频率——“酸涩。疲惫。卷住所有者。快。”
没等温绛耳理解是什么意思,烛龙幼崽抓着藤蔓的小肉爪,已经无法支撑自己圆滚滚体型的重量。
“扑通——”小怪兽突然摔在了地上。
“吼——!”愤怒的咆哮震颤了整个鹅掌山。
狼群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山洞。
等狼群的气息远离。
温绛耳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哇!”她猛地跳下石头,冲过去,围着那头小怪兽蹦跳:“你太厉害了你太厉害了你太厉害了!!!”
“吼——”小怪兽不为所动,仍然仰头闭着眼睛,发出持续地咆哮。
“我要把所有的野果都分给你吃!”温绛耳信守交易。
但那小怪兽仍然在吼。
“你不用吼啦,狼都已经吓跑啦!”
“吼!!!”
这小怪兽似乎听不懂她的语言。
温绛耳歪头迟疑片刻,进入刚才的感知状态,尝试理解它在说什么。
小怪兽正在发出撕心裂肺地震波——“尾巴!所有者的尾巴!尾巴!”
温绛耳低头一看,发现它的左侧后爪,此刻正踩在它自己的尾巴尖上。
它刚才摔下来的时候,误伤了自己的尾巴。
在小怪兽急切的吼声中,温绛耳手忙脚乱地把它端起来,挪了个位置,解救了它的尾巴尖。
自身体重的压迫感消失,吼声立即一个降调,变成了持续的呜咽声。
它的尾巴哆哆嗦嗦地左右摇摆,想要甩掉残余的痛感。
温绛耳蹲下来,眼睛跟随地面上发抖的白色尾巴扫来扫去,瞅准时机,手腕一翻,小胖手闪电出击,精准地扣住那截尾巴尖。
被她捉住的尾巴像是被烫了一下,开始整条甩动,尾巴触感冰凉而坚硬,一摸才发现上面覆盖着近乎透明的银白色细密鳞片,很滑溜,根本捉不住。
好在尾巴的最末端有一小撮灿金色的鬃毛,她拽住鬃毛,不让它挣脱,凑近了轻轻吹了吹它的尾巴。
扭动的小尾巴忽然一顿,在被吹了三下后,安静下来,乖乖停在她掌心。
她的小手顺着冰凉鳞片一下一下地抚摸,掌心的温度传递到颤抖的尾巴尖。
从前摔倒时,阿娘也会这样给她揉痛处。
温绛耳很想要跟这个吓跑狼群的小怪兽成为朋友,但她不想让它知道她非常期待。
因为这个小怪兽看起来是比她还小一些的小孩。
小孩们不喜欢温绛耳,也不喜欢她的暗红眼睛。
村里甚至有小孩会捡小石子砸她,叫她小妖怪。
从前她拿自己最喜欢的小布偶给一群玩过家家的小孩分享,但她们都躲开她。
那时候温绛耳感觉有点丢脸,之后她就改变了交友策略。
她去找隔壁村不认识她和她阿娘的小孩玩,每次都只是先在某一个被她选中的小孩身边,若无其事的自己玩小布偶。
如果别人主动问她可不可以借布偶玩一玩,她才会收起傲慢的小表情,变得热情。
但是好景不长,只要小孩们的爹娘发现自家孩子跟温绛耳玩,多半会遭到打骂。
温绛耳因此不断失去朋友。
村里村外,只有那些曾经受过温青妩恩惠的年长者对温绛耳好,也只有这些大人愿意跟她做朋友。
根据以上经验,这个刚破壳的小怪兽可能也会拒绝她的示好。
所以,温绛耳虽然在安抚小怪兽,目光却只是冷漠地盯着它的尾巴尖。
很快,尾巴在她小手里停止了挣扎。
小怪兽的呜咽声,变成了持续的小呼噜声。
她余光偷偷观察——这头白色小怪兽四爪并拢,耷拉着脑袋,闭着眼睛。
“你困了吗?”她鼓起勇气主动打招呼。
它一动不动,没有回答。
温绛耳一边继续抚摸它尾巴,一边用“其实我也没有多想和你玩”的高傲表情,为自己的行为解释:“你为了吓跑了那些狼弄伤了尾巴,我给你呼呼伤处,就当作感谢,我们互不相欠了,现在。”
小怪兽微微睁开眼,抬起胖脑袋,左右巡视了一遍空荡的洞穴。
它发现方才挤满洞穴的生灵都不见了,锋利的竖瞳显出几分呆滞的茫然。
刻在烛龙幼崽骨血里的本能,是开拓与征服。
目力所及,都是它的领域,领域内的活物都是它的子民,该受它驱使。
不知为什么,会动的子民忽然少了这么多。
地上躺着三两头被冰锥击穿头颅的狼尸,温热的血水还新鲜,尚无浓重的腥味。
小怪兽忽然朝着其中一头狼尸蹦过去。
还拽着它尾巴的温绛耳猝不及防,被扯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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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前一扑,小手下意识紧紧握住它尾巴末端的鬃毛,被它拖着滑向狼。
没等她回过神,幼龙感觉黏在尾巴上的“累赘”让它不自由,毫无预兆地扬起尾巴,横着一扫,掀起一阵劲风。
在接触到温绛耳手臂的前一刻,尾巴忽然止住,然后用尾巴尖缓慢地将蹲在地上的温绛耳推倒在地。
这头幼龙对它领地里的唯一子民展现了风度,没有伤害她,它只是独自爬开。
温绛耳吃惊的注视着恩将仇报的小怪兽远离,嘴巴缓缓嘟起来。
不知道那根细长的尾巴甩在她手臂上之前,若是没有停止,会有什么后果,她只知道这头小怪兽故意推倒她。
那些骂她小妖精的孩子们也会这样推她。
不是朋友。
是敌人。
判断敌友的方式很简单,只需看事后有没有道歉。
温绛耳能听懂那个小怪兽发出的震波,理所当然认为它会说话。
如果它不理她,自然是故意的。
突然觉得刚才主动帮它照顾尾巴有些丢脸,温绛耳气呼呼地低着头,用余光观察敌方小怪兽的一举一动。
小怪兽此刻已经挥动贴地小短腿,爬到其中一头狼尸体旁边,爬上爬下的嗅探。
最终,它爬到狼尸触感最柔软的腹部,张嘴咬了一口。
然后干呕了一下。
烛龙祖上几辈子,都没吃过这么难吃的食物。
它想吃掉那头狼?
“哼。”温绛耳立即撑起身体站起身,嘴角藏不住一抹迫不及待的得意。
那个坏小怪兽不会干活。
温绛耳两年前也什么都不会,但现在她学会很多家务活,包括如何把野味做成食物。
快步跑到洞角落,在包裹里找到掌柜送给她采药用的镰刀,走去另一头狼尸旁边。
她知道怎么给鸡鸭拔毛放血,也知道怎么烤肉炖肉。
不像那个笨蛋小怪兽,居然想生吞带毛皮的狼肉。
但毕竟没处理过如此庞大的食材,光是拽着狼腿拖到洞外,就累得温绛耳坐在地上喘了好一会儿。
但想到一会儿就能当着小怪兽的面想用美食,她又振奋起来。
狼的毛发去除起来麻烦得多,她直接割下几块腿肉,把毛皮部分一点点削去。
剩下的部分拖到洞外埋在雪地里,冻起来,肉就不会很快发臭。
洞口有现成的枯枝堆积的火堆,原本是用来烤小怪兽的,现在刚好用来烤狼肉。
把整块的腿肉分割成薄片,用细枝串起来,架在火堆两旁的石块上。
油脂一接触火焰,立刻“滋啦”一声爆开,焦香的气味瞬间压过了腥膻味。
温绛耳的口水排山倒海。
她不断吞咽,耐心开始处理另一块腿肉。
肉块切碎,放进小陶碗里,去洞外不远处抓两把干净的积雪,一同熬煮。
雪水在锅里融化、沸腾,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肉汤渐渐发白浓郁,饥饿感让鲜味完全盖过了腥味。
接下来就是耐心等待美味熟透的时间。
温绛耳搓了搓冻红的小胖脸,心里难得踏实又满足。
好奇心让她轻手轻脚站起身,打算回洞里看看那个推开她的坏小怪兽在做什么。
她尽量不发出声响,刚走两步,就被脚下的球状物绊了一下。
被她踢到的小怪兽立即支起圆滚滚的上半身,脑袋两侧的鬃毛像雄狮一样张开,对这个不尊敬它的“子民”哈气警告。
虽然小怪兽就算站起来也只有她膝盖的高度,但它的呼噜声还挺唬人,像海底不断冒泡的火山一样低沉。
“你什么时候站在我后面的?”温绛耳退后两步。
这小怪兽看起来胖嘟嘟的,但实际上硬邦邦的,身上还覆盖着透明的银色鳞片,撞在它身上挺疼的。
“吓我一跳。”温绛耳弯身揉了揉膝盖,不满地抱怨:“你出来干什么?用不着你帮忙,我已经快要烤好了。”
站在地上张开小肉爪的小怪兽逐渐停止了恫吓的小呼噜声。
照理说,世间一切生灵,都会在他释放的威压下腿脚发软,本能的匍匐在地。
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兔子子民”仍然站在它面前,并且叽里咕噜地一直在响。
烛龙虽然一出生就具备许多种族本能,但多数只跟征战和统御相关。
如果对方并没有在它的威慑下主动臣服,那留给它的选择,就只有杀戮或撤退。
它并没有选择抹除眼前这个一直响的兔子。
因为这个兔子刚才解决了它的尾巴尖被身体困住的难题,是个有利用价值的子民。
奇怪的是,她并没有在它释放威压震波时匍匐在地。
这超出了烛龙幼崽的认知。
它暂时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不受控的子民,于是停止了震波,趴回地面,绕过她,爬到火堆旁,找到香味的源头。
温绛耳立即转身挡住小怪兽,“这是小兔子宝宝亲手做的烤肉,没有邀请你一起吃哦。”
小怪兽再次抬起上身,仰头直视子民的眼睛。
“看什么看?”温绛耳十分记仇:“你刚才不是推开我吗?想吃肉你就自己煮呀。”
它趴回了地面,再次绕过温绛耳的腿,靠近火堆。
烛龙的交流方式和人不同,它一出生就能理解同族的震波。
不同于声带的震动,震波是带有情绪和类似精神传递的交流方式。
对于只能依靠声音变化表达含义的人族语言,烛龙消化得相对很慢。
如果在人族稀少的环境下长大,烛龙多数要在成年后才能说一口流利的人语。
在它眼里,温绛耳是一个体型庞大的、不断发出相似频率声响的、对它不敬的,但又确实为它效力过的古怪子民。
周围没有同族为它解惑。
幼龙再一次大度地放弃处决这只兔子,只是安静地绕过她,尝试接近香味的来源。
然而下一刻,温绛耳弯下身,双手抱起了小怪兽,把它端起来,放到远离火堆的地方。
她可不会畏惧一头没长牙,甚至咬不动狼肉的小怪兽,“我说了,我只会跟我的朋友分享我做的食物,你如果继续一声不吭地无视小兔子,那就……”
话未说完,头顶的日光像被一大片巨物的阴影笼罩,周遭的一切坠入一片铅灰色迷雾。
温绛耳愣住,仰头茫然看向突然变暗的天空。
正值申时初刻,该是日头最刺眼的时段。
不知为何,天色忽然变暗,却并无乌云笼罩。
温绛耳纳闷地低下头。
小怪兽支起上半身,仰头盯着温绛耳,原本细长的竖瞳此刻横向扩展,像深潭里被阳光穿透的琥珀。
“嗡——”
空气发出古琴崩弦般的震颤。
小怪兽周身忽然炸开环状气浪,圆滚滚的身体陡然消失。
不,不是消失。
它成了空气中极速移动的残影。
一道银白的流光,擦着温绛耳的膝盖来回掠过,带起的劲风吹得她睁不开眼。
她的左侧右侧、前方身后,出现一模一样的银白残影。
恐怖的速度。
肉眼看来,它几乎同时出现在她前后左右。
温绛耳惊讶地睁大眼,无法理解为什么突然出现这么多小怪兽围绕着她。
天色愈发昏暗,幼龙的双瞳如同明灭的烛火。
烛龙睁眼为昼,闭眼为夜,是时间的主宰。
它并没有极速闪转,至少在它的感知中,是温绛耳和整个世界被凝固成了静物。
它只是在来回踱步。
这是烛龙族对强敌宣战时,典型的刻板行为。
突然被激活的战斗状态,是在回应温绛耳刚才对它的“袭击”。
她把它端走了。
这一次,不是因为它压住自己的尾巴。
这个一直在响的子民,故意不让伟大的主宰者接近香喷喷的食物。
13.第 13 章
被陌生男人阻挡去路,李放歌心里火急火燎,面上依旧保持耐心。
这男人同她说话的态度彬彬有礼,但他的行为却很蛮横。
她几次尝试离开,都感觉双腿被无形的气流钉在原地,根本迈不出腿。
男人显然会术法,看打扮却又不是修士。
怕就怕是什么混进村子的妖魔,所以她半点牢骚不敢发,对他有问必答。
当他问她前往金鳞山的原因后,李放歌坦白说,家中粮食口感变得古怪,想去找金鳞山的几位道长解惑。
男人对她提起的粮食异常并无好奇,反倒是饶有兴致地问她,“不止你一家的粮食没了滋味,为何就你一人来求援?其他人不担心?”
他的语气虽然悠然,眼神却有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感。
等等……这男人怎么知道不止她一家粮食出了问题?
心头猛一咯噔,浑身的鸡皮疙瘩立起来。
八成就是这男人搞的鬼了。
“其他村民还在寻找谁家还有能吃的粮食。”她尽可能镇定地低声回答。
男人勾起唇角,“金鳞山的灵气,足够我吞没方圆百里,别白费力气了。”
他就这么坦坦荡荡地承认了。
空荡荡的山脚下,只剩下李放歌剧烈的呼吸和心跳声。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打算杀人灭口。
但可以肯定,她不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逃跑。
死到临头,还不如死个明白。
她壮着胆子质问:“你为什么要糟蹋粮食?这样会饿死很多人,你们修仙之人……或者妖魔,若是罪业过多,渡劫时不是会更危险吗?”
男人哼笑一声,仰头看向白雪覆盖的鹅掌山,自言自语地呢喃,“粮食没有改变,变的是你们自己。你们剥离了五感之一,尝到了事物本源的滋味,从前贪恋的酒肉便毫无意义。须知万物皆空,沉浸在虚妄中,只会徒增贪婪与渴望。我不渡劫,只渡凡人。”
李放歌一愣。
这话听着不像是妖魔,反倒像佛陀。
莫非她误解了此人的用心?
“我……我不太理解您的意思。”她用更加恭敬的态度,尝试套话,“您的意思是,食物的口感并没有变化,只是您封住了我们的味觉,是吗?”
“我没有对你们做任何事,只因你们身处我的天幕之中,自会剥离一些感知。味觉总是最先剥落,一切都是自然发生。”
李放歌努力尝试理解他的话。
心头顿时一惊。
“那么不久后,我们还会失去其他感知吗?我……我们会变成瞎子聋子吗?”
“不会,但你们不会再对所见所闻升起渴望与期待,与瞎子聋子无异。”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无需明白,只需感受。”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待无辜凡人?我们招你惹你了?”
“待你脱离苦海,自能领会我的用意。”
李放歌见他情绪挺稳定,胆子愈发肥了,“就算是佛祖亲自来了,那也得要人自愿出家啊?你这也没个商量,就让我们失去味觉,不合情理吧?”
“聒噪。”男人似乎失去了耐心,转身朝鹅掌山走去。
李放歌也没打算叫住他,还是先找到顾青遮,把这件事告诉他才行。
毕竟她一个凡人,除了谴责,也拿这个神秘男人无可奈何。
她尝试着迈出一步,发现腿脚能动了,立即撒腿朝金鳞山跑去。
没走几步,身后杂乱的脚步声和叫嚷声打破了山脚的寂静。
“李掌柜的?你怎么在这里?你家那婆子和丫头说你在药庄子里呢!”
赵冬成的嗓音一如既往地让李放歌烦躁易怒。
那个神秘男人耽误了她的时间,村长的人也找来金鳞山了。
他们也是来找修士们,与她同路,不可能不暴露。
现在逃跑,肯定跑不过一群壮汉。
李放歌只能故作镇定,停下脚步,转身同那群人颔首打招呼,说自己刚从庄子里出来,准备回村。
不远处,正欲上山的神秘男人也停下脚步,好奇地看向那群村民。
他果然对村民失去味觉后的反应很好奇。
哪有成佛的人会这么幸灾乐祸的凑热闹?
这小子铁定没安好心。
赵冬成最先追上来,村庄里的人紧随其后,将李放歌重重包围。
“李掌柜的,你们家里怎么就剩那么点大米了?”赵冬成眯起双眼,极为不满地质问,“我前日问过米铺的王掌柜,他说你半个月前刚从他那儿运走三车粮食,总不能半个月就全吃干净了吧?”
李放歌收起笑容,平静地回答:“我买粮食,自是已经想好了用途,花的是自己挣得血汗钱,你打听这些事作甚?同你有什么关系?”
“你这是什么话!”钟家族长上前一步,“如今妖患临头,全村上下一心,大家都把粮食拿出来平分度灾,偏你自私自利事不关己?”
“呵,您这话说的……”李放歌面带微笑,眼神却像要射出刀子,“要说事不关己,那也是跟您学的啊,当初我夫君刚咽气,您就瓜分了我家所有家当,我快要饿死些时日,全村也没见有人当回事啊?原来这叫‘自私自利冷血无情’啊?我还以为是人之常情呢。”
“放肆!”族长瞬间满脸涨红,指着她鼻子怒斥:“我就知道你一直记恨村里人,平日里的乐善好施,不过是为了骗取名声!李放歌,你死了丈夫,依旧是我们钟家的寡妇,寡妇如何当家做主?我能分你一次家当,便能分你第二次!”
“李放歌?”一直抱臂站在山脚下看戏的神秘男人,突然出现在人群外。
围着李放歌的村民被一股无形的气流推向两旁。
那黑衣男人漫步走进人群。
他走到李放歌面前,藤蔓般墨绿色的眼瞳低头饶有兴致地打量她的脸,“你就是李放歌?”
“你是什么人?长者说话,岂容小辈冒犯?”正在发飙的族长见来者是个高大的年轻男人,立即指着他鼻子暴喝:“一边凉快去!”
男人转头看向族长,“你现在闭嘴走开,我可以免你罪责。”
李放歌眼睛一下子亮起来。
老头们还没意识到这人气质非同寻常。
族长这么要面子的人,被一个看起来年轻的晚辈如此冒犯,肯定会发飙。
而这个满嘴歪理邪说的神秘男人并不是个特别好说话的主,说不定顺手就把在场的老头们骨灰都给扬了。
皆大欢喜。
李放歌望眼欲穿地注视着族长,期待他立即不知死活的冒犯这个神秘男人。
然而老狐狸到底是老狐狸,村长很快察觉不太对劲。
“你是谁?哪个村的?不认识老夫?”
“我没有名字,不属于任何一个村子。”神秘男人嗓音低沉而庄重,“但从今以后,方圆百里内的村子都属于我,我将成为你们的君主。”
“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赵冬成沉不住气,站出来替钟家族长出头,“你该不会是李放歌养在外面的野男人吧?大名都不敢报?难怪这小寡妇成天装清高,原来被野男人喂饱了。”
赵冬成上前一步,活动手腕警告道:“识相的就给我滚远点,别掺和咱村里的事!”
这一次,黑衣男人没有回答,他突然抬手,对着赵冬成嘴巴的方向隔空无声地一抹。
还在出言警告的赵冬成像是突然被消音。
他嘴巴开合,却无人听得见他的嗓音。
赵冬成震惊地捂住喉咙,睁大眼睛盯着那男人,无声地用口型质问“你做了什么”。
一直在旁的村长慌忙上前扶住自己的儿子。
意识到儿子似乎哑了,村长惊恐的看向黑衣人,“何方妖孽!守卫金鳞山的修士们就在附近,你休要嚣张!”
“我确实没有名字,而非不敢自报家门。”黑衣男人垂下双手,背后缓缓展开巨大漆黑的羽翼。
在一众村民惊恐万状地注视下,男人缓缓煽动羽翼。
他浮向半空,睥睨众生:“我是忘归鸦一族唯一的后裔,与青鸾同宗,也算是凤凰亚种,三界最尊贵的神鸟之一。”
李放歌仰头,面无表情注视着那只“大黑鸟”,感觉他不像凤凰,而像是乌鸦。
哪有神明会自我介绍说自己是“最尊贵的鸟”啊?
有点过于实诚了吧?
“大仙饶命!大仙饶命啊!”村长和族长们腿一软,跪成一片,哭天抢地地求饶,“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求仙人宽宏大量!饶我们一命!”
“高贵的神鸟不会同尔等计较。”半空中,忘归鸦高傲地回应,“只是帮你们剥离嗓音,以免日后再造口业。”
他的意思是要把所有人都变成哑巴。
虽然没有要大开杀戒,但变成哑巴的惩罚也不算轻,众人继续跪地求饶。
只有李放歌站在一旁冥思苦想。
光是求饶未必能解决问题。
这只自称凤凰亚种的大黑鸟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或许能糊弄过去。
她该做的不是求饶,而是用他自己的歪理邪说反抗他的“降罪”。
眼看忘归鸦在一片哀嚎求饶声中抬手掐诀,李放歌急忙制止,“等一下,尊贵的神鸟君,刚才对你出言不逊的人是他们,我可是一直都很尊敬您啊,我从来不造口业,您能不能先放我过去?”
忘归鸦一愣,一时也想不出反驳的话来。
就在这沉默的当口,地上的一群人意识到李放歌在钻空子,立即有几个族长站起来争辩——
“我也没有!”
“我也没有冒犯您!君主殿下!”
“刚才出言不逊的……是……是赵冬成和钟老爷,与我等无干啊!”
“冤有头债有主,求君主饶过无辜子民!”
……
在一群人合理的反对声中,忘归鸦窘迫地垂下手。
他开动脑筋努力思考片刻,终于找到破绽,“你们现在没造口业,不代表以后不会,我可以帮你们免除后患。”
“诶!诶诶!慢着!”
众人纷纷赌咒发誓,说自己一辈子都不会造口业。
但是解释权掌握在那只“歪理鸟”手里,他总能找到反驳的理由。
一番交锋过后,忘归鸦看似很讲道理的给了所有人一个保留嗓音的机会——
他让每个人说出一个保留嗓音的用途,但是否真的算是有用,由神鸟判决。
儿子已经哑了,村长却还能保持镇定,他并没有跟周围人一样争先恐后的说出理由,而是耐心看每个人说出理由之后,忘归鸦做出什么反应。
王家族长最先说出自己的理由,“我大字不识,若是嗓子也哑了,日子就没法过了,您若是让我成了哑巴,跟杀了我也没两样啊!”
忘归鸦盯着他看了片刻,抬手悬在他额头之上。
掌心幽暗的绿光微微流转,忘归鸦放下手,沉声回应,“说谎也是造口业,你方才发誓‘余生不造口业’,现在就食言了?”
王家族长倒吸一口凉气,瘫倒在地,百口莫辩。
“请听老夫苦衷!”有一个男人站出来解释:“我家中有年迈老母,目不能视,每日要听我为她闲话家常,才能安心度日,我若是哑了,她老人家看不见又听不见,我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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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继续尽孝啊!”
同样的审判再次发生。
但这一次,忘归鸦拂过他额头后,没有说什么,只是移开目光,锁定下一个要解释的人。
此后,每个人给出的理由,都是为了照顾旁人,无私奉献。
忘归鸦不动声色,都不回应。
紧接着,他的目光看向李放歌。
李放歌还在挖空心思的思考对策。
可以肯定的是,假装无私为他人的借口,肯定无法通过这只大黑鸟的考验。
这大黑鸟的歪理,跟正常人不一样。
她得从忘归鸦的歪理角度,来思考脱罪理由。
但她也才与他交谈没多久,根本不能确定他究竟如何看待嗓音存在的意义。
“你不打算解释吗?”忘归鸦面无表情地催促。
“不,我也有保留嗓音的理由。”不能拖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李放歌上前一步,吞咽一口,尽可能理直气壮地回答:“正所谓言多必失,说话能给我引来更多冤孽债主,让我更快认清人间种种肮脏虚妄,渡我更快脱离苦海。”
忘归鸦眉毛微微挑起,定定注视她。
周围人一脸鄙夷地斜眼去看李放歌。
生死关头,居然说这些不着调的糊话,这小寡妇必定要成为哑巴。
只有村长脸色微变,他察觉到忘归鸦漠然的眼神忽然有了亮光,就跟见了知己似的。
若非懂得察言观色,村长也成不了村长。
轮到他最后一个解释,他学着李放歌那古怪的回答,编了个类似的理由。
在众人紧张又期待的目光中,忘归鸦给出最终宣判。
他干净利落地抬手,降下最终裁决。
指节轻轻一握,墨绿的幽光从指缝间丝丝缕缕地渗出。
手掌再翻开时,藤蔓便如同一群嗅到血腥的秃鹫,张开翅膀扑向周围的人群。
只有村长和李放歌免于这场惩罚。
钟家族长抬手徒劳阻挡,想要求饶,绿光却抢先钻入他的喉咙。
喉管像被扼住的,他双眼暴突,双手死命抠挖喉咙,却发不出一丝声响。
其余村民一片片瘫软在地。
有人惊恐地张大嘴巴,只能发出绝望的喘息。
有人跪在地上,对着忘归鸦拼命磕头。
忘归鸦挥动巨大的羽翼,一跃而起,向前一掠。
还傻愣着的李放歌已经被他揽住后腰,冲天而起,飞向鹅掌山。
李放歌不敢挣扎,“你要干什么?”
“你叫李放歌,我知道你想找的那位道长现在何处。”忘归鸦哼笑一声,悠悠道,“但他已经不想见你了。”
-
温绛耳蹲在地上,小手托着小胖脸,一脸迷茫,已经被周围闪来闪去的小怪兽闪得头晕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嘛?”
小怪兽没有回答。
“就算你一直转圈圈,我也不会分烤肉给你的噢,我只会分享给我的朋友。”
依旧没有回答。
温绛耳忽然想起最初感知到小怪兽说话的感受。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需要她放空脑袋,进入某种纯粹的感知状态。
她对此无师自通。
深吸一口气,沉下心神,让感知像许多小触手一样,伸展向周围闪烁的小怪兽们。
直到感知发生触碰,她才意识到,这头小怪兽并非分裂成很多头小怪兽,而是在飞速地绕着她转圈。
它怎么跑得这么快?
温绛耳有些吃惊,但她很快冷静下来,尝试用感知连接小怪兽,搞清楚它究竟想做什么。
由于它在极速移动,她的感知无法连贯的与它相接,只在高频率、断断续续的触碰中,感受到了它发出的震波。
温绛耳一瞬间就理解它发出的震波含义——
飞奔中的小怪兽:“来!打架!打架!来!打架!”
温绛耳:?
温绛耳逐渐睁大眼睛。
“你想跟我打架?”一双桃花眼都瞪圆了,暗红色的双瞳有水光闪烁,温绛耳强忍着委屈,颤抖着嗓音,“我刚才救了你的尾巴欸!你竟然……好。打就打。”
“打就打!别怪我没提醒你,小兔子宝宝打遍七岁以下无敌手!”
温绛耳猛地站起身,狠狠捞起袖子,对着眼前闪烁的残影,“你先停下来,我看不清楚!”
突然感知到激烈敌意的幼龙陡然停止移动。
它站在它唯一的子民面前,石珀色双瞳警惕地盯着她的脸。
“嘿!哈!”小兔子原地比划了两拳,给自己助威。
趁敌人没反应过来,小兔子陡然前冲,一脚对着小怪兽的圆脑袋踹过去!
在她的视线里,那头小怪兽一直傻乎乎地站在原地,不知道为什么,就在她的脚底板即将踹上它脑袋的一刹那,小怪兽出现在了她左侧。
温绛耳踹了个空,没收住力道,扑通一声,摔了个屁股蹲。
尾椎部位刚好摔在凸起的石块上,先是一麻,随后剧烈酸痛。
战斗结束。
小兔子宝宝躺在地上,看着灰暗的天空,屏着呼吸,忍耐,浑身震颤。
最终,还是一咧嘴,屁股疼得哭出了声。
幼龙正在仔细观察对它发起自杀式袭击的子民。
突然,像被细细的针尖扎进太阳穴,开始头痛。
它两只小肉爪抱着脑袋,用力甩动。
那兔子发出的呜咽声明明轻微,却让幼龙感到痛苦,像是某种情绪的共振。
它急切地蹦到小兔子身边,伸出肉爪,试图捂住她的嘴。
14.第 14 章
小肉爪哆哆嗦嗦地摸索着温绛耳的脸。
幼龙企图寻找停止哭声的开关,但它不确定声音发出的方位是鼻孔还是嘴巴。
一顿乱按,温绛耳的眼泪鼻涕,被它均匀地涂抹在整张胖脸上。
温绛耳烦躁又愤怒,不断推开冰冰凉的小肉爪。
小怪兽却愈发急切地摸索她的脸,一双琥珀色竖瞳专注地注视她双眼,似乎想抓住她的视线。
它不喜欢这个唯一的子民发出这种声响,这比刚才断断续续的碎碎念糟糕得多。
狼群的呜咽不会让它难受。
温绛耳却可以。
朏朏的悲伤是刻在烛龙族骨血里的禁令,会引发身体类似的情绪。
烛龙族缺乏朏朏族与生俱来的细腻感知分类。
朏朏的悲伤,会被模糊归类成一种痛苦的感受。
幼龙此刻感受到的是一种具象化的头痛。
只因疼痛伴随着温绛耳的哭声,它以为关闭哭声,可以停止疼痛。
温绛耳愤怒地睁开眼,她想抱起扒在她脸上的胖怪兽,把它远远地丢开,然后尽情的哭个痛快。
虽然此刻尾椎的疼痛感已经消退了。
但她发现哭泣很舒适。
从被爹爹决定卖掉那一刻起,她就应该哭泣。
悲伤被生存的渴望暂时掩盖了,这些天她不可思议的坚强,都只是没意识到灵魂的悲伤。
摔痛屁股的真实痛感,终于把心底深处所有的痛苦释放出来。
洪水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她现在想好好的哭泣,而那头忘恩负义的小怪兽一直在捣乱。
她很烦躁。
终于睁眼,与那双金瞳对视的瞬间,她的呼吸停滞了一下。
它的眼睛里有类似的痛苦与惊慌。
它在为哭泣的兔子宝宝难过吗?
压在心口的石头忽然飘开了。
温绛耳被某种不合逻辑的安全感包裹。
很久很久没有人在意她难过。
阿娘离开后,她不被允许哭泣,想哭的时候要找到没人的地方,不然会被李夫人臭骂。
爹爹也不喜欢她哭泣,爹爹不会像阿娘那样抱着她拍哄,只会在她哭个不停的时候烦躁不安、唉声叹气地走开。
她这才意识到,小怪兽不是在一旁捣乱,而是……
而是在干什么呢?
它为什么在她哭的时候不停地揉她的脸呢?
大概是在为她擦眼泪吧。
短暂的安静。
暗红色的双瞳与金瞳对视,两只幼崽安静的呼吸交错在一起。
“呜哇!!!!!!!!”温绛耳爆发出超级加倍的哭声。
“小兔子宝宝不会轻易原谅小怪兽!”她用含糊不清的呜咽声对它闹脾气,因为它在意。
终于有人在意她不开心。
她要抓住机会大发雷霆,看看它会不会后悔跟她约架。
“你真的很过分你知道吗?”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睁开眼睛,瘪着嘴委屈唧唧地注视小怪兽。
“我们刚才一起吓退了狼群,而且我救了你的尾巴。你有一点沉重,真的,就算没有那个蛋壳,你还是有点重,我家院子里跟你一样大小的母鸡比你轻很多。我把你搬开的时候手手很累,你都没有谢谢小兔子宝宝,就推开了我,我不会跟你这样的小孩做朋友,应该不会。”
没办法,她从小就是个话很密的小孩。
她很想说这些话,当然如果它不在意的话,她就不会说。
它现在注视她的眼神很在意的样子,所以她把想说的全说了。
专注于组织语言,让她的悲伤暂时消失。
幼龙的头痛感也随之消失。
那双惊慌无措的金瞳,在一直响的兔子声中,变回平静漠然的探究。
它以为自己按到了正确的开关,阻止了让它痛苦的频率声响。
切换回了喋喋不休但无害的背景音。
它有点想把这个密集的“滴滴滴滴”声也关掉。
小肉爪在兔子精的胖脸上继续四处按压。
它还在帮我擦眼泪。温绛耳有点得意。
但她把嘴噘得更高了,非常难哄。
“没用的,我只跟有礼貌的小孩一起玩,心意已决。”
她高傲地扭过头,但眼睛余光观察它,看似无所谓地问,“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我可以听你说几句话。但是最多不超过……额……五百句。”
她“勉强”给它一个辩解的机会,但只要解释说得过去她就可以大度地和解。
她非常想要一个朋友,甚至可以把自己煮好的肉汤分给它一半。
突然安静的环境,对于幼龙来说,相当于问题已经全部被它解决了。
它撑在温绛耳脸颊的爪子退后,回到地面,继续左右嗅探,寻找香气的来源,朝着肉汤的方向爬去。
它突然不再关注她了。
巨大的失落让温绛耳暂时忘记保护自己的肉汤,她翻身撑起身体看向小怪兽的背影,气鼓鼓的一脸失望。
她不死心地深吸一口气,进入那种难以言喻却又像是天生拥有的感知切换状态。
那种她可以理解它发出的特别震波的感知状态。
或许刚才它在给她擦眼泪的时候,就一直在解释它此前的无理行为。
而她有点苛刻的态度,让它放弃了。
然而,感知空间里没有任何震波。
那头小怪兽非常安静。
专注地在寻找食物。
并没有为它之前的行为道歉。
温绛耳还无法熟练的同时感知现实世界和震波领域。
当她很费力地在感知震波的同时尝试关注周围,那头小怪兽已经走到火堆旁。
它低头咬住燃烧中的树枝末端,安静又优雅地轻轻吮吸起来。
它终究还是找错了肉香味的源头。
温绛耳:“?”
不烫嘴吗?
几息过后,她终于再次感觉到它的震波。
“热。所有者不爱吃。”
这种震波并不是语言,更多是一种能直接感受到的意识。
温绛耳能通过自己的语言诠释小怪兽的意识,但并不能表达全貌。
它的震波事实上在表达不满,并没有那种被烫到的痛苦意识,它只是认为那根树枝属于热的范畴,且口感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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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所有者不爱吃”的意识,具体来说是一种居高临下,对信徒供奉者的不满的宣告。
它把自己当成万物的主宰。
真是有够自以为是的。
哪里的生灵会愿意供奉一个在肉汤面前啃树枝的笨蛋神明呢?
温绛耳并没有提醒它真正可以吃的是肉汤。
如果它需要帮助,需要朋友,那就得遵守她的交友前提。
那头小怪兽对着火堆的背影,变得很落寞。
过了一会儿,它转过身爬回温绛耳面前,仰头冷漠地看她一眼,然后低头,舔了舔自己的肚皮。
她能在它淡定的外表下,听见激烈地“饿了饿了饿了所有者饿了”的震波。
“感谢告知,但你饿了关我什么事呢?”温绛耳换了个姿势坐在地上,歪着脑袋,“我说过不会跟没礼貌的小孩当朋友。”
它没有回应她的挑衅,安静了一会儿,爬到她腿边,立起上半身,一双竖瞳看向她搭在腿上的小手。
温绛耳好奇地观察它。
它的动作很笨拙,所以总是让她放松警惕,几乎忘了这小怪兽刚才围着她跑出残影的画面。
就在她毫无准备之时,它的尾巴一瞬间卷住了她的手腕,往上举起。
温绛耳吓得浑身一哆嗦,下意识挣扎,那冰凉的尾巴却像铁一样牢牢禁锢手腕,“你干什么?!”
它没有回答。
尾巴把她的手举到它圆圆的头顶中央,探寻着找到了那片黏在头顶的蛋壳。
它的手太短,而身体太肥硕,细长的尾巴也无法直接抵达头顶的位置。
所以,它把她的手当成鸡毛掸子,扫掉了一直黏在头顶的蛋壳。
然后松开。
温绛耳惊魂未定地抱住自己被勒疼的手腕,愤怒地低头盯着小怪兽。
“如果你需要帮忙,”她咬牙切齿,“必须先请求我的同意。”
说完,温绛耳捡起那块蛋壳,贴回小怪兽的脑门。
小怪兽愣住了。
它举起短短的小爪子,尝试摸自己头顶的蛋壳,够不着。
它冷漠的表情突然变得困惑。
仰头看了看温绛耳,随后趴回地面,用尾巴卷起身体,两只小爪子抓住尾巴尖。
很不安的样子。
温绛耳凶恶的眼神变得茫然。
它怎么了?似乎对她贴回蛋壳的举动感到十分沮丧和迷茫。
安静了片刻,温绛耳犹豫着,想伸手摘掉那片蛋壳,做一个大度的小孩。
可还没等到她动手,小怪兽忽然松开尾巴尖,转身朝西边的草丛爬去。
温绛耳浑身紧绷,惊慌注视它的背影。
它要去哪里?
走了吗?
还回来吗?
当拖着细尾的银白色球状幼崽消失在草丛的一瞬间,温绛耳猛地站起身。
她追着它走进草丛,跟在它身后轻手轻脚地小跑,却羞于出声询问。
如果有人决定抛下她,无论如何挽留,都不会改变结果,只会让分别前的她显得很可怜。
她急切但脚步轻轻地跟踪过去,扒开草丛,无声观察小怪兽圆润的背影。
15.第 15 章
小怪兽虽然爬得很慢,但是身体会一闪一闪的突然冲刺一般,出现在其他地方。
即便温绛耳眼睛一直紧紧盯着,还是没走几步就跟丢了。
“诶?”温绛耳迷茫地歪头。
“就在这里。”身后传来年轻男人的陌生嗓音。
“这只是个山洞,是兽穴,我说了,这山上无人居住!”李放歌愤怒地对忘归鸦讲道理,“就算有人,我也不知道他住在哪里,你带我上山有什么用?”
“兽穴外怎么可能有火堆?”忘归鸦并没有计较她无礼的态度,悠然地指了指火堆。
余光察觉到异乎寻常的能量,他转头看向西边的草丛,一眼就看见一个满脸灰土的小女娃正躲在草丛里,目光紧张地打量他。
“阁下就是这座山的主人?”忘归鸦哼笑一声,上前一步,低头对着温绛耳,彬彬有礼地警告,“您最好是已经找到了阻止我扩张领域的理由,我赶时间。”
李放歌困惑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就见一个熟悉的面孔藏在那片野地里,眼神惶惑。
“小鬼?!你怎么会在山上!你爹呢?”
看见那个背后有巨大黑翅膀的男人时,温绛耳已经吓坏了,躲在草丛一动不动。
直到被一旁女人关切的嗓音吸引,转头一看,发现竟然是那个药铺掌柜的。
温绛耳的惊慌疑惑,一下子被惊喜淹没。
“掌柜的!啊哈!”她惊喜万分地从草丛里摇摇晃晃挣扎出来,光着小脚丫冲过去,想要扑抱住李放歌的腿。
但这些天在山里觅食,弄脏了衣服,她想起掌柜的很爱干净,上次见面时,给她身上的灰土都掸干净了。
所以温绛耳及时停下脚步,隔着很小的距离,仰起胖脸,水汪汪的桃花眼近乎思念地注视掌柜的脸。
“晚上好,掌柜的,好久不见,我下山找过你,可是你的药铺没有开门。”
李放歌所有的恐惧不安突然被融化了,竟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这小孩怎么会住在荒山里?
她想到妖患期间,她爹可能会短她吃食,但万万没想到,她居然已经成了孤儿。
寒冬腊月的天,四五岁的孩童,连鞋子都跑没了。
竟然还礼貌地跟她打招呼,用如此欢迎的眼神注视她。
欢迎一个答应会每天给她粥喝,却在第二天就放鸽子的“骗子掌柜”。
酸涩堵在喉咙里,李放歌说不出话,蹲下身一把抓住她脏兮兮的小肉手,急切地呵气,搓揉。
“冷不冷?”她低哑的嗓音压抑不住的内疚。
“小兔子宝宝不怕冷噢。”温绛耳得意地摇头晃脑,不经意间说出了她自己操刀煮熟野味的功勋:“而且刚刚尝了一口热腾腾的汤,我自己煮的,用掌柜的送给我的镰刀和陶碗。”
李放歌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心酸的内疚感稍微缓和。
孩子虽然看着邋遢点,但精气神依旧如初见那日,该是没吃太大苦头。
“你爹呢?你为什么会住在鹅掌山上?”缓过气的李放歌立即兴师问罪,看看这杀千刀的当爹的做了什么。
“李夫人说要卖掉……”
“没听见我说话么。”沉声打断二人闲话家常,忘归鸦缓步走到二人身边,低头注视温绛耳,“阁下在此地主事有些年头了吧。隔壁金鳞山也在你治下?”
温绛耳转头仰脸看向他,憨憨地微张着嘴。
她是个比较要面子的小兔子,一般听不懂的话,也会强行回答。
努力尝试破解提问后,她摇摇头,“不,金鳞山在我之上,山比我高很多,我那天去山上找鹿角菌,鞋底都爬坏啦。”
李放歌替她回答,“您看清楚了,这就是个被自家爹妈遗弃后住在荒山上的孩童,您别兴师问罪了,您要占领这座山,我可以带她回我家住,别难为孩子。”
“哼。”忘归鸦不屑地哼笑一声,“凡人,当真毫无眼力。如此拙劣的化形,骗得过你,可骗不过我的眼睛。”
李放歌回头看看温绛耳,“哪里化形了?她不就是眼睛有点酒红色吗?这是随她娘亲的长相。”
“我如何会被表相蛊惑?”忘归鸦眯起眼盯着温绛耳,“她周身紫金色灵气,一看便知是先天神族后裔,可不仅仅是山神这么简单了,能阻碍我一统重岳洲的高人,必然不是等闲之辈。”
“但也别得意地太早。”他猛一斜眼盯住温绛耳,“你不过是神族后裔,而我,乃是天地之初便已诞生的魔族,若真动手,你必定不是我对手。”
温绛耳看了他一会儿,舔了舔嘴唇,有些不安地转头看李放歌,小声询问:“这个大鸟在跟谁说话?”
“什么大鸟!我乃忘归鸦!”
“王贵?你是王贵呀?”温绛耳礼貌地回答:“我是温绛耳,‘绛’是漂亮的红色的意思,你见过紫葡萄吗?如果对着阳光仔细看我的眼睛,就是很好看的那……”
她正忙着扒开眼睛,就被忘归鸦打断,“我不想知道你名字的由来,我是在跟你谈判。忘归鸦是我的种族,不是我的名字。”
温绛耳被凶得一愣,他说他不想知道小兔子宝宝的名字。
她不开心地嘟起嘴,“不是你先自报家门的吗?我又没问你,而且我也没听说王贵这种鸭子,我们家的鸭子都叫大白鸭。”
“不是鸭子。”尊贵的忘归鸦急切地比划起来:“是鸦,凤凰你总听说过吧?”
“我知道!”温绛耳抢答:“凤凰是好漂亮的神鸟。”
“我也是。”忘归鸦总算松了口气,具体解释:“属于凤凰亚种,蓝绿色的叫青鸾,黑色的叫墨羽,也就是我们忘归鸦一族。”
“唔哇!”温绛耳睁大眼睛:“你是黑色的凤凰吗?那你好厉害哦!”
忘归鸦幽深的墨绿眼瞳陡然一亮,第一次遇见如此直白热情的捧场,忍不住有点小激动,“不过是虚名罢了。”
李放歌一脸嫌弃,心想“虚名你还不停地强调?”
“我可以摸摸您的黑翅膀吗,凤凰先生!”温绛耳激动坏了,她只在阿娘讲的睡前故事里听说过凤凰。
忘归鸦神色冷漠地哼笑一声。
但嘴角快压不住了,“既然你如此期待,我便满足你。”
他甚至迫不及待单膝跪在了温绛耳身旁。
几百年没被人抚摸过的样子。
事实确实如此。
墨羽青鸾分别是传说中灾厄与幸运的象征。
有人说,古代战场上的死尸堆里,经常能看见忘归鸦黑色的羽毛。
大量亡灵聚集的地方都会出现忘归鸦的羽毛。
这些灵魂难以被超度,怨气终年不散,战场很快会变成寸草不生的荒野。
忘归鸦的羽毛几乎等同于灾厄。
谁会愿意触摸呢?
他们是被生灵嫌恶恐惧并遗忘的灾厄之神。
在漫长而孤独的几万年间,忘归鸦习惯了空无一物的安静。
任何让人心神向往的事物,都是威胁。
味觉被用来期待美味的食物,声音被用来期待沟通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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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解,视觉被用来期待喜爱与思念的人。
而忘归鸦的世界空无一物,任何期待,都会让他们在漫长的生命中感受地狱般的煎熬。
只有放下执着与希望,甚至忘记自己的名字,忘记过去的一切经历,才能获得永恒的安宁。
但是,近些年来,人间一统,经历盛世,已经有三百多年没有过战争。
没了凡人的绝望恐惧诅咒来供给能量,忘归鸦的神力逐年跌落。
万幸。
他路过重岳洲的时候,感知到金鳞山的灵气泄露。
虽然不知金鳞山的结界如何被破,但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忘归鸦是上古魔神,用不着修炼转化,就能直接利用金鳞山丰沛的灵气。
他可以先一步占领金鳞山,利用金鳞山源源不断的灵气,将整个重岳洲纳入自己的领域。
只要重岳洲的凡人失去五感,绝望与麻木步步蔓延,独属于忘归鸦的世代自会到来。
“你的羽毛好滑呀凤凰先生!”温绛耳开心极了,两只手抱着忘归鸦的左侧翅膀疯狂抚摸。
“我知道。”忘归鸦得意扬扬:“我每天都会仔细梳理羽翼。”
“你会飞吗?凤凰先生!”
“当然,直接冲破虚空,飞上天庭,都没问题。”
“好——————厉害呀!”
“哼,雕虫小技不足挂齿,我的能耐远不止这些。”
……
一旁的李放歌已经忍不住想要翻白眼了。
这俩根本是同龄人吧?
不过这对她而言是好事,如果忘归鸦喜欢温绛耳这小话痨,温绛耳说不定就安全了。
毕竟这个大黑鸟有着莫名其妙的歪理,李放歌没有信心说服他放过温绛耳。
“天庭是什么样子呀?”温绛耳很好奇。
这个问题突然熄灭了忘归鸦墨绿色眼瞳里偶尔亮起的光。
“比地狱更糟糕的地方。”他淡淡说了句,就突然站起身,不再享受小孩的抚摸,继续刚才的谈判,“你现在驱散鹅掌山的结界,我可以对你网开一面,并敕封你为‘护山童子’,食邑三十户,享从五品俸。日后恪守臣节,勤勉君事,我自会重用你。”
温绛耳又懵了。
只听懂“护山童子”几个字,她眨眨眼,立即不开心地扭了扭,嘟起嘴斜眼抱怨他,“小兔子宝宝是女孩子噢,是童女。”
“好了,别再扯远了。”忘归鸦冷酷地警告:“速速撤除结界,别等我亲自动手。”
“撤除什么?”温绛耳疑惑:“姐姐?撤除什么姐姐?”
“阁下是铁了心跟我装傻么。”忘归鸦抬起右手,并指结印,发出最后的警告。
“不要!”李放歌慌忙抱住忘归鸦的胳膊,几乎要给他跪下,“她真的只是个凡人孩子!她听不懂你说话,不是装傻!求你了,别伤害孩子!”
“我能感觉到你没有撒谎。”忘归鸦一抖胳膊,甩开李放歌,“所以,你是被她的皮相蛊惑了,我现在就让她现形,你看好了——”
话音一落,一股绿光在指尖盘旋,不等他出招,身后的草丛忽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一种难以言喻的威压,陡然将忘归鸦重重笼罩。
他惊愕地猛地转身,却没看见人影,循声低头——
一头圆滚滚的白色不明生物,拖着长长的尾巴,同手同脚,顺拐着从草丛里爬出来,到处嗅探。
找了一圈没找到食物的幼龙,顺着新猎物的气息,杀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