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想和离?夫人她决心守寡了!》 第1章 只怪她,太蠢了 脖颈上的麻绳越勒越紧,窒息和疼痛感冲向了天灵盖,舌根处像是要溢出血来,谢姝拼命使着最后一丝力气,紧紧拽住了麻绳,可指尖都快被勒断了,身后的人也没有丝毫留情。 “谢姝,你以为侯府真离不开你?”宁容笙冷笑了两声,手中的力道持续加紧,他将谢姝整个人都提到了他的脸前,阴涔涔道,“实话告诉你,谢家密谋反叛的证据,是我交给大皇子的。你那死里逃生的兄长也是我派刺客杀了的。” “我……我……姐姐呢?” 一滴血泪从眼角划过,谢姝挣扎出声,谢家所有人都死了,都死了,唯有她的姐姐谢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听到谢媖的名字,宁容笙原本扭曲的面容,变得更加狰狞,他啐了一声,骂道:“谢媖?哈哈,她最是该死!她竟然敢拒我的婚?她凭什么看不上我?” 而后,宁容笙凑近了谢姝的耳旁,悄声道:“她死了,死在了卫国的军妓营里。堂堂大将军,也不过是个千人枕,万人骑的贱人!” 不!不可能! 谢姝睚眦俱裂,她姐姐是镇边大将军啊!是护着千千万万卫国人的大将军啊! 她的姐姐,怎能?怎能?死得这般屈辱! 何况,幼时宁容笙被京城的公子哥儿欺负时,是姐姐护住了他啊! 他怎敢,他怎敢恩将仇报? 这一字一句,犹如利刃,狠狠刺向了濒死的谢姝。 当年出征北伐,边疆战况惨烈,谢家军在兵粮短缺之际,以釜底抽薪之法,才堪堪险胜。可未等到谢家军班师回朝,朝堂上就有人弹劾谢家勾结敌国,故意败退! 可那时,谢家唯有谢姝留在京中,她被家人看护得太好了,那些朝堂上的明争暗斗,她从不曾沾染,更不懂得其中的弯弯绕绕。 为替谢家争得一丝生机,谢姝跪在宫门前,一遍又一遍地敲响登闻鼓。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鼓声响彻天地,直到她体力不支,昏死过去,都无人走出那道宫门。 曾经与谢家交好之人,皆都束手旁观,无人敢向盛怒之下的皇帝进言。 是宁容笙将谢姝带回了承恩侯府,亦是宁容笙不远千里带回了她二哥的尸首,只是那尸首面目全非,但衣袖上的那一朵染了血的迎春花,是谢姝亲手所绣。 谢家被定罪之时,谢姝依照律法,本该是被送入教坊司。 是宁容笙亲自向当今太后请旨,娶了谢姝,才救了她。 这桩桩件件的恩情,让谢姝谨记心中。 等到谢家终于洗清冤屈之时,谢姝更是不顾一切,用长姐为她攒下来的嫁妆,用谢家在魏国的威望,撑起了早已日落西山的承恩侯府。 甚至,甚至当在契丹为质的长公主回京,说誓要嫁给宁容笙时,谢姝唯恐人人盛传心思恶毒的长公主对承恩侯府下手,甘愿自请下堂,以保全侯府。 可她竟不知,这一切都是自己心心念念,拼尽谢家荣耀护着的枕边人所为! 这偌大的承恩侯府,是吸光了他们谢家的血肉,才得以在京城重新站稳了脚跟。 宁容笙,才是害死他们谢家的罪魁祸首! 而她这个蠢人,也只是承恩侯府的踏脚石罢了。 恨,她好恨。 恨宁容笙歹毒! 更恨她自己的愚蠢! “你、去、死!” 紧紧拽住麻绳的三根手指用力,谢姝竟是生生扯断了她的指尖,鲜血喷涌而出,她却感受不到一丝疼痛,只靠着那滔天的恨意,一把握住发簪,就要刺向了宁容笙。 当啷—— 发簪掉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宁容笙偏过头去,眼神阴暗,双手用力,嘲讽道:“谢姝,要怪,只能怪你太蠢了。” 是啊,只怪她,太蠢了! 蠢到,害死了整个谢家! 凉气刺骨,寒风入髓。 一声尖叫响彻了整个云晓苑。 “三姑娘,三姑娘!”闻莺顾不得手中端着的热水,只慌忙将铜盆扔在了一旁的桌上,就急冲冲往里屋跑去,“是梦魇了,梦魇了。姑娘别怕,别怕。” 软塌上,谢姝惊坐而起,她脸色惨白,浑身冷汗霖霖。 在看见闻莺的那一刻,眼泪夺眶而出,谢姝猛地扑向了闻莺的怀抱,在真切地感受到活人的体温后,她不住地喃喃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闻莺是姐姐谢媖留给她的贴身护卫,若非因为自己,闻莺早就在战场上杀敌报国了。可上辈子,却是在护送谢姝离京的途中,被万箭穿心而死。 谢姝不敢相信,此刻,闻莺竟还活着。 自己,竟然还活着? 是一场梦吗? 闻莺说她梦魇了? 不,不是梦。 梦不会那么真实。 谢姝摸了一把脖子,被麻绳一点点剥夺生命的绝望与痛苦。 她,忘、不、了。 看着失神抽泣的谢姝,闻莺心疼不已,她轻轻抚摸着谢姝的后背,宽慰着她,说道:“傻姑娘,何苦非要敲那登闻鼓?等将军回来,一切自有分辨。” 事情并非全无回旋的余地,闻莺半旬前就已经收到了边疆的来信,只是信中所写皆是机密,不可轻易告知他人。 只是可怜三姑娘,竟要独自面对这些。 这京城,虎狼之地,哪里是她一个弱女子应该待的地方呢? “不是的,不是的。”谢姝连连摇头。 事情已经全无回转的余地了。 边疆的通信断了,大皇子早有埋伏,宁容笙在将军府埋了暗桩,那些伪造的密信,那些被抓的逃兵…… 一个接一个的连环计。 就连她自己,都成了推谢家去死的一枚棋子啊! “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谢姝一想到这些,便浑身发冷,泪眼止不住地往下流。 突然,一道满怀担忧的男声匆匆响起。 “姝儿,你醒了。” 瞬间,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从脑海中炸裂开来。 无尽的悔意犹如一张不透风的大网,将谢姝牢牢裹紧,让她难以呼吸。 她猛然抬头。望向来人。 是宁容笙! 是宁容笙啊! 无法掩藏的恨意四散而出,谢姝没有丝毫的犹豫,当机立断从枕下掏出了匕首,朝着宁容笙就刺了过去。 杀了他,杀了他! 谢姝早已被脑海中无数复仇的叫嚣声,淹没了理智! “三姑娘,那是承恩侯世子!”闻莺大喊一声。 谢姝不在乎,她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她要杀的,就是承恩侯世子。 宁容笙,你该死! 你、去、死、吧! 第2章 要他们血债血偿 “谢姝,你疯了!” 一滴鲜血落下,刀刃正中宁容笙的左肩,他吃痛一声,往后退了两步,差点儿跌坐在地上。 “三姑娘!”闻莺没想到谢姝的动作如此快,她竟是没拦住! 刺中宁容笙后,谢姝拔出匕首,就要冲过去,只这具身子受了寒,又发着高热,仅刚才那一下,已是用尽了她的力气。 见谢姝还要冲上去,闻莺急忙搂住了谢姝的腰身,将她按回了床榻上,又连忙向宁容笙解释道,“世子切莫误会!三姑娘昨夜受了惊,刚才梦魇了,只怕是将世子看成了梦中恶鬼,还望世子见谅。” 药碗从宁容笙的手中滑落,残渣碎了一地。 苦涩的药草味,在屋内散开,刺鼻难闻。 刚才进屋前,宁容笙的确是听到屋内传来了一声刺耳的尖叫。 “可惜了,这是我亲手熬的药。”想到闻莺所言,原本一脸惊慌不解的宁容笙,瞬间恢复了脸色,他还以为是谢姝发现了什么。 怪他多想了,就谢姝这么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女子,能知道些什么? 若是真知道,她就不会傻乎乎地三更半夜去敲登闻鼓了。 这时候惹恼皇帝,实乃蠢人! 宁容笙在心底嘲笑了几声,但面上却满是关心与担忧,他从衣袖中伸出手,手背是一片鲜明的红色。 “姝儿,昨夜是我将你背回来的,为了给你熬药,你看我手都被烫红了。”谢姝自幼被谢家娇宠惯了,性子亦是蛮横。宁容笙只当她是救不了谢家人,借机无理取闹罢了, 毕竟,谢姝本就鲜少搭理宁容笙,若非宁容笙常常打着关心谢媖的旗号,厚着脸皮来谢家做客,谢姝是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三姑娘,昨夜是承恩侯世子亲自将你背回来的啊!”闻莺被吓了一跳,虽然她家三姑娘一向不喜宁容笙,可如现下这般疯魔的样子,她是从未见过。 如今,将军府危在旦夕,四下都是仇敌的眼线,若是谢姝因行凶伤人一事,被人在早朝时告上一笔,只怕谢家会更加艰难了。 “三姑娘,承恩侯世子他救了你!救了你!你可切莫伤了好人。”闻莺见谢姝躺在床上,还是挣扎着起身,她连声劝阻着。 宁容笙按住了伤口,所幸力道不大,只伤了一些皮肉而已。然而,左肩传来的血腥味,让他的眸色一暗,若非谢姝还有用,大皇子吩咐他昨晚去一趟,做做样子,他才不来趟这个浑水。 哼,等到谢家人都死绝了,他倒要看看谢姝还有什么能耐。宁容笙暗自想着,心底皆是算计,他还需借此让谢姝信任他。 因此,宁容笙收回眼底的恼怒,反而按住伤口,故作虚弱地往前走了几步,担心道:“姝儿,我知你怪我自作主张,将你送回了谢家。可昨夜,若是任由你跪下去,只怕你连命都没了,又如何救你父兄与姐姐呢?” 被闻莺夺下了手中的匕首,谢姝依靠着软枕,脑海中的那一团乱麻,在听完宁容笙的这一席话后,逐渐清晰起来。 望着四周的闺房布置,看着活生生的闻莺,以及面前假仁假义的宁容笙。 谢姝知道,她重生了。 重生在她敲登闻鼓的第二天。 来得及,一切都来得及。 她的父兄和长姐,还有闻莺,他们都要活着,都要活着。 至于宁容笙,她定要承恩侯府,血债血偿。 谢姝克制着心底的恨意,她看向宁容笙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死人,语气冷如冬日的寒霜,问道:“宁容笙,你见过鬼吗?” 那眼神,犹如索命的鬼差,勾住了他的魂魄,宁容笙顿感遍体发凉,扯了扯嘴角,答了一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谢姝久久地望着他,而后,笑了。 宁容笙被她笑得心底发麻,正准备再说些什么时,就听到对面之人冷冷地吐出一句:“闻莺,送客。” “姝儿,我已经和大皇子商讨过了,将军府的事情……” 大皇子可是嘱咐过,定要让谢姝靠向他这边。 然而,话还没说完,宁容笙就听得谢姝又骂了一句:“你是自己滚,还是我让护卫将你扔出去!” 听到宁容笙提及大皇子,谢姝随即想明白过来,上辈子大皇子对她尤为礼待,亦是在朝堂上处处为谢家进言,可实际上,他们不过是说了几句漂亮话而已。 几句话,就让她对大皇子感恩戴德,当真是便宜他们了。 也怪她自己,识人不清。 但此刻,谢姝更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不管她今日对宁容笙做了什么,侯府都不会寻她的麻烦。 她身上,有他们想要的东西。 上一世,也正是因为这样东西,谢姝才堪堪留下了一条命。 至于他们想要的东西,谢姝的指尖划过了胸襟。 “不识趣。”在心底暗自嘟囔了一句后,宁容笙还是勾起了嘴边的笑意,温声道:“你先休息,过两日我再来看你。” “世子……”闻莺正准备去送客,却被谢姝拽住了手腕。无奈,闻莺只得朝着宁容笙致歉了一声,“三姑娘怕是受了惊吓,离不开我。今日,就不送世子。” 宁容笙点了点头,这送不送的,不过是个虚礼,府中自会有旁的小厮为他引路,他笑道:”无碍,你多陪陪姝儿吧。“ 直到听不到一丝脚步声,谢姝那按住胸襟的手,才缓缓松开。 这屋内,仅有她和闻莺两人。 “闻莺,去救姐姐!现在、立刻就去!”从内襟里拽出了一枚蛇形玉佩,谢姝一把塞进了闻莺的手中。 闻莺瞪大了眼睛,这赤莽令竟真的在三姑娘的手中! 但是下一刻,闻莺就将赤莽令重新塞回了谢姝手中:“将军未曾下令,属下绝不可私自调兵。” 这枚赤莽令,可号令谢家死士,但经过谢媖之手后,这些死士亦是久经沙场的战士。其实力,比起守卫皇城的玉麟军,怕是更胜一筹。 而这京城内,想要谢家死的人,太多了。 皇家让谢姝留在京城,本意不过是留个人质罢了。 这一点,谢姝或许不清楚,但京城众人皆心知肚明。 闻莺知晓,既然谢媖将赤莽令给了谢姝,那就意味着,这赤莽令就是谢姝最重要的保命符,不到生死之际,绝不可用。 “更何况,”闻莺深深叹了一口气,“这京城怕是要变天了。” 谢姝自是听懂了闻莺的话外之意,但她一脸坚定地将赤莽令递给了闻莺,道:“闻莺,这块令牌救不了我。唯有父兄与姐姐,可救我。” 闻莺已二十有五,看着面前尚才十七的谢姝,她才惊觉,自己日日守护着的小姑娘,已长成大人了,竟是比她还看得通透。 低头思索了一番,闻莺终是接下了赤莽令,问了一句:“可若我走了,这京城无人护你,姑娘该如何自处呢?” 谢姝望着刚才宁容笙离去的方向,眸底的寒光尽显,“呵,自处?我偏要和他们同舟共济,成为一条绳上的蚂蚱。” “三姑娘的意思是……”闻莺迟疑问道。 见闻莺心有疑惑,谢姝直截了当地解释道:“三皇子与定远侯府勾结,早有刺客埋伏在回京的路上,若无人接应,父兄与长姐必死无疑。” 斩钉截铁的一句话,让闻莺顿时皱起了眉头,她追问了一句:“可昨夜,定远侯世子他不顾侯府阻拦,孤身一人也要将姑娘背回谢府……他怎会?” “苦肉计罢了。”谢姝走到了妆匣前,用长长的指甲扣住了第二层木格的底面,从中摸索出一张盖着官印的路引,递到了闻莺面前,说道,“我幼时总爱开玩笑,说要去江湖做侠女,少不更事的玩笑,也就二哥记在了心上。这份路引,是他送我的。” “你拿着它,现在就出京。”谢姝换上了一身素衣,衬着本就毫无血色的脸上,更加惨白,看起来柔弱可怜。 “好,我现下就走。”闻莺见谢姝想得周全,便不再有疑。 “三姑娘,那你……” 闻莺话还没说话,就被谢姝打断了,她看着地上泼洒的药渣,冷声道:“我要入侯府,搅他个鸡犬不宁,家宅难安。” 第3章 那就毁了她 午时,暖阳高照,昨夜大雪所凝成的冰霜,已缓缓消融,冰柱化成水滴,从屋檐落下,砸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承恩侯府内,宁容笙独自从后门进了兰溪院,若是被他母亲瞧见身上的伤,只怕要闹个天翻地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回想刚才谢姝的种种行为,宁容笙恍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可细细一想,又寻不到缘由。 “罢了,就晾她两日。这京城除了我,如今谁还会搭理她?”宁容笙解开了外衫,肩上的血迹已晕开了一大片,他半褪下里衣,露出了血淋淋的伤口,吩咐道:“小九儿,去拿金疮药来。” 小九儿从小就在院内侍奉,办事最为妥帖,只听得宁容笙的一句吩咐,就知道这伤的由来,必然蹊跷。他本想开口说请个大夫来,但抬头看见宁容笙阴沉的脸色,立刻就止住了话头。 “哎,就来。”小九儿去药箱中翻找,拿着一白瓷小瓶就跑了过来,他关切地提醒了一声:“世子爷,这药有些疼,您可千万要忍着些。” 话虽提前说了,可金疮药往伤口上一洒,剧烈的疼痛让宁容笙禁不住呲牙咧嘴,倒吸了一口凉气:“嘶——” “混账东西!”疼痛之下,宁容笙不由分说,抬手就给了小九儿一巴掌。 “世子爷,世子爷,是奴才的错,您别生气,这伤口还得包扎好了才行。”小九儿跪在地上,连连求饶,“等包扎好了,世子爷怎么罚奴才都行。” “哼。”宁容笙这才收回了手,重新坐在椅子上,让小九儿包扎。 可伤口刚刚包扎好,还没等到宁容笙换好一身干净衣物,就听得院外的小厮慌忙来报:“世子,你快去看看吧,夫人快要被气死了!“ “怎么回事?”宁容笙转过身去,为他换衣的小九儿停下了动作,侯在了一旁。 小厮赶紧回道:“是,是镇远将军府的谢三姑娘……她站在侯府门口,非说世子辱了她的清白,让侯府给个说法呢!” 小厮每说一个字,宁容笙的脸色就越黑。 谢姝真疯了不成? 之前想杀了他,现在还要诬陷他? 宁容笙再能装宽容大度,此刻也被谢姝气得失了理智,刚包扎好的地方又开始隐隐作痛,他破口大骂了一句:“贱人,发什么疯!” 沾了血的里衣还穿在身上,但宁容笙顾不得换衣了,只得匆匆披上了一件干净的外衣,随意系好腰带就往府门外赶去。 承恩侯府外。 朱红色的大门敞开,四周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人,承恩侯夫人李氏按着心口朝着对面骂道:你!你你你你!你血口喷人!我们家容笙是看你可怜,昨夜才将你背回了将军府,你怎可胡乱攀咬!“ “是啊,是啊,好多人看着呢,承恩侯世子是好心去帮了忙。” “可人谢三姑娘,还能平白诬陷他不成?” “哪个女子会用自己的清白开玩笑?” “……” 围观的人群中,时不时传来几句小声的议论。 谢姝垂下眼眸,眼角划过了几滴清泪,她气力不支,仿佛风一吹,就能立刻栽倒在承恩侯府的台阶下。她本就貌美,若非担了一个蛮横泼辣的名声,只怕前来将军府提亲的人,都要把门槛给踏破了。 除了名声不好,谢姝身为镇远将军的幼女,便是有人想要求娶,也得看上头的眼色行事。有些亲事一旦结了,说不定哪天就成了皇帝的眼中钉,肉中刺。 然而,平民百姓对这些事情并不清楚,现下只见得一个病西施般的女子,站在承恩侯府门前哭诉,自然是偏帮弱者。 “他若是真心帮我,何不让侍女送我回去?”啜泣之声不断,谢姝抬手拭去了泪珠,做一副故作坚强的模样,朝着李氏责问道,“如今满京城都知道,昨夜宁容笙不仅近了我的身,更擅自在将军府留宿,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叫旁人如何看我?” 这句话,谢姝说到了点子上。 大燕朝内,虽有女子为官、为将的先例,但男女之间,七岁大防。虽平日里,大家可一同论诗赏花,偶有交际,可肌肤相亲,乃是大忌。 上辈子,宁容笙就是以此为由,向太后请旨,他道:“我既毁了谢三姑娘的清誉,就一定要娶她。” 承恩侯府早先本就是太后的人,可惜自老侯爷逝世后,这承恩侯就难成大器了。 一个徒有荫封,而无实权的侯府爵位,在这满是达官显贵的京城中,实在是算不得什么。 不过,太后能借此博得一个“成人之美”的善名,那是再好不过的一件小事罢了。 可就是宁容笙的这一句话,彻彻底底的毁了谢姝的名声。不少人信以为真,认为是谢姝为了活命,自甘下贱地勾引宁容笙。 而每当谢姝想让宁容笙为她解释一番时,只得到他一句“清者自清”,就打发了。 想来,这应当是宁容笙早早就算计好的。 “谢姝!分明是我救了你!你怎反咬我一口?”宁容笙匆匆赶来,正巧听了个清楚,瞧着周围人看好戏的神情,他一个箭步冲到了谢姝的身前,指责道,“你若是将我母亲气出个好歹,我可不会帮你将军府多说一句好话。” 明明谢家已走到穷途末路,谢姝居然还是这般蛮横无礼,上午将他赶出将军府就算了,现在还敢到他侯府门口闹事了? 这女人,真真是蠢透了。 谢姝见到来人,眼底的阴狠更甚,前世宁容笙毁了她的名声,那今生她就一报还一报。 “宁容笙!”谢姝朝着来人,大喊了一声,语气中满是怨恨与愤怒,她变了脸色,一改刚才的柔弱,反而是铁骨铮铮地朝着宁容笙质问道,“昨夜我晕厥不醒,明明我的侍女已将我接回了闺房,为何你还要半夜翻窗而进!辱我清白?” 自然是有东西在她的房中,宁容笙想借机搜寻一番。 只是闻莺一向警惕,在听到脚步声后,就提灯在窗边巡视了一圈,未曾让宁容笙得逞。宁容笙以为谁都没发现他,没成想还是被谢姝知道了。 不过,一想到谢姝只是空口一说,宁容笙原本打鼓的心,立刻有了底气。 反正没有证据,他假的也能说成真的,宁容笙冷哼一声,朝着谢姝昂首道:“我昨夜只是好心将你送回了将军府,至于你的闺房,我可从未踏进去过。” 说罢,宁容笙幽幽地接了一句:“别是谢家要倒了,你想借此机会攀上我承恩侯府?谢姝,一个女子用自己的清白来博生路,未免太低贱了些。” “京城众人皆知,我爱慕的人,是你的长姐谢媖。”宁容笙看着谢姝渐渐惨白的脸色,手抚上了肩上的伤,就目前来看,谢姝怕是不会心甘情愿为他所用了。 既如此,那就彻彻底底地毁了她! 这世道,往往一句话,就能夺了女子的性命。 望着谢姝那迎风就倒的身影,宁容笙勾起了嘴角,又补充了一句,说道:“谢姝,昨夜分明是你脱光了衣服,勾引本世子。” 此话一出,围观者皆是惊呼! “竟是如此!” 第4章 她等的人,到了 “哎~”宁容笙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本世子念在你是谢媖的亲妹妹,本不愿提起。可你现在咄咄逼人,我也只能说实话了。” 李氏刚被谢姝气得一口气没上来,见自己儿子扳回了局势,随即就在侍女的搀扶下,走到了宁容笙身旁,朝着谢姝指手画脚道:“瞧你这狐媚样子,原是想勾引我儿。呸,我们侯府可看不上你这种轻贱之人。” “原来如此……我说宁世子怎会趁人之危呢?” “只怕是谢三姑娘,恼羞成怒哦!” “谢家通敌卖国,要是被抄了家,谢三姑娘怕是要……” “嘿嘿,那岂不是便宜了咱们?到时候一起醉香楼喝酒啊!” “……” 众人的议论彻底变了风向,纷纷指责谢姝不要脸面。 其中,不少男子一听到“脱光了衣服”,便立刻眼神猥琐地扫过了谢姝的身子。 许多妇人看向谢姝的眼神也变了,从刚才同情,变成了嫌弃,对着她就开始指指点点。 身为女子,想以清白相博,是何其困难!明明双方都没有证据,可一旦涉及女子清白,男人的空口白话,总比女子所言更容易被人轻信。 在一阵阵的讨伐声中,谢姝似是被逼得步步后退,那一身轻薄的夹棉素衣勾勒出了她纤细的身姿,显得那样的娇小无力。 “何况,你们谢家可是叛国的罪人!我们承恩侯府,是万万不会跟你这种人,攀上关系!”李氏见谢姝飘零无依的样子,心底闪过一丝痛快,嘴上更是不饶人,定要将刚才所受的委屈讨回来! 身后,马蹄声响起。 谢姝立在人群正中,颇为受辱,她想要辩驳,但是有口难言,只得垂下眼去,掩面轻声啜泣。 可一声马声长啸,让谢姝的眼底闪过了一丝诡谲。一时不察,脚下那凹凸不平的碎石板路,让谢姝本就虚弱的身形踉跄不稳,未等她反应过来,已是突然朝后倒了下去。 “啊——” 惊声轻呼之际,一双大手环住了她的腰身,谢姝耳旁传来一句清冷的男音:“谢三姑娘,冒犯了。” 她等的人,到了。 谢姝半依他的身子,眼底含泪,万分委屈地唤了一声:“还望周大人,为民女做主。” 见到来人,宁容笙自傲的神情,顿时一白。 随后,一道嘹亮的锣鼓声响起。 “京兆府尹到!” 霎时间,纷扰的人群就安静了下来。 没人,敢在当今的京兆府尹——周循礼,面前放肆。若是被送去了提刑司,不死都要脱层皮。 “笙儿,京兆府怎么来了?”李氏一向是欺软怕硬,她紧拽着宁容笙的胳膊,小声问道,“难道是那小贱人寻来的?” 宁容笙的目光落在了周循礼的身上,心中同样在打鼓。若是旁人,他倒是能借着大皇子的名头,和个稀泥,胡弄过去。 但偏偏是周循礼。 正所谓人如其名,他做事,最是循规蹈矩,恪守律法条例。大皇子明里暗里,多次想与周循礼交好,皆被他回绝了。 不过…… 周家乃文臣,文臣与武将最不对付。 更别说,周循礼曾多次在朝堂上,公然弹劾谢媖刚愎自用、率军无度、不堪为将!想到这儿,宁容笙胸中多了几分笃信,这周循礼必不是来帮谢姝的。 那他有何惧? 宁容笙轻拍了两下李氏的手背,宽慰了一声:“无妨,许是凑巧路过罢了。” 而后,宁容笙甩了两下衣袖,拱手作礼,一脸笑意地朝着周循礼打趣道:“周大人,今日赶巧?来我们侯府门口看热闹了?” “不巧。本官来查案。”面对宁容笙的故作亲近,周循礼只冷冷地回了一句话。 但,身侧独属于女子的兰草幽香,让他不自觉地掌心用力,竟是想将怀中之人,牢牢锁住。 可到底,他还是松开了手。 只是那盈盈一握,柔软无骨的触感,却是久久萦绕在掌心,让他藏在宽大衣袍下的指尖都忍不住多磨搓了几下,竟不自觉地在心底叹了一句:原来女子的腰身,竟是这般软的吗? 身侧,谢姝借着他的力道,脚步轻移,站稳身子后,又规规矩矩地向一旁退了两步,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 宁容笙被周循礼的话,堵住了还想继续攀关系的嘴,但听到查案两个字,他愣神了一下,随即一脸疑惑地问道:“查什么案?” 话音刚落,谢姝“咚——”的一声,膝盖落地而跪,双手举至额前,朝着周循礼叩首而跪,大声道:“民女谢姝,状告承恩侯世子宁容笙,欺我将军府无人,以好心相助为借口,夜半闯我闺房,辱我清白!还望大人,明查。” 众人皆是倒吸了一口冷气。 不敢想,这谢三姑娘,居然真的去报了官! 男女之间的这些腌臜事情,这京城里不知发生过多少,但从未有女子会去报官啊!这要是被人知道了,便是清白,也不清白了。 可这谢三姑娘,实乃奇女子啊! 昨夜刚去宫门前敲了登闻鼓,今日又向京兆尹报了案,只怕这事情不会轻易了结。不少人偷摸对视一笑,这京城又有大热闹可以看咯。 宁容笙因着谢姝的这一句诬告,顿时就跳了脚,“你胡说!我昨夜在你屋外,根本就没进去过!” “宁世子是承认,你昨夜的的确确在谢三姑娘的闺房外了?”周循礼挑眉,往前跨了一步,走到了宁容笙的跟前,神色深沉地盯着他。 那一脸肃穆的威压之下,让宁容笙禁不住咽了下口水。 而后,他才猛然惊觉,只恨不得打自己一巴掌! 怪他一时嘴快,说错话了! 倒是李氏最先反应过来,急忙解释着:“我儿昨夜是亲自送那小贱人回了将军府,又亲自为她寻了大夫,这一时心急,闯了进去,也是人之常情。” “对对对,就是心急。”宁容笙赶紧接过了话头。 谢姝跪在地上,那洁白的衣裙拖垂在碎石路上,融化的雪水混着泥污,一点点地将裙摆浸染成了黑色。她抬眸,眼中皆是悲痛与恨意,“若非宁容笙心怀不轨,爬上了我的床,我怎么用匕首刺他!” “周大人,你若不信,让宁容笙脱了上衣便知!”膝盖那一层薄棉,被冰冷的雪水打湿,可再冷,都比不过上辈子她知晓真相时的心冷。 谢姝恶狠狠地盯着对面的二人,方才李氏的那一番话,她就知道,承恩侯府没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他们,都是害死她父兄与长姐的凶手。 他们,都该死。 “谢姝!我好心给你送药,是你发了疯,蓄意刺伤我!你你你你!你竟敢恶人先告状!”宁容笙一口恶气被堵在了心口,一个用力过猛,肩上的伤口差点儿崩开! 第5章 地上凉,起来 刚才,他只顾着与谢姝争吵,都忘了这伤。 谁承想,谢姝竟会倒打一耙呢? 宁容笙喊叫着:“周大人!她血口喷人!这都是她诬陷我啊!” 诬陷? 刚才宁容笙诬陷她的时候,不也言之凿凿吗? 膝盖上传来一阵阵的刺痛,昨夜跪在宫门前整整三个时辰,这膝盖就已经红肿青紫一片了,只怕现在是雪上加霜。谢姝忍着疼痛,她既然要装,就要装得真,装得像。 周循礼这人,眼里容不得沙子。 想要骗过他,并非易事。 “起来。”任由宁容笙在耳旁吵闹,周循礼也不曾多看他一眼,反而是缓步走到了谢姝的面前,朝她伸出了手。 谢姝故作茫然,双眸轻抬,修长的睫毛在眼角处颤动,如在林间突然被惊吓的小鹿,无辜且无助。她曾经,最不屑用美色惑人,可如今哪怕只是一张皮囊,她也要将它用到极致。 上京城内,谢姝最是颜色好,姝色魅人。只不过长姐谢媖的飒爽英姿与赫赫声名,让不少人都忽视了她这个幺妹的存在,人人都当她是个依附长姐的小娃娃罢了。 但同为谢家女,谢姝便是再骄蛮的性子,她也并非是个傻子。前世,她只是被保护得太好了。 “地上凉。”周循礼神色未变,只冷冷地吐出了这三个字。 对面的人,语气实在是冷漠。 谢姝不由在心底自嘲:这美人计,许是一点儿用也没有。 “多谢周大人体谅。”谢姝迟疑了一秒,但见周循礼已伸出了手,她最终还是握了上去。毕竟,她也不想总跪着。 装够了,也就行了。 一如刚才护在她腰间的温暖,谢姝握着那双手,心底莫名有了几分踏实。 但谢姝心里清楚,这人不可全信。 上辈子,虽是周循礼帮将军府翻了案,但他是皇后的人,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帮皇后所出的二皇子收拢人心罢了。 纵然翻了案,可周循礼也借着将军府之事,得到了朝中武将的支持,原本文武相争的局面,就此缓和了不少。 若是谢姝没有猜错,周循礼与皇后本就对谢家有所图。 所以,谢姝才会在今天特意让人向京兆府传了风声。 事实证明,她猜对了。 掌心传来的凉意,让周循礼轻皱了一下眉头,她穿得太少了 握住男人的手,谢姝吃力地将自己拽起,膝盖僵硬了许多,她想站稳,却还是左右晃了两下。 周循礼本想再扶她一把,但被谢姝避开了。 可惜,未能再扶上那腰身了。 宁容笙看着他们二人的动作,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京中都传周循礼不近女色,连个通房都没有,居然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帮谢姝? 他们两个人,该不会? “周大人,你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与谢姝暗中有私,今日故意偏袒她?寻我承恩侯府的麻烦!”宁容笙张口就来,既然谢姝要陷他于不义,那他就要把他们都拉下水,看谁能赢到最后。 说罢,宁容笙又恨恨道:“这女人,昨日能勾引我,明日就能勾引其他人。周大人,可不要被她给骗了!” “诋毁朝堂命官,罚银百两,鞭十五,拘役七年。”周循礼解下了狐裘披风,随手搭在了谢姝的肩上,朝着宁容笙扯了下嘴角,下垂的眼角透着冷厉,他拉长了音调,慢慢悠悠地问道:“宁世子,你刚才说本官与谢三姑娘暗中有什么?本官没听清,你可再说一遍。” “没,没什么。”被周循礼一逼问,宁容笙立刻熄了嚣张的气焰。 上旬,庆王妃的亲侄儿当街纵马,撞死了一个卖货郎的儿子。卖货郎死了儿子,夫妻二人就跪在庆王府门前哭天喊地,要讨一个公道,却被庆王府的侍卫们打了一顿。结果呢?那周循礼是直接领兵进了庆王府,压着犯人就送进了提刑司。 宁容笙一想到这些,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他是气晕了头,竟把这茬给忘了! 为此,他赶忙找补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许是风大,风大。周大人听错了。” “方才,宁世子说我与周大人,暗中有私。”一旁,谢姝两手系紧了披风,突然开口道。 宽大的披风将她整个人都罩了起来,周循礼垂眸看去,小小的人儿站在风雪中,显得尤为单薄,惹人心疼。 她应当,被人护在手心。 一瞬间,周循礼就明白了谢媖对她的溺爱为何而来了。如果他也有这么个妹妹,怕也会将她藏在家中,养成不谙世事的样子。她只需要,依赖他就行了。 奇怪的念头一闪而过,周循礼赶忙收回了目光,不敢再看。 “谢姝,你闭嘴!我与周大人说话,何时轮得上你一个小女子插嘴。”本来都要蒙混过去了,宁容笙急忙朝着谢姝呸了一声,又转头小心翼翼地去看周循礼的脸色。 一朵朵雪花从天上飘落而下,今年冬日,比往年更冷了一些。大雪已经接连下了三日,京城位于北方,围观的人群都纷纷拢了拢领口,朝着手心哈气,暖一暖身子。 周循礼的目光扫视了一圈,他不喜欢被人当热闹看。他朝着身旁的林升点了下头,林升随即就带着一队人马将人群驱散了。 “走走走,大冷天的,都回家去。”林升摸了把鼻子,鼻尖冻得通红,“去去去,一个都不准留在这儿。” 李氏趁着这个机会,不顾宁容笙的暗中阻拦,直接挥开了儿子的手,径直走到了周循礼的面前,而后趾高气昂地指着他道:“周大人,若是谢姝诬告我儿呢?我儿可是侯府世子!岂能随意让人毁了名声!今日,你必须给我们侯府一个说法!” 宁容笙一听,脑袋都大了,别说他了,就是他爹都不敢这么和周循礼说话啊!他一把拉住了李氏,劝着:“娘,娘,你先别说了。” “那怎么行?那小贱人寻我们侯府的麻烦,可不能轻易放过她!”李氏是女人,最是知道女子以清白相搏的难处。谢姝想陷害他儿子? 呵,白日做梦。 “就她这般货色,想嫁进我们侯府,她做梦!”李氏转过头来,对着谢姝狠狠唾了一口唾沫。 上一世,谢姝因着宁容笙的恩情,对李氏是百般讨好,任由她磨搓。李氏因着谢姝嫁入侯府两年,都未曾生养一事,明里暗里嘲讽她是个“不下蛋的鸡”。每日不仅要给李氏端茶奉水,更要跪在佛前两个时辰,为她诵经祈福。 长公主回京之际,李氏的态度更为蛮横,日日围着谢姝辱骂,直言她是个害人精,占着世子妃的位置,是要他们承恩侯断子绝孙!又时常让谢姝在门廊处罚站,让来来往往的下人对她指指点点。 那时,谢姝已经将谢家所留下的东西,都用尽了。就连她的嫁妆都所剩无几,闻莺劝她早日和离,回将军府去:“何苦非要在此处磋磨岁月?便是要报恩,这恩你也还清了啊!” 恩是还清了,可日夜相处,谢姝到底是对宁容笙动了心啊! 奈何,谢姝知道宁容笙喜欢的是她姐姐,救她并非是爱她。为此,谢姝收起了原本嚣张的性子,在承恩侯府伏低做小,只愿能让宁容笙知晓她的心意。 然而,这一切都是假的。 这一世,谢姝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承恩侯府欠她的,她都要连本带利的夺回来! “侯夫人,有些话,切莫说的太早了。”身上的披风带来了一丝暖意,谢姝望着李氏那张臃肿的肥脸,轻声回了一句。 周循礼听得真切,他有些奇怪地回望了谢姝一眼。 她是,什么意思? 第6章 宫中来人,她好大的胆子 “府尹,宫中有人来了。”林升刚才路口驱散围观的人群,远远就看见前方有一匹快马而来,骑马者穿的正是宫里的太监服!他一个转身,绕到了周循礼的耳旁,小声汇报着。 未等到周循礼回头去看,身后已经传来了一声尖锐的传旨声。 “传皇上口谕。” 众人齐齐跪下,不敢轻慢一秒。 “召镇远将军之女谢姝与承恩侯夫人与承恩侯世子,共同进宫面圣!”传旨的太监踩着脚踏,一个翻身,跳下了马。他朝着跪在地上的众人看了一眼,悠悠地走到了谢姝面前,俯下身来,小声说了一声:“谢三姑娘,等到了圣上面前,有些话你可要好好说。” 谢姝双手抵在额前,伏面贴地。上一世,皇帝也召见了她。这位传令太监,也同样提醒了自己。虽不知他是谁的人,但那时的谢姝全然没有听进去。面圣之时,只一味地向皇帝哭诉冤枉。 冤枉,冤枉又如何?只要皇帝动了杀心,即便无罪之人,也当死。 谢姝现在才明白,有些事情她说与不说,都改变不了什么。 “有劳公公传旨了。”谢姝叩首谢恩。 一旁跪着的宁容笙与承恩侯夫人都傻了眼,陛下怎突然传旨召见他们?还和谢姝一同进宫? “笙儿,你爹还在外当值,可要知会他一声?”李氏神色担忧,这风口浪尖的时刻,她唯恐触了皇帝的霉头。承恩侯府虽没落了,但背靠着太后,皇帝应当会给他们留几分情面猜对。 宁容笙朝着侯在一侧的小九儿使了个眼色,小九儿心领神会,转身就吩咐府中人去寻承恩侯了。 李氏看着小九儿的动作,心底微微松了一口气。 待入了宫,她定要狠狠告上一状!看她这个小贱蹄子,还能如何! “刘公公,谢三姑娘既向京兆府报了案,那自然要查出个结果来。不如今日,我与他们一同入宫面圣,也好向圣上奏请一二。”宁容笙的余光瞥见了承恩侯府的动作,望着身旁孤身一人的谢姝,他往一侧移了两步,朝着刘公公说了两句话。 语气之中,是不容拒绝的肯定。 刘公公憨憨笑了两声,他真是倒霉撞见了这位死脑筋的周大人,什么时候查案不行,偏偏要选在这个时候。 圣上可从未提过让周大人也去啊! “周大人,今日匆忙,不如改日、改日等案件查清楚了,您再去跟圣上禀告也成啊!”刘公公可不想带着周循礼入宫,平白惹皇帝不快。 奈何有些人啊,他得罪不起。 周循礼权当没听见刘公公的话中意,朝着身后的衙役吩咐了一声:“马牵来。” 衙役赶紧将马牵来。 “给。”周循礼接过马绳,将其递到了谢姝面前,见她不曾抬手,又多加了一句,“追风,它一向乖顺。” 林升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他家大人居然将追风给一个女娃娃骑! 那可是追风啊!平日里,旁人摸一下,周循礼都会黑脸记仇的程度! 他家大人,是喝了什么迷魂汤啊?被下蛊了? 从这儿到宫门,还有一段距离。若是走过去,只怕是会误了时辰。 低头略想了一会儿,谢姝便颔首作礼,道了一句:“多谢。” “走吧,我跟在你后头。”说罢,周循礼朝着林升的马儿,吹了个口哨,就上了马。 刘公公看这架势,知道自己是躲不过去了。 今日这周循礼,是非要跟着入宫了! 罢了,罢了。 谁让他是皇帝面前的大红人呢! “宁世子,侯夫人,也快些走吧。”刘公公往前领路,对着身后两人喊了一声,上马就走。 谢姝幼时,是跟着长姐学的马术。她也曾想过,有一日纵马江湖,自在随风。可这偌大的京城啊,偏偏没有让她纵马的地方。 上一世的偏居一隅,更让她生疏了骑马的技艺。 拉紧缰绳的手有些微微颤抖,周循礼长鞭一甩,到了她的身侧,轻声安慰道:“别松手就行。” 有了周循礼在,原本有些不适应谢姝的追风,顿时调整了姿态,任由马背上的女子成为了它临时的主人。 谢姝的视线从周循礼的身上划过了一眼,这人倒是有意思。 至少比宁容笙,装得更好一些。 想通过她,让镇远将军府成为皇子们之间博弈的筹码? 啧,这一世,她不会掉入任何情爱的陷阱了。 如此想着,谢姝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她长鞭一甩,赶上了领头的刘公公。一匹烈马而已,她自己也能驯服。 周循礼望着眼前的身影,那一股莫名的倔强,让他哑然失笑。 竟是与她姐姐一般桀骜的性子。 承恩侯府那边,乱作一团。宁容笙见刘公公抬脚就走,急急忙忙命令小九儿去寻马车来,他母亲李氏不擅马术,只能如此。 等到急匆匆上了马车,前面的人已是走远了。宁容笙只得催着马夫道:“快快快,再快些。” 马车左右摇晃,李氏一只手扶着车厢,一只手拿着绢帕捂着嘴,晕得都要吐出来了,“慢些慢些,呕——” 等好不容易赶了上去,李氏坐稳身子,堪堪整理衣裙时,又皱着眉头,抱怨道:“连身衣裳都不让换,这一身,如何能面圣?” 宁容笙顾不得他母亲的体面,但他毕竟孝顺,还是耐住性子叮嘱道:“娘,别管这些了。待会儿到了圣上面前,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可要心底有数。若是不知说什么,那就不说。懂吗?” 想起刚才李氏得罪周循礼的一幕,宁容笙生怕她关键时刻说错话。只怪他爹没本事,是京城人人都知晓的纨绔子弟,京城但凡好人家的女儿都不愿与承恩侯府结亲,最后他爹只得寻了个刚进京城的六品小官的女儿为妻。 耕读之家的女儿,名声虽清白体面,但见识太少,浑身上下都带了些庸俗之气。 俗话说,儿不嫌母丑。但宁容笙时常觉得,是他娘拖累了自己。若换成个高门贵女当他娘,他必然能比现在过得更好。 宫门已到,众人皆下马步行。 领路的小太监走在前头,红砖绿瓦,白雪纷飞,一双双脚印落在雪中,不稍片刻就被掩埋了。 谢姝一路垂首,指尖发凉,脑中不断闪现着上一世入宫的情景,这一次她切不可失了机会。 勤政殿内,四下静寂无声。 一缕细烟从暖炉中升起,谢姝刚踏入大殿中,浑身就被热气所包裹,原本披在身上御寒的狐裘,此刻都嫌热了。 玉阶之上,龙威尽显,已过耳顺之年的皇帝,高坐在龙椅上,看似随意地翻阅着手中的奏本。直到殿内传来细细的脚步声,他也未曾抬眼,只拿着一支披红的狼毫笔,在奏本上一一写着什么。 几人齐齐跪在大殿正中,无人敢出声。 直到香炉上的半柱香都烧完了,侍奉的小太监上前换了一炷香,他们耳旁才终于传来了笔身触碰到玉托的脆响。 而后,是一句凌厉的质问:“谢姝,你好大的胆子啊!” 第7章 她敢以九族赌誓 龙涎香在大殿内漫延,织锦的纱幔在屋檐垂下,像是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所有人都围剿在其中。 皇帝的这一声质问,吓得众人屏气凝神,不敢轻举妄动。 但此刻,宁容笙的眼角却是泛起了一股得意,他的脑袋深深地埋在地上,心底不由兴奋起来,想着:昨日偏要去敲那登闻鼓,现在被圣上兴师问罪了吧!活该!待会儿看谢姝这个小贱人怎么死! 李氏虽是侯夫人,但她尚无品级,只徒有个名号罢了。往常她随着承恩侯来宫中赴宴,也曾窥得圣颜,但像今日这般跪在皇帝面前,几年都不见的又一次机会。 她不似京城那些贵女有学识,更不曾受过什么高门闺秀的教养,在出了几次丑,被宫中贵人训斥过几句后,就渐渐歇了人前张扬的心思。在皇帝面前,更是每回都提着心,吊着胆,不敢多言。 可现在听到谢姝惹怒了圣上,李氏恨不得立刻站起身来,敲锣打鼓一番。只见她微微侧过头去,朝着谢姝翻了一个白眼,动作虽小,却还是被高坐龙椅上的人看了个清楚。 这承恩侯府,真是越发放肆了。 皇帝瞥见了李氏的动作,心底不悦。 就连身侧伺候的执笔太监也看到了,都头上冒出了冷汗,这承恩侯夫人怎敢在圣上面前如此无状呢? 谢姝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吓了一跳。但一念过后,便立刻冷静下来。她深吸一口气,朝着皇帝的方向,将头重重地磕在玉石金砖上,三拜请罪道:“回禀陛下,民女谢姝从小就胆子大。三岁爬树、七岁捉蛇、十二岁当街揍了王御史的嫡孙,桩桩件件皆是胆大,但从来不是妄为!” “哦?”皇帝反问一句,言语中俱是不满,“难不成,是朕冤枉你了?” “陛下明察秋毫,自然不会冤枉任何人。只是有些事,若只从一面去看,那定是坏的。可若换了一面去看,兴许就不一样了。譬如民女爬树,是将被风吹落的鸟窝放回去。捉蛇,则是那蛇咬了我的侍女。至于揍了王御史的嫡孙,那是他当街欺辱百姓,该打!民女做这些,并非是一时的快意,而是情由所原!”谢姝一一解释着。 “依照你的意思,你昨夜在宫门前敲登闻鼓,也是情由所原?”皇帝挑眉,没想到谢无羁那个闷葫芦,竟然能生出这么个能言善辩的小女儿。 谢姝心思一转,再次叩首答道:“陛下,登闻鼓乃是闻冤而鸣,以正天道。臣女所求,亦是为了那些战死沙场的大燕将士!他们原是为了大燕而壮烈赴死,可如今却被毁了声誉,成了人人喊打的逃兵!” “还请陛下,为他们正名!”谢姝额头抵地,声声力竭。 这一次,她不再为了镇远将军府求情,而是为了那战死于乌蒙山下的士兵! 朱漆盘龙柱上的金鳞在落日余晖下簌簌颤动,仿佛下一刻便要破柱而出。高位之上,帝王垂落的眼尾如刀锋般斜挑,冷光自狭长眸中迸射而出,皇帝道:“你要朕……为逃兵正名?” 尾音在九丈高的穹顶下层层回荡,帝王忽地倾身向前,言语中轻蔑的笑意,让跪伏在阶下的众人背脊生寒。 大燕以武立国,逃兵从来都是“杀无赦”。若是人人都可以当逃兵,那大燕朝岂不是失了根基? “陛下,民女愚昧,却也敢以谢氏九族作为担保。大燕朝在您的掌管之下,绝不可能有逃兵。纵使有,也绝不可能有三千人之多啊!”谢姝昂首朝天,她将腰间代表谢氏的腰牌摘下,握在掌心,继而举起三指起誓。 在皇帝面前用自己的九族为誓,是何等的气魄? 同样,这又是一场极其愚昧无知的赌博! 无论输赢,不过是皇帝的一句决断罢了。 跪在大殿之下的周循礼不由侧目,他心中惊叹:她在说什么蠢话? “陛下,谢三姑娘未曾入过疆场,只怕是一时心急,将话说重了些。”周循礼此番来,本就是打着帮谢家一次,卖镇远将军一个人情的打算。 只是他之前不曾与谢姝有过接触,京中传闻谢姝是个“草包美人,不过尔尔”,他原是不信的。但现在,周循礼不得不信了。 任何一个有头脑的人,都不会蠢到在皇帝面上以九族赌誓,除非她想拉着所有人去死。 听见周循礼帮着谢姝说话,跪着的宁容笙眼珠一转,立刻猛地朝地上叩首道:“启禀陛下,乌蒙山那三千逃兵,早有人证。若非镇远将军一手提拔上来的前锋王诚,他临阵畏敌,弃甲私逃,怎会导致我大燕在边疆损失惨重,亡民过万呢!” 李氏虽不懂朝中之事,但多多少少有所听闻,她连忙应和道:“我儿所言,确凿啊!” “三日前所抓之人,名唤王大海,确实曾参军,但军籍何处,还有待查验。陛下!臣以为逃兵一案,还有待追查!万不可立下决断,寒了边疆战士的心。”周循礼眉头紧锁,皇帝的身子已愈发有些不好了,宫中的张太医曾多次与他透露过:陛下的性子也愈发阴晴不定了。 先前,朝中立太子的言论也隐隐在众大臣中掀起了一些风浪。其中不少文臣,都曾试探性地向皇帝谏言,但都无疾而终。周循礼属意皇后所出的二皇子,可他虽是皇帝的近臣,却仍旧猜不透皇帝的喜好。 可若是能借得镇远将军的支持,那必然能占得一丝先机。 耳旁两人的争论,并未对谢姝有任何影响,她跪得端正,目光如炬,哪怕是与皇帝遥遥相对,她亦是毫不胆怯退缩,反而直迎上了皇帝眼中那看不透的审问,她不卑不亢地继续说道:“陛下,您是大燕百姓的天,亦是大燕战士的天。大燕,无人敢违抗他们的天,亦无人敢违抗您。” “谢姝,你可比你爹,比你姐姐,会说话多了。”忽而,皇帝收回了审视的目光,转而勾起了嘴角,拍着龙椅,愕然一笑。 “陛下,她,她向来能言诡辩,您可千万不要被她诓骗了啊!”李氏听见笑声,心中不满,皇帝怎能轻易放过她?她顿时就忘了宁容笙的叮嘱,抬手指着谢姝,张嘴就来。 一旁的御前太监安公公,瞅了一眼皇帝的脸色,尖锐的嗓音喊道:“来人,掌嘴!” “对对对,掌嘴!将她打服了才好!”李氏喜滋滋地笑出了声。 第8章 递家书,告御状 然而,就在李氏得意扬扬之际。 下一秒,一个响亮的巴掌就落到了她坠满肥肉的脸上,掌刑的小太监手抬过头顶,借着力道就狠狠打了下来。 “啪——啪——啪——” 连着几巴掌,打的那是一个清脆悦耳。 谢姝身形未动,但心底早已是笑出了声。 这李氏,果真是不懂规矩。一想到她居然被这种上不得台面的人,磨搓了一辈子,真是不值啊! “陛……陛下……呜呜呜——”李氏被打得脸颊红肿,唇齿间猩红的血迹从嘴角流出,疼得话都说不清楚了,几巴掌下来,竟是直接将她打趴在了地上。 李氏慌了神,不敢相信是自己被打了,还以为是小太监打错了人,连忙捂着自己猪一样的脸颊,伸手就指着那小太监,支支吾吾地喊着什么。 宁容笙因着眼前突如其来的几巴掌,瞬间愣住了,但一听李氏还要开口,立刻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死死按在了地上。 背后冷汗津津,宁容笙连滚带爬,匍匐在地,声泪俱下地为李氏求情道:“陛下开恩,陛下开恩啊!我娘年纪大了,一时忘了礼数,还请陛下开恩!我等回府后,必定会好好教人看着我娘,让她好好学一学规矩。” “诓骗?你是觉得朕老了,就耳聋目盲,昏聩糊涂了吗?”皇帝一时怒气,将桌上的金丝砚台砸向了宁容笙与李氏。“你们承恩侯府,是心比天高了啊!” 大皇子一向与承恩侯府交好,其实是想借着承恩侯府,搭上太后的船。 毕竟那早逝的老侯爷可是太后的表兄啊! 老侯爷当初是借着太后的光,去了一趟皇家猎场,凑巧遇上了刺客,老侯爷舍身为先帝挡了一箭,这才得了个承恩侯的爵位。 纵然老侯爷已经西去了,但太后总归是念着是同脉同宗之人,对承恩侯府是多有关照。 然而,这些小伎俩,自是瞒不过皇帝。朝中可分派系,但他绝不会容忍皇子蓄意与朝臣交好。 如今,李氏的话触了皇帝的霉头,一想到监察司近日传来有关大皇子的消息,皇帝便更加心气不顺了。他还没死呢!倒是都惦记上这把龙椅了! “陛下乃天子,通达天意,自是耳清目明。天下之事,无一可欺瞒陛下!”谢姝借机开口,她收回了起誓的手,转而俯身垂首,从袖中拿出了一封泛黄起皱的家信。 谢姝将信笺高举至头顶,言辞间恭敬万分,她细细述说道:“陛下,这封家信是民女在京城驿馆所得,乃王大海亲笔所写,其中写明他本应是闫郡当郡守兵,但有幸得了提拔,才千里迢迢回了京。” “还望陛下,明鉴!” 闫郡位于大燕南端,与乌蒙山南北相隔。 勤政殿内,一片寂静。 宁容笙指尖颤抖,禁不住就咽了口唾沫,这王大海能回到京城,其中就有他出的一份力。李氏入京前,本就是闫郡旁的安县人,借着李家在安县的人脉势力,将人送入京城并不难。 但是王大海的军籍何处,宁容笙不知。他甚至不知晓大皇子是如何寻到的逃兵,但他与大皇子是同乘一条船啊! 此时此刻,宁容笙紧咬着牙关,竟有种悔不当初的恼恨。若是可以重来,他就该昨夜让谢姝活生生冻死在宫门前。何必,非要去趟这浑水呢? “呈上来。” 片刻后,皇帝开了口,指尖往前轻点了一下,正指向了跪着的周循礼。 周循礼当即抬眸看了一眼,心中了然,随即从谢姝手中拿过了那封家信,递到了皇帝面前,他亲自将信打开,放在了案牍上,俯身道:“陛下,请。” “嗯。”皇帝微微点头,“你也瞧瞧。” 这王大海,原就是周循礼抓的人。虽说这是勾结敌国的案子,当是由监察司来查,但周循礼身为京兆府尹,多多少少都会涉及到其中的关节。 更重要的是,皇帝信他。 两人一并翻阅着信笺,一封潦草的家书罢了,但其中却清清楚楚地表明了王大海的来历。信中,他对自己的老母哭诉道:闫郡苦寒,儿实乃忍耐,故奔逃至京,令寻出路。 不得不说,一个逃兵居然敢逃到京城来,这胆子确实大。 许是正应了那句老话: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周卿,你如何看?”皇帝拿起了案牍上摆放的佛珠,指尖微动,佛珠相撞,空灵的玉石之声响彻大殿。 周循礼将信笺细细折起,但当他的指尖不小心触到泛黄的纸张上的墨迹时,竟有一丝黏腻之感,他一瞬蹙眉,暗自看了一眼谢姝后,立刻就恢复了神色。 将信笺收好,周循礼拱手作礼道:“回禀陛下,臣以为若此人并非乌蒙山的逃兵,那其中必有人蓄意为之,其心可诛。” 得了周循礼的这句话,谢姝心底才算是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信,是她伪造的。 她突然重生,哪有时间去寻什么证据。可皇帝定会在今日宣她进宫,她只能赌一场。好在,平民百姓本就鲜少识字写字,书信都是口述代笔而写,但上一世,正是周循礼查到了王大海的军籍,才牵丝引线,为谢家翻了案。 “既如此,那就让京兆府与监察司一同查办,朕倒要看看,是谁敢在天子面前班门弄斧了。”皇帝的视线一寸寸地划过了宁容笙与谢姝,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动佛珠的食指停了下来。 “遵旨。”周循礼跪下领命。 突然,皇帝又幽幽开口问道:“谢姝,昨夜你是为朕的将士喊冤,那今日你又为何大闹承恩侯府啊?还告到京兆府的头上了?” “民女斗胆,在这大殿之上,向陛下告一次御状。民女,告承恩侯府世子宁容笙,欺我将军府无人,趁我昏厥之时,辱我清白!”谢姝重重一个叩首,“咚——”的一声,就连额间都红肿了。 比起刚才的那几声叩拜,这一次的声音更加脆响。 那侯在大殿外的小太监都听了个分明,心底嘀咕着:这谢家姑娘当真是豁得出去! 一旁,周循礼眉间紧锁,便是要装个样子,也无须这般伤害自己啊!何况,陛下已经下旨彻查镇远将军府的案子了。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不是吗? 她为何还要…… 第9章 求个公道,整个热闹 “好好好!这御状告得好啊!”皇帝瞧着那跪着的女娃娃,打心底觉得实在有趣。昨夜宫人回报承恩侯世子将谢姝背回去时,他还打量这两家怕是早有勾结。 没成想,是有仇啊! 真真是有趣。 连着三声“好”,让跪在阶下的宁容笙心惊胆战,他一时猜不出帝王的心思。按理说,皇帝在朝中是一直将镇远将军府看作眼中钉,毕竟谁也不愿意旁人功高盖主。 若能借此契机,一举削弱镇远将军府的势力,皇帝应当是最开心的那位。 可现下的状态,宁容笙迟疑不决,只怕皇帝另有谋算,那他们就惨了! “民女斗胆,望请陛下,为民女讨个公道。”谢姝字字句句都只要一个公道而已,这个要求并不过分。 懂得见好就收,是个知晓分寸的人。绣着龙纹的袖袍一挥,皇帝扬起了胳膊,捋着胡须,缓缓问道:“你们,可有话辩驳?” 原本李氏被捂着口鼻,难以言语,但此刻她唯恐皇帝听信了谢姝所言,哪怕忍着痛也要拉扯着宁容笙的胳膊。 宁容笙当然猜到了他母亲的想法,本来他害怕李氏再一次得罪皇帝。但转念一想,他更怕谢姝所言,在皇帝面前坏了他的声名,可他又不敢轻易开口,因此就顺势一松,给了李氏开口的机会。 “陛下!是谢姝她自甘下贱,故意勾引我儿。我家笙儿,是无辜的啊!陛下明鉴,明鉴啊!”李氏寻了空隙,连滚带爬地哭到了皇帝面前。 声音虽喊得大,但是被打肿的脸颊高高鼓起,说话间都是支支吾吾的语调,让人听不清楚。 就在皇帝微微皱眉之时,宁容笙赶忙跪伏在前,恭恭敬敬地解释着:“陛下,我母亲所言虽有偏驳,但都是爱子心切,才一时言重了。” “昨夜,我只是念着往日旧情,将晕厥的谢三姑娘送回了镇远将军府。若我真做出了那般下作的事情,那就让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谢姝刚才可对天起誓,宁容笙他当然也可以,更何况他本就没有对谢姝做什么,发誓又如何? “那宁世子身上的伤,如何解释?”周循礼的视线落在了宁容笙的衣襟处,这一路的车马颠簸,加上跪在大殿内已有一炷香的时间,那刚刚包扎的伤口经受不住折腾,已重新裂开了。 淡淡的红色从里内渗了出来,在洁白的外衣上尤为明显。 宁容笙低头一看,顿时心思百转,一个灵光乍现,他低垂下头颅,满是悲愤地回道:“这伤,这伤,原是谢三姑娘勾引我不成,就恼羞成怒,一时气急,刺伤了我!我……我本不想提的。” 呵呵,又是刚才那一番诬陷的话术。 谢姝不羞不恼,静静地听着宁容笙做戏。 “哦?”皇帝那一声:“你们既然各有说法,那可有证据?” “臣入宫前,已经派人去镇远将军府内查探了。”周循礼立刻答道,他是京兆府尹,有人报了案,那他就要查个清楚明白,自然不能错过案发现场了。 话音刚落,门外传话的小太监低着头,碎步走了进来,而后跪在大殿十步之内的距离,禀告道:“京兆府卫尉林升求见。” “让他进来吧。”御前太监安公公得了皇帝的示意,浮尘一甩,召请林升入殿。 林升是宁容笙一手提拔上来的人,做事干净利落,擅长从细微之处发现线索,曾在三天内就破了西边盐商暴毙这一密室悬案。 “林卫尉,可有发现?”周循礼问了一声。 林升上前一步,从腰间拿出了一个小小的木盒,呈了上去,答道:“微臣在谢三姑娘的闺房中发现了打碎的药碗残渣,交由太医院检验后,发现这原本做滋补用的药汤中,多了一味绝子药。” “什么?”宁容笙一脸疑惑,绝子药? 一滴泪从谢姝的眼角滑落,她捂着小腹,轻咬着唇瓣,控诉着:“这药,是宁容笙送来的,我院中的侍女都曾亲眼见他进我房门。” “昨夜,宁容笙强迫我,辱我清白。可第二日他就端着这碗药进了我房门,逼我喝下去。陛下,我一女子,又怎会无缘无故给自己下绝子药呢?”谢姝一字一句,字字斟酌,绝子药自然也是她下的,长姐自幼习武,常常弄得一身伤回来,她最是心疼长姐,才亲自学习药理。 配一副绝子药而已,对谢姝而言,轻而易举。 “谢姝,你你你!你凭空污蔑我!”宁容笙气得话都说不清了,他指着谢姝大骂道,“你一个泼妇,我能看上你!” 是啊,你看不上我,你看上了我姐姐。一个跳梁小丑罢了,也敢打长姐的主意!谢姝恶狠狠地望向了宁容笙,诬陷他,又如何? “啪——” 高座之上,皇帝拿起桌上的奏折就砸到了宁容笙的脸上,“给朕闭嘴!” “陛下面前,岂容喧哗!”安公公立刻走上前去,两巴掌抽到了宁容笙的脸上,这承恩侯府真是一家子的不懂规矩!惹得陛下都气恼了! 宁容笙被打懵了神,战战兢兢就往后退,不敢再言。 “陛下,微臣已一一盘问过镇远将军府的仆役与侍从,昨夜宁世子以担忧谢三姑娘安危为由,不顾管家劝阻,执意要住在谢三姑娘的闺房偏院中。至于今日送来的药,乃宁世子亲手所熬,据厨房烧水的婆子说,宁世子为着煮药,还烫到了手。”林升继续回禀着,只陈述事实,不曾添油加醋一分。 事到如今,皇帝自是心中有了成算,他虽不清楚谢姝是否真的失了清白,但如今人证物证俱全,那事实就摆在了眼前。 便是宁容笙未曾做过又如何呢?只怪他,棋差一着。 那挂在手心的佛珠,重新转动起来,皇帝望着台阶下落泪的女子,带着一丝玩味的语气问道:“谢姝,你且说说,你要个什么公道?” “今日,全京城都知民女失了清白,我已无颜再留在镇远将军府,只愿能马上嫁入承恩侯府,以全体面。还望陛下为民女赐婚!”谢姝擦干了眼泪,言辞恳切,但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让宁容笙大惊失色。 现在赐婚?那岂不是将他们承恩侯府与镇远将军府绑在一起了! 而且刚刚,谢姝是不是用她的九族起誓了? 周循礼更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她竟是用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要拉着承恩侯府一同死? 然而,谢姝此言一出,皇帝即刻大笑出声:“哈哈哈,原是这么个公道。” “朕,准了。来人,拟旨吧!” 狗咬狗的游戏,皇帝他最爱看了。 这京城啊,就该如此热闹热闹才对。 第10章 恭喜,成为我的九族之一 一场大雪落幕,万物寂静。 宫墙内外,银装素裹,屋檐上的冰棱,一如倒悬的利剑,在微弱的天光下闪烁着清冷的光。宫人们抬头望了一眼,匆匆忙忙拿着扫把,小心翼翼地将冰棱打了下来。冰棱坠地,碎成无数晶莹的冰晶,在青石板上飞溅而起。 “谢三姑娘,这圣旨,你可得拿好了。”刘公公的声音尖细而悠长,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他微微扬起下巴,眼神中透露出对谢姝的几分审视。 瞧着皇帝刚才的态度,这位谢三姑娘往后的日子,精彩着呢。 这京城啊,只怕是更热闹了。 闻言,谢姝点了点头,从腰间的绣袋中拿出了几颗金瓜子来,趁着接过圣旨的时候,悄摸塞进了刘公公的手中。 而后,谢姝握紧了手中的卷轴,将其护在了胸前,藏进了狐裘中,不同于在勤政殿时的委屈可怜,现下她倒是笑颜盈盈地朝着安公公行了个谢礼,说了一句:“有劳公公记挂了。这圣旨,我今日就会送去承恩侯府。” 刘公公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金瓜子,袖中一转,就收进了内袋中。他听了此话,不由地笑出了声:“谢三姑娘,果真是个妙人。待咱家向陛下复命时,定会为姑娘多提上一嘴。” 说罢,刘公公微微躬身,转身离去,脚步轻快而得意。 等众人一并被送出了宫门,几只灰雀扑棱棱地从空中掠过,叽叽喳喳地乱叫了几声,在这空灵寂寥的雪后世界中,显得格外突兀。 一旁,承恩侯府的马车早早候着了。 李氏进了这一趟宫,脑子里是晕晕乎乎,她无端端挨了一顿打不说,那谢家的小贱人居然还要入他们承恩侯府的族谱!居然还要嫁给他金尊玉贵的儿子!这凭什么啊! 待到宫人都走了后,心中堵着一口气的李氏,看见谢姝后,顿时怒火中烧。她抬手就要打过去,那架势仿佛要将谢姝生吞活剥。 然而,她的手却被宁容笙一把拦住了。宁容笙眉头紧锁,眼神中满是无奈与焦急:“娘,我们先回府吧。” “你别拉着我,我定要好好教训这个小贱人!”李氏肿着一张脸,任由宁容笙拖拽着她,她就是不肯上马车,对着谢姝破口大骂,道:“你个丧良心的小贱人,你还想嫁进我们侯府,我看你是存心要拉着我们侯府一起去死啊!” 宁容笙顿时就黑了脸,皇帝赐下的圣旨,纵然他们承恩侯府不愿,那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岂容得李氏置喙! “婆母,先歇口气吧。”谢姝眸色一沉,犹如寒潭深水,让人不寒而栗。 这一声“婆母”,纯属是恶心李氏。 随后,谢姝嘴角却是勾起了畅快的笑意,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嗤笑道:“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这圣上亲赐的旨意,婆母可得欢欢喜喜,迎我进门才对。不然,那就是抗旨不遵了。”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在了宁容笙的心上。 “娘,闭嘴吧你!”宁容笙现在是一个脑袋两个大,他原是想借机在谢姝面前卖个好,哪里想到这女人跟疯了一样,竟是拼死拼活都要拉他们承恩侯府下水! 他若是继续帮着大皇子做事,让谢家定了罪,那么承恩侯府也得一同死。 可若是他不帮着大皇子继续做事,只怕大皇子会记恨他,往后的日子一样难熬。 左思右想,谢姝这是把他往绝境上逼。 “谢姝,我本意是帮你一把,你却反咬我一口。”宁容笙目露凶光,压低着声音,恶狠狠地威胁着,“你要嫁进我们宁家,可以。但你能进得来,就别想轻易出去。” 出去?谢姝心底嗤笑,她为何要出去? “宁容笙,”厚重的鞋底踩实了那蓬松的皑皑白雪,谢姝步步向前,径直站到了宁容笙的身前,她灿然一笑,言道:“恭喜,成为我的九族之一。” “谢姝,你若真嫁进来,我定会将你折磨至死!”趁着四下无人之时,宁容笙靠近了谢姝的耳侧,阴涔涔地威胁着。 “啧啧,我的好夫君,与其威胁我,不如好好想想,怎么摆脱我。”谢姝从怀中拿出了圣旨,在宁容笙面前摸了摸,她又道,“对了,你还是先回去承恩侯府好好收拾收拾,毕竟我今晚就要搬过去了。” “陛下的旨意,我不得不从啊。”谢姝所言的每一个字,都如淬了毒的匕首,深深扎进了宁容笙的心底。 是了。如今之计,不是在此处与谢姝攀扯,而是赶紧回承恩侯府,与族中人商量,到底该如何应对!让他们给镇远将军府陪葬?那绝对不可能! 此刻,宁容笙扶着脸肿得如馒头一样的李氏,脸色铁青地瞪着谢姝,敢怒不敢言,最终只得冷哼一声,长袖一甩,拉着李氏就上了马车。 承恩侯府的马车匆匆离去,那插在车厢上的府旗迎风飘摇,在车轮碾压下,白雪融进了泥水中,污浊不堪。 细细如烟的雪粉在夕阳余晖中浮沉,恍若碎玉纷飞。 落日的一丝暖意照耀在了谢姝的肩上,狐裘映着橙黄的光线,泛着金色。 “何必,非要将自己搭上去?” 一道修长的人影忽而立于了谢姝身前,挡住了她看向那漫天霞光的视线。 周循礼望着眼前的女子,见她刚才一如既往地挑衅宁容笙,虽觉得她愚蠢,但心底竟有一丝为她觉得不值。 即便是为了镇远将军府,也不值得,将她自己搭上去。 谢姝循着声音,轻挑了一下眉眼,但方才的视线却是不经意间划过了周循礼的指尖,那上面还沾着一点点的墨痕,她巧笑盈盈,柔声回道:“周大人又怎知,我不是将承恩侯府搭进来呢?” “承恩侯府,并非破局的关键。”周循礼微微俯下了身子,唇边轻轻凑近了谢姝的耳旁,低沉的嗓音犹如悬珠落水,啪嗒一声,在人心中荡起了涟漪。 他道:“何况,若是承恩侯府一朝踏错,你该当如何?” “自然是,嫁夫从夫,共赴黄泉了。”谢姝抬眸一笑。 那一双如明月般皎洁的眼睛,映刻在了周循礼的墨色瞳孔中。 不待周循礼反应过来时,谢姝抬手就拍上了他的肩膀,半是玩笑地说了一句:“周大人,吾愿与君同谋,望君勉励之。” 不待周循礼作答,谢姝转身就走 徒留周循礼立在雪地中,一瞬后,他“噗嗤”一笑。 她竟是不相信他查案的本事吗? “林升,雪地湿滑,你去送一送谢三姑娘吧。”周循礼瞥了一眼身侧的林升。 林升“哎”了一声,入宫时他就让府衙的人赶了马车来,这不就派上用场了。嘿嘿,这说不定啊,他年底升职就有望了! 第11章 走,咱们搬家! “三姑娘,你可回来了!” 谢姝刚下了马车,陈管家就着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因着门前的石头上积了水,还差点儿滑了一跤。 “我没事。不用担心。”陈管家年岁已高,昨日若非宁容笙巧舌如簧,他也不会一时心软,就将人放了进去。 自得知了谢姝在承恩侯府闹了起来,他连连打了自己两个巴掌,对着府中的下人道:“怪我,都怪我!老了,做事竟是乱了章法!” 闻莺出了府,谢姝院中的事情就落到了绿柳的身上。绿柳比谢姝小上两岁,是自幼与谢姝一同长大的,她拦住了陈管家的手,劝道:“就连我们几个,都一时慌了神,忘了规矩。何况管家您呢!再者,三姑娘出门前都叮嘱过了,只让我们在府中等消息就成。” 连着劝了几回,这才让陈管家放宽了心。 只是门房那处传来了谢姝被宣进宫的消息,还是让府中的人都担忧了许多。一个个在前厅候着,坐立难安。 谢姝扶了一把林管家,朝着身后的绿柳使了个眼色,绿柳小跑过去,让人将林管家搀扶回了后院。 “今日府中事宜繁忙,就不请林大人进去坐坐了。”谢姝低头看了眼狐裘,虽说可以借着林升的手还回去,但是她略微一思忖,还是放下了准备解开系带的手。 转而,谢姝招呼着府中的小厮,取了几饼上好的普洱茶来,她道:“冬日寒意重,林大人送我回府,辛苦了。几饼新茶,平日里暖个身,刚好。还望林大人莫嫌弃。” 林升是个粗人,但在京兆府做事,那是见惯了好东西。这几饼新茶,他打眼一看,就知道是上上等的货。但依照京兆府的规矩,若非得了周循礼的示意,他是轻易不敢收的。 “这礼啊,也劳烦林大人帮我送一份给周大人,也算是聊表谢意了。”谢姝看出了林升面上的纠结,她便多加了一句话。 果然,林升一听,就连忙接过了手,憨笑一声:“好说,好说。随手的事。” 日光已经渐渐暗了下去,谢姝看着府中侍奉的仆从们,视线一一从他们的脸上扫了过去。 平日里,众人都觉得三姑娘平易近人,最是好说话了。虽说偶尔会骄纵一些,但轻易不会责罚他们。但此刻,他们竟是觉得三姑娘有了几分大姑娘的气势,锐利的眼神如刀一般,让人不敢直视。 “除了陈管家和外院打扫侍奉的,其余人,我给你们两个时辰,去将自己的细软和府中的用度都收拾收拾。今夜,我们举家搬去承恩侯府。”谢姝说完,转身就回了春晓苑。 底下的人虽都面面相觑,不知其中有缘。但主子吩咐了,他们照办就成。他们这些在内院侍候的,都是镇远将军府的老人了,其中不少男丁都是大将军从战场上就下来的平头百姓,没了家人,就带回府中,给他们口饭吃,俱是忠心耿耿。 但宁容笙能在这些人中埋下暗钉,那定然不是他一个人的本事。只怕他身后之人,才是早早就将谢家视作了眼中钉,肉中刺。 绕过一道门廊,又过了一处月洞门,绿柳这才紧紧跟上,凑近了谢姝身旁,一脸不解地问道:“去承恩侯府?” 谢姝加快了脚步,她太累了。算着时辰,她得先去洗漱一番,休息片刻才行。 绿柳见谢姝步伐走得快,她赶忙小跑了两步,追问着:“三姑娘,我们为何搬去承恩侯府?” “陛下给我赐了婚,今夜承恩侯府就得开宗祠,将我迎进门去。”绿柳一向只负责服侍谢姝的日常起居,并不如闻莺般知晓京中大事,谢姝简单回了一声,却不敢告诉她所有的实情。 毕竟绿柳只是个普通人,若是知道了这些,对她有害无益。 “赐婚!那……那今早姑娘你去承恩侯府门前……那事……是真的?”绿柳略微一想,眼底泪花就泛了上来,她抬起袖子狠狠擦了几下眼睛,怒斥道,“那宁世子竟……竟能做出如此龌龊之事!亏我们大姑娘以前还救过他!昨夜,他催着我去外头寻大夫,又赶我去小厨房煮药,说是那药离不得人,怕有人故意害姑娘。” “我我我……谁承想,竟是他要害姑娘!”绿柳哭哭啼啼,越想起昨夜的事情,她就越生气,但她更气自己没保护好谢姝,竟是听信了那般小人的话! 到底是没经历过风雨的女儿家,谢姝看着绿柳的模样,心底升起了几分心疼,终于还是悄声解释了一句:“别哭了,他没得逞。不过那么多人,都瞧见他将我背回了将军府,若是不嫁他,我今后亦不好嫁给旁人了。” 绿柳闻言,更觉得自家姑娘可怜了! 原是为了将军府求情,怎就将她一生都赔了进去! 京城谁人不知,承恩侯是个只懂吃喝玩乐的二世祖,那承恩侯夫人又是个小家小户出身的乡下泼妇。就算那宁容笙稍稍长得好看一些,可谁家正儿八经的闺女愿意嫁进去! 只那承恩侯府惯会装腔作势,还以为自己一个侯府爵位是个多大的香馍馍呢! “三姑娘,我们不嫁。就算是陛下的旨意又如何,等将军和大姑娘回来了,让他们给你做主!”绿柳一向最是崇拜谢大将军和谢媖了,她相信他们一定能护着谢姝。 女儿家的终身大事,这一旦嫁错了,一辈子就毁了! 谢姝摸了摸绿柳的额头,她上一世也相信父兄与长姐能平安回来,能护着她。 但,事与愿违啊! 这一世,她绝不要做被人保护的菟丝草。 这一世,换成她来护着父兄与长姐吧! “绿柳,这圣旨,是我自己求来的。”谢姝伸手,紧紧抱住了绿柳,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慰着,“我不是要嫁过去,我是要那承恩侯府鸡犬不宁,家宅难安。” “啊?” 绿柳止住了哭声,她脑海中突然浮现起谢姝小时候,捉虾摸鱼,把泥巴揉成团,用弓箭将京中的公子贵女们打哭的场景。 这些年,谢姝被谢媖逼着在家中学规矩礼仪,绿柳竟不知不觉就忘了她家三姑娘是何等混世魔王般的人物了! “三姑娘,你是故意为之?”绿柳傻傻抬头。 “是啊,本姑娘是去承恩侯府报仇的。”指腹从绿柳的眼角处擦拭而过,谢姝那张白净的脸上,堆满了顽劣的笑意,“你啊,就跟我去闯祸就行了。” 十来岁时,谢姝是京城里有名的小魔头,而每每闯祸也都是她打头阵,绿柳跟在后头冲锋。 两个小家伙撒起泼来,那是几个大人都拦不住! 上一世,因缘际会之下,谢姝早早将绿柳嫁了出去,才让她保住了一条性命。只可惜,等到绿柳的夫君高中三元,入京为官之时,谢姝已是死于非命了。 这一世,谢姝还是想将她早早嫁出去,那人待绿柳实在是好。只是那人既然还没来,现下就让绿柳陪她再疯一场吧。 回了春晓苑,谢姝泡了个热水澡,换了一身干净衣裳,正当她梳好妆时,绿柳捧着那狐裘问了一声:“姑娘,这衣裳可要给人还回去?” “放着吧,我会亲自寻个好日子去还的。”金枝缠花的铜镜中,映衬出一张倾颜绝色的面容,谢姝的脑海中突然浮现起了那道修长的人影。 想起那扶在她腰间的热度,脸上“噌”的一红。 谢姝拿起粉盒,扑了扑,想什么呢! “对了,去寻小安子来,让他找南桥下的小乞丐好好说道说道,顺便再找几个茶馆说书的。”镜中,谢姝的脸上闪过一丝算计,旁人都说皇帝厌弃了谢家,可得了这道圣旨,那谁都说不准了,她言道,“陛下给了我们镇远侯府这么大的恩典,怎么也得让全京城的人都听个响。” 谢姝从小就知道,狐假虎威这件事,越早越管用。 绿柳得了吩咐,立刻安排小安子出府了一趟。 小安子是陈管家的小孙子,莫不过才八岁,最是鬼灵精的年纪! 等小憩了一会儿,绿柳敲门来唤人,谢姝这才揉了揉眼睛,伸了伸胳膊,四下活动活动筋骨,清醒过后,一杯清酒下肚,浑身透着热气,她朝着绿柳喊了一声:“走!今日大喜,合该敲锣打鼓的去!” 第12章 嫁作他人妇 京兆府内。 林升提着一盏油灯,推开了案房的木门,“吱呀——”一声的响动,让里头的人往外看了一眼。 “有事?”周巡礼瞥了他一眼,目光就重新落到了手中翻阅的供词上,明儿重新提审王大海时,这些往日供词须得一一对照清楚。 “这天寒地冻的,给您送壶热茶来。”林升往上提了提手上的茶壶,几步走到一旁的木桌前,将冷了的旧茶倒了,换了新盏递到了周循礼面前。 浓郁的茶香四溢,细细一品,倒是难得的甘醇滋味。 “这等好茶,你是又收了谁家的好处?”周循礼浅尝了一口,京兆府尹可没公费买这种好茶。至于林升?他自己可舍不得花钱买。 林升啧啧一叹,“还得是府尹的舌头灵,这茶是谢三姑娘专门送给大人的谢礼,属下就是沾了光而已。” 谢礼? 周循礼腕间轻轻摇晃了一下茶盏,一缕缕的幽香入鼻,倒算是记得他的好了。 这谢家的三姑娘,属实是胆大妄为了些。可惜,偏生要将自己赔进去。 “今日之事,你且先行与二殿下通个气。现下,我不便与宫里多接触。”周循礼将杯中茶饮尽,朝着林升吩咐了一句。 明日起,她就是别家妇了。 好与不好,随她去。 只要谢家人,记得他的这份情就行。 林升拱手作答:“诺。” 夜半三更,街头巷尾早就熄灯睡了,唯有打更人还在外头溜达。 然而,震天响的锣鼓声一响,吵得谁也睡不着,只得随意套上件衣裳,就冲出门去,喊着:“谁啊!大半夜的!” “半夜敲锣,夭寿哦!” “……” 骂骂咧咧几声下来,不少人都围在了路边。 突然,有个穿着花袄子的大婶喊道:“哎哎哎~那不是镇远将军府的马车吗?” 一提到“镇远将军府”,大家全来了精神!可又出什么热闹看了? 谢姝坐在大红花轿里,抬手敲了三下轿子,走在外头的绿柳耳朵动了两下,就立刻领头喊着:“圣上赐婚,咱们谢三姑娘往后就是世子妃了!” 身后几个婆子也跟着喊,一声接着一声,势必要让所有人都听个分明。 “圣上赐婚了?看来,那承恩侯世子当真是个采花贼啊!” “那肯定的吧,不然宫里能在这个节骨眼赐婚?” “哎哎……那这么说,这谢三姑娘还是有能耐啊,不是个吃亏的主。” “……” 三言两语的议论,不仅让这些平民百姓看个热闹,也让京城这四周住着的达官显贵们也纷纷探出了头,只怕皇帝还有心给镇远将军府一个机会啊! 承恩侯府内,宁容笙与宁氏一族长辈们皆在,他们得了消息,那是左等右等,等到天都黑透了,都没等到人来。 茶水热了又凉,倒水的小厮是一趟趟地往里跑,宁氏的老族长拄着拐杖在祠堂里踱步,他指着那倒在一旁,呼呼大睡的承恩侯宁如成道:“这天大的事情,他一个当侯爷的,就什么都不管吗? “咚咚咚——”几声,铸铁的黄花梨拐杖敲击着地砖,在燃着香火的祠堂内,声声作响,振聋发聩。 “醒酒汤呢?他要是喝不下去,那就给他灌下去!”宁老族长见周围无人敢搭话,他气得又是一声大喊。 李氏站在承恩侯身侧伺候着,她派人去当值的城防司去寻,可寻来寻去,竟是在大柳巷寻到的人。承恩侯在大柳巷养了外室,李氏亦是今日才发现,她操持侯府近三十载,可宁如成表面上对她恭敬和气,但背地里呢? “哼,他醉成这样,能管什么事。”醒酒汤还没送到,李氏气不过,直接将一碗浓茶怼着承恩侯的嘴边就倒了进去,其中多半都泼洒在衣襟上。见状,李氏索性“砰——”的一声,将杯子掷在桌面上。 宁容笙瞥了一眼他无用的亲爹,无奈叹了口气,他朝着众人鞠了一躬,恳求道:“各位叔伯长辈,事情我已经跟大家都说了,咱们承恩侯府是万万不能在此时和镇远将军府绑在一起。若谢家真犯了抄家灭族之罪,我们只怕是平白做了冤死鬼啊!” “此事,我们心中有数。”祠堂内,老族长刚点了个头,一旁的几人就连着答应了下来,“这族谱,定不会轻易让她写上名字。” “只是,这圣旨……”不少人还有些迟疑。 “圣旨虽下,但若能先拖个几日,等到太后礼佛回宫后,自然有旁的办法。”宁容笙本意是让他爹去宫中向太后求情,谁知竟得到了太后微服出宫的消息!哎,只能先拖一拖了。 有了宁容笙这句话,在座众人算是有了一颗定心丸。 宁容笙见大家都一一答应下来,也算是松了口气。 大燕一向最重“孝”字,有了长辈们的帮衬,定能让谢姝服软而归。 然而,就在宁容笙想要再说两句时,一道急匆匆的人影闯了进来,打断了这片刻的安宁。 “世子爷,世子爷不好了!” 传话的小厮提着长褂衫,满头大汗的跑了进来,喘着粗气,断断续续地说不全一句话,“镇、镇远将军,将军府的人,他们,他们全来了!” “什么!”宁容笙一时愣住,没听懂小厮的话。 一旁候着的随从,赶忙递了杯水过去,说道:“喝口水,顺口气,把话说清楚了!” “咱们承恩侯府,被镇远将军府的人包围啦!外头,外头敲锣打鼓的,说是镇远将军府嫁女儿,要咱们侯府开祠堂,迎人呢!”小厮一口气将茶水喝了个干净,溢出来的水渍顺着嘴角,浸在了护脖的棉布条子上。 “来了多少人?”宁老族长最先反应过来,拄着拐杖往前急急走了几步,问道。 小厮摆了摆手,摇头道:“数不过来,但看架势,五六十人定是有的。” 宁老族长稍微一合计,怕是镇远将军府大半的练家子都来了。 若是闹僵开了,只怕是他们吃亏! 脚下一滑,宁容笙跌坐在了椅子上,他刚才还想借族中人多,高低能压谢姝一头。 可现在,别说压谢姝一头了!只怕整个承恩侯府,都要被谢姝压得死死的! “他们人多又如何?那谢三既然想进我们侯府的门,那就要守我们侯府的规矩!”谢老族长重重地敲了下那根黄花梨的拐杖,掷地有声。 “去,开门!将人请进来,我倒要看看她一个女娃子,能有什么本事!” 第13章 我有圣旨,你有啥? 承恩侯府。 祠堂大门被几人合力,重重推开。 门外,十几名披盔戴甲的镇远将军府的护卫将祠堂入口左右围住,右手皆抵在了腰间的佩剑上,神情肃穆,蓄势待发。 当屋内众人被吓得屏气凝神之时,那一身艳丽的大红喜服闯入了他们的眼帘,谢姝怀中抱着圣旨,头上的金钗闪闪发光,自是器宇轩昂地领着一群人大步跨过了高高的门槛。 “呦,这是都等着新妇上门呢!”谢姝挑眉一笑,这人到得挺整齐! 不过,在看到睡得半梦半醒的承恩侯时,谢姝脸上的笑意更盛了。尤其是李氏那一张隐忍难耐的神情,还真是让人心旷神怡。 “也是,这圣上亲赐的婚事,承恩侯府是好福气啊。”谢姝边说边走,三三两两的仆从跟在她身后,个个都睁大了眼睛,手上抄着扫把、鸡毛掸子、擀面杖等家伙什。 宁氏族人定睛一看,被这架势吓了一跳。 这镇远侯府的人,不是来打架的吧? 祠堂内,俱是些年纪大的宁氏长辈们了,老胳膊老腿的,门都被人拦住了,若是真打起来,他们是跑都没处跑啊! 随后,谢姝的眼神扫过对面神色飘忽,面色铁青的宁家人。 转了一圈后,她的目光稳稳地落在了宁容笙的脸上,继而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夫君,还不快些请族长开宗谱,将我的名字写上去。这要是误了旨意,可是欺君大罪,要抄家灭族的。我啊,还想多活些日子呢。” 这一字一句,满是威胁。 宁容笙脸色微变,她怎敢如此嚣张! “谢姝,你带这么多人来,是要砸了我们承恩侯府吗?”宁容笙咬牙切齿,他眼珠子左右一转,立刻走到了宁老族长身旁,扶着他道:“族长,我们宁氏祠堂,怎能任由她一个外人闯进来呢?” “哎哎哎,宁世子怎么说话的!我们姑娘可是圣上亲自下旨赐婚,是宁家的世子妃啊!可不是什么外人。”绿柳一个叉腰,颐指气使地对着旁边端茶倒水的小厮就喊道,“喂,你。还不给世子妃倒杯茶来了。没眼力见的东西!” 主仆二人,一唱一和,刚开场就将宁家的声势压了下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然而,就在无人敢出头时,宁老族长捋了捋发白的胡须,拄着拐杖往前地走了两步,拦住了宁容笙,反而堆笑着一张脸道:“谢三姑娘,圣上虽是赐你与宁世子今日成婚,但这入宗谱的事情,还有待商讨。你与宁世子,既无父母之命,又无媒妁之言,三书六礼是一项未成。如此,实在有些不成体统了。” 谢姝默默的盯着他,未曾多言。 见状,宁老族长又笑道:“老夫觉得,不如我们先各退一步。你今日搬进承恩侯府内,等到三书六礼补齐了,我们再开宗谱。” 谢姝迟疑了片刻,而后点了点头,一脸真诚且严肃地回道:“您老说得对,这些规矩本该是要守的。” 闻言,宁老族长心中大悦,只觉得一个小女娃罢了,随便说她两句,不就乖乖听话了? “你明白就好,那就这么办……” 可没等宁老族长心满意足地将接下来的话说完,就见谢姝指了指怀中的圣旨,浑不在意地回了一句:“可我有圣旨啊。” 宁老族长顿了一下,他刚没说明白吗?他又解释了一句:“我知道你有圣旨,我的意思是,你今日搬进承恩侯府,我等无异议。可你想要入我们宁氏宗谱,那还是要补齐了三书六礼才是。” “哦,可我有圣旨啊。”谢姝摇了摇手中金灿灿的卷轴,露出了她可爱的虎牙,笑呵呵回道,“我身为宁家妇,当然要今日就入宗谱了。否则,旁人如何相信宁家娶了我呢?” “今日是成婚啊!我们在座的,都是见证人!”宁老族长挠了挠头,这人怎么油盐不进呢! “但是你要先把三书六礼的流程都走完了,我们再入宗谱就是了,也不差这几天。俗话说得好,不守规矩,不成方圆啊!” “规矩?我不懂。我只知道,我有圣旨。”谢姝故作无知,一脸的单纯无害。 但她说出的话,实在是让人气恼。 见谢姝就是不开窍,不松口,宁老族长也不装了,他一拍大腿,怒斥道:“谢三姑娘,我今日就与你说清楚了!你想嫁入我们宁家,那就必须先把三书六礼备齐了才行,否则你莫要妄想入宁家的宗谱!” 呵,凭他一个老头子,还想命令她做事? “宁老族长,怕不是上了年纪,耳聋眼瞎了吧?你刚说的这些虚礼,还能大过天子的圣恩不成?”谢姝耸了耸肩,径直寻了张空椅子坐下,随意地端起了桌上的茶杯,轻抿了一口,故作不经意地问道,“难不成,你们是不满意这桩赐婚,要抗旨不遵吗?” 这最后一句,掷地有声。 原本还稀稀落落,私语不断的祠堂内,顿时鸦雀无声了。 “谢三姑娘,圣上是下了旨意赐婚,可没说今日就得开宗谱。再者,女子若要嫁人,理应请示父母,叩谢高堂后,再入夫家门,如此才为孝。”宁老族长想破了脑袋,硬生生又加了一句,说道,“圣上登基之时,就是以孝动天,降下了五彩祥瑞之兆,才能保佑我大燕国泰民安啊!” 呸,明明是她爹与长姐镇守边疆,才保住大燕的国泰民安! 谢姝眼底闪过了一丝恨意。 一句“孝”字,压死多少人的脊梁骨。 上辈子,谢姝因着宁容笙的恩情,硬是扔掉了自己肆意的性子,在牢笼一般的承恩侯府,为给宁家尽孝,天不亮就起床给李氏请安,用膳时在一旁布菜侍奉,每日还要亲自来祠堂敬香拜祖。 可这些“孝”,在承恩侯府,唯有她一人在尽! 呵,所谓尽孝,不过世家大族中用来规训新妇,用以磨灭她们的心性与生机的手段罢了。 手下用力,白瓷茶盏被重重地砸在了桌面上,杯盖晃动而起,一道清脆的撞击声,让不少人都为之一震。 第14章 看她如何作妖 无视宁氏众人的惊愕,谢姝将怀中的圣旨高举,对天而问:“天下百姓,无一不是陛下的子民。既有了圣上的旨意,那自然也是父母之命。” “宁老族长,难不成在你眼里,圣上所言竟是比不过父母所言了?”不等宁老族长答话,谢姝一把收回了圣旨,指尖敲击着杯盏,长叹一声:“哎,那改日,我可得好好进宫说道说道。” “你,你休要胡言!圣上所言,自当为重!”宁老族长被一句接一句的话,堵得哑口,气得眼睛都瞪大了,他颤颤巍巍举起皮皱如老树杆子的手,指着谢姝恨恨骂道,“你莫要在此,搬弄是非!” “老爷子,手都抖成筛子了,还是放下的好。”谢姝抵住了下巴,侧靠在了椅背上,上下打量了宁老族长一眼,幽幽回道,“要是不小心气死了,那我的罪过可就大了!不过,您老若是今日入了棺,为尽孝心,这亲事定能往后拖一拖,我也就不急着入宁氏宗谱了。” “你!你敢咒我!”年纪大了,最听不得一个“死”字,宁老族长气急败坏,一口血都呕在了嗓子眼里,他恶狠狠地叫喊着,“小贱蹄子,你目无尊长,不敬长辈,按照宁家的家法,当杖责二十!” “对对对,该杖责!” 一众旁观者,纷纷点头称好。 在旁边恭候多时的宁容笙,借此机会,忙不迭就朝着身后喊道:“来人,上家法来!” 这二十棍子下去,看她还能如何作妖! 侯在一旁的随侍,一听号令,小跑着就从后院抬了一根粗长的圆木棍上来。 “谢三姑娘,还不赶紧跪下受罚!”宁老族长脸色涨红,他顺了顺气,得意的冷哼了两声,“如你所言,你今日嫁入宁家,那就是宁家妇,那就要守宁家的家法家规!” “你们敢对我家姑娘动手!我就砸了这破地方!”绿柳见他们真要上手,卷起了袖子,就要冲上去!她大骂道:“呸,这老不死的,今日我非得打断他的牙不可!” 谢姝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绿柳,悄声安抚了一句:“绿柳,不要冲动。” “可是姑娘!他们!” 绿柳还想说些什么,谢姝一个眼神,她立刻就噤了声,而后乖乖地走到了谢姝身后。 望着宁容笙那一副小人得志的神情,谢姝咂了咂舌,两手一摊,很是无奈道:“啧……那真是可惜了。这宗谱一日没写上我的名字,这家法就一日用不到我身上。” “宁老族长,不如你先在众人面前,把我的名字写上去。然后,你再想一想,这家法该怎么用。”谢姝好心提醒着,“不然,我可是要闹到京兆府去,告你们一个滥用私刑,迫害良家女子的罪状!” 听了谢姝的话,绿柳顿时又来了精神,她朝着前头做了个鬼脸,嘲讽着:“哼,就你们,还想上家法呢!做你的青天大梦去吧。” 但话一说完,绿柳又紧张兮兮,悄悄问了谢姝一声:“三姑娘,若是他们让你上了宗谱呢?” “那自然,有更大的好戏可看了。”谢姝做了一个放心的手势。 绿柳心领神会,她家姑娘做事可一向不吃亏! 思及此,绿柳壮着胆子,朝着身后喊了句:“还不快将文房四宝都给宁老族长送去!这侯府怎么办事的,连个笔墨纸砚都没有准备。姑爷啊,你可好好查查侯府,别是这府中有人存心跟圣意过不去!想要害咱们啊!” 一时间,宁容笙又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要么开宗谱,再上家法。 要么认了亏,不开宗谱。 可照着谢姝如今的架势,只怕不开宗谱,是不行了。 李氏听了许久,眼底的算计丝丝分明,在听到宁老族长的这番话后,她脑中灵光乍现,她三步并做两步,冲到了谢姝面前,“好,今日我们就让你入宗谱。” “娘!不行!”宁容笙立刻回绝道,“这……万万不行!” “那你是想抗旨不遵?”李氏一巴掌拍在了宁容笙的脑门上,“大家一起死?” 李氏是侯夫人,她既做了主,开了口,宁老族长与旁人自然不敢多言,只是另有几个人戳了戳承恩侯的衣袖,妄图喊醒这本该当家做主的人。 宁容笙略微一想,停顿了片刻,见对面谢姝一脸嘲讽的神情,他心中怒意腾升,不蒸馒头争口气!就算是一起死,他也要先看着谢姝去死! “族长,开宗谱吧!”宁容笙发了狠,咬牙切齿道。 宁老族长眼珠子提溜转了几圈,见周围人都不说话,罢了,都是命啊! 谢姝用圣旨作要挟,他们今日不从,只怕明日就能掉脑袋。 “来人,请宗谱!”宁老族长认了命,深吸了一口气,才下了令。 绿柳眼瞧着自家姑娘的名字被写在了宁氏的宗谱上,那一笔一划,宛如挣不断的麻绳,将谢姝的命运与宁家紧紧的绑在了一起。 “三姑娘,往后咱们都得在承恩侯府讨生活了。”忽地一下,绿柳心中发闷,她竟是有些胆怯了。 京城里备受婆家欺凌的女子故事,数不胜数。入了别家门,等于是将自己的命都递了出去。 能不能过好,能不能活着,全凭本事。 “傻丫头,”谢姝握住了绿柳有些发凉的双手,她斩钉截铁道,“往后是承恩侯府,靠着我们讨生活。” 最后一笔落下,宁容笙将宗谱打开,从人前一一展示而过。围着祠堂绕了一圈后,宁容笙走到了谢姝面前,做一个请的姿势,他肩上的伤口因着这动作,被扯疼了一下,他不禁咧了一下嘴角,却还是嚣张道:“谢姝,该你跪受家法了!” “这二十杖,我保证你皮开肉绽。”宁容笙声音虽小,但在这寂静的祠堂中,是人人都可听见。 “是吗?”谢姝站起身来。 坐久了,还真要活动活动筋骨呢! “啪!” 鲜明的五根手指印,瞬间出现在宁容笙的脸上。 “我的好夫君,你可想好,怎么摆脱我了吗?” 昏黄的烛火下,一身红衣的谢姝犹如厉鬼索命,她扯开了嘴角,笑意更胜了。 第15章 今日,本世子妃要清理门户 一道清脆的巴掌声,瞬间打灭了宁容笙的气焰。 “你敢打我!”宁容笙不可置信的捂着脸,怒目圆瞪,她竟然敢打他!这可是他们宁家啊! 恼羞成怒之下,宁容笙捂着脸,眼神来回在谢姝和周围人身上看了几圈,在迎上了几道戏谑的目光后,他朝着一旁的人怒斥道:“呆站着做什么!还不把她拿下!打她!打她啊!” “我看谁敢!”谢姝眼神一凌,反手又是一巴掌抽到了宁容笙的脸上,力道之大,竟是将他生生抽倒在了地上! “谢姝,你敢打我?我现在可是你的夫君!”宁容笙吃痛不已,却只敢畏畏缩缩的喊一声。 谢姝冷眼瞪了过去,只一眼,就让宁容笙噤了声。 “你个小贱蹄子,你敢打我儿!”李氏拍桌而起,见宁容笙被谢姝接连打了好几个巴掌,她立刻挽起了袖子,几步就冲到了谢姝的面前,高高扬起了巴掌,“我今日,就替你那早死的娘,好好教训教训你!” 谢姝的娘亲,是因为生她而死。 这原本,是谢姝心中最深的痛楚。 “你有什么资格提我娘?”谢姝“呸”了一声,一口唾沫喷到了李氏的脸上,与这种蛮婆子打起来,讲得就是比她更蛮横,更无理! 五指用力,谢姝紧扣住了李氏的手腕,掌心收紧,若非她未曾练过武,否则定要将这手都给她折断了! “哎哎哎——疼,放手!放手!”李氏直呼疼,可手腕上的力道却丝毫没有松懈,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却还是不甘心道,“谢姝,我现在可是你的婆母。我教训你,那是天经地义。” 刚才李氏说话的时候,谢姝就猜到她就是想打着“婆母”的名头,要好好磨搓她,说不定还想照搬前世的法子,将她折腾的体弱病虚。 可惜了,重生一世,她早已不是曾经傻乎乎的谢姝了。 新仇旧恨,今日就一起算了。 “啪——” 李氏的脸被打歪了过去,连头上的簪子都掉落在地上,发丝散乱,配上她睚眦俱裂的表情,倒是真像个疯婆子。 “族长,她,她打我!我可是她婆母啊!快,上家法!上家法!”李氏使劲往下拽自己的手,想从谢姝的禁锢中挣脱出来。 随着她的一番用力,谢姝趁势一松,她整个人往后一跌,一屁股猛地砸在了地上。 “上家法,上家法!”李氏叫苦不迭,连声喊着。 “谢三姑娘,你既要坐实了不敬尊长的罪名,那就不要怪我们不讲情面了!”宁老族长捋着那白胡子,亦是被谢姝来一个打一个的举动,气得胸闷头疼。 他们宁家,怎么就招惹了这么个魔头来! “将谢三姑娘,押到祖宗牌位前,请家规,上家法!” 拉长的尾音在祠堂内,阵阵回响。得了宁老族长的一声令下,几个侍从立刻上前,竟是不顾男女之别,就要上前拉扯谢姝! 绿柳以身护主,大步一跨,挡在了谢姝的身前。 然而,不等绿柳开口。 就听得“砰——砰——砰”几声,那几个宁府的侍从还未碰到谢姝的衣袖,就已经被镇远将军府的护卫拍飞了出去,晕倒在地。 “唰唰唰——” 利剑出鞘,四名护卫齐齐挡在了前头。 “谢三姑娘,你现在可是我们宁家的新妇了!”宁老族长的鼻孔都要冒烟了,“不遵家法,欺辱婆母,不尊夫君,有这三条,我们宁家也可休了你!” “哼,对!”宁容笙在随从的搀扶下,爬了起来,他拍了拍身上的灰,朝着谢姝大声道,“你若是今日乖乖受罚,那我可以不休你。” “休我?”谢姝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不由“噗嗤”笑出了声,“大燕开国至今,我可从没听说过,圣上赐婚,谁家敢休妻的。” “宁容笙,就算我一把火烧了承恩侯府。你也休不得我。”谢姝收起了脸上的笑意,神色一转,眼底皆是凉意。 “你,你出尔反尔!你卑鄙小人!”宁容笙的二伯见谢姝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气得指着她就破口大骂。 “谢姝,你若不肯受罚,那我明日就告到圣上面前,你是仗着圣旨,有意欺辱我们宁家!”李氏眼底通红,额间青筋爆出,她若不能报了这一巴掌的仇,那就算她白活了! “婆母这话,可说错了。”谢姝挥开了挡在身前的护卫,她居高临下地朝着李氏道,“今日,本世子妃是为了宁家,为了承恩侯府,才仗势欺人的。” “你,什么意思?”隐隐约约间,宁容笙总觉得谢姝这是话中有话,他不禁咽了口口水,磕磕绊绊地问了一句。 “今日,本世子妃要清理门户!”眉梢上挑,谢姝眸中寒光一闪,那不屑与轻蔑的眼神一一划过对面的宁家人。 “你要做什么?”宁容笙顿时大惊失色。 可一下秒,就听得谢姝双手一拍,在原本守在祠堂门外的护卫鱼贯而入。 薄唇轻启,谢姝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就大喝一声:“来人,将他们全部拿下!” “反了!反了天了!我可是你二伯啊!” “我是你三叔啊!” “谢姝,你到底要做什么!” “滚!你知道我是谁吗?你敢动我看看!” “我可是三品官!三品官!我要告到圣上面前!定要你碎尸万段!” “……” 一时间,整个宁家祠堂都乱了套,那些原本被喊来作戏的人,现在一个个都被扭着胳膊,死死的按在了地上。不少人都气急败坏的喊着、骂着。 而此时,唯有谢姝一人,气定神闲,完全不在乎这些人在说什么。 然而,这声音属实是太吵了,吵得那晕晕乎乎睡大觉的承恩侯都揉了揉脑袋,似是要悠悠转醒的样子。 “吵,吵什么!”承恩侯宁如成支着手肘,撑着身子,坐起了身,浑身酒气地喊了一句。 等他好不容易睁开眼睛,望着被羁押的一众亲眷长辈,承恩侯愣了一会儿,而后指尖用力掐了一把大腿,“哎哟,疼,我不是在做梦啊?” 承恩侯这人,大智若愚。 谢姝规规矩矩地朝着他行了礼,颔首轻言道:“侯爷公务繁忙,怕是鲜少管得了家中事务。儿媳虽刚嫁进宁家,但为宁家清理门户,是儿媳的本分。” “您说,对吗?” 第16章 啧,现在知道她是世子妃了? 儿媳? 承恩侯傻了眼,他不过是睡了一觉,怎么儿子成亲了,他都不知道? 李氏见承恩侯醒了,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立刻声泪俱下地哭诉起来:“侯爷啊,你可要为我做主啊!这谢姝,简直是无法无天了,她当众殴打我与笙儿,还对族中宗亲动手!这还有没有王法,有没有天理了啊!” 宁容笙也在一旁添油加醋,道:“父亲,她根本不把我这个夫君放在眼里,还说什么圣上赐婚就不能休妻,我看她就是想仗着圣旨,在我们宁家作威作福,把我们宁家踩在脚下啊!” 其他被按在地上的宁家人也纷纷附和,一时间,指责声、哭诉声不绝于耳。 “侯爷!你快管管她啊!哎呦喂,我的胳膊,胳膊!” 宁三叔的两只胳膊被反手扭在了背后,右脸紧贴在地上,冰冷刺骨的凉意传到颅顶,他是又喊又叫,偏生没人理他,他不禁大骂道:“贱人,放开我,我可是侯爷的亲弟弟!” 谢姝轻蔑地望了他一眼,绿柳朝着手心吐了口唾沫,“啪——”就是一巴掌甩了过去。 “你算什么东西,还敢置喙起我们世子妃了!”绿柳从小跟着谢姝,那是打遍了京城的公子贵女们,何况他一个连官身都没有的人了。 哼,有三姑娘护着,她可不怕。 一颗牙滚落到了地上,宁三叔口中冒血,打得他头晕眼花,再不敢多言了。 这场面,实在是太乱了。 李氏见承恩侯半梦半醒,浑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呆愣模样,她更是心急如焚,顾不得体面,竟是直接扑倒在了承恩侯的腿边,拽着他的裤脚,对着谢姝咬牙切齿地喊着:“侯爷!你快进宫去,让太后娘娘给我们做主啊!” “这贱蹄子,连我们都敢打,你定要让太后下旨,休了她!”李氏叫喊的声音之大,饶是在一旁看戏的谢姝都忍不住抬手堵了下耳朵。 真吵。 “原来在婆母的心中,太后娘娘的旨意,比圣旨更管用?”谢姝朝着手心哈了口气,揉了揉冰凉的耳垂,她听着众人的哭诉,脸上却依旧挂着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而后慢悠悠地朝着承恩侯问了一句:“侯爷,你也这么觉得吗?” 一句话,堵死了承恩侯打算进宫面见太后的心思。 “当然,不是了。”宁如成脑中千翻百转,细细琢磨了一番,他看着那一个个被擒拿下的宗亲们,带着些商量的语气,询问道, “你,你,你有话好好说。”承恩侯望着面前的女子,这人虽面上带笑,可眼底的杀意实在太重,他一向胆子小,四周皆是刀剑寒光,让人不由心底生惧。 承恩侯扫了一眼四周的人,思虑了半晌后,才故作茫然不知地问了一句:“谢三姑娘,我们宁家最是忠义,乃是先帝亲赐的侯府爵位,你若是胡乱攀诬,我可要到圣上面前告你一状,定你的罪!” 呦,她倒要看看,这承恩侯能装多久。 “绿柳,去给他们好好读一遍,看看到底是谁有罪。”谢姝从袖中拿出了一张纸,转身递给了绿柳。 绿柳低头看了一眼,呀,原来她家姑娘不是说瞎话啊! 嘿嘿,这底气就更足了啊! 将纸张摊开,绿柳轻咳了两声,“咳咳——”,清理完嗓子后,她字正腔圆地读着纸张上的罪证,一字一句,高昂嘹亮! “宁书礼,年四十六,承恩侯之族叔,原扬州部曲,私下欺压百姓,意强纳孤女柳儿为妾,其不从后,令人半夜打死,扔至乱葬岗。” “宁如轩,年三十二,承恩侯之族弟,不学无术,嗜赌如命,于三年前买通考官,调换考卷,得中进士。” “宁家生,年七十八,宁氏族长,原扬州史,与盐商勾结,贩卖私盐,家中藏金万两……” “……” 每读一句,祠堂内众人的脸色都更青了一分。 宁老族长面色灰白,他拼着老命挣扎着身子,朝着承恩侯喊冤道:“胡言乱语,胡言乱语啊!我宁家世代忠良,怎么可能做出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这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我们,侯爷,你可要为我们做主啊!” “我我我……我情愿一头撞死,以示清白啊!”说罢,宁老族长抬头就要撞向一旁的柱子,却被护卫一拳头打晕了过去。 谢姝轻“啧”了一声,转过头朝着绿柳说了句:“宁老族长企图畏罪自杀,赶紧给他记上。” 刚才还卯足了底气,要与谢姝一驳的承恩侯,此刻是再想装,也装不下去了。 这些被读出来的那些罪状,桩桩件件都能将宁家扒下一层皮,纵然其中没写到承恩侯府的罪名,可牵连上的族人之多。哪怕是有太后求情,也只怕圣上那关,轻易不会放过他们宁家啊! 只是宁如成心中更加惊疑的是,谢姝一个闺中女子,如何能知晓他们宁家这么多阴私之事?只怕背后早有人暗中指点。 倘若……倘若是那位…… 思来想去,承恩侯扬起一下衣袖,抹了把脸,下一秒全然没了刚才醉醺醺的模样,转而眼底闪过一丝凌厉,面上却是一团和气,他大手一挥,侯在他身旁的随侍一声令下,从祠堂后头窜出了许多卫兵来。 “谢三姑娘……” 承恩侯刚开口,就见谢姝举起了手中的圣旨,打断道:“侯爷刚醉了,怕有些事儿是,没、听、清。” 谢姝慢悠悠地走到了宁如成的身前,将那圣旨摊开在了他的面前,“儿媳今日得了圣上赐婚,往后就是您的儿媳,是承恩侯府的世子妃了。这称呼上,侯爷合该好好斟酌斟酌。” 按品阶来算,世子妃乃超品,隶属皇家爵位,这在座之人,见到她,都该叩首行礼。更别说,她如今是好心帮侯府清理门户了。 “这,”宁如成被人止住了话头,他抬手要去接,却是脚下一滑,踉跄了几步,身旁人赶忙上前扶了一把他的胳膊,等站稳后,他才小心翼翼地捧着圣旨去瞧,果真是赐婚的旨意。 一想到镇远将军那个彪形大汉,他禁不住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陛下这是何意?怎么在这个时节,将谢家这个烂摊子,扔给了他们承恩侯府? 此时此刻,他哪里敢继续放狠话,只得脸上堆笑,呵呵劝道:“世子妃啊,何必动刀动枪的呢?先,先把人都放了吧。有话咱们坐下来,好好说,毕竟都是一家人了。” 啧,现在知道她是世子妃了? 第17章 这狗咬狗的场面,真好看啊! 承恩侯的这一句“世子妃”,让被押在地上叫苦不迭的宁家众人,都心下颤抖。 谢姝在心底冷笑了一声,明明都被人请到了祠堂,这宁如成却偏偏装睡不醒。 他啊,只是不想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只等他的好夫人与乖儿子,给他在前头冲锋陷阵就行了。 有些事情,承恩侯不是不想做。 他只是,不愿自己亲自去做,除非是逼不得已。 谢姝不由想到了上辈子,她这位公爹最是会和稀泥,哪怕心中清楚自己的妻儿对谢姝是多有折磨,可为了他自己的安宁,硬是装作看不见、听不见。 谢姝前世从承恩侯口中,听过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都是一家人,且忍忍就好了。” 真是鞭子没抽到自己身上,那就不知道疼啊! “侯爷,正是一家人,我才好心好意帮你清理门户啊。你可千万别让这一堆的老鼠屎,废了咱们承恩侯百年的殊荣。” 谢姝说的情真意切,若非旁人不知晓实情,还真以为她是诚心帮承恩侯府打算呢。 “胡闹!”见谢姝咬死不松口,承恩侯收起了笑意,一拍桌面,神色凝重道,“既是一家人,那总归是荣辱与共,若是在座的宗亲们出了事,只怕我们都会受到牵连啊!” “你可得好好想想,这镇远将军府的事情,都还没查出头绪呢。” 这一句暗含了几分威胁。 而后,宁如成话锋一转,他苦口婆心的劝道:“等来日,我亲自于太后和陛下请恩,说不定也能助你谢家一二。” 还真是会画饼啊! 可惜,上辈子她吃了太多饼,吃撑了。 所以她这辈子,最讨厌吃饼了。 谢姝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正当承恩侯觉得事有转机时,却听得她义正言辞地回了句:“侯爷,此言差矣。儿媳如今可是入了宁家宗谱的人了,若族中有人犯了灭九族的大罪,那儿媳岂不是死得冤枉?” “所以,儿媳既入了宁家,那就要早做打算,替承恩侯府清理门户。”谢姝笑里藏刀。 这每一句话,都让宁容笙心底发抖,这抄家灭族的大罪,分明是他们镇远将军府的罪过啊!谢姝,谢姝这是誓死都要拉上他们宁家了! “谢姝,你若现在收手。我定能保镇远将军府无忧。”宁容笙左思右想,到底是败下阵来,罢了,待他与大皇子重新筹划,往后定有旁的办法。 而且,如今镇远将军府已经与承恩侯绑在了一条船上,若是得了谢家的助力,大皇子必然会心中大悦。 这是要求和? “哦?”谢姝惊疑了一声,“世子此话当真?” “当真,当真!”宁容笙急急忙忙道。 然而,谢姝下一句话就让他气得吐血。 “可我,不信啊!”谢姝摇了摇头,“况且你们宁家人的罪过,大着呢!若是牵连了我们谢家,那怎么办?” “谢姝,若是我们宁家出了事,我定会拉着你们镇远将军府一起死!”宁容笙说不过她,索性是破罐子破摔了!他堂而皇之的威胁道。 不就是一起死吗?谁怕谁啊! 闻言,谢姝那是万分愉悦地拍手叫好,她道:“夫君放心,到时我定是夫唱妇随,陪着你上路。” 说狠话有何用?她可是死过一回的人了。 “杀了她,杀了她。侯府,我们现在将她打死,家法处置!任谁也不敢说是我们承恩侯府的错!”李氏眼珠子直转,她抓着承恩侯的裤腿,爬了起来,着急忙慌地用手遮着嘴巴,凑到了承恩侯耳边,小声地出着主意。 “蠢货!闭嘴吧你。”承恩侯朝着李氏呵斥了一声,杀了谢姝?她可是圣上亲赐的世子妃! 今日杀了她,明日百官弹劾承恩侯的奏本就能将他淹死! 何况谢姝刚刚让人念出来的罪状,只怕已经递到官府了!现下出了事,旁人只会说是他们承恩侯府杀人灭口! 李氏愣了神,她没想到承恩侯竟然敢骂她!要知道这么多年来,宁如成在她面前都是低声下气地哄着她,何曾敢对她大小声!“你,你竟然敢吼我!” 这都是谢姝的错!都是她! 李氏转头看向了谢姝,都是这个贱人的错! “去死吧你!”李氏宛如一个泼妇,她突然一把抽出了承恩侯别在腰间的匕首,冲着谢姝就刺了过去。 可还未等到李氏近身,只听得“砰——”的一声,李氏整个人都被踢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了柱子上。 “噗——”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愚蠢!”宁如成气急败坏,恨不得直接将李氏这个蠢货给踹死。 当初,他就不该娶这种小门小户的女子为妻,他朝着下人命令道:“夫人身体不适,将她送回府中,好好休养。没有的命令,不许她出府。” “父亲,你怎么能如此对母亲!”宁容笙见李氏被拖拽了出去,立刻出言道,“谢姝分明是故意要整死我们承恩侯府啊!难道她不该死吗?” 然而,宁容笙话刚说出口,承恩侯一巴掌就狠狠拍在了他的后脑勺上,怒斥道:“逆子,你胡说什么!” 圣上既然赐了婚,真出了事,只怕两家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一边是皇帝忌惮许久的镇远将军府,一边是依靠太后的承恩侯府。 太后虽是承恩侯的表姑母,可太后并非是皇帝的生母啊! 皇帝年少继位,太后垂帘听政十三载。虽说太后已经还政多年,可皇帝心中多多少少仍旧有些忌惮。若非如此,宁如成又何必装傻充愣这么多年呢? “父亲,我没胡说!”宁容笙只当他这个糊涂爹,还不知道事情缘由,连忙想解释清楚,“谢姝她就是想救镇远将军府,才非要嫁给我的!” 下一秒,承恩侯就一巴掌抽在了宁容笙的脸上,“闭嘴,这都是你惹出来的祸事!” 宁容笙与大皇子交往甚密,这本就是承恩侯默许的。 可现在,承恩侯一句话就将事情都推到了宁容笙身上,将自己撇了个干净,他眼露凶光,道:“从现在起,你一句话都不准说,回府,闭门思过!” 多说多错,这京城内处处都是皇家的眼线,承恩侯装傻了这么多年,唯恐自己的心血功亏一篑! 看着承恩侯两父子吵了起来,谢姝眼底的戏谑之意更重了。 这狗咬狗的场面,可真好看啊。 第18章 谢三姑娘,又见面了 相信不出半日,承恩侯在祠堂暴打发妻的事情,就能传遍整个京城了。 到时候,她再加一把火,定要将承恩侯府的好戏传得人尽皆知。 她倒要好好看看,承恩侯这老狐狸演了两辈子忠厚老实的假面,还能维持多久? 看着出脚的承恩侯,谢姝不免赞叹了一声:“侯爷,果真是大义灭亲的典范。” “虽说婆母蓄意谋害儿媳,但到底是一家人,看在侯爷的面子上,这一次我就不计较了。”谢姝言辞间俱是宽容大度,她看了看一旁敢怒不敢言的宁容笙,朝着他挥了挥手,笑道,“夫君,你也切莫惹父亲生气了,赶紧回府好好思过吧。” 被谢姝阴阳怪气的嘲讽了一嘴,宁容笙硬是忍了下来。比起谢姝那刺耳的几句话,他更在乎的是承恩侯的转变。 今日,他才猛然发觉,自己这位表面上懦弱无依的父亲,原是这般行事果决之人。 宁容笙低垂着眼眸,他心下几番思忖,终是一甩长袖,跟在刚才拖走李氏的那几名侍卫的后头,先行回了侯府。 谢姝望着他的背影,掌心轻轻扶着圣旨,暗道:暂且,放你们一马而已。 “侯爷,我们是被污蔑的啊!” 底下的人见李氏和宁容笙都被打发走了,一时更加慌了神,他们一个个喊着冤枉,都朝着承恩侯求情。 因着承恩侯不曾搭理他们,有几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神,哭喊道:“我们都是为了侯府做事,侯爷,你不能过河拆桥啊!” “还不捂住他们的嘴!”谢姝一声令下,护卫们眼疾手快地扯下了那几人的衣袖,一把塞进了他们的口中,顺道在脑后绑了个死结。 “唔唔唔唔——” 唔咽声四起,谢姝听得脑袋疼,她朝着承恩侯拱手请示道:“侯爷,你瞧瞧他们这些人,自己做错了事情不说,竟还要推脱到侯府身上。儿媳若是现在不处置了他们,只怕往后咱们侯府是更脱不了干系了。” 承恩侯冷哼了几声,如今人与罪证都在她手里,自己又能如何? “随你处置。” 承恩侯此言一出,宁氏族人皆是目瞪口呆,纷纷开口求情,“侯爷,你不能不管我们啊!” “你们做的事,你们心底有数。”承恩侯阴涔涔的视线扫过众人,继而他又幽幽说道,“至于有些话,是该说还是不该说,你们更应该心底有数。” 看着一时间噤了声的众人,谢姝勾起了嘴角,暗自念叨着:看来这宁家的水,比她想得还要深。 上辈子,宁家的这些肮脏事,谢姝只是听闻了一二。偶尔,也会有一两件欺男霸女的事情被人捅出来,她也曾帮着处理些风声,上下打点些关系。 那时,她只一心为宁容笙铺路,生怕这些旁支的污秽事情阻碍了宁容笙的仕途。可良心上,总是有些过不去。 她死时,也曾后悔过。那些因她而罔受欺凌的人,何其无辜? 随后,谢姝大手一挥,转身就朝着镇远侯府的护卫命令道:“将他们扭送至京兆府!本世子妃今日,必要清理门户,还受冤者一个清白。” “喏!” 训练有素的护卫们齐声应和!喊声震天响,就连祠堂里供奉的牌位,都禁不住抖了抖。 不稍片刻,那跪着的十几个宁氏族人,已被捂着嘴巴,一一拖了出去。 宁氏祠堂的门外。 原本笼罩着黑夜的朦胧月光,已渐渐散去。与此同时,一抹微弱的日光缓缓升起,在皑皑白雪的映照下,天色大白。 等到众人抬头看去,才惊觉! 京兆府羁押犯人的牢车,已等候多时了。 “谢三姑娘,又见面了啊。”林升挠着头,他怎么也想不到,才一夜而已,这位谢三姑娘竟又让人敲锣打鼓地来京兆府报案了。 告的,居然是她今日刚刚嫁入的承恩侯的宗亲! 等到案件罪证被一一呈送至公堂,林升随意翻看了一眼,竟都是抽筋扒皮的大罪! 果真,是最毒妇人心啊! “林大人,又要劳烦您了。”谢姝一身嫁衣,但此刻却无一丝喜庆之意,反倒有了几分诡谲,看得人头皮发麻。 林升连连摆手道:“不麻烦,不麻烦。这不凑巧,我刚给府尹送了茶饼去,就来活了。” 这是告诉谢姝,他家府尹大人也知晓了。 “走。将人都押回去!”林升朝着身后京兆府的官兵一个招手,发号施令后,犯人皆被关了进去。他朝着谢姝拱手作别,一个跃身上马就走了。 三辆牢车紧跟其后,从宁氏祠堂出发,穿过了热热闹闹的早市,引来了一批围观的百姓,才最终抵达了京兆府。 等到日上正午时,有关承恩侯的流言就在京城被传得人尽皆知了,就连镇远将军府通敌卖国的八卦,在茶馆酒肆中都鲜少有人提及了。 大家都围在一起,纷纷议论着:“这承恩侯世子啊,怕是娶了个讨债鬼!” “还不是那宁世子自己下作,才惹得那谢三姑娘狠心报复!” “要我说啊,这承恩侯府,还有那镇远将军府,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 “且等着吧,这午门啊,过几日就有斩首的好戏看了。” “……” 人来人往,这京城里的流言沸反盈天,似乎所有人都在等着看谢家与宁家的笑话。 京兆府内。 林升前来复命,他已经初审了宁家族人,将口供汇集成册,递到了周循礼的案牍上。 但略微一想,林升浑身都冒出了鸡皮疙瘩,若是他自己摊上这么个媳妇,怕是命都没了。他朝着身前正批阅公文的周循礼咂舌道:“啧,这世子妃啊,是谁娶谁倒霉。“ 周循礼手中批阅的狼毫笔顿了一下,未曾回话。 林升见他不搭话,也就不敢再多言了。 随后,周循礼放下了笔,将林升递过来的口供细细翻阅着,可看了几页,他不由蹙起了眉头,“这口供与谢姝呈上来的证据,多有不同。” “口供有误差,那是常有的事。证据确凿就行了。”林升答了一句,这能有多大问题呢? 周循礼白了他一眼,将谢姝之间呈上来的证据递到了林升面前,道:“这些证据,缺了关键的几环。若要定罪,怕是要细细纠察许久。” 林升“啊”了一声,“那怎么办?这人都抓过来了?” 第19章 他不会误会了吧? 林升被周循礼的一句话,吓得出了一身冷汗,他可是将人直接押进了提刑司啊! 他都用了大刑了,这要是证据不足,回头上面的人怪罪起来,他是吃不了兜着走! “府尹,那这……”林升见周循礼把玩着手中的茶盏,就是不回话,他不免有些心急,继而又开口想多问一句。 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得一阵敲门声,一个小兵卫拱手禀告道:“大人,外头有位姑娘求见,说是来还人情的。” “请她进来吧。”周循礼指尖一顿,放下了手中的五彩琉璃盏,这是西域送来的新鲜玩意儿,二皇子当做生辰礼,送到了他手上。 “大人,也不问一声是谁?”林升挠了挠脑袋,多问了一嘴。 周循礼瞥了他一眼,剑眉轻挑,那一双清冷如玉的眼中带了一丝嫌弃,“除了她,你觉得还能有谁?当了两年的副使,也该有些长进了。” 该他多嘴!林升此刻都想抽自己两巴掌了。 也是,除了那位谢三姑娘,这京城哪家姑娘敢惹他家府尹这个冷心冷肺的人。 去年花灯节,那王御史家的小女儿只是无意碰到了周循礼的衣袖,他竟是当场抽出匕首就割断了袖口,惹得那娇滴滴的美人哭着就跑回去了。 啧,他家府尹在情爱这方面,真真是榆木脑袋!这辈子都怕是开不了窍。 “属下愚钝,愚钝。”林升尴尬地笑了两声,而后恭敬回道,“那属下,先行退下了。” “嗯。”周循礼微微点了一下头。 而正当林升一脚踏出去时,恰巧就撞见了走进来的谢姝,竟是不由让他眼前一亮。 比起早晨那一身红得吓人的嫁衣,谢姝已换了一袭宝蓝织锦的梅花袄,袄衣轻薄贴身,一件素色比甲勒紧了腰身,难掩女子那绰绰身姿。 更别提在皓白雪色的映衬下,这一抹宝蓝,属实是让人眼前一亮。 “谢三姑娘,你我还真是有缘啊!”林升望见来人,一时心神荡漾,套着近乎,就说油了嘴。 谢姝倒不丝毫不介意,毕竟日后都是要常见的人了,她落落大方地朝着林升颔首示意:“林大人说的是,说不定还是几世修来的缘分。” “哈哈,说不定,说不定。”被美人捧着的感觉,那是一个飘飘然,林升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可等他与谢姝擦肩而后,准备下台阶的时候,却突然隐隐觉得后背发凉。 怎么感觉?背后阴森森的? 这间供周循礼日常办公查案的屋子,并不大。 两人在门口的几句的闲聊,是清清楚楚的入了他的耳。 缘分? 可笑,若非他派林升去,他哪有机会遇见她? 等到谢姝进门后,她刚一抬头,就瞧见对面之人脸色铁青,似是心绪不佳的模样。 “周大人,这是遇见什么棘手之事了?”话音未落,谢姝就朝着身后的绿柳看了一眼。 绿柳随即将手中的狐裘整整齐齐地递给了谢姝,而后转身出了屋子,将那扇木门紧紧关上。 寂静的屋内,暖炉升腾的热气在狭小的空间内缓缓散开,舒缓的暖意包裹着两人,谢姝脚步轻移,打量了一眼四周后,才将视线收回,落在了周循礼那张清冷如玉的脸上。 不得不说,这圣上钦点的探花郎,就是俊俏啊。 就这张脸而言,倒是配得上她长姐。 不对,这世上的男子都配不上长姐。 谢姝暗恼了一下,她想什么呢。 “你与林副使,倒是熟络。”周循礼没回答刚才谢姝的问题,倒是没由来的说了一句。 这语气,似是问句,又似是肯定。 不免让人心生疑惑。 谢姝思量了一番,她上辈子未曾与周循礼接触过,并不了解他的心性。听这个语气,她暗自猜测着:难道是不喜她与京兆府的人多有接触?也对,以她现在的身份,任谁与她多接触,那都可能脑袋搬家。 这么一想,谢姝轻笑了两声,随口答道:“这熟不熟的,还不是得看大人您的意思吗?” 这讨好的语气,跟刚才讨好林升的一模一样。 果然,女子惯是会做戏。周循礼暗自念了一句。 “不过,我更愿与周大人相熟一些。”谢姝将狐裘放在了周循礼面前,压在了桌面那一张张摊开的卷宗上。 她略微抬起了脚尖,盈盈一握的细腰轻扭,侧身倚坐在了周循礼面前。指尖从狐裘的衣襟处划过,顺着那桌子边缘处,径直滑到了他的衣袖上,微微勾起的拇指在臂弯处打转。 若有似无的酥麻感,瞬间传遍了全身。 真真是,不知礼数! 这镇远将军府就是这般教女的吗?谢媖也不管管? 周循礼一把按住了谢姝的右手,幽深的墨色瞳孔中,隐隐跳动了光火,“世子妃,自重。” 啧,没意思。 不过是见他实在好看,临时起意,想逗一逗罢了。 此前听人说,这周循礼不近女色,看来是真的了。 罢了,这美人计,她还不情愿使呢! “瞧周大人的话,我只是凑巧,看见根头发罢了。”谢姝捻着指尖,递到了周循礼的眼前,的的确确有一根墨色的头发。 手中的力气稍稍松了一些。 “呼——”谢姝红唇轻启,温热气息从鼻尖划过,她抬眸,眼底满是得逞的笑意,“府尹大人,你瞧。” 那一声尾调上扬的“府尹大人”,如路上偶遇的求食小猫,呜咽娇柔。 一阵燥热从身下涌起,直抵颅内。 周循礼不自觉地躲闪了一下视线,从未有女子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滚下去。” 一声怒斥之下,周循礼抽回了他的胳膊,宽大的长袍遮挡住了那跃动的心绪。 但他的动作太过突然,谢姝轻拽着他衣袖的手还来不及收回,这不经意间的拉扯,让谢姝来不及稳住身形,臀部往下一滑,竟是直接跌坐在了周循礼的腿上。 “呀!” 谢姝惊呼出声! 猝不及防间,她整个人顺势倒在了周循礼的胸膛上,双手牢牢地环抱着他的脖子,温湿的唇瓣不经意间从那人白皙的颈上划过。 她差点儿就要摔到地上了! 身上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周循礼闷哼一声,但双手却是不自觉地搂进了女子的腰身,甚至在她想要抽离的时候,指尖用力,将她抱在怀中。 等等,她不是故意要坐在周循礼的腿上啊? 他不会误会了吧? 毕竟,她刚才故意勾引他来着。 第20章 给府尹大人,送份大礼 “你今日,是特意来投怀送抱的?” 脖颈间的温润触感,虽仅有一瞬,却牢牢印刻在了周循礼的脑中,他一向最是厌恶矫揉造作的女子,只因他父亲宠妾灭妻,那妾室就是这般楚楚可怜,又惯会装模作样。 无论是在承恩侯府外,亦或是在御书房内,谢姝都胆大包天,任意妄为,却偏偏就是会装柔弱,装无辜,不仅给宁家挖坑,而且连她自己都埋了进去。 如今,竟是算计到他头上了? 周循礼面色愠怒,似是早早就看穿了谢姝的小把戏,抚在她腰间的力道慢慢收紧,竟是带着几分惩罚的意味,轻抚揉搓起来。 纵然谢姝活了两辈子,此情此景,亦是让她顿时羞红了脸。 不过是想打趣一番,哪里知道会翻车呢? 她深怕周循礼误会自己,就他那个不近女色的名头,若是因此记恨上她,那往后还怎么合作? 谢姝慌忙松开了环抱着周循礼脖子的双手,左手往下,按住了那人在她腰间轻捻的动作,右手则是抵在了他的胸膛上,后背靠在了桌边,试图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而后,她连连摇头,连连反驳道:“我不是,没有,纯属意外!” 只是,这桌椅之间的距离,太近了。 纵然谢姝想离远些,也得站起身来才行! 意识到这一点后,谢姝脚尖点地,手心按着男子的胸膛,想要借力站起身来。 “别动。” 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 谢姝腰间一沉,被人老老实实地按住了身子,却是突然间发觉有什么东西抵住了她…… 羞耻的热潮上涌,那嫩如美玉的脸颊上泛起了红晕,谢姝活了两辈子,并非是不知人事的闺阁女子。 脑海中,满是悔意。 天杀的,到底是谁传言周循礼他不近女色啊! 谢姝一动不敢动,只是慌乱之下,她不经意抬起的眼眸,正撞上了那一双深幽如渊的眼睛。 闪动的瞳孔下,掩藏着喷薄而出的欲望。 耳垂微红,一如春日盛开的桃花。哪怕周循礼尽量强忍着心绪的跳动,强壮面色如故,但身下那微微的隐动,仍旧出卖了他的慌乱。 他从未因一个女人,失控至此。 “下去。”周循礼推开了身前的木桌,冷声道。 背后失了倚靠,谢姝差点儿往后一仰,摔下去。 好在,她握住了周循礼的手。 “哦,我又不是故意的。”谢姝耸了耸肩膀,而后又小声嘀咕了一句,“谁让你刚才拽了我一下。” 再者,刚才出丑的人,还不是他自己嘛。 装什么矜持? 谢姝暗地里嘟囔了几句,脑中一转:他都那样了,还让她下去……别是他不行吧? 整理着衣襟与袖口,周循礼看了眼桌上放着的狐裘,他逐客道:“既还了东西,世子妃该回去了吧?” 啊,这就回去?她还有正事没说呢。 但刚才那尴尬的氛围,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总有种难以消散的感觉。 谢姝先是“呵呵”笑了一声,缓了缓心绪后,才道:“那个……其实我有正事。” “说。”一个字,冰冷简短,不近人情。 然而,只有周循礼自己知道,刚才是他自己将谢姝推开了,但等到怀中一空,他心中竟是莫名升了一阵失落。尤其,是掌心那柔弱无骨的触感,实难让人忘怀。 或是他,原就如此贪念女色? “我这次来,是给府尹大人,送份大礼。”谈到正事,谢姝便又来了精神。 她挑眉道:“宁家那些人的罪证不齐全,想必周大人一眼就看出了。” “嗯。所以?”周循礼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 呃…… 这人好无趣。 见对方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谢姝直接从衣袖中掏出了一张玉牌,放在了桌上,幽幽说道:“想要毁了一个世家的根基,那自然要寻到能斩草除根的把柄。” 周循礼接过了玉牌细看,上头写着“广陵商会”四个大字,他懒得与谢姝打哑谜,直接问道:“何意?” “大皇子这几年招兵买马不断,可淑贵妃不过是宫女出生,你说他这钱从何而来呢?”谢姝上辈子为承恩侯府管理内宅开支,却在查阅侯府铺面时,发现了不对劲。宁家祖籍广陵,虽有几间做丝绸买卖的铺子,但生意惨淡,可账面上却营收不断。 而且,其中往来最多的账目,便是大皇子。 “宁家给的?”谈到此事,周循礼总算是正眼看向了谢姝,但言辞中满是质疑,“承恩侯府不过是靠着圣恩荫庇至今,宁家族人便是做了几门生意,也不过是靠着吃宫里的油水,混个名头罢了,他们能赚多少?” 周循礼早就追查过大皇子的开支来源,只是所有人都查了一遍,除了一些小贪小污,并未曾发现什么。 谢姝指了指那张玉牌:“丝绸生意是赚不到钱,可若是私盐呢?” “那宁老族长一个半截身子都要入黄土的人,他府中藏着的黄金,他自己可用不上。”谢姝点到为止,“宁家生是广陵商会的副会长,周大人不妨派人去查探查探。” “你如何知晓?”周循礼一手转动着玉牌,一手轻轻敲击着桌面,清脆的“咚咚——”声,撞击着耳鼓,其声宛如跳动的心脏。 对一个久居闺阁的女子来说,她知晓的事情,似乎也太多了。 除非,是镇远将军府早有谋划。 若真是如此,只怕往后他们对镇远将军府也不得不防。 看着周循礼审视的眼神,谢姝一瞬就明白了他的猜忌,她不禁勾起了唇角,自嘲地笑了一声:“大人或许不信,我已是死了一次的人。这些事,是上辈子的我托梦而来的。 鬼神之说,周循礼从来不信。 他只觉得,这是谢姝随口找的托词罢了。 “周大人,你我的目的都一样。你想二皇子赢,我想宁家死。”谢姝伸出了手,朝着周循礼递了过去,“若能合作,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这句话,两人都深信不疑。 周循礼迟疑了片刻,他虽对谢姝有些偏见,但此刻他认同她的话。 朝堂之争,合该多一些盟友。 “好。”周循礼握住了那只手。 得到了回应,谢姝腆着脸又多说了一句道:“以及,若是府尹大人能顺道帮我一个小忙,那小女更是感激不尽。” 第21章 这人,我买下了 “小忙?”周循礼不知她有什么算计。 却听得谢姝拱手作礼,朝他深深一拜道:“还请府尹大人派人去广陵时,顺道帮我给二哥谢钰传个口信。” 周循礼这才想起,镇远将军那不学无术,离家出走,高喊着要去闯荡江湖的浪荡儿子。 “可有信物?”镇远将军府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这个做哥哥的,是该早些回来。 谢姝从高盘的发髻上抽出了一根木簪,簪子上雕着一朵木兰花,摊在了掌心处,她轻言道:“望代传一句:小满盼之,望兄归。” 木簪虽看着不精致,但打磨得十分光滑圆润,应当是生怕伤着收礼的人。 可见,这亲手做簪的人定是用心了。 只是,现下周循礼才注意到,谢姝今日梳了出嫁的妇人髻。 眸光流转,周循礼沉声道:“小满?” “小满是我生辰日,亦是我的乳名。”谢姝随口解释道。 周循礼接过了木簪,指尖触碰到女子的掌心,有那么一瞬间,他竟是想回握上去,想再将那玉指柔夷包裹在把玩。 一如,刚才那只五彩琉璃盏。 二皇子常言:“若是真循礼一辈子,岂非白活一场?” 周循礼从来未将这句话放在心上,可偏偏二皇子总喜欢送些色彩斑斓的东西给他,笑道:“幼时上学堂,旁人都爱画山画水,偏你就喜画花草,你啊!骗不过我。” 他,好颜色吗? 这一瞬,周循礼竟是有些怀疑自己了。 等到人离去时,周循礼才松开了紧握木簪的手,才发觉上头缠着一根断发,细长柔软,似是风一吹,就不见了。 鬼使神差之下,周循礼将那根断发收紧了随身的香囊内。 即便屋内再无二人,但这番动作,倒是让他心底猛然打起鼓来。 他这是,在做什么? 小满,小满,小满则盈。 周循礼在心中念了几句,一时不察,念出了声。 呢喃之下,满室旖旎。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候在门口的绿柳转身迎了上去,抬眼一瞧时,不禁问道:“姑娘的袖口怎沾上了墨迹?这新裁的妆花缎,怕是洗不干净了。” 谢姝顺着绿柳的目光看了过去,袖口处的墨迹晕开了一片,打眼一看,实在是明显,应当是刚才她靠坐在桌上,无意间碰到了砚台。 不过是想开个玩笑,竟平白毁了一件新衣裳。 “走吧,忙了两日,我身子都乏了。” 谢姝将手揣进了暖袖中,大雪过后,倒是更冷了一些。她这个身子骨,得好好将养一段时间,才行。 总得,撑到父亲与长姐归京。 至于谢姝的好二哥谢钰,只望江南的好风光,能让他再多待些时日吧。 上辈子,是长姐失踪的消息传了回来,谢钰才孤身闯入了边疆,又正中了北齐的陷阱,最终一箭穿心而死。 这一世,她要护着他们所有人。 出了京兆府。 负责驾车的李叔正在擦拭着车轮,又检查了绑在上头的麻绳是否结实。李叔早年在边疆当做运粮兵,这粮车重要,是千万不能翻的。 虽说天气冷着呢,但太阳一升起,加上人来人往的走动,这路上的积雪已渐渐融化,驾车时,稍不留意,只怕会打滑呢! 李叔做事,一向心细。 “三姑娘,咱们回哪儿?”李叔问了一声,不知是回镇远将军府,还是去承恩侯府。 “往后,还是唤我世子妃吧。”谢姝踩着马凳,坐进了车内。 李叔“哎”了一声,这几日他跟在谢姝身边,只觉得二姑娘也太辛苦了些。若是等将军回来,得多心疼啊! 车厢内的宽榻上已铺满了两层软棉,谢姝累了许久,此刻只想闭上眼睛,好好歇歇,她朝着外头的李叔又吩咐了一声:“去承恩侯府。” 绿柳见谢姝在榻上躺下,她抽出底柜,拿出一层薄毯盖在了谢姝身上。 自己则退出了车厢,好让地方大些,也好让谢姝睡个安稳。 “路上慢些,别惊了世子妃。”绿柳坐在了马车外,一想到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心底就发酸。若是少将军在,她家娇滴滴的三姑娘何必要受这番苦? 也不知,闻莺寻到少将军没?只盼着他们能早些回京才好! 想着想着,几滴泪就顺着眼角落下,绿柳不敢哭,只怕谢姝听见为她伤心,她抬起袖子,轻拭了两下,正看不清时,却突然身子一晃,差点儿跌下去! “哎呦!” 惊慌之下,绿柳一个侧身,两手紧紧握住了车门边的柱子,虽稳住了身子,没掉下去。但掌心,却磨破了一块皮,让她吃痛不已,喊出了声。 “吁——”的一声。 李叔一把拽住了缰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被惊吓的马儿驯服了。 “砰——” 谢姝正迷迷糊糊刚要睡着时,额头突然撞到了车厢上,索性只轻微地红肿了些,她颇为不悦道:“怎么了?” “救我!救——我!” 还没等绿柳回过神来,就看一个纤弱身形的青衣男子倒在了马车前,肩头的衣襟大开,露出了几道血淋淋的鞭痕。 “世子妃,有个人拦住了咱们的马车。”绿柳低头一看,竟是一个浑身是伤的人!这人看着太可怜了! 可等那人一抬头,绿柳更是于心不忍,他他他——可真好看啊!比她家二姑娘还好看哩! 心中微动,绿柳揉了揉掌心,一个小跳,就下了马车,赶紧将人搀扶了起来。 谢姝撩开了车帘,垂眸看了过去。 只一眼,谢姝就愣住了。 这不是上辈子,从乐安郡主府逃出来的面首吗? 似乎是,唤作什么玉? 当初,整个京城可挂满了他的画像,乐安郡主赏金万两都要抓到他。 这一世,竟是被她遇上了。 不对!这乐安郡主还没得召入京呢? 那这人? 谢姝愣神了一下,暗叹不愧是面首,这容色比当过探花郎的周循礼还俊俏百倍! 伤痕之下,那一头乌发凌乱地散落额前,眼尾微挑,眸光潋滟。鼻梁高挺,薄唇似樱,哪怕浑身上下皆被污浊的雪水浸染,泥点溅落在苍白的脸上,却仍旧难掩那动人心魄的绝色。 思虑之间,三五个手拿棍棒的壮汉冲了过来,口中骂骂咧咧不说,还故意推攘了一下绿柳,喊道:“这人是我们悦香楼买来的。” 话音刚落,一独耳莽汉伸手就拉扯住了那人的胳膊,不顾正流血的伤口,拖拽着就要抢人。 谢姝本来不想插手,毕竟这都是旁人的因果。 可绿柳被猛地一推,跌坐在了地上,那刚刚蹭破皮的手心撑在雪地里,猩红的血色瞬间渗了出来。 “李叔,将人拿下!” 一声令下,李叔几个抬脚,就将他们踹翻在地。 这些悦香楼的打手,躺在地上,相互对视了一眼,区区马夫居然会武? 到底是在京城,他们唯恐得罪了贵人,立刻改了神色,齐齐双膝下跪,朝着谢姝求情道:“还请贵人高抬贵手,咱们几个也是一时心急,才误伤了人。不过,这人到底是我们真金白银买来的,奴契、票据皆在,还望贵人让我们带回去。” 绿柳站起身来,她虽然可怜这男子,但是悦香楼她知道,青楼妓馆,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 这人看成这般模样,只怕也不干净。 “主子,咱们回?”绿柳走到了马车旁,朝着谢姝提醒了一声。 这时候,总该远离些麻烦才好。 “若是姑娘愿意救我,我定以命相报。”见绿柳作势要走,那人伏跪在地上,声线颤抖,眼底满是令人怜惜的脆弱。 谢姝看着他,第一次知道:“媚眼如丝”这四个字,用在男子身上,是这般妥帖。 “这人,我买下了。” 第22章 学了些,伺候人的本事 “这……” 几个打手左右张望了一下,他们只是办事,哪能做得了这个主。 “怎么?本世子妃想买个奴才都不行?”谢姝沉声道,且在说出“世子妃”这三个字时,略微加重了一些语气,恩威并现。 绿柳看了一眼谢姝,见她已将车帘挥到了一侧,立刻俯身将马凳搬了过来,朝着谢姝伸出了手道:“世子妃,慢些,路滑。” 绿柳恭敬的模样,让那几个打手更不敢轻易放肆了。 只是……这人,他们还是得带回去啊! 否则,被扒皮抽骨的人,就成了他们自己。 “小人愚钝,冲撞了世子妃。可……可我们只是奉命办事,还望世子妃网开一面,让我们将人带回去吧。”那独耳大汉朝着谢姝磕了几个响头,连连求情,“再说,他一个上不得台面的脏东西,哪里配脏了世子妃的眼呢!” 闻言,谢姝面不改色,只沉着一张脸,皱起了眉头。 上不得台面?脏东西? 前世,若非宁容笙请旨娶她,只怕她自己也会被送进悦春楼这般地方。 若是有的选,谁又愿意进去这种地方? 见谢姝默不作声,丝毫不愿搭理自己,那跪着的独耳大汉急忙伸手推了推两边的人,几个人反应过来,也是一一朝着谢姝磕头请罪:“还请世子妃,网开一面。” “还请世子妃,网开一面啊。” 磕头声一次比一次重,几人每次抬头时,都能瞧见那微微开始肿起来的前额。 地上的雪水冰冷浑浊,怜玉久久地跪着,单薄的衣衫早已经被浸湿了,膝下的骨头被冻得毫无知觉,纵使是背上那隐隐作痛的鞭伤,他都已无暇顾及,此刻他只祈求面前的女子,能帮他一次。 只帮他一次,将他拉出那个炼狱就行。 他知道,他很脏。 任谁在那样的地方被调教了三个月,都不可能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逃出来。 此刻,他听着那几个打手的话,浑身恐惧而颤抖,他挣扎着往前爬了几步,整个人已是全凭仅剩的意志力在苦苦求生道:“求您,求您救救我……求你了。” “要么说个价,我将人买下。要么,我打断你们的腿,再将人买下。”谢姝阴涔涔的威胁着,字字句句中都透着万分的不喜,似是只要他们敢说一个“不”字,就立刻将他们碾死当场。 “五百两!”带头的独耳眼珠子一转,立刻抬手,伸出了五根手指回道。 “大哥,这哪能行!等回头……”左边的瘦子刚要说话,就被独耳一巴掌扇了过去。 独耳恶狠狠的瞪了瘦子一眼,“闭嘴,哪有你说话的份。” 瘦子吃了一巴掌,吃痛不已,只能乖乖低头,不再言语。 “绿柳,给钱。”谢姝眼都不眨一下,直接让绿柳把银票递了过去。 五百两,那可是大价钱! 然而,谢姝最不缺的,就是钱了。 母亲生前,给姐姐备下了富可敌国的嫁妆,唯恐谢媖那假小子的性子嫁不出去。可最后,这笔嫁妆尽数都被谢媖留给了谢姝。 上辈子,她把嫁妆都贴补进了承恩侯府。 这辈子,她势必要把这些嫁妆全部花在她自己身上。 独耳拿了银票,眼底全是笑意,嘴角都要裂开了。 这人,他可是听张管事说过,只花了五十两就买了。 一个失忆的傻子,被山里头的猎户捡到了,想着长得不错,就将他骗出来卖了。 那猎户好赌,拿着钱就去了赌坊。 “他的身契与奴籍,今日落山前,我会派人去拿。你们可要备好了。”谢姝冷哼了一声,既然买下了人,那自然得做周全些。 “扶他上车。”谢姝低眉瞧了一眼那人,看着都快晕倒了。 绿柳答应了一声,蹲下身子将人扶了起来,却发现一个用力,竟是拽不动他。 李叔一拍大腿,反应过来道:“怕是天太冷,这身子都冻僵了。” “来来来,这袄子先套着。”李叔将身上的棉大褂脱了下来,套在了怜玉身上。 哎,他原也有一个儿子,可怜身子弱,两岁时没挨过冬天就去了。若是长大了,也该是跟怜玉一般大的年纪了。 怜玉哆哆嗦嗦的站起身来,在两人的合力搀扶下,才上了马车。 谢姝兀自坐在角落里,顺手将刚才盖在身上的毯子,扔了出去,她说了一句:“若是冻出病来,我可不给你治,白花银子。” 怜玉面上一怔,但马车内的暖意,让他不由放松了神经,待他将毯子裹在身上时,竟是不由感激落泪,低声细语道:“多谢,世子妃。” 谢姝见他这般柔顺的样子,倒是觉得新奇,她可从来没见过一个男子,乖得如一只小羊羔般,任人欺凌。 “李叔,去趟芷兰小院。”谢姝揉了揉脑袋,刚才撞了一下,还不觉得疼。 但现下一抹,竟有些微微肿了,她朝着怜玉望了过去,问道:“你叫什么?” “奴,唤作怜玉。”那卖了他的猎户,说是在山崖下捡到了他,浑身都是擦伤,索性没有断了骨头,刮花脸。只是,怜玉怎么也不想起来旁的事情,便是这“怜玉”的名字,都是悦春楼的张管家起的。 一丝丝独属于女子的幽香从柔软的毛毯上袭来,沁人心脾,怜玉不禁深吸了一口。 这是,她的味道吗? 好香。 怜玉?这名字倒也贴切。 只是,她不会花了五百两,买了个无用的花瓶回去吧? 谢姝想了想,又问了一句:“可会些什么?” 怜玉低垂着眼眸,修长的睫毛轻轻颤动,他轻语道:“在悦春楼,只学了些伺候人的本事。” 一句“伺候人的本事”,差点儿让谢姝被自己的口水呛死。 “咳咳咳——” 她便是脑海中随意一想,但凡这张满含春情的脸出现,那都让人心潮澎湃啊! 羞耻!太羞耻了!她瞎想什么呢! 怜玉见她咳得厉害,唯恐是他说错了话,好在身子已经暖和起来,能动了。他连忙抬手,轻轻拍了拍谢姝的后背,想帮她顺气。 只是,他的腿脚还不利索,这刚要动一下身子,就扑通一下,倒在谢姝的怀中。 套在身上的大褂被踩在脚底,一个用力,扯开了。 一滴鼻血,落下。 谢姝猛然抬起袖子,捂住了鼻尖。 “世子妃,你没事吧?”怜玉抬头一眼,更感愧疚了。 别、靠的、这么近啊! 谢姝在心底大喊一声,但此刻她真是太丢脸了。 不就是看了一眼他的身子吗?这鼻血…… 是上火!一定是上火! 这些天,被承恩侯府气急了,全是上火惹的罪! “你滚远点,脏死了。”谢姝一把挥开了怜玉的手。 若是闻莺在,定会一眼将谢姝看穿,她这是“恼羞成怒”了! 然而,怜玉哪里知道谢姝的心思,只听得这一句,立刻畏畏缩缩地收回了手,用毯子将自己紧紧裹着,蜷缩在车厢一角,不敢再动。 “对、对不起。” 车厢内,四周气息立刻低沉了下来。 两个人,只各自安静地坐着,相对无言。 直到马车打了一个转弯后,听得李叔喊了一句:“世子妃,咱们到了。” 绿柳掀开了车帘,见车内两人看着怪怪的,但也不知道哪里怪,因而就没说什么,只对着怜玉喊了一声:“下车吧。我送你进去。” 谢姝点了点头,这等小事,绿柳安排就行,她啊,还是先睡个好觉吧。 踏入芷兰小院,处处静谧幽香。 兰花虽已经谢了,但院内的两株梅花开得正盛。 “绿柳姐姐,你来了!”等到绿柳一进门,就有人迎了过来。 第23章 给承恩侯府,开一开血光 这一处芷兰小院,是二哥谢钰在京中偷摸买下的一处宅子,他成日里惹父亲生气,动不动被打出家门,也就索性直接在外头置了一处院子。 因着谢媖时常会教训他,谢钰自然不敢告诉长姐,却唯独告诉了谢姝。算是,两兄妹在京中的一处秘密住所了。 如今,倒是正好用来安置怜玉了。 “白芷,”绿柳朝着来人招了招手,而后将身后的怜玉引荐了过去,“这是三姑娘从悦春楼买下来的,暂时就安排在这儿了。你先请个大夫来,给他养养伤。等伤好得差不多了,就安排些打扫的活计给他干干。” “他?”白芷歪了一下脑袋,看着怜玉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脱口而出道,“一个娇娇戏子的模样,能做什么?别风一吹,就倒了。” “浑说!养几日不就好了。”绿柳戳了一下白芷的脑袋,这是跟着二爷久了,说话也没个把门的。 怜玉套在身上的大褂,太大了些,并不合体。宽宽松松的拖坠在身上,别有一番勾人的气韵在。 白芷常跟着谢钰在外头闹腾,自是见惯了谢家二爷英雄救美的事情,只是没想到,这三姑娘也好这一口啊! “哎呦。”额前疼了一下,白芷揉了揉脑袋,随即答应着,“那就依姐姐所言,我待会儿就寻大夫来。” 怜玉站在一侧,只乖乖巧巧的仍由他们二人安排,只要不让他去伺候悦春楼里的那些人,他已是万分庆幸了。 “奴,遵命。”怜玉应了一声。 “什么奴不奴的,进了这小院,就是自家人。我比你先来,你唤我一声姐姐就成。”白芷的年岁最小,莫不过才刚满十四,偏偏她就想当个姐姐,惯是人小鬼大的性子。 如今见有新人来,她嘚瑟着呢! 怜玉虽不记得自己的年岁,但他眼瞧着面前的女子,亦是觉得自己要比她年长好几岁。愣了片刻后,他甜着一张嘴,喊了声:“白芷姐姐。” “嘿嘿,还挺懂事。”白芷嘴角都翘起来了。 随后,绿柳又叮嘱了一句:“过些日子,将院子里好好收拾收拾。听三姑娘说,二爷兴许快要回来了。” “真的!”白芷更开心了!二爷回来,那可就热闹了! 绿柳看着她无忧无虑的样子,紧绷了几日的心,也松了片刻。 到底,是年岁小啊! 将怜玉安置好了,绿柳没多留,急赶着就出了小院,毕竟等会儿去了承恩侯府,只怕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呢! “姑娘她可是睡着了?”见车帘放下了,绿柳问了一声。 李叔点了点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轻声道:“睡了。” “那走吧。去承恩侯府。别让赵婶子他们等久了。” 昨日还没来及安顿下镇远将军府的人,只怕到现在都还在承恩侯府门口,候着呢! 绿柳上了马车,车轮缓行,天色已泛橙光。 芷兰小院内,怜玉躺在一间小小的下人房内,指尖细细抚摸过他手腕上的那一抹红色的月牙印记,这应当是个胎记。 脑中一闪而过的碎片场景,让他突然有些头疼起来,若能想起来,知道自己是谁就好了。 一时间,那张宛若仙子的脸,浮现在怜玉的眼前。若他不是被人随意买卖的妓子,那她是不是就不嫌他脏了呢? 他好想,再靠近她一次。 马车内,谢姝一路上睡得昏沉,似是做了许多、许多的梦,梦中那些血腥的场景,那些穷凶极恶的此刻,还有宁容笙那张面目狰狞要勒死她的脸,都一一闪现。 噩梦,源源不断。 可那又如何呢? 谢姝睁开眼睛,抬手轻柔着太阳穴,上天给了她重生的机会。 那这一世,她才是承恩侯府所有人的噩梦。 “还不滚开!世子妃来了,你们也敢拦!” 刚刚醒来,谢姝就听得外面传来一阵吵嚷声。 镇远将军府的五十六口人,背着包袱,架着马车,将整个承恩侯府团团围住。 四周,早有许多看热闹的百姓围在了一处。 “什么世子妃,我们承恩侯连婚事都没办过,哪里来的世子妃,听都没听过。”承恩侯府的大门口,看门的小厮王麻子领着几个府卫守着,硬是堵在正门处,不让镇远将军府的人进。 李叔一手拉着缰绳,见绿柳被人推攘了一下,正准备冲上去,好好教训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 就听得马车内,传来了谢姝的一声嘲讽:“这承恩侯府的看门狗,还挺多!” “我是陛下亲赐的世子妃。”谢姝伸了个懒腰,而后从容不迫地下了马车,那一张顾盼生辉的脸上,满是不屑的笑意。 身前,镇远将军府的众人齐齐让开了一条路,似乎他们本就是只等着谢姝回来呢! 一脚踏上了那门前高高的台阶后,谢姝凌厉的眼神轻移,只一眼就将那几人钉在了原地,她冷声道:“你们连圣旨都听不见,那这两只耳朵留着,也就没什么用了。” 不等领头的王麻子回话,谢姝直接从腰间抽出了一柄镶嵌着宝石的匕首,手起刀落,只一眨眼的功夫,血淋淋的半个耳朵就掉落在地上。 鲜血飞溅,滴落在承恩侯府那玉石地砖上,赤红一片。 “啊啊啊啊!耳朵,我的耳朵啊!”痛感如潮水般袭来,王麻子瞬间就捂着耳朵,在地上疼到翻滚,可他越是滚动,被削断的耳垂处就更疼! 跟在后头的几个府卫都拔剑而出,纷纷挡在了承恩侯府门前,却丝毫不敢对谢姝动手。 他们虽是奉了侯夫人的命,特意拦在大门口,故意为难谢姝,给她一些颜色看看。 可到底,那是陛下亲封的世子妃。 而一旁候着的小厮就没了这份淡定,他指着那掉落在地上的一半耳朵,惊恐大喊道:“杀人了!杀人了!世子妃杀人了!” “这谢家三姑娘,出手也太凶狠了些!”围观的人群中,有几人议论纷纷。 旁人的议论?谢姝不在乎。 她要的,正是这一份畏惧。 这世道,唯有恐惧,才能让人臣服。 她要承恩侯府,不得不跪在她的脚下。 绿柳不禁也哆嗦了一下,她家姑娘何时如何英勇了? 谢姝抬起衣袖,擦拭着沾了血的匕首,这本是长姐十岁时在皇家猎场得到了赏赐,只因谢姝看上了匕首上镶嵌的红宝石,哭着喊着要拿着玩。长姐才一脸宠溺地送给了她。 从今日起,她就要用这把匕首,给承恩侯好好开一开血光。 这一切,被躲在府门后头的李氏看了个清楚! 见谢姝毫不犹豫地出手伤心,李氏被吓了一大跳。 但随即,心底更加痛恨起来! 这贱人,竟然敢欺辱他们承恩侯府至此! 第24章 一个罪奴,人人可诛之 李氏咬牙切齿,目露凶光,这谢姝竟然如此胆大妄为,青天白日就敢随意伤人! 还是当着所有人的面,伤她承恩侯府的人! 这是要把她承恩侯的脸面,按在地上踩啊! 长袖一甩,李氏抬脚就要冲出去,好好教训谢姝一顿! 然而,她刚动了一下身子,就被人往后使劲一拽,拦了回来。 “夫人,侯爷可是发了话,不准你出府啊!”跟在李氏身旁的刘嬷嬷拉住了她的胳膊,苦口婆心地劝着,“还是等侯爷从宫中回来了,再另做打算吧。” 李氏捂着胸口,昨日脸上那巴掌还烧得她火辣辣的疼,她活了大半辈子,这一口气堵在心底,如何让她过得去? “我这脚,不是在府中吗?”李氏怒气腾升,朝着刘嬷嬷呵斥了一声,“你如今,倒是偏帮上侯爷了?若非当初我爹瞎了眼,这破落户的承恩侯府,谁愿意嫁进来!” 要说李氏,也是个倒霉人。 这嫁进侯府的时节,正是太后还政退朝之时,达官贵胄们为了避嫌,是谁也不愿意将女儿嫁进承恩侯府。唯独李氏他爹那时刚升迁入京,不知京城内的弯弯绕绕,就被媒婆忽悠着将女儿嫁了。 嫁进侯府这么多年,承恩侯为了将戏演足,在人前颇为给李氏面子,人人都道承恩侯是个惧内的。但,唯有久居承恩侯府的李氏自己心里清楚,她这个夫君啊,只把她当个充门面的花架子。 可又不许李氏在京中太过招摇,在开支用度上是处处限制她。 如今,这满京城都知道承恩侯当众给了她一脚,她这张老脸早就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只怕往后去那些个茶宴花会,多的是人上赶着看她笑话。 “我嫁进他们宁家,是享了几日福?还是得了什么好处?若非为了笙儿,我何苦与他赔笑!”李氏越想越气,就非要找些法子,发泄出来才行! “夫人,此一时彼一时,暂且先忍忍吧。”刘嬷嬷从小将李氏带大,自然是心疼她。可如今的局势,依照她这个老人家看,只怕是不利于李氏啊! 几番劝解下,李氏是越听越烦,越听越是恼怒,她一把甩开了刘嬷嬷的胳膊,兀自走到了门槛处,见谢姝正慢悠悠地擦拭着匕首,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狂什么狂! 她这个小贱人,凭什么这么狂! “谢姝!就算你得了圣旨赐婚,那也不能随意伤人性命!”李氏叉着腰,趾高气扬,“他就算是个奴才,那也是一条人命啊!” 李氏一张口,就是仁义道德,她惯会用这些伪善的大道理来压人。 佛口蛇心。 上辈子谢姝就是太过实心眼,才会被她哄骗得团团转,甚至烈日当头,她也跪在定宁寺中为宁家祈福。只为了,求一个子嗣。 此刻,谢姝看着李氏徘徊在承恩侯的大门内,想出又不敢出的模样,嗤笑出声,“奴才?” 她可是记得,这王麻子不是一般的奴才。 “他不是罪奴吗?”谢姝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在地上打滚的王麻子,瞬间停下了动作,整个人战战兢兢,抖着身子,缩到了角落处。 谢姝轻蔑地瞥了一眼过去,道:“一个罪奴,人人可诛之。这要是上报朝廷,还得赏我一个‘为民除害’的牌匾呢!” “罪奴?”李氏惊疑了一声,“侯府哪里来的罪奴!谢姝,你莫又要随意攀诬侯府!” 所谓罪奴,乃是在主人家犯了偷窃、奸淫、杀人等重大罪过,却逃出官府捉拿的卖身奴。 这种人,不仅聪明,更狠毒。 今日王麻子就是凭着一份狠毒,入了李氏的眼,被派来找谢姝的麻烦。 听到攀诬两个字,围观之人隐隐道:“别真是那谢三姑娘,瞎说的!这承恩侯也就屁大点儿的闲职,能惹得京兆府来抓人?” “啧……攀诬?”谢姝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在指尖上转了个圈,笑道,“我的好婆母,我若真是攀诬承恩侯府,那这京兆尹不应该将我捉走吗?怎么还将宁氏族人都押走了呢?” 谢姝寥寥几句,就扭转了风向。 望着地上那瑟瑟发抖的王麻子,谢姝抬脚朝他走了过去,一步一步靠近之下,那王麻子哆嗦着身子,不停地往后退。 退无可退之时,他才急急朝着谢姝叩首求饶道:“世子妃,世子妃,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狗仗人势。” 王麻子一巴掌,又是一巴掌地甩在了自己脸上。 如此这般做法,更让人觉得他心中有鬼了。 谢姝一脚踢了过去,狠狠踩在了王麻子的脚踝处。 咔嚓—— 骨头清脆的断裂声传来。 “谢姝,你要做什么!”李氏见王麻子不断抽自己巴掌,心底也有了一丝恐慌。 莫非,这人真是罪奴? 谢姝冷笑一声,匕首狠狠捅进了王麻子的小腿上,锋利的刀刃往下一划拉,裤腿碎成了两半,藏在裤脚之中的,正是一个凸出的疤痕。 像是被故意用火钳烫伤了一般。 李氏松了一口气,她道:“一块疤而已,算不得什么。” 罪奴身上,会被主家刻上红色的“奴”字作为标记,至于刻在哪里,全看主家的嗜好。 但将标记刻在脚踝上,这可是大燕的四大世家之一,裴家现任家主的癖好。 谢姝松开了踩着王麻子的腿,往后退了一步,只朝着人群中看了一眼。 就见那人头攒动处,有一君子,鹤发童颜,折扇依肩,眼光流转之间,满是探究的打量。 “你平白伤人,我要去官府告你!”王麻子低头看了眼出血的裤腿处,这一刀扎得深,他的小腿都在抽痛。 但看着谢姝往后退却了一步,王麻子立刻回过神来,反口就朝着谢姝指指点点,声泪涕下,仿佛他真的是无辜之人。 李氏见状,多了一份得意,她当谢姝又什么本事呢!她大笑了两声,一拍手,朝着府卫喊着:“来人,将她拉去送官!” 府卫得了命令,见谢姝未曾反驳,立刻相识一笑,抬手就要冲向谢姝! “且,慢。” 第25章 小女必定,谨记在心 一柄折扇凌空袭来,扇柄径直打在了出手之人的小臂上,重力冲击之下,那人往右侧踉跄了几下,若非身侧有人拽了一把,定是要摔到门柱上去。 那折扇打了过去,在空中旋了半圈后,稳稳落入了那鹤发男子的手中。 “慢什么慢!我们侯府做事,你插什么手!”李氏生怕有什么变故,对着来人就是一句责骂,她恶狠狠地威胁道,“赶紧走,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噗嗤—— 谢姝笑出了声,这李氏还真是没见识啊,在京城待了这么多年,连裴家的家主,现任太学掌院的皇子师都不认识。 这承恩侯夫人,她果真是白当了。 被谢姝这么一笑,李氏脸都白了,小贱人竟敢耻笑她! 裴玄清长臂一伸,手中一个轻转,那折扇打了个圈,就回到了掌心之中,动作利落、潇洒,让围观的少女们都不禁看呆了眼。 “侯夫人,你们侯府做事,自当与我无关。可这人?”裴玄清摇着扇子,几个跨步上前后,俯身左右看了看那王麻子。 “家家家家……家主……”王麻子在看到来人的那一刻,脸色铁青,唇色苍白,无比惊恐地瞪大了双眼,似是对面之人,是什么妖魔鬼怪,要索他命来了! “啧——” 一股刺鼻的尿骚味传了出来,裴玄清打开扇面,十分嫌恶地皱起了眉头,挡住了口鼻。他此生,最恨叛主之人了。 “王初,你倒是让我好找。”裴玄清冷声说了一句。 只一句话,那王麻子就疯了一般,就连腿上的伤都顾不得,硬是两只手死死地扒在地上,往后爬着,朝着李氏大喊道:“夫人,夫人你得救我啊!我给你干了那么多脏活,你得救我啊!” 一时间,众人皆恍然大悟道:“哦,原来还有事情没捅出来啊!” 李氏顿时乱了手脚,这王麻子疯了不成,竟是什么话都往外头说。 还有那人,那人是谁! “你,你到底是谁,敢在我们承恩侯府门口闹事!”李氏努力克制着心神,强撑着精神,对着裴玄清咄咄逼人地质问着。 裴玄清亦是与谢姝一样,笑出了声,这侯夫人真是蠢笨如猪啊。 他眯起了眼角,太学的学子都请知道,这是裴玄清厌蠢的时候。 “在下,太学掌院,裴、玄、清。” 最后三个字,从那张薄唇中幽幽吐出的时候,李氏整个人身形晃动了一下,倒在了刘嬷嬷的身上。 身后,刘嬷嬷吃力地撑起了李氏的身子,见李氏整个人都要晕过去了,便急忙朝着周围的丫鬟们喊了一句:“快快快,夫人晕倒了,快请大夫来。” 李氏作势要起身,却是被李嬷嬷按了回去,她朝着李氏使了好几个眼色,让李氏莫要再胡闹了! 裴玄清。 这三个字,李氏常常听得宁容笙说起,虽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太学掌院,可裴家却是两代文臣之首,百官之相啊! 若非裴玄清懒得在官场逢源,只怕他早就位极人臣了! 如今,他亦是皇子师,只怕大燕往后百年,也无人可动摇裴家在大燕的地位。 而宁容笙,暂时还未入朝堂,不过是在太学之中混了一张席位罢了。 算了,那就装晕吧。 李氏无奈,只得朝后一仰头,整个人被左右两个丫鬟搀扶着回了东苑内宅。 “晕的可真是时候。”谢姝看着李氏被抬头,无意阻拦,只是一扯嘴角,满眼都是得逞的快意。 这装晕,可是自上辈子起,就惯用的拿手好戏了。 不过,这正中她的下怀。 “还不将人带走,别污了主子的眼!” 身后有人喊了一声,随即几名裴家随从就匆匆过来,将王麻子拖走了。 “不知世子妃,是如何发现这人身份的呢?”裴玄清挑眉轻笑,那双细长的桃花眼眯成一条缝,微微弯起的眼角,一如夜间捕猎的狐狸,满是阴险的算计,颇为让人胆寒。 上一世,谢姝自请下堂,回了芷兰小院后,李氏想要斩草除根,便派了这王麻子半夜放火烧院。好在,被闻莺发现了,将人拿下,扭送了官府。 之后,谢姝打听到,裴玄清连夜将这人给带走了。 虽不知这王麻子犯了什么事,但能让裴玄清如此记挂在心上,必然是大事。 今日,她特地送了裴玄清这么个大礼,便是希望裴家能在某些时候,记住她这份人情了。 面对狡诈如斯的狐狸,谢姝面无惧色,只镇定自如地看向裴玄清,故作玄虚道:“我信佛,佛祖托梦,告诉我的。” 裴家在教化上,也曾传经论道过,所谓佛家、道家、儒家……不过是掌控世人的一种途径罢了。 “如此看来,世子妃是得佛祖庇佑之人了。”裴玄清保持着如带着狐狸面具一样的假笑,本只是好奇眼前女子怎会知道他们裴家辛秘。 但听闻谢姝这句话后,裴玄清更好奇,这女子嘴中还能编出什么瞎话来。 “哪里哪里,裴掌院过奖了。”谢姝一脸受之无愧的模样,她可是真重生了一回,那定是佛祖保佑,上头保佑咯! “今日之事,算我欠你个人情。”裴玄清是一只狐狸,但他从不轻易欠人情。 因果报应,他有时也信上两分。 谢姝得了裴玄清这句话,面上的笑意更浓了,她颔首谢道:“小女必定,谨记在心。” 回府的轿子上,随行的侍从裴九安朝着轿中人问了一声:“家主今日,怎有闲情来看这个热闹?可是提前知道了?” 想着这几日京城发生的热闹,这一桩桩、一件件,竟是比过去三五年来的世家争斗,还精彩! 至于他为何要来? 自然也是来看场热闹了。 天子之怒,裴玄清想知道,谢家的这场困兽之斗,靠这么个胡搅蛮缠的泼辣女子,到底能不能逆风翻盘呢? 若有转机,那他裴家多一个盟友,未尝不可。 所谓,兔死狐悲。 皇天后土之下,这下一只兔子,谁知道在哪里呢? 人都走了,这承恩侯府门口的大戏,也就此散场。 绿柳皱着眉头,两手一叉腰,气势汹汹地对着刚才企图拦门的几名侍卫们,大喝一声:“怎么?你们主子都逃走了,你们这些看门狗,还想咬人呢!” 第26章 去给本世子妃,腾个院子出来 几名侍卫们面面相觑,相互打量着对方,都不敢出声,但也没人敢继续拦在承恩侯府的大门前了。 那扇朱红色的大门,敞开。 谢姝抬眼看过去,犹如一口深渊,似乎下一秒就能将她吸进泥沼之中,让她再也爬不出来,翻不了身。 前世的一幕幕酸楚与痛苦,涌上心头。 可一想到正在边疆强撑着的父亲与长姐,那些让人惶恐的往事在脑中转瞬即逝。 抬脚,踏进去。 “世子妃,我们陪着你。”绿柳从身后走了过来,扶着谢姝的胳膊,轻声道。 谢姝转头回望,身后是敲锣打鼓,为她鼓劲的谢家人。 是了,她害怕什么? 这一次,她不是孤身被困在这座吃人的承恩侯府里了。 “走!去给本世子妃,腾个院子出来!”谢姝振臂一呼,众人齐齐跟在她的身后,无须承恩侯府的下人带路,就熙熙攘攘朝着东苑内宅的方向冲了过去。 “那是!那是主子们住的地方!”外庭院的仆从们看着他们的动作,想呵斥几句,但话说到嘴边,又呜呜咽咽地吞下去了。 这么多人,还都会些手脚,他们哪里敢得罪。 承恩侯府的大门外折腾的热闹,这侯府内宅的人自然也听的了一些风声。 扫洒的丫鬟婢女们,都躲到了假山后头,只当自己没看见。 那些个看家护院的随从侍卫,更是个个大气都不敢出,谁知道这位圣上亲赐的世子妃能干出什么事情来!她可是当街砍了王麻子半只耳朵。 绕过穿花前廊,走过两座拱桥,再顺着梅林往东边走了片刻,只稍稍一抬头,耷眼就能瞧见不远处那高墙围绕的院子。 上辈子,谢姝在承恩侯府做了六年的世子妃,对侯府的布局早就熟记在心。那偌大的东西两苑,因着侯府没钱,那西苑早就空了出来,杂草丛生。若非谢姝辛苦让人打理出来,这承恩侯府只怕过不了多久,就满是荒园了。 但如今,呵,她可不会做这个冤大头。 她要住,就要住在东苑。 至于西苑嘛,谁爱住谁住! “到了!把不相干的人,都给本世子妃扔出去!” 谢姝一声令下,几十个人撸起袖子就是干,这满院子的被褥包裹、用不上的茶盏器具、乱七八糟的一应用品,都让人七七八八全都搬出了墙外。 但到底是在镇远将军府做事的人,这东西虽都搬出去了,却都整整齐齐,没损坏一个。 自谢家调教出来的,一向最懂规矩。 因此,这东西是被扔出来了,可一没损坏,二没乱丢。这府中的丫鬟小厮们,那是敢怒不敢言。 哎,就当是搬个家好了。 因着承恩侯不在府中,这当家做主的李氏又晕了过去。 众人左右相顾,最后还是看守外院的王管家咬了咬牙,朝着东苑的西厢房跑过去了,“你们且拦着些,我这就去寻世子来!” 拦?他们怎么拦? 这世子妃身边围着的人,可都带着长剑呢! 空旷的庭院内,绿柳搬了一张太师椅过来,“世子妃,先歇歇脚吧。” 随后,绿柳又就地起了炉灶,煮茶温酒,再端上两盘明品轩新上的桃花糕,端到了谢姝的面前。 不错,是享受。 谢姝往太师椅上一躺,翘着二郎腿,喝着茶,看着那逐渐空落的屋子,心情美极了。 “你们做什么!做什么!这是我的院子!我的!”李氏在屋里正晕着呢,就听得院子外头匆匆忙忙的脚步声,以及各种搬动东西的咚咚声,吵得她头都疼了。 刘嬷嬷本是自己出去看了一眼,见谢家人动作麻利,行事果断,颇有从军的气势。心底担忧,她是立刻就抽回了脑袋,对着李氏道:“夫人,随他们闹去吧。我们只等侯爷回来,回来就好了。” 李氏连着吃了几次亏,当下也是心有余悸。 本想着要不就这么忍一忍算了,可是刚准备躺下歇歇,房门竟是被人一脚给踹开了。 “呦,是侯夫人啊,这下头不晕了?”绿柳带头闯了进来,见到李氏,立刻阴阳怪气了两句。 李氏一把扯过了盖在身上的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一脸惊疑的指着绿柳喊道:“你们,你们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可是侯夫人,是这里的当家主母!” 谢姝听见了声音,她放下嗑了一半的瓜子,拍了拍掌心的瓜子皮,懒洋洋地从太师椅上起身,进了屋,瞧了一眼李氏后,抬手打着招呼道:“婆母,又见面了啊!” “滚!你给我滚出去。”李氏的指尖都在颤抖,她是上辈子作孽,才碰上这么个倒霉催的啊! 谢姝摆了摆手,垂眼看了下地面,不太干净啊,她扫了一下裙边,呵呵道:“我这刚入承恩侯府,连个住得地方也没有。这要是被圣上知道了,岂不是说你们怠慢我,不敬陛下?儿媳这是为婆母分忧呢,既然无人安排,那我就自己来安排了啊。” “我瞧着这间屋子不错,婆母心善,定会让给我了。”谢姝一脸的堆笑,但看在李氏眼底,却是那索命的恶鬼! “谢姝,你莫要把事情做绝了!我可是你婆母!往后,你可得侍奉我!”李氏气急了,胸口生疼,她大口大口的喘气,这一次是真的快被气晕了! “那当然。身为儿媳,侍奉婆母是应当的。”谢姝应了一声,但转头就朝着绿柳道,“婆母身子差,该当静养。西苑的鹤山堂静谧,现在就搬过去吧。” 鹤山堂? 那不就是一座破败的假山,和两间早就无人修缮的厢房而已吗? 静谧,那是十几年都没人住了!怕是闹鬼都无人知晓! “你们谁敢动我!谁敢!”李氏发了疯般,双手乱挥,唯恐有人将她拽出去。 谢姝“啧”了一声,“何必生气呢?王婆、李婶,将侯夫人抬出去吧。” “是!” “是!” 王婆、李婶是随军家眷,往常都是做些劈柴、烧火、煮饭的活计,身材高壮,力气大。只等着谢姝一句话,立刻就往床前一冲,将那层厚厚的棉被一裹,两个人抬着李氏就出了东苑的大门。 李氏整个人被捂在了被子里,惊出了一身汗! “夭寿哦!夭寿哦!”刘嬷嬷跟在后头直追,大喊着,“这做儿媳的,竟有胆子将婆母赶出去。也不怕遭天谴啊!” 天谴? 谢姝心道:明明是天赐的福分。 “你们!反了天不成!” 宁容笙得了消息,一路跑着过来。 第27章 她还要克她全家呢! “谁给你们的胆子,敢对我娘动手!”宁荣笙一个上前,冲着王婆抬脚就要踢过去。 好在李婶反应快,把肩上扛着的人往身侧一扔,那厚实的被褥正巧挡了这一脚。 “哎哟,我的肚子哎!”两个人齐齐松手,被裹在被子里的李氏当即摔在了地上,这摔是没摔疼,可偏偏被她亲儿子踢了一脚,疼得她哭天喊地,直不起身子了。 不过那棉被裹得紧,直不直得起身子,又能如何呢? 此刻,李氏就好似夏日里被暴晒的蚯蚓,挣扎、蠕动,却偏偏逃脱不得。 这府中旁观的人,看着她的惨样,都偷偷摸摸捂着嘴巴,笑出了声。 “娘!”宁容笙心底有气,刚才那一脚更是使了十分的力气,本就想将那恶毒的奴才踹死,以解他心头之恨。 谁承想,竟是踹到了他娘的身上了? “娘,你没事吧?”宁容笙连忙跪在了地上,两只手扒拉着李氏身上的棉被,结果手下一扯,却是将李氏整个人都顺着被面,给滚了出去。 “砰——” 李氏翻滚了两圈,一头栽在了花坛边上,额头上磕出了一片红肿,那圆鼓鼓的包瞬间就起来了!比起寺庙里的弥勒佛,看着还滑稽呢! 不过半日的功夫,李氏被气得头晕不说,还连连受伤,她揉着脑袋,冲着谢姝的方向“呸”了一句:“你个害人精!你就是故意来克我的!” 那可不是嘛!谢姝被李氏的话逗笑了。 她就是来克李氏的啊!她不仅要克李氏,她还要克她全家呢! “婆母这话说的,也说得太对了吧。”谢姝朝她竖起了大拇指,一脸敬佩道,“难怪旁人都说婆母有佛性呢,这都能算出来!佩服佩服!” 宁容笙连爬带滚,见李氏在地上滚了两圈,头发散乱,衣襟不整,这脸上、手上都是泥,那是一脸心疼地将人扶了起来,让她靠坐在一旁的花坛上。 残花入泥,枯枝落叶,竟都被李氏一屁股坐得更烂了。 一如,这烂到根子里的承恩侯府。 “笙儿,她这是要害死你娘啊!是要杀了我啊!”李氏缓过神来,脸上老泪纵横,如今竟是连那些个泼皮赖婆子都敢对她动手! “刚才呢,我只是送你去鹤山堂修养。这一脚踹在你肚子上,要你命的人,不是你的好笙儿吗?”谢姝一脸无辜,她摊了摊手,很是疑惑道,“你啊,怪也该怪你儿子才对!” 李氏揉着肚子,那抽筋般的疼痛再一次袭来,可她嘴中嘟嘟囔囔了半天,硬是没想出一句能反驳谢姝的话! 宁容笙见谢姝满是得意,心中的愤怒更甚了。 他倒要让谢姝看看,这入了承恩侯府内,她算个什么东西! “来人!还不将她给我拿下!关去敬安堂!”宁容笙看了一眼四周,气势汹汹的朝着府中人发号施令。 敬安堂乃是承恩侯府内,专门用来惩罚下人的地方。这承恩侯府的仆从们,听到这地方,都禁不住被吓了一个哆嗦。 那宁容笙这一声令下后,周围竟无一人敢动手。 甚至那些个看家护卫之人,都纷纷你推我攮,向后退了几步。 宁容笙的视线在他们身上,来回转了几圈,怒吼道:“难不成你们也要反了!” 要说这承恩侯府啊! 就是人心涣散呢! 几个护卫凑在一起,他们悄悄打量了谢姝几眼,又相互低声说了几句话。等他们再一抬眼时,镇远将军府的人已是一个个的拔剑、抽棍,似是随时都能打起来。 最终,他们还是低下了头,只当听不见。 见状,谢姝笑成脸都疼了,承恩侯府一向拮据,李氏心疼银两,给下人们的例银是一年比一年少。这些人想要吃得饱、穿得暖,那就得从各项杂事里偷油水。 下人们不忠,自然也就不会给主子卖命了! “哈哈哈,哈哈。”谢姝捧着肚子,只觉得宁容笙此时比唱戏的丑角还好笑! 笑了一阵后,她两手一拍,朝着身后的绿柳吩咐了一声:“本世子妃第一日进门,当是要大赏一番。从今日起,只要愿意来我东苑做事的,每个人赏银二两。” “我!世子妃,我干活勤快,我能行!”话音刚落,旁边一个灰扑扑的小女娃娃举着手就冲了进来。 谢姝转头看过去,眼底闪过一丝惊喜!是她! 竟是上辈子因她而误食了毒汤,不幸丢了性命,却救了自己的那个烧火丫头! “绿柳。”谢姝压住了心底的惊喜,轻唤了一声绿柳。 绿柳从袖中掏出了二两碎银,递了过去:“喏,收好。往后你就跟着我们世子妃了。” 有了出头鸟,这四周的下人们,都动了心。 区区二两银子,就能买个人心,这也得感谢李氏的抠门了。 然而,只等一旁的小厮刚举起手来,他就被宁容笙一巴掌狠狠抽在了脸上,整个人都被抽晕了过去。 宁容笙一把抽出了护卫腰间的长剑,锋利的剑刃指向了府中众人,涨红着一张脸威胁道:“我看!谁敢!” 那烧火的小丫头已被绿柳护在了身后。 “谢姝,我是承恩侯世子!这侯府的事情,自当是本世子说了算!”如今,竟连府中的下人,都看不起他了?宁容笙终是如李氏一般,被气得头晕脑胀。 “瞧世子这话说的,这侯府应当是你爹,承恩侯做主才对。”谢姝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就对着侯府的下人喊了句:“听见没,你们世子爷想早日承袭爵位,赶紧让侯爷去请旨!” 下人们一听,个个头缩起来如鹌鹑一样,这种话谁敢说? 就是宁容笙自己,他都不敢说。 他爹还没死呢!他就赶着袭爵,那不是盼着他爹死吗? 宁容笙想起承恩侯今日的果决,只怕他这个爹从来都不似表面那般平庸无用! 这话,是万万不可传到承恩侯的耳中。 “谢姝,你休要挑拨离间!”宁容笙持剑对准了谢姝,冲着她就是一通乱指乱骂,“我一向最敬重我爹了!你这般无耻龌龊的小人,休想毁我承恩侯府的安宁!” “宁容笙,可我嫁进来,就是要搅得你们侯府,鸡犬不宁啊!”谢姝眨巴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面上满是无辜,但嘴里说的话能把人活生生的气死。 第28章 谢姝,你欺人太甚 “你!你你你!”宁容笙被谢姝的一句话,堵得一口气,差点儿就上不来了。 李氏连忙撑着身子,掌心顺着宁容笙的后背拍了拍,帮他顺气,她急急道:“笙儿,笙儿,你可不能倒下啊!你若是倒下了,咱们娘俩今日可就没活路了啊!” “不就是送你们去西苑嘛,哪里就没活路。”谢姝看了眼天色,不早了,她这几日累得很,还想早点儿睡呢。 实在是懒得看李氏卖惨,谢姝大手一挥,对着她带来的几个武功高强的护卫吩咐了一句:“来,你们亲自送侯夫人与世子去西苑。这要是去晚了,怕是来不及打扫,就只能睡地上了。” “啪嗒——” 一个小石子凌空划过,正中宁容笙的手腕处,他一个泄力,那被他胡乱挥舞的长剑瞬间掉落在地。 不等李氏与宁容笙有所挣扎,三四名护卫齐齐飞身上前,抬起手肘就朝着他们后脑勺劈砍了下去。 晕了。 随后,两个人直接被抬去了西苑的鹤山堂。 “收拾收拾,将那些个用过的东西都给本世子妃换了,省得污了我的眼睛。”谢姝伸了伸懒腰,闹腾久了,身子骨都乏了。 绿柳性子虽调皮些,但做事最是利落,她对着身后的众人一一嘱咐了几句,这东苑就热火朝天地忙了起来。 八个护卫在东苑巡视守夜,八个护卫轮班,还有两个看守内宅。 如此,也算是安全了。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谢姝转过身去,俯身低头,看向了刚才那个灰扑扑的小女娃。 那小女娃有些紧张地搓着掌心,两只手紧紧地抓着腰间的衣带,小声小气地回答着:“我没有名字,他们,他们都叫我丫头。” 说完,丫头连忙急匆匆又道:“世子妃,你,你别看我长的小,我都十二了!我能干活,我做事学得可快了。” 她不想回到厨房去,哪里的人都欺负她,吃不饱,穿不暖,而且……而且厨房的孙厨子总是动不动就摸她……她,她不喜欢。 “那我给你取了名字?可好?”谢姝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十二岁了啊,才豆丁一点儿高,应当是活得很艰难了。 “好。”丫头扬起了一张笑脸,黝黑的眼睛里闪着期待的光芒,一如天上的星星。 谢姝望着那双眼睛,温柔笑道:“往后,就唤你星河吧。跟我姓,谢星河。” “绿柳,你多教教她。”谢姝叮嘱了一声,“若有不会的,耐心些就成。” 谢星河握紧了拳头,连连摆头道:“世子妃,我会的,我一定会努力学。” “好,我信你。” 李氏住的这处园子,名为如意园。 只因李氏最大的心愿,就是她自己能“称心如意”。可这世道,偏偏就不如她的愿。 至今,也唯有宁容笙在京城稍微混得有些长进,得了大皇子的亲眼,能让李氏心底有些依托。 鹤山堂内。 李氏与宁容笙被随意扔在了地上,刘嬷嬷一路紧赶慢赶地追了上来,生怕自家的主子和世子爷受了惊。可任由刘嬷嬷如何晃动,这两人就是不醒。 无法,刘嬷嬷心下一狠,端起了一盆冷水,就朝着两人脸上泼了过去。 一阵寒意袭来,宁容笙哆嗦着睁开了眼睛。 可睁眼看到四周长满蜘蛛网的破屋子,他觉得还不如刚才晕过去好呢! “谢姝,你欺人太甚!”宁容笙咬碎了后槽牙,他堂堂世子爷,竟使唤不动自己侯府的下人!实在,奇耻大辱! 突然,李氏一个抬手拍在了宁容笙的肩膀上,原本乱成一团的头发,被冷水一泼,全都贴在了脸上,好不狼狈。李氏阴沉着一张脸,她突然冷不丁地朝着宁容笙开口道:“这承恩侯府,是真真被人反了天!” 这府中贱仆亦是,竟都一个个冷眼旁观,眼睁睁看着她这位堂堂的当家主母受欺辱! “还有那些没良心的贱种!拿着侯府的银钱,吃着侯府的饭,竟眼睁睁的看着我们受欺负!”李氏眼神阴森,低哑着嗓音,如蛇一般嘶吼道:“笙儿,将他们都发卖出去!都发卖出去!我要他们全部都不得好死。” 李氏狠毒至极,她一时动不了谢姝,便想将怨气都发泄到了那些看见她狼狈模样的下人身上。 几乎一夜之间,承恩侯一半的奴仆都没了踪迹。 纵然无人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侯府内已是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谢姝得知消息后,让人向镇远将军府递了消息,“将军府空了些,让陈管家,买些新人回来。” 这世上本就没有不透风的墙,而只要那一处漏风的地方,再稍稍撕开些口子,这风就能吹的更凌冽些了。 如意园内。 一切收拾妥当,三进两出的院落里,全都焕然一新。 除了那些个树木花草搬不动外,其余陈设都换了个遍,但谢姝并没有将自己那些贵重的东西带过来,屋子里摆放的俱是一些雅趣的小玩意。再将屋内那一层层厚重的纱布都换下,改为流光纱,都是别有一番风味。 绿柳将暖炉搬进了内室偏房中,又命人打来了一桶桶的热水,待她掌心试过温度后,才倒进了浴桶中,春日里收集的花露洒进水里,芬香四溢,驱散了些寒冬的凉意。 罗衫尽解,谢姝裹着一层方巾,踏入了浴桶中。 待到那温热的水漫过胸前,她仰头靠在了边上,将身上湿漉漉的方巾解下,随意搭在一旁。身子得到了舒缓,但紧绷的神经是片刻不敢松懈。 入主承恩侯府,是她的第一步。 可下一步该怎么走? 谢姝心底仍旧是思虑不断。 她在等,等闻莺的消息。 不过是短短两日,她已是心急如焚了,她禁不住想: 若是闻莺迟了呢? 若是她慢了一步呢? 若是…… 若是高位上的那人铁了心,要他们谢家的命呢! 正想着,一道黑影从屏风前闪过。 谢姝一把扯过了搭在浴桶上的方巾,搭在了胸前,正当她想要朝着门外的护卫高喊呼救时,一只大手猛然捂住了她的嘴巴。 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来人凑近了谢姝的耳侧,万分轻挑的说了句:“世子妃,果真是好姿色。” 第29章 寻个东西,顺手的事 夜色沉沉,唯有几丝微弱的月光透过那一层层单薄的窗户纸透进了屋子。 烛火不安地跳动着,摇曳的火苗将人影拉得扭曲而修长,而后又急速归于平静。 就在这时,一双筋骨分明、修长而有力的手,如铁钳一般,从背后猛地卡住了她的咽喉处。 谢姝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本能地想要挣扎,可刚一动,身后之人便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疼得她差点昏厥过去。 她不敢再动,唯恐身后之人被彻底激怒,就此取了她的性命。那一股熟悉的窒息感,如潮水般袭来,深入骨髓的恐惧,差点儿让谢姝以为她又回到了上辈子被勒死的那一刻。 “你若不出声,我就松手。可好?”身后,那人虽用着商量的语气说这话,可手中的力道却丝毫未减。 这声音,她似乎在哪里听见过。 可此刻她的大脑一片混乱,根本无法思考。 谢姝吃力地点了下头,喉咙里只能发出“唔唔唔唔”的含糊声音。 下一秒,她终于能够大口大口地喘气了。 片刻后,谢姝才渐渐稳住了心神。 湿漉漉的黑色发丝垂在了两鬓处,一滴滴的水珠顺着她白皙如玉的脸颊滑落,滴入浴桶中,溅起小小的水花。 窒息的痛苦回忆,激发了谢姝最深的恐惧,她的眼角溢出了泪珠,眼中堆砌着恨意如火,仿佛要将眼前之人烧成灰烬。 “裴掌院,这是要杀了我?灭口?”谢姝抬起眼眸,目光如炬,沉声质问道,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却又不失坚定。 此刻,美人落泪,不着寸缕,就连刚才谢姝用来遮挡身形的那块方巾,都已往下滑落,只刚刚遮掩在那丰满之处,曼妙的身姿在水中若隐若现。 裴玄清心中微微一颤,第一次觉得,他似乎是过分了些。但很快,他又恢复了冷漠的神情,“抱歉,刚一时心急,出手重了些。” 裴玄清扯下了屏风后的纱帘,扔在浴桶上,挡住了一室春光。 见裴玄清没有动手杀她的迹象,谢姝心中稍安,但愤怒和屈辱却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她拉过了纱帘,裹紧了身子,清白这东西,她活了两辈子,早就不在意了。 只是,这平白无故便宜了旁人。她不乐意。 “不是来杀我的?那裴掌院这一身夜行服,是来侯府偷东西的?”谢姝的视线紧紧盯着身前人,眼神中充满了警惕和挑衅,手指却是在水中细细摸索着,刚才有根铜簪掉了进去。 “偷?物归原主而已。”被人看穿后,裴玄清倒也不恼。 谢姝心下了然,她这是猜对了,“那裴掌院的东西,可找到了?” “没有。”裴玄清摇了摇头,视线不经意间扫过了女子那肤若凝脂的肌肤,心中竟涌起一丝异样的感觉,甚至这一眼,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 裴玄清继续道:“今日我带回去的那人,死了。” “死了?”谢姝眉头一皱,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那又如何?” 裴玄清整个人俯下身来,趴在了黄花梨的浴桶边上,手肘支撑着下颌,另一只手的指尖探入了水中打圈,挑眉道:“如何?” “这人刚落入我手里,就死了。世子妃啊,这世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情?”话中满是猜疑,裴玄清猛然手下一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牢牢攥紧了谢姝藏于水下的手腕。 纤细的手臂被人高高拉扯而起,一根尖锐的翠鸟铜簪被谢姝握在了手心。 掌心一松,铜簪顺势向下掉落,另一只手抄起水花,同时一把反握住了铜簪,拼着狠劲,谢姝抬手就狠狠刺向了裴玄清。 滴答—— 滴答—— 一滴、两滴的红色落入了水中,泛起了涟漪。 脚步轻移,侧身而避,掌心紧握住了那根银簪,正挡在了裴玄清的胸前。 那铜簪只差分毫,就能刺进去了! 谢姝眼中尽是失落,但下一秒她就抽回了手腕,一个转身,裹着纱巾,依靠在了浴桶的另一侧。 她知道,自己不一定能伤到裴玄清。但若是不试一试,怎知道没有机会呢? 反正,他今日又不是来杀她的。 “世子妃,果真是如传言一般,心狠手辣啊。”若是刚才裴玄清对她还有几分怜惜之意,现在倒是带了几分敬佩,一个女子做事竟能这般果决,当真是让人出乎意料。 这铜簪虽没有刺进去,却是狠狠划破了裴玄清的掌心,虽只是破了皮,但这世上从来没有人敢伤他。 这谢姝,算是第一个。 “世子妃是觉得,自己这条小命活够了?”裴玄清按住手中的伤口,顺手从衣袍上撕下了一条长布,嘴角咬住一边,胡乱包扎了两下。 谢姝无所谓地看了他两眼,“你要是想杀我,刚才就不会松手了。” “我院内一共二十个护卫高手,你都能闯进来。裴大人只做个区区太学掌院,可真是屈才了。”谢姝暗讽了两声,她略微细想一番,只觉得这老狐狸,只怕是故意闯进她的院子。 “说吧。找我何事?”桶内的水温已渐渐凉了下去,谢姝不愿与他多做纠缠,直言问道。 裴玄清喜欢与聪明人打交道,他今日趁着谢姝在承恩侯大闹一场之时,混入了侯府中,可四处翻找了许久,竟是一无所获。 人死了,没关系。 但那人藏起来的东西,他一定要拿回来。 “那人在侯府藏了一样东西,本是保全他性命之物,可惜他信错了人。”裴玄清嗤笑了一声,“不过蠢人都是这般。我想,世子妃当是个聪明人。” 谢姝脑中满是算计,她细细回想着上一世的种种,只知道那人最后被裴玄清抓了回去,但结局如何?上辈子她并未关注过,自然也不知晓。 只是,裴家到底丢了什么东西?值得裴玄清这位裴家家主,亲自出手,夜访承恩侯府? “寻个东西嘛,顺手的事。只是,裴掌院今日已欠我一个人情了。”谢姝提了一嘴,她可以帮忙,但是她总得有些回报,“这多了一事,自然也就多个人情了。” “你要什么?”裴玄清见她眼底闪着精光,只觉得面前半依在水中的女子,比他更像个狐狸。 “我要宁容笙被逐出太学。”谢姝斩钉截铁道。 裴玄清笑了,她倒是真恨透了这承恩侯府啊!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30章 这人,无耻至极! 谢姝弯起了嘴角,本来她是想等父兄与长姐归京后,借裴家一些声势,但既然多了一个忙,那自然可以先将这人情拿出来用用。 “好。只是十日内,我要拿到东西。”裴玄清自然也不会做亏本的买卖,“自会如你所愿。” “成交。”谢姝也是爽快,不过她又问了一句,“那东西有何特征?” “一张山水画。” “山水画?”谢姝不解。 “一张,先帝亲笔所画的松石山水画。”裴玄清幽幽补充了一句。 突然间,有什么东西从谢姝的脑中一闪而过。 松石山水画?她……她上辈子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虽然一时间记不起来,但谢姝心中笃定,这画定是在侯府中。 “好。那就一言为定!”谢姝伸出了手,翘起了小拇指,道,“拉钩。” 拉钩? 这种小孩子过家家的把戏? 裴玄清愣了一下,但见谢姝一脸认真的样子,竟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伸出了指头。 两根拇指勾在一起,相互缠绕,女子指尖的凉意传到了裴玄清的手上,他不由又垂眸看了下去…… 突然,外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世子妃,该添些热水了。”绿柳提着一桶水来,生怕谢姝泡久了,着了凉。 窗外,巡逻的护卫正列队而过,狭小的内室无处可藏。 手下用力,谢姝用力一拽。 “噗通——”一声,水花飞溅,整个浴桶都晃动了两下,地面潮湿不堪,似是下了雨一般。 “世子妃!”绿柳听到声音,吓了一跳。只当是谢姝泡久了,睡着了,整个人掉进了水中!那可不得了啊! 可等到绿柳扔下水桶冲进去,只见满地的水迹,抬眼谢姝正好端端的靠在浴桶上。 “世子妃,你没事吧?”绿柳关切地问着。 “没事,我没事。刚才脚下一滑,滑了一下。”谢姝急急忙忙地回答着,手心用力,将裴清玄的脑袋往下压了压。 忽而,绿柳看了眼漂浮在水上的纱巾帷帐,疑惑道,“这帷帐怎到桶里了?” 说完,绿柳刚准备伸手将帷帐捞出来。 谢姝立刻大声朝着她喊了句:“别动!” “啊?”绿柳不解,但还是被谢姝突然的一声,吓得止住了步伐。 “刚才我不小心拽下来的。手滑,手滑。”谢姝见她别吓了一跳,连忙解释着。 而后,谢姝看了一眼架子上被打湿的寝袍,她连忙道:“你看,这衣裳都湿透了。你先去给我拿一套干净的来。” 浴桶内,裴玄清整个人蜷缩着身子,被谢姝按在了腿上。 浴桶虽大,可若是要容下两个人,那也太勉强了,索性有帷帐挡着,不会马上就露馅。 裴玄清自幼就极善水性,虽说刚差点儿呛到水,但此刻憋着气,倒也能忍耐片刻。 只是,他如今与她靠得太近了。 哪怕他在水下闭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但指腹按压下的触感,太过柔软…… 明明桶中的水已经微凉,奈何裴玄清此刻只觉得热气腾升,小腹之处更如火焰燃烧般,让他难以自持。 荒唐! 什么地方不能躲! 非要将他拉紧浴桶中! 裴玄清心下不喜,可唯有他自己清楚,他不喜的谢姝的自作主张,还是他的毫无定力。 “这水都凉了,我先添些热水,再去拿吧。”绿柳的指尖刚刚触及了水面,实在是有些冷了,她回道。 “不用。你拿了衣服,我就起身了。”谢姝赶忙制止了她的话,只因大腿上那麻酥酥的痒意,实在是难忍。 那裴玄清在做什么! 感受到腿上的动作,谢姝脸上一红,暗自悱恻道。 这人,无耻至极! 水下,谢姝那按住裴玄清头颅的手用力一拽,狠狠揪了一把头发。 裴玄清因着一拽,突然吃痛了一下,一时没有屏住呼吸,连冒了几个气泡出来。 好在,绿柳刚刚得了吩咐,也就转身走了。 等到脚步声远了,谢姝才一把将裴玄清从浴桶中拽了出来。 “无耻!”谢姝用力将人推到一旁。 对于刚才裴玄清所为,她只觉得这人不要脸至极了。 然而,裴玄清轻咳了两声,刚才差点儿没把他呛死,“若非你故意将我拉进水中,我也不会借那你的腿,扶一把。” 谢姝的脸色通红,什么叫她故意! “那是我怕你被人发现。”谢姝气冲冲地辩解着。 两人浑身潮湿一片,裴玄清那一袭黑色的夜行衣,更是一直在往下滴水。 谢姝突然想到:“你这样,怎么出府?” 也太引人注目了吧。 裴玄清一个翻身,跳出了浴桶,他垂眸看了一眼,整个人犹如水鬼一般,他阴阳怪气地回道:“不劳世子妃操心。世子妃,还是操心操心如何找到那张画吧。” 窗外,巡逻的护卫也已经走了。 不等谢姝回话,裴玄清为避免再撞上刚才那位侍女,直接跳窗而出。 窗户半开着,一阵冷风吹了进来,谢姝瑟瑟打斗,忍不住缩起了身子。 可一想到裴玄清浑身湿透了,这寒冬腊月的,必定比她还冷! “还敢威胁我了,冻死你。”谢姝吐着舌头,小声诅咒着。 不一会儿,绿柳就拿了一件青灰色的寝袍来。 “这屋子冷,世子妃还是穿厚些好。”绿柳扶着谢姝出来,为她擦干身子后,不由咂舌叹了一句,“要我说啊,就咱们姑娘这身段,这容貌。做什么世子妃,便是做皇妃都使得。” 谢姝戳了下绿柳的额头,轻笑着:“就你话多,你以为皇帝的妃子是那么好当的?” 前世,谢姝曾亲眼所见,那位被皇帝宠到心尖上的南疆美人,最后竟落了个五马分尸的下场。 这世间姿色姣好的美人们,大多只是权利争斗下的牺牲品罢了。 弦月高挂,漆黑的夜空中连一颗星星也看不见。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中,一道诡魅的身影绕过了重重守卫,最终从墙边的一处狗洞爬了出去…… 侯在墙边的裴九安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这浑身的水迹,沾着泥巴,实在是太狼狈了些,他一时语塞,倒吸了一口气,努力忍住了心底的笑意后,才悄声问了句:“家主……这是?” 第31章 走,去请安敬茶 裴玄清瞪了他一眼,“想笑就笑,别把自己憋死了。” 被主子这么一瞪,裴九安立刻捂住了他略微弯起的嘴角,两只指头紧紧按住了双唇,而后老老实实点头道:“属下不敢,不敢。” 随后,裴九安赶紧将身上的披袄脱下,盖在了裴玄请的肩上,狗腿子得说道:“家主您可快披上,您这身子矜贵,可千万不能着凉啊!” “油嘴滑舌的东西。”裴玄清一个脑瓜崩儿弹在了裴久安的头上,“走了。回去换身衣裳。” “是是是。”裴九安吹了一声口哨,两匹快马就从一旁的小巷子跑了过来。 上门后,裴九安又问一句:“那东西,家主可是寻到了?” “十日后,自有人送来。”这身上黏糊糊,刺骨的寒风错过,让裴玄清禁不住哆嗦了一下。可一旦想起刚才水底那温香软玉的触感,竟是一下又热了起来。 “有人?”裴九安不解,“什么人啊?” 想到谢姝,裴玄清更觉得身子骨烫了起来,他不耐烦地瞪了一眼裴九安,“到时候不就知道了?” 这忽冷忽热之下,裴玄清只觉得自己病了,他又朝着身侧的裴久安吩咐了一声:“寻个大夫来,再去太学府递张病条子,明日我不去。” “啊?”裴九安看他家主子,也没什么病的样子啊!“家主啊,您又躲懒呢!若是圣上问起来,那太医可又要来府中长住了。” 裴玄清是裴家这两代中,最惊艳才绝之辈。 奈何他性子跳脱,就是不肯入朝为官。裴家老太爷致仕之后,皇帝曾三番两次让裴玄清入仕,可他偏以身子不适为由,硬生生拖了三年。 直到皇帝快没了耐性,裴玄清才病恹恹地去太和殿请旨,求了一个太学掌院的闲职。京中,不少人提起裴玄清,都会轻叹道:“裴掌院实乃,才高运蹇啊!” 但唯有裴玄清自己心中清楚,裴家两代为丞相,该避一避锋芒了。 大燕的百姓,将裴家捧得太高了。 正如那在疆场厮杀的谢家,只是身为将军,哪可如他一介文臣,退却而归呢? 文臣、武将。 不过是各有所长,各有所难罢了。 回到府中,裴玄清换了一身干净衣裳后,正准备躺下,好歇上一觉。奈何,他只要一闭上眼睛,脑中便不由自主的浮想联翩,似是整个人都再一次被浸入了水下,湿哒哒的一片。 睡、不、着。 “九安,将皇子们早前交上来的策论,拿过来。”裴玄清索性不睡了,将头发随意用玉簪盘起,朝着外头唤了一声。 裴九安正打着瞌睡呢!就被这一声,突然吵醒了! 他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睡眼惺忪,回道:“是,属下这就去。” 夜深云黑,万物寂静。 裴府这处院子掌灯透亮。 而承恩侯府的如意院内,谢姝早已是沉沉睡了过去。 比起某人的辗转反侧,她倒是无所在意。 五更,天蒙蒙亮。 静谧安宁的如意园外,突然响起了嘈杂的人声。 “世子妃!世子妃!”绿柳轻轻推了推谢姝的肩膀,唤了她两声。 谢姝抱着枕头,翻了个身,她好困啊,她还要继续睡,“绿柳,别摇了,让我再睡睡。” 正说着话,内院就冲进来三五个粗壮婆子,领头的刘嬷嬷虽被几个护卫拦着,但是架不住她倚老卖老,哭着喊着在地上打滚,又撒着泼叫骂着。 谢姝昨日下了命令,无须与府中的下人动手,毕竟若真是闹起来,误伤了人命容易被人当做把柄。 毕竟她也并非那么幸运,次次都能撞见匿藏的罪奴。偶尔撞一回大运,涨涨气焰就够了。 “昨日跟着侯夫人的老婆子闯进来了,撒泼打滚地要世子妃去给侯夫人请安呢!”绿柳本想自己将人赶出去,奈何她也敌不过。无奈,只能告知谢姝了。 请安?谢姝揉了揉眼睛。 不就是请安嘛。 “走走走,洗漱、穿衣,本世子妃这就去请安。”谢姝在床上滚了两圈,等到人清醒了些,她猛地一睁眼,从床上坐了起来,冷笑了两声。 绿柳“啊”了一句,“咱们真去给那恶婆娘请安啊?” 她不想去。 谢姝刮了一下绿柳的鼻尖,一脸奸笑道:“你家姑娘,这么好欺负呢?” “哦~”绿柳一点就懂,她家姑娘肯定又想到什么阴招了! “走走走,我马上给世子妃梳妆!”绿柳踮着脚,跳了起来,招呼着伺候的丫鬟进了门,催促道,“快些,世子妃可赶着去请安呢!” 门外,刘嬷嬷听见了声响,她知道谢姝起来了,立刻叉着腰,对着门大喊道:“世子妃,这请安敬茶,可是日日都要的,是做儿媳的孝心。你可别想推托,便是告到圣上那儿,也是咱们侯府有礼!” 孝心,又是孝心。 不就是一个“孝”吗? 谢姝一身盛装,头上的珠钗都要插满了,前世李氏说女子不应花俏,打着各种借口,将她的珠宝头面都要走了。谢姝这才想明白,李氏不过是嫉妒羡慕罢了。 这一回,她偏偏要日日打扮的光彩夺目,亮瞎她的眼不可! 让她看得见,得不到,气死她! “刘嬷嬷,请安而已,本世子妃乐意之至。”谢姝一手搭在了绿柳的胳膊上,那周身贵女的气势,让刘嬷嬷不由低垂了一下眼眸。 但下一秒,刘嬷嬷就反应过来,呸!她还怕这个黄毛丫头了! “世子妃,请吧。”刘嬷嬷哼了两声,等到了地方,有她哭得时候。 然而,刘嬷嬷正往前带了几步路,却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她朝着谢姝身后看了一眼,问道,“世子妃去请安,他们跟着做什么?” 谢姝回望了一眼,乌泱泱的二十来号人,她嘟了下嘴巴,从容不迫地回答着:“我出门,一向都是这么多人服侍。刘嬷嬷你一个下人,不知道也正常。毕竟婆母她出生小门小户的,应该也没被这么多人伺候过。” 李氏最厌恶的,就是旁人看不起她的家世了。李氏出自耕读之家,她爹两年前病重,也早早致仕回了凉州。这京城啊,那还有人记得她爹是谁。 刘嬷嬷听了话,却不敢应声,只担心李氏听见了,心底不好受。 “嚣张什么,你们谢家早晚是砍头的命!”刘嬷嬷暗自呸了一声,嘲讽的声音不大,却刚好入了谢姝的耳。 绿柳一时气急,她撸起袖子就要冲上去,却被谢姝一个眼神按下了动作,说了句:“走吧,还得请安敬茶呢。” 第32章 来人,上锣鼓! 越往西苑走,入目之处,越是苍凉。 绕过几处杂草丛生的小径,又顺着一条小溪往右去,远远就望见了几座嶙峋的假山。 昨夜发卖了那么多人,今日李氏就来寻她的麻烦。 她还真是一刻不得闲。 这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 等到了地方,谢姝抬眸瞧了一眼头顶的牌匾,嘴角轻撇,右手从袖中甩出一张绣帕,委屈巴巴地捂住了半张脸道:“哎,婆母竟没住鹤山堂。真是白费了儿媳的一片好心。” 刘嬷嬷闻言,转头狠狠瞪了谢姝一眼,“好心?便是将你的心肝剖出来看,那定然比墨还黑!” “你个老虔婆,还敢嚼主子的舌根了!”绿柳才不惯着她,当即一巴掌抽了上去,将刘嬷嬷头上的簪子都打歪了。 绣帕遮唇,谢姝掩着笑意,打着和气劝道:“绿柳,怎能打人呢?刘嬷嬷到底是侯夫人的奶娘,你打她,岂不是打侯夫人的脸?” 刘嬷嬷那张皱皱巴巴的老皮,竟是被这巴掌打的红肿起来!那皮啊,一下子就撑开。 谢姝左右打量了一眼,夸赞道:“不过刘嬷嬷,你这脸啊,还是肿起来好看。光滑、平顺。” “你!你个小贱皮子!我打死你!”刘嬷嬷一只手捂着脸,一只手抬起来就要打过去。 谢姝一把将绿柳拉到了身侧,又故意脚下一绊,生生让刘嬷嬷摔出了二里地。 “哎呦喂!” 前世李氏折磨自己的时候,这个老虔婆可没少出力! “刘嬷嬷年老体弱,只怕是站不起来了。你们还不快扶一把,请个大夫来看看?”谢姝朝着身后的王婶吩咐了一声。 随后,王婶撸起袖子,就要将刘嬷嬷拖出去。 “你们!干什么!我不走,我没事!我好着呢!”刘嬷嬷高喊了几声,两只手死死抓住了一颗枯树根。 王婶力气大,她耐着性子,一根一根地将刘嬷嬷的手指头掰开,而后用力一抱,拖着她的腰身,就将人拽了出去,“走走走,别碍着我家世子妃的事!” 谢姝笑颜盈盈地看着刘嬷嬷,招手送别着:“刘嬷嬷,好走啊!” 这路都带完了,留着也没什么用。 解决掉一个麻烦后,谢姝端起了身架子,扶着绿柳的胳膊,就踏进了园子。 别说,这李氏还挺会挑地方,整个西苑唯独这座沉香园,最适合住人了。 毕竟热闹嘛,尤其是夜里,最热闹了。 “绿柳,端一杯热茶来。” 说罢,谢姝一脚踏进了屋子。 屋内,李氏还躺在床上,她昨夜被气得睡不着觉,几乎是捶胸顿足到了三更。李嬷嬷生怕她熬坏了身子,才特意给她煮了一碗安神汤,让她沉沉睡了过去。 按照两人昨夜的商讨,今早应是让谢姝站在门外等,等到李氏起身、洗漱、穿衣后,再让她进门。最好,是晾她一上午,让她站在院子外吹半晌寒风。 可现在呢? “你们,你们做什么!”侯在内寝的秋月看着来势汹汹的谢姝,虽是冲到了床前想要护着李氏,但一看到谢姝的眼神,便禁不住双腿打颤。 可,可若是被侯夫人怪罪!只怕,只怕她今夜就要被发卖出去了! 听着李氏的磨牙声,谢姝端起了手中的热茶,正准备对着她的嘴就倒了下去呢! 突然间,一个重重的磕头声将谢姝吓了一大跳。 “世子妃,你就饶我一条性命吧!”秋月一时心急,竟是朝着谢姝直直跪了下去,“您若是伤了夫人,那我定是活不久了。” 谢姝垂眸看过去,这秋月…… 不是宁容笙的通房吗? 怎到李氏身旁伺候了? 一个通房丫鬟,上辈子谢姝在嫁进来前,就已经被宁容笙打发出去了。当时,宁容笙还在想法设法地博取谢姝的信任。 “行吧,那我先把她叫醒。”虽是报仇,但谢姝并不愿伤及无辜。 “来人,上锣鼓!” 谢姝一声令下,两个丫鬟拿着铜锣、背着腰鼓,就走到李氏的床边,不等秋月反应过来,那震天响的锣鼓声已经传遍了整个沉香园。 咚咚咚—— 咚咚咚—— 沉闷的鼓声,在屋子里回荡徘徊,便是谢姝自己,都禁不住捂住了耳朵。 吵,吵得耳膜都疼了! “啊啊啊啊!”床上,李氏被吓得一激灵,猛地就从床上坐了起来,“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秋月瞪大了眼睛,她做梦都想不到,还有这种叫醒人的法子…… 看着吓得摇头晃脑的李氏,秋月赶忙一把将人抱住,嘴中喃喃道:“夫人,夫人!是,是世子妃来了!” 那锣鼓震天响!李氏耳朵都要震聋了! 可一听到“世子妃”三个字,她立马回过神来:“人呢!那小贱人呢!” 见人醒了,谢姝一抬手,锣鼓声骤停。 然而,正当李氏抓着秋月的手,转头寻人时,眼前突然就闪现出了一张脸来! “婆母,昨夜睡得可好?”谢姝幽幽笑道。 李氏又是一惊,被吓得往后一撞,脑袋撞到了床柱上,疼得不轻。 “谁让你进来的!”李氏望着这一群突然闯进屋子的人,她一时惊慌,连忙扯过被子就盖在身上,她四周看了一圈,又急急朝着谢姝质问道,“刘嬷嬷呢!她在哪儿?” 谢姝叹了口气,“哎,刘嬷嬷摔了一跤,我心善,送她去看大夫了。” “你!你把她给我送回来!”刘嬷嬷可是李氏的奶娘,是从小照顾李氏长大的人,李氏一听刘嬷嬷受了伤,当下就猜到是谢姝所为! 气得李氏指着谢姝就骂道,“如是刘嬷嬷出了事,我定让你不得好死!” 可是……她都已经死了一回啊! “放心,刘嬷嬷好着呢。”她可没功夫对一个老婆子赶尽杀绝,谢姝晃了晃手上金灿灿的镯子,又抬手摆弄着头上插着的那两支彩金镶翠羽簪,朝着李氏问道,“婆母不是等着我请安敬茶吗?” 李氏打眼一看,怒斥道:“我们承恩侯府最为勤俭,你这般穿金戴玉,可是要毁了我们侯府的门风!” 谢姝低垂着眼眸,瞥了李氏一眼,她两只胳膊伸开,那手上满满当当的珠宝戒指、玉镯金镯,都快闪瞎李氏的眼珠子了,她不置可否道:“也是,承恩侯府这般穷酸,是该勤俭些。不然,怕是连饭都吃不起。” 见李氏瞬间阴了脸色,谢姝满怀好意的提醒了一句:“对了。这茶,你还喝不喝?” 第33章 还不快请姨娘进门? “喝!我当然要喝!”李氏连连哼了几声,她凭什么不喝? “那行。”谢姝微微颔首,点了下头,朝着秋月吩咐了声,“还不快去伺候侯夫人梳妆?这般衣衫不整的样子,如何能见人?” “你说谁呢!”李氏闻言,抽出背后的枕头就朝着谢姝砸了出去,“明明是你突然闯进来的!” “哦。我看刘嬷嬷五更天就来请我了,还以为婆母早就起了呢。这年纪大了,若是睡得太多,指不定哪天就睡死了。”谢姝往右侧移了一步,那枕头就掉在了地上。而后,谢姝捋了捋鬓边的头发,故作担心道:“何必这么大火气?儿媳也是关心你嘛。这气多了,上火,不小心猝死了,那也太倒霉了。” 李氏火冒三丈,这该死的小贱人,分明就是盼着她死! “世子妃,我……我还要给夫人洗漱一番。不如,不如你先去前厅等一会儿?”秋月见李氏被气得连话都说不出了,连忙跪在一旁,开口求情。 谢姝瞥了秋月一眼,道:“罢了。绿柳,我们先出去。” 绿柳“哎”了一声,一个招呼,将众人都带出了房门。 等到屋子终于空了下来,李氏才有了平复心绪的空隙,她大口大口地顺着气,在秋月的搀扶下起身。秋月将暖炉上备着的热水,倒在了盆里,仔仔细细地为李氏梳妆盘发。 铜镜中,李氏微微抬头,却只瞧见镜中人满脸疲惫,眼角处的几道皱纹清晰可见,比起谢姝刚才那副光彩照人的模样,实在是天差地别。 “去,给本夫人将那套红宝石的头面拿过来,还有那对白玉绞丝镯,都给我戴上。”李氏朝着那一旁带锁的楠木匣子看了一眼。 秋月连忙跑过去,将匣子里的东西取了出来,待看到样式后,亦是提醒了一句:“这些都是夫人年少时的嫁妆,如今再戴着,怕是……怕是有些过于艳丽了。” 其实,秋月想说的是,有些过于娇俏了,实在是不符合李氏现在的身份与年纪。 但李氏嫁入侯府这么多年,除了带来的嫁妆,也不曾添置过什么好东西,真正能拿得出手,能与谢姝一比的,也就这些了。 “你是说,本夫人年岁大了!老了!就戴不得了吗?”李氏抬起掌心,猛地拍向了桌面。 秋月心下一顿,连忙跪下请罪道:“是奴婢嘴笨,说错了话。夫人,可千万别放在心上。” 李氏垂眼望过去,眼底闪过了怒意,秋月不禁打了个冷颤,随即一巴掌抽在了自己的脸上,喊着:“都是奴婢的错,奴婢知错,知错了。” “好了。我不过随意说一嘴。瞧你当真的样儿。”李氏见秋月的脸都红了,这才稍稍消了气,她一抬手道,“起来吧。” “是。”秋月答应着,再也不敢多嘴了。 毕竟她是被李氏买回来的,签了奴契。她是生是死,全凭主子的一句话。 前厅内,谢姝等了等,本以为李氏会机灵些,早点儿过来,莫要给她准备的机会。 谁知,这一等竟就是一个时辰。 可笑,以为这就能熬一熬她的耐性了? “世子妃,这桃花酥吃多了腻,喝两口梅子茶,再吃吧。”绿柳递了一杯茶来。 谢姝正靠在椅背上,一手看着话本,一手吃着茶点。身后,一个侍女正帮她按着肩膀,力道轻重有余,舒坦极了。 正好,这一个时辰,还能让她补个回笼觉,闭眼小憩一番。 “小安子回来了?”看了看炉子上的那一炷香,谢姝喝了口茶,问了一声。 “李叔与他一同去的,早回了。”绿柳回禀着,顺道转身将茶壶放在了暖炉上温着。 “这桃花酥和马蹄糕,待会儿给小安子送些去,我像他这般大的时候,也最爱吃这些。”谢姝点了点头,随即又嘱咐了一句,“李叔那儿,多给他派两个人手,免得他累着了。” 秋月一一答应了下来,她家姑娘最是仁厚,总是记挂着他们。 正闲聊着呢,那门外终于慢慢悠悠走进来几道人影。 “谁让你坐着的?”李氏刚跨进门,就瞧见谢姝舒舒服服坐着享福的模样,那气就不打一处来,“你这茶都没有敬,你就敢坐下了?果真是一点儿教养都没有。” “这教养,也是分人的。”谢姝细细品尝着茶水,看都没看李氏一眼,就回了一声,“若是对上了那满口乱吠的狗,自然就没什么教养了。” “你说我是狗!”李氏眼睛瞪得通圆,眼底的红丝都露出来了。 “呀,我说了吗?”谢姝似是略微吃惊了一下,她放下杯子后,又一脸恍然大悟道,“哦,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莫怪,莫怪啊!” “既然说错了话,那就该掌嘴!”李氏见谢姝承认了下来,自以为抓住了把柄,面露得意,朝着身后的秋月喊了声,“秋月,给我打!” 然而,刚刚才见过谢姝凶悍模样的秋月,哪里敢呢! 见秋月不动,李氏气得一巴掌抽在了她的脸上,“混账!我的话,连你也敢不听了!” “够了!你冲她撒什么气?”谢姝出言,止住李氏的动作,她最见不惯随意欺凌弱者的人。“我是世子妃,她一个奴婢敢对我动手?” “哼。”李氏自是懂这个道理,但见谢姝为秋月说话,她更是看不惯,反手又是一巴掌抽到了秋月的脸上。 谢姝见此情形,蹙眉不喜,却也没再多说什么了。 李氏这才心中舒畅了些,她扭着腰胯,大摇大摆地坐上了中堂,两手交叠摆在了膝前,挺直了腰背,望着谢姝那想说又说不出话的神情,倍觉神清气爽。 “秋月,去给世子妃端茶来。”李氏朝着秋月使了个眼神。 秋月领会意思后,面上闪过一丝紧张,想着刚才世子妃还为她说了两句好话,心中更是愧疚,但……李氏才是她的主子。 “是。”秋月应了一声,出门倒了一杯正冒着热气的茶水,放在了盘中,“世子妃,请。” 绿柳看着那茶水,朝着秋月质问着:“你瞎啊!这么烫的茶,你也敢端上来!若是烫着世子妃,我非要拔了你的皮!” 秋月被这一声大吼,吓得哆嗦了一下手,茶盘左右晃荡了两下,那溢满茶盏的热水就此洒了出来,倒是烫伤了她自己的手。 奈何手上再疼,秋月也不敢轻易放下茶盘。 谢姝低头看了一眼那蒸腾的热气,又抬头看了一眼高坐在上,满面春风的李氏。 不知待会儿,她还笑不笑得出了。 “世子妃,这是不想敬茶了?”李氏催促了一声,以防谢姝拖延时间,拖到茶水都凉了。 谢姝笑道:“我可从没说过,是我要敬茶啊。” 让她给李氏敬茶,呸!谢姝才不干。她只会一杯热茶泼李氏脸上。 不过,若只是一杯热茶泼过去,那也太便宜她这位好婆母了! “你,什么意思?”突然间,李氏的右眼皮突突地跳动着,两只手不禁握紧了裙衫,左右拉扯着。 “字面意思。” 说罢,谢姝朝着身侧吩咐了一声:“绿柳,还不快请姨娘进门?” 第34章 妾身,拜见夫人 这下,那得意的笑容,是硬生生僵在了李氏的脸上。 姨娘? 秋月心底疑惑,哪里来的姨娘? 外界皆言,承恩侯惧内,李氏嫁进来这么多年,他是一个妾室都从未纳过。秋月在府中伺候多年,承恩侯虽只有初一、十五才到李氏的院子里歇脚,但府中从未出现过敢爬侯爷床的丫鬟。 这事儿,传到外人口中,虽是李氏担了妒妇的骂名,可承恩侯却收获了一个爱妻的好名声。 门外,一丰腴多姿的女子稍稍提了下裙摆,轻扶着门槛,腰身如蛇,身形如柳,那一张面若桃花的脸,正满怀羞怯,低垂着头颅,姿态恭敬的走了进来。 谢姝见到来人,倒是在心底惋惜了一句:“这般美人,跟了承恩侯,真真是可惜了。” 林婉儿半弯着腰身,乌发高盘,几缕碎发在额前迎风而动,每一步都显得婀娜多姿。 待她走到李氏跟前时,未曾有人提醒,林婉儿就已经直直朝着李氏跪了下去,双头置于额前,跪拜请安道:“妾身林婉儿,拜见夫人。” 谢姝垂眸望了林婉儿一眼,是个聪明人。 说起林婉儿,她本就是承恩侯养在外头的一个玩意儿。闲来无事,过去寻寻乐子,虽是养着她,但从来没真的把林婉儿放在心上。 何况,在林婉儿之前,承恩侯不知养过多少女子,等过了新鲜劲,要么转手送人,要么直接送去庄子。 这世间男子,莫不过都是些薄情郎。 可林婉儿一个淸倌儿出身的戏子,她亦想为自己搏一条出路。因而,当小安子去了大柳巷时,只提了一句接她入府。林婉儿一刻也没有迟疑,收拾好了首饰银钱,只拎了个小包袱,就立刻上了马车。 “哗啦——”一声,李氏长臂一挥,将那些个茶碗瓷器尽数砸到了地上,惊得秋月猛然一抖,那茶盘应声落地,满屋狼藉。 谢姝眼疾手快,连忙将林婉儿拉到了一旁,索性没划伤她的脸。 刚刚那一块碎片,正飞到了林婉儿的眼前,她吓得大气都不敢喘,若是没了这张脸,便是入了侯府,她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因而,林婉儿满是感激地朝着谢姝颔首致谢,打着嘴型,说了一声:“多谢。” 谢姝将林婉儿拽到了一旁,又让绿柳拿来了一块方巾,仔仔细细拍着林婉儿的膝盖,生怕刚才有细碎的残渣沾了上去,毕竟一会儿还要跪呢。 “婆母,这到底是侯爷的人,你怎能随意伤她呢?”谢姝握住林婉儿的手,又十分温柔地抚着她的后背,宛如两人早已相熟许久。 “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妓子,也敢痴心妄想,入我侯府的大门!”李氏没想到,谢姝竟然将这么个妓子带入了承恩侯府!看着林婉儿那张脸,李氏未曾多想就冲了过去,左手高抬,狠狠往下扇去。 谢姝眼尖,一把扼住了李氏的手腕。 “哐当——”,一块碎瓷从李氏的掌心掉落,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婆母何必,如此恶毒?非要毁了姨娘这张脸呢?”谢姝指尖用力,她虽未曾学过武,但对医术穴位颇有研究,只稍稍用力,就能让李氏疼得面目狰狞。 林婉儿闻言,随即就哭出了声来,眼珠转了一圈后,寻了个干净的地方重新跪下,朝着李氏哭诉道:“夫人,我知你不喜我!还望夫人看在我侍奉侯爷许久的份上,让我入府吧。” 李氏哪里肯! 她疼得嘴角抽抽,却还是恶声恶语道:“一个千人骑、万人枕的妓子想入府?做你的春秋大梦!” “夫人!妾身跟着侯爷的时候,可是清白之身!你,你怎可……怎可如此污蔑于我?”林婉儿哭得梨花带雨,袖口轻拭着泪珠,却是连一丝妆容都未曾弄花。 然而,正当李氏想要破口大骂时,却听得外头的小厮喊着:“夫人,夫人,侯爷回来了!” “呦,来得还真巧。”谢姝一瞬松开了手。 力道一泄,李氏失了平衡,往后踉跄了几步,好在秋月上去将人扶住了,“夫人,小心!” “都在闹什么!”承恩侯满脸不耐,他在宫中跪了整整一夜,陛下连见都不愿意见他一眼。太后那处,因着避嫌,他亦是不敢轻易求见。最后,只得灰溜溜地赶着马车回府。 可这一进府,就被人急急请来了此处。 望着满屋的残渣碎片,又听得刚才吵吵嚷嚷的喊叫,承恩侯只觉得心烦意乱,头疼恼怒。 但是,等他看见林婉儿时,面色一愣,沉声问道:“她怎么在这儿?” 谢姝移步到了林婉儿身侧,回道:“儿媳请来的啊。世子娶妻,侯爷纳妾,这可是双喜临门的好事。” 谢姝说得太过坦然,倒显得承恩侯小人之心了。 “一个外室而已,将她送回去。”昨日承恩侯殴打发妻的消息,才刚刚传遍京城。今日他就纳妾,岂非更会被人说薄情寡义? 谢姝当然知晓承恩侯的顾虑,但…… 这本就是她的目的啊! 地上,跪着的林婉儿听了承恩侯的话,脸色煞白,若是今日被送大柳巷,只怕她连个外室都攀不上。 心下一横,林婉儿隐隐啜泣,她掌心捂着小腹,万分柔顺地恳求道:“侯爷让我回去,我自是要回去的。只是,还请侯爷往后能多来瞧瞧我与孩子。别忘了我们就成。” “孩子?”承恩侯因后院只有李氏一个发妻,至今膝下唯有宁容笙一个儿子。之后,李氏虽然还为他生了个女儿宁容悦,却也就此落下病根,再也不能生育了。 这一直,是承恩侯心中的遗憾。只是他在外头寻了这么多女子,至今都无一人有孕,他还以为无望了呢! “真的?”惊喜过后,承恩侯亦是有些怀疑。 林婉儿点了点头,伸出了两根手指道:“已是一月有余了。侯爷若不信,大可请大夫来查验。” “你!你怎么可能有孕!”李氏眼底满是恨意!她不相信!她的笙儿当是承恩侯府唯一的男丁!何况……何况她明明……明明给承恩侯下过绝子药啊! 她不能生,承恩侯自然也不能生!否则,她的笙儿,她的悦儿怎么办? 不愧是上一世,能将李氏气得吐血的女子。 只是这孩子……好像不是现在就有的吧? 谢姝打量着那林婉儿,留着她,或有大用。 第35章 这杯妾室茶,她喝定了 “去,请王大夫来。”承恩侯略想了片刻,这两个月他大多都宿在林婉儿那处,但子嗣一事不可混淆,到底还是让王大夫来看看,更谨慎。 侍从得了令,小跑着出了院门。 “侯爷,既然请了王大夫来看,那不如先让林姨娘起身吧。”谢姝看了眼面色铁青的李氏,转头就提醒了承恩侯一声,“这总是跪着,对肚里的孩子可不好。” “一个贱种的孩子,跪着就跪着了,还能委屈她了不成?”李氏手心紧攥,修长的指甲掐进了掌中,几乎快溢出血痕来。 “你是说,本侯的孩子是贱种?”承恩侯嗓音低沉,眼底射出了一道精光,他冲着李氏厉声质问,“李氏,你便是这般做侯府主母的?满嘴胡言乱语!” 李氏一时言错,被承恩侯大声呵斥后,心底的委屈更烈了,这些年她不是不知道承恩侯在外头养了些不三不四的女子,但只要不闹到她府上来,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如今,这是打上门,要爬到她头上!竟还让她忍着吗? “我如何做的侯府主母,你自己心里清楚。这些年,我为你生了笙儿与悦儿。悦儿又是早产,自幼受不得京城的严寒,每到冬日就只能送去邵阳养着。” 一想到自己骨肉分离,而面前这不知羞耻的外室竟坏了孩子,李氏满心都是不平,她大喊大闹着,“我辛辛苦苦为你养大了孩子,又劳心劳力给你打理这侯府,你呢!你在外头养了个妓子来打我脸啊!” 说话间,李氏泣不成声,越想越觉得自己命运不济,偏生嫁给了承恩侯这表里不一的男人。 若是刘嬷嬷在,此刻必定会拦住快要发疯的李氏,让她软些性子,莫要真失了承恩侯的心。可如今刘嬷嬷不在,谁敢多言? 承恩侯听了李氏的一番抱怨,只觉得这世间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他给了李氏侯府夫人的身为,她竟然还不满足?这侯府连个妾室都没有,还不算给足了她脸面吗? “你若是如此不知足,往后这侯府也不用你当家了。”承恩侯昨夜本就在宫中受了气,又因着李氏在殿下面前的一番闹腾,出宫时更被敲打了一句:“治家不严,教子无方。” 如今,这京城谁不知道宁容笙趁人之危,行宵小之行!这事无论真假,但闹到了圣上面前,那就是大事! “本侯与你提过多次,让世子谨言慎行,你却任由他闹出丑事来!如今,倒是管起本侯来了!”承恩侯有气没处撒,现下索性一股脑都怪罪在了李氏的身上。 两人吵囔着,谢姝趁机悄悄用脚尖踢了踢跪着的林姨娘的脚,林姨娘立刻捂着肚子,娇娇柔柔地朝着承恩侯道:“侯爷……我……我的肚子……” 只这么一声,承恩侯立刻紧张起来,这孩子可万万不能有事。 待他转头望去,更是一眼就瞧见林婉儿那掩面欲泣,娇弱可人的模样,与刚才疯婆子般的李氏相比,更显得楚楚可怜,惹人心疼了。 “还不快给林姨娘看座!”承恩侯冲着一旁的侍从瞪了一眼,侍从急忙去搬了张交椅来。 这一句“林姨娘”,在座众人都听进了耳朵。 “林姨娘,”谢姝亲自将人扶了起来,口中满是关怀道,“侯爷这是关心你呢!你可要好好护着自己,早日为侯府开枝散叶。” 李氏还想要吵嚷时,突然听得了外头喊道:“侯爷,王大夫请来了。” “进来。”承恩侯应了一声,而后一脚踢开了地上的零碎的瓷片,坐上了中堂。 秋月心底打着转儿,最后还是凑到了李氏的耳旁,小声出着主意道:“夫人先歇歇气,若是气坏了身子,岂非便宜了某些小人。” 李氏虽在气头上,但是这句话深得她心。 所谓亲者痛,仇者快。 李氏深深呼吸了两口,她朝着林婉儿狠狠剜了一眼,恨不得将她立刻抽筋扒骨,她暗自算计,冲着秋月点头道,“让她们且等着吧。” 侍从将王大夫请进了门。 “还请这位姑娘伸出手来。”王大夫捋着胡子,将腕枕放在了茶几上,他见林婉儿并没梳妇人髻,便称了她一声姑娘。 林婉儿的额前隐隐溢出了些汗水,她面上闪过一丝紧张,却仍旧是努力保持着镇定,如病西施一般,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劳烦您了。” 王大夫在林婉儿的手腕处放上了一块纱布。 搭脉,听诊。 正当那王大夫眉色微皱时,承恩侯便急忙出声问道:“可是喜脉?” 李氏亦是翘起了耳朵,紧张不已。 王大夫面露凝重,指腹在手腕间微微滑动了几次,等到确信无疑时,他才收回了手,将挽起的袖子放下来,朝着承恩侯俯身禀告道:“回禀侯爷,是喜脉。” 闻言,李氏心中一顿,腿上一软,差点儿就倒了下去。 “可是一月有余?”承恩侯谨慎问道。 王大夫回道:“看脉象,应当是。只是……” “只是什么?”承恩侯着急出声。 “只是,这位姑娘似乎受了些惊吓,脉象躁动,心浮气虚,怕是要好生将养才行。这孩子的月份太小,万万受不得惊啊。”这脉象似有似无,偶尔又跃动不止,王大夫又叮嘱了一句,言道,“若想要保此胎平安,前三个月最需静养了。” 惊吓?承恩侯见林婉儿自刚刚起就泪眼婆娑,如受惊的小鹿一般,脑中立刻就浮现出李氏那张牙舞张的凶悍模样。 既然是真有了身孕,那自然不能让侯府血脉流落在外了。 承恩侯想到谢姝那句“双喜临门”,心下一转,立刻朝着婢女吩咐道:“去,重新端碗茶来。” “侯爷,这是什么意思!”李氏一掌拍在了桌面上,“难不成今日,你就要让她进门!” 不等承恩侯说话,谢姝便惊讶得“呀”了一声,而后装模作样的捂着耳朵,担忧道:“啧啧啧……婆母如此大声,若是再吓着了林姨娘,岂不是作孽?” 谢姝一边拱火,一边招手让秋月倒了杯茶来。 秋月得了指示,立刻转身从暖炉上取了茶壶,倒了杯青梅茶来。因着还有些热气,更是贴心地添了凉水。不冷不热,温度刚刚好。 只是青梅茶煮久了,壶水都快烧干了,这味道可就不好了。 “林姨娘莫怕。今日侯爷在呢。”谢姝顺势将茶盏送到了林婉儿的面前,亲亲切切地将人扶到了李氏跟前。 这杯妾室茶,李氏不想喝,她也得喝。 第36章 谢姝,你会如此好心? 谢姝心底痛快,她看着面前怒意难忍的李氏,又扬着笑脸,催促了一声:“婆母,看在未来庶弟的份上。这茶,还是喝了吧。” “谢姝你个贱人!是你!是你故意将人送进来的!”李氏越是琢磨,越觉得自己被人下了套。 谢姝看着李氏那副恍然大悟的蠢样,嘴边勾起了嘲讽的笑意,她护着林婉儿的身子,理也不理李氏,反倒是朝着承恩侯说了句:“侯爷,林姨娘的身子重,便别让她跪着敬茶了。” “可。”承恩侯听了王大夫的那句静养,自然也不愿让林婉儿多折腾了,毕竟她肚子里的孩子金贵着呢!老来得子,这是何等的风光! “侯爷!你怎能,怎能如此轻贱于我!”李氏想不到,承恩侯竟这般看重林婉儿,一个尚未出生的贱种罢了,居然能踩到她头上来! 承恩侯一向懒得管内宅之事,对他而言,什么轻贱不轻贱的,只要是对他自己好的事情,那就是应该的。 “一杯茶而已,站着、跪着,不都是敬茶吗?”承恩侯朝着李氏翻了个白眼,不耐烦道,“你这般岁数的人,非要计较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 细枝末节? 若是连一个妓子都敢不敬她!那她以后如何在府中立足!这底下的人哪个不是见风驶舵?哪个不是墙头草?李氏被承恩侯这句话气得脸色苍白,她恨不得撕开承恩侯那张老脸。 “夫人,还请喝茶。”林婉儿一向机敏,既然承恩侯都发了话,那她自然不会跪下。因而,她不待李氏继续发作,就已经恭恭敬敬将那茶盏捧在了手上,递到了李氏的面前。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李氏看着面前那双葱葱玉手,她恨不得直接扭断了林婉儿的胳膊,再将她腹中那块烂肉挖出来。 “这茶你喝,或是不喝。本侯都会将她纳入府中。”承恩侯见李氏迟迟不肯端茶,他冷笑了两声,威胁道。 是了。纳妾而已,本就无须李氏同意,便是随意一抬小轿将人送进来,她也得捏着鼻子,咽下这口恶气。 但若是李氏喝了茶,承恩侯多多少少会因着她的大度,对她有所补偿。 这么多年,李氏都是这般过来的。 两人表面上的恩爱,都是利益所驱罢了。 李氏清楚,承恩侯多年来对子嗣的期望。尤其,是她自己生不出来了啊! “好,我喝。”思虑了片刻后,李氏咬紧了牙关,冷笑了两声,随后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然而,这一口茶水刚喝进去,那浓烈的苦涩就已经在舌尖上漫延开来! “咳咳——” 李氏喝得太快,来不及吐出去,她张了张嘴巴,却又接连被呛了好几口,咳嗽声不断,甚至咳得嗓子眼都疼了。 绿柳见状,捂着嘴巴偷笑。 这茶,当是又酸又涩。 “行了。这妾室茶已经喝了,那本侯就先回了。这纳妾的事情,夫人你自己操办就行。”这宁氏族人还在京兆府关着,承恩侯自然还要四处去打点看看,这些府中的琐事他也懒得掺和,还是一如既往想当个甩手掌柜。 然而,谢姝先一步拦住了承恩侯要走的步伐,她开口道:“侯爷,这人还是我来安排更妥当。若是婆母一时想差了,做错了些事。这孩子可就……” 谢姝故意没将话说完,但承恩侯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但想着谢姝在祠堂的所作所为,承恩侯并不信她,反而记恨道:“谢姝,你会如此好心?” 谢姝往前走了两步,真情实意地回道:“我昨日所为,不过是给承恩侯府除了些害群之马罢了。如此,侯爷理应该谢我。毕竟,那京兆府可是早早就……盯、上、了、私、盐。” 最后那几个字,谢姝说得轻之又轻,也唯有面前的承恩侯能听见。 承恩侯一听到“私盐”两个字,竟是心底抖了几抖,手心冒着冷汗,他凑过脑袋,万分小心地问道:“你说的,是何意?” “侯爷,你也说了。我既嫁入了承恩侯府,那自然是与侯府同生死,共进退了。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我还能害你不成?”谢姝说得情真意切,仿佛她是真心嫁入侯府,而非是一时意气。 “谢家如今这番境况,我唯有嫁人才能保全自己啊。”谢姝见承恩侯依旧是心有防备的神情,她却丝毫不担忧,只是镇定自若地继续说着,“只望侯爷能多费点心,帮儿媳打听打听,到底是谁想要我镇远将军府的命呢?” 与这种老奸巨猾之人打交道,有些话说三分,就足够了。 至于对方信不信,做不做,那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谢姝需要在承恩侯府寻得一时的安全。 李氏与宁容笙这两个蠢笨之人,不值一提,稍稍动些脑子,都能猜到他们有哪些手段。 但是这承恩侯…… 他若真想害自己,怕是难对付啊。 承恩侯揉了一下鼻尖,两只泛着幽光的眼睛,深深望向了谢姝。 的确,谢家与宁家,如今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了。 太后那儿,原本是颇为担忧镇远将军府的势力,可若是转为己用? “你若能照顾好林姨娘,之前的事,本侯便暂时不与你计较。”李氏心胸狭窄,对待府中之人一向苛刻狠辣。承恩侯虽觉得李氏不会胆大包天,敢对自己的孩子出手,虽人心否测,多些防备总归是好的。 谢姝听了承恩侯这句话,自然是连声应下:“儿媳定不负侯爷所托。” 两人商议着,全然将李氏丢在了一旁。 “她一个妾室,自然是归我管!你插什么手?”李氏狠狠地瞪着谢姝。若是人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她有的是办法落了那个贱种。 “行了,此事就这么定了。林姨娘由世子妃照看。”承恩侯长袖一挥,转身就离了屋子。 徒留屋内几人,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的相互看不惯。 这承恩侯走了,林婉儿又得了谢姝做依仗,她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一改刚才的柔弱可怜,反而一脸嚣张跋扈地对着李氏道:“往后,还请姐姐多关照了。” 谢姝顺道又添了一句:“对了,这林姨娘啊,往后与我一同住,就住在如意院。” 第37章 只要不是宁家人的种,就行 “今日,多谢世子妃了。” 回了如意院,林婉儿朝着谢姝深深一拜,虽说她早晚都有法子进承恩侯府,但若非谢姝今日的推波助澜,她定不会如此轻易就能躲过李氏的为难。 再者,她的肚子的确是等不了。 “你这肚子?是真有了?”谢姝闲来无聊,顺手摘了一片叶子在指尖翻转着,叶身上趴着一只小小的甲虫。 林婉儿迟疑了一会儿,她看了一眼谢姝身侧的绿柳,未敢搭话。 谢姝见她脸色不对,便一个抬手,朝着绿柳吩咐了一句:“差人先去将南边的厢房收拾出来,让李婶家的环姐姐先去帮着照料,她有个孩子,当是更知道轻重些。” “是。”绿柳应了一声,就去忙活了。 屋内,只留下谢姝与林婉儿两个人。 等到那两扇木门“咯吱——”一声关上,林婉儿朝着谢姝伸出了手腕,她道:“妾听闻,世子妃对医理,颇有些研究。” “你如何知道?”谢姝会医术的事情,这京中鲜少有人知晓。 除了…… “妾在悦春楼时,曾与贵安堂的武娘子相识,武娘子她……是个好人。”林婉儿在提到武娘子时,眼中浮现出了温和的笑意,她继续道,“武娘子曾说,她这辈子若非是遇见了谢三姑娘,怕是早就死了。” 提到武娘子,谢姝摇了摇头道:“是武娘子她,命不该绝。” 武娘子,本名武丑,生来脸上就有块黑色的胎记,便是她自己的爹娘都厌恶她,早早就将她卖给了南街卖草鞋的瘸子为妻。那瘸子不仅腿脚有问题,更性情暴虐,对武娘子非打即骂,掀开衣袖更是处处都是伤口,她恨不得早些被打死了好。 那日,瘸子喝了酒,武娘子当街被打得正凶,推攘之下,一头撞在了石头上,血流不止。 正巧谢姝贪玩,偷跑出府,将人给救了回来。第二日还拖着谢钰去了瘸子家,逼他签下了和离书。武娘子在镇远将军府中住了五年,她说想当个大夫,专为女子看诊的大夫。 “这世上太多女子被打了,可那伤的位置……又如何让大夫瞧呢?”武娘子道。 女子的伤,自然当让女子来瞧了。 谢姝已是许久都没有武娘子的消息了,她应当是去了南方吧。在镇远将军府的日子里,武娘子总说北方太冷了,她想去体验一番江南的春光无限好。 难怪……谢姝上辈子在承恩侯府被李氏母子二人欺负时,这突然被纳入府中的林姨娘,对她倒是和颜悦色,偶有相助。 谢姝将指腹搭了上去,却惊觉林婉儿确实是怀有生育,只是:“这脉象……” “已三月有余。”林婉儿指尖一转,从衣袖中抽出了一根细长如丝的银针,“一些小伎俩罢了。” 银针改脉,倒是不难,能忍痛就行。 “那为何要说是一个多月?”谢姝不解问道。 “三月前,承恩侯并不在京中。”林婉儿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银针收回了袖中。而后,林婉儿朝着谢姝重重跪了下来,乞求道,“还请世子妃,保我肚中的孩子一命!” 这一跪,声音之大,将谢姝吓了一跳! “快起来!你都三个多月了,如何能轻易下跪?”谢姝赶紧伸手去扶,她忽而想到三个月前,似乎是太后去白塔寺礼佛的日子,承恩侯与李氏都跟着去了,京中也有几位世家夫人贵女也一并陪同着,声势浩荡。 林婉儿不肯起,她双手高举过顶,整个人弯腰贴地,朝着谢姝乞求道:“还请世子妃,救救我肚中的孩子。” 谢姝当即愣了一下,这…… 但下一秒,她就反应过来,拍手叫好道:“不是好啊!那太好了!” 此刻,谢姝望着跪在地上的林婉儿,只觉得她胆子真大,这顶绿帽子扣在承恩侯的头上不说,还顺势进了承恩侯府。 “啊?”跪着的林婉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话。 谢姝轻笑了两声,将人扶了起来,她握住了林婉儿的手心, “你放心,一个孩子而已,我保得住。”见林婉儿朝自己行如此大礼,谢姝倍感不好意思,毕竟这人是她请进承恩侯府的,她自当会护住林婉儿,“再说了,我还得借你的手,继续和李氏打擂台呢!” “至于……这孩子是谁的,我不在乎。只要不是宁家人的种,就行!”谢姝笑得一脸灿烂,眼底的算计都将林婉儿看迷糊了。 “世子妃的意思是?”林婉儿看着谢姝跃跃欲试的样子,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林姨娘,不!我未来的侯府太夫人!”谢姝拉住了林姨娘的手,她真是太开心了。“从今天起,你就是我最重要的心肝儿了!” 那一声“侯府太夫人”,直接让林婉儿晕了头。 谢姝只觉得自己运气太好了,这不白捡一个孩子嘛!她急急忙忙打开了门,又朝着绿柳喊了声:“快,再去拨两个侍卫去林姨娘那儿护着。还有让李婶也去帮着照顾林姨娘!这孩子,半点儿都不能出差错!” 林婉儿脑子里千翻百转,等她略微想明白过来后,摸着肚子,颇有些担心地问道:“世子妃,这孩子若是女儿身呢?” “我长姐亦是女儿身,她不也成了大燕的第一位女将军吗?”谢姝拍了拍林婉儿的肩膀,让她放宽心道,“别多想,车到山前必有路。等这孩子出生后,咱们再做打算。” 林婉儿点了点头,她虽不知谢姝能否真的做到,但是看着她满脸自信的神情,她心底亦是燃起了一丝丝的火花。她并非生来就是奴籍,她只是颜色好,却命不好,硬生生被推进了那火坑中。 “世子妃,你不好奇孩子的父亲是谁吗?”林婉儿摸着肚子,虽还察觉不到胎动,但是她能感受到小小的生命种子在发芽。 谢姝垂眸看了一眼她的肚子,转头问道:“这人,对你而言重要吗?” 林婉儿想起那一夜春风后,就匆匆地消失的人,她甚至没看清那人的样貌,随后摇头回道:“不重要。” “那不就成了。”谢姝无所谓地耸了下肩膀,“反正是你的孩子,日后也是我们的孩子。” 沉香园内,满地碎渣。 待谢姝与林婉儿走后,李氏气得将屋子里的东西,一通打砸。若非刘嬷嬷刚好回来,只怕这整个屋子都要被她砸光了! 等到晚些时候,宁容笙下了太学,匆匆赶回了承恩侯府,就听得了他父亲纳妾的消息!亦是气得踹烂了两把椅子,他怒气冲冲道:“这谢姝,分明就是故意给我们使绊子!先是大闹祠堂,现在又让父亲纳妾,她是生生要逼死我!” 因着谢姝一事,承恩侯已隐隐对宁容笙有些不喜,若是真让承恩侯老来得子,只怕承恩侯以后更偏宠这个庶子啊! “一个贱种,生不生得下来,都是两说。”李氏狠狠唾了一口,“笙儿放心,娘定不会让她们如愿。” “只是,大皇子哪儿,如何说?”这几日闹腾的厉害,宁容笙好不容易才攀上大皇子这条船,李氏唯恐他失了依仗。 第38章 我倒要去看看,他能奈我何 被李氏突然一问,宁容笙的脸色瞬间就更差了。 今日去太学,往日的那些同窗好友个个都避他如蛇蝎,他本想与大皇子多说上几句话,结果连衣袖都没挨到一片,竟是直接被大皇子随身伺候的小太监陶公公给拦住了。 “宁世子,还是先解决了内宅的事,再说吧。”陶公公一手挡在了宁容笙的胸前,全无往日里对他的尊重,对他就像是驱赶那惹人烦的苍蝇一般,挥了几下衣袖,就连连赶他走。 见宁容笙还要往前,陶公公更是语气不耐,他翻了白眼道:“宁世子,奴才且说句不好听的,您可别连累了咱们主子,也惹了一身骚啊。” 宁容笙心底有气,若非是大皇子劝他趁机在谢姝面前装一装样子,他怎会被谢姝缠上?现在是想甩都甩不掉! “陶公公,可我……我这不也是替殿下做事?”宁容笙不敢将话说死了,他可是好不容易才得了大皇子的青眼,就连皇帝都看出来了!他此时被大皇子放弃的话,那日后在京城哪有立足之地? 陶公公听着话,自然知道宁容笙心急。前头,大皇子一个眼神冷不丁的扫过来,陶公公一眼对上去后,立刻朝着宁容笙招了招手,将人带到了假山后头,又四下看了几眼,确认无人后,才换了脸色,低声劝道:“宁世子,并非大殿下不愿意帮忙,只是陛下赐的婚,谁也没办法。” 宁容笙一听,更是着急了。 然而,不待他发问,陶公公又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而后悄声凑到了宁容笙的耳旁,继续道:“不过呢,大殿下也说了,这女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要宁世子略施些手段,生米煮成熟饭,那自然还是世子爷,您说了算。” “女子嘛,能掀出什么风浪来?”陶公公作势拍了拍宁容笙的肩膀,又悄悄从袖中递了一个油纸包到宁容笙的手中,“宁世子别忘了,咱们要得,也就是谢家的那块赤莽令而已。” 谢家的赤莽令,足矣拿下整个京师了。 大殿下虽为皇帝长子,可他并非皇后所生,其生母娴妃不过是个宫女出生,若非得太后亲自抚养,只怕难有出头之日。 为此,大皇子才会算计到了镇远将军府的头上。只要得到那块赤莽令,他何须韬光养晦、一等再等呢? 宁容笙细细品味着陶公公的话,肩上的伤口已渐渐没那么疼,但是一想起谢姝,他仍旧恨得牙痒痒。 “呵,既嫁给了本世子,那自然就是我的人了。”宁容笙笑得奸诈猥琐,他紧紧握住了手心的东西,一想到能将谢姝那个贱人按在身下折磨,心底就有说不出的痛快! 陶公公见宁容笙已是面露得意之色,他又提醒了一句,“若是世子妃不配合,这药方也可一试。” 宫中的秘药,效果自然比宫外的强多了。即便陶公公不说,宁容笙都猜得到手中拿着的是什么。 思绪飘飞了片刻后,宁容笙将屋子里的下人都打发了出去,但当着李氏的面,他自然不会说“下药”这种事,而是神秘兮兮道:“母亲放心,大皇子已与儿子传了信,等我拿下谢姝。自然,就能重得大皇子的信任了。” “拿下她?”李氏不明所以,追问着,“要如何拿下?那小贱人,可是软硬不吃的主!” 不得不说,谢姝确实是个美人,且比她姐姐谢媖柔媚多了。宁容笙虽曾经一心追求谢媖,但每每对上谢姝那张脸,也曾半夜仿徨,魂牵梦萦过。 “等明日,母亲就知道了。”打定了主意,宁容笙朝着李氏得意洋洋的笑了两声,随后就出了沉香园的门。 这厅堂内,李氏摆了一尊菩萨像在正中,她朝着菩萨虔心跪拜着:“菩萨保佑,菩萨保佑,保佑我儿早日得偿所愿,早日位极人臣。” 然而,等到李氏将香火敬奉在坛中时,一阵风过去,那香火竟是一丝丝地灭了下去。 东苑的如意园内,黄昏初至,几道晚霞映红了半边天色,顺着窗井透进了小院。白色的院墙上,树影浮动,霞光盎然,偶有一只晚雀儿飞过,扰了这难得的祥和静谧。 绿柳正备好了晚膳,刚刚命人端上桌子,就听得外头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世子妃,世子派人传了口信过来,说是请世子妃去明轩斋用膳。”看门的小安子跑了进来,他人小,也就只能干干看门的活计了。 且他还未满十二,便是经常往内宅传个话,也合规矩。 “用膳?谁愿意和仇家一起用膳?”绿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家主子可是刚刚才把宁容笙的亲娘给气得半死,他能好心请她家主子用膳?“不去。谁知道那饭菜里下毒没。” “我知道啊。”谢姝举起了手,“我知道,他肯定下毒了。” 虽然不知宁容笙打什么算盘,但是谢姝觉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若是宁容笙不找上门来,她哪有机会折磨他? 何况,明轩斋的菜色确实不错,既然有人请她下馆子,她趁此机会出趟门也好。侯府人多眼杂,盯着她的人也多。 “那就更不能去了。”绿柳朝着小安子一努嘴,吩咐着,“快让他们滚!有多远,滚多远去!” “别啊!我要去!”谢姝一听,立刻喊住了要走的小安子,“小安子,回来!” 小安子“啊”了一声,“世子妃,有毒你还去啊?” “笨蛋,有毒,我不吃不就行了。”谢姝用力弹了一下小安子的额头,“去,让他们等着。本世子妃要换身行头。” 小安子答应了一声,转身就出去传话了。 “我倒要去看看,他能奈我何。”谢姝越想越激动,她搓着手,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 绿柳在屋子里担忧不已,连连劝道:“我的好姑娘,这鸿门宴,咱们不去不行吗?王婆刚做的饭,不吃可惜了。” 还是王婆最拿手的红烧肉呢!这句话,绿柳没说了,她才不是贪图这一口红烧肉,她是担忧她家姑娘的安危! 谢姝望了眼桌子上色泽鲜艳的红烧肉,忍不住吞了口口水,“那你让厨房给我把菜热着,等我回来,我小尝一口。” 绿柳无奈答应了一声:“那好吧。” 她虽不知谢姝打得什么主意,但看着她逐渐兴奋的神情,绿柳还是默默可怜起了宁容笙,只希望待会儿她家姑娘下手轻点,毕竟闻莺姐姐不在,她实在是怕谢姝闯了祸,没人收拾残局。 “世子妃,你不会又去惹事吧?”绿柳还是没忍住,将心底话问了出来。她记得小时候,谢姝拿着麻袋扣在王御史的嫡孙头上,就是一顿暴揍的时候,也是这幅表情。 绿柳虽然也很想暴揍一顿宁容笙,但……宁容笙毕竟是世子,这又是陛下赐的婚!若是谢姝下手太重了,只怕难以收场!到时候,就成她家主子吃亏了! 谢姝知晓绿柳的担忧,她转头看了过去,朝着绿柳憨憨一笑,安慰道:“怎么会呢!这人在屋檐下,做事情我有分寸。” 绿柳见谢姝的眼神左右虚晃了两下,心中打鼓,“真的?” 谢姝信誓旦旦的点头:“真的!我对天发誓!” 可等到谢姝换衣裳的时候,绿柳不免“啧”了一声:“世子妃,那你在腰间别了两把匕首,发上插了三根毒簪,又把二爷送的袖中箭套上,是干嘛?” 谢姝一身行头满满当当,她笑呵呵道:“这不是,怕他害我嘛。我未雨绸缪啊!” 绿柳这回是真放心了,别说旁人害谢姝了。 就这些装备,她家主子别把人打死就成。 “我还是把江护院请来吧,让他带四个护卫一同去。”绿柳想了想,还是从院中拨了些人手出来。她是真担心自家主子,一时莽撞失手。 若是就此被承恩侯府抓住把柄,那就太麻烦了。 此刻,绿柳真是太想闻莺姐姐了。 若是闻莺姐姐在,必不会让谢姝如此莽撞行事。 第39章 杯酒释恩仇?她可不信 出了承恩侯府的大门,一辆镶黄边的马车朝着东侧的小路行驶而去。 谢姝坐在车上,正抱着手炉取暖,也不知父亲与长姐可带够了御寒的衣物,她朝着绿柳问了声:“上次让你寄出去的棉衣,纳了几层?” 绿柳正叠着毯子,这突然被问了一声,一时还有些没听明白,可抬头瞧见谢姝眉间的思虑,她立刻回道:“整整三层呢!世子妃放心,不会冻着将军与少将军的!” “那就好。”谢姝点了点头,“京兆府那儿,可有消息了?” 京兆府办案,向来利索。 只是这案子太大,按照以往的规矩,只怕要等上一两个月才能将其中关联脉络都理清了。谢姝虽明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但她就是担心啊! 绿柳摇了摇头,“没有,一点儿消息都没。” “哦。”谢姝叹了口气,罢了,那就再等等。 一阵飘香传来,谢姝抿起鼻尖嗅了嗅,随即掀开车帘往外头瞧了一眼,是卖糖油饼的小贩。 绿柳偏过头去,也瞧见了,她扬起了嘴角,笑道:“少将军从前回府时,常给世子妃带呢!” “嗯,回府时你去买些,给大家分一分。”谢姝嘱咐了绿柳一声,随后就放下了帘子。 只是,在车帘垂落之前,那在巷子口立着的修长身影,正巧看见了车内人。 林升咬了一口糖饼,一路小跑了过去,“公子,可要尝尝?这可是东市最好吃的糖饼了,就是我娘,都做不出这个味儿。” 周循礼今日换了一身常服,墨色鹤纹印花的高领长袄紧束着腰身,一根玉簪随意地插在了发髻上,长发垂落,别有一番书生才子的气质。 周循礼接过了糖饼,咬了一小口,油炸过了一遍,但并不显腻,甜度亦是刚刚好,“尚可。” 林升朝着路口探出了头去,左右望了望,忽而见到一个人影出现在了明轩斋的门前,他急忙几口将糖饼吞下,两只袖子摸了把嘴,说道:“公子,就是那人。” “走。”周循礼将糖饼一包,随手递给了路边上嬉闹的小孩儿。 明轩斋,是京城的第一大食馆,几乎包含了大燕境内的各色美食。 往来食客无数,达官贵胄更是常客。 但这人多了,能够发生的事情,自然也就多了。 “世子妃,这边儿请!”刚进大门,小九儿就瞧见了人,他连忙半弯着腰身,朝着谢姝恭恭敬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嗯。”谢姝应了一声,抬脚跟着人上了三楼。 小九儿规规矩矩地将谢姝请了上去,但看着她身后跟着的四个膀大腰圆的护卫,却是一马当先,连跨了两步,将人拦住了,“去去去,当这是什么地方,凭你们也能进?” “我们是世子妃的护卫!世子妃去哪儿,我们就去哪儿。”为首的江护院,一把长刀挂在腰侧,往前挺胸而进,直直将小九儿那瘦小的身板儿给撞飞了出去。 “哎呦喂!”小九儿一屁股摔在了地上,喊出了声,“混账东西,你敢动我!” 谢姝一抬衣袖,挡在了江护院的身前,而后俯身看着地上气势汹汹的小九儿道:“我的护卫,自然是跟着我。你算个什么东西,敢拦我的道。” 小九儿被谢姝的一道冷眼扫射而过,原本嚣张的气焰,瞬间就偃旗息鼓了,他不禁摸了一把自己的耳朵,一只膝盖跪在地上,陪着笑脸,呵呵道:“奴才不是东西,不是东西!哪里敢拦着世子妃的道,只是……这些人个个都带着刀剑,若是冲撞了世子爷,那小的可不好办啊!” “再说,这也不合规矩啊!哪有人敢在世子爷面前,带刀的呢!”小九儿见他们还要往前走,连忙又拦了一把,连声劝道。 “本世子妃的规矩,就是规矩。”谢姝冷哼了两声,她管冲撞谁呢! 随后,谢姝看都不看小九儿一眼,硬是抬脚从他的身上跨了过去。 这奴才,狗仗人势,往日里惯会欺辱旁人,谢姝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有了谢姝领头,之后的人亦是直接抬脚,挨个儿从小九儿的头顶跨了过去。 胯下之辱,如何能忍? 小九儿抹了一把泪,他做了这么多年的世子随侍,何曾被人如此羞辱过! 哼,等着瞧吧。待会儿他家世子爷,定会给他报仇的! 等到一群人跨了过去,小九儿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来,双手提着裤边,小跑着到了谢姝的面前继续领路,“世子妃,是走这边儿。” 谢姝斜眼看了过去,呦,还知道要领路呢。 宁容笙早早就在屋内候着了。 厢房内,一张黄花梨八仙桌配太师椅,近门处放置了一扇三叶绣荷屏风。另一侧幽幽的松香熏炉正悠悠升起云雾,几盆松竹置于一旁,高低错落。屋顶处,几盏琉璃灯高悬在四角,烛火摇曳,将屋子照得透亮。 八仙桌上摆满了各种珍馐美食,其中不少都是宁容笙特意为谢姝准备的,只因谢姝一向嘴刁,这菜中若是有了葱花,她是一口不沾。 宁容笙生怕谢姝不肯动筷,自然就多花费了一些心思。 “姝儿,你来了。”宁容笙瞧见来人,急忙挽起袖子,快步迎了上去。 明明前两日还恨不得要了谢姝的命,今日竟是立刻变了脸色,又成了那副谦谦君子的小人做派。 谢姝瞧着他逢场做戏,委曲求全的模样,只觉得好笑。 这人啊,只要他自己有所求,就立刻觉得旁人跟他一般没记忆,什么都能忘到脑后去。 “宁世子,这场鸿门宴,倒是色香味俱全啊。”谢姝一脚踏入了屋内,避开了宁容笙想要搀扶她的手。 绿柳趁机挡在了两人之间,她绝对不会让这种无耻的登徒子,再有机会接近她家主子。 宁容笙面上的笑意一怔,见谢姝将他拒之千里之外,言辞中多有讽刺,他赶紧压下了心底的恼怒,开口劝道:“先前是我想岔了,当日是你说得对。毕竟你是女子,我既近了你的身,那自然就要对你负责。如今,陛下赐了婚,那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好一句“一家人”,谢姝眼底含笑,望着宁容笙忙前忙后地为她盛汤夹菜,还真像一个好夫君啊! “都是一家人,那世子与大皇子的谋划,岂不是要落空了?”谢姝看了一眼碗中堆满的饭菜,闻着香,但看着对面的人,哪怕是珍馐美味,她也食难下咽。 见谢姝毫不避讳,哪怕四周还有下人在,也敢直言提起“大皇子”的名头,宁容笙不免眼神闪躲了两下,环顾了一圈后,朝着小九儿呵斥了一声:“傻站着干什么,打扰世子妃用膳吗?” 小九儿得了指示,连左手一招,连忙领着下人离开。 独独谢姝身后的那几人,一动不动。 小九儿刚才得了教训,不敢多言,只能对着宁容笙苦涩一笑,藏在衣袖间的手指了指绿柳的方向,说了一句:“世子爷……这……” 刚才进门时,宁容笙就瞧见小九儿的裤腿与袖口上,都染了灰,怕是来时就被谢姝训了一遭。 “谢姝,今日我是诚心向你赔罪的。有些话,咱们关上门说可以,若是被旁人听了去,只怕他们的小命难保啊!”宁容笙夹了一筷子清炒莲藕片,放在了一旁的碗里。 谢姝听着宁容笙小心谨慎的语气,又看了绿柳一眼,她虽然将镇远将军府的人带进了承恩侯府,但其中许多事情,谢姝并不愿牵连到他们身上。 “绿柳,你与江护院在外头候着吧。”谢姝吩咐了一声。 绿柳不依,“我不走,我要陪着世子妃。” 倒是江护院拉住了绿柳的衣袖,扯了扯,将人拽了出去:“放心,咱们就在门外,什么声音都听得见。” “可……”绿柳还是不愿,但谢姝朝着江护院一个点头,她只能被拉出了门。 “哎哎哎,若是世子妃出了差错,我定要告诉闻莺姐姐,让她再也不理你了!”绿柳嘟着嘴,朝着江护院甩了甩袖子,尽是不满。 江护院,全名江潮,原是闻莺手下的一名百夫长,因着战场上的救命之恩,非缠着闻莺要以身相报!被闻莺拒绝之后,又跟着来了镇远将军府,如今三五年的相处下来,倒也有了些情谊。 只是,闻莺不愿意嫁人,她在京中见惯了薄情寡义的男子,不想跳进那火坑中。 江护院闻言,立刻松了手,朝着绿柳连连拱手求情道:“小祖宗哎,你可千万别去告状了!你放心,这世子妃若是在我眼皮子底下出了事,我……我就,我就一辈子娶不上媳妇!” “哼,最好是!”绿柳噘着嘴吧,双手一叉腰,整个人严严实实地堵在了门口,两只耳朵恨不得趴在门缝上听声音。 小九儿在一旁看着,往后退了几步,悄摸转身离了三楼。 第40章 你耍我? “此话何意?大殿下一向最敬重镇远将军,我又怎会得罪大殿下呢?姝儿,你莫不是听了什么风言风语,误会了什么吧?” 听到谢姝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大皇子,宁容笙心底有些不安,难不成她真的发现了什么?谢姝拖长了尾音,深深地“哦”了一句后,就不再言语。 见状,宁容笙急忙又道:“镇远将军府之事,我想定是有人故意设计陷害。你放心,此事我与大殿下定会查个清楚明白,还镇远将军府一个清白!” 手腕一转,谢姝将那杯桂花酿重新放回了桌面,宁容笙盯着她的动作,眼底满是失望。 谢姝将一切尽收眼底,她朝着宁容笙勾起了嘴角,寒意直达眼底,挑眉问道:“那不知,宁世子打算如何护着镇远将军府,护着我呢?” 从太学回来后,宁容笙将谢姝这几日的行为,细细琢磨了一遍。原本实在是想不通她为何发疯,但是得了陶公公的那几句提点,宁容笙一下子就明白了。 常言道“树倒弥孙散”,谢家如今无人可依,往常交好的武官在朝堂上更是人微言轻,文官本就对镇远将军府颇有微词,更无人愿意帮着说几句好话。 他们承恩侯府可是唯一愿意相助的人了。 谢姝这般想要嫁进来,只怕就是打着主意,想借着这唯一的机会,攀上他们承恩侯府。宁容笙一向自满自傲,如今越想,越觉得没错。 尤其听到谢姝这一问,他心底更是乐开了花。 女人嘛,到底还是要靠夫家才行。 “你放心,我今日已与大殿下商讨过了。陛下如今颇为忌惮镇远将军府,尤其是谢家那支神出鬼没的赤莽军。依照大殿下的意思,不如你先将赤莽令交出来,由大殿下代为交给陛下,为谢家求情。那必然,能保镇远将军府无忧啊!” 宁容笙言语间看似是为了谢家打算,但字字句句都充斥了算计。 谢姝不由笑出了声,他们还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 这赤莽令她便是真要交出去,她自己不能交? 还非得借着大皇子的手,交出去? 还真当她是个傻子。 此刻,谢姝心中万分庆幸,幸而她早早就将赤莽令给了闻莺。若是真留在了她的手中,只怕早晚会被这些小人夺了去。 “赤莽令?”谢姝惊疑不解,蹙眉细想了一番后,问道,“什么赤莽令?” “那块可号令赤莽军的令牌,镇远将军没给你?”宁容笙见她一脸疑惑,好似从来没听过的模样,顿时生疑,追问着,“不可能吧,这令牌若不在你身上,能给谁?” 果然这京城内,人人都觉得这块令牌在她身上。 也就父亲与长姐他们傻乎乎的,还以为旁人猜不出来呢! 谢姝摊开了手,摇了摇头,“我不知道。父亲与长姐临走前,给了我许多东西。说不定,其中就有。也说不定,没有。” 谢姝将话说得棱模两可,毕竟她一向有许多好东西,也一向不在意。 镇远将军府的库房里,光是那些珍奇的金银珠宝、古玩字画都不知放了多少,她偶尔一时新奇拿出来看看,就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宁容笙常去镇远将军府,自然熟悉谢姝的性子。 此刻,他还真有些拿捏不准,不知谢姝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 “那不如,你回将军府去找一找?”宁容笙试探性地问了两声。 谢姝转着眼珠子,细细回想着什么,而后轻“啊”了一声,掌心一拍,似是想起来了什么。 “可是想到了?”见状,宁容笙急忙催问了一句。 “好像父亲是给过我什么东西,叮嘱我好好收着。”谢姝轻咬了下红唇,又有些为难地回答着,“但是什么东西,放在哪儿,我给忘了。” “那,那我和你一块去找找?”宁容笙立刻来了精神,说不定这赤莽令就藏在镇远将军府中呢! “没事,我自己去找就行了。”谢姝一口回绝,她笑道,“若是陛下真的想要这赤莽令,我找到了,直接给陛下就是了。何必劳烦大皇子呢?” 宁容笙张了张嘴,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话了。 “宁容笙,你真以为我是个傻子?”谢姝演了这半天的戏码,竟不觉笑出了声,她抬手就将那杯桂花酿倒在了地上。 淅沥沥滴落的水声砸在石砖上,此刻听到宁容笙的耳中,只觉得刺耳无比。他愕然反应过来:“谢姝,你耍我!” “怎么能说我耍你呢!”谢姝将空了的酒杯重新放好,神态自若地回道,“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有多蠢。” 宁容笙的面色一紧。 “你不会到现在,还觉得我是走投无路,才非要嫁给你吧?”谢姝静静坐在一旁,一点点地欣赏着宁容笙脸上那逐渐碎裂的虚伪笑意。 “那你为何非要嫁给我?”宁容笙看着眼前平静如水的女子,他心底竟是涌起了一股莫名的畏惧,当他望向谢姝那双黝黑的眼眸时,那深沉的黑色如同深渊,将他紧紧吸了进去。 谢姝微微抬起了眉头,一缕若有似无的笑浮现在她的脸上,她轻启唇瓣,幽幽吐出了一句:“我说过了啊,因为我要拉你们一同,下、地、狱。” 这一刻,宁容笙手心发凉,他突然意识到,谢姝是真的恨他。 亦是真的,想要将他和承恩侯府一并拉入地狱。 那些她说过的话,并非是一时兴起。 也并非是将承恩侯府当做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为何,如此恨我?”停顿了片刻后,宁容笙目露不解,他不甘心的说道,“我一向待你不薄。” 不薄? 前世宁容笙亦待她不薄啊,可是那些所谓的“好”,只是为了从她身上得到回报。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算计。 “宁容笙,我长姐待你,也不薄啊!”谢姝讥笑了两声,“你爹承恩侯荒唐至极,你从小就在京中备受白眼,是我长姐见你可怜,才顺道拉你一把,与你称兄道弟。” “你呢?你就如此报答她?”谢姝恼恨不已,她长姐是一颗真心喂了狗!帮了这么个白眼狼!当初,真应该让那些个世家子弟,将宁容笙打成猪头才是! 提到谢媖,宁容笙那张脸上闪现出了一丝慌乱,“我怎么了?我又没做什么。”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谢姝当下没有证据,否则她早就将承恩侯府一把火烧个干净了。何必,如此费心机。 “等长姐回京,我定要向她戳穿你的真面目!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谢姝恶狠狠地朝着宁容笙骂了一句。 一提到谢媖,宁容笙顿时就失了心神,谢媖最为疼爱谢姝,不论谢姝说什么,她都深信不疑。 不!他绝对不能让谢姝乱说话! 宁容笙眼神一沉,端起桌上盛汤的碗,递到了谢姝面前,“不是来用膳的吗?来来来,喝汤,喝汤。是你最喜欢的豆腐鱼圆汤。” “汤里有毒。我不喝。”谢姝直接将汤碗推开。 “汤里没毒。”宁容笙辩解了一句。 “那你喝。”谢姝将碗,推到了宁容笙面前,“没毒,你喝啊。” 宁容笙瞧着眼前软硬不吃的谢姝,终是认命了,他道:“谢姝,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 “是,不仅可笑,还可怜、可恨!”谢姝毫不犹豫地点头,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这句话她从前不信,现在信了。 “来人啊!抓贼啊!” 突然,门外传来了一阵喧哗吵闹声! 第41章 宁容笙,你真下作 然而,就在谢姝一时分神之际,宁容笙趁机握住了桌上的那一壶桂花酿,另一只掐住了谢姝的下颌,竟是强行将酒水灌进了她口中。 “咳咳咳——” 谢姝呛了几声,这酒不烈,但如此灌进去,嗓子生疼不已。 “绿柳!”谢姝嘶哑着嗓音,朝着门外喊了一声。 然而,外头唯有一阵阵激烈的打斗声传来! 谢姝眉间紧皱,当即转过身后,朝着宁容笙质问道:“你做了什么!” 宁容笙冷笑了两声,他指尖一松,酒壶应声落地:“谢姝,你既然口口声声说我欺辱你,那我自然不能白担了这名声。” 热潮袭来,红晕染颊,眼前一花,谢姝只觉得呼吸沉闷,脑袋晕晕,“宁容笙,你当真是下作!” “那也是被你给逼的!”宁容笙冷笑了几声,未免夜长梦多,他抬手就拽住了谢姝的胳膊,将她往内室里拖。“这厢房内,可是专门为你,铺了层软塌呢!” 眼前的宁容笙,已然是狗急跳墙。 只是……宁容笙设计这么一场,竟然只是为了毁她名誉? 谢姝不信,只怕他是另有算计。 门外,绿柳本与江护院好好候着,竟是突然被十几个黑衣贼人给围住了,只听得躲在柱子后的小九儿大喊了一声:“有贼人!” 顷刻间,那些黑衣贼人竟全朝着他们冲了过来! 绿柳本想冲进屋子里护着谢姝,但迎面一柄暗器袭来,江护院抽出长刀,侧挡了一把,才救下了绿柳。 几个回合下来,江护院等人已经逼至了二楼处。 “世子妃!”江护院长刀下劈,死死抗住了一击,若只有他一人,必能奋力冲出去,可他还要护着身后的绿柳。 绿柳眼神晃动,她是第一次亲眼看见死人。她不如闻莺姐姐,会武功,能在战场上杀敌。面对生死,她只是个胆小如鼠的寻常人罢了。 但…… 绿柳抬头看了眼楼上,她躲在江护院的身后,声音颤抖地喊着:“江护院,你,你别管我!你快去救世子妃!” 前头,两名黑衣刺客齐齐举起长剑就朝江潮袭来,他双手持刀,左右劈开,蓄力一击,硬生生将那两柄长剑折断了。 “小心!”江潮顾不得回应绿柳的话,他也想突袭出去,直奔三楼。可如今他们被十几个人团团围住,只怕是自身都难保。 外头刀光剑影,激烈的打斗声不断。 “哼,既然你喜欢去榻上,这桌上也行。”谢姝硬拽着桌腿,宁容笙扯了几次,都扯不动她,竟是长袍一挥,将桌上的饭菜都扫到了地上,而后径直朝着谢姝扑了上去,用力撕扯着她的衣衫。 谢姝挣扎不断,骂道:“宁容笙!你若敢动我,我必让你断子绝孙!” “等你我做了真夫妻,等你有了我的孩子,谢家便是恨我又如何?”宁容笙说的每一句话,都让谢姝深深恶心,想必前世他就是这般的算盘。 这人,从一开始就是算计她,算计谢家而已。 “你做梦!”好在谢姝早有准备,她抬起袖口,对准了宁容笙的下半身就是一箭! “啊啊啊啊!” 身上的人滚落在地,映红的血色从宁容笙的跨下溢出,一根短箭正中他的子孙根!宁容笙疼的跪在地上,整个人冷汗津津,蜷缩成了一团。 “来人!来人啊!”宁容笙捂住了伤口处,却根本不敢动,只能朝着门外撕心裂肺地叫喊着,“小九儿!小九儿!” 小九儿侯在外头,耳朵却是时刻竖起,只等着世子爷的吩咐,就立刻推开房门,让大家都瞧一瞧世子妃在床上的风骚放荡呢! 此事一成,看谁还敢说是他们世子爷霸王硬上弓,明明就是谢家的小贱蹄子自己送上门来的!再说,他们这些又不是故意扰了世子妃的好事,这不是有贼人在吗? 总得护着世子爷的安全吧! 这一听到喊声,小九儿脸上是止不住的得意,他朝着那些个黑衣贼人比划了几个手势,而后立刻抬手就推开了房门,大喊着:“世子爷,可千万当心啊!” 然而,等他一进门。 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家世子爷怎跪在地上? 谢姝支撑着腿软的身子,靠在了一旁的白墙上,悬挂在头顶的琉璃灯扑闪了几下,似是有阵阵阴风吹过。 “大夫!快叫大夫!”宁容笙一把拽住了小九儿的衣领,朝着他喊了两声。 小九儿往着那鲜血流出的地方,在看到那根短箭时,顿时脑门充血,被吓得说不出话来。 “请大夫来,不,送我去医馆。快,快送我去医馆。”宁容笙只觉得跨下已经痛到麻木了,他一想到自己往后可能再也不行了,心下更是惊恐万分,“不能,不能被我爹知道。” “是!”小九儿愣神了片刻后,随即想起来这是明轩斋,他家主子这般情况,只能走偏门出了。他看了一眼身后的谢姝,见她半眯着眼睛,似是快要晕倒的样子。 罢了,顾不得旁人了。 小九儿将身上的长袄一脱,盖在了宁容笙的身上,才朝着门外招呼了一声,与几名侍卫共同将人抬了下去。 好在,外头的黑衣贼人尽在二楼,这明轩斋的人早就都跑了出去,各寻生路。 小九儿就这么抬着人,从三楼的另一处台阶下去,又绕过了后厨,从最偏的柴门出去了。 “绿……绿柳……”谢姝眼神有些涣散,她好渴,可伸手去摸,却什么也摸不到,“水……” 热潮再一次袭来,谢姝腿下一软,身子竟是直直朝着前头倒了下去。 “小心!” 一双手搂住了她的腰身,周循礼本在一楼盯梢,可就在他要出手之际,却听得楼上传来了刀剑相撞的声音。 那被盯梢的人,自然也听见了动静,受了惊吓,抬腿就要跑。 与此同时,林升偶然抬眼看了一眼,说道:“哎,那不是谢三姑娘身边的小丫鬟吗?” 仅这一句,周循礼立刻抽出了腰带中裹藏的软剑,直冲着楼上打了上去,“林升,去捉人,我去救人。” “是!”得了命令,林升亦是拔出袖中剑,几步上前,就将刚才被盯梢之人袭去。 那股灼热的气息,谢姝的腰间传至周循礼的手心,他不由抬手摸向了谢姝的额头,滚烫。而后,他蹙眉问道:“你?病了?” 第42章 周大人,你不愿吗 谢姝恍惚间,看向了面前之人,整个身子如软蛇一般缠了上去,她的脸颊紧贴着男子的胸膛,缎面的锦衣透着凉意,舒缓了那浮在面上的燥热。 “好,凉快。”谢姝喃喃了两声,一股桂花幽香沁鼻而来,她忍不住轻嗅了几下,竟是情不自禁就微微昂起头颅,将唇瓣凑到了男子的脖颈处。 纵然那竖起的高领,隔绝了女子吐露的气息,可酥痒的热意却偏偏一点一滴地从领缝中钻了进去。 “谢姝,清醒点,你被下药了。”察觉到女子的神情不对劲,周循礼侧过头去,躲开了谢姝的动作。 原来,她不是病了。 然而,这一声提醒并不大用。 这药,太烈了。 刚才谢姝是死死咬着舌头,才堪堪熬住了。 尤其,面前的人是周循礼啊! 是那位克己复礼、矜贵自持的周循礼! 若是他,倒也可以。 谢姝的意志力逐渐崩溃,她开始满脑子的胡思乱想,那日她依坐在他的身上,不也是如此吗?便是再来一次,又如何? 谢姝一次又一次地在心中劝解着自己,双手搂住周循礼的腰身,她的指尖撕扯着男子的腰带,却是被身前人一把握住了手腕。 “谢姝,看清楚。我是谁。”周循礼扣住了她的动作,另一只手轻挑起了她的下巴,迫使她睁开眼睛,望着自己。 谢姝昂首,那张惊若天人的脸,再一次落入眸中,她如林中小鹿般,眨巴着无辜的眼神,乞求道:“周大人,你不愿吗?” 愿意吗? 周循礼脑中一闪,是她的话…… 身体诚实的反应,让周循礼不得不承认,若是谢姝,他当是可以的。 只是,只是她已经……是承恩侯府的世子妃了。 “谢姝,你不该赔上你自己。”周循礼叹了口气,有些事情既然发生了,那就没法改变。 谢姝不懂,她倾身而上,如山野间勾人心魄的狐狸精一样,神色妩媚道:“若能与周大人春风一度,我便是死了也甘心。” 指尖在男子的衣襟处打着圈圈,谢姝不信,周循礼当真是一无所动? 可是下一秒,谢姝整个人就呆住了。 周循礼扯下了一旁遮风的帘布,手下一转,竟是直接将怀中的谢姝裹了起来,一层接着一层,动弹不得。 谢姝正要开口询问时,却是一张嘴,就被塞进去了一颗药丸。 “清热丸,虽解不了毒性,但能让你再熬一段时辰。”周循礼说完,扛着谢姝就出了门。 吞咽了一声,谢姝的意识仍旧不清明,只是那一股燥热难耐的感觉,似乎是渐渐舒缓了一些。 外头,那些个黑衣贼人早已经逃走了。 林升空手而归,自觉失职,他双手抱拳,单膝下跪朝着周循礼回禀道:“属下无用,让人给逃了。只是刚才那一群黑衣人士,似乎与那人相识,拦在了属下面前。” “这些人,从何而来?”周循礼扫了一眼狼藉的明轩斋。 林升迟疑了一会儿,想起刚才那群黑衣人士的身法,他道:“只怕都是江湖人士,他们个个武艺精湛,腿脚身法各有所长,当是有人买凶了。” 周循礼颔首道:“去各个关口,查查入京的文牒。再让人细细盘查京城内各处,若有可疑人物,先盯着就成。” “是。”林升应了一声,江湖一向远离京城,若是真有大批江湖人进京,只怕背后的人是别有心思了。 “那……这世子妃她?”林升看了一眼周循礼肩头的人,迟疑问道。 “世子妃!”绿柳匆忙跑了过来,她可担心死了! 江护院与几人紧跟其后,他们其中两人都受了些伤,皆捂着手臂,拖着腿。 “她没事。”周循礼回了一声,他看了一圈,这明轩斋的桌椅都被打砸了个干净,一片狼藉。 “你们,可要回承恩侯府?”周循礼侧过头去,朝着肩上的谢姝问了一声。 被人这么扛着,谢姝就是再不清醒,都被周循礼颠醒了。 刚刚又听了周循礼与林升的对话,果然宁容笙的目标并非是只为了她。或许,只是趁机以她为借口,将旁的事情掩盖过去。 江湖人士吗? 若是她二哥回来了,或许能查到一二。 “不回。”谢姝吃力地摇了摇头,她总得解了身上的药性,才能回去。 周循礼面无表情,又追问了一句:“去哪儿?” “去芷兰小院。”谢姝回道。 一路上。 谢姝躺在马车内,一杯接着一杯地喝着凉茶。 绿柳得知谢姝被下了药,气得破口大骂:“非要他断子绝孙不可!” 凉茶入肚,倒是让整个人的热度降下来许多。 谢姝隐隐回想着,那一支袖箭,应当是没射偏吧。 但此刻,更让谢姝面露难色的,是她脑中时不时浮现出了刚才与周循礼的对话…… 她……别是疯了不成? 竟然什么话都说的出口。 果真,是色欲迷人心! 这周循礼,别真把他当成什么登徒子吧?她是中了药!中了药啊! “世子妃,你怎么发呆呢?”绿柳伸手在谢姝面前摇了摇。 “呃……没事。”谢姝扯了扯嘴角,什么都没说。 只盼着能早点儿回芷兰小院。 “到了。” 马车外,周循礼拽紧了缰绳,提醒了一声。 因着有人受伤了,谢姝就让李叔将他们送去镇远将军府医治,府中有曾经的随军大夫,最拿手的就是治疗这种刀剑伤口了。 林升则是早早将犯人给押回了京兆府。 周循礼则是担心谢姝再遇上什么危险,才亲自将她送去了芷兰小院。 下了马车,谢姝连头都不敢抬,实在是太羞耻了。 “多谢周大人了。”谢姝道了谢,扶着绿柳的胳膊,逃也似的进了院门。 就这么被人晾在门外,周循礼看着女子慌张离去的背影,一时觉得好笑:刚才还似个狐狸精,现在倒成了只老鼠。 芷兰小院内,怜玉最先迎了上来。 “主子,可要中了药?”怜玉在悦春楼被调教了许久,自是一眼就看出了谢姝的不对劲。 绿柳点了点头,“嗯,你可有法子?” 这种药,就是寻了大夫来,怕也是一时半会儿解不开。 可这一阵一阵的热浪追袭而来,只怕她家姑娘会受不住啊! “药性看着重,只怕寻常法子无用。只得打些冷水来,整个人泡进去。等过了一夜,也就好了。”怜玉朝着小院里的下人吩咐了一声,让他们赶紧去打冷水来,又叮嘱道,“也不可太冰了,你们也烧些热水备着。” “可若是冻着了?那怎么办?”绿柳一听,只觉得这法子太伤身子了,“请大夫来瞧瞧呢?” “若是大夫有法子,刚才周府尹就不会问我去哪儿了。”谢姝摆了摆手,这等药物烈性太大,就算是喝了药,也只是如周循礼所言,暂缓而已。只怕,还是要自己熬下去。 “白芷,去备水。”谢姝吩咐了一声,刚才她抱着周循礼时候,那周身的热度有了纾解的接触,自然就缓和了许多。 想来,怜玉说的法子,应当有效。 “好,我马上就去。”白芷应了下来。 绿柳先行扶着谢姝去房中躺一躺,“世子妃,你再忍忍。” 可等到那一桶桶的凉水送进来,谢姝只觉得身上虽冰冷刺骨,但心底的热却迟迟难以褪下,甚至经不住伸手触向了那阵柔软。 谢姝吞咽着口水,只觉得口干舌燥,脑中却总是浮现出那一道修长挺拔的身影,尤其那被她紧拥在怀的结实腰身,与那阵阵的桂花香缠绕不断。 她并非不懂人事,自然也知晓该如何纾解女子的春思,到底是忍不住心中的欲壑,谢姝开口道:“绿柳,你先出去。不用守着了。” “可……”绿柳刚想说话, 却被谢姝直接打断了,她又吩咐了一声:“出去。” “是。” 所有人都被赶了出去,屋内只留下了谢姝一人。 然而,就在谢姝恍然失神之际,突然一个身影出现在了屏风外。 第43章 主子,让奴侍奉您吧 谢姝泡在冷水之中,寒意入骨,但仍旧热度不解,似有无尽的难耐正袭上心头,她低声轻喘,锁骨之上,早已溢出了些许的汗珠,她禁不住咬住了唇瓣,指尖的动作却停歇了下来。 不够…… 就差一些…… 谢姝此刻,只恨那人不解风情,如一块敲不碎的石头,冷心冷情。 一时,竟有些气上心头,她若非中了药性,才看不上他。 可只要那张脸在脑海中闪现而出,谢姝就禁不住又觉得热潮再一次涌来。 这水,不够凉啊! 忽而,一道人声传来。 “主子若是不嫌弃,怜玉可侍奉主子纾解一二。”屏风外,消瘦的人影跪在地上,衣衫半解。 等到一只指骨分明的手半推开那屏风一角,谢姝才看清跪着的人,是怜玉。 怜玉跪在地上,额前抵在胸前,轻易不敢抬头。 这是悦春楼教他的规矩,伺候贵人时,本就该是这般伏低做小,卑如尘埃。 若是以往,怜玉定是不愿的,他即便失去了记忆,可总归有着男子的尊严与傲气,又如何能轻易以色侍人。 他本是担忧谢姝,只在外堂候着,可是见绿柳与白芷都被赶了出来。唯恐谢姝一人在里头,若是出了事,只怕无人知晓。 怜玉在悦春楼时,鸨母教训他们这些不听话的,最惯用的法子就是下药。药性下得越重,越是难忍,便越容易精神崩溃。 那一桶又一桶的冰水从头顶处浇下,在这寒冬之中,更显得刺骨的疼。怜玉心下一转,总是按捺不住担忧,翻窗而进。 可……那一声的娇喘,让他止住了步伐。 只是等到水声再一次响起时,怜玉心中陡生了一丝贪念。 望着眼前沉沦情欲之中女子,怜玉脚步轻移,竟有了些许的窃喜,若是……若是自己侍奉的人是她,那为何不可? 谢姝抬眸看了过去,屏风背后那修长的身影,与记忆中的人影相互交叠,可等到思绪逐渐冷静后,她才恍然察觉到不对。 不是,那人。 “你,过来。”下一秒,谢姝伸出了手,朝着怜玉勾起了指尖,晶莹剔透的水珠从柔夷上滑落,惊起了一圈涟漪。 怜玉心中微喜,他半跪着身子,顺从的爬了过去,那双桃花眼缓缓上抬,下颌轻依靠在浴桶边缘,目光相接之时,他情不自禁地将右手滑进了水中,道:“主子,让奴侍奉您吧。” 然而,就在怜玉即将碰触到谢姝的那一刻,眼前那双扑朔迷离的黑眸中,突然透出了几丝清明。 谢姝一把扣住了怜玉的手腕,她低压着嗓音,语气中尽是威胁:“说,你如何进来的?” 绿柳不可能将她一个人丢在屋内。 怜玉被谢姝的动作吓了一跳,他惊慌失措地解释着:“奴刚才,偷偷翻窗进来的。” 这间屋子的窗户对着外墙,无人看守,自然就留了空。怜玉这几日将整座小院都四下逛了许多遍,早就将路线都记在了脑中。 怜玉总觉得,他似乎对路线地图此类事物,尤为上心,且走上一遍就能记下。 谢姝想起来,那外墙边有个石墩子,还是她小时候亲自放的,只为了半夜偷跑进来,寻谢钰。 “主子……” “我虽买了你,但奴籍已销。你不用自称为奴,亦不用称我为主子。”谢姝松开了手,她已让人查清怜玉的身份,的确是个失忆的可怜人,这才让陈管家帮着跑了趟户籍所,给他换了一张良籍。 此人,倒也无须多警惕。 只是……被人肆意闯进来,谢姝心中不爽。 “世子妃,我只是想帮你。这冷水泡久了,只怕明日就病了。”怜玉收回了手,规规矩矩地站在了一旁,眼睛看着脚尖,很是担忧道。 “悦春楼的本事,你倒是学了个十成十。”不得不说,这怜玉不愧是将那位跋扈一方的乐安郡主迷得神魂颠倒之人,竟是差点儿将她都诱了去。 只是,这人身份太过低贱,谢姝不至于饥不择食,什么都不挑。 至于这药性…… 谢姝深吸了一口气,而后将自己整个脑袋都浸入了冷水中,凉意从四下袭来,那些个胡思乱想,尽数都被她冲了个干净。 “世子妃!”见谢姝整个人都埋进了浴桶中,怜玉唯恐她伤到自己,不由惊呼出声。 不到片刻,谢姝缓缓从水中起身,怜玉一瞧见她的动作,便是连忙伏跪在地上。 斜眸一瞥,倒是知晓些规矩。 “这冷水应当不用泡整夜吧?”谢姝入水多时,自是已察觉药性小了许多,只是她自己一时放纵,想趁机随了心意,胡闹一场罢了。 谁知,竟是被人闯了进来,扰了兴致。 “不用。”怜玉声色低柔,他回道,“只要那一股热潮渐渐散去,就可以起身了。若是夜里仍感不适,世子妃多忍忍,挨到天亮后也就好了。” “知道了。”谢姝朝着门的方向挥了挥手,语气颇为不耐烦道,“还不快滚?难不成还想伺候本世子妃穿衣吗?” 怜玉羞红了一张脸,他就知道,她怎会看得上自己呢? “是,我现在就走。”怜玉应了话,面色惨白,心底发凉,他为自己的一时莽撞而懊悔,唯恐自己就此惹得谢姝恼恨。 他失了记忆,又被人卖入了那般腌臜的地方。他早早将眼前的女子当做了天上下凡的仙子,亦是他在这个世上活下去的期望。 他真的好想,被她多看一眼。 铜镜之中,怜玉望着这张惊世绝艳的脸,第一次生出了“若是这张脸再美一些呢?”的想法,他记得第一次见面时,谢姝眼底一闪而过的惊艳。 以及,刚才在内室之中,谢姝迷离眼神之下的那一丝痴迷与流连…… 她应当,是喜欢这张脸的吧? 等到谢姝从冷水中出来,身子早就透凉,冷风一吹,更是瑟瑟发抖,遭不住就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好在,这药性时不时发作一下,两相抵充,也不至于太过难忍。 绿柳连忙打了一盆热水进屋,给谢姝泡脚,又在屋子里点上了三个暖炉,命人铺了好几层的厚褥子,最后递了一碗汤药,道:“这是清热解毒的方子,快喝了吧。” “若是明日起了高热,你就去寻武娘子来。”谢姝揉着脑袋,晕沉沉地提不起神。 绿柳只觉得自家姑娘是中了药,昏了头,这武娘子半年前就出了京,云游四方了!哪里还能寻到人?但此刻,绿柳只想让谢姝赶紧休息,也就随口答应了一句:“好好好。” 这一夜,春梦不断。 然而,承恩侯府的沉香院内,早已是乱做了一团。 床上躺着的男子,面无血色,宁容笙本是想在医馆里处理好这难以启齿的伤口,谁承想那郑大夫瞧了一眼,根本就不敢下手,唯恐就此丢了性命。 宁容笙威胁道:“若是今日治不了我,明日你也别活了。” 郑大夫在京中颇有名声,但平民百姓何敢跟世子爷硬碰硬,被人威胁之下,到底是求饶道:“小人试一试,试一试。” 没得法子,郑大夫又细细看了看宁容笙的跨下,“这若是拔箭,必定疼痛难忍,还请世子爷先喝了这碗麻沸散吧。” 宁容笙早就疼得青筋暴起,等到那一大碗的汤药端来,他一口就吞了下去。 药下得重,起效就快,不一会儿,宁容笙就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那郑大夫看了一眼小九儿,挽起了袖子,一点点将那箭头拔了出来,只是那根子孙根到底被射了个对穿孔,等到箭拔出来,那东西也摇摇欲坠快要断了一般。 郑大夫心慌不已,却不敢作声,只朝着身边的药童使了个眼色,药童立刻拿了金疮药粉和布条来,两人将那处匆匆一包,就急忙让小九儿将人带走。 “今日之事,若是走漏了一点儿风声,定要了你们的命!”小九儿见主子还未醒,但血已经止住了,连忙就将人抬回了承恩侯府。 等人一走,郑大夫连夜背起包裹,带着小药童就跑。 他在京中行医这么多年,那是时刻都准备着跑路!毕竟,这些个贵人动不动就让人赔命,他这条小命可赔不起啊! 至于这位世子爷的伤,更是与他无关了! 第44章 从今往后,他就是个废人了! 第二日,天色微亮。 小九儿打了一盆热水,去给宁容笙擦身子换药,可一拆开布条,就吓傻了! “这这这……” 这是废了啊! 昨夜,郑大夫金疮药确实管用,一点儿都不出血了。 可是,可是那一处根本就是断成了两截啊! 小九儿拆开布条,那半截顺着布条就掉在了地上。 正巧此时,李氏推门而入,她一瞧见那躺着的宁容笙,又瞧见了地上的东西! 整个人瞬间瘫软在地,她颤颤巍巍地指着床上,朝着小九儿质问着:“这!这是怎么回事!” 小九儿被吓破了胆子,他跪在地上,将昨日发生的一切都说了一遍。 李氏听闻后,痛心疾首道:“毁了!毁了!都毁了啊!我的笙儿,我的笙儿啊!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娘?”那麻沸散下的重,宁容笙沉沉睡了一夜,耳边响起了李氏的声音,他才悠悠转醒。 “我的笙儿啊!我们以后可怎么活啊!”李氏一想到宁容笙没了那东西,整个人都没了心神,只一味地哭。 宁容笙起先还没什么感觉,可等到他顺着李氏指的方向看过去,直接眼前一黑,晕死过去! “儿啊!儿啊!你可别吓娘啊!”李氏见宁容笙晕过去,赶忙爬过去,掐他的人中。 折腾了许久,人才再次醒来。 母子二人,抱头痛哭 半晌过后,宁容笙忍着极大的悲痛与恨意,咬牙切齿道:“我定要那贱人,要谢家死无全尸!” “可圣上赐婚,咱们和谢家那是一个绳上的蚂蚱啊!”李氏一想到谢姝的那句“九族之一”,她不由怂了胆子,小声窃窃地提醒了一句。 若是真一起死了,那多不值得。 然而,宁容笙此刻根本顾不得李氏的想法,他只知道,从今往后,他就是个废人了! 尤其,他爹新纳的妾室还有了身孕,若是再诞下个男孩儿,他的世子之位必定难保。 “圣上赐婚,不能休妻,那就逼她自请下堂!”宁容笙咬牙切齿道,“我要让谢姝,在京中再也抬不起头来!” 李氏眼珠子一转,立刻就想到了法子,她凑到了宁容笙的耳旁,小声密谋道:“过几日,是太后的寿辰……” “那郑氏医馆,不可留了,必须斩草除根!”待到李氏走后,宁容笙阴森森地朝着小九儿下了命令,“还有昨日的护卫,一个都不必留。” 小九儿低着头,全然不敢直视宁容笙,只觉得自家主子越发的性情暴戾,阴晴不定了。 “是,奴才马上就去办。”小九儿跟着宁容笙这么多年,见过的阴私不少,心底更是后怕。等到那些人都死了,他可是唯一知道宁容笙隐秘之人了。 可当小九儿命人赶去郑氏医馆后,那里早已是人去楼空。 “小九爷,这人跑了,咱们怎么复命啊?”底下的人抓耳搔腮,浑然不知该怎么办。 小九儿心底一合计,道:“去,一把火烧了。这人,就当是死了。” “是。”那人哎了一声,答应下来。 芷兰小院,热腾腾的包子刚出炉。 白芷提着食盒,喜滋滋地就顺着石子路小跑了过来,嘴角都笑开了花。 “做什么笑成这样?”绿柳见她脚下绊了一下,差点儿就摔进了残雪中,连忙放下了手中的活计,赶去扶了一把,接下了食盒,“走路也不看着些,小心扭了脚!” “二爷来信了!说过几日就回呢!”白芷从袖中掏出了信笺,递给了绿柳,“我想快些告诉三姑娘。” “什么三姑娘,如今可是世子妃了。”绿柳敲了一下白芷的脑袋,将信笺接了过来,“往后,别喊错了。” 白芷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一声:“知道了。可这世子妃,咱们姑娘也不乐意当啊!” 白芷虽是笨了些,但她在外头一打听,也是知道些事,纵然是皇帝赐婚,可到底是她家三姑娘受了委屈。 “这话,可别在二爷面前说。”绿柳提点了一句。 谢钰是一点就炸的莽撞性子,绿柳生怕他回来,就打上承恩侯府去。 “是是是。我知道了。”白芷乖巧点头。 “什么东西,这么香?”屋内,谢姝伸了个懒腰。 她原以为要熬上一夜,结果只是做了一夜美梦罢了。 只是那一股股的寒意,到底是让她着了凉,连打了好几个喷嚏,鼻涕横流,让她止不住地揉鼻子。 “刚做的葱油猪肉包,一出炉,我就送来了。”白芷笑呵呵道,她一向没心没肺的,连昨夜哭成什么样她都忘了。 “我尝尝,”谢姝拿着包子咬了一口,烫嘴,又放下了。 绿柳见她烫的嘴巴都嘟起来了,便将包子放到了一边晾着,又从食盒中端出了一碗白粥,递了过去,“先喝些热粥,暖暖身子。” “我已经让大夫开了几贴驱寒的方子,幸好是发热,当是多吃几贴药,就能好了。”绿柳知道谢姝最不喜吃药,见她蹙眉不悦的神情,立刻转过话头,多劝了几句,“总不能等二爷回来了,你还病着?” “有二哥的消息了?”谢姝一听,精神一下子就好了!她急忙问着。 绿柳将手中的信笺递了过去,“给。” 将信纸小心翼翼的抽了出来,谢姝仔仔细细看着里头的内容,见谢钰只写了些山川见闻,江湖趣事,心中的大鼓也算是放下了些,“还好,他没听见什么风声。” 皇帝下了旨,有关镇远将军府的消息不可外传,人人自危,自是不敢对外人胡说。这些事情,尚无定论之前,谢姝唯恐二哥自乱阵脚,非要去边疆寻人,那就正中了仇敌的奸计了。 而此刻,得到这封信。 也说明,周循礼办事靠谱。 短短几日,就能寻到她二哥。 “这包子不错,多做些,给京兆府送去。昨日,周大人可帮了我大忙。”谢姝喝了两口粥,清甜的口感,让她不由想起梦中的情境,不知那双薄唇是否真的如梦中甘甜呢? 京兆府。 林升提着一筐子的包子就进了门,赶巧了不是,这刚当值,就遇见了谢家送包子。 “这么大方?请弟兄们吃包子?”周循礼从后头冒了出来,冷不丁吓了林升一跳。 林升转过身去,拿出了一个包子塞进了周循礼的手中,“托府尹的福,谢家送来的谢礼,一篮肉包子。” 肉包子? 不知为何,周循礼想到昨日谢姝那些如狼似虎的话语,总觉得这肉包子在隐喻什么。咬了一口,肉汁饱满,面皮入口即化。 “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林升吃着吃着,突然说道,“这世子妃也真有意思,一篮子肉包就打发了救命之恩呢!” 被林升这么一提醒,周循礼忽然觉得,或许对于谢姝而言,他才是这只肉包子? “府尹,怎么不吃了?”林升见周循礼发愣,随口问了一声。 周循礼莫名轻笑了一声,“无事,一时想岔了而已。” 想归想,只怕那人趁着药性,故意拿他取乐。 若是他当真了,又岂非是自作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