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见我》
1. 西康路
《你不见我》
文/在望w
八月末,骄阳酷暑,正值盛夏。
这一天,陶舒然正式搬入西康路48号。
西康路48号不是一个单独的门牌号,它是一户三层内廊式住宅,两栋三层小楼对立,中间由一条长长走廊连接互通。
是片老式居民楼,但地段很不错,离她即将要上学的抚庆附中很近。
途径一条巷子口,在第二个转角处拐弯,再经过一道斜坡,陶舒然和赵晏云气喘吁吁,终于到达目的地。
领着他们来的中介一拍脑袋,指着院子正中央那颗硕大梧桐树说,“就是这儿了,姐。”
“怎么样,我给你们这房子找得不错吧?虽然外立面看着旧了点,但里面装修可不差,以前都是附中分配下来的教职工宿舍。”
“这一带住的可都是抚庆附中临川校区和榆钱校区的学生,氛围相当不错。”
赵晏云打眼一瞧,环境是没得说,绿树成荫,枝桠繁茂,是个好地方。
她盯着门口那棵绿油油的梧桐问:“晚上蝉叫不会很吵吧?”
“怎么可能呢,也不看对面是什么地方。”
中介夸夸其谈,“钟山公馆那地界,住着抚庆数一数二的人家,这儿一带的环境和安保都是没话说的。”
赵晏云也是个利落爽快的性格,当下拍板签了一年的合同,付了两千块押金。
中介把房子的钥匙交给她们,陶舒然拧开门把锁,还没把房间里打量清楚,就听见赵晏云已经雷厉风行地打电话叫保洁上门。
“然然,你住这间,有书桌,晚上你就在这里写作业。”赵晏云取了一把备用钥匙放在她手心,话还没说完,她电话就已经响起。
陶舒然眼睁睁地看自己的妈妈又站在门外接电话,她愣了愣,对着即将上门的保洁有点不知所措,却又好像习以为常。
赵晏云一直都是这样的,在仙姚的时候她就把所有的精力都扑在工作上,这次带她来抚庆也同样因为工作变动。
这么多年来,赵晏云一直从事本地的律师工作,仙姚是余州市辖属的一个区,人口不多,经济也不发达,因此作为律师能获得的案源也很少。
一次意外的机会,赵晏云得到了在抚庆一家上市公司法务部的offer,起薪比她在小县城做授薪律师还要高,咬咬牙,赵晏云决定带着她一起来抚庆。
陶舒然站在窗下,安静地等她打完电话。
“你这孩子,怎么就傻站着。”
挂掉电话,赵晏云一把抓起放在桌上的包,打开来翻出钱包,掏出两张纸币递给她,语速飞快。
“情况突然,妈妈现在就要去公司报道了,等会中午不能和你一起吃饭了。”
“等会忙完了你自己去楼下找家饭店吃点,有事就给妈妈打电话。”
说完这句话,赵晏云踩着高跟鞋匆匆下楼。
陶舒然张了张嘴,一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就看见妈妈风风火火下楼的背影。
她站在走廊往下望,看见赵晏云在楼下停住了,她从包里掏出香水,对着耳后的位置喷了喷,看起来格外重视这次入职。
毕竟妈妈也有自己的事业要奋斗。
陶舒然敛下眸,用这个理由宽慰自己,只是她刚刚的欲言又止是想问赵晏云,爸爸呢?
她的爸爸什么时候会来看她?
这不是一个好问题。
因为转学的事情,赵晏云和陶鸿风已经冷战多时。
保洁很快上门,赵晏如早已在电话里沟通好情况,所以也不需要陶舒然多做什么,相反,在灰尘扑扑的空间里,似乎她这个大闲人站在哪里都不合适。
她想了想,打了把遮阳伞决定去楼下吃个午饭。
出了巷子口一路寻,令她失望的是一家小餐馆都没见到,抚庆的太阳又毒又辣,空气里的湿度让人有喘不过气的闷热。
陶舒然伞撑得更低了点,凌乱的碎发被汗浸湿。
她被热的没什么食欲,正打算折返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响铃,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狭窄的视野里忽然出现一辆山地车。
她惊呼一声,避之不及,踉跄着和这辆山地车擦肩而过。
“你没事吧。”
车主人停下车急匆匆走过来,捡起落在地上的伞,伸手递给她。
陶舒然低下头,目光所及是一双冷白骨感的手,她抬起头,看见一个年纪和她差不多大的少年,身量很高,皮肤很白,目光温柔,此刻正因为不小心撞到她而微微懊恼。
“我没事。”
她率先道歉:“不好意思啊,刚刚伞打得有点低了,没看见你。”
男生赶紧说:“没事。”
看她从里面的巷子口出来,又多问了一句,“你是新搬来的吗?”
陶舒然“啊”了一声,慢半拍地点点头。
那男生点了下头,似乎没有多聊下去的意思,重新走回去又推了车。
陶舒然盯着他脚上的白色帆布鞋,忽然鬼使神差地问了句,“请问你知道这里哪里有饭馆吗?”
“要吃饭你得走另一个方向的出口,那有小吃街。”
男生顿了下继续说:“走这条路最近的是前面左拐,有一家快餐店。”
陶舒然说了句“谢谢”,一边想着路线,一边蹲下来拍了拍脚上的灰。
她后知后觉的发现这男生好像对这个地带异常熟悉,而她好像还没有问过他的名字。
这一点也不礼貌。
她站起来刚想要开口,却发现面前早已无踪无影,只剩下街道两边的梧桐,盛满盛夏的阳光。
*
下午两点半,是陶舒然正式到抚庆附中报道的日子。
抚庆附中作为抚庆市升学率最高的学府,有“抚庆大学直通梯”的美称,在整个抚庆地区拥有众多分校区,陶舒然所进入的正是其中的临川校区,因此也有人称之为临川中学。
她没有新校服,在一众整齐学生里显得格外突出,到了校门口,陶舒然借用门卫的电话给班主任打了个电话,然后有点局促地站在门口等。
好在过了五分钟,班主任赶过来接她。
班主任姓周,是个微微有些发胖的中年男人。
陶舒然小声叫了句:“周老师好。”
周武点点头,随口问她,“你以前是仙姚一中的?”
“好端端的怎么转了学?”
陶舒然咬住下唇:“因为我妈妈工作调过来了。”
周武了解了,没再继续往下问,只是叮嘱她,“高三了,最关键的节点了。”
他领着陶舒然往教学楼方向走,刚踏进校门口,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周武一声呵斥。
“方晴宜,你又迟到!”
“开学第一天你就迟到,像什么样子。”
背着书包蹑手蹑脚的方晴宜被吓的浑身一震,赶紧双手合十,“对不起周老师,我不是故意的。”
周武面色不虞:“得,现在给你个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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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补过的机会。”
他指着旁边的陶舒然道:“这是我们班的新同学,你带她去新教室,顺便把书领了。”
方晴宜得令,麻溜地应了声“好”,一下就窜到陶舒然身边。
而陶舒然还没从这种转变中反应过来,方晴宜已经热情地向她伸出手,“hi,我叫方晴宜。”
她愣了愣:“你好,我叫陶舒然。”
方晴宜夸张地说:“哇,你名字真好听。”
“人也好好看。”
陶舒然被夸的不好意思起来,脸颊微微泛红,她低下头,跟在方晴宜身后慢慢走。
他们从大门慢慢往教学楼的方向走,方晴宜带她去教务处领书,有几本教材空缺,又带着她到仓库找。
好不容易凑齐一整套完整教材,出来的时候方晴宜被里面的灰呛的只打喷嚏。
陶舒然从口袋里摸出一张香氛纸巾递给她。
方晴宜使劲吸了吸,是白茶水蜜桃味的,香且不浓郁,和这位新来的转校生一样。
“今天下午谢谢你一直陪我。”
陶舒然有点担心地说:“不过你一下午都没回班级真的没事吗?”
“老周都说让我带你了,肯定是知道情况的啦。再说了开学第一天有什么好去的,一下午估计也就是打扫打扫卫生,当苦力搬搬书搬搬桌子什么的。”
方晴宜无所谓地摆摆手:“我还要感谢你让我逃掉一次大扫除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身体微微前倾,整个人完全贴在走廊白瓷砖上。
陶舒然不禁循着她的目光向外望:“你在看什么?”
话音刚落,方晴宜忽然牵着她的手向楼下奔去。
“不过既然你想感谢我的话,就陪我看一场篮球赛吧。”
高三教学楼最北面尽头是学校的操场,砖红色的塑胶跑道颜色鲜亮,旁边紧挨着的是被网格框出的一块篮球场地。
红绿相间的场地,吹哨声不停。
这里正开展一场激烈的角逐。
当看到熟悉的人影,陶舒然瞳孔骤然一缩,停下脚步顿在原地,视线完全凝住。
身边的方晴宜不察,兴奋地为场上的激烈战况而欢呼。
忽然回过头看见她,很是诧异地问——
“你怎么一直在看梁远京?”
“你认识他啊?”
陶舒然“啊”了一声,如梦初醒。
她小幅度摇了摇头。
方晴宜也没多想,笑着和她说,“梁远京啊,是个女生都会多看他两眼的,等你待一段时间就知道了,他可是我们临川的风云人物。”
“我赌等会他进球的时候,全场至少有百分之九十的女生要为他尖叫。”
正说着,人群中欢呼声翻涌,几乎要冲破天宵。
陶舒然抬眼望过去。
只见天光尽头,傍晚的夕阳漫天灿烂,浓烈的像一副油画。
而梁远京踩住落日,腾空跃起扣下一个三分球。
周围的欢呼声不停,他扯着唇散漫笑一声,冷淡倨傲,姿态懒散。
方晴宜趁机清了清嗓子:“正好,新同学,我给你好好介绍一下我们附中的这位风云人物。”
梁远京是临川中学的出名人物,脾气很大,性格冷淡,能翘掉所有晚自习打球,也是名列前茅的优等生。
他是不折不扣的天之骄子。
这些陶舒然都知道。
因为,这是她暗恋梁远京的第三年。
2. 日记本
「2017.08.21 天气晴燥热难止」
亲爱的Y:
今天是我们的第一次正式见面,三年,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摘自《陶舒然日记》
*
星期二,陶舒然转学后的第二天。
她在房间里匆匆写下日记的最后一行,将要落笔就听到赵晏云在客厅里大喊。
“然然,起床了没?快点出来吃早饭了。”
“时间要赶不上了,你快点出来别磨蹭。”
“来了,妈妈。”
陶舒然一把拉开抽屉,动作飞快把日记本塞进最里面,然后理了理书包里的书,小跑出去。
她简单洗漱了一下,出来看见餐桌上摆好赵晏云今天为她做的早餐。
一碗简简单单的清汤面。
但陶舒然明白,对于厨艺不精的赵晏云来说,这碗面已经是莫大挑战了。
她用筷子挑起一绺,试探性地咬了一口。
果然,意料之中的没煮熟,面条很硬,盐也放多了。
赵晏云非常不自信地看着她问:“怎么样?”
“是不是不够咸啊?”
她折返回去拿调料:“妈妈给你放点生抽。”
赵晏云手一抖,原本清汤寡水的一碗面瞬间染黑。
陶舒然把嘴里的面吞下去,轻轻说,“可是妈妈,你放的是老抽。”
“算了,妈妈下楼给你买点包子油条去。”
陶舒然摇摇头,低下头随便对付了两口,她看了一眼时钟,拎起书包就要走。
“不用了妈妈,我上学要迟到了,我先走了。”
赵晏云在她身后喊着:“那你路上小心,靠边走。”
*
临川中学正式开学的日期就在9月,整个学校也只有高三这一年级八月提前开学。
也因此路上上学的人流很少,沿街的早餐店也没怎么开门。
陶舒然从口袋里取出缠绕的耳机线,贴着路边练习听力。
殊不知文科1班因为她的到来炸开锅。
一切的起因是方晴宜在班级群里发的一张照片,昨天她陪陶舒然在仓库里找书,中场休息的时候偷偷玩手机,随手拍了一张她照片。
环境杂乱的仓库,即便光线昏暗,也遮不住一张白净素雅的脸,扎起的半高马尾展露纤长脖颈,即便只有一张模糊侧颜,依稀也能看出青春娴雅的气质。
这张照片立刻将班级里对新同学对好奇心勾到极致。
后来不知道谁把这张照片传到校园墙上,隐隐约约,连隔壁几个理科班都来打探。
离早自习还有十五分钟,门外熟悉的脚步声响起,坐在最后一排的赵政年立刻回头,准确无误接过从半空中飞过来的早餐袋。
“傅长沛,你终于来了。”
他饿的嗷嗷叫,一边啃包子,一边琢磨新同学长什么样。
方晴宜双手合十:“反正人特别好,特别温柔。”
她展示自己书包上的新挂坠:“看,这是她送我的礼物。”
正说着,门外一个男生急匆匆地跑过来,扶着门框连气都没匀。
方晴宜白了他一眼没好气说:“孙腾,你说话清楚点。”
孙腾是他们班的体委,人长得五大三粗,就是喜欢欺负女生,方晴宜对这种人没什么好印象,说话语气也不好。
孙腾神秘兮兮凑过来:“刚刚我在门口看见咱班新同学了。”
赵政年含糊不清说:“真的假的。”
“真的,我看见老周领着人到办公室了。”
班级里立刻有同学好奇地问:“长啥样啊,是不是真那么漂亮?”
孙腾带着回味的表情说:“皮肤白,腰细腿长,跟漫画里长得一摸一样,我目测得有……”
他声音忽然低了下去,比了个手势低下头,揽着身边几个男生议论着笑起来。
方晴宜做出一个要呕吐的表情。
恰好在这时,门外有人走进来,梁远京脚步慢悠悠,踩着初升的太阳,就这么站在孙腾背后。
冷不丁的,把手搭在他肩膀上。
孙腾被吓了一跳,以为是班主任过来查岗,怵在原地半天不敢动。
后来余光瞥见,他长呼一口气。
“吓死了,原来是你啊,哥。”
他声音带着点谄媚,其实梁远京没比他大多少,他们是同届,只不过孙腾隐隐听过他的家世背景,所以面对他总是不自觉低下去。
没想到平时对他爱答不理的梁远京今天却破天荒站在他身后。
孙腾将要说话,就发现梁远京掀眸看向他。
他声音很冷,带着刚睡醒的沙沙金属感,反问——
“你觉得这样评价一个女生很有意思?”
孙腾嗤笑一声:“怎么了,我夸她还有错吗?”
“哦,这样啊。”
梁远京抱住双臂,视线懒散着自上而下将他从头到尾扫了一眼,然后以一种漫不经心地口吻说。
“皮肤略黑,腿短胳膊长,看起来很健壮,但缺了点脑子。”
孙腾怒目而视:“梁远京,你什么意思?”
梁远京微挑了下眉毛,语气淡淡。
“你不也会感到被冒犯吗?”
一帮哄哄闹闹的人终于散场,梁远京踢开旁边的凳子,脱掉校服外套盖在脸上,熟练地在赵政年旁边的空座位趴下睡觉。
旁边的赵政年一副乐不可支的样子。
打趣问:“梁大少爷,今天谁惹你了,火气这么大。”
梁远京没理他。
赵政年自顾自开口:“早自习一点意思都没有,正好你们飞行班也不上早读,要不然等会和我一起打球去,我们顺便看看新同学。”
他抬起双手保证:“我没那么多龌龊心思哈,纯粹好奇加欣赏。”
被打扰到睡眠,梁远京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我不见。”
他语气分外冷淡:“没兴趣。”
准时六点二十五迈进班级的陶舒然脚步一顿,这熟悉的嗓音,几乎只看背影她就能立刻认出来。
她站在门口,呆呆地看着坐在最后一排的梁远京。
少年声音里的困劲儿明显,整个人透露出一股说不上来的懒散,那件蓝白相间的校服被他盖在头上,窗外的阳光正盛,他微微偏过头,闭着眼睛枕上手臂,露出半张精致流畅的侧脸,恰好对着陶舒然进来的方向。
陶舒然心跳错了一拍,下意识停在原地。
周武从走廊经过,冲她喊了一声,“站门口愣着干什么,进来啊。”
离早读还有两分钟的时间,陶舒然被领上了讲台。
她视线下意识往那个方向瞥,却发现补觉的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一切都仿若是她的一场梦境一样。
她心里微微有些怅然若失,连班主任说了什么都没记住。
只听见周武拍了下她肩膀,指着最后一排那张空位置说,“你暂时就先坐那里,回头有空我再调整。”
位置就是刚刚梁远京坐过的地方。
陶舒然抿住唇,压下心里的情绪,慢慢往最后排的位置走过去。
她拎着书包坐过去,和靠窗的新同桌打了声招呼。
新同桌是个男生,小麦色皮肤健硕,眉毛又黑又深,人挺随和,主动介绍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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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
“你好,我叫赵政年。”
陶舒然微微一笑。
早自习开始以后,她这位新同桌就好像被碳水攻击,整个人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周围是朗朗读书声,陶舒然却有些为难地翻着不太熟悉的教材。
过了会儿,坐在前面一排的方晴宜偷偷举着书给她指了下页码。
陶舒然翻过去,心里却暗自吃惊。
下课后,方晴宜立刻围在她身边,“你暑假没补课吗?我们暑假就已经上完第一轮了。”
陶舒然摇摇头,她之前所在的一中虽然是仙姚最好的高中,但本科率也不过只有百分之四五十,其中大部分还都是二本和民办高校。
学校里老师教书也中规中矩,高三的教材她还没有开始学。
没想到在这里都已经上完一轮,进入复习阶段了。
“你们好厉害。”
“这算什么,傅长沛和梁远京才厉害,这两个人常年霸榜年纪一二名。”
方晴宜吐槽道:“真不知道他们两个人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是在娘胎里就喝了六个核桃补脑吗?”
在桌上睡的半死不活的赵政年忽然插嘴:“那你一定在娘胎里喝了不少三鹿奶粉。”
“你要死啊,赵政年。”
方晴宜一脚踹过去:“你信不信你下周摸底考试还考倒数第一。”
陶舒然见缝插针问:“什么摸底考试?”
“你不知道?难怪,这是我们附中的传统。”
“不过你也不要太担心。”方晴宜张开手,笑眯眯对她说,“给你正式介绍一下,这位是赵政年,我的好朋友,也是我们1班的常年垫底王。”
说到“好朋友”三个字,方晴宜咬牙切齿。
赵政年同样也咬牙切齿看着她:“还真是好朋友呢。”
“那我也来介绍一下,你,方晴宜,常年和我角逐倒数第一的强劲竞争对手。”
眼见他们要发生口角争斗。
陶舒然赶紧把方晴宜拉开,顺便问她,“这个考试有重点吗?”
“我好多章节都还没学过。”
“我们班应该是没有的。”
方晴宜想了想说:“不过我知道一个人肯定有重点。”
“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上了一整天的课,陶舒然明显感觉自己学习比其他人要吃力很多。
因为没有到正式上课的时间,所以晚自习也没有正式开展,即便如此,陶舒然还是和班主任申请放学后自己留下来学习一段时间。
对于她这种主动学习的积极性,班主任很是赞许。
“办公室经常有老师留下来加班,你要哪里不明白尽管来问。”
陶舒然“嗯”了一声。
这一天傍晚,她被数学老师留下来订正错题,出来的时候天色还早。
陶舒然决定回教室里再背一会课文。
她正在背魏晋时期向秀写的那篇《思旧赋》,念道“将命适于远京兮”这一句的时候,忽然顿住了。
忍不住将这句话悄悄念上好几遍,只有自己明白埋藏在心里的秘密。
“陶舒然。”
窗户忽然被叩响,还未等陶舒然反应过来,一截干净的手指推开她身侧的窗户。
随着窗外郁郁葱葱之中蝉鸣一道跃进来的,是梁远京突然贴得很近的脸庞。
少年落下轻轻的笑,又反问了一遍:“你是陶舒然吗?”
忙不迭的,陶舒然赶紧点点头。
她双眼微微失焦,仰起头愣愣看着他。
这是梁远京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而她的心跳快要停止。
3. 蝉鸣声
「2017.08.22 天气多云转晴」
阳光明媚,蝉鸣不止。
今天你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我很开心,这是我来到抚庆第一件开心的事。
——摘自《陶舒然日记》
*
陶舒然视野之中最先注意到的是少年一双干净修长的手,皮肤冷白细腻,指甲边缘修剪干净圆润,找不出一根倒刺。
她心跳加速,根本不敢抬头直视他的脸。
慌张地接过他递过来的东西,是一本国誉b5型号的活页本。
里面甚至用彩页标注了各科名字,查找起来非常方便。
这应该就是昨天方晴宜要为她考试找的“秘密武器”。
只是为什么会让梁远京送过来?
这种感觉很奇妙,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两条平行线,忽然有一天出现了交点。
陶舒然想都不敢想。
她抬起头,在余光瞥见他离开的背影时终于鼓起勇气对着他后背说了句,“谢谢你。”
梁远京没回头,单肩松松垮垮背着书包冲她扬扬手,梧桐枝桠盛下的金色碎光打在走廊纯白瓷砖上,开出他脚下踩着的一朵又一朵金色小花。
陶舒然忽然想到刚刚见到他的一幕——
微湿黑发搭在额前,校服外套被他卷成一团缠在腰间,里面简简单单一件黑t,肩平腰窄,遮不住的少年感。
他望过来的眼睛,像太阳一样明亮闪光。
令陶舒然的心被一整个燥热的夏风吹的鼓涨起来。
*
傍晚,她踩着将落的夜色回家,一路上的蝉鸣不歇。
方晴宜掐着点打电话问她:“喂,然然,那本笔记你收到没?我托4班的傅长沛给你了。”
“收到了。”
陶舒然顿了顿,轻声说,“不过是梁远京送来的。”
说着说着她余光瞥见路边有一家小卖部,想到赵女士的绝妙早餐,陶舒然决定提前买点面包囤在家里。
电话里,方晴宜“啧”了一声,“那幸好他是下课的时候来找你,要不然我们1班的女生还不得炸了。”
陶舒然轻声问:“1班有很多女生喜欢他吗?”
“nonono”方晴宜用无比夸张的语气说,“不是1班,是整个学校的女生都喜欢他。”
“当然,除了伟大而智慧的我。”
陶舒然“噗嗤”一声笑出来:“先不跟你说了,我买点东西。”
挂掉电话,陶舒然径直走进小卖部。
这是家规模不大的超市,货架上摆了点散装的面包,陶舒然想了想,又折返回最前面去拿称重的袋子。
她顺手把手里的书放在前面的玻璃柜台上。
随便拿了点蓝莓面包,紫薯吐司还有毛毛虫面包塞进塑料袋里,陶舒然逛了两圈,果断又拿了一包薯片扔进去。
“老板,麻烦算一下多少钱。”
“十八块五。”
只是随便瞥了一眼,居然就得到这么精准的数字,陶舒然瞥了一眼称重仪上的数字,和她心算的价格的确差不多。
她这时候才注意到柜台里坐着的老板是个和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额前的头发柔软垂下,这个男生有比女生还纤长的睫毛,安静地垂下来,显得温煦而又宁静。
而且陶舒然注意到,他手里拿的是一本四级英文单词书。
这本书她暑假为了拓展词汇也背过一轮,还是她当时的英语老师推荐给她的。
陶舒然不免多打量一眼,付完钱她拿起东西打算走,谁知道那男生也拿起面前的活页本往自己包里塞。
她立刻说:“不好意思,这是我的书。”
男生微微抬起头,长指捺住封面,然后单指拨开扉页,指着某一处不太明显的签名说,“上面有我的名字。”
“这是我的笔记本。”
陶舒然惊讶地看着他:“你是傅长沛?”
与此同时,傅长沛也开口,“你是陶舒然?”
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来了。
“抱歉。”傅长沛说,“平时收书习惯了,忘记借出去了。”
陶舒然连忙说:“不不不,是我不好意思,那个小宜说书是和你借的,如果你需要的话就拿去用。”
傅长沛说:“你拿去用吧。”
盯着他的脸,陶舒然总有一种似成相识的感觉,她想了又想,终于在听到他声音之后,一切记忆都想起来。
“是你?”
“是我。”傅长沛微微一笑,“那天撞到你不好意思。”
他又道歉。
这绝对不是陶舒然想提起这件事的本意。
“真没事,那我再买箱水吧,你帮我算一下一共多少钱。”
傅长沛扫了眼,站起来问她,“你家住楼上?”
陶舒然轻轻“嗯”了一声,没想到在这儿还真遇到同学了。
付完钱忽然想起来,这一大箱水她要怎么扛上去。
傅长沛主动说:“我帮你拎上去吧。”
“叩叩叩——”
“来了。”赵晏云系着围裙跑过来开门,手里还拎着一个锅铲,一打开门却是愣住。
怎么站门口的是个小伙子,长得还有点帅。
过了三秒钟,陶舒然的脑袋从背后钻出来,又一股脑钻了进来。
“妈,我买了一箱水太重了,我同学帮我送回来的。”
“哦哦。”赵晏云反应过来,热情招待,“吃过饭没,要不要顺便来吃一口?”
陶舒然瞪大眼睛,想也不想立刻抱过傅长沛手里的东西放进家里。
她一边把他小幅度地往外推,一边扭过头对赵晏云道,“妈,他吃过晚饭来的,人家还得回去学习呢。”
门外,傅长沛不明所以。
女孩的力气并不大,推他有点像小猫踩奶似的,不过他还是愿意配合地动了动。
关起门的一瞬间,他听见陶舒然在他耳边低声道——
“不好意思,但是我妈做饭真的超难吃。”
门外,傅长沛愣了一秒钟,噗嗤一声笑出来摇摇头。
*
附中操场上,口哨声不停,到处都是抬腿又落下的训练声音。
“那边的,腿抬高点,高抬腿高抬腿,你抬那么低想挨抽了是吧?”
不远处的教官眯了眯眼睛,远远看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怒呵出声。
“梁远京,训练还迟到,去那边加练50个俯卧撑。”
梁远京没说话,丢下书包,双臂撑开,利落起身又落下,如此反复,快的要闪出残影来。
“难得啊梁哥,飞行训练你都能迟到。”
晚上刚好是他们这一对体育生训练的时间,赵政年揉着手腕,在他旁边做热身运动。
凑过来低声问:“干什么坏事去了?”
只用一分钟不到的时间,梁远京快速做完五十个俯卧撑。
盛夏的骄阳灿烈,他从旁边拿起水,仰头喝了下去,汗水顺着锋利下颌流至肌肉健硕的胸膛,喉结几经翻滚。
只是说:“帮老傅送个东西。”
谁知赵政年眼睛亮起来:“帮谁,女生?”
梁远京没说话,赵政年只当他默认。
“这木头脑袋开窍了啊,平时不是跟女生多说一句话都会害羞吗?”
赵政年这嘴一打开就收不住,开始叽里呱啦说个不停。
“我跟你说,我新来那个女同桌人可温柔,每天身上都是香香的,我不是昨天不小心把膝盖磕了吗?”
他抬起腿指着上面的创口贴:“看,人家多细心,特地找方晴宜给我的。”
一个没多大的伤口,昨天跑步的时候不小心擦伤。
梁远京瞥了一眼,冷冷嗤笑,“真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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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祝福你,今天再贴一张,刚好凑个双。”
赵政年眉毛扬起来:“你这人嘴怎么那么毒?”
“嫉妒!”
“就是纯嫉妒!”
……
“那边两个吹什么牛呢?都给我动起来。”
身着迷彩服的教官走过来,语气严厉。
“最后一年冲刺了,不仅功课上要多努力,体能训练也不能懈怠。”
教官手一指:“梁远京,你再去做两组滚轮训练。”
赵政年立刻跑的飞快。
那滚轮训练之前他好奇尝试过,人站上面还好,一转起来天旋地转整个发晕,他才转了三圈就感觉要死过去。
下来的时候隔夜的晚饭都吐出来,足足请假在家修养了一天才好。
但梁远京却好像无事人一样。
别人要求转5圈,那他就一定会要求自己转10圈。
到今天,他已经可以完成正转反转各十圈再正转十圈的高难度训练了。
赵政年觉得他没必要这么拼。
“反正你都通过飞行班选拔了,只要高考考的不差,进航大是妥妥的。”
“我要的不止这些。”
梁远京目光坚定地抬起头,看向蔚蓝无际的天空。
“我的梦想是,冲向云霄。”
*
摸底考试结束后的第二天,附中就在教学楼下的公告栏张贴光荣榜。
早上吃早饭的时候,赵晏云随口问,“然然,你有什么梦想吗?”
“将来想做什么?”
陶舒然抿抿唇,没说话。
赵晏云随口道:“那你毕业当个律师吧,京北政法大学就挺好的,你努力努力冲个四系五院。”
等看到光荣榜上的成绩排名以后,陶舒然木然着脸想,赵女士对她的期望估计是实现不了了。
她连四系五院门槛的边都摸不到。
这次摸底考试考的是高三整本书的内容,绕是经过考前突击,陶舒然还是没能把所有的知识点都掌握。
文科项目还好一点,主要是数学,很多定义她都没学过,后面的几道压轴题压根没写出来。
失分太惨烈了。
人群中只听见方晴宜一声凄惨的哀嚎:“完蛋了,这次肯定又要被请家长了。”
赵政年拍了拍她的肩膀,算是安慰。
“这次又是我们两个倒数在办公室门口排排站。”
他瞥了一眼陶舒然,又添了一句,“哦,这次是我们三。”
“新同桌,恭喜你加入我们倒数天团。”
方晴宜一把拍开他伸过来击掌为誓的手:“呸呸呸,好晦气,谁要和你倒数。”
“你快点滚吧赵政年,这次英语就你考不及格,信不信赵老师又要咆哮。”
“她有河东狮吼,我自备耳塞。”赵政年不甘示弱,“倒是你,方大小姐,你爸下了财经新闻就得来参加你的家长会,你回家不得挨批啊。”
这一番话直戳方晴宜心窝。
谁不知道他爸对她这个独女的学习最上心,偏偏她又最不争气,每次被老师点名批评完,回家又是收手机又是停卡的,一套流程折磨的方晴宜苦不堪言。
她气的当场和赵政年扭打在一起。
看着他们嬉闹的场景,别有一番大热闹微微驱散了考试不如意的阴霾。
陶舒然唇角绽开了点笑意,视线下意识往上寻找着。
终于,在某个名字上定格之时,她忽然感受到一道同样的视线投射。
紧接着,清冽的少年气息贴近,陶舒然全身僵直不敢动。
因为她意识到,梁远京站在了她身后。
陶舒然的心脏重重地跳起来,几乎要跃出胸膛。
与此同时,她视线下意识低垂。
此时此刻,他的影子垂落,完全笼罩住她。
4. 暗恋日
「2017.08.29 天气晴」
948名——08名,我和你的距离。
全球最大客机空军A380机身长度有72.7米,就算我们一首一尾,距离遥远,我也会坚定不移地向你靠近。
——摘自《陶舒然日记》
*
“牛逼,我京哥缺考还一门还能考第八名。”
身边因为梁远京的到来爆发短暂的议论声。
陶舒然明显感觉到人群中的焦点开始往她所在的区域转移,甚至明里暗里很多人挤过来,将她这里围堵的水泄不通。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撬开了一个支点挤进来,将陶舒然逼得向后一踉跄。
差点要跌倒之际,有人抬了下手扶住她手臂。
仅仅只是一瞬的触碰而已,陶舒然回过头去,终于有了一个光明正大的理由看向他。
她小声说:“谢谢。”
梁远京微微抬了抬下巴,一副没放在心上的样子。
看完了分数他转身就打算要走,谁知道忽然被别人拦住去路。
“梁、梁远京,我叫文芳芳。”
“我看你数学这次考了满分,我有一道题不太懂,你能帮我讲一下吗?”
女生紧张的连声音都在发抖,然而此时此刻,陶舒然却有些羡慕她的勇敢。
梁远京敛眸扫了一眼,然后毫不犹豫,把站在身旁的傅长沛拎了出来。
“讲题的事情找他。”
少年的声音低沉而又过分冷淡,倨傲的姿态不减,转身就走。
文芳芳是他们文科1班的班长,小女生自尊心强,没得到想要的人讲题,委屈的连眼圈都红了。
方晴宜凑过来小声说:“习惯就好,这就是梁远京,臭脾气,对哪个女生都不留情面。”
陶舒然却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出神。
“然然,你发什么呆呢,我们要去上第一节课了。”
第一节课是语文课,要上课前,后门忽然被打开,成排男生拎着板凳闯进来,叮咛咣当发出好大一阵动静。
陶舒然坐在最后一排被吓了一大跳。
却看班级里的人都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方晴宜掉头告诉她:“他们是飞行班的,一个班就十几个人,平时文科在我们1班旁听,理科在4班听。”
文科1班和理科4班都是重点班,一个学校顶级师资也就那么几个,为了保证教学质量,学校就让飞行班的同学跟着重点班一起上课。
飞行班的同学们都是经过全国统一空军青少年航空选拔进入的,由初中开始选拔,需要通过医学选拔、心理选拔和政治考核三个方面测试。
不仅对身体素质有超过要求,连中考成绩都必须在本市前10%。
通过选拔的同学统一进入抚庆附中临川校区高中部进行学习,由学校和空军组织联合培养,每年暑假开展相关飞行体验。
经过重重选拔,最后留在飞行班里的,也不过十几个人。
就算进入飞行班,最终能真正进入空军队伍的,更是万里挑一。
而梁远京就是其中佼佼者。
坐在方晴宜旁边的文芳芳凑过来小声问:“不过我真的很好奇,像你这样的成绩,是怎么转学进我们文科重点班的?”
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陶舒然咬住下唇,没说话。
转学进入一个新环境,尤其是高三这个重要的节点,必然会遭到很多议论。
再加上陶舒然自己本身就是不善交际的性格,同学对她好奇之余更多的是探究。
如今面对这样明晃晃质疑,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方晴宜出来打抱不平:“文芳芳你讲话这么没情商,难怪梁远京不愿意搭理你。”
“你管人家怎么进的,不就一次摸底考试没考好吗,时间还长呢。”
“不长了。”
文芳芳推了推眼镜:“离高考还有284天了。”
……
梁远京进来扫了一圈,发现自己熟悉的位置被一个女生占住。
他瞥了一眼,无视赵政年灼热的目光,单手拎着板凳在最后一排角落找了个空位坐下。
翻开试卷的陶舒然动作顿了下,下意识把有分数的那一面翻到背面。
赵政年转头说话:“阿京,要不要坐我这儿?”
“干什么?”
梁远京掀眸看过来:“不打扰人学习?”
忽然被点到名的陶舒然浑身一震,虽然他没有提到她的名字,但仅仅只是与她有关也顷刻分去她所有的注意力。
陶舒然咬住下唇。
虽然知道这个行为不礼貌,但她还是没办法控制自己向他靠近的心,开始关注他说的每一句话。
赵政年和梁远京在讨论最近的球赛。
昨晚他们几个熬夜看到凌晨五点,这会还兴奋着,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赵政年在说,梁远京在后面懒洋洋应付两句,似乎困意上来了。
陶舒然听不太明白。
过了会儿,上课铃打响,语文老师拿着试卷从前门走进来。
老师扫了一眼,后排乌泱泱一堆大高个,把整个教室挤的满满当当,扑面而来的热气翻涌。
拿起空调把温度往下调了两度,余彩英头也不抬点名,“梁远京,别给我躲后面打盹。”
“给我往前坐一排。”
冷不丁被点名的梁远京却好像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他站起来,个子很高,长腿一勾,整个座位往前动了一排。
就这样在陶舒然旁边的过道坐了下来。
支起的胳膊占据她桌面一小半的空间,陶舒然浑身不自在起来,连目光该放在哪里都不知道。
旁边的赵政年没注意到她的变化,勾着头和梁远京继续说话。
梁远京微微偏过头“嗯”了一声。
这样一来她被夹在中间,就好像梁远京在看着她说话一样。
讲台上,余彩英开始讲模考的卷子。
梁远京视线余光瞥见她微微泛红的脸颊,以及过分正襟危坐而僵直的脊背。
他笑了笑,手撑着下巴开始睡觉。
陶舒然深深呼出一口气,她偷偷低下头,看见他睫毛在眼下垂下的阴影。
忽然,他眼皮抖了一下,她立刻手忙脚乱地移开视线,生怕下一秒他会睁开眼睛。
好好听课。
陶舒然在心里给自己催眠,努力忽略他的存在。
讲台上语文老师一题一题讲过去,因为题目数量太多,分配给讲试卷的时间也只有今天一节课,所以一些很基础的题目是被自动跳过的。
比如最简单的送分题——古诗词默写。
对于高标准要求的附中学生,这种题目丢分是完全没办法容忍的事情。
余彩英拍了拍桌子:“古诗词默写错了的都给我站起来。”
班级里稀稀拉拉站起来些人,其中也包括陶舒然,她应该是错的最多的人。
“暑假怎么跟你们说的,该背的都要背下来,你们错的人全部给我把原文抄十遍,明天上课前递到我办公室。”
“好了,都坐下吧。”
“等下,陶舒然你继续站着——”
陶舒然刚准备跟着大潮一道坐下来,冷不丁被余老师叫了名字,她心里“咯噔”一下,顿时有点不太妙的感觉。
“十句古诗词你错六句,不是字写错了,是直接空行写不出来,你是没背过这些吗?”
“对不起老师,这些课文我还没学到,所以没背下来。”
“我们都过二轮复习了,你说你还没学过?”余彩英语气严厉,“我们附中还没有基础这么差的学生。”
陶舒然低下头,死死咬住下唇。
周围议论声又起,刚刚文芳芳问她的问题成为所有人议论的中心。
余彩英直接明着问她:“你是怎么进重点班的?”
难堪的情绪涌上心头,嘴唇已经被咬的失色,连脸庞也苍白一片。
陶舒然听见不远处笑声响起,同学们交头接耳,有几句清楚的传到她耳朵里。
“找关系进来的吧?”
“成绩这么差,也不嫌丢人。”
“小地方来的就这样,连课本都没学完。”
就在此时,趴伏在她桌面上睡觉的人动了动,似乎被这幅动静吵醒。
梁远京抬了下腿,往前面桌腿踢了一脚。
没用多大力气,刚睡醒的声音沙哑,“同学,你太吵了。”
那位议论最起劲的同学讪讪闭上嘴。
也是这时候,余彩英的目光重新汇聚在梁远京脸上。
她怒火转移,对他道,“梁远京,我问你,为什么就缺考了我的语文。”
“你是不是对我这门学科有什么意见?”
“不是。”梁远京头也没抬,漆黑的眼睫垂下来,有些百无聊赖地把玩桌面上的圆珠笔。
“早上太困了,没起得来。”
他声音含着点笑,插科打诨。
“不好意思啊老师,我下次一定考。”
余彩英面容稍霁:“下次不把我们班平均分往上提五分,我惟你是问。”
老师总是对好学生有优待,而陶舒然似乎也沾光得到了优待,过了会余彩英让她坐下来,课后要多下功夫。
陶舒然乖巧应了声“好”。
她从笔袋里拿出明黄色的便利贴,想了想,还是写了张字条小心翼翼传过去。
——「谢谢你为我解围。」
他可以不发出那么大动静的,陶舒然知道。
梁远京垂下睫毛,看贴在桌面上的纸条,女孩的字迹明丽秀气,标准的楷书字体,规整的和她这个人一样。
又说“谢谢”。
他有点好笑,怎么他们每一次的开场都是“谢谢”两个字?
梁远京舌尖抵了下右侧脸颊,把便签还给她。
浑身上下说不出来的懒散劲头,勾着声音道,“是吗,我有吗?”
好像全然是她多想。
但不是这样的,他一直就是这样润物无声,即使帮助了别人也不愿意被知道。
陶舒然一直都知道。
因为她认识他的故事,要追溯到三年前的暑假。
*
三年前的暑假,是初升高的关键一年。
赵晏云给她报名了冰心作文杯,说要培养一下她的写作能力。
那是陶舒然第一次来到抚庆,七八月的抚庆进入全年最热的阶段,接近40度的高温,空气里满是潮热的湿意。
她不喜欢炎热的夏天,也讨厌汗水粘腻在身上的感觉。
比赛的地点在少年宫,一处远离市区的地方,比赛结束以后会有统一公交车将他们送到车站坐车回各自的城市。
彼时的陶舒然正值青春期,因为生病吃激素药的原因处于一个过度肥胖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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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一个人来这里参赛,没有其他认识的朋友。
走进狭窄的过道,还有零星几个空位置,她放下书包,准备落座。
邻座的女生捂住口鼻,嫌弃地看着她说,“你去别的地方坐吧。”
“我……我这有人了!”
陶舒然抿住唇,没说话,只是重新拎起包继续往后面的位置走。
只是情况如出一辙,不客气的男生直接看着她说,“我不要和你这种肥婆坐,挤死人了。”
“本来天就热,靠着你更热了。”
这话一说出来,整个车厢里哄堂大笑。
都是十三四岁的少男少女,正是外貌最敏感的时刻,陶舒然难过的说不出来话。
其实这不是她第一次受到这样的羞辱,在仙姚一中,同学们也不愿意和她做朋友,大家总是说她又胖又丑,好像整个夏天的高温都是由她带来。
今天也同样。
只是接连的拒绝令她快要崩溃,司机站在门口大喊,“那位同学快点找位置坐下来,我们车要启动了。”
可是没有一个人愿意让她坐在旁边,他们无声地看着她,双目盛满嘲弄。
难道胖子就该死吗?
陶舒然眼眶红了一圈,眼泪快要滴下来。
突然有一道手臂拦住了她的去路。
“同学,你坐这里。”
清朗干净的少年嗓音,陶舒然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一刻的感觉,她仿若遇到一个从天而降的救星。
她看着那男生戴着一顶压低的棒球帽,睫毛很长,下敛着遮住深邃的眼瞳,单手拎起放在邻座的包,示意她坐下。
陶舒然坐了下来,小声说了句“谢谢”。
那男生懒懒“嗯”了声,抱着手臂闭上眼睛,好像要睡觉。
门要关起的一瞬间,有一个男生急急的冲上来。
“哎!师傅师傅,等等我,我还没上呢。”
他一上车就直奔陶舒然他们这个座,大喊道,“梁远京,你给我占的座呢?”
原来他叫梁远京。
陶舒然立刻局促地站起来,意识到自己坐着的座位可能是他的。
梁远京伸手压在她的肩膀上,往下拍了拍,不知道为什么陶舒然在这个动作里读出了安抚的意思。
也许是因为小时候她闹着不肯睡觉的时候,奶奶也总是用这样的力度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她看见梁远京把怀里的包扔进那男生的怀里。
语气又拽又硬:“你滚后面坐去。”
那男生应了声“哦”,在他们后面坐下来。
后来一路无言,车到达目的地,出于习惯,陶舒然在偏后的位置下车。
她的目光一直看着前面的梁远京和他的朋友,两个人勾肩搭背走在一起。
他目测要有1米8,影子在地上延伸成一条很长的线,她轻轻一抬腿就能踩上。
可是陶舒然舍不得踩上他的影子。
她跟在他身后慢慢地走,忽然视线顿住,蹲下来,在地上捡到一张参赛牌。
上面有参赛选手的相关信息。
陶舒然捡到的这一张,是梁远京的。
她急急地要去追赶他,一抬头,视野里两个人的身影却消失不见,茫茫的车站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后来等车的间隙,陶舒然又把这张参赛牌拿出来看。
参赛牌上贴着蓝底二寸的照片,少年长了一张堪称建模的脸,颧弓与下颌角形成弧度清晰的折角,如雕塑一般线条明朗,眉眼深邃,山根高耸,是在人群中耀眼到一眼就被看见的程度。
姓名:梁远京
组别:英语竞赛组1组
联系方式:
鬼使神差的,陶舒然背下了这串号码。
回到家以后,她打开家里那台老式台式机。
电脑开机很慢,清缓存就清理了十几分钟,但是她的心一直澎湃。
打开不常用的q/q,尝试搜索这个账号,果然,她找到了他,就好像上天赐下的一段缘分一样。
陶舒然纠结地咬住下唇,还是没有勇气添加他的联系方式。
毕竟于梁远京而言,他们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想了又想,陶舒然打开电子邮箱,发了一封郑重其事的邮件过去。
「你好,我是这次冰心作文挑战赛的参赛人员,无意中看见了你的英语作文,觉得你写的很好,我们可以探讨学习一下吗?」
发完这封邮件,陶舒然奇异地冷静下来,甚至做好石沉大海的准备。
却没想到过了一会她收到了回信。
「怎么称呼?」
惊喜冲晕了她大脑,她几经犹豫,谨慎地回了一句话——
「你可以叫我R,我名字里有一个R」
「有意思。」
「我叫梁远京。」
她小心翼翼措辞:「那我叫你Y,我们以后可以多多交流学习上的事情。」
……
下课铃声打响,对于陶舒然而言,这场巨漫长的四十五分钟也走向尾声。
她偏过头来看向梁远京,他还没醒,窗外的风吹动额前柔软的发,恰到好处的光影打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
连光影都偏爱他。
在鼎沸的人群里,她只在静谧的角落里偷偷看向他。
然后无声地说——
“亲爱的Y,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5. 互助组
「2025.08.30 天气晴」
日暮灿烂如织,而我今天也恰好,还是喜欢你。
——摘自《陶舒然日记》
*
泛酸的手腕,有些发昏的视线,抄课文抄到第三十遍的时候,陶舒然站起来活动了一下。
她目光不由自主看向窗外,正是一个晴天垂下的绝美黄昏,大片火烧云,似火如烟,低低垂在天际,美的无边无际。
来抚庆之前,陶舒然就在网络上刷到过很多抚庆日暮美景的图片,她一直对这个城市的落日心生向往。
没想到就在这样的契机下见到。
夕阳下,少女仰头看景的目光沉静而又优雅,方晴宜从后门偷偷溜进来,恰好就看到这样一副画面。
她把手里打包的快餐盒放在桌上,飞快掏出手机拍了一张照片。
陶舒然还以为她在拍外面的窗景,浑然不知道自己入镜。
“哎呀,等会再抄,先把饭吃了。”
方晴宜鼓着脸问她:“然然,你还有多少篇要抄啊?”
陶舒然比了个数字。
她还没觉得什么,方晴宜倒先苦了脸,露出一副万分痛苦的神色,最后下定决心捏住笔,
“我帮你抄。”
陶舒然摇摇头:“我们字迹不一样,老师会看出来吧。”
“你好学生当久了吧,这种事情我有经验,老师才不会一张一张仔细看呢,真迹里面夹两张假的,根本不会被发现。”
方晴宜一副老道口吻:“而且余老师当时气头上才罚这么狠,她自己也知道抄这些多累,高三时间那么紧张,怎么可能浪费在罚抄上。”
“余老师高二就带我们班了,以前的罚抄都是我爸我妈熬夜给我抄的。”
陶舒然脑子里仿佛已经想到一家三口坐在餐桌上彻夜苦抄的画面了,她“噗嗤”一声笑出来,不再拒绝。
端着面前热气腾腾的打包盒问:“这是炒河粉吗?”
方晴宜:“对呀,可好吃了,我特地带给你的。”
陶舒然弯了弯眼睛:“谢谢你,小宜。”
“不过,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
方晴宜摆摆手,低下头奋笔疾书,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想,只是不假思索地回答。
“因为我喜欢你。”
“你漂亮,人又温柔,性格也好,我想和你做朋友。”
陶舒然愣了一秒钟,神情微怔。
过了会儿,神色如常说,“嗯,我也希望能成为你的朋友。”
两个人一起抄写,效率似乎提高不少,还没到七点钟,陶舒然最后整理了一下所有的罚抄内容,准备交给余老师。
临走时,她主动问方晴宜要不要和她一起去。
方晴宜摇摇头:“我最讨厌去老师办公室了,尤其放学后,里面一个学生都没有,全是可怕的老师。”
“是吗,放学的时候我好像看见里面有其他学生在。”
陶舒然回想了一下,随口说,“好像是4班的傅长沛,他在帮老师批改作业。”
方晴宜一下冲到她面前:“你说啥?傅长沛也在?”
陶舒然轻轻点了下头。
方晴宜立刻握住她的手,分外坚定地说,“我陪你一起去。”
突然的转变令陶舒然微微发愣。
很快在微小的细节里她捕捉到了什么,唇角勾起一抹清浅的笑意,缓缓牵住方晴宜的手。
有种发现秘密的惊讶感。
*
和方晴宜在学校转弯的路口分别,踩着渐晚的天色,陶舒然独自一人步行回家。
回家的路上她接到了陶鸿风的电话。
他问了她最近生活怎么样,刚到抚庆习不习惯,吃的还好不好。
听到爸爸的关心,陶舒然眼眶一下就红了起来。
声音压低了说:“爸爸,你怎么不关心一下我的学习成绩怎么样。”
陶鸿风笑着说:“这不急着问,天大地大我姑娘吃好睡好最大。”
他附和着问:“怎么样,在临川学习的还习惯吗?”
“不习惯。”陶舒然闷声说,“第一次考试我就考了班级倒数第一。”
陶鸿风愣了一下,如常笑了出来,一副没多大事的口吻。
“这不是刚来,附中学习进度快,你肯定不习惯,你从小学习就认真,爸爸相信你后面肯定能赶上的。”
陶舒然低低“嗯”了一声,失落的心情不变,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她想到今天上语文课的一幕,被老师追问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而这难以启齿的一幕就发生在梁远京坐在她身边的时候。
不是这样的,她的成绩没有这么差的。想要辩解的话就在心头,然而陶舒然什么都说不出来。
只是坐下来的时候有点难过,而因为喜欢的人坐在身边,这种难过又被放大到另一个程度。
她眼泪开始啪嗒啪嗒往下掉,半蹲在进巷子口前的马路边,偷偷用袖口擦眼泪。
电话那边的陶鸿风也听出来她情绪不对,用玩笑的口吻竭力安慰她。
但人都是感性动物,被哄住反倒委屈会成倍翻涌上来,陶舒然感觉情绪一下没压住,眼泪落得更狠了。
到最后,袖口被泪水浸湿,她泪眼婆娑着,从挂在肩头书包挂袋里摸纸。
视线中,有人递过来一包纸。
修长的指节,洁白如玉,像从漫画里走出来的完美人物,梁远京左臂下夹着一只篮球,单手插兜,视线自然而然垂落看向她。
陶舒然呆呆地接过纸,后知后觉察觉到自己窘态。
梁远京却像没认出来她一样,又或许对她毫无印象,他没多停留一刻,背影在光与影的交界处被拉得很长。
“然然?”
握着电话的陶舒然完全愣在原地。
过了会儿,她后知后觉的想,也许在梁远京的世界里,她只是一个没有任何记忆点的npc。
那些她所以为的窘迫和尴尬,其实都不存在于他的记忆之中。
想到这里,陶舒然勉强能够安慰自己。
她赶紧回应了一声:“我在的,爸爸。”
“爸爸有个好消息告诉你,不过我告诉完你以后,你可就不能哭了。”
陶舒然撕开包装,抽出一张纸擦干脸上的眼泪。
小声说:“什么。”
“爸爸要来抚庆啦。”
“这周末吗?”
“是这一年。”陶鸿风说,“我辞掉了在仙姚的工作,接下来一年专心陪我姑娘上学,你不是最喜欢吃爸爸做的饭了吗?”
“您怎么能为了我把工作辞了,您不是很喜欢那份工作吗?”
赵晏云的律师工作需要全国各地出差开庭,所有家里的大部分事情都交给陶鸿风处理。
因为和传统男主外女主内模式完全相反,陶鸿风也因此受到外界很多非议,诸如“吃软饭”、“妻管严”这类评论常年被以开玩笑的借口包围着他。
前两年陶鸿风找到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薪水不高,不过胜在清闲。
陶舒然当时很为自己的爸爸高兴,觉得他也终于拥有了自己的生活。
陶鸿风说:“比起工作,爸爸还是更喜欢照顾你。”
“可是您不是不赞成我转学来抚庆吗?”陶舒然小声说,“甚至因此和妈妈大吵一架,听说你们两个到现在都没和好。”
陶鸿风哼了一声:“吵架是大人的事,天大的事也不能饿着我姑娘的肚子。”
结束了和爸爸的电话,陶舒然心情微微好了点。
她回去的时候比平常的时间还要晚,抬头看了看窗户,房间里的灯没有亮,赵晏云还没有回来。
这一个星期她下班的时间越来越晚,陶舒然都已经习惯了。
幸好晚上的时候方晴宜给她买了晚饭。
开了灯,简单洗漱以后,陶舒然又坐到书桌前,缓慢开机的电脑泄露某些不为人知的心绪。
她堪称熟练的打开□□邮箱,当看见自己半个月前发送的邮件得到回音以后,眸中立刻流露出惊喜。
这封邮件是她前段时间问梁远京的一道物理题,她物理学的不太好,看答案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问他。
没想到半个月后,居然得到了回音。
梁远京不仅把这道题的三种解法都写上,还详细标注每个知识点的来源。
陶舒然小心翼翼回复:「谢谢你,Y。」
*
在新学校的一周就这样度过,学校里来了一位新同学的新鲜感也很快被即将举行的开学典礼所替代。
周五晚上最后一节课,是周武的课。
“本周正常放假,大家回去准备一下,下周一就是正式的开学,也意味着各位正式进入高三,真正进入高考倒计时了。”
周武轻咳一声:“行了,都早点回去吧,珍惜你们最后一次完整的双休日。”
此言一出,台下哀嚎一片。
不过大家嚎归嚎,放学回家的脚步却一刻都没停,奔似的跑出校门。
回去的路上又经过那一片挂满照片的光荣榜,在最首端的位置不出意外又看见了梁远京的照片。
陶舒然脚步顿了顿。
在心里默默计算着和他的距离,忽然感觉到时间的紧迫,随之而来的压力令她不自觉咬住唇。
方晴宜拎着书包从背后小跑过来,猛拍了一下陶舒然的肩膀。
她被吓一跳,待看清楚脸,一颗心才又放了下去。
只听方晴宜抱怨道:“你知不知道这次文综第一是文芳芳?你看她今天得瑟的那个样子,一张破卷子传给十几个人看过了。”
“还要假惺惺问你需不需要,当我们没听到吗,前两天到处在外面宣扬你考了倒数第一的事。”
陶舒然从口袋里掏出一颗奶糖,轻声问,“你吃糖吗?”
“吃。”方晴宜气愤地撕开糖纸,一边咬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下次考试我们一定要考过她。”
说完这话,她自己迟疑了一下,又补了一句。
“至少不能再包揽倒数后三了。”
陶舒然抿住唇:“我尽量。”
“所以,我决定成立一个学习互助小组。”
说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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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的时候,方晴宜眼睛都亮起来了,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说,“就由傅长沛带着我们两个学习,怎么样,加不加入?”
正说着,两个人刚好走到那条巷子口。
陶舒然还没发现方晴宜已经跟着自己走到这里了,她忍不住问,“这事傅长沛同意吗?”
“我昨天就跟他说好了,你要是同意,我们今晚就在他家店里补习。”
方晴宜看起来比她还要更熟悉这块地方,熟练地穿过小巷,走过长长斜坡,在一个视野开阔的斜角处,她主动叩了叩窗户。
过了会儿,后门被打开,傅长沛微微侧身,请她们进来。
陶舒然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打扰了。”
傅长沛没说什么,只是指了指货架说,“要喝水自己拿。”
从后门进去是一个空旷的院子,院子里摆着一些超市批发的快递纸箱,角落里放着一张大木头桌子。
从屋子里搬来长条板凳,刚好够她和方晴宜两个人坐。
只是陶舒然完全没想到这儿会有另一个人。
大开的屋门,里面的风光一览无余,米色的布艺沙发上,梁远京脱了外套,身上的t恤有和天空比拟的蓝色,领口松松垮垮垂着,他两只手握着手柄,正在专注打游戏。
陶舒然的目光沉静而又专注地落在他的脸上。
循着她的目光,方晴宜也注意到房间里的人。
她惊讶了一秒钟,想到傅长沛和梁远京的关系,又觉得人出现在这儿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还真是意外之喜。”方晴宜笑着说,“这下有两个年纪大神带着我们,刚好1v1。”
傅长沛走进去,说了两句话。
夏日的蝉鸣太吵,空气里对冲的气流也太燥,澎湃的心令人什么也听不见,只零星听见傅长沛临要走出来回头看他问的一句话。
他问梁远京:“你加不加入?”
梁远京目光垂下来,夏日的碎光垂落在他嶙峋后颈那一块骨头上,他的肌肤在阳光下好像透着光。
隔着空气中漂浮的尘粒,似乎有和她对视的错觉。
陶舒然心跳错了一拍,下意识躲避他的视线。
再抬头,梁远京已经扔下手柄,懒懒起身,从房间里走出来,走到天光最亮的院子里。
他微微抬了抬下巴,语气漫不经心,好似还在玩。
“我跟着老傅。”
在这时候,方晴宜悄悄在陶舒然耳边讲有关于他们两个人的故事。
其实方晴宜对梁远京也知之甚少,她只知道他家庭背景不简单,不简单到整个学校的领导都有点忌惮,但要具体说,也没人能说得清楚。
他和傅长沛认识的契机也很简单,某次竞赛两个人一见如故,就这么成为了朋友。
方晴宜吐槽道:“傅长沛和梁远京,一个闷骚,一个坏的没边,两个人天差地别的性格,居然能处成这么铁的朋友。”
这个世界上有太多事情是无法预料到的。
就像陶舒然没预料到,有一天她和梁远京相逢的契机会是这样。
她睫毛垂了又颤,目光始终不敢看他。
方晴宜性格大大咧咧,似乎也没意识到她一瞬间的沉默。
到后来,还是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破了这种宁静的尴尬氛围。
敲门声刚响,方晴宜就绝望的闭上眼睛,用一种非常肯定的语气说,“这种狂徒敲门的声音,一定是赵政年这只狗闻着味跟过来了。”
陶舒然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是他?”
“因为我们之前经常在这里见面。”方晴宜“哦”了一声,跟着给她解释道,“我、傅长沛,还有赵政年,我们高一就是一个班了,后来分文理,老傅学了理才不和我们一起。”
“这个超市是老傅奶奶开的,算是我们一个小据点吧,平时我们经常一起在这写作业。”
“你那是写作业吗,你明明是单方面抄人家傅长沛数学答案。”
赵政年人还没到,嘹亮的大嗓门就先喊过来。
他刚刚跟傅长沛打电话的时候就听到了什么学习小组的事情,这会闹着也要加入。
方晴宜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有你什么事。”
本来多好的1v1,现在又多加一个人,指望梁远京这个冷淡性格肯定不行,难道要傅长沛一个人辅导两个人吗?
“哎,总不能让你们背着我偷偷学习吧。”
赵政年不由分说:“我宣布,我们临川学习小组就此成立!”
“你说的不算。”
方晴宜一心捍卫自己“一姐”地位,主动伸出手,“givemefive。”
陶舒然犹豫的伸出自己的手。
在她犹豫的几秒钟里,梁远京的手掌覆盖在她上面,很快,大家的手纷纷覆上来。
然后下落又扬起,重重击掌,发出青春响亮的号角。
陶舒然的眼前发晕。
刚刚击掌的时候,她的手面微微翻转,扬起的指尖不小心划过梁远京的掌心。
只是一瞬而已,她心里微微一动,下意识抬起头。
恰好和梁远京四目相对。
6. 下雨天
「2017.09.04 多云转大雨」
要沸腾、要狂热、要永不认输。
——摘自《陶舒然日记》
*
这一刻,陶舒然心跳地失了节奏。
她垂下睫毛,将所有悸动的情绪掩下,装的像个平静的没事人一样。
既然成立了学习小组,那就要正儿八经学习了。
进入学习状态之前,傅长沛给他们分析了一下各自的学习问题和提高方向。
方晴宜和赵政年他都很熟了,不用看试卷也能明白他们缺在什么地方。
只是在评价陶舒然的时候迟疑了会,联想到最近听到的一些话,傅长沛把自己的另一本笔记本递给她。
“这是我暑假一轮听课做的笔记,如果想短期提高,你可以先把这一本的知识点背下来。”
陶舒然“嗯”了一声:“谢谢你。”
傅长沛微微一笑:“都是朋友,不用说这么多次谢谢。”
“我看了下你的试卷,你文科就是缺在基础上,作文写的还不错,但我看你数学和物理好像很多知识点都没有弄懂?”
陶舒然点点头:“我理科一直学的不太好,所以后来我妈妈才让我学了文。”
“那你看看这张卷子上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回头我重新教你做一遍。”
方晴宜急急地说:“那我呢那我呢?”
“我总不可能无可救药了吧?”
傅长沛又看了一遍她的卷子,这会语言犀利了很多,直接坦白地对她说,“你就是懒的,公式不背,语法不记,语文作文还写跑题了。”
“那你给我写一下需要背的公式吧,我晚上带回去背一遍。”方晴宜摆出一副哀求的神色,“傅老师,求你救救我了,我爸说如果下次月考还考班级倒数的话,就要停掉我的零花钱。”
“可是我刚刚答应了要帮她看题。”傅长沛有些为难。
“哎呀,你让梁远京教她不就好了,梁远京可是数学考满分的理科天才。”
方晴宜回头看向陶舒然,问她,“然然,等会你不会的题让梁远京教你行吗?”
“……行。”
学习小组以一个奇高的效率被分成两组,而方晴宜也快速从陶舒然身旁的位置移到傅长沛那里。
少女表达的情感鲜快而又明艳。
陶舒然忽然很羡慕她,羡慕她有无惧一切的冲劲。
“哪道题不会?”
陶舒然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梁远京真的会放下手头的事来教她。
薄薄的一张试卷这时候变得烫手起来,她抿住唇,指尖轻轻点了下后面的一道大题,然后飞快收回来。
梁远京掀开眸淡淡看她一眼,找她要了支笔,又从旁边扯了张纸过来,扫一眼题目就写下完整的解题步骤。
他不废话,把纸递到她面前,干脆利落说,“哪一步看不懂直接问。”
意外的,陶舒然却能看懂他每一个解题步骤。
梁远京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毛,他解题的习惯和别人不一样,有些点习惯简略跳过去,没想到面前这个女生好像很熟悉他的解题思路。
他随口问:“你以前认识过我吗?”
却没想到这简单的一句话却令陶舒然霎时间陷入慌乱,她一下站起来,纤长的睫毛不停颤动,似乎被戳破什么秘密难以疏解。
梁远京笑了笑。
声音压着,听起来像哄人。
“我说着玩的。”
*
第一次学习辅导活动在晚上八点准时结束 ,方晴宜放在包里的手机响了又响,终于在第三通电话打过来的时候,她站起来依依不舍告别。
赵政年嗤笑:“你什么时候这么爱学习了。”
方晴宜做了个鬼脸:“要你管。”
出了超市门口,方晴宜家的车正在门口等着,陶舒然瞥了一眼,是辆黑色宝马。
“然然,要不要我让司机把你送回家?”
陶舒然指了指里面的小楼:“我家就住这儿。”
“好羡慕你啊。”方晴宜满眼冒星星,“我也想住这儿。”
陶舒然不知道住这儿有什么好羡慕的,巷子很窄,透光性不好,刚过了傍晚就变得很黑,茂盛梧桐树下蝉鸣不止,时不时冒进窗户的飞虫吓人一跳。
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热闹了。
目送方晴宜上车离开,陶舒然也慢慢往自己家里走。
方晴宜大概也是无聊,一上车就给她发消息。
「然然,你今天晚上脸好红啊。」
陶舒然脚步停了下来,下意识抬起手贴着自己的脸,她有些慌乱起来,害怕被看出端倪。
「不过傅长沛家那院子真的热,下次还是换个有空调的地方。」
「对了,今天梁远京给你补课的事情你千万不要告诉文芳芳。」
为了转移话题,陶舒然跟着问:「为什么」
「因为文芳芳喜欢梁远京呀,你看不出来吗?」
「不仅文芳芳,很多人都喜欢他的,所以为了少点麻烦,还是不要告诉别人比较好。」
陶舒然的心微微沉了下去,发了句“嗯”,再也没有聊天的心情。
她抬起头看夜幕低垂,闪耀的月和黯淡的星,它们的光芒会有一瞬间的相接,但大多数时间,月与星远隔万里。
……
傅长沛家的院子是天然的观星场所,夏季纳凉,在院子里放一把编织藤椅,梁远京翘着腿,懒洋洋地躺在上面看星星。
“八点了你还不走?”
梁远京慢悠悠说:“早回去没意思。”
傅长沛骂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一个人住在钟山公馆的别墅区,上下三层楼随意使用,大少爷招招手,有的是人上赶着伺候衣食住行。
这样的日子梁远京偏偏不喜欢。
梁远京站起来,从货架上随便拿了瓶水,掏出手机付钱的时候看见了压在收银台桌面上的纸币。
两指捏起来,他偏过头来问傅长沛,“这什么?”
傅长沛愣了一下,也不记得傍晚有客人过来买了什么东西。
还是梁远京抬了抬下巴,指着刚刚学习讨论时候拿的饮料。
“陶舒然给的?”
梁远京不置可否。
几瓶水而已,没多少钱,没想到这个女生明面上没表现什么,临走的时候却把钱压在柜台上。
傅长沛轻笑一声:“还挺细腻。”
“听说开学第一天,你对她不感兴趣?”
“我说的原话是这个么?”
梁远京单手插兜,眼眸漆黑如星,“别跟着那帮人乱传谣言。”
他迎着夜色慢慢往外走,傅长沛也忙着收拾东西关门,拉下卷帘门的一霎那,问他,“周一开学典礼上的演讲稿你写好了吗?”
“没写。”
梁远京慢慢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糖,拨开咬住,夜色下的背影挺拔随性,连声音都透出漫不经心的随意来。
“上台了随便说两句。”
*
休息的时间总是过的飞快,高三的最后一个双休日,陶舒然打车去了汽车站,在那里顺利接到了陶鸿风。
面对他的不请自来,赵晏云也没说什么,只是别扭地从包里又拿出一串备用钥匙,随后急急赶去搭乘上班的地铁。
陶鸿风的到来,让她不用每天中午再挤着时间赶回来给陶舒然做饭。
而对于陶舒然而言,她终于可以拥有一个不再兵荒马乱的早晨。
陶鸿风的到来也意味着她在附中的高三生活正式开始。
周一到来的时候,陶舒然终于吃上第一顿热气腾腾的早饭,起床的时候她困的有些睁不开眼睛。
拉开窗帘后昏暗的天色,有种还在黑夜的感觉。
临出门前,陶鸿风塞了把伞在她手里,叮嘱她下课就回家,天气预报有极端天气预警,可能要下雨。
抚庆八九月的天气就像人的心情一样多变,前一秒还是晴朗无云,下一秒也会狂风暴雨。
陶舒然没多放在心上,按照平时的时间来到教室。
今天算是开学第一课,学校也为他们准备了点仪式感——八点整在操场举办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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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典礼,由年纪优秀学生代表上台发言,也算做一个高考动员大会。
从六点到八点,赵政年一直在座位上祈祷。
“千万不要下雨。”
这句话听的方晴宜耳朵都要起茧子了,她没好气地说,“你放心,老天会听到你的祈祷的,有人比你还要虔诚。”
循着方晴宜的目光看过去,陶舒然看见了坐在前排的文芳芳。
她正和一堆女生凑在一块,随着班主任一声令下,她们手里各自拿了一支笔和一个本子,兴奋地讨论着作为学生代表之一的梁远京会讲些什么。
陶舒然跟在队伍后面慢慢地走,独自品味着梁远京要发言这个突如其来的好消息。
天空还是阴沉沉的,混杂着要下不下的湿热,这不是一个令人喜欢的好天气。
然而因为期待,陶舒然心情却微微好了起来。
开学典礼,照例是一排领导坐在前面依次发言,前面的流程很无聊,学生们坐在地下面无表情充当鼓掌机器,时不时还有照相机巡回拍照。
等到学生发言的时候,人群微微有了骚动。
这种隐隐约约的压抑,在真正的主角出场以后,彻底变成了沸腾。
梁远京穿着一身蓝白校服,校服没拉拉链,松松垮垮穿在身上,立着的麦略低,他俯下身来,露出一截冷白锁骨,勾起的唇,不吝的笑,惹得台下最前排的女生尖叫不止。
嫌麦太低,调试了两下,梁远京干脆拆下来,握在手里,站姿即便懒散随意,也能看出常年训练的笔挺。
“同学们,早上好,我是飞行班的梁远景,我很惭愧,作为上台发言的学生,我是唯一一个没考进前三名的。”
梁远京顿了下,缓缓勾起唇角,笑容玩味,“所以为了感谢老师的厚爱,我决定下一次考个第一名玩玩。”
台下一片沸腾。
这不符合常理的演讲稿也只有梁远京这种荒诞的性格都做出来,全世界也只有他独一无二,狂悖地说出“考个第一玩玩”这样的话。
但却没有人敢出口质疑。
因为这是梁远京,抚庆初中部没有人不知道的梁远京。
中考那一天他也说“随便玩玩”,结果拿下全省第一的成绩,竞赛那一天他也说“玩玩”,结果成为年纪最小的全国第一名。
底下人群中,不知道飞行班的哪一位忽然高声喊了句,“梁远京牛逼!”
也是这时候,压了一早上的阴雨在这时候猛烈的爆发起来,雨点噼里啪啦落在肩头,像为一场即将到来的战争预警。
被雨打湿的话筒发出刺耳的噪音。
演讲就此被打断,作为主人公的梁远京满不在乎地拍了拍话筒,他仰起头,被打湿的黑发微微卷翘,露出一双桀骜的眉眼,湿漉漉洗涤后,愈发显得清亮。
“想了下,有句很应景的话送给大家。”
“即便世界在湿漉漉的下大雨,我们的青春也如明灯一盏 ,燃烧不止。”
梁远京微微抬起头,轻笑一声,不在意地掸了掸落在肩头的雨。
手指贴着话筒,少年音色清晰而又富有磁性——
“要沸腾,要纵意,要永不服输。”
场下氛围完全被这一句话所渲染,翻涌而下的雨将压抑的高三氛围全部推倒,大家再也不管任何人,纷纷学着梁远京的动作,和肆意落下的雨做斗争。
在这场雨中,每个学生都在大喊。
“我一定要考上抚庆大学!”
“我要学建筑,成为中国最优秀的女性建筑师!”
“高考冲上650!”
……
在此起彼伏的叫喊声中,陶舒然听见站在她身旁的方晴宜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喊道——
“我真的很喜欢傅长沛!”
她微微瞪大眼睛,扭头和方晴宜对视。
后者朝她笑了笑:“然然,你的愿望是什么?”
陶舒然愣了下,被打湿的视线微微模糊,然而台上站立的少年依旧耀眼无边。
她眨了下眼睛。
小声说:“我的愿望是一个人。”
7. 拍立得
「2017.09.05 天气晴」
如果说人生一定要有什么愿望的话,十六岁以前我的愿望是健康平安,十六岁以后我的愿望就是见到你。
亲爱的Y,祝你永远幸福,祝你永远恣意,祝你永远意气风发,而我,会永远带着喜欢你的秘密偷偷望向你。
——摘自《陶舒然日记》
*
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像是对这场盛夏的猛烈告别。
操场上狂热的氛围阻挡不住,那些压抑在苦读之下的所有情绪都被挥发出来,随着沸腾的雷声一起重重响起。
班主任打着伞驱赶着人群回班级自习,演讲台上,飞行1班的班主任抬起脚虚虚往梁远京身后踹了一脚。
“你小子,又给我惹麻烦是吧。”
梁远京低低地笑:“下雨也要怪我吗?”
“怪你长了张招桃花的脸。”
班主任说:“刚好下暴雨,你们教官通知临时给你们来一场雨中加练,你准备一下,等会操场空了就训练。”
梁远京应了声“好”,站在高高演讲台上,双手撑在栏杆上,略有懒散地往下望。
习惯使然,他目光下意识落在正中间的文科1班。
没看见傅长沛,倒看见两个淋雨傻站着的姑娘。
……
一场暴雨忽至,起初陶舒然和方晴宜都有些慌乱。
场面乱成一团,到处都是挤在一起的学生,连躲雨的缝隙都没有。
在这时候,陶舒然果断地脱下了自己的外套,遮挡在她们两个人的头上。
方晴宜眼睛发闪,忽然从校服口袋里掏出刚刚偷偷拍下的拍立得照片。
每一帧画面闪过,都是刚刚傅长沛站在演讲台上演讲的画面。
陶舒然眼睛微微睁大:“周老师不是不给带电子产品进学校吗?你怎么带进来的?”
居然还敢大庭广众拍这么多照片?
“我偷偷藏在校服外套里带进来的,哎呀,你就说我把傅长沛拍的帅不帅?”
方晴宜心思一点也不藏,把十几张照片塞进她手里。
陶舒然微微惊讶:“小宜,你这是……”
“对,我喜欢傅长沛。”
方晴宜干脆说:“你是我好朋友,我也不瞒你了,我从高一就喜欢他,他走进高一1班第一天起,就是我的理想型。”
“你懂不懂那种微妙的一见钟情的感觉?”
陶舒然愣了愣,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她当然懂一见钟情的感情,那种朦胧的,被荷尔蒙一霎那击中的感觉,也许当时心里只是微微流淌过某些情愫,但爱恋的悸动会在往后的岁月每一分每一秒将人缠绕。
是甜蜜也是惆怅,两种水火不容的情绪将人高高抛起又坠落,情感每时每刻都处在高速运转的过山车之上。
方晴宜此刻就被甜蜜冲昏头脑,即便没有和喜欢的人说上话,光是看见他的照片就已经会感到幸福。
她一张张和陶舒然分享拍这些照片时的想法,陶舒然安静地听她诉说。
忽然她惊呼一声:“这张怎么拍糊了。”
“怎么还有别人入镜?啊啊啊,浪费我一张相纸。”
陶舒然循声望过去,这是最后一张照片,应该是拍在傅长沛下台的时候,紧跟其后的是梁远京。
方晴宜这张照片抓拍的很巧妙,退场的傅长沛身形模糊,在他身后站定的梁远京身形笔直,轮廓鲜明的侧脸,有点懒散地望着前方。
陶舒然心意微动。
轻声说:“小宜,这张相片能不能送给我?”
“嗯?你要这张吗?”
“嗯。”
陶舒然心跳微微加剧,因为撒谎瞬间泛红的耳根,她掩饰性地抬起手理了理黏湿在脸上的发丝。
“我还没用过拍立得,想仔细看一下,我可以给你相纸的钱。”
“谈钱多伤感情,这张我本来也不打算留。”方晴宜爽快地塞进她口袋,“送你了,等放假我们两一起出去玩,我给你拍照。”
陶舒然“嗯”了一声。
她们两个沿着走廊慢慢往回走,一路上,陶舒然的目光轻轻落在手里捏着的这张薄薄3寸相纸上,脑子里闪过刚刚演讲的每一帧。
她想,每个人眼里都住着一个主角。
方晴宜的相机拍下傅长沛的每一瞬间,而她的眼睛就是一部独一无二的相机,盛满了整个夏天的梁远京。
*
回到班级里,人还没到齐。
陶舒然把外套上的水拧干,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听见班级里几个女生围在一起大声讨论。
“你们知道梁远京那句话出处是哪本书吗?”
一堆女生围在前面,方晴宜觉得有点吵了,有些心不在焉的敷衍她们,“可能他自己随便网上瞎抄的呗,知道这个有什么意义啊。”
“我觉得这句话很好,可以用在作文里。”
文芳芳小声问:“你们谁带手机了,我上网搜一下。”
“那是他自己在中考作文里写的,作文主题是‘一个梦’,不管是真实的梦,还是虚拟的梦想都可以。”
陶舒然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来,把外套在桌面上铺平吹干。
没想到随口说的一段话,倒引起文芳芳她们的兴趣,纷纷掉头凑过来问她。
“那你知道这篇作文写的什么吗?”
“梁远京的梦想是什么?”
陶舒然刚想说,一瞬间的理智回潮,她摇摇头。
“……我不知道。”
一群女生大失所望地转回头,只留下陶舒然坐在原地微微失神。
在梁远京的问题上,她再一次说了谎话。
其实她读过他的每一篇作文,也理所当然的知道他的心之所向,孜孜以求。
他的梦想是——冲上云霄。
*
放学后,陶舒然跟着班主任的指令去仓库领新校服。
她的校服是跟着这一届新生一起订购的,高三的放学时间要晚一点,去的时候仓库已经没什么人了。
但好在,分发校服的人还在。
陶舒然站在原地微微踌躇,没想到帮忙发校服的人会是飞行班的一干人。
梁远京站在一堆摞高的校服前,头也不抬问她,“要什么尺码?”
今天来领校服的分男女两批,女生那批提前发完去食堂吃饭了,梁远京他们几个有加时训练,被拉进来临时顶岗。
没想到接的第一单就是个女生。
旁边男生笑着打趣:“哥,搭讪也有点太直接了吧?”
梁远京冷下脸,肩膀抬了下,把他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抖下来,一个衣架扔过去,一点也不客气。
“嘴贱就滚出去。”
那男生不太爽,却还是走开,房间里一下安静下来,陶舒然咬了咬下唇,不知道该怎么和他单独相处。
她小声报出自己的身高:“165,你给我拿170的码吧。”
梁远京扫了一眼说:“冬季校服很宽松,你穿170袖子会长很多。”
“你太瘦了。”
陶舒然改拿了165的尺寸,因为她临时转校,所以并没有订购夏季校服,即便如此,春秋冬两套校服仍然是结结实实四套。
梁远京指了个方向,她转头自己在一堆衣服里找合适的尺码。
也是这时候,休息结束的飞行队员走进来,大家没注意到角落里翻找衣服的她。
脱衣服的拉链声响起,等意识到什么的时候,陶舒然已经扭头看见了正在换训练服的飞行队员。
他们衣服刚脱到一半,露出训练线条明显的上半身。
陶舒然瞪大眼睛,在找衣服和逃跑之间犹豫之时,梁远京慢条斯理站到了她面前。
挺括的后背对着她,姿态孤高冷淡,有一搭没一搭和前面的人闲扯。
换衣服的男生说:“梁远京,你今天怎么这么变/态,面对面看着我换衣服。”
梁远京随口道:“喜欢上你了呗。”
那男生抖了抖,浑身的鸡皮疙瘩掉下来,打趣道,“看不出来你口味这么重啊。”
“怎么,方时月给你的情书你还看不上?”
捕捉到关键词,陶舒然抱衣服的动作顿了顿。
与此同时,梁远京不假思索回答。
“不喜欢。”
他拒绝的太干脆,理智冷静的样子不像这个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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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期该迸发的荷尔蒙,那男生显然不理解,方时月怎么说也是学校里有头有脸的大美女,怎么到他这里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就他知道的,飞行班里好几个男生都暗恋她。
“什么不喜欢,情书不喜欢还是人不喜欢?”
“都不喜欢,我对谈恋爱没兴趣。”
那男生听乐了,转而问他,“那么梁大少爷,你对什么感兴趣?”
梁远京似乎已经对这样无聊的对话感到厌烦,眼看他衣服快要换好,他不耐烦地动了下。
随口道:“学习。”
“我对学习感兴趣好吧。”
他转过身,刚刚躲在身后的少女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
跑的倒快。
梁远京嗤笑一声。
*
因为这场雨,班级里不少同学得了重感冒,连陶舒然都没有幸免,在一众细菌中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
周五班主任大发慈悲,提前让他们收拾收拾回家,该吃药的吃药,该挂水的去挂水。
放学回家陶舒然洗了个热水澡,出来的时候厨房里温着川贝雪梨汤。
陶鸿风急急跑出来:“爸爸不知道你今晚放学这么早,汤还煨着呢,我本来打算上晚自习之前给你送到学校去的。”
“没事,等会小宜喊我一块去学习。”
正说着,门被敲响,陶舒然说,“肯定是她来找我了,爸,我先下去了。”
“刚好汤好了。”陶鸿风把保温桶塞进她手里,“你带着和朋友们一起喝。”
和方晴宜在门口见面,他们两个人一起往傅长沛家里走。
余光瞥见她手里拎的东西,陶舒然笑着打趣,“我说你怎么这周学习这么积极,原来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方晴宜脸红了红:“听说他感冒了,我也不知道买什么,就把家里有的带过来了,要不然你帮我看看。”
陶舒然扫了一眼,这姑娘是把家里一整个医药箱都带过来了吧,从清热解毒到风热风寒的品类一应俱全,甚至里面还有补脑的营养冲剂。
她感慨:“你对傅长沛也太好了。”
“是吗?”方晴宜有些难为情地说,“然然,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啊。”
陶舒然肯定地说:“不会啊。”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很美好,因为他,产生了对未来的无限期望。”
她扭过头说:“我挺理解你的,小宜。”
方晴宜感动地看着她:“你说的太对了,不知道傅长沛会上哪个大学,我想和他在一个城市。”
“你呢,你想要什么学校?”
陶舒然犹豫了一会,看着方晴宜的目光缓缓道,“我想考庆大。”
方晴宜:“那很巧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梁远京那个成绩,顺利被航大和庆大联合培养的飞行班录取绝对没什么问题。”
“你会觉得我自不量力吗?”
陶舒然轻声说,按照她这次摸底考试的发挥,考个普通一本都勉强。
每次别人问她想要考什么学校,这个目标都难以启齿,但方晴宜和别人不一样。
方晴宜对她真诚以待,所以陶舒然也选择对她真诚。
“不啊,你只是刚来附中,不习惯这里的节奏而已。”
她们手牵手穿过光阴下的小巷,走到一处绿荫繁茂的门廊下。
方晴宜和她十指相扣,嗓门分外响亮地说,“何况你现在有梁远京亲自辅导,虽然他这个人脾气很拽,不爱说话,对女生也不怎么搭理,但好歹数理化三门很能打。”
门开了。
梁远京推开门,仰头喝完手里最后一听汽水,然后抬起手,以一个流畅的三分曲线掷出。
“咣当”——可乐瓶以一个精准的角度顺利坠入对面的绿皮垃圾桶里。
陶舒然的心也随着这道物体抛物线落下的声音被震了一下。
在今天意外见到他,好似一整瓶属于夏天的青梅汽水被打翻,咕噜噜冒着甜而酸的气泡,心动止不住。
梁远京撑着门框,有点吊儿郎当地戏谑出声。
“我说方大小姐,下次夸我的时候,可不可以不要带这么多前缀?”
8. 雪梨汤
「2017.09.08 天气晴」
川贝雪梨汤,很甜。
——摘自《陶舒然日记》
*
方晴宜吐了吐舌头,直奔主题。
“傅长沛在家吗?”
“在里面,刚睡下。”梁远京偏过头,微微咳了声,“他发烧了,我来给他送点药。”
话音刚落,方晴宜已经像一只旋转的陀螺飞速冲了进去。
只剩下陶舒然和梁远京面面相觑。
梁远京身体往内侧偏了偏,陶舒然曾经在一本科普的心理学读物上学过这句身体语言。
这是邀请她进去的意思。
她深吸一口气,从他身边静静走过。
被光影洒下的院子充满暮夏傍晚的宁静,院子正中央有一个上了念头的圆桌,上面摆了个保温水壶。
梁远京倒了两杯温水,自己端一杯喝,用眼神示意她自己过来拿。
陶舒然站在原地踌躇了一会。
慢慢靠近他,小心翼翼问,“你也感冒了吗?”
她突然的靠近,令梁远京喝水的间隙能够以一个很近的角度打量她。
皮肤很白,脸小小的,一双明亮的眼睛忽闪忽闪,此刻正全神贯注地看向他。
大概因为两个人不太熟的缘故,她的视线看一会就躲闪,睫毛颤动的非常明显。
“没多大事。”他说。
“这是我爸爸炖的川贝雪梨,止咳的,你要不要喝一点?”
鼓起勇气,陶舒然把一直拎着的保温桶提上来,她有点紧张,手心捏着把手的位置出了一圈汗,心跳也砰砰的。
怕被拒绝。
好在梁远京伸出手,就这旁边的空杯子,他慢慢喝了一杯。
温热的梨汤恰好抚慰喉咙里那一片燥涩感,恰到好处的糖分摄入也令人心情愉悦。
梁远京难得有兴致地打趣:“胆子大了。”
他目光就这样落在她身上。
“终于学会和我说谢谢以外的话了?”
陶舒然瞳孔骤缩,低下头来,看两个人逐渐拉近的距离,他的影子交叠住她的。
“我去问问小宜他们要不要喝。”
想也不想,陶舒然飞快转身,落荒而逃。
梁远京摩挲着杯子,站在她身后注视着她,就这样扬起手,冲她响亮道了句——
“谢了,很甜。”
*
在新一周开始之际,周武宣布了第一次月考的时间。
九月末,差不多是国庆节的前一周。
底下哀嚎一片,大家哭着喊着说,“学校这是存心不让我国庆度过一个好假期。”
方晴宜撑着下巴哀伤地说:“要是考不好我爸肯定不允许我出门找你们玩了。”
底下人的反应达到了预期效果。
周武笑眯眯说:“关于这个问题,大家完全不用担心,因为我们国庆——”
“不放假!”
“靠!”
“去死啊!死学校,居然一天都不放!”
方晴宜发疯地摇晃着同桌的隔壁,回过头来冲专注写题的陶舒然喊道,“然然,你听到没,国庆不放假。”
陶舒然“啊”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
她放下笔,还算赞同地点点头,“离高考也没有多少天了,再坚持一下,刚好我有好多进度没赶上。”
方晴宜表示如果国庆不放假,她要拿一块豆腐撞死自己。
等教室里议论两分钟以后,周武又清了清嗓子,继续说,“考完以后我们要根据月考成绩重新排一次座位,有些成绩不好的同学也别一直躲在最后一排,该往前面坐坐,看看黑板了。”
说完这句话,他意有所指地看向某个方位。
正在写题的陶舒然笔尖顿了一下,以前对待成绩不好的学生,老师经常会把他们的座位往前放。
陶舒然不想坐在最前面。
不想和梁远京的距离变得无限远。
正想着,周武背着手慢慢走到后面来。
他眯着眼扫了一圈,熟练地叫醒几个睡不醒的学生,慢慢踱步走到后门的位置。
然后站在赵政年身后,悄无声息。
赵政年勾着头埋在课桌底下,正在专注打游戏。
忽然一阵凉风吹来,游戏屏幕显示“game over”,黑下来的屏幕倒映班主任一张微胖的脸,此刻正站在他身后。
赵政年吓的手一抖,手机随之掉在地上。
周武拍了拍他的肩膀,蹲下来主动帮他捡起手机。
分外和蔼地看着他说:“赵政年,下次考完你就搬到第一排去。”
“手机先没收了,高考完还给你。”
赵政年苦着脸说:“不要啊老师,离高考还有二百多天呢。”
周武还是那副笑眯眯的口气:“那等你什么时候考进年级前二百再来找我。”
“同桌,把傅长沛的笔记借我抄一下。”
赵政年一副洗心革面的样子:“从今天开始,我要好好学习了。”
“你有什么学习法宝要传授给我的吗?”
他突然的热情反而令陶舒然有些无所适从,印象中这位同桌很懒散,在体育方面天赋卓绝,却对学习没什么兴趣。
好在体育生的文化分要求没那么高。
陶舒然斟酌着开口:“周日上午我一般会来学校自习,要不然你和我一起来?”
众所周知,高三的假期很宝贵。
严厉如抚庆附中,一周之中只放周日上午半天给学生们回家休息。
这宝贵的半天假期,居然有人主动来学校学习?
赵政年做出一个告辞的手势:“打扰了,同桌。”
*
周日上午,陶舒然准时在五点半起床。
起来简单洗漱以后,她站在走廊上背了会英语单词,长长一条回形走廊,一整条走下来刚好能让她将前一天的单词回顾一遍。
在走廊的尽头,陶舒然抬头看见了站在对面的傅长沛。
很巧,他也有早起背书的习惯。
他们两个人彼此默契的相视一笑,又各自低下头背书。
背完一轮单词和课文,陶鸿风也差不多买完菜回来做完早饭。
用完早饭以后,陶舒然背着书包去教室自习。
这几周她常来,附中的几个门卫都已经认识她,见到她来了主动开了门,和她闲聊几句。
“小同学,你今天来的比上周还早。”
陶舒然微微一笑:“周老师说我进度太慢,让我周日没事可以来这里学习。”
放假后的校园有一种格外的宁静。
周日的清晨,天气还不算太热,空气里泛着一股清新的阳光气味。
陶舒然站在教学楼下的那棵香樟树下,背了会文言文和古诗词,上楼的时候她特地从靠近办公室的那一侧楼梯走。
正好,看见余彩英在办公室里写教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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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轻轻叩了叩门:“余老师,昨天晚上我写的一份试卷,有一道阅读理解的答案不太理解,我能问问您吗?”
“可以。”余彩英放下了手中的笔,看见她过来,反倒非常惊喜。
毕竟没有老师不喜欢用功的学生。
前两天她还听办公室的老师说呢,说新来的这位转校生,虽然基础差了点,但比所有学生都努力。
陶舒然从包里拿出试卷,走过去问的时候才冷不丁发现旁边的办公桌上坐着另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梁远京。
他也在这里学习。
问完了题目,余彩英随口关心她,“那几篇课文你背的怎么样了?”
陶舒然说:“差不多了。”
余彩英“嗯”了声,看梁远京写的差不多了,伸手把他试卷拿过来批改,顺便赶他出去。
“你去外面抽背她,看看哪里还不熟。”
陶舒然愣了一下,下意识攥紧书包带。
见他起身往外走,她也慢慢跟在他身后。
梁远京问她:“背到哪里了?”
陶舒然有点结巴地说:“差不多都、都背完了。”
“这么厉害?”
他一句话令她忍不住红了脸,与此同时,心跳的频率开始失措。
陶舒然扭过头避开他的目光,随口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梁远京轻笑一声,垂下眸,反而问她,“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他漫不经心垂下的目光,走廊白色瓷砖倒映少年肩背的轮廓,有些懒散不成正形的样子,此时此刻正垂头看向她。
他们两个人在墙壁上垂下的身高差阴影,勾勒起暗恋者视角里最暧昧的一帧。
陶舒然心跳的更加厉害,脸色涨红一片。
梁远京瞥了一眼她,主动说,“周日没有训练,就过来学习了。”
“我以为……”
“以为我真是那种随便考考就满分的天才?”
他嗤笑一声,尾音微微上勾,声音透着点笑意。
陶舒然立刻紧张地解释道:“不是,你学习很有天赋。”
“天赋只能代表一件事的天花板,既定的成就还是要脚踏实地一步步打下来。”
梁远京双手插兜,轻笑着低头看向她,声音离她很近。
“小同学,不要对我太有滤镜。”
放低的声音,令陶舒然霎时间意识到他们近在咫尺的距离,她呼吸立刻屏住,却还是不受控地,闻到他身上清新的犹如柑橘和薄荷混合的味道。
在这一刻,她看着他的眼睛。
鬼使神差问:“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陶舒然。”
梁远京挑了下眉毛:“舒适安然,你的父母一定希望你快乐幸福。”
初升的旭日余晖打在他们身上,在这一刻,望着他的眼睛,陶舒然觉得自己幸福的快要眩晕。
随便闲聊了两句,很快,进入抽背的正题。
抽背本来就是一件极其容易紧张的事情,而喜欢的人站在你面前,将这种情绪加剧。
陶舒然几度卡壳,懊恼的神色在脸上一闪而过。
她挫败地低下头,听梁远京不用翻书就能背出任意一句。
他正等着她背出下一句,可她看向他的眼睛,忽然紧张地卡了壳,什么都说不出来。
梁远京同样也看向她的眼睛。
难得有点温柔地说:“陶舒然,你闭上眼睛。”
9. 明如月
「2017.09.10 天气晴」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摘自陶舒然日记》
*
“现在试试看,像放电影一样把背过的课文放映出来。”
梁远京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来,严厉而又认真。
“陶舒然,这段的下一句话是什么?”
“明明如月,何时可掇。”
梁远京“嗯”了声,一整本书的课文抽背的差不多了,他也能向余彩英交差。
转身的一瞬间,却有点好奇地问,“陶舒然,你睫毛为什么颤的那么厉害?”
“有、有吗?”
陶舒然心慌意乱地抬起头,“可能因为抽背太紧张了。”
梁远京嗤笑一声,没在这个答案上多纠结,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他走进办公室,余彩英试卷还剩下几道题没批改完,一边改一边问他刚刚的背书情况。
梁远京说了句:“还行,该背的差不多都背下来了。”
余彩英随口道:“陶舒然这孩子虽然基础很差,但是挺努力的,每回看她走得最晚来的最早,开学没半个月就把所有该背的都背下来了。”
“这孩子作文写的也挺不错的。”
“我听说她以前就是仙姚一中的文科尖子?好像语文和英语竞赛都拿过奖。”
梁远京对别人的故事向来没什么太大的兴趣,有点漫不经心地听老师说,百无聊赖地拿起旁边的作文卷看。
余老师说的不错,她作文写的是蛮不错。
文笔清丽自然,即便是格式略显固定的议论文,也完全不落俗。
他走出办公室,完全没想到她还等在门外。
“送你的。”
陶舒然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鼓起万分勇气伸出手,把掌心那颗很小的薄荷糖递给他。
梁远京瞥了她一眼,接过来,说了句“谢谢”。
盯着他离开的背影,陶舒然深吸一口气。
有点遗憾,如果他剥开糖纸,就会发现上面有一行数字。
这是今年格外流行的一种薄荷糖,糖外面的包装上会印着一行短短文案。
而她特地选的这一颗糖上面有一道数学题。
57214454?11??
陶舒然知道梁远京一定不会算这道题,很大可能性上,他压根不会注意到糖纸上这个小小细节。
但她沉迷在这种百转千回,仅她和他两个人之间的秘密里无可自拔。
那么,下一个周日,他们还会见面吗?
*
又是一个如常的周末,结束了疲惫的一天,陶舒然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陶鸿风在巷子口等她,短短一周,他已经和这一带陪读的家长混熟,这会儿大家一起守着接孩子放学,场面一度热闹非凡。
作为一干女性中的唯一男人,陶鸿风可太显眼了。
“爸爸,你怎么在楼下?”
“闲的没事干,刚好来接你。”陶鸿风说,“然然,来和你宋阿姨打招呼。”
陶舒然乖乖喊了声:“宋阿姨好。”
陶鸿风接着说:“你宋阿姨就是附中的老师,她儿子也跟你在一个学校,对了,学理是吧?”
陶舒然心里“咯噔”一下,跟所有学生见到老师的反应一样,她整个人一下变得有点敏感起来。
又隐隐约约好奇,好奇是谁。
结果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宋惠姗微微一笑:“我儿子叫傅长沛,在理科4班。”
居然会是傅长沛。
她一瞬间惊讶的表情没遮掩,倒引得宋惠姗来了兴趣,主动看向她。
也在这时候,陶鸿风随口问,“怎么了,然然,你认识他?”
陶舒然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小声说,“爸爸,傅长沛可是年级第一的学霸。”
“宋老师,你快和我们大家分享分享,是怎么培养出这么一个优秀的儿子的。”
“我听说你们家傅长沛,一回家除了帮他奶奶看店,就是学习刷题,不像我家那个,成天想着法子要手机打游戏。”
一次即将到来的月考,话题以“傅长沛”为中心迅速蔓延,宋惠姗站在人群最中央,还是那副得体的表情,从容交谈。
含笑的目光朝陶舒然望过来:“都是街坊邻居,我们家就住你们家对面,有什么学习上的问题,欢迎随时来找长沛探讨。”
陶舒然点了点头,礼貌地声了句,“谢谢宋老师。”
第二天是周日早上,因为赵政年周五晚上有集训的原因,补课被临时改到周日上午。
一大早陶鸿风就在家里忙活,陶舒然迷迷糊糊起床的时候,刚好看见他急急踩着五点半的晨光去菜市场买菜。
用完了早饭,陶舒然在门口玄关的位置换鞋,头也不抬说,“爸爸,我先去傅长沛家里了。”
“等会,把东西带上。”
陶鸿风从厨房里钻出来,保温壶上的盖还没来得及安好,献宝似的捧到她面前,一阵香味钻入陶舒然的鼻腔。
“怎么样,市场上买的新鲜仔排。”
陶鸿风说:“你等会带到傅长沛家里,昨晚听你宋阿姨说她今天要去市里参加教研组活动,中午赶不回来。”
“家里就剩下一个老人孩子,大中午的做个饭多麻烦。”
陶舒然有些为难地说:“我直接拎过去吗?”
“有什么好不好意思的?”陶鸿风“啧”了一声,推她出门,“怎么,对你老爸的手艺没信心?”
才不是。
爸爸做的糖醋排骨,是全天下最好吃的糖醋排骨。
只是陶舒然不知道要怎么表达。
她不善言辞,赵晏云时常说,她是个不怎么机灵的孩子。
此时此刻,站在傅长沛家门口,陶舒然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来的有些早了。
这也是实属正常的事情,梁远京家里住在钟山公馆,又是个行事无所顾忌的人,从来都是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
方晴宜更不用说,家住在市中心,开车过来都要小半小时。
只有她,抬腿落下不过九十九步,一抬头,就是傅长沛家门牌号。
“来这么早?”
傅长沛偏头瞥向她手里的东西,主动开口,“陶叔叔让你带给我的?”
“是。”
陶舒然递给他:“糖醋排骨,还热着,你现在可以尝尝。”
傅长沛从厨房里拿来两副碗筷,当着她的面尝了一个,称赞不已。
他突然有些恍惚地说:“陶叔做的糖醋排骨,有点像我爸爸做的。”
陶舒然撑着下巴想,全天下的糖醋排骨难道不是一个味道吗?
哦,赵晏云女士的除外。
放在保温壶里的糖醋排骨被放置在餐桌上室温放凉。
在其他人还没到之前,傅长沛单独给陶舒然辅导了一会英语,给她讲了一些常考的语法知识点。
中途陶舒然问:“我能在你家洗个手吗?”
刚刚写题写的太认真,没注意小拇指指腹擦上了墨水,此时漆黑一片,难以忍受。
傅长沛给她指了洗手台的位置。
“我打个电话给阿京,问问他怎么还没来。”
陶舒然睫毛微微一颤,转过身自若洗个手。
哗啦啦的水声遮掩住她心绪,在这水声之下,通话铃声响起,与此同时,捏着手机的梁远京慢条斯理推开门。
单肩包松松垮垮勾在肩上,落下的声音散漫无意。
“我说,这么急着催我来,昨天不是刚见过?”
梁远京随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排骨咬下去,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就这样半倚在桌边。
微微扬眉:“好吃,怎么做的?”
傅长沛没好气说:“陶舒然爸爸做的。”
陶舒然出来的时候恰好听见傅长沛说这一句,理所当然的,梁远京的目光也落在了她身上。
她目光一凛,几乎是下意识的,小幅度地低下头,躲避他的视线。
“真的哎,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糖醋排骨。”
紧随其后的方晴宜连书包都来不及放下,高高扬起的马尾辫甩出一道漂亮的弧度,趴在桌子上,不客气拿起筷子夹了一块。
傅长沛着急出声:“这是我刚刚用过的筷子。”
“我给你拿新的。”
可惜他这句话说完,方晴宜一块排骨已经吞下肚。
她一副满不在乎的口吻:“是吗,都是朋友,我不在意。”
少年时所有悸动的感情都可以归结于一场朋友之间的暗潮汹涌,所有人的感情都不例外。
此刻,陶舒然站在其他三个人之后的位置,以一个绝佳的视角观察每个人。
她注意到方晴宜看傅长沛的眼神很熟悉,熟悉到说的每句话她都感同身受。
同样,为了转移注意力,方晴宜也随口向梁远京搭话。
“今天你还补课吗?”
陶舒然的注意力顷刻间全放在眼前的少年身上。
梁远京左肩松松垮垮背着一个球包,外套拉链拉到最顶端,堪堪遮住下巴,他头顶压着一顶纯黑色的鸭舌帽,露出一双明亮锋利的眼睛。
略显懒散地应了声,大步往外走。
“不了,今天有一场篮球赛要打。”
好像过来纯粹就是为了送方晴宜一场。
陶舒然睫毛颤了一下,下意识跟着他的步伐往前走了两步,她的视线一直紧随他离开的背影。
也理所当然看见,那封掉落下来的情书。
她走出去,慢慢蹲下来捡起来,拂去角落的灰尘,看见了传闻中主人公的名字。
方时月。
“然然,这是什么啊?”
随意扫了一眼,下一秒,方晴宜吃惊地捂住自己的嘴巴。
“情书?还是方时月的?”
“写给梁远京的?”
陶舒然轻声问:“你怎么知道是给梁远京的?”
“因为方时月喜欢梁远京啊,从高一的时候就喜欢,整个附中没有人不知道。”
方晴宜随口说:“甚至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以为方时月就是梁远京的正牌女朋友,后来梁远京亲自出面澄清,说他们只是朋友,两家有商业往来而已。”
“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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业往来?这不就是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吗?”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陶舒然“啊”了一声,舌尖泛了点苦涩,“原来他们认识这么久了。”
方晴宜分外肯定地说:“不过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们只是朋友而已。”
“最多方时月单恋梁远京。”
这听起来是个好消息。
但是陶舒然却没有一点开心的感觉。
她的胸腔被一种酸而涩的情绪填满,也许是因为手里这封方时月的情书烫手,也许是因为方晴宜无意的几句话。
别人拼命想要摆脱的朋友关系,却是她所有的渴求。
那么梁远京,什么时候我能走到你身边,成为你的朋友?
*
星期一,高三1班炸开了大新闻。
方时月向梁远京表白的消息不胫而走,成为整个年级的重磅新闻。
一整个早读课,陶舒然都听见四面八方的议论声,梁远京再一次成为人群之中的焦点。
而她也如往常一样,安静而又沉默的倾听。
“你们知道吗,进校门的时候我看见方时月把梁远京堵在校门口了。”
“你说梁远京什么时候有这种吃瘪的时候?要是别的人敢堵他,不早就不客气了?你说他们两个是不是真有点什么?”
“说不准,毕竟我刚刚去隔壁飞行班看了,梁远京到现在还没回来。”
“两人八成已经谈上了吧?”
耳边都是嘈杂的交谈声,陶舒然重重把书放下来,随手拿过杯子走出去。
却在出门的一瞬间被方晴宜叫住。
“你去倒水?”她语气隐约带着兴奋,“我跟你一起去。”
出了门,陶舒然一把拉住她的手,疑惑地问,“这好像和倒水的地方是相反的位置。”
“有热闹你不想看?”
方晴宜反拉住她的手,往走廊尽头走,哪里有一处绝妙观景台,正好能将门口所有的景象一览无余。
却没想到走到尽头的时候,校门口已经没有人影。
看起来已经全部结束。
陶舒然轻叹一口气:“我们回去吧。”
正准备离开的时候,楼梯转角的空隙里忽然传来细碎的说话声。
在某个瞬间,谈话声忽然大了起来,高昂的女音打破一切平静的表面,也令她们刚刚想要踏出去的脚步立刻收回来。
陶舒然和方晴宜双双对视一眼,都没想到寻觅的一对主角,就在眼前。
“梁远京,你凭什么不喜欢我?”
方时月愤怒地抬起头,眼泛热泪,就这样倔强地看着他。
梁远京站在比她要低两层的台阶上,然而即便如此,他依然比眼前的少女高出一大截。
如果此时此刻他低下头,一定能看见她泫然欲泣的脸。
但梁远京自始至终都没有低下头。
他的目光直视,略偏移一侧的视线,恰好和她所有的脆弱失态都擦肩而过。
“我对谈恋爱没有兴趣。”
方时月用力擦掉眼角的泪,感情热烈而又直接。
“那我可以等你,等到你有兴趣的那一天。”
梁远京所有的耐心告罄,他不再在她身边停留,抬起腿迈过她,留下的声音冷淡且不近人情。
“我对你也没有兴趣。”
方时月在原地嚎啕大哭。
局面转变的太快,和原本想象的温情画面完全不同,就连站在原地的陶舒然和方晴宜都有点愣住。
以至于梁远京出来的时候她们都没反应,等到四目相对,陶舒然心里“咯噔”一下,仰起头,果然看见他一瞬间蹙起的眉毛。
她有心解释,开口却又好像什么都无力。
梁远京看人的眼神更加冷淡,身上冷冽的气息拂过她,明明天还燥热,却一阵阵令人心凉。
在这样的尴尬场面里,陶舒然终于偏头看清了方时月整个人。
她的确漂亮的没话说,流畅的脸蛋,眉宇间飞扬的锐气无可挡,一双漂亮上翘的眼睛充满欢快的风情。
只是此刻盛满悲伤的眼泪。
陶舒然抿住唇,在校服口袋里摸出一包纸,刚想要送出去,方时月自己已经跑出来。
她在后面喊着梁远京的名字,似乎还是不甘心,想要跟着他。
只是跑的太急,没注意到楼梯口旁边还站着人,猛烈的碰撞下,陶舒然身体向右后方重重歪倒。
“没事吧?”方时月急急扶住她,“对不起,我没注意你在这里。”
陶舒然轻轻摇摇头,揉了揉发痛的肩膀,顺手把纸递给她。
顺着她伸出的手,方时月目光忽然一凛,落在她校服外套口袋上。
那里微微露出一角,也许别人认不出是什么东西,但是她一眼就看出来,那是她写给梁远京的信。
方时月伸手一把拽过来,熟悉的字迹,她狠狠看过来,质问道,“我写的东西为什么会在你这里?”
陶舒然呼吸微微急促:“那天碰巧我……”
方时月打断她的话,目光如炬,以一种敏锐的第六感直接逼问她。
“你是不是也喜欢梁远京?”
10. 广播站
「2017.09.22 小雨」
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就像天气预报,上一秒多云转晴,下一秒阴云密布。
——摘自《陶舒然日记》
*
方时月突然的质问,令所有人都发懵。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方晴宜,她一把冲在陶舒然面前,母鸡护崽似的将人挡住,语气很冲。
“方时月你什么意思啊,我们然然只是那天不小心捡到了这封信而已。”
“不信你看一下信的封口,她拆都没拆。”
方时月立刻低下头来看,这是一封郑重其事的情书,因为担心会有其他人看见,她还特地在网上买了火漆封口。
现在火漆印完完整整,那么是否也意味着,梁远京根本没有打开它?
“你们怎么捡到的?”
方晴宜说:“梁远京书包里掉下来的。”
可方时月明明记得,这封情书是她亲手塞进梁远京的抽屉,她提前打探好他的课表,故意在体育课的时候走进空无一人的教室。
那时候她羞怯而又期待他打开这封信的样子。
却没想到梁远京比想象中的还要冷酷,绝情的一丝希望都不给人留。
方时月一脸的不相信:“不可能,是不是你偷走了我的信,故意不让他看见的?”
陶舒然没再说话。
她看穿了方时月强撑下的脆弱,也许一个自欺欺人的谎言能使失恋的痛苦稍稍被平复。
不再打算在这件事上纠缠,她准备离开。
却没想到方时月失去理智,直接冲进飞行班里将梁远京叫出来对峙。
场面一下变得很难看,原本就沸腾不止的早读彻底被点燃,打开的窗户,四面八方望过来的目光。
与此同时,走廊尽头的年级主任办公室大门轰的一声打开。
一道中气十足的嘹亮嗓音响起,将一切躁动的不想学习的心都压下。
“你们四个站这里干什么?”
“早读不上了?”
“名字班级报上来。”年级主任一开口就是熟练的腔调,震耳欲聋的喊声,一下就把场子镇住。
也把他们四个人都请进了办公室。
“说说吧,你们四个大早上不上早读,在外面闲逛什么?”
年级主任姓袁,是个中年男人,人长得瘦,很精干,目光却很锐利,是附中学生当中最怕的一位老师,而这位老师最擅长的就是——抓早恋。
曾经有过一年怒拆18对早恋情侣的记录,也曾在学生婚礼上被请上台,获封“绝情师爷”的称谓。
此刻,这位绝情老师正用目光打量着他们这对三女一男的组合。
他直接问向方时月:“你哪个班的?”
方时月小声说:“艺术班的。”
袁向阳皱起眉头:“艺术班的怎么跑到我们这栋楼了?”
方时月低下头,刚刚哭过的眼睛还发红,她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越是沉默,袁向阳的语气就越是严厉,到最后几乎要拍案而起。
可是方时月还是不愿意说,大概是觉得表白被拒很丢人,谁不知道现在高三严抓早恋,一经发现通报批评到整个年级,丢脸丢到整个学校都要知道。
袁向阳冷冷道:“你不说也没事,学校走廊都有高清摄像头,收音也不错,什么都听得见。”
方时月急的满脸涨红。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梁远京懒散开口,“老师,方时月有些广播站里的事情要和我商量。”
作为艺术生,方时月是广播站重要成员,这事袁向阳也知道。
他皱起眉头:“什么事要浪费早读?”
“下课不能讨论吗?”
袁向阳喋喋不休数落:“还有你梁远京,高三了,该收心了,你那个广播台的位置早点退位让贤。”
梁远京漫不经心地听着,偶尔迎合的“嗯”了一声,时不时目光瞥向窗外,即将开始早训的队员疯狂给他使眼色。
毕竟谁都知道训练他们的教官是真的严厉。
真是无妄之灾。
训完了面前两个,袁向阳又把目光转到她们两个身上。
“你们两个呢 ?”
陶舒然头低得不能再低,这时候方晴宜忽然灵机一动,随口胡诌,“我们慕名想要加入广播台,所以来获得台长的首肯。”
袁向阳彻底没话说。
桌子一拍,一沓纸扔过来。
“你们四个全都给我写检讨,不写满一页纸不准回去上课!”
下课又上课的铃声如约响起,办公室除了他们四个人再也没有其他人,一瞬间的寂静氛围,又将那种尴尬气氛蔓延。
陶舒然低着头,小声道,“对不起,我和方晴宜只是不小心路过。”
“但是我们不应该在那里停留,你们放心,今天看到的我们都不会说。”
梁远京没说话,他一个人坐在离他们最远的那张办公桌上,握着笔的手不停,有点心不在焉地写。
坐在她对面的方时月时不时抬头,过了会儿,实在忍不住,空气里忽然响起几道啜泣声。
方时月一边写检讨,一边忍不住哽咽着说,“梁远京,你刚刚为什么不跟老师说是我缠着你?”
“这样你就不用写检讨了,反正你不是本来就很烦我吗?”
梁远京目光淡淡看过来:“这种事,没必要。”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陶舒然下意识地抬起头,也因此和他一双狭长漆黑的眼睛对上。
阳光从窗户的缝隙里透露下来,而她眼中的梁远京站在一片灿烂之地,即便棱角分明的脸庞显得分外冷淡,可漆黑明亮的眼眸也有遮不住的少年锐气。
方时月忽然放声大哭:“我喜欢你,你却不喜欢我。”
“可是好难过,你拒绝了我,我好像更喜欢你了。”
陶舒然的心情忽然跟着她一起难过起来。
喜欢梁远京,并不是因为喜欢的滤镜叠加。
而是因为他本身就闪耀。
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
不到一小时,梁远京交完检讨提前就走,没留一句话,也没打招呼,冷淡的几乎有点不近人情。
方时月的心情没有调整好,眼前的纸张泥泞一片,怎么也写不下一个字。
陶舒然主动递给了她一份。
她说:“算道歉礼物。”
方时月扭过头看她一眼,刚刚的事重新浮现,心里也多了点不好意思,只是碍着面子没道歉,别扭地接过她的纸。
检讨交完,陶舒然也准备回去继续上课。
擦肩而过的瞬间,方时月忽然拉住她的衣袖。
“我们可以做朋友吗?”
她的邀请来的突兀而又郑重其事,以至于陶舒然站在原地愣了会还没有反应。
见状,方时月踮起脚,贴在她耳边低声道,“为我们喜欢同一个人。”
“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
喜欢一个人的眼神藏也藏不住,这是属于每个暗恋者的心有灵犀。
陶舒然心慌了一霎那,一个最巨大的秘密被拆开的瞬间,恐惧先是吞没她,后来幸福又将她掩埋。
女孩子的友谊有时候来的就是如此意外。
在这个早晨,陶舒然和方时月,因为喜欢同一个人,而成为了朋友。
临走前,方时月说,“我还是会继续喜欢梁远京的。”
她的眼睛里永不灭的真火,还有万夫莫当的勇气,就这样坚定地说,“陶舒然,喜欢一个人就要勇敢。”
陶舒然轻轻“嗯”了一声,目光忍不住看向远方,在走廊的尽头,曾经很多个傍晚,她站在这里寻觅梁远京打球的身影。
其实对于她而言,能够喜欢梁远京这件事,就已经耗尽了所有的勇气。
回班级的路上,方晴宜随口说,“方时月就这个性格,你别太放心上。”
“她当梁远京是人民币吗,谁都喜欢?”
陶舒然有点心虚地没应答。
结果身边也没声音了,她一抬头,被封为“人民币”的正主就站在她们面前。
梁远京抱着手臂站在他们班级门口,下节课是英语课,照例,他们飞行班要过来旁听。
不知道刚刚的道歉他有没有听到。
陶舒然叹了口气,继续老老实实说“抱歉”。
事情的前因后果她还没有解释,梁远京懒懒地动起来,朝她们走过来。
他俯下身来看着她,垂下的宽阔脊背将刺目阳光都遮掩。
于是陶舒然的视线之中,只剩下他。
梁远京一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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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皮,打趣道,“你现在除了谢谢,学会和我说对不起了。”
“有进步,看来老傅的补习还是很有成效的。”
陶舒然心跳一下快起来,虽然知道他对她的亲近,可能仅仅只是出于傅长沛这一层关系的顺带照拂而已。
可她还是会因为这一点点接触而暗自感到幸福。
甚至幸福的开始变得笨拙起来,连说话该发声的频率都忘记。
幸而方晴宜毫无察觉地解了围。
她大大咧咧地为方时月打抱不平:“但是梁远京,你今天真的很过分,就算拒绝,也不至于让一个女孩子哭吧?”
“让她哭,总比让她后悔好。”
梁远京回过头来,漆黑的眼眸不带有感情,泛有金属质感的嗓音响起。
在这个意气躁动不顾一切的年纪,他是少有的,保持了理智的人。
“我这个人不喜欢给别人留念想,高三了,还是把时间留给未来。”
方晴宜忽然无话可说。
平心而论,梁远京说的没错,高三是多重要的一个时间节点,不说改变人生命运,那也至少是人生第一个转折点的起航。
他绝情点,没什么错。
但方时月喜欢他,也没什么错。
暗恋失败的下场太惨痛,连朋友都做不得,方晴宜心情也低落了下来。
在这时候,陶舒然抬起手,微微揽住她的肩膀。
她没说一句话,那双清透明亮的眼睛却好像能读懂人所有的痛苦一样。
就这样心照不宣的安慰。
看着身处风暴中心的梁远京就这样潇洒离开,方晴宜跺了一下脚,忍不住感叹,“真不知道这家伙会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陶舒然望着他离开的背影,轻声说,“一定是个很优秀的女生。”
*
天气预报有雨,傍晚的时候,雨却怎么也下不下来。
天空积攒一团又一团沉重的乌云,像风雨欲来前的压阵,将所有的燥热都积聚。
刚刚被压着上了一整天的理论课,梁远京领着一干人,正需要一场激烈的篮球赛挥发汗水。
传球间,几个兄弟打趣他,“听说你把艺术班的方时月拒绝了?”
“少捕风捉影。”
梁远京嗤笑道:“人压根没对我表白。”
“这话你骗骗别人得了,方时月回去就哭了一整节课,艺术班那边早就传开了。”
“还没表白,怕是没跟你开口之前,你就把人家拒绝了吧?”
兄弟一副对他很了解的口吻:“阿京,要我说,你还是人太好,就隔壁李株,之前艺术班一个女生追他,他拿出来说了八百回都不嫌烦。”
这个年纪的男生,聊起感情八卦的事最兴奋。
梁远京听的意兴阑珊的,有些无聊地投着手里的篮球,一个对方晃神的瞬间,他抓住这个时机,腾空一跃,高高抛出一道弧度流畅的三分球。
一击制胜。
“woc,牛逼,梁远京!”
进入中场休息环节,梁远京懒得理会流言纷扰,拿了毛巾擦脸上的汗,语气散漫。
“感情的事情,没必要。”
好友好奇地追问:“那你喜欢什么样的?”
梁远京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他的人生很简单,从小时候指尖抚上转动的地球仪的那一刻开始,命运的齿轮就开始转动。
蓝天和航空,是他毕生所求。
至于喜欢的人,他吹了声口哨,有点敷衍地回,“你看我身边有女孩儿么?”
好友疯狂给他使眼色:“那边不就有一个吗?”
循着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梁远京看见了站在对面街道红绿灯的女孩。
她换了校服,改穿了件浅绿色格子的外套,扎起的马尾高挑,在天空下显得分外精神,明亮的眼睛,此刻微微低头,正捧着手里一本单词书目不转睛地看。
梁远京忍不住失笑。
还真是老傅说的书呆子,等红绿灯的间隙居然也要背单词。
“这就是文科班新来的转校生吧?”
“真漂亮。”好友碰了一下他的肩膀,揶揄道,“阿京,觉得怎么样。”
梁远京目光有一瞬的停留,又很快收回。
漫不经心扔下一句:“太乖。”
11. 得第一
「2017.10.01 天气晴」
亲爱的Y,我和你的距离,越来越近。
——摘自《陶舒然日记》
*
陶舒然从小就是左邻右舍口中的乖孩子。
一方面因为她长得太乖,一双没什么攻击力的杏眼,望向人的时候眉眼盈盈,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性子实在太过老实。
老实到连撒谎都会轻易被人一眼看出来。
正式搬到西康路以后,陶舒然结识了另一位邻居口中的“好孩子”——傅长沛。
他和她一样,乖乖听家长的话,认真学习,按时完成作业。
他们两个和完全不着调的梁远景,仿若天壤之别,是两个世界的人。
以至于成为朋友的那一天,连赵晏云都不可思议的过来问她。
“你是说,你和梁远京他们一起学习?”
陶舒然点点头,决定好好理一理他们这些家长脑子里的偏见。
“他学习挺努力的,好几次我周日去老师办公室都碰见他。”
“是吗?”陶鸿风插一句嘴,“这小子长一副桃花泛滥的脸,我们然然要小心,离他远一点。”
陶舒然反应过来爸爸说的是什么意思。
她放下筷子,有点不好意思地说,“爸爸,你说什么呢。”
“就是,我们家然然不是那种早恋的坏孩子。”
陶鸿风道:“我了解过,她们文科班总共就十来个男生。”
听到这话,赵晏云才放下心来。她飞快喝完粥,拎着挎包急急就要出门。
陶鸿风跟在她身后喊:“早饭吃完再去啊。”
“来不及了。”赵晏云说,“今天部门有紧急会议,八点前必须赶到。”
她的背影来去匆匆,陶鸿风站起来兀自收拾碗筷,忽然叹了口气。
“虽然你妈妈特别希望你做律师,但我觉得其实没必要,每天早出晚归,周末加班。”
“然然,爸爸还是希望你能幸福和平安。”
听到这话,陶舒然也有点惆怅起来。
撑着下巴轻声说:“可我喜欢的,妈妈都不同意。”
就像高二分科的时候,她曾经委婉提出想读理科的意思,却被赵晏云一口回绝。
赵晏云拿着她不及格的物理成绩单,干脆利落地问她,有什么资格读理?
“读文,学法,毕业后当律师,我在这行也有点人脉。”
赵晏云扬起下巴:“然然,这就是我为你选的最好的一条路。”
“这条路一定是最好的吗?”
走在考场的路上,陶舒然和傅长沛偶遇,她有点疑惑地问他,清澈的眸子眨也不眨望着他。
很巧,傅长沛和她的考场相邻。
离正式考试还有二十分钟,他们两个人站在教室外的走廊上看书。
“谈不上最好,但一定不会迷路,不过换句话说,最好就一定意味着幸福吗?”
傅长沛抬起头,温润的目光看向她,身上兼有这个年纪少有的理性与成熟。
“你想要选择轨道,还是旷野?”
他只一句话就令陶舒然顿悟。
犹如拨云见雾一般,萦绕在她心里的这片愁云散了。
陶舒然弯了弯眼眸:“祝你今天依然得第一。”
“谢谢。”
傅长沛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笔递给她:“这支笔借给你,我每次考试都用这支,就当把好运给你。”
陶舒然双手接过:“愿学神之笔保佑我。”
*
也许傅长沛的笔真有奇效。
陶舒然这次月考发挥的不错,虽然成绩还在班级下游,比其第一次摸底考的惨烈,已经好了很多。
之前摸底考试的成绩学校是按照年级统一进行排名,而从这一次月考开始,排名正式按照文理分科核定。
附中选文科的学生不多,全校一千多名学生,也不过占了接近三百人。
陶舒然在这三百人里排名196。
和之前相比,她的语数英三门主课成绩取得巨大进步。
看着成绩单,方晴宜开心地大喊一声,“耶,我这次不是倒数第一!”
赵政年说:“哇塞,阿京说考第一就考第一,这也太帅了吧。”
年纪总榜前十的排名里,陶舒然偏过头看属于理科的那一类,梁远京的名字高居榜首,居于第二的是傅长沛。
他们两个人只有一分之差,咬的很紧。
陶舒然微微一笑。
她一直都知道,他的狂妄,有资本。
赵政年感叹一声:“好风光,可惜阿京今天不在。”
方晴宜随口问:“是吗,他去哪里了?感觉最近几天都没看见他。”
“你们都不知道?”赵政年说,“国庆他们飞行班有特训,不跟我们一起上课了。”
陶舒然睫毛敛动,遮下遗憾的心绪。
月考成绩出来这一天,恰好是九月的最后一天。
在学生们的抗议之下,学校还是大发慈悲,决定给他们国庆放一天假调整状态。
在课上,周武对这一次月考成绩做了总结,其中,对于陶舒然他们几个人成绩明显的进步做了夸奖。
并且当场大手一挥,奖励他们一人一本五三真题。
方晴宜嘴角抽了又抽,说不出来话。
下课后,文芳芳主动找她们,还递过来一瓶茉莉花茶。
“送你们喝的。”
方晴宜:“还是先说说你有什么事吧。”
文芳芳目光热切:“我想加入你们的学习小组。”
“真想学习还是为了梁远京?”
方晴宜一点面子都没给她,直截了当说,“不好意思啊课代表,我们小组人满了,刚好1v1。”
“你们不是五个人吗?”
“上午方时月刚刚说要和我们一起。”
“刚好我和傅长沛,然然和梁远京,方时月和赵政年。”
文芳芳皱起眉:“艺术班的那个方时月?”
“两个差生组在一起有什么用。”
她扭过头,忿忿瞪了一眼陶舒然,嘀咕道,“学习那么差还霸占着梁远京,真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他。”
听到这话,陶舒然脸色微微发白。
她身体不太舒服,也不想在这个地方呆,从包里摸出纸巾,去了走廊尽头的厕所。
刚关上隔间的门,旁边说话的声音就响起,一左一右萦绕着她,像一个避之不及的噩梦。
文芳芳怒火未消,此刻正和好姐妹不遗余力吐槽她。
“新来的这个转校生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勾上了梁远京。”
“她是不是知道梁远京家里有钱,故意的?我听说以前她在仙姚一中的名声就不太好。”
“真贱啊她,谁不知道我喜欢梁远京,她还故意不让我进。”
文芳芳的好朋友也随之出声:“是吗,看不出来这个新来的这么有心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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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舒然默默推开门,没说一句话。
就在这时候,所有的话戛然而止,文芳芳惊呼一声,“我好像来月经了,怎么办赵晗,我没带卫生巾。”
被她称作赵晗的女生急急道:“我去帮你找人借。”
“但是快要上课了怎么办。”
正一筹莫展之际,陶舒然叩响了门。
“文芳芳,是我。”
她的声音冷静异常,好似没有听到任何的流言蜚语。
“我带了卫生巾,给你。”
回到班级以后,陶舒然坐下来,桌上是方晴宜刚刚打好的热水,她感激地笑了笑。
很快,文芳芳也回来了。
她脸色不太自然,走到她面前顿了一下,语速飞快。
“谢谢你借我的卫生巾,明天我会还你一整包,用不着你假好人帮我。”
陶舒然抬头看向她,没多大情绪。
“不是因为你,只是任何一个女生遇到这种情况,只要我有,我都会帮忙。”
……
听完了整件事的经过,方晴宜气得不行。
“赵晗啊,我知道,隔壁理科4班的,真是牛死他们了,躲厕所里说别人闲话。”
“再说了,我们组学习小组的时候也不知道梁远京会加入啊?”
方晴宜义愤填膺地说:“梁远京明明就是看在傅长沛的面子上才一起的,谁不知道他们两个关系好到形影不离。”
“要我说,你真去追梁远京得了,气死她!”
陶舒然目光一凛,神情巨变。
方晴宜吐了吐舌头:“我开玩笑的,然然。”
傍晚回家,难得赵晏云准时下班,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一顿热乎饭。
陶鸿风夹了一个鸡腿放在她碗里,笑着说,“今天碰到你们周老师了,他和我说你这次考试很有进步,让你高考前再使把劲。”
赵晏云也看了女儿的成绩单,用红笔勾勾圈圈画了几笔。
“还是老样子,你数理化太薄弱,要不要我给你请个补习班?”
还没等陶舒然开口,陶鸿风已经先说,“然然现在哪有时间在上多的补习班?”
“除了周日休息那半天,其他时间都在学校泡着,理科薄一点,文科不是补上分差了吗?”
赵晏云说:“她脑子笨,肯定要比别人多下功夫。”
眼见一场讨伐又要起来,陶鸿风见状赶紧问陶舒然,“你吃好了吗?”
“吃饱了把厨房里温着的鸡汤给你同学家送过去,人家每周给你补课,刚好刚考完试,有什么不会的你问问他。”
陶舒然“嗯”了一声,避开母亲的目光,匆匆走出门外。
在赵晏云的心里,陶舒然永远是那个资质略显平庸,不够机灵,有点笨拙的孩子。
她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笨鸟先飞。”
可是她这次,已经比第一次考试要进步很多。
作为这些天悉心教导的老师,陶舒然推开门,带着点雀跃的心和傅长沛分享这个消息。
她低着头说:“傅长沛,你知道吗?我这次考到了班级前二十!”
没想到傅长沛家里黑漆漆的,门却没有锁。
没看清门槛,陶舒然脚磕了一下,踉跄着往前扑了一把。
正好撞进一个滚热的胸膛。
梁远京低着头,看她忽然撞进怀抱,两手空空抬起,漆黑的眼眸漫出一点散漫的笑意。
有点戏谑开口:“怎么,要奖励?”
12. 笔记本
「2017.11.1 多云 」
人的一生之中,只会有一个夏天,风吹满怀,心跳漫天,除此之外,剩下不过尔尔。
——摘自《陶舒然日记》
*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陶舒然愣在原地,双目之中掩盖不住的惊愕。
很快她笑起来,两颊浅浅的梨涡若隐若现。
梁远京目光在她脸上顿了一霎,反问道,“笑什么?”
陶舒然这才察觉到自己失态,赶紧低下头来,向后退了一步。
低垂的视线,也正是这时候,她终于看见了他是怎样的光景。
也许因为热,梁远京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白t,领口很松,穿着的裤子应该是傅长沛的。
他个子要比傅长沛高,裤腿短上一截,露出冷白的脚腕,略低垂着头看她,展露一截嶙峋冷调的锁骨。
整个人沉浸在暗色之中,眼神沉沉地注视着她,有股说不上来的劲儿。
陶舒然目光摄住,又慌乱地向后退了两步,整个人抵在冰冷的墙面上。
梁远京随之低笑出声。
“啪嗒”一声,客厅的灯源被摁下,傅长沛从里面的房间走出来。
随口问:“阿京,你怎么不开灯?”
原来傅长沛也在,陶舒然轻轻缓了口气。
灯亮了,这时候她才完全看清他的面孔。
梁远京懒洋洋地说了句:“刚睡醒。”
他双手插兜,慢慢往厨房的位置走,轻车熟路倒了杯冰水,手撑着桌面,喉结滚动,一边仰头喝水,一边打量着她。
陶舒然局促极了,只感觉脸发烫的温度快要将她整个人灼烧。
她不知道是不是看出端倪,一时也不敢主动开口。
只是低着头,目光虚浮地落在他身上。
梁远京放下杯子,有点吊儿郎当地开口,“看够没?”
陶舒然愣了一瞬,这才注意到,他的白t质地轻而透。
而她目光所落的位置,恰好是那截窄而薄的腰身。
“不是……”
还没等她说完,梁远京尾音勾着,听得出很明显逗她的意思。
故意说:“你拿这个当奖励?”
又联想到刚刚到画面,陶舒然刚刚降下的温度又蔓上来。
她整个人“噌”的一下红了,把鸡汤塞在傅长沛手里,转身就跑。
背影堪称落荒而逃,任谁都能看出她的慌张。
目睹全程的傅长沛很是无奈:“你别欺负人。”
梁远京笑了笑:“逗她好玩。”
“不怕她喜欢上你?”
“怎么可能。”梁远京了然道,“看见我跟鹌鹑似的就跑,看历史书目光都比看我有热情。”
他打趣道:“傅大才子,听说你最近为了教她可是劳心劳力。”
“那你呢,特训要到11月中才结束。”傅长沛转移话题,问他,“落下的功课你准备怎么办?”
“不是有你么?”
梁远京打趣道:“说真的,你挺适合当老师。”
傅长沛不客气地伸出手,找他要补课费。
梁远京没理他,口袋里摸出两颗薄荷糖扔过去。
余光瞥见桌子上的东西,他问,“这是什么?”
傅长沛随口答道:“陶舒然的笔记,之前方晴宜找她借的。”
“她说大家都是一个学习互助组的,复印了让我也给你一份。”
梁远京没多想,拿了东西回房间,说了句,“知道了,回头替我谢谢她。”
“你直接加她q/q不就行了。”
傅长沛低着头,顺手拉了个群聊。
“我们四个就你和她没有加上q/q了吧?”
“你还怪人家一看到你就跑?”
*
怀着砰砰乱跳的一颗心,陶舒然冲回了家。
一到家,她就钻进房间,一个人在僻静的空间里平复波澜的心。
终于,在几个深呼吸之下,再次见到梁远京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她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和他见面。
这段时间,陶舒然见过太多的梁远京,他肆意,随性,总是站在颁奖台上闪闪发光。
她却没有见过脱离学校之外的他——眸光有点冷淡,略有轻佻,似玩味,似漫不经心。
明明距离靠得很近,两个人却又好像隔着一整条银河。
也许这就是暗恋的视角,忽远忽近,像攥在手里的一根风筝线。
寂静的夜色里,陶舒然慢慢打开了电脑。
她一如往常,先检索一遍邮箱,收件箱里空空如也。
和Y的交流自上次以后戛然而止。
忽然,一条添加好友的提示音打破了安静。
几乎要背下的数字,陶舒然瞳孔骤然锁紧,摁着鼠标的指尖忍不住发颤。
就这样,在难忍的颤动里,阴差阳错,她摁下了同意的按钮。
就这样,梁远京正式添加她为好友。
要说什么?
正犹豫着,对面已经弹出一条消息。
「谢谢你的笔记。」
「不客气,希望对你能有点帮助。」
话题到这儿似乎就要停止,陶舒然咬住下唇,想了想,又发了一句。
「对了,你什么时候回学校?」
「十一月,怎么了?」
陶舒然和他说了文芳芳想要加入学习小组的事情,那边顿了几秒钟后,梁远京发来了消息。
简洁利落三个字。
「不可以。」
「周末晚上我可以来辅导你。」
言下之意是不需要其他人加入。
陶舒然知道,梁远京其实不是一个太热络的性子,他大概也知道文芳芳喜欢他,所以拒绝的毫不留情。
之所以主动辅导她,大概也是因为怕文芳芳真的加入。
想到这里,喜悦的心情被冲淡。
「好,谢谢你,我这两个月的笔记我写好给你。」
「好,早点睡。」
「嗯,你也晚安。」
互道晚安,在陶舒然看来是一件很暧昧的事情。
说完这句话以后,她心跳失频,慌乱下线。
推开门跑到阳台边灌了一瓶凉水才把这种悸动压下去。
夜晚的风吹鼓胸膛,陶舒然仰头看着星辉闪动,好像他璀璨的眼眸。
在这一刻,她忽然很想大声喊——她好喜欢梁远京。
*
十一月一到,天气转寒,夏天消失的具象感尤为明显。
可是对于陶舒然而言,梁远京离开的那一天就意味着夏天的消逝。
从十月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理所当然的,他消失在了她的世界。
只是偶尔从方晴宜和傅长沛的只言片语里得到他近况。
有一次,方晴宜给她看梁远京最新发布的说说。
画面里,梁远京穿着飞行员制服,黑发细碎散落额前了,微微抬起下巴,目光平视,湛蓝的天空下,他出色的面庞格外闪耀。
方晴宜感慨道:“梁远京这张祸水脸,要不是我心有所属,真的要爱上他了。”
陶舒然轻声问:“他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吧。”
方晴宜随口说:“然然,你这么关心,怎么不自己问他?”
陶舒然睫毛颤了一下:“我可以问他吗?”
“当然。”方晴宜理所当然地说,“我们四个现在不算朋友吗?”
朋友。
这个词令陶舒然心头猛地颤动,一种奇妙的情绪升腾而上。
她借着朋友的名义说;“希望他训练一切顺利。”
……
他们正式见面的日子在11月8日。
这是个很特别的一天,新年伊始,当陶鸿风拿着一本崭新日历送到她房间的时候,这一天就已经被她用红笔圈下。
「生日快乐,Y。」
陶舒然静静在日记本里写下这行字。
傍晚的课间,同学们都去食堂吃晚饭,陶舒然没什么食欲,被方晴宜拉着去门口旁边的小卖部买饮料。
方晴宜举着两瓶汽水问她:“然然,你要哪一瓶?”
陶舒然目光望过去,抬起手虚虚指了一瓶。
也在这时候,隔着光影重重,她看见自门外缓缓走进来的梁远京。
视线定格,再也难移开。
算起来国庆结束以后,他们有一个月没再见面,学校传来的消息说他们去了京北的一家飞行基地做封闭培训。
归期不定。
但她一直在盼望他回来。
没想到在这个特别的日子见面了。
梁远京迎着光走过来,步伐迈得大,走路的姿态有点儿散漫,脸颊一侧微微鼓起,咬着一颗糖。
略偏过头在货架上挑选,阳光把他的眼眸照耀的像玻璃珠一样闪耀。
“看什么呢,然然。”
循着她失神的目光望过去,方晴宜脸上涌出惊喜。
“梁远京,你回来了!”
她这一声高呼,将梁远京的吸引力完全吸引。
他掀起眸,目光慢悠悠落在她们身上,微抬了下下巴,算是打招呼。
过了会儿,拎着两瓶冒着水雾的汽水漫不经心走过来。
“谢谢你们的笔记。”
方晴宜挑了下眉毛:“那你主要得谢谢然然,她每一次上课听的都可认真了,为了给你写清楚知识点,还去问了老师和傅长沛。”
“小宜。”
陶舒然被说的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暗示性地拉了拉她的衣袖。
她不希望自己的心意在别人的渲染下变得多么特别。
正如同她暗恋梁远京这件事,最好永远泯然于众,不被察觉。
“还想要什么?”
梁远京目光落在她脸上,主动开口问她。
陶舒然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立刻摆手道,“不用不用,笔记上的知识点我本来自己就要弄懂的。”
梁远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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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笑一声,低沉的嗓音动听。
“算朋友吧现在?”
他举起汽水瓶,和她的碰了个清脆。
“喜欢什么自己拿。”
汽水瓶交叠的一瞬间,光影从玻璃瓶身穿过,形成一个个聚光斑点,边缘焕发的微弱的彩虹的光,正如一颗萌发的悸动的心。
“今晚你有安排吗?”
陶舒然心跳砰砰,连声音都能听出来颤。
她鼓起勇气说:“大家好久没见面了,聚一下吧。”
梁远京微微挑了下眉毛。
出乎意料的,他说“好”。
好像今天不是他的生日,他一点其他的安排都没有。
这太不符合梁远京众星捧月的性格了。
到了快上晚自习的课间,方晴宜凑过来神秘兮兮说,“你知道今天是梁远京的生日吗?”
陶舒然没说话。
方晴宜压着声音继续说:“我和傅长沛打算给他过生日。”
“我听傅长沛说,梁远京和家里关系不太亲近,过生日他家里都没有人回来。”
但是要怎么过呢?
这个问题挺让人犯难的,他们几个学生也出不去学校,知道这个消息的时间也晚了,来不及提前布置。
陶舒然轻声说:“我买了一个蛋糕。”
“现在?蛋糕店都关门了吧?”
“不是,我下午订的。”她轻声说,“如果需要的话,我可以让我爸爸送过来。”
“当然需要!这也太巧了。”
陶舒然说:“嗯,下午刚好想吃蛋糕。”
后面的事情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大家各自分工都很明确。
傅长沛负责把梁远京骗出来,陶舒然和方晴宜则负责取蛋糕。
第一次在晚自习做这样的事情,陶舒然紧张的心跳砰砰。
拿到蛋糕的那一刻,她想,也许她的心跳不完全是因为紧张。
摆完蛋糕,门外传来脚步声,傅长沛轻轻咳了两声,给她们暗示。
方晴宜见状,立刻关灯,拉着陶舒然蹲下来躲在墙边。
“搞什么呢,老傅。”
“我也是听命行事。”傅长沛指了下,“你自己进去看看吧。”
梁远京低嗤一声,慢慢走过去。
飞行训练里有夜间视力训练这一项,所以即便一片漆黑,凭借着外面透进来的路灯余光,梁远京也能将房间里的景象看的差不多。
自然而然,也看见蹲在课桌底下的两颗小脑袋。
他第一眼看见了陶舒然,平时本分乖巧的一个好学生,今天难得逃课,白皙的脸庞微微揉了两缕碎发,因为做坏事而微微睁大的圆润眼睛,沁水一样的温柔。
他笑了笑,算是妥协,慢慢按照剧本走到既定方向。
在他走到蛋糕面前的那一刻,躲藏在暗处的人站起来。
“suprise!”
“生日快乐,梁远京!”
梁远京愣了愣,似乎没想到,今晚是他的生日。
他“嗯”了声,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低头看桌面上6寸的生日蛋糕。
忽然意味不明地问了句:“这蛋糕谁买的?”
“当然是我们人美心善的然然。”方晴宜一把将好姐妹推到前面。
也是这时候,大家才注意到这个蛋糕的设计。
蛋糕整体形状是一个地球仪的造型,在最上端架着一个仿真的飞机模型,好像真的冲上云霄一般。
方晴宜惊叹道:“然然,你这个蛋糕好配梁远京。”
陶舒然勉强解释道:“在蛋糕店看见就买了。”
她小心翼翼抬起眸看向他,在其他人的真心祝福里,将自己的祝福不动声色掺杂进去。
陶舒然说:“生日快乐,梁大机长。”
梁远京唇角微微勾起,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一瞬。
后来方晴宜闹着要点蜡烛,她伸出手,“有没有打火机?”
梁远京一脸无辜看向她:“我又不抽烟,你找我要?”
“那怎么办。”
方晴宜扭过头,不抱希望地看向傅长沛,“你有吗?”
在她看来,傅长沛是那种标准到不行的好学生。
抽烟?
估计在他的世界里,周末睡懒觉就算罪过了。
没想到傅长沛真有。
方晴宜不经意瞥了他一眼。
蜡烛点起来的一霎那,空旷的教室里亮起了灯源。
大家起哄着让他许愿。
陶舒然静静站在一旁,扭过头来看站在光源最盛烈的梁远京。
忽然不知道为什么,梁远京偏头朝她望过来。
他伸出手臂,隔着她的腰,虚虚往前带了一下。
一霎那,主次颠倒,陶舒然替代他的位置变成了主角。
“我没什么愿望。”
“蛋糕是你买的。”
梁远京伸手护着火,懒散的眉眼,连声音都勾着几分懒调,听的人发痒。
“你许吧。”
13. 过路人
「2017.11.08 晴」
生日快乐,祝你每一天都快乐。
这是我许的愿望。
——摘自《陶舒然日记》
*
忽然做了这场生日会的主角,陶舒然很是无措。
紧贴她后背的呼吸无法忽视,梁远京的身高比她高整整一个头,此刻略低着头,也许他自己都没注意到,带着温度的呼吸就这样肆意喷洒她颈间。
陶舒然整个人紧绷起来。
几根蜡烛燃烧的温度,就这样快要将她灼烧。
在各层教学楼里巡逻的老师很快注意到这里的亮光,只听见一声惊呼。
方晴宜推着她大喊:“然然,你快许愿,我看见老师从对面过来了。”
不管三七二十一,陶舒然闭上眼睛,用力一吹,将所有的蜡烛都吹灭。
方晴宜一把端着蛋糕就往外跑,还不忘指挥他们把桌上剩余的“作案工具”收拾好。
四个人又兵分两路。
梁远京收走桌上的打火机,把一些蛋糕的配饰也一起拿走。
老师的脚步声尽在咫尺,紧张的气氛被霎那间提到一个极高点。
陶舒然心都要提到嗓子音,从来没有做过这么疯狂的事情。
然而,令她没想到的疯狂还在后面。
千钧一发之际,梁远京忽然脱掉了身上的校服外套,一把盖在她头上。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在老师踏入前门之际,拉着她从后门冲出去。
风声在呼啸,吹起满地落叶,也卷起她遗失一地的悸动初心。
无尽的黑暗里,少年的脸上汇聚所有璀璨的光源,陶舒然怔怔地看着他的侧脸发呆。
终于,他们一口气跑到最低层的天台。
阳台门上着把锁,梁远京却轻车熟路,伸手晃了晃,把锁拿开。
他对着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就这样扼住她的手腕走进去,还不忘把挂着的锁头恢复原状。
陶舒然安静极了。
梁远京瞥了她一眼,也是这时候,转回的注意力令他的目光落在两个人相握的手。
他立刻松开。
低声说了句:“抱歉。”
陶舒然收回手臂,另一只垂下的手微微抬起,轻轻压在刚刚他的手掌握住的腕部,那里好像有一棵小花破芽而出,此刻在微风里轻轻拂动,撩得发痒。
也许因为她一句话都不说,沉默的令氛围有些尴尬。
梁远京主动开口问:“许的什么愿望?”
她咽了下口水,努力把勇气翻涌上来,轻声道,“许愿明年能考上庆大。”
梁远京来了兴趣,扭过头来看着她说,“你想上庆大?”
忽然的回头,她一抬眸,就与他一双漆黑如星的眸对视,陶舒然心跳砰砰,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哪怕理智告诉她晚上逃课不是一个好学生该做的事情,哪怕理智告诉她此刻破绽百出。
但只要看见他一眼,她就抑制不住雀跃与欣喜。
她想要就这样安静地看着他,渴望和他能再多说一句话。
陶舒然轻轻问:“不可以吗?”
梁远京立刻就意识到她会错意,这个敏/感的女孩,其实他对她没有太多的印象。
他们大部分相见的时刻是在傅长沛的家里,她很安静,也很努力,不说一句话,好像对每一道题练习的时间都分秒必争。
有时候她会小心翼翼拿着一道题过来问他,那时候距离靠得太近,他一低头,能看见她颤动如蝶翼的睫毛。
他笑了下,也用轻到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
“一定会实现的。”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别人说这句话,陶舒然只会觉得是句应付场面的客气话。
但梁远京说这句话,她气馁怯懦的心一下就犹如氢气球一样鼓涨起来。
她掀起眸来看他,刚想要说什么,就听见不远处交谈的声音。
梁远京对她做了个“嘘”的手势,插着兜站在门口观察了会儿,有亮光靠近,他朝她招招手。
陶舒然立刻义无反顾跟在他身后。
他们一起躲在楼梯间的窄小缝隙里,借着透出的寸片月光,陶舒然睫毛颤着,捕捉到空气里游离着的暧昧因子。
她真心希望这一瞬可以拉拽得无限长。
过了会儿,走廊的声音消失,梁远京搭了把手,把她拉了出来。
他虚虚往前指了个方向:“沿着这个楼梯一直下,左边拐一下就到你班级。”
陶舒然道了声谢,低着头说,“我先回去上课了。”
好像一切都只是她一场幻想旖丽的梦。
走回教室的路上,陶舒然才发现自己把梁远京的外套抱在了怀里。
学校的走廊两边都装有监控,保不齐有追究到底的老师第二天会查监控,他用一件外套把她挡的严严实实。
陶舒然有些怅然的想,他是不是对每个女生都这样体贴周到?
她叹了口气,慢慢折返回去。
在一片月光洒落的清辉下,看见了站在尽头的梁远京。
他背对着她,颀长的身形在地上落下一道很长的影子,微微偏过头,露出优越的侧脸,正在同人打电话。
出于礼貌,陶舒然在他身后止步,安静地抱着衣服等他。
通话内容就这么不受控地传入她耳朵里。
陶舒然并不知道和他通话的人是谁,却将他脸上温柔的神情看的分外明显。
通话持续了很久,而他至始至终都没有不耐烦。
“想你吗?”
梁远京低低笑了下,声音贴近话筒,似是极为无奈,声音溢满了宠溺。
“想。”
“很想你。”
陶舒然如坠冰窖,向后猛的退了一步。
也是这时候梁远京似乎注意到了身后的动静。
在他即将发现之际,她飞快转身,再度像路人一样偷偷从他的世界略过。
楼梯的转角扶手处,陶舒然整个人难受地蹲下去。
她感受到心脏一阵一阵被揪起的痛,这种疼痛没由来的,就像她莫名其妙的情绪。
你不应该嫉妒或者是憎恨。
陶舒然在心里这样对自己说。
可这些情绪还是像煮沸的水一样不受控的冒出,她难受地抱住自己,眼泪涌出,忍着没掉落。
只是在心里默默的想,今夜真的好开心。
也真的好难过。
*
那晚过后他们就没再见过面。
陶舒然真正明白“过客”两个字的含义,她于他的生命里,不过是夏之鸣蝉,秋之落叶,季节一过,季风一吹,什么都不会留下。
她敛下眸,也自觉远离他的世界,将所有的妄念都收起。
只是他这样神话级的人物,班级里总也少不了他的话题。
一场迟来的冬季运动会,然而在举办之时,周武却过来三令五申,要他们不许跟着低年级的同学瞎掺和,除了参赛的同学,其余人都老老实实留在班级里自习。
上午半天,大家还算平静,各自在班级里刷题。
到了下午,梁远京参加跳高比赛传到班级里的时候,立刻引起小范围的沸腾。
文芳芳“噌”的一下站起来,拉着几个好姐妹就要下楼。
方晴宜问她:“然然,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凑个热闹?”
陶舒然落笔的动作顿了下,摇了摇头。
“你们去吧,周老师布置给我的题我还没写完呢。”
班级里一下就安静下来了,与此相反的是不远处的操场一片沸腾欢呼的声音。
陶舒然默默写着题,脑海里却总是不自觉浮现那天晚上的场景。
她总是忍不住探究,忍不住反复在想,那个令他温柔缱绻的女孩,究竟是谁?
原来他已经有了喜欢的人了吗?
暗恋就像一棵悬结在枝梢的青果,陶舒然有点惆怅的想,今天她终于尝到这颗果子的酸与涩。
写完了一页题,陶舒然拿起自己的保温杯慢慢往打水房走过去。
她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目光忍不住往操场的位置看。
心里仿佛有个声音在告诉她,陶舒然,去操场看看吧。
鬼使神差的,陶舒然来到了操场。
幸好操场人头攒动,她能当个不被发现的过客。
在人群中,陶舒然一眼就看见了梁远京。
他刚结束一场长跑比赛,背后的号码牌还没来得及摘,又匆匆赶往跳高比赛的场地。
周围的欢呼声不停,少年深邃的眉眼扬起,抬起的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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臂展露流畅线条,是遮不住的少年意气风发,也是令人难以忘怀的炙热张扬。
陶舒然站在一侧,静静地注视着他。
看他目光如炬,助跑、起跳、腾空、过杆,以一个强有力的爆发力,在空中跃出一个完美的弧线。
陶舒然曾经听过一个跳高运动员说过一句话,他说每一次跳跃的瞬间,其实都是在积蓄冲向云霄的力量。
那么梁远京,你每时每刻,都在为这个梦想而突破自我吗?
“梁远京好帅啊!”
“你知不知道他跳高突破学校记录了?”
……
陶舒然慢慢往回走,忽然,交谈的声音停止,文芳芳领着一群小姐妹在她面前站定。
“陶舒然,你怎么在这里?”
“你不是说不来吗?”
陶舒然掀起眼皮看她,只温声问,“我不可以来吗?”
她这样云淡风轻的态度,却反倒令文芳芳生气,想到这段时间班级里的风言风语,还有她和梁远京越来越近的距离。
文芳芳带着恶意问她:“你知道梁远京有喜欢的人吗?”
陶舒然目光一凛,脸上不经意间涌出些哀伤的神色,她别过脸,只说,“我不知道。”
“你是不是也喜欢梁远京?”
陶舒然被这逼问打的有些不知所措起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的沉默又好像变成文芳芳得寸进尺的登云梯。
“你知道癞□□想吃天鹅肉这句话吗?”
文芳芳冷笑着,扭过头和旁边的人说话,嬉笑的眼神却肆无忌惮地落在她脸上。
恶意满满道:“有些人啊,最会装了。”
陶舒然微微扬起头,直视她的目光。
“如果你对我有意见,可以直接点名道姓,而不是在背后阴阳怪气,像没胆子的老鼠。”
“我有什么不敢的,你以为你在仙姚一中的那些事没人知道吗?我告诉你,我早就找我朋友把你查的一干二净了!”
文芳芳恼羞成怒,从口袋里攥出一把照片来,恶狠狠甩在她的脸上,大声喊道,“陶舒然,你以为自己真是什么天仙吗?”
“你就是一个丑小鸭,以为来到附中就可以脱胎换骨吗?其实骨子里那种小地方来的那种穷酸气永远都改不掉!”
飘散在空气中的照片,随着文芳芳尖锐的语言一起,像冰锥一样刺下来。
触及到那些打印照片上的画面,陶舒然瞳孔骤然紧缩,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胃部却传来一阵绞痛,迫使她不得不蹲下来。
视野中,文芳芳踩着胜利者的步伐已经走远,旁观者的目光四面八方投射过来。
陶舒然蹲下来,一张又一张,将这些照片并着她破碎的心捡起来。
她的眼泪终于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带着过去记忆翻涌而来的心酸和委屈一道。
……
梁远京恰好经过。
跳高比赛匆匆结束,他不负众望拿下第一名,傅长沛搭着他的胳膊,说晚上要给他庆功。
两个人正商量吃火锅还是烤肉,冷不丁看见有个角落里有个姑娘在哭。
傅长沛扯了扯他衣袖:“那不是陶舒然吗?”
梁远京眯眼望过去,果然是这姑娘,低着头弯着腰,宽大的校服垂下来,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掩盖。
周围总是欢笑声一片,只有她一个人在这儿哭的伤心。
还有满地狼藉。
他扫了眼,是一堆照片,距离隔得远,看不太清,他也不准备看清。
慢慢走过去,微微侧过身,只问,“哭什么?”
熟悉的声音,恍若做梦一般。
陶舒然红着眼睛抬起头,却真的看见了梁远京。
她立刻慌张地低下头,想要把所有的照片都收走,令她意外的是,梁远京的目光并没有放在那堆照片上。
自始至终,他都微侧过身,目光自然而然抬起,不远处,太阳坠落地平线,他的瞳孔也被倒映上天光。
梁远京低声问她怎么了,同时,另一只手从口袋里掏出什么东西递给她。
陶舒然低头一看,是一颗卡通造型的大白兔奶糖。
像哄小朋友一样,梁远京低声问她——
“谁欺负你了?”
14. 秘密卷
「2017.12.311 暴雨转晴」
“新年快乐,年年快乐。”
——摘自《陶舒然日记》
*
陶舒然觉得世界上所有的声音都定格了。
她眼泪落的更加凶,想要说些什么,却一句话也难开口,哽咽在心里的情绪,令她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
她不想要,一点也不想要喜欢的人,就这样看见自己落魄的样子。
梁远京轻声说:“陶舒然,你抬头。”
陶舒然愣了一下,伸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被风吹干的脸颊发痒,她知道自己此刻有多狼狈。
却还是因为他这一句话,缓慢而又沉重地抬起头。
梁远京闭上了眼睛。
半蹲在她面前,阳光温柔地垂落下来,将他纤长的睫毛在眼下倒映。
陶舒然不自不觉看呆住,整个人忘记了反应。
梁远京摸索着,凭着大概的记忆,将散落一地的照片捡起来递给她,在照片递到她手上之前,他仍然还是闭着眼睛的状态。
从前,陶舒然暗恋他,喜欢偷偷看他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眸,时常熠熠闪光,像一生追随的太阳。
但今天她发现,她喜欢梁远京,绝不因为他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她喜欢他,就是纯粹的,喜欢他的一切。
接过照片的那一刻,指尖相触,他灼热的温度似乎就此传递。
陶舒然拥有了站起来的勇气。
最后,她回过头看了他一眼,用力地把这一幕记在心里。
然后在他睁开眼之前,做个暗恋的胆小鬼。
*
身后,梁远京无声的笑。
这两年的飞行训练令他耳目灵敏过人,即便不用睁开眼,他也能想象到少女落荒而逃的背影。
等她走以后,他慢慢睁开眼睛。
天光大亮,忽然重回的光线令他不自觉抬起手,眯着眼睛看指缝间漏下的天空。
傅长沛从远处慢慢走过来,笑着问,“解决了?”
“她为什么哭?”
“没说。”
梁远京说:“人家女孩子的隐私,我也不好问。”
“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哭,但我知道她为什么看见你就跑。”傅长沛故意卖了个关子。
梁远京慢慢踩着落地往回走,语调慢悠悠的。
“老傅,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么坏了。”
傅长沛说:“学校里最近有传闻,说她喜欢你,你训练这段时间她每天都给你抄笔记。”
听到这话,梁远京“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怎么,笔记没给你抄?”
傅长沛摊开手:“所以我澄清了啊,只可惜我魅力没有你梁大少爷大,人家不信。”
自古八卦绯闻最容易疯传,在世俗乐趣之下,事实的真相其实本来就不重要。
梁远京肯定地说:“她不喜欢我。”
“去查查,谁传的谣言。”
“你还管这事?”方晴宜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拎着手里的两杯奶茶左顾右盼,“然然呢,你们看见陶舒然没?”
话题自这儿停了下来。
梁远京无所谓地说:“只是不能让人女孩因为这种流言蜚语掉眼泪。”
方晴宜暗暗投一个钦佩的目光。
她想,难怪从初中部开始就有梁远京的美名盛传,同龄的男生里能有他这种担当和尊重实在不容易。
注意到她的目光,傅长沛随口道,“阿京就是这样,谁加入了他的圈子,他就会像对待朋友一样真诚。”
方晴宜接道:“所以,他辅导舒然作业,帮她出气,也是因为默认了我们四个人是一个team?”
傅长沛点了点头:“勉强算吧,其实阿京面冷心热。”
“那你呢,傅长沛,你的team是什么?”
方晴宜仰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问,“我……在你的team吗?”
没多想。
傅长沛低头看着她:“你一直都在。”
*
晚自习陶舒然和班主任请了假。
她身体实在不舒服,也没办法回班级再面对文芳芳,好在周武很好说话,轻易就批了假。
陶舒然保证道:“老师,今晚的作业我会按时完成的。”
周武看了她一眼:“量力而行,如果还是不舒服你再跟我联系。”
晚上,陶舒然一个人在房间里写完了作业。
陶鸿风这几天做完晚饭都凑到邻居家,三四个男人凑一桌打两把牌充当解趣。
他把饭温在厨房里,让陶舒然记得出来吃。
陶舒然没食欲,一个人静静地靠在阳台门边吹风。
时间进入十二月,一切都变得快起来,天气转凉,连风里都带了点凛冽的寒意。
过了会儿,阳台的门被敲响。
起初陶舒然以为是风吹枯叶打在窗上,后来声音渐渐大起来,像某种讯号,她慢慢朝阳台走过去。
推开窗,一低头,恰好看见叉着腰仰头的方晴宜。
她穿了一件粉红色的棉袄,校服套在外面,整个人显得有点可爱的臃肿,正费力地踮起脚,努力往她家三楼的窗户看。
对上她的目光,方晴宜眼睛绽出笑,用力地挥舞手臂。
“然然,我在这儿呢!”
陶舒然不知道该怎样形容这一刻的感受。
在她感到悲伤和难过,并且倔强地掩盖脆弱的时候,有个人突破了一切防线,像一株向阳花一样把阳光带到她身边。
陶舒然垂下眸,立刻推开门找她。
在楼下,方晴宜一把搂住她的手。
“运动会的事情我都听说了,然然,虽然我不知道文芳芳说了你什么,但我跟你说,别人的话千万不要放在心上。”
“这个世界上,我们永远要最爱自己。”
陶舒然低低应了声。
“其实今天是梁远京让我来找你的,晚自习还是他帮我跟周老师请假的呢。”
方晴宜吐了吐舌头:“他说撞见你心情不太好,喂,做好事不留名的梁大少爷,难道还不准备出场吗?”
巷子的转角处,慢慢的,两道人影在路灯的照应下闪耀。
梁远京长腿搭靠在上首的台阶上,一只手撑着旁边的扶手,略低着头,正看手机,亮起屏幕的光氤氲他分明的棱角,此刻再冷淡的神情,也显得无端温柔。
在这个寂静的夜晚,陶舒然听见自己的心在澎湃。
方晴宜拍手提议道:“明天就是元旦啦,我们今晚跨年吧!”
陶舒然心意微动,低下头,垂下的发丝拂过脸颊。
有点痒。
恰好梁远京这时候也抬头,目光微微看过来,落在她脸上。
说:“要一起跨年吗?”
陶舒然说:“好”。
他们决定去天文观测台看星星。
和各自家长说了要外出的事,因为有傅长沛这个好学生担保,一切通行都变得顺利起来。
一路上,方晴宜叽叽喳喳的,话题就没离开过傅长沛。
陶舒然暗自观察傅长沛的神色,却见他表情如常,似乎没发现任何异样。
这个在数学计算方面的理科天才,在感情上的迟钝,某种程度上和热烈的方晴宜倒是天生一对。
天文台位于萤山,每逢夏夜,萤山都会遍布缀着光的萤火虫,此刻此刻是冬季,他们失去了最佳观赏季。
但看一场日出很不错。
在陶舒然过去十七年的时光里,从来没有一天超过十点回家。
这一切太疯狂。
尤其傅长沛还在那边给他们的家长打电话。
“对,赵阿姨,今晚我们不回去了,我家里没人,打算等会写完作业直接在我家里睡了。”
听傅长沛一本正经的语气,方晴宜“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凑过来对陶舒然说,“看不出来,这个书呆子撒谎连脸都不红。”
“看来他也不是一个纯粹的好学生。”
中途他们去了梁远京家一趟,陶舒然第一次走到对面的公馆地界,清一色的独栋小别墅,屋顶砌成红色,很有民国时代的建筑味道。
她在门外止步,安静地观察这个和西康路天差地别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管家拎了两大包东西出来,梁远京斜挎一个包,懒散地走出来。
他接过来,回头随口说了句,“梁叔,我晚上不回来了。”
“那您注意安全。”
梁远京“嗯”了声,回头把手里的包扔过来。
“晚上要用的。”
傅长沛挑了下眉毛:“要露营吗?”
听到这话,方晴宜兴奋起来,“我们要搭帐篷吗?那岂不是很刺激,我长这么大还没在野外露营过。”
“哪能啊,出点什么事我还不得被老周追杀?”
梁远京吊儿郎当的声音响起:“我有个叔叔,在萤山上开度假酒店,带你们住一晚,早上起来看个日出,然后回来上课。”
“算……新年礼物?”
他回过头看了陶舒然一眼:“不开心的事情就早点过去。”
陶舒然抿住唇,微微低下头,将他这句话记在心里。
他们上山的时间太晚,缆车也已经停运,上山走了一小段路,天色渐渐黑了下来,后来梁远京打了个电话,叫车下来接。
陶舒然目光看向他,举止间从容不迫,好像一切都安排好。
就连方晴宜都感叹:“梁远京做事真靠谱,我以为看日出就真的傻站在山上看呢,没想到他全都安排好了。”
陶舒然轻声说:“他一直都是可靠的人。”
比所有人都想的更多,也更加长远,看起来冷淡,其实会关注什么时候花开,什么时候枫叶落,以及,什么时候能冲上云霄。
现在是旅游淡季,酒店空房挺多,梁远京拿着他们三个人证件办入住。
想了下,他跟前台说,“把两个女孩儿放我们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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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今晚有特别的跨年活动,午夜十二点,山上西北角会放电子烟花。”
前台小姐礼貌客气:“周总特地吩咐过,给您开了最佳观赏区的景观房,还有定制的私汤房间,您需要尽管吩咐。”
“你们呢?”
梁远京回头问:“要不要看烟花?”
“要!”
方晴宜说:“升高三以来,我正儿八经一天都没玩过,可憋死我了,今晚跨年我必须要好好玩一下!”
傅长沛也说“好”:“反正明天下午才需要赶回学校,我带了作业,晚上做到十二点也没什么。”
“傅长沛,你要不要这么卷王,出门还带习题册。”
在一阵欢闹声里,陶舒然如同往日一样,下意识顺从大众的想法,背着包跟着他们往前走。
谁知道梁远京特意问她:“你呢,陶舒然。”
陶舒然眼睛霎那间亮起。
在心里,忍不住品味他念她名字时的每一句读音,三秒钟的发音太短,又在她心里拉下繁长的回味。
她看着他说:“我也想去看烟花。”
得到这句肯定的答复,梁远京着手安排后面的事情,他叫人准备了晚饭送上来。
方晴宜拉着陶舒然在四个房间逛了下,觉得还是梁远京这间落地窗视角更好,一眼能将萤山的风景一览。
梁远京没什么大架子,什么都说“好”,意外的好相处。
等烟花的间隙,方晴宜悄悄将陶舒然拉到角落,偷偷问她,“然然,你知不知道这次跨年是梁远京提议的?”
陶舒然摇摇头。
“我怎么感觉他是为了哄你开心?”方晴宜低声道,“我和梁远京同学六年,还没见过他对哪个女生这么上心。”
“你别乱说。”
陶舒然敛下眸,很清醒地说,“只是他觉得是因为他的原因,文芳芳才会针对我。”
所以哄她开心,极力弥补,也只是因为从不亏欠的性格。
这就是梁远京,好坏都分明,也令人难过。
但这样已经很好了。
至少她离他的距离已经很近,陶舒然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
人不能因为靠近了太阳就想要抓住太阳,陶舒然从来都不是一个贪婪的人。
就像此时此刻,她站在开阔的落地窗前,一场盛大的烟花表演即将开始,她期盼看见这场烟花,却不会奢望这场烟花独独属于她。
陶舒然望向落地窗下倒映的自己——下巴尖尖,两肩瘦削,平而直的脊背,垂下的腕骨可以看到骨头的痕迹。
可这不是原本的她。
她只是带着一点贪婪的愿望,希望在他面前从相遇第一天开始,就是完美。
但这个愿望因为文芳芳的照片全都被难堪地撕开。
梁远京迟早会知道。
陶舒然轻声说:“其实我以前不是像现在这样,我没那么漂亮,学习成绩也不够好,说话不够机灵,同学和老师也没那么喜欢我……”
“陶舒然。”
梁远京打断她,他站在她身后,难得听她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叽里咕噜的像个吐泡泡的小鱼。
有点好笑地问:“你是穿越了吗?还是换了一套灵魂?”
忽然被打断,陶舒然怔怔地摇头。
“没有……”
梁远京掀眸看了她一眼:“那现在的你和过去的你,又有什么分别?”
高桌台面上摆了张贺卡,他随手拿起来翻折,也许是为了解闷,不多时,一朵纸叠玫瑰花出现在他指尖。
梁远京递过去:“送给你,新年礼物。”
“花永远是花,你永远是你,珍爱你的人也依旧爱你。”
听到这句话,陶舒然眼眶微微湿润,她用力眨了下眼睛,努力把这股又酸又甜的感情压下去。
只是站在他身边的这一刻,浑身的感官都已经被放的无限大。
房间里,方晴宜终于连接上房间里那套唱歌设备,清咳了几声,陶舒然听见音响里传来孙燕姿的声音。
她唱道:「我爱上让我奋不顾身的一个人。」
凌晨的烟花在一声爆鸣中终于绽放,漆黑的夜色如同巨大的画布,被五颜六色的火光点燃。
在这剧烈的声响下,所有人都仰头看这一幅绝世盛景。
陶舒然微微偏过头,看一个令她奋不顾身的人。
三秒后,她克制地收回目光,仰头看向漫天绚烂的烟火,凌晨的钟声敲响,属于2018年的第一天正式到来。
她微微闭上眼睛,在心里虔诚许愿。
“这么虔诚。”
梁远京随口问:“许的什么愿望。”
陶舒然抬起眸,大胆而又试探地看向他。
“希望我喜欢的人,能够喜欢我。”
这是个大秘密。
梁远京沉默了很久没说话,漆黑深长的眼眸盯着她看了会,语调松散,带着股浑不吝的笑意。
“你有喜欢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