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之骄子对我真香了》
7. 第 7 章
陈宁安来到阳城后,他的钱所剩无几,但好在大城池机会多,很多地方都招收伙计。
就在陈宁安即将断炊的时候,他找到了一个搬运石头的活儿,管吃管住。
可惜干了没多久,矿洞塌了,砸死了很多人,管事的跑了,陈宁安一分工钱没拿到,但已经很幸运了,最起码捡回了一条命。
他后来陆陆续续做了很多活,但都是短工,干不长,又苦,工钱也总结不清。
最后,他找到了一个在灵田除草移栽的活。
他以前做惯了农活,因此这活上手很快。
他在这家常干了下去,他移栽的灵植,无一死亡,全都活得好好的,长得比其他的灵植都茂盛。
管事很开心,给他涨了月钱,让他自己一个人住单间,每个月还有三天的假期。
十七岁生辰那天,陈宁安给自己买了二两猪腿肉。
第二天。
他迎着刚升起的太阳,走向灵田时,内心怀揣着对以后的向往。
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这里管吃管住,陈宁安在这里待了半年多,平时过得十分节俭,几乎不曾有额外花费,他想多攒些钱,以后做个小生意,不想一直给别人做工。
他平时穿的都是发的杂役服,从没做过新衣服。
那天,管事和他说,一个药铺掌柜的女儿相中了他,让他去扯块布,做身新衣裳,好好收拾收拾,去见见那位姑娘。
他推辞了,说了自己的情况,父母双亡,身无长物,自己一个人在外地漂泊。
管事笑了起来,说那掌柜就是相中了他这情况,掌柜就这一个闺女,想招他做上门女婿,他长得齐整,又能写会算,以后好帮他女儿打理药铺。
陈宁安依旧不想去,可是管事一直撺掇他,管事说他与这位掌柜关系很好,就算给他个面子,好歹去见一见,不成就算了。
陈宁安眼见管事变了脸色,怕得罪他,便去街上扯了一块最便宜的布,做了身新衣裳。
他傍晚做完工,用凉水冲了个澡,换上新衣裳去了药铺。
药铺掌柜对他很热情,殷切地招呼他喝茶吃点心。
陈宁安觉得不太自在,他端起茶杯,只略沾了嘴皮子。
掌柜说他闺女在后院,让他过去见。
陈宁安当时没有多想,便抬脚往后院去。
他刚进入后院,走了没两步,身后突然传来咣当一声。
门被关上了。
后院里没有姑娘,只有掌柜这个三十多岁、看着他目露淫邪的男人。
掌柜说,只要他乖乖听话,由着他摆弄,以后就不用在灵田辛苦做工了,每天好吃好穿,每月还会额外给他一百金。
陈宁安不同意。
水里下了药,所幸陈宁安喝得不多,只是略有些头晕。
掌柜是个成年男人,陈宁安与他身高相仿,但是身形比他瘦了两圈。
好在陈宁安从小做活,做跑腿又东奔西跑,天天在田地里风吹日晒、搬搬扛扛,力气比较大,弥补了身形的差距。
他与掌柜打斗时,把一根尖锐的铁钎插进了掌柜的心口。
掌柜嘴里、胸口都流了很多血。
陈宁安没有确认他的死活,直接跑了。
等入了夜,管事离开灵田后,陈宁安悄悄回到住处,挖出了自己埋在树下的积蓄,趁着夜色离开了阳城。
他徒步走了半个多月,来到了另一个城池,他站在城门口,看到了城墙上张贴的通缉令。
画像上是一个有络腮胡的中年男人,瞧着四五十岁。
恍惚中,陈宁安觉得通缉令上是他自己的脸。
他转身离开了。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去过城里,一直在村镇之间辗转。
他身上的衣服总是脏乱的,头发凌乱地盖住脸,走路时总低着头看路。
修长匀称的少年身形被佝偻的姿态破坏,毫无美感。
陈宁安就这样一直混迹在村镇之间,勉强糊口度日。
他总是居无定所,有时候睡在桥洞底下,有时候睡在无人居住的门楣下。
冬天最是难熬,他裹着露出棉絮的被子,躺在四处漏风的桥洞底下,很多个夜晚,他都觉得自己撑不下去了。
那段日子对陈宁安来说有些模糊,浑浑噩噩的。
直到有一天,他走在路上,突然有人对着他,喊出了他的名字。
陈宁安仿佛如梦初醒。
那人是他同村的人,那人告诉他,他走后不久,他叔叔染上了赌瘾,房子田地都卖了,叔叔输了钱没地撒气,在家整天打他婶婶,如今他叔叔把他的婶婶当作暗娼卖给别人,得来的嫖资又拿去赌。
陈宁安木愣地点头,说知道了。
他几乎花掉了自己大半的积蓄,雇了一辆骡车赶回去。
途中,路过一片竹林,他掰了一根结实的竹子,拿一块石头磨着,等回到家,竹子已经磨成了一根尖锐的竹刺。
他站在村口时,遇见了以前的村民。
“是宁安吗?”
“宁安回来了?”
“真的是宁安吗?都长这么高了!”
有人引着他往村尾那处草屋走,远远的,就听见了怒吼声和打骂声,还有一道夹在中间微弱的女人抽泣声。
一位大娘扯着陈宁安的袖子往回拉。
“宁安啊,先来我家喝口水吧,晚些时候再回去。”
陈宁安挣开手臂,脚步很坚定,他大步往草屋里走,伸手推开那扇单薄的门板。
陈宁安站在门口,瘦削的身形在夕阳的投射下,形成了一个庞大晦暗的阴影。
喝得醉醺醺的男人被吓醒了。
他看着陈宁安那双漠然到诡异的眼睛,虚张声势地大吼。
“老子就知道!你是个不叫唤却咬人的凶狗,如今长大了,翅膀硬了,敢反抗我了是不是!”
陈宁安一语不发,面无表情地走到他身前。
男人紧张地咽了咽吐沫,十八岁的陈宁安,身高早就超过了他。
男人害怕地往后退。
这个狼崽子从来没有屈服过他,以前只是年纪小,没办法反抗,才装作一副温顺的样子,可现在狼崽子长大了,怎么可能再当狗呢。
这时,婶婶捂着流血的脑袋,摇摇晃晃地爬起来,推着陈宁安往外走。
“谁让你回来的,还不快走,以后家里都没你的饭。”
陈宁安站着没动,撑着她虚弱的身体。
他走时,这个女人还不到三十岁,有着乌黑的头发,丰腴饱满的脸颊,身形强壮,背着十一岁的他,一口气能走两里路。
如今不过过去五年,她头上生出许多白发,双眼浑浊,脸颊凹陷,身形佝偻,一副枯槁之相。
这个女人用自己满是淤青的手臂,推着陈宁安往外走,她张着流血的嘴,劝他赶紧离开。
陈宁安攥紧手中的竹刺,反手推她,让她离开这里。
叔叔看见了陈宁安眼中的阴晦和狠绝,心中大惊,他什么也顾不上,爬起来就往外跑。
陈宁安甩开婶婶的手,上前照着他的后心猛踹一脚,叔叔哀嚎一声,直直往前趔趄,砰的一声,砸倒了单薄的门板。
陈宁安握紧竹刺上前,却被婶婶牢牢攥住手臂,连声哀求。
“不能杀他,宁安,你是个好孩子,好孩子不能杀人。”
“你还年轻,走远点,以后别回来了,就当他已经死了。”
“宁安!宁安!不能杀他!你不能杀人……”
趁陈宁安被拖住的间隙,叔叔爬起来跑远了。
这时手臂的桎梏松了,陈宁安转头去看,就见婶婶昏了过去。
她嘴里吐出暗红的淤血,从额头流下来的鲜红血液,一直蜿蜒到脖颈。
陈宁安拆下门板,将婶婶搁在门板上,拉着她去城里看病。
去了两家医馆,都说婶婶已经油尽灯枯,没几天好活了。
陈宁安拉着她去了第三家医馆,这家医馆最近两年新开的,听说一直以来都是免费为人诊脉。
医馆的大夫说他婶婶这病好治,只需要一瓶养元丹即可。
陈宁安听完惊讶,这座小城里居住的都是凡人,从未有过修士。
他知道养元丹,价格高昂,别说一瓶,以他现在的积蓄,连半颗都买不起。
他坐在地上发愣,想着去哪筹钱。
这时,桌上的一颗石头不小心掉了下来,咕噜咕噜地滚到了陈宁安脚边,他捡起来递给大夫。
黑色的石头在他手中显出了淡淡青光。
下一瞬,大夫突然闪现在他身边,激动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大夫说他走了狗屎运,以后就有过不完的好日子了。
陈宁安转头望着床上气若游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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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
小时候,如果不是这个女人明里暗里地护着他,给他吃的、穿的,或许他早就冻死、饿死了。
陈宁安没怎么犹豫,就在卖身契上按下了自己的血印。
当天婶婶就吃到了三百金一颗的养元丹,她的气色肉眼可见地好转起来。
陈宁安从来没有想过,他自己会值这么多钱,他将剩下的九千七百金留给了婶婶。
第二天,就有人来带他走。
他拼了命折腾的那些年,双腿却一直陷在淤泥里,从未拔出过。
如今,他签了卖身契,以为自己会彻底陷入一个更深的泥潭里,却过上了自己之前梦寐以求的生活。
他现在顿顿有饭吃,有干净衣服穿,每天能洗热水澡,有能遮风挡雨的地方睡,还能坐在课室里上课。
陈宁安低头看着自己满是厚茧的双手,听着耳旁清晰的读书声,扯着嘴角笑了笑。
……
族学只在上午有课,午饭后,衡明带着一男一女来到小楼前。
他看着陈宁安,不知道如何称呼,只好含混过去:“这两位是给你授课的人。”
陈宁安点头。
这两人看着都是二十多岁,女的秀美,男的俊朗。
陈宁安先开口,恭敬地躬身参拜:“学生陈宁安,见过两位师长。”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茫然,他们一同转头看着衡明。
这怎么回事,谁给谁见礼?
衡明错开眼神,逃避了这个问题。
这时,雪翎闪着翅膀飞过来,呼喊道:“宁安!你要的笔墨纸砚,我给你找来了。”
陈宁安笑着接过来:“谢谢。”
雪翎擦着他飞过:“客气什么,那你上课吧。”
他又飞到衡明身边,用翅膀尖儿扇他的脑袋:“你好好教,别凶宁安。”
衡明面露无奈,心想扇错人了,不是他教。
他也没解释,只道:“好,你放心离开吧,我们一定对宁安态度温和。”
雪翎嘿嘿一笑,扇动翅膀飞走了。
几人进到楼里。
授课开始,男师父先教陈宁安站姿,女师父变出一个精致的木偶,几乎与真人无异,木偶摆在陈宁安面前,女师父缓慢地演示,教他如何穿衣束发。
下半晌。
陈宁安练习坐姿,同时,手上练习斟茶。
这些仪态、礼仪,都是用来取悦伺候人的。
男师父手执一根玉箫,轻轻点在陈宁安左肩:“肩头往上提一些,这样肩颈线条流畅,才能显得体态优美。”
陈宁安依言照做,他眼睛微垂,一点点敛下眼皮,纤长的眼睫掩盖了他的眼神。
临近黄昏时,雪翎一脑袋扎进屋里,扯着陈宁安的袖子往外拽:“快出来!绿妩让你现在去二少爷门口扫地。”
陈宁安垮下僵硬的肩膀:“我课还没上完。”
“还上什么课,快走快走!”雪翎一个劲儿拽他,“绿妩说了,让你现在就去。”
衡明道:“既然是绿妩姑娘的吩咐,那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吧。”
陈宁安朝三人点头示意,随着雪翎往外走。
那位女师父看着陈宁安的背影,感叹道:“他学得挺快,每一项都做得很到位。”
男师父赞同点头:“确实,就像之前学过一样。”
……
楚铮院门口。
陈宁安拿着扫帚,清扫一尘不染的地砖。
雪翎站在他身边,疑惑道:“这地也不脏啊,雪白雪白的,看着比我都干净。”
陈宁安笑了下,抬头瞧了一眼,后退两步,处于一个离院门口不远不近的距离。
此时,天边的夕阳照在远处的群山之上,那片银白的瀑布染上一层浅淡的红色,远远望去,美不胜收。
陈宁安低着头认真扫地,脚上是全新的鞋子,虽然大了点,但是穿着很舒服。
他现在身上很暖和,腹中也不饥饿。
陈宁安抬起头,望着不远处正朝门口大步走来的少年。
陈宁安往前走了几步,朝着少年,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见过二少爷。”
楚铮脚步一滞,看着眼前的人,疑惑地皱了皱眉。
很快,楚铮脸上的神情阴沉下来,显然是认出了陈宁安。
他语气烦躁:“怎么又是你?”
8. 第 8 章
陈宁安俯下身,用里衣袖子擦拭楚铮的鞋面,仰头看着他笑:“您鞋子脏了一块。”
楚铮低头看着这张笑靥如花的脸,只觉浑身难受,就跟被软趴趴的虫子爬过一样,他猛地后退,指着陈宁安厉声大喊:“有多远滚多远,别再让我看见你!”
楚铮踢掉脚上的鞋子,换了双新鞋,掐诀消失在门口。
他御剑往后山飞,心里直犯恶心。
一个男人做出那副献媚的姿态,还笑成那个样子。
真糟心!
陈宁安直起腰身,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看向远处地上的鞋子。
雪翎来到他身边,撅着嘴道:“二少爷现在没有小时候可爱了,我觉得你刚才笑得很好看,二少爷干嘛发脾气。”
陈宁安低头看他,摸了下他的脑袋:“他应该发脾气,也有资格发脾气。”
雪翎不明白,疑惑地看着他。
陈宁安道:“有些鸟喜欢吃青蛙,但你讨厌吃青蛙,看见了总要一脚踢飞,反过来说,其实青蛙也很讨厌你,只不过,面对你时,青蛙没有反抗的能力。”
他抬脚往前走,捡起地上的鞋子,语气淡淡道:“能对自己不喜欢的东西,说不,是件很难得的事。”
雪翎听得一头雾水,茫然地瞪着眼睛。
陈宁安晃着手中的鞋子,朝他笑了笑:“捡到好东西了。”
雪翎挠了挠头,注意力转移到鞋上,他赞同地点头:“确实是好东西。”
这鞋子乌光锦缎为面,暗绣云纹,金丝滚边,行走间隐有流光浮动,靴筒以软鹿皮衬里,触手生温,裹足如覆春水,且涉水不濡。
陈宁安拿着鞋子往脚上试。
稍微大了一点,挺合脚的,踩上也很舒服。
雪翎在一旁说道:“这鞋子你就私下穿,最好别穿出去。”
陈宁安疑惑道:“为什么?”
雪翎指了指鞋子侧边:“这是楚家的家族印记,你斜着看,中间会有个铮字,一看就知道这是二少爷的鞋,你穿出去,别人可能会盘问你。”
陈宁安一听这鞋子可能会招致麻烦,他立刻将鞋子搁在原来的位置上。
雪翎见他空着手往回走,问道:“这么好的鞋,你不要了吗?可以在屋里私下穿。”
陈宁安摇头:“不要了。”
再好也不要,他不喜欢惹麻烦。
“好吧。”雪翎跟在他后面。
第二天。
绿妩又让陈宁安去主院门口的路上候着,陈宁安拒绝了。
他跟绿妩说:“二少爷已经很讨厌我了,如果我再贸然撞到他眼前,他不会再容忍我了。”
绿妩沉默了,片刻后,她道:“你安心上课吧。”
陈宁安点头:“是。”
接下来的几天,每天都过得大同小异,清早卯时起床去族学上课,下午学习仪态,晚间陈宁安自己看书练字。
期间,除了去上课,他从未出过门,再也没有出现在那位二少爷眼前。
吃过晚饭后,他坐在桌前,姿势标准地拿着笔,一笔一画地书写今天刚学到的字。
雪翎坐在他旁边,两手托着肉乎乎的小脸,继续讲楚铮的事。
“二少爷那时候刚学会御剑,我见他飞得慢,想用翅膀给他扇风,让他能飞快点,结果劲儿使大了,直接把他扇飞了,二少爷掉在地上后,发了好大的火,说要拔光我的毛,把我炖了。”
说到这儿,雪翎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我当时可害怕了,宁安你是没瞧见,二少爷脸都气歪了,我吓得要死,立刻飞跑了,躲在地洞里不敢出来。”
陈宁安侧过头,看着身边好端端的人,附和地嗯了一声。
“嘿嘿!”雪翎眉飞色舞起来,“结果二少爷记性不好,他把这事忘了!一直没来炖我,后来再见到我,也没想起来,哈哈哈哈……”
陈宁安轻轻舔笔,感叹地“哇”了一声。
雪翎扬了扬眉毛,讲得更起劲了,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地比划。
陈宁安一心二用,一边写字,一边跟他说话:“原来二少爷这么厉害呀,那大少爷岂不是更厉害?”
雪翎摇了摇自己的小脑袋,靠近他耳边,小声说话:“不是,大少爷天资并不好。”
陈宁安略微侧目,给了雪翎一个疑惑加渴求的眼神,鼓励他继续往下讲。
雪翎咕嘟咕嘟喝下一壶茶,清了清嗓子,看样子是要大讲特讲一番。
“我跟你说……”
这几天,根据雪翎所讲,以及陈宁安从书中看到的,还有在课上听到的,他对楚家有了一个大概的认知。
楚氏一族堪称一个庞然大物。
楚家是天墟大陆最顶尖的世家之一,坐落于天墟大陆西北部,几乎占据了整个龙脊山脉,楚家主支一脉就落在灵气最浓郁的龙首处。
据传,龙脊山脉乃上古烛阴陨落所化,山脉整体如巨龙盘踞之形,绵延数千里,其山底暗藏数百条灵脉,灵气充裕丰沛到令人咋舌。
宗门靠广收门徒扩大宗门势力,世家则是通过血缘壮大家族。
楚家第一任家主定下了家规,凡楚氏子弟,有灵根者,男不可入赘,女不可外嫁。
族内子弟,凭借灵根天赋定下等级,按能力分发资源。
如今,楚氏一族,在册的本家子弟有一万四千多人。
像这么庞大的家族,内里必然存在各种派系倾轧、勾心斗角。
这一任的家主是楚正楠,楚正楠刚继任家主时,位置坐得并不稳,他这一脉,就近往上三代都没有天赋出众的子弟。
这种情况,对族内来说,家主位置坐不稳,对外来说,楚家人才断层,缺乏威慑力。
楚正楠继位家主第二年,楚铮出生了。
楚铮的存在,不管是对楚正楠来说,还是对整个楚家来说,都是一种机缘,甚至可以说是上天对楚家的恩赐。
楚正楠与其夫人共育有两子。
大儿子楚锦,三灵根,天资一般,但是为人机敏,有颗七窍玲珑心,他从十二岁开始,就跟着父母处理家族事务,不出意外,以后就是楚家下一任家主。
二儿子楚铮,单金灵根,天赋惊人,与他同辈者,无出其右,三岁开蒙,六岁入道,其后一直刻苦修炼,十五岁便已结丹,是毫无争议的天才。
楚正楠夫妻对两个儿子的培养方向截然不同,大儿子专攻族内庶务,便于以后顺利接管楚家,二儿子一心修炼,以后做楚家的护族长老。
陈宁安听完,给雪翎倒了杯茶,询问道:“大少爷如今什么年纪?什么修为?”
雪翎端着茶杯一饮而尽,答道:“大少爷今年二十九岁,是筑基后期修为。”
陈宁安哦了一声:“衡明长老呢?”
“他是化神大圆满修为。”
化神期的修士,算是高阶修士。
怪不得衡明能当楚家的管事。
陈宁安又问:“绿妩姑娘呢。”
雪翎眼神崇敬:“她超厉害的!已经是炼虚修为了。”
陈宁安知道绿妩修为很高,但他体会不到绿妩到底有多厉害。
他只知道每个人是什么境界,具体怎么样并没有实感,他对每个境界的修士该有什么样的能力,全然不知。
陈宁安疑惑道:“为什么绿妩姑娘这么厉害,才只是二少爷的管事,衡明修为不如她,却是族里的管事。”
雪翎道:“绿妩是夫人的陪嫁,她是单灵根,天资很高,当初家主刚当上家主时,她跟着夫人大杀四方,在族里很有威望,后来二少爷出生了,有人想对二少爷下手,夫人就把绿妩派给了二少爷,贴身保护,寸步不离,后来,她就一直留在二少爷院里,如今二少爷在族里的产业和资源都是她在打理。”
陈宁安点了点头。
怪不得衡明对绿妩这么客气,抛开夫人这层关系不谈,就凭二少爷的身份和天资,以后在族里的地位可想而知,更何况,绿妩本身就很有实力。
这时,雪翎扯了扯陈宁安的袖子。
陈宁安看着他滴溜乱转的乌黑眼睛,一副急等着人问的模样,便开口问道:“你呢?是什么修为呀?”
雪翎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自豪道:“我是金丹大圆满修为,很快就是元婴修士了!”
陈宁安惊叹地“哇”了一声,夸赞道:“那你好厉害呀!比二少爷还要厉害。”
雪翎听完,像只泄了气的河豚一样,瘪了瘪嘴道:“可是我都两百多岁了,二少爷才十六岁,等他到我这个年纪,肯定比我厉害多了。”
陈宁安低着头认真写字,淡淡道:“不用管年纪,谁的修为高,谁就是更厉害,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很多人都活不到两百岁。”
雪翎瞪大眼睛,“啊”了一声,他凑到陈宁安耳边,悄咪咪道:“你是在说二少爷可能活不到两百岁会早死吗?”
陈宁安微挑了下眉:“不是,我是在说我自己。”
雪翎的眼皮耷拉下来,语气听起来有些伤心:“是哦,你是凡人,应该活不到一百岁就死了。”
陈宁安的笔锋顿了顿。
雪翎难过道:“宁安,你放心,等你死了,我会去你坟前看你的。”
字写废了,陈宁安换了一处书写,他淡淡一笑:“我谢谢你。”
“不客气!”雪翎语气又高兴起来。
……
陈宁安坐在课室里,聚精会神地听十七长老讲述如何画燃火符。
突然,一个身穿浅绿色衣衫的高挑女子出现在课室门口。
绿妩并未说话,只是朝十七长老点头示意。
十七长老捋了把胡子,伸手指着陈宁安:“你出去。”
陈宁安盯着屋内的投影石,记下燃火符的最后一笔,才起身离开。
等他走后,屋内像是平静的水面投入了一颗小石子儿,荡起了一层又一层的涟漪。
“刚才那是绿妩姑娘吧?”
“是绿妩姑娘,我之前见过她一面。”
“她不是二少爷院里的管事吗?怎么会来找陈宁安。”
“不知道呀,难不成陈宁安是二少爷院里的人?”
“得了吧,他身上没有灵气,就是个凡人,去灵兽园拾粪都不要他。”
“可刚才那人确实是绿芜姑娘。”
一群八九岁的小孩,压着尖细的嗓子说话,嗡嗡嗡的。
十七长老不耐烦地敲了下桌子。
课室里顿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
绿妩领着陈宁安往前走。
到了一处房门前,绿妩停下脚步,朝他温声道:“你自己进去吧。”
陈宁安点头,他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
榻上坐着一个双手抱胸、脸色很臭的少年,听见动静,他阴沉地看向门口,脸上全是烦躁,视线仅在陈宁安身上停留一瞬,便收回了视线。
桌前的椅子上,坐着一个身着绯色衣衫的青年男人,长得十分貌美。
他单手支着头,另一只手上把玩着一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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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玉扇子,听见推门声后,他微微侧目,眼波流转,称得上是媚眼如丝、勾魂夺魄,而他的声音却十分清朗。
“好,人到齐了,咱们开始吧。”
陈宁安看着屋内的场景,站在门口没动。
谢子君敲了下手中的扇子,朝他招了招手,指着自己身边的位置,笑眯眯道:“小美人!站着干什么,过来,来,坐我这儿。”
楚铮听见这话,脸色更难看了,像是吞了苍蝇一样。
陈宁安闻言,原本紧绷的神色却放松下来,他脸上带着腼腆的笑容,来到桌边坐下。
谢子君的眼神在他身上来回滚了两圈,柔声问道:“我叫谢子君,你叫什么名字呀?”
“陈宁安。”
谢子君笑得眼睛眯起:“人长得好看,名字也好听,来,让我摸摸小手。”
他伸出手,摊在陈宁安身前。
陈宁安听话地放上了自己的右手。
楚铮脸色阴沉地看着这两人,他娘把他诳过来,就是为了让他看这俩男人调情吗?
谢子君仔细摸着陈宁安的手,很粗糙的一只手,掌心和指腹覆有多处厚趼,手背上有许多细碎的陈年伤痕,像是一只瓷器有了裂纹。
但平心而论,陈宁安的手其实长得很好看,常言道,美人在骨不在皮。
指骨似竹节般清瘦、修长,五指舒展时,掌骨与腕骨连成一道流畅的弧线。
谢子君手指缓慢上移,搭在了陈宁安腕上,脸上轻佻的笑容淡开些许。
一道灵力从谢子君的指尖进入到陈宁安的身体里。
谢子君看着陈宁安问:“有感觉吗?”
陈宁安点头:“有。”
谢子君又问:“感觉到哪?”
陈宁安拍了拍自己的左胸口:“大概到这儿,然后就没了。”
“好。”谢子君眨了一下漂亮的眼睛,手指转了下扇子。
他朝着楚铮招手,指了指陈宁安身旁的位置:“大侄子,过来,坐这儿。”
楚铮沉着脸,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嗤。
谢子君啧了一声,孩子大了,就是不如小时候听话,他放缓语气,又喊了一遍:“好大侄,快过来!”
楚铮依旧置之不理。
谢子君拿着扇子敲了下桌子:“行,既然你不配合,那我就离开,把你俩单独锁在这儿,等你什么时候配合了再把你放出来。”
楚铮对这番威胁不为所动,他不仅没有起身,反而欠了欠身,结结实实地倚靠在榻上。
谢子君深吸了口气,攥紧扇子,漂亮的面容有一瞬间的扭曲,他阴恻恻道:“小子,我可是合欢宗的大长老,手里好东西多着呢,你要是不听话,我不介意让你挨个试一试。”
楚铮斜眼睨他,眼神十分鄙夷。
谢子君咬了下后槽牙,狠拍一下桌子,霍然起身。
从楚铮进到这间屋子里开始,他好说歹说,话说了一箩筐,这臭小子油盐不进,摆着一张欠揍的臭脸,一个字都没往外蹦过。
“谢长老,您别生气。”陈宁安轻声开口,他站起来往楚铮那边走,“我过去也是一样的。”
楚铮看着朝他走过来的人,拧着眉,正要发怒。
陈宁安却停下了脚步,站在一个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提起嘴角朝他笑了一下。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但很显然,楚铮是个意外。
他冷着脸道:“别冲我这么恶心地笑,滚远点儿。”
话音刚落,陈宁安脸上的笑意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面色平静得好像刚才根本没有笑过一样。
“臭小子!我要是治不了你就白活了这么多年。”谢子君忍无可忍,他从袖中甩出一截红绳,缠在楚铮腰上,猛地把人拽过来。
楚铮被完全碾压,根本来不及拔剑,没有丝毫还手的能力,就被强压着坐在了凳子上。
手指粗的红绳结结实实地绑住楚铮的双腕,谢子君手中的扇子轻巧地点在楚铮肩上,可即使楚铮用力挣扎,身上的禁锢依旧纹丝不动。
陈宁安左右看了看,纠结一会儿,他轻步走到楚铮身后。
眼见楚铮脸色森然,一副暴怒的样子,谢子君敛去玩世不恭的笑容,严肃语气喊他:“楚铮!”
楚铮愤恨地瞪着他,恨不得眼神化为利刃活剐了他。
谢子君视线扫到一旁的陈宁安,他抿了抿嘴,用灵力给楚铮传音。
“你小子别不识好歹,我们今天弄这一出还不是为了你。”
“你看看身边这个人,一副谨小慎微、诚惶诚恐的样子,人家本来在外面待得好好的,自由自在的,现在为了你,硬是背井离乡、远离亲友,被你们楚家带到这里,还要做小伏低地讨好你。”
“你看他那双手,这么小的年纪,手糙得跟什么似的,一看就是过惯了苦日子的,人家本来已经够苦命了,留在这里也是为了帮你,你还要不知好歹、口出恶言,再给他苦头吃吗?”
这一番话说得抑扬顿挫,慷慨激昂,想要为陈宁安打抱不平,语气里又掺杂着苦口婆心,想劝说楚铮体谅旁人。
谢子君瞄着楚铮的脸,观察他的神情。
出乎意料的是,楚铮没有生气,没有触动,也没有激烈地反驳,而是面色平和,语气相当冷静。
“这个人,我认识他不过十余天,他那双手不是我给他弄糙的,他唯唯诺诺、谨小慎微的性子不是我给他养出来的,他也不是我强掳来楚家的,我更没有强迫他帮我,他命苦,跟我有什么关系。”
9. 第 9 章
楚铮说话时没有用灵力,是正常从嘴里说出来的。
谢子君啧了一声,现在的小孩真是猴精猴精的,一点都不好骗,他的视线转到陈宁安身上。
陈宁安对上他的视线,点头道:“二少爷说得对。”
楚铮抬起胳膊,将自己的双手重重砸在桌上,他看着谢子君,神情似笑非笑,说出来的话,却是实打实的讽刺。
“世上苦命的人多了,谢长老去挨个拯救吧,你也别修合欢道了,剃了头,改修慈悲道吧。”
谢子君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
楚铮收起脸上的冷笑:“我六岁入道,拿着一把比我还高的剑,每天挥剑四五个时辰,手心磨得血肉模糊,一天到晚血刺呼啦的,从六岁到十六岁,我从没偷过懒,没歇息过一天,我的命也苦,谢长老你这么慈悲为怀,就不要再为难我,让我吃苦了。”
谢子君挠了挠鼻子,脸色讪讪,这小子挺会举一反三,偏偏说的又是实话,没法反驳。
他嗐了一声,插科打混道:“大侄子生什么气,我就是跟你开个玩笑,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绑你,我一个长辈还跟你动手,是我的不是。”
他一边给楚铮解绳子,一边严正语气:“我给你赔罪。”
楚铮活动了下手腕,一言不发,站起身就走。
下一瞬,谢子君挡在他身前:“说归说,笑归笑,正事不能耽误,你现在不能走。”
楚铮冷着脸看他,毫不退让。
谢子君朝他身后的陈宁安笑了笑:“把凳子拉近点,扶你家二少爷坐下。”
“是。”陈宁安点头,他扯着凳子往楚铮身后挪了挪,然后站在一旁,并没有去扶楚铮。
楚铮听见身后的动静,他转过身,面对着陈宁安,指着谢子君道:“你这么听他的话,跟认贼作父有什么两样!他等会儿是要教你双修功法,让你给我当炉鼎!你个蠢货!你知道什么是炉鼎吗!”
陈宁安点头:“我知道。”
楚铮气势一顿,手僵在半空。
陈宁安皱了皱眉,疑惑道:“可是我没有灵根,体内没有灵力,这样也能当炉鼎吗?”
炉鼎是用来采补灵力的,一个没有灵力的凡人没办法被采补,那还能叫炉鼎吗?
楚铮愣住了,似乎也是第一次意识到这个问题。
两人大眼瞪小眼。
谢子君移到两人中间,一手按着一个,把人压在凳子上:“什么炉鼎不炉鼎的,话说得多难听,严重了,没到那个份上。”
他看着楚铮厌烦的神色,忍不住头疼:“你先坐下来听我好好说,又没让你现在跟他上床,做什么摆出一副贞洁烈男、誓死不从的模样。”
楚铮怔住了,张着嘴哑口无言,脸都红了。
不知道是气得,还是羞得。
趁他发作前,谢子君拽着他的手,压在陈宁安掌心上,表情严肃,一本正经道:“把你的罡气渡到他体内。”
掌心下是别人温热的皮肤,楚铮感觉诡异又别扭,他看向手的主人。
垂着脑袋,一副听之任之、无比顺从的模样。
楚铮觉得嫌弃又烦躁,他动了动手指,眼前这人是个实打实的凡人,体内一丝灵力都没有。
他手上蓄力,想挣开谢子君:“他是个凡人,我体内的罡气就算只渡给他一点儿,他也承受不住,会爆体而亡。”
谢子君语气十分笃定:“不会,他是天阴之体,承受得住。”
楚铮烦躁地抖了抖腿,他心里明白,他爹娘和谢子君不可能搞错,这人应该就是天阴之体。
但是他非常不想承认这个事实,他实在不想跟一个男的亲密。
“嘶!”谢子君修的合欢道,情事对他而言,如吃饭喝水一样简单随意,他看着楚铮眉头紧锁,一副十分抵触的模样,心里很不理解,“你到底在抵触什么?只是摸了个手,跟剐了你的肉似的,你就当他的手是块石头不行吗?”
楚铮沉着脸,没搭理他。
这手是软的、热的,跟石头天差地别,压根不是一回事。
手肘长时间悬空,陈宁安的肩膀都酸了,他掌心上紧压着楚铮的手,上面又叠了一只谢子君的手,他的手腕几乎是垂直下折,没有支撑点,他手臂都开始抖了。
陈宁安紧抿着嘴巴,一副神情隐忍的样子。
谢子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他抓狂地挠了挠头,崩溃大喊:“我是在正经教学!传授功法!怎么搞得我像是逼良为娼一样!”
他生无可恋地搓了搓脸:“算了,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老子不教了,是我修炼的火候不到家,让你爹娘另请高明吧。”
话音刚落,陈宁安第一时间撤回了自己的手。
独留楚铮自己一个人的手僵在空中,他眼角抽了抽,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然后利索起身,大步往外走。
陈宁安一边揉着自己的手腕,一边跟谢子君告辞。
绿妩一头雾水地看着先后出来的三个人。
一个脸色阴沉,一个空洞麻木,一个面色平和。
绿妩稍作犹豫,走向面色平和的陈宁安:“这是怎么了?少爷怎么看着不高兴?”
陈宁安沉默,不知道如何回话,毕竟他都没见这位二少爷高兴过。
他如实回答:“从我一进去,二少爷就在不高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这回轮到绿妩沉默了。
缓了缓,她带着陈宁安往回走:“没事,不管他,你回去吃饭吧,以后下午不用上课了,想玩的话,让鹤童带着你去。”
陈宁安脚步顿住一瞬,他看着绿妩,轻声问:“我明天早上还能去族学上课吗?”
绿妩第一时间没有回答,脸上露出犹豫的表情。
陈宁安忍不住失落,不过一瞬,他脸上就展开了笑容:“好,那我就待在小楼里听候差遣。”
绿妩看着他这副乖顺的样子,忍不住心生怜悯,压低声音道:“明早你安心去上课吧,有什么事我让鹤童去接你。”
陈宁安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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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了亮,驱散了眉眼间萦绕的那股疲惫和麻木,显露出一些少年人应有的活泼和朝气。
绿妩见状忍俊不禁:“我还是第一次见像你这么喜欢上学的,族里那些小崽子每天都想着法逃课,都是爹娘哄着才愿意去上学。”
陈宁安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想多学一点东西,让自己变得更有用。”
这样他以后才能有更多的选择,此路不通,那就换一条,技多不压身,总有他的出路。
绿妩脸上的笑意淡去,在心里叹了一声。
学再多也没什么用,他唯一的用处就是当楚铮的容器。
茶杯造出来就是盛水的,不管花纹多么精美,造型多么奇特,都改不了它是一个杯子的事实。
一个杯子只要能盛水就好,其他的都是附加的累赘,没什么用。
绿妩拍了拍陈宁安的肩膀:“库房里有之前少爷淘换下来的书本,晚些时候,我着人给你送过去。”
陈宁安弯着眼睛笑了笑:“谢谢,麻烦您了。”
绿妩莞尔一笑,摆手道:“小事。”
晚间。
楚锦来到楚铮院里,连哄带骗、半拖半拽地拉着楚铮去了后山。
楚铮抱着手,不耐烦道:“你有事就直说,神神叨叨的,我正看剑谱呢。”
楚锦揽着他的肩往下压:“剑谱什么时候都能看,来,先坐下,咱哥俩聊聊天。”
楚铮挥开他的手,寻了块干净地儿,连打了几十个清洁术,然后才坐下来:“快聊。”
楚锦无奈笑了笑,他指着山底下,感慨道:“这里能够整俯瞰整个楚家,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我楚家的地盘。”
楚铮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谨慎起见,他没吭声,省得上套。
楚锦仰头看天:“今晚天气不好,没有月亮,星光也很暗淡,但是你看,咱们家灯火通明,一片辉煌灿然,这些明亮不是平白得来的,而是靠灵石燃烧出来的。”
他伸手指向楚家主轴线上那个最亮的院子:“往那看,那是你的院子,因为你从小喜欢明亮的东西,不喜欢待在黑暗的地方,所以你的院子里的灯火比其他地方多出了五倍。”
楚铮顺着他的指引,视线落在一座小楼顶上的宝珠上,他耐着性子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楚锦笑了一下:“我是想说,就我们楚家这一天燃烧灯火所需要的灵石,足够三千凡人一天的花用。”
楚铮听完愣了愣。
楚锦含笑的眼睛带上了锋利的寒芒:“我们现在能住在这座广夏细旃里,靡衣玉食,受人侍奉,这些不是轻易得来的,一是靠我们的先祖当初辛苦打拼,创下了这份基业,二是我们的爹娘,当初争夺家主之位时,他们几乎没有喘息的功夫,挡下了一波又一波的明枪暗箭、阴谋诡计,甚至……”
楚锦笑意淡去,语气沉缓;“甚至你差点死在那场风波里。”
楚铮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哥哥,他爹当上家主时,他还没出生,很多事他都不知情。
10. 第 10 章
楚锦看着自己的弟弟,眼中满是柔和:“阿铮,像我们这样的人,在拥有最大限度自由的同时,也套上了无法挣脱的束缚和枷锁,我们有自己要承担的责任和必须要做的事情。”
“我从十二岁开始,就要跟族里成精似的老东西周旋,虚与委蛇,言不随心,在人前,我要时刻保持仪态和气度。”
他的天赋不行,所以他必须在其他地方找补回来,他要把自己做到最好、最优秀。
他活得并没有那么轻松,因为他不仅是楚家的大少爷,还是少家主,楚家的担子以后要落在他肩上。
随着楚锦一句句话落下来,楚铮的脸色越来越暗沉。
楚锦轻轻摸他的脑袋:“哥知道你过得也不容易,你六岁入道,每天那么刻苦的修炼,你手掌磨出血泡,摔在地上哇哇大哭的时候,我和爹娘都很心疼你,可是没办法,你有自己的担子要担。”
“你必须尽快成长起来,才能威慑众人,有你在身后,哥以后当家主才能顺利,爹娘也能少操点心,楚氏在我们手里,不说开疆扩土,最起码要守住祖宗基业。”
楚铮深低着头没说话,他知道楚家如今的形势,老祖闭关七百多年未出,他师父有心魔,渡不过大乘,只有叔祖一个大乘修士在外撑着。
楚锦打量着楚铮的神色,见他神色已有松动,不由得微挑眉梢,他这弟弟,还是这么心软好哄骗。
他拎着楚铮的耳朵往上提:“好了,脑袋压这么低,都快钻到土里了。”
楚铮疼得“嘶”了一声,他捂着耳朵,抬头去瞪始作俑者,心里的沉郁倒是消散不少。
楚锦咳了一声,压住笑意,严肃道:“先不提别的那些事,单说你自己,你才十六岁,就已经结丹了,就算你天赋好,能有现在的修为,那也是下了苦工夫的。”
楚铮揉着自己的耳朵,闭着眼翻了个白眼,他哥叽里呱啦说了这么多,终于说了句人话。
楚锦道:“即使你现在受限,灵力没办法再增长,可是你依旧每天去演武场练习剑招,哥知道你其实很喜欢练剑。”
楚铮搓了搓脸,瘫着脸道:“哥,算我求你了,有话你就直说吧,别再铺垫了。”
楚锦拍了下手,爽快道:“行,那哥就直说了,下午的事,哥知道了,哥觉得你不应该抵抗。”
“以你现在的丹田情况,承受不住这么多的罡气,如果只靠你自己一点点炼化,少说也要拖上一二十年,不提以目前的形势能不能拖这么久,就单说你自己,难道就为了眼下这点小事,你甘愿蹉跎这么长时间。”
提起这个,楚铮就一脸厌烦:“都说了我不喜欢男人,我就是不愿意,这对我来说不是小事。”
楚锦拍了下他的脑袋:“生死之外,皆是小事。”
楚铮烦躁地挥开他的手,压着眉峰瞪他。
楚锦把手背到身后,叹了口气:“哥知道你不喜欢,但是你先忍一忍,等结婴后,体内能开辟紫府,你就可以完全容纳罡气,到那时就好了。”
楚铮冷嗤一声:“站着说话不腰疼,要是明珠姐是个没灵根的男人,你愿意吗?你能忍吗!”
楚锦平静道:“这个假设没有意义,我的妻子必须是个女人,以我的身份,结交的都是同等家世的人,上官明珠在上官家这一代,是天资最出众的子弟,放在其他宗门世家,依旧出类拔萃,是我妻子的最好人选。”
楚铮听完先是愣了愣,而后怒从心起:“凭什么!我的妻子为什么得是个没灵根的凡人,还是个男人!”
楚锦抽了抽嘴角,表情匪夷所思又一言难尽,他这个傻弟弟在想什么。
“谁说让你娶那个男的了,只是让你利用他修炼而已。”
楚铮悻然道:“师父教我在选道侣这件事上,要从一而终,爹娘也是只有彼此,你向上官家保证绝不纳妾,为什么我跟我妻子之间要插进来一个男的。”
楚锦这下沉默了。
他望着自家弟弟严肃认真的脸,忍不住叹气。
他这弟弟从小就待在山里一心练剑,过得跟苦行僧似的,养得心思单纯,现在把他带出去玩乐,在花街柳巷滚一遭,还能染上风流浪荡的习气吗?
楚锦长舒一口气,继续想着措辞忽悠人,他道:“从一而终,是说你喜欢上一个人,跟她结为道侣后,不要半道变心,但是你又不喜欢那人,他连妾都算不上,等以后你娶了妻子,对她一心一意,这样不就行了。”
楚铮闻言皱眉,满目狐疑,几息后,他冷笑一声:“你少唬弄我!”
楚锦嘶了一声,转了话锋:“不提这个了,咱们回到刚才那个话题,你嫌他是个男人,这好办,我找一个幻妖,给那人施个法,让他变成一个女的,你放心,绝对变成一个相貌出众的大美人。”
“……”楚铮无语了,他木着脸道,“净出昏招,现在我都知道他什么样了,我做不到自欺欺人。”
楚锦打量着他的脸色,继续劝说:“其实外面养男宠的人也不少,必定有它的好处在,你要不试——”
接下来的话,在楚铮的冷眼中消散在嘴边。
楚锦又道:“如果你实在嫌弃那人,我就把他关在一处偏僻的院子里,屋里不点灯,你有需要了就晚上过去,等你身上的罡气解决,我就把人处理掉,绝对不让你操一点儿心。”
楚锦说这番话时,言笑晏晏,但是眼底尽是狠辣。
楚铮用手肘捅了他一下:“你也是筑基后期修为,过不了几年就结丹了,给自己积点德吧,到时候别被天雷追着劈。”
楚锦看楚铮神色已有妥协之意,但脸上依旧满是烦闷不甘。
他叹了口气,又想了个办法:“这样吧,等这事完了,你去找你师父,让他把记忆给你洗了,这事对你来说就算没发生过,然后我和爹娘再给你选一门好婚事,找个你喜欢的名门贵女。”
楚铮站起身来,狠狠踢他一脚:“真是狗从门缝里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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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做不敢当,我没这么懦弱!”
“我走了。”楚铮御剑朝山下飞去。
少年身形尚有些单薄,但已经显露出宽阔的轮廓。
楚锦感叹一声,拿出通灵玉,笑道:“娘,你放心吧,我已经搞定了!”
……
第二天上午。
陈宁安上完第一堂课,趁间隙,去了族学的藏书阁。
他翻看着有关天阴之体的簿册,有些看不太明白,不过连蒙带猜也知晓了大概。
天阴之体大多为单水灵根,或者变异冰灵根,少数为木灵根,此体质者大都天赋出众、相貌不俗,在修行上有些很大的优势,能自发地吸收天地灵气和日月星辰之力,修炼速度远超常人。
普通修士在引气入体时,绝大部分情况下,吸收的是混沌灵气,内含五行之力,修士需要自己过滤灵气,筛选出契合自己灵根的灵气。
而天阴之体的修士在引气入体时,不用过滤,可以直接将混沌灵气留在丹田内,为自己所用,同等修为下,此体质的修士,丹田内贮藏的灵气是寻常修士的数倍。
但,事有两面,物有阴阳。
灵气和修为来得快,去得也快。
天阴之体者的身体就像是一个无主的容器,被视为绝佳炉鼎,与人双修可以快速增加双方的修为,也能被人单方面强行采补。
陈宁安翻看着一些关于天阴之体者的记载,发现他们的下场都不太好,出身一般者,都被人强行圈养采补,轻则修为被吞噬,气血衰竭,重则灵力枯竭、沦为废人,最后身死道消,只有出身好的,才能一路平稳修炼,最后修为远超常人。
陈宁安看完不由得惊心,但是没过两息,他就反应过来了,他没有灵根,无法引气入体,就算楚铮拿他当炉鼎,也无法从他身上获取到灵力,反倒还要给他倒贴灵力。
陈宁安平复完心神,把簿册原路放回,转身离去。
第二堂课刚开始,陈宁安就被带走了。
他站在昨日那间房门前,深吸了口气,敛去所有表情后,才推门进去。
等他进去之后,看到屋里的场景忍不住惊讶。
屋里的摆设跟昨天完全不同,没有一点相像之处,若不是他进的是同一个地方,他都怀疑自己进错屋子了。
屋子里的摆设全都换成了暗色深沉的色调,原本清透的浅色纱幔,全都换成了厚重的深色布料。
谢子君穿着一身庄重的黑色长袍,昨日披散的头发,今日全都梳了上去,玄金发冠威严肃穆,鬓边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端坐在一张宽大的方形案桌旁,神色深沉,看着像是在灵堂吊唁一样。
这时,身后传来脚步声。
陈宁安回头去看。
楚铮对他视而不见,越过他,面无表情地走进屋里,他视线扫了一圈,皱着眉道:“你们合欢宗死人了?”
陈宁安低下头,紧抿着嘴,压住那股莫名的笑意。
11. 第 11 章
谢子君手中的白玉扇子换成了一根乌黑的教鞭,他手执教鞭,狠抽了下桌子,没好气道:“倒霉孩子,会不会说话!我这是为了严正授课环境!”
楚铮扯着嘴角,不以为然地嗤了一声。
谢子君没搭理,他脸上没有一点儿轻佻的笑容,肃然得仿佛是学堂里最严苛的夫子。
他指了指案桌对面的两张凳子:“你俩过来!坐这!”
陈宁安不明白他这是要搞哪一出,疑惑地去看楚铮,刚好楚铮这时候也转过头,两人视线相对,从对方眼里看到的都是疑惑,下一瞬,两人的眼神同时移开。
陈宁安先恭敬地问安:“见过谢长老。”
他来到凳子前,坐得规规矩矩。
谢子君板着脸嗯了一声。
楚铮也坐下了,他倒要看看这个老东西要作什么妖。
谢子君清了清嗓子,开始了他的正经教学:“陈宁安,你把右手放在桌上,楚铮,你把左手搁在桌上。”
两人照做。
谢子君道:“好,现在你们二人掌心相贴,楚铮,你现在运功,把体内剥离出来的罡气凝成小股,慢慢渡到陈宁安体内。”
楚铮深吸了口气,一脸的苦大仇深,似乎要引颈受戮一般。
即使再不情愿,也已经答应要做了,楚铮压着心里的那股抗拒,抬手贴上了陈宁安的掌心,慢慢地给他渡气。
谢子君看着陈宁安问:“有感觉吗?”
陈宁安点头:“有。”
谢子君又问:“感觉到哪儿?”
陈宁安抿了抿嘴,在胸前背后摸了摸,微蹙着眉说:“哪儿都有,在我的身体里到处乱跑。”
谢子君舒了口气,面带笑意:“那就好。”
他又看向楚铮:“力度再加大点。”
楚铮瞥了一眼对面没有灵根的凡人,斟酌着增加了五分之一的力道。
过了一会儿,谢子君又吩咐道:“你们二人现在转过身,面对着彼此,然后两只手都和对方掌心相接。”
他说完,两个人在第一时间都没有动作,一个比一个磨蹭。
谢子君瞪了下眼,正要敲击教鞭,这时,陈宁安先转过了身,对着楚铮伸出了手。
两个人离得很近,中间的距离不足一臂。
楚铮坐直腰身,顶着背后发毛的别扭感觉,贴在了陈宁安掌心。
从转过身后,陈宁安的脑袋就一直低垂着,敛着眼皮,一副平淡无事的样子。
其实他心里并非他表面显露出来的那般平静。
他的肩膀在克制不住地颤抖,整个人绷得很紧。
谢子君脸色沉了沉,突然冷声叫停。
陈宁安收回自己的手,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
谢子君看了看对面的俩人,先用灵力给楚铮传音。
“我知道你不乐意,但这是为了解决你的问题,既然你现在已经坐在这里了,那你就要拿出一个端正的态度,你这阴着一张死人脸,跟别人挖了你家祖坟似的,你让对面的陈宁安怎么办?好歹顾及一下旁人的感受。”
楚铮深吸了口气,沉默着没反驳。
谢子君挥手给他布下一个隔音罩,面朝陈宁安说话,语气很温和:“宁安,我知道你不喜欢男人,你也不喜欢跟别人肢体接触,但是你今天已经坐在这里了。”
“不管你当初是自愿还是被迫自愿签下卖身契,你现在无法离开这里,你只能配合楚铮解决他的问题。”
“现在只是手掌相接,后续你和他会做更亲密的事情,如果你一直这么抗拒、抵触楚铮,那你心中的厌烦会不断累积,可你又没有发泄、反抗的能力,到最后你会有自厌情绪,甚至自毁倾向。”
陈宁安抿着微微抖动的嘴唇,无措地看着谢子君,不知道如何回话。
谢子君朝他伸出一只手:“你放一只手上来。”
陈宁安微微吸气,依言照做。
谢子君握着他的手揉捏:“我这样对你,觉得难受吗?”
陈宁安摇了摇头。
谢子君问他:“为什么不觉得难受?”
没等陈宁安张嘴,谢子君就替他回答了:“因为你知道我对你没有邪念,我摸你的手没有其他意思,加之我是楚家以外的人,对你没有契约约束和压迫感。”
楚铮正看着谢子君的嘴巴,辨别他的唇形,视线一转,发现两人竟然又摸上手了。
楚铮:“……”
俩大男人,为什么突然要摸手啊!不觉得恶心吗!
眼不见为净,楚铮扭过头,不去看这糟心的场景。
谢子君轻轻握了握陈宁安的手,温声劝导:“楚铮对你也没有邪念,你和他之间没有情爱,不管是现在的贴手,还是以后更亲密的事,它里面没有掺杂情.欲,你就把它想象成自己在碰一块有温度的石头,或者把它当成一个交易,你拿了楚家的钱,现在轮到你付出了。”
陈宁安回握谢子君的手,浅浅笑了笑:“好,我知道了,谢谢您。”
谢子君松开他的手,撤掉楚铮的隔音罩。
他心累地叹了口气:“情爱一事,讲究你情我愿,水到渠成,虽然你们做的这些事无关情爱,但是就按合作的态度来看,最起码也要互相不抵触,你们这幅极其不愿意的样子,搞得跟要强.奸一样,我实在看不下去了,你们自己想想吧。”
临走时,他甩出一截红绳绑住楚铮的双腿。
楚铮一脸莫名其妙:“你突然绑我干什么?”
谢子君说:“你小子不听话,我前脚走,你后脚就能跑出去。”
楚铮不服气:“你别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答应了此事,就不会反悔。”
谢子君呵呵冷笑,没搭理他。
他把红绳的另一端交给陈宁安,吩咐道:“你们俩就待在这儿,互相看着对方,熟悉熟悉,日落时,你才能给他解开。”
陈宁安握住红绳,点头道:“好,我知道了。”
谢子君起身离去。
门被关上的余音还未散去,楚铮正要张嘴,陈宁安先扯开了红绳。
楚铮得了自由,心情还算愉悦,他挑了挑眉:“不错,挺识时务。”
陈宁安点了点头,搬着自己的凳子坐到了离他最远的门口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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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铮不解:“你坐那干什么?”
陈宁安道:“我离远一些,省得离您近了,让您看了添堵。”
楚铮哽住了,他眯了眯眼睛:“你是怕我出去吧?哼,我要真想出去,你就是趴在门上也没用。”
陈宁安看着他,笑了笑没说话。
楚铮搓了搓手,被一个男的用这种眼神看着,他实在难受,语气凶狠道:“看我干什么!脸转过去!不许看我!”
陈宁安听话地转过头,轻声解释:“是谢长老吩咐的,让我们看着对方。”
楚铮看着他的后脑勺:“你这么听他的话,现在怎么背对着我?”
陈宁安道:“因为我怕惹您不高兴,而且以后我都最听您的话。”
楚铮沉默,没再说话。
他感受着丹田内混乱的灵力,心里忍不住地烦躁。
自从他结丹之后,修为几乎停滞,稍微打坐引入点灵气,丹田里的灵力就开始暴乱,完全不可控。
他看着自己的右手,这只手的每个地方都留下了握剑的痕迹。
楚铮深深呼出一口气,脸上烦躁的神情渐渐消退。
他平心静气地看着门口的人:“你过来,我们继续。”
“好。”陈宁安走过去,坐在他对面,对上楚铮那双冷峻的眼睛时,他的身体虽然不是很松弛,但也没有那么紧绷了。
楚铮率先动作,捞住陈宁安一只手握在掌中。
凡人体内没有灵根,经脉承受不住罡气的冲击。
眼前这人虽然是天阴之体,但毕竟是个凡人。
稳妥起见,楚铮只用了很少的罡气:“你别分心,仔细感受身体的情况,一旦有不舒服的苗头,立刻跟我说,我会停下。”
陈宁安点头:“是,我记住了。”
淡金色的罡气自楚铮掌中溢出,全部进入了陈宁安体内。
陈宁安空闲的那只手,攥得很紧,掌中都掐出了指印。
楚铮的罡气有温度,很热,甚至隐隐有些烫。
那股气息在他体内横冲直撞,到处乱窜。
渐渐,那股气息不断累积,陈宁安觉得浑身都不对劲,皮肉下胀得发紧。
他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难受道:“二少爷,我不舒服了。”
楚铮立即停下,掐住他的手腕把脉:“哪不舒服?”
陈宁安动了动身体,搓着自己的胳膊和大腿,皱着眉说:“哪哪都不舒服。”
“……”楚铮松开他的手,面色复杂地盯着他打量,“他们不是说你是天阴之体吗,我这才刚开始,你这就承受不住了?”
难不成是他爹娘和谢子君搞错了,还是天阴之体并没有流传中的那么厉害。
陈宁安摇头:“我不知道。”
他双手先后背过身,掌心贴在衣服上蹭了蹭。
楚铮就没什么顾忌了,他直接掐诀,引水净手,又接连打了十几个清洁术。
这人的手比他小了点儿,有个趼子刚好顶在他掌心,磨得他有些痒。
他净完手,掏出通灵玉,吩咐道:“让谢长老现在过来。”
12. 第 12 章
等待的间隙。
陈宁安搓着自己手臂和后腰,感受着体内那股仍在流窜的气息。
掌院和谢子君都往他体内输入过灵力,但只在他身体里流经很少的地方,不久便消散了。
如今他的身体却可以存住楚铮的灵力。
那,这些灵力能为他所用吗?
陈宁安想试试,可是他目前还没开始学术法。
他看向屋里的另一个人。
楚铮手里拿着一本册子,看得极其专注,眼睛时不时眯一下,右手小幅度摆动,显然是在思考。
陈宁安收回视线,垮着肩膀,垂头静坐,等着谢子君回来。
没过一会儿,谢子君推门而入。
陈宁安挺直腰身,坐得端端正正。
楚铮收起手里的剑谱,指着他说:“刚才我就给他渡了一小股罡气,他说自己全身都不舒服。”
谢子君皱了皱眉,过去给陈宁安把脉,唔了一声:“没事,就是今天罡力渡的有点多了,你又不会引导,它就在你体内乱窜,现在我教你凝气归元诀,你将全身的罡气汇集到一处,然后凝实。”
陈宁安点头,认真听着谢子君念的口诀。
他一边听,一边在心里默念,最后一个字音落下,他忽然发觉了异样,那些跟没头苍蝇一样乱转的罡气,像是找到了主人似的,全都一窝蜂地跑到了一处。
那些罡气原本好像是喧软的馒头,现在被挤压成紧实的面团,他浑身发胀的感觉消失了。
这时,谢子君朝楚铮说:“你再给他渡点。”
楚铮看对面那人眼睛亮晶晶的样子,就知道他是学会了法诀,便握住他的手,继续往他体内渡气。
这次持续的时间很长,楚铮体内一小股暴乱的罡气全都渡给了陈宁安。
他丹田里过盛的罡气,就像是一大堆凌乱的线团,现在终于理出了一个线头,以后顺着线头慢慢往外拉就行了,早晚能理顺这堆线团。
楚铮有点高兴,他掀开眼皮看了一下对面的人,忽然觉得他顺眼不少,也没那么难以接受。
陈宁安感受着自己体内的情况,他停下心中默念的口诀,看向楚铮:“二少爷,我不舒服了。”
楚铮嗯了一声,立刻撤回手。
这时,谢子君又给陈宁安把脉,关切道:“哪不舒服?”
陈宁安伸手捂住小腹,慢慢道:“我按照你说的,引着罡气汇集,然后凝实,但是它们现在都存在了肚子里,我肚子很胀。”
谢子君拍了拍他的肩,安抚道:“正常,没什么事,过两天就好了,你乍一承纳灵力,体内的经络和丹田还没打开,多来两次就好了。”
陈宁安松了口气。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肚子,伸手按了按,肚子并不鼓,现在已经过了吃晚饭的时间,他肚子都有些瘪了,但就是这么奇怪,他总觉得有种饱胀感。
楚铮见他那副低头摸肚子的样子,不知道怎么想的,脑子一抽,问出了一个奇蠢无比的问题:“你会怀孕吗?”
陈宁安抬起头,一脸茫然:“啊?”
这个问题过于超出常理,陈宁安都忘了惊讶,只剩迷茫。
楚铮抬手扶额,挡住自己泛红的脸颊,他真是脑子进水了,才问出这种蠢问题。
这时,谢子君嫌弃地啧了一声,拿出教鞭,敲了敲楚铮的脑袋:“好大侄儿,你别一天到晚抱着你那把剑了,也抽出点功夫,学学其他的东西吧。”
陈宁安放下手,看着楚铮认真道:“二少爷,我跟你一样,是男的,我怀不了孕。”
“我知道!”楚铮瞪了他一眼,又羞又恼,似乎是没料到自己有一天能这么愚蠢,真是丢死人了!
他噌的一下站起来,大步往外走。
谢子君看着他气冲冲的背影,哈哈大笑起来,肆无忌惮地嘲讽他。
楚铮砰地一下踹开门,直接御剑离开这里。
陈宁安没往身后看,他一直看着乐不可支的谢子君,等着他笑完。
谢子君注意到他的眼神,笑着询问:“怎么了?”
陈宁安问道:“二少爷留在我体内的罡气,我能用吗?”
谢子君挑了下眉:“当然能,楚铮的罡气其实也是灵力,进到你身体里就是你的,跟用自己的灵力一样,不会有任何凝滞。”
陈宁安瞪大眼睛,他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期待地问:“那我能像有灵根的人一样正常修炼吗?”
谢子君的摇头打破了他的期待。
“不行。”
陈宁安轻轻哦了一声,嘴角慢慢拉平,眼皮敛成一个失落的弧度。
谢子君缓声道:“有灵根的修士,他们体内就像是有一个泉眼,会源源不断地流出水来,而你就像是一个能储水的容器,楚铮往你身体里注入多少,你就有多少水,这些水你能用,但是用完就没了。”
陈宁安慢慢起身,朝他躬身参拜:“我知道了,多谢您教导。”
谢子君看着他这副失落的样子,抿了抿嘴,也没说话,有些事情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提前说出来,万一到时候不成,更让人失落难过。
他摆了摆手:“你不用想太多,走一步看一步,脚下总有路给你走。”
陈宁安扬起嘴角,笑着点头:“我知道了,我也是这样想的。”
谢子君也扬唇笑了起来,他抬脚往外走:“行了,咱俩也走吧,在这里待得我闷死了。”
陈宁安跟在他身后,稍作犹豫,开口喊他:“谢长老,我想求您一件事情。”
谢子君转头看他:“说。”
陈宁安道:“如果二少爷那边时间可以调整的话,您能把授课时间放在下午吗?上午我想去族学上课。”
谢子君拍了下他的脑袋,爽快地答应了他:“当然能。”
陈宁安感激地朝他笑了笑。
等他的身影消失后。
陈宁安收敛了脸上的表情,他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谢子君对他好像过于温和宽容了。
……
第二天课上。
陈宁安跟着十七长老,轻声念出引水诀,真的引出了一团水球。
可他还没来得及高兴,眼前的水球就突然消散了。
他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耳边突然响起了十七长老的声音。
“在心里记住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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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现在不要用出来。”
他抬头去看,十七长老背对着他,正在教导别的学生,跟他隔了四排桌子。
陈宁安虽然不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乖乖照做,整堂课都没有再用过灵力。
等课后,钟声一响,满屋子的小孩散了个干净。
十七长老曲着指节,扣了扣身前的桌子。
陈宁安走上近前,垂着头,一副乖顺听训的样子。
十七长老甩出一小股灵力,绕着陈宁安盘旋一圈,他道:“你是没有灵根的凡人,现在却能使出灵力,这不合常理。”
“而且你使出的又是楚铮的灵力,如果不想给自己招灾引祸,以后就不要在人前使用。”
陈宁安惊讶一瞬,然后恭恭敬敬道:“学生定当谨记,敬谢十七长老提点。”
十七长老抬了抬手:“行,你走吧。”
陈宁安再次参拜,然后才转身离去。
等出了族学,陈宁安忍不住激动地踮脚,他狠狠搓了把脸,揉碎脸上灿烂的笑容。
雪翎闪着翅膀飞过来时,陈宁安脸上还带着残存的笑意。
雪翎把他搁在自己背上,扭着脑袋去看他:“宁安,你现在看上去很开心。”
陈宁安笑着说:“嗯,很开心,我记住了一个法诀。”
雪翎兴致缺缺地转过了头,他还以为遇见什么好事了呢。
晚间。
陈宁安关上门,小步跑到床边,用被子蒙住身体,小心翼翼地在指尖引出一个鸡蛋大小的水球。
小球外围散发着淡淡的金色光芒,随着他的指引飘来飘去,在他的心意下,变换各种形状。
浅淡的光辉映在陈宁安满是笑意的眼睛里,他乐此不疲地摆弄着手中的水球,直到后半夜,才依依不舍地睡去。
早起,陈宁安洗脸时,忍不住又掐了个引水诀,确认灵力还能用后,陈宁安翘着嘴角笑了起来。
午间饭后。
陈宁安捂嘴打了个哈欠,正想睡会儿觉。
雪翎过来喊他:“绿妩让我带你去上谢长老的课。”
陈宁安瞬间清醒,一点都不瞌睡了,他雀跃地往外走,想着这回能得到多少灵力。
雪翎驮着他飞在半空中,恰巧楚铮御剑从他们身边经过。
雪翎快速挥舞翅膀,追上楚铮:“二少爷,上来,我驮着你过去。”
楚铮御剑挪远十丈:“不用。”
雪翎又追上去,长而尖的鸟喙都快戳到楚铮身上了,雪翎哎呀一声:“来吧来吧,一个是驮,两个也是驮,你还能跟宁安做个伴。”
楚铮侧目去看白鹤背上的人,头发衣服乱飞,脸皱成一团,丑得没眼看。
陈宁安顶着猎猎秋风,拍着身前的鸟背,艰难地张开嘴:“你……你飞飞飞飞……慢点~~~”
感觉舌头都被吹歪了。
雪翎哎呦一声,给背上的人布下结界,不好意思道:“我只顾着追二少爷,把你忘了。”
风声消弭,陈宁安抹了把脸,有气无力道:“……没事。”
等他睁开眼,就见一个黑衣少年,身姿挺拔地站在一柄通体玄黑的剑上。
13. 第 13 章
陈宁安眼神落在楚铮脚下的那把剑上,忍不住又开始期待。
他以后能御剑吗?
楚铮不耐烦地推开眼前的鸟嘴,视线一转,就见一个人直愣愣地看着他。
陈宁安对上他的视线,弯了弯眼睛,笑得真挚:“见过二少爷。”
楚铮见状不由得皱眉:“你笑什么?”
陈宁安道:“因为见到二少爷很开心。”
楚铮看着他那张笑脸,越看越不自在,他御剑往一旁挪,冷声道:“本少爷见到你不开心,以后少出现在我面前。”
陈宁安点头保证:“好,我知道了。”
楚铮又掐了个顺风诀,嗖的一下飞远了。
雪翎恹恹地扇着翅膀,语气有些难过:“我觉得你很好,为什么二少爷不想看见你?”
陈宁安轻轻拍他的背:“我觉得青蛙很好,但你很讨厌,人的喜好不同而已。”
雪翎啊了一声,语气有些嫌弃:“宁安,你竟然喜欢青蛙,我觉得你没有那么好了。”
陈宁安觉得好笑,顺着他说:“好吧,那我不喜欢青蛙了。”
“嘿嘿!那你又是好宁安了!”
雪翎翅膀闪得起劲,没一会儿,就来到了谢长老暂居的院落。
陈宁安来到房门前,几乎已经没了抗拒的心思,他推开门往里走。
“见过谢长老。”陈宁安笑着跟谢子君问好。
谢子君抬眼看他,一张浅淡的脸,偏柔和的眉眼,但是真正笑起来时,却有股明媚之感,他纳闷道:“呦,今儿怎么这么高兴?”
陈宁安俯身坐下:“因为见到您很开心!”
一旁刚听过这话的楚铮:“……”
他一言难尽地斜睨了陈宁安一眼。
谢子君倾身摸了摸陈宁安的脑袋:“真是个乖孩子,不像某些人,见到你我也很开心。”
某些人瘫着脸,一副我大度不与小人计较的高贵模样。
谢子君咳了一声,严正表情,象征性地敲了敲教鞭:“好,咱们开始上课。”
陈宁安立刻挺直腰身,坐得无比端正。
谢子君朗声道,“我根据你们二人各自的体质,以及楚铮的灵力情况,给你们量身定做了一套双修之法。”
楚铮即使妥协了,但是乍一听到这种事,仍是不自在,心里又生出抵触的情绪。
他微微侧目去看身旁的人,就见他一脸认真,甚至有些求知若渴。
楚铮:“……”
谢子君扫了二人一眼,一本正经道:“双修之法不是你们以为的那样,一上来就上床,这都是世人的误解。”
“此法共分为三层,每层的心法不同,第一层就是掌心相接,第二层是以唇相抵,第三层才是水乳交融、巫山云雨。”
陈宁安听到第三层时,眼中流露出困惑。
谢子君面朝他,微微一笑,一副传道授业认真为学生解惑的好夫子模样:“来,这位学生,你有什么疑问?”
陈宁安抿了抿嘴,不太好意思道:“您最后说的那两个词,我没学过,不太明白是什么意思。”
楚铮闻言,惊讶地看着他,这人没灵根就算了,竟然还不识字!
他回想起第一次见这人的场景,心中释然,一个乞丐,不识字倒也正常。
谢子君握着教鞭唔了一声:“水乳交融就是字面意思,像水和乳汁融合在一起,是说关系非常融合和紧密,巫山云雨是个化用,简单来说就是男女欢合。”
陈宁安点头道:“好,我记住了。”
默了默,他好奇地问:“谢长老,您之前是做过夫子吗?”
谢子君笑了一声:“我现在也是夫子,我是合欢宗的大长老,平时会在宗里授课,我自己收的也有徒弟。”
陈宁安轻轻哦了一声,没再多话。
“好,咱们继续讲课。”谢子君敛起笑容,“在讲授双修之法之前,我们先讨论一下你们二人目前各自的情况,让你们明确双修时要做哪些事。”
他先看向楚铮:“楚铮,你体内的灵气情况复杂,有剥离出来的罡气,有掺杂罡气的灵力,还有纯粹的灵力。”
“要彻底解决你的问题,有三个步骤。”
楚铮的神情严肃起来。
谢子君不紧不慢地讲述:“第一步,你要把自己剥离出来的罡气渡给陈宁安,这一步比较简单,用不着心法,不过,你在给陈宁安渡气时,要找到他断绝的金脉处,直接把你的罡气注入到那里,这样陈宁安才能最大限度的承纳罡气,你也能尽快平复体内暴动的罡气,早日正常修炼。”
“第二步,就是把你体内原有的、掺杂罡气的灵力渡给陈宁安,让他帮助你炼化罡气,这样你丹田里就全是不含罡气的存粹灵力,这一步和接下来的第三步都要用到心法。”
“第三步,楚铮,你的修为不可能止步不前,势必要重新引气入体,灵气被你纳入丹田后,受你体质影响,灵气会变成附着罡气的灵力,这就回到了第二步,灵力在你体内待得越久,附着的罡气就越重,所以你引气入体时,可以直接跟陈宁安双修,这样就省去附着罡气这一环,进入你丹田内的就是纯粹的灵力,而且陈宁安可以帮你过滤灵气,能极大提高你吸纳灵气的速度。”
“但是——”谢子君转折一下,才继续说,“对修士来说,尤其是对你楚铮来说,只要一睁开眼就在引气入体,若要陈宁安时时刻刻陪着你双修,这不太现实,所以你就看自己的情况,攒一些灵力,集中渡给陈宁安,我建议你别攒太久,差不多了就赶紧渡给陈宁安,让他帮你炼化,省得积压。”
楚铮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谢子君这时看向陈宁安:“来,宁安,我们说一下你的情况,你目前的丹田很脆弱,开拓的空间也小,容纳的能力低,不过这都是暂时的,以后随着楚铮渡气的数量增加,你的丹田有增长的空间。”
“楚铮在做第一步时,你要做得很简单,就是不要抵触,顺从地接纳楚铮,他渡气进来时,会有一些罡气逸散在你的体内,你就把他们聚集捏瓷实,搁到自己的丹田里就行。”
说完这番话,谢子君隐秘地朝陈宁安眨了一下眼睛。
陈宁安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些放到他丹田里的罡气,他才能当成自己的灵力使用。
他点点头:“我知道了。”
谢子君继续说:“后两步,对你来说区别不大,配合楚铮行事就行,在这两步你要同时运转心法和凝气归元诀,一边引导体内散落的罡气,一边帮助楚铮炼化罡气。”
陈宁安点头:“好,我记住了。”
谢子君道:“这三步,我建议你们按照先后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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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来,当然,你们的情况你们自己最清楚,可以结合双方的情况,适当灵活变通。”
谢子君先后看着两人问:“关于这三步,你们有疑问吗?”
两人同时摇头:“没有。”
“好。”谢子君微笑点头。“那咱们继续往下讲,以上三步,用哪一层双修都可以。”
“不过。”谢子君停顿一下,看向楚铮,语气很严肃,“楚铮,你的罡气过于强盛,如果一上来就以交合的方式渡到陈宁安体内,陈宁安承受不住,所以你们二人要循序渐进,不管哪一步,都要先从双修之法的第一层开始。”
怎么说呢,如果碰到土匪,他说要你的命,那你肯定吓得惊恐不已、满心绝望,但是,土匪现在说不要你的命了,只要你的钱,那你肯定会像捡了大便宜一样,高高兴兴、无比情愿地把钱给出去。
楚铮听完,一脸期待地问:“昨天我试过了,掌心相贴就能把罡气渡给他,那只停留在第一层,是不是也可以?”
谢子君毫不留情地打破了他的幻想,嫌弃地看着他说:“你昨天自己试过了,心里就没点数吗?从你练气开始,你体内的罡气就一直累积,现在都金丹了,你觉得积攒这么多年的东西仅靠掌心相贴,就能一股脑泄出去吗?”
楚铮张了张嘴,没说话又闭住了。
显然,他对自己的情况还是有了解的,脸上有失落,但不多。
陈宁安听完,心中的情绪很复杂,既高兴又抵触。
谢子君敲了下桌子,这声响动把跑神的两个人的心思都拽了回来。
他掏出两本册子,分别搁在两人身前:“现在开始学习双修之法第一层,也就是掌心相接,这是心法,你们记熟,第一步你们昨天做过了,跳过,现在运转心法将后两步来一遍。”
两人照做。
片刻后,谢子君问楚铮:“怎么样?”
楚铮道:“我没问题。”
谢子君看着陈宁安:“你呢?”
陈宁安抿了抿嘴,轻声道:“我有一点问题,二少爷炼化完的罡气会留在我身体里,还有散落在其他地方的罡气,加一起有点多,我肚子很快就会胀。”
谢子君笑吟吟道:“没事,你把散落的罡气引到丹田里,多运转几遍心法,还有之前教你的凝气归元诀,把它们炼化成灵液,大大的一团就会变成小小的一滴,这样你的肚子就不会胀了。”
谢子君的语气很温柔,甚至有点像教导小孩子,陈宁安有些难为情,他低着头,闷闷嗯了一声:“我知道了。”
谢子君收起笑意,转头看着楚铮,皱着眉道:“你别炼化完灵力就走,把炼完的罡气给他引到断绝的金脉处,然后再撤走。”
区别对待太过明显,楚铮深吸了口气,语气不怎么好:“知道了!”
谢子君嗯了一声:“对这第一层,你们俩还有疑问吗?”
两人同时回答:“没有。”
谢子君点头:“好,现在开始学第二层。”
他先朝楚铮扔了一本玉简:“这是第二层的心法,你在往他嘴里渡气时,切记得要运转功法。”
楚铮接过册子翻看,语气有点闷:“知道了。”
他看着看着就开始跑神,脑海里不断去设想片刻后的场景。
他一会儿竟然要和一个男的亲嘴了。
14. 第 14 章
楚铮心不在焉地翻看心法,余光去瞥身侧的人。
陈宁安正一脸认真地听谢子君说话。
“宁安,第二层对你来说跟第一层的差别不大,心法是一样的,区别在于运转心法的速度,这一层,楚铮渡过来的灵力会比较多,速度也快,你刚开始会比较吃力,但是你的丹田会慢慢扩大,炼化的能力也会提高,适应适应就好了。”
陈宁安点点头:“是,我知道了。”
谢子君道:“好,既然你们都没有问题了,那就开始吧。”
“开始?开始什么?”楚铮一动不动,紧绷着脸,他用力抓着手中的玉简,语气夹杂着一丝不明显的紧张。
谢子君拧着眉,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开始以唇渡气啊,你别跟我说,你连这都不会,亲嘴,亲嘴知道吗?就是把你的嘴贴到陈宁安嘴上。”
陈宁安低着头没作声。
楚铮恼羞成怒地大喊:“我知道!我不是傻子!”
谢子君一脸不理解:“你知道还在这发什么愣?”
昨天才摸过手,今天就要亲嘴了,这进度也太快了吧。
他看着谢子君,质疑道:“你到底会不会教?这跨度也太大了吧,什么功法能这么急功近利,你也不怕我们走火入魔!”
谢子君扭过头不看他,一脸我不想跟傻子说话的嫌弃表情。
他瞥了一眼鹌鹑似的人,站起身来,慢悠悠道:“行吧,我知道你们小孩子脸皮薄,我走了,你们俩自己商量着办吧,出了事再叫我。”
等他离开后,屋里的气氛十分沉默,甚至安静到诡异。
楚铮紧握手中的玉简,一脸镇定地翻看,似是在认真记功法。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越磨蹭越不想做。
陈宁安缓缓吐了一口气,他搬着自己的凳子来到楚铮对面:“二少爷,咱们开始吧。”
楚铮看他一眼,很快就移开视线:“等会儿!你怎么这么急不可耐,我心法都没背熟呢。”
陈宁安轻嗯一声,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过了一会儿,楚铮放下玉简,一连咳了好几声:“那什么,那个,你,你今天漱口了吗?”
陈宁安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点了点头。
“不行,你嘴太脏了!”楚铮眉头紧锁,一副难以接受的样子,“你的手摸过那鸟的毛,现在又来摸嘴,你也不嫌脏!”
陈宁安站起来:“我现在出去重新洗脸净口。”
“不行!”楚铮再度驳斥。
这人突然跑出去说自己要洗脸净口,别人肯定会问他原因,这个傻子嘴里兜不住话,肯定一股脑全说出去了,到时候,别人岂不是知道他要和一个男的亲嘴了。
陈宁安站着不说话,看着楚铮,等着他吩咐怎么做。
楚铮右手掐诀,先往陈宁安脸上丢了十几个清洁术。
脸上轻轻柔柔的,带了一点凉意,陈宁安觉得挺舒服的,站着没躲。
楚铮又引出一团水球给他洗脸,着重清洗那两瓣淡红色的嘴唇。
陈宁安自从进到这间屋子里就没喝过水,此时,他感受着唇边的湿凉,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
楚铮看着那截红艳的舌头,感觉头皮都麻了。
他大吼一声:“闭上你的嘴!”
陈宁安很茫然,眼睫被水打得湿漉漉的,他勉强睁开一条缝,神色看起来很无辜:“二少爷,我刚才没说话。”
楚铮用力搓了搓脸,他从身上的乾坤袋里翻翻找找,掏出刷牙子和牙粉递给陈宁安。
“不许偷懒,仔细刷!”
陈宁安接过来,顺从道:“我会的,二少爷放心。”
他在屋里扫视一圈,走到茶桌旁,转头看着楚铮询问:“二少爷,这杯子和水,我能用吗?”
“能。”
陈宁安先喝了一杯茶,他端着盛满水的茶杯,来到楚铮跟前:“二少爷,我刷牙的水吐哪儿?”
楚铮扫了一圈,指着门口的花盆:“就吐那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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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宁安弯着腰,半蹲在花盆边,非常仔细地刷牙。
由于他过于认真,每一颗牙都来来回回刷上许多遍,站在一旁等待的楚铮都等不耐烦了。
陈宁安端着杯子漱口,来回几趟,用了大半壶茶,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他收拾好后,站在楚铮身前,朝他努嘴:“二少爷,您看够干净吗?”
眼前的嘴巴又红又润,微微嘟着,像是要亲过来似的。
楚铮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步,他略有些慌乱地开口:“差不多,勉强干净了。”
陈宁安抿了下嘴唇:“我再去洗洗,不能让您觉得勉强。”
楚铮立刻叫住他:“就这样吧,可以了!”
“好的。”陈宁安收回刚迈出一步的脚,他抬了下眼睛,视线从楚铮嘴唇上掠过。
尽管他什么也没有说,甚至脸上都没有表情,但楚铮就是奇异地感觉到了他的意思。
他眼神一横:“怎么,你还敢嫌弃我?”
陈宁安沉默了一下,才摇着头说:“我没有。”
楚铮冷嗤一声:“欲盖弥彰。”
陈宁安眨巴了一下眼睛,显然是没明白他的意思。
楚铮懒得跟一个不识字的人计较,他来到桌边,直接拎起茶壶,喝完了剩下的小半壶茶,用力抿了抿沾湿的嘴唇。
他跟嗓子不舒服似的,一连咳了好几声,眼神飘忽着来到陈宁安对面。
两人视线相对,空气中全是尴尬。
谁都没有动作,就这就这么面对面,直愣愣站着。
陈宁安看着自己眼前这张脸,把它想象成一颗石头,他之前在小溪里捕鱼捞虾时,水底会有那种圆溜溜、乳白色的石头,小溪水浅,大夏天阳光照下来,石头会变得暖乎乎的,摸着很舒服。
他往前挪了两步,打破了室内的沉默。
两人身高相仿,他微微倾身,缓缓贴在了楚铮嘴上。
楚铮僵直站着,眼睁睁看着这人亲在他嘴上。
15. 第 15 章
真贴上对方的嘴唇,反倒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难以接受。
四片唇瓣相贴,彼此的柔软和温热,都毫无保留地传给了对方。
呼吸交缠,茶的清香和牙粉清凉的味道,在两人的唇息间弥散开来。
陈宁安垂着眼皮,楚铮则是瞪大了眼睛。
忽然,陈宁安站直了身体,疑惑地看着楚铮。
楚铮耳根泛起不正常的红晕,他蠕动着僵硬的嘴唇,语气有些结巴:“怎、怎么了?”
陈宁安摸着自己的肚子说:“我没有感受到您。”
楚铮板着一张俊脸,掩饰自己的心虚和尴尬,他刚才忘记运功了。
他面无表情道:“时间太短没起作用,过来,继续。”
陈宁安点头,脸凑过去。
嘴唇再次贴在一起。
没过两息,楚铮移开嘴唇,皱眉看着陈宁安:“你把嘴张开啊!牙咬这么紧,我进不去。”
陈宁安抿了下嘴巴,低声道:“我知道了。”
两人嘴唇又一次贴在一起,这次很顺利。
楚铮摒弃杂思,专注地运行功法,他内视丹田,引着一股暴乱的罡气,缓缓渡给陈宁安。
他带着这股罡气在陈宁安体内流转,找到了他断绝的金脉处,然后把罡气注入到那里。
陈宁安心中默念心法和口诀,跟在他的气息后面,将逸散的罡气聚集,捏实后,引到自己的丹田里。
两个人都认真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随着罡气渡出的越来越多,楚铮的神情肉眼可见地轻松起来,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深扎在肉里挑了好多次都挑不出来的刺,这次终于拔了出来。
楚铮做得越来越熟练,源源不断的罡气被引到体外。
陈宁安蹙了蹙眉,他想跟楚铮说停下来,可是嘴唇被堵住说不了话,他只好去拽楚铮的袖子。
却不小心抓到了楚铮的手。
楚铮反应很大,啪的一下打掉他的手,用眼神瞪他。
陈宁安眨了眨眼睛,想用眼神示意他停下来,可是楚铮没有理解他的意思,眼神变得更凶了。
陈宁安没办法,只好举起自己的一只手,搁在脸边用力挥了挥,示意自己想停下。
楚铮阴沉着脸,对面这人看着挺老实本分,没想到这么会耍小手段,先摸他的手,又朝他眨眼睛、抛媚眼,现在手都要摸到他脸上了。
楚铮眯着眼看他,这人眉心微微蹙着,看着有些可怜,像是在哀求一样。
楚铮这才反应过来,他是不舒服了。
他立刻停下。
下一瞬,这人的脸就在他视线里远去。
陈宁安一连往后退了三四步,身体都有些晃了。
楚铮下意识伸手扶人:“你哪不舒服?”
陈宁安快速跺着脚,难受道:“我的腿不舒服,站不住了。”
他现在两条腿好僵、好麻,腰好酸,脖子也不好受。
楚铮听完往窗外瞟了一眼,外面夕阳正好,他们也就站了不到两刻钟。
他来到桌边坐下,用脚勾着一个凳子,拉到自己身前:“那我们坐着弄。”
陈宁安站着没动,冲他摇头。
楚铮皱起眉心:“站着不行,坐着也不行,那你想怎么弄?难不成还想让我抱着你?”
陈宁安默了默,压下心里的一言难尽,解释道:“我没那样想,我现在肚子好胀,受不住了。”
楚铮沉默一瞬,然后没好气儿道:“你不早说!”
陈宁安抿着嘴,没反驳。
他倒是想说,这位少爷也得给他机会呀。
楚铮瞧着他那一脸窝囊受气包、闷不吭声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压着火气道:“你快点炼化,刚才只是渡罡气,后两步还没试呢。”
陈宁安嗯了一声:“我知道,我正在炼化。”
片刻后。
陈宁安感觉肚子不那么胀了,他来到楚铮身前的凳子边坐下。
两人坐着没有站着弄方便,调整了一会儿姿势,楚铮岔开腿,双手按在膝上,陈宁安并着腿,双腿伸在他腿间的空隙处,微微前倾上半身。
楚铮歪了下脑袋,凑过去贴在陈宁安唇上。
他们只是想试试后两步是否可行,因此楚铮只渡了一点灵力,引进体内的灵气也很少,陈宁安做得不算吃力,差不多一刻多钟,楚铮将炼化完的罡气引到陈宁安断绝的金脉处,便缓缓停下心法,撤了出来。
楚铮站起身来,快速用手背狠擦了下嘴,勉强去掉那股别扭:“行了,今天就到这儿吧。”
陈宁安仰头看他:“可是谢长老还没有回来。”
楚铮垂眼看他,语气冷漠道:“我劝你歇了拜他为师的心思,别想着借他离开楚家。”
陈宁安低着头,脸上的神情看不分明,他轻声道:“我没有。”
他有。
但他只是觉得谢子君是个很好的夫子,当他的徒弟应该很幸福,并没有真的想拜谢子君为师,而且他明白,在楚铮体内的罡气没有解决之前,他是绝对不可能活着离开楚家的。
没想到只是在心里想一想,楚铮竟然看出来了。
楚铮冷声道:“你最好没有。”
陈宁安走上前为他开门,低声道:“您真的想多了,谢长老那么厉害,我这种人攀不上,就算是给他端茶倒水也不配。”
楚铮听着这番自轻自贬的话,皱了皱眉,正想说什么。
这时,突然传来谢子君的声音。
“你们二位学得怎么样呀?”
楚铮没吭声。
陈宁安抬起头,笑着点头:“学得很好。”
谢子君语气欣慰,拍了下他的脑袋:“好,不错,表扬一下。”
视线流转,谢子君眼中的促狭一闪而过,他猛地抬手,在楚铮后脑勺扇了一巴掌:“也表扬你一下。”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原地。
楚铮吃瘪,肚子里的火气没地撒,恼得不行:“有病!为老不尊!”
他猛地转头,虎视眈眈地盯着陈宁安:“你刚才是不是笑了?”
陈宁安茫然道:“啊?我没有笑。”
楚铮眯了眯眼睛,阴恻恻道:“你最好没有。”
陈宁安敛下眼皮,用力掐着自己的掌心,不让自己再笑出来,他岔开话题:“谢长老看着很年轻啊,最多也就三十多岁,你怎么那样说他?”
楚铮一连往自己脑袋上甩出了几十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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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洁术,阴着脸道:“他都快两百岁了,我说他老有问题吗!”
“没有没有。”陈宁安摆着手说,“您没说错,谢长老确实好大年纪,可是,他看着真的好年轻啊。”
楚铮撸了把自己的脑袋:“他结丹早,修的合欢道,平时多注重外貌和体态,又是合体期修为,洗经伐髓不知道多少次了,皮相年轻正常。”
陈宁安惊讶道:“合体期修为!这么厉害!”
他看着谢子君刚才消失的地方,忍不住惊叹:“谢长老也太厉害了!雪翎年纪比他还大,才金丹期,境界差了好多。”
楚铮听完,表情一言难尽:“那只鸟本来天赋就差,还整天偷懒,吃了睡睡了吃,若不是得了机缘,再过二百年也修不成人形。”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委屈的童声:“二少爷,你为什么背着我跟宁安说我的坏话?”
楚铮身形僵了僵。
陈宁安立刻低下头,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笑出来。
楚铮转过头,看着眼前的白鹤,抬手给他鸟脑袋一巴掌:“懒货,我当着你的面照样说。”
雪翎蔫哒哒地变成人,捂着脑袋躲在陈宁安身后。
陈宁安挡在前面,只能被迫接受楚铮锐利的视线。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想,躲在我身后也没用,这位少爷真想动手,到时候连他一块打。
楚铮看着这俩怂货,一个蠢,一个懒,不由得嫌弃,搭理他们就是浪费时间。
他甩出剑,朝演武场飞去。
等他走远后,陈宁安才出声:“好了,二少爷飞走了。”
雪翎探出脑袋,闷闷不乐地撅着嘴。
陈宁安弯腰看着他,轻轻摸他的脑袋:“二少爷打得很疼吗?”
雪翎摇了摇头,伤心道:“脑袋不是很疼,可是我的心疼,二少爷竟然那样说我,他小时候,我还驮过他呢!”
陈宁安轻拍他的心口:“二少爷说的是实话吗?”
雪翎扭了扭身子,吭吭哧哧的,脸都憋红了,才难为情道:“……是。”
陈宁安轻笑一声:“那二少爷说你懒,你会改吗?”
雪翎快速摇头,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就喜欢吃和睡,我不爱修炼。”
陈宁安嗯了一声:“那就随他说吧,反正你又不改,他看不惯是他的事,只要你不生气,气得就是他。”
“是哦!”雪翎刷的一下瞪大眼睛,钦佩地看着陈宁安,“宁安,我觉得你好聪明啊!”
陈宁安摇头:“我不聪明,二少爷说我是蠢货。”
雪翎撅起嘴,不高兴道:“二少爷说得不对,你不要听他的。”
他忘记了刚才的伤心,只一门心思地安慰陈宁安。
陈宁安捏了捏他头上的发髻:“好,听你的,我不难过了,咱们回去吧。”
“好!飞喽!”
……
翌日下午。
陈宁安和楚铮刚坐下。
谢子君给他们一人扔了一本春宫图:“今天咱们学习双修之法的第三层。”
楚铮听完人都麻了。
前天摸手,昨天亲嘴,今天竟然就要上床了!!!
这也太离谱了吧!!!
16. 第 16 章
楚铮正抓狂之际,余光中,却瞥见旁边的人已经拿着册子开始认真翻看了。
楚铮:“……”
陈宁安眼睛看着图册,心思早就飞远了,他紧张地蜷着脚趾。
这时,谢子君开口拯救了他们。
“你们今天只是看图册,先记住一些要领,实战还得些日子。”
说完,他用灵力给楚铮传音。
“你小子认真学,别七不服八不忿的,你们俩双修之事,由你主导,你做得不好,陈宁安会不舒服,他不舒服,双修的功效会大打折扣,到时候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楚铮木着脸,没吭声,他伸手拿过前面的册子,开始翻看。
图画得很精美,人物栩栩如生,不过都没有脸,两个男人摆成各种各样的姿势,画面十分露骨,应该是为了让人更好地了解具体如何去做,一些重点部位,画得非常细致,旁边还有小字注释。
每一张图画都非常香艳。
但是看图的两个人心里都没什么绮念,这东西本来是件很私密的事情,应该晚上躲在被窝里看,现在天光大亮,堂而皇之地摆在桌子上,又当着其他人的面,入目所见,全是深沉、压抑的色调,很难让人有想法。
陈宁安翻到一页时停了下来,他往前翻了两页,然后又倒了回去,他抬头看向谢子君:“这上面写的字,我都认识,但是连在一起我完全看不懂。”
楚铮闻言,往他那儿瞥了一眼,就见一旁写着一行小字。
【红莲含露湿难禁,玉柱轻探蕊底春】
楚铮看到这行字时也懵了,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什么意思。
谢子君手中的教鞭点在陈宁安的图册上,他把图册拉过来后扫了一眼:“这一句啊,来,我给你解释解释。”
陈宁安往前倾身,去看他手中的图册。
谢子君看向楚铮:“你往他那边挪挪,你俩看一个。”
楚铮听完简直是如蒙大赦,立刻跟丢烫手山芋一样,把手中的图册丢给陈宁安。
陈宁安接过图册,搬着自己的凳子,轻轻移到他身边,翻到那一页折好,然后搁在他身前。
楚铮瘫着脸,看着眼皮底下的图册,第一次这么讨厌别人识时务。
他撩开眼皮,用眼风去扫旁边的人。
坐姿很规矩,坐得端端正正,看久了,莫名透出一股赏心悦目的感觉。
陈宁安轻轻咬着自己的下唇,眉心微蹙,眼神落在那行字上,内心迷惑不解。
他凝神听着谢子君的话。
“这句话的重点落在两个地方,上半句落在“湿”字上,这一点,陈宁安要注意,学好了才能保护自己不受伤。
然后他围绕如何“湿”展开了一番讲解。
陈宁安越听越不自在,坐立难安。
“下半句的重点在轻探上。”谢子君说完这句话,拿着教鞭在楚铮眼皮底下敲了敲,“别跑神儿,注意听,这个是你该学的,要尤其注意。”
楚铮低着头,满心尴尬,浑身透着不自在,感觉像光着身子躺在毛桃堆里一样,那股刺挠简直没办法形容。
陈宁安的脑袋也越垂越低,他实在没想到,这句话竟然是这个意思,这些字竟然还有这种用法。
文字真是博大精深。
谢子君一本正经地讲完,看向对面的俩人。
脑袋都快钻到桌子底下去了,露在外面的耳朵一个比一个红,偏偏一个二个还强装镇定,表现得若无其事。
他挑了挑眉,开口吩咐道:“你们俩继续往下看,有什么不懂的,自己讨论讨论,实在弄不明白的再来问我。”
陈宁安低低嗯了一声,楚铮梗着脖子没吭声。
过了好一会儿。
陈宁安轻声询问:“二少爷,这一页您看好了吗?”
楚铮扭头看他,眼神似有羞恼之意,瞪了他一眼,然后转过头不说话。
陈宁安觉得他莫名其妙,他等了一会儿,见这位少爷没吭声,便伸手翻了一页。
又过了一会儿。
陈宁安手指压在书角,却迟迟没有动作。
楚铮顺着那根手指,移到手指主人的脸上。
陈宁安没说话,怕他又不高兴,看着他用眼神询问,示意他,自己能翻页吗?
楚铮板着脸道:“你想翻就翻,别老问我。”
陈宁安深吸了口气,然后缓缓咽下那口窝囊气。
他没再管楚铮,自顾自看着图画,连蒙带猜地看旁边的字。
翻到下一页时,他头疼地扣着手指头,这些字实在生僻,又文绉绉的,连猜都没法猜。
他翻来覆去地盯着那一行字,百思不得其解。
他果断放弃,看向身边的人,语气很轻地说话:“二少爷,您——”
“又喊我干什么?”楚铮不耐烦地打断他,“说了让你自己翻!”
陈宁安不吭声,也不动。
楚铮等了好一会儿,也没见他有什么动作,忍不住看着他问:“你有病啊,喊了我又不说话。”
陈宁安这才开口,他指了指图上的一句话。
【青骢并辔柳腰折】
“第二个和第四个字我不认识,猜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楚铮顺着他的手指头去看。
他皱着眉思索一下,只告诉了陈宁安读音和字面意思,这东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他指了指图上的人,含混道:“大概就是这么个姿势,你自己揣摩吧。”
陈宁安这才去注意画上的人,他看了两眼,很快就挪开了视线。
楚铮啧了一声:“你又怎么了!脸皱得跟揉成团又展开的纸一样。”
陈宁安第一次听见人这么形容,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放下手,瞟了一眼对面的人,没吭声。
楚铮简直没脾气了:“你有话就说!”
陈宁安手背到身后,摸了摸自己的腰,很认真地说:“二少爷,我的腰弯不成那样,会断的。”
楚铮愣住了,然后闭了闭眼,差点一口气没上来,他压着声音低吼一句:“你胡想什么!我没说让你弯成那样!”
陈宁安松了口气:“那就好。”
楚铮带着怒气似的,刷地一下翻到下一页,冷声道:“你做好自己的本分,其他的听命就是,少想这些有的没的。”
陈宁安很想翻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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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但他克制住了,轻声反驳道:“我没多想。”
楚铮哼了一声:“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陈宁安抿了抿嘴,没再辩解。
楚铮转了下眼珠,视线瞥见了一片抿着的淡红,他不由得烦躁:“你挪远点,别离我这么近。”
陈宁安听话地往一边挪。
楚铮看着眼前纠缠在一起的两个男人,嫌弃不已,明明是很唯美的图画,他却忍不住犯恶心。
他不想翻页,陈宁安不敢翻。
好一会儿了,就一直停留在这一页上。
谢子君分出一些心思,扫了两人一眼,见状皱了皱眉。
他收起自己手里的小玩意儿,视线落在陈宁安身上:“你怎么了?”
陈宁安皱了皱眉,他没有压抑自己的情绪,直白道:“我不喜欢这个姿势。”
谢子君温声询问:“为什么?”
陈宁安手掌紧紧按在自己的膝盖上:“这个姿势不舒服,要一直跪着,膝盖很疼,腰要一直塌着,很难受,肚子也会不舒服,会想吐,维持这个姿势时间长了,得大半天下不了床。”
楚铮听完瞪大眼睛,惊诧地看着他。
这知道得也太详细了吧!
谢子君缓缓道:“宁安,这个姿势本身没有问题,不舒服是因为他们做得不标准,而且也不是你情我愿的,进去的那个只顾着自己爽,承纳的那个不懂得如何保护自己,其实,只要找准位置,磨合好了,两个人都能舒服。”
陈宁安没说话。
谁有那个耐心去磨合呢,花了钱只是想快速爽一把,没有人会管那么多。
尽管他已经很想表现的平静,但是神情中透出一股遮掩不去的厌烦。
楚铮疑惑地看他,他昨天给这人渡气时,这人元阳尚在,这是从哪得知的这一套说辞,他都不知道。
谢子君看着陈宁安那副样子,心下了然。
他拿着教鞭,在陈宁安眼前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语气温和,却暗含告诫:“陈宁安,你不是小倌儿,楚铮也不是那些猴急、粗暴的嫖客,你现在学的是正经的双修之法。”
“这些事情,具体的我没办法教你们,因为每一个人的情况不同,需要你们俩自己一点点摸索磨合。”
陈宁安低着头没说话,他现在的处境,其实跟小倌儿的区别并不大,只不过现在是只卖给楚铮一个人。
楚铮皱了皱眉,瞥了他一眼,转头看着谢子君:“知道了。”
谢子君站起身来,轻轻叹了一口气:“算了,大概怎么做你们都已经知道了,这一层先别学了,等什么时候用得着了再现学吧,看十本图画,都不如一次实战有用。”
他掏出两本册子,扔在桌上:“这是你们第三层需要用到的心法,你们现在可以提前学,没坏处,能让你们的前两层更加顺畅。”
他看向楚铮:“这心法你能看得懂,但对陈宁安来说有些晦涩,他如果有哪些不明白,你给他讲一讲,后期,如果你们修炼途中有什么阻塞或问题,可以用通灵玉找我。”
楚铮瞥了一眼旁边木头似的人,拿起一本册子扔在他腿上,然后将剩下的那本收到自己的乾坤袋里。
17. 第 17 章
谢子君看着两人道:“我明日就要走了,你们俩有什么问题,现在赶紧问。”
陈宁安拿起腿上的册子,握在手里,抬头看着他问:“您以后还会来楚家吗?”
谢长老笑了一声:“会来,只不过,近十年八年是不会来了,这里空气太干,待得我脸都皱了。”
陈宁安嗯了一声,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想问的了。”
楚铮跟着回答:“我也没问题。”
“行。”谢长老走到二人身边,他温柔地摸了摸陈宁安的脑袋,然后刚转过眼神,另一只手还没抬起来,楚铮就一脸警惕地看着他,似乎是准备随时拔剑。
他嫌弃地啧了一声:“行了,我走了。”
陈宁安看着空无一人的门口,心里生起一股久违的不舍。
他感受得到,谢子君对他是很纯粹的善意。
衡明、绿妩、雪翎,对他也有善意,可那都是因为楚铮。
谢子君不同,谢子君对他好,就只是因为他是陈宁安。
陈宁安陷在自己的思绪里,突然,他的左腕被握住了。
他下意识地想甩开,在动作前才反应过来,握住他手腕的人是谁。
楚铮拽着他坐下:“你再盯着看也没用,他已经走远了,你也不可能跟着他一块离开楚家。”
陈宁安被他的力道带得晃了一下。
他沉默坐着,并没有出言解释。
楚铮用眼神警告他:“到此为止了,你现在什么都不准想,认真默念心法,咱们继续修炼。”
陈宁安嗯了一声;‘是。’
楚铮给他手上丢了几个清洁术,然后两人双手掌心相贴,楚铮将罡气渡到陈宁安断绝的金脉处,这一步很简单,他又做得熟练,以至于他可以分心做其他事情。
他看向对面的人:“你刚才说的那个姿势,是怎么回事?”
陈宁安正在捏聚齐的罡气,心不在焉地敷衍一句:“没什么。”
楚铮踢了他一脚,见他望过来后,眼神不善地瞪他。
陈宁安抿了一下嘴,语气没什么情绪:“我之前被卖进了一家青楼,里面也有小倌儿,我伺候的那位郎君经常因为这个姿势受伤。”
楚铮嗯了一声,听着他说。
不料,等了一会儿,没下文了。
他疑惑地看着陈宁安,催促道:“继续说呀。”
陈宁安道:“说完了。”
楚铮:“……”
他想起第一次见这人的样子,不解道:“在青楼当下人最起码衣食不愁吧,你怎么跑去当乞丐了?”
陈宁安道:“我不是当下人,我是要当小倌儿。”
“什么!”楚铮喊了一嗓子,语气满是惊讶。
陈宁安道:“是衣食不愁,住的地方也很好,但是我不想接客,就逃跑了。”
默了默,他又底气不足地解释:“我没有当过乞丐,只是那时候忙着其他事,没顾得上梳洗。”
楚铮没作声,他上下扫视对面的人,这两天他恶补了许多关于男子和男子的事情。
一般男的找消遣,都是找一些面容姣好、貌若女子、肤色白皙、身娇体软的男人。
眼前这个人没有一项符合。
他诧异不解:“就你这副模样,他们怎么想的,竟然让你去当小倌儿,谁会点你啊。”
陈宁安没有多解释,只是顺从地应承:“是,二少爷您说得对。”
他那时候才十三岁,年纪小,身体软,模样还没长开。
他被打晕卖进青楼时,内心很绝望,好在他天天风吹日晒,做惯了粗活,晒得黑,手脚又糙,老鸨觉得他现在接客,卖不上好价钱,就先养着他。
那时候,他在青楼里也学东西,只不过没有在楚家学的那些端正,除了学东西,他也要当下人去伺候一个郎君。
那郎君身上总是青青紫紫的,尤其是膝盖,他每天要用药油给他按摩,一天要按好几个时辰,那段时间,他手臂都快按废了。
耳朵也要起茧子了,一直听他骂骂咧咧,讲床上的那些事。
他在青楼里一直表现得安分老实,再加上他年纪小,老鸨没有太防着他。
他在青楼里待了一个多月,那位郎君很满意他的伺候,有次郎君外出接客的时候把他带上了,他就抓住机会逃跑了。
楚铮看着对面这人低眉顺眼的样子,总觉得奇怪,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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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疑道:“你是不是敷衍我呢?”
陈宁安默了默,恭顺道:“没有,您想多了。”
“你最好没有!”楚铮横了他一眼,顿了顿,接着问,“你为什么要卖到我们家?”
陈宁安平淡的脸上露出一个很浅的笑容:“因为您家给了很多钱,我当时很需要钱。”
楚铮挑了下眉,好奇道:“给了你多少钱?”
陈宁安脸上的笑容又扩大一些:“一万金。”
楚铮皱了皱眉:“一万金换成灵石有多少?”
他平时用的都是灵石,对这些钱币并不了解。
陈宁安稍稍思索,迟疑道:“我也算不好,大概等于三四千下品灵石吧。”
“这么少!”楚铮语气惊讶,眼睛都瞪圆了。
他一条擦剑的帕子都比这贵。
陈宁安见状,心中无奈一叹,一万金对他这种凡人来说,已经很多了,可以买三十亩田地。
他看着这位锦衣华服、一身矜贵的少爷,扯着嘴角笑了笑:“我这种人就是这么贱,不值钱的。”
他叔叔把他卖到青楼时,才卖了八百金。
楚铮闻言愣了愣,沉声道:“别笑了,好难看。”
陈宁安从善如流,立刻收起笑容,一副对他言听计从的样子。
楚铮见他这样,莫名觉得烦闷,索性眼不见为净,闭上眼,认真修炼。
陈宁安乐见其成,也闭上眼修炼。
一晃,已到日落。
陈宁安有些无聊,视线虚散着。
现在只是渡罡气,他并不费心,做得很轻松。
新学的符箓和法诀在他脑海里已经过了五遍,实在没什么可做的了。
他看着对面阖着眼睛的人,忍不住惊诧,楚铮自从闭上眼后,就没再睁开过。
每次他睁开眼时,楚铮都是一副专心致志的模样。
他觉得自己已经算是坐得住的人了,没想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跟这位二少爷一比,他差太远了。
陈宁安暗暗感叹,突然,对面的人睁开了眼睛,视线锐利地看着他,眼神带着审视和威迫。
“盯着我看干什么?”楚铮语气颇冷。
18. 第 18 章
陈宁安立刻敛下眼皮,轻声回答:“我刚才有些跑神,并不是有意盯着您。”
楚铮面无表情,看不出信没信。
陈宁安手臂僵硬,轻轻动了下手指。
掌心传来轻柔的痒意,楚铮脸色沉了下来,心中不悦,这人又在搞小动作。
陈宁安蹙着眉道:“二少爷,能先停一会儿吗?我坐不住了。”
楚铮瞥了他一眼,躬着腰,垮着肩膀,坐姿一塌糊涂。
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撤回自己的双手,掐算了一下时辰,这坐下还不到两个时辰。
陈宁安掌心搁膝盖上搓了搓,散去那股不属于他的热意,这一动不动的,坐得他实在难受,他正想站起来走走,却被楚铮捏住了手腕。
楚铮拧着眉,语气困惑道:“不应该啊,这比昨天以……以唇渡气……渡得少,你怎么肚子又胀了?”
陈宁安扶着腰说:“我肚子不胀,我腰疼,坐太久了,好难受。”
“……”楚铮提了口气,又咬着牙压下了,“你怎么这么娇气!”
陈宁安听完瞪大了眼睛,感觉听到了很不可思议的事情,他伸手指着自己,不可置信道:“我娇气?”
楚铮微抬下巴,振振有词道:“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娇气的人,站一会儿就喊着腿疼、腰疼,不是捧肚子就是扶腰,你一个乞丐,从哪养得一身娇气毛病。”
陈宁安深深吸了口气,胸口急促起伏,他紧咬着牙,竭力维持表情,一字一顿道:“二少爷,我是凡人,不是金丹修士。”
楚铮扬着的眉梢僵住了。
陈宁安艰难地扯出一个笑来:“我没灵根,体内没灵力,也没炼过体,二少爷,我没办法跟您比。”
楚铮松开了他的手腕,面无表情道:“……哦。”
陈宁安没作声,第一次直直地看着他。
楚铮错开他的眼神,低下头,摸了两把后脖子,咳了一声,随后他站起身来,冷冷道:“今天就到这儿吧。”
话音没落,他的人影就已经走到门口了。
陈宁安再一眨眼,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他站起来,郁闷地往外走,一手揉着脖子,一手揉着后腰。
……
晚间。
陈宁安正在屋里学习清洁术,忽然听见一声不轻不重的叩门声。
“宁安,开门。”
“谢长老!”陈宁安惊讶地去开门,“您怎么来了?”
谢子君笑了一声:“我明天就要走了,想着今晚过来看看你,咱们闲聊两句。”
陈宁安没作声。
谢长老静静地看着他:“你有话想问我。”
陈宁安迟疑一下,问了出来:“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谢长老挑了一下眉,不答反问:“你没猜出来吗?”
陈宁安犹豫地扣着手指头,缓缓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您也是天阴之体。”
谢长老食指屈起,轻敲了下他的脑袋,哼笑道:“我就知道你不笨。”
他道:“天阴之体,有利有弊,我没有入道之前,因为这种体质走了不少弯路,我那时候的情况比你糟糕多了,吃了很多苦,所以见到你,便想着提点一下。”
陈宁安给他倒了杯水,恭敬地搁在他身前。
谢子君眯了眯眼,像是在回忆,语调缓沉。
“我家在一个偏远的小镇上,爹娘都是凡人,我爹是个屠夫,我娘平时跟着他一块出摊。”
“怎么说呢,像我这么貌美的脸,生在这种家里,并不是一件好事。”
陈宁安看着他的脸,认同地点头。
谢子君长得很好看,是他这辈子见过的长得最漂亮的人。
与谢子君相比,他一点都不像是天阴之体,谢子君就像那些流传里天阴之体的范本。
谢子君摸着自己的脸笑了笑,他啧了一声:“长得太好看也不行啊,容易让人起歹心。”
“那时候,我跟你现在差不多大,那天是我爹四十二岁的生辰,傍晚,我去城里帮我爹收摊,正巧被一个富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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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哥瞧上了,他非要我跟他好。”
“我不喜欢男的,当时觉得好恶心,一点不留情面地拒绝了他。”
“结果第二天,我爹出去摆摊的时候,摊子被砸了,人被打得半死,我娘一整条胳膊被马踩碎了。”
陈宁安心中一紧,不由自主地攥拳。
谢子君的语气依旧很平静:“对我来说,简直像天塌了一样,家里所有的钱都用来给爹娘治病了,可是他们伤得太重了,不到半个月,家里的钱就花完了。”
“那天傍晚,公子哥来到我家里,看着我,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
“我当时没有办法,为了让爹娘能够活着,只能被迫跟他走了。”
“我在他身边待了大半年吧,那公子哥儿也是个棒槌,觉得我长得好看,他带出去很有面子,总是忍不住跟旁人炫耀,经常带着我和他那些狐朋狗友喝酒。”
“然后,我就被一个更有权势的人看上了。”
说到这儿,谢子君笑了起来:“你是没看见,那公子哥被人按在地上瑟瑟发抖,跪着求我跟别人走的时候,我有多么解气。”
陈宁安想附和他,却说不出话来。
谢子君继续道:“带走我的是一个小宗门的外门弟子,当时才练气一层,引水诀都没学明白,就这,对凡人来说,已经是无法抵抗的大人物了。”
“他把我偷偷养在宗门外的一处小院里,没撑过半年,他的行迹被内门的一个弟子发现了。”
“内门弟子就把我从他手里抢走了,这内门弟子对我相当痴迷,也是个艺高人胆大的,竟然把我放在了宗门的学舍里。”
“他每天都没心思修炼,一门心思就想和我待在床上。”
“没过两个月,就被他师父发现了异样。”
“他师父是个女人,发现此事后,把徒弟逐出了宗门,本来是要把我一块赶出去的,但她见我实在貌美,就把我养在了自己房里。”
陈宁安用力捏着自己颤抖的手指,低着头,没去看谢子君的脸。
19. 第 19 章
谢子君手指轻叩桌面,感叹地唔了一声:“后面的事情大同小异,我就在不同人的手里来回辗转,权势一个比一个高,有男有女,前后都不闲着。”
“当时最幸运的是,他们这些人没想过给我测灵根,也都没什么见识,没有发现我有灵根,还是天阴之体,不然现在我可能被拴在哪个床上,说不定都被人采补死了。”
“直到我二十五岁那年,不到半天,我床上换了三个人,那时我厌倦了,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但是又不想白死,想着死前也要拉个人垫背。”
“很可惜,我被圈养了那么多年,体力不怎么行,根本打不过一个健壮的成年男子。”
“我当时被人掐住脖子,像拖死狗一样,把我往床上拖时,我突然意识混乱了,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入道了,我凭借入道时那股澎拜的灵力,杀了那个男人。”
“从这以后,一直有源源不断的灵力进入到我体内,我靠着从那人身上捡来的几本书,自己摸索着修炼。”
“就这么连蒙带猜,自学成才,不过两年,修为就已到了练气四层。”
“这种修为对于修士来说是最低级的,可是对于凡人来说,却是高不可攀的大人物。”
“我怕被人发现,不敢从城里走,只能一直绕路,一路走了九个多月,才回到了家里。”
“我到家后,发现爹娘早就死了,肉都化了,只剩骨头,家里积了一层厚厚的尘土,我当时太累了,也没收拾,直接躺在地上睡着了,半夜下起了雨,房子漏水,我整个人都被淋湿了,天一亮我就离开了家。”
“那个公子哥,他们全家二十三口人都被我杀了。”
“后来,我藏在山里修炼,那时候不知岁月,大概过去五六年吧,我误打误撞筑基了。”
“那个小宗门里才六十多口人,掌门也不过筑基中期。”
“除了杀掌门的时候费了些力气,其他的跟捏死蚂蚁一样,没用半个时辰,我就把他们全杀了。”
“然后,我就一路修炼,一路报仇。”
“可惜,我的修为增长,别人也长,最后那人的修为比我高,我杀不了。”
“当时,我就一直游荡,寻找阴寒之气浓重的地方,想快点增加修为,然后遇见了合欢宗的掌门,她当时看见我,简直两眼放光,我以为她是女流氓。”
陈宁安听到这儿,终于缓了口气,他一点点张开僵硬的手指。
谢子君啧啧道:“她特别激动地握住我的手,说我是天阴之体,天纵奇才,非要我跟着她回宗,让我给她当徒弟。”
“我当然不愿意,谁知道她是不是骗子,那时候我已经对合欢宗有了一些了解,心里的抵触简直达到了顶峰。”
“她一直跟在我身边絮叨,说合欢宗不是世人想的那样,除去双修之法,宗里还有很多别的功法,特别适合天阴之体修炼,反正从早到晚,她的嘴一点不闲着,一直说着合欢宗的好处,劝我拜她为师。”
“我很烦,可她修为很高,我摆脱不掉,我被她磨的没办法,就说我要先增加修为报仇。”
“她说可以,然后她开始教我功法,指点我修炼,我的修为突飞猛进,很快就结丹了。”
陈宁安这时才抬头去看谢子君的脸。
“我迫不及待地去报仇,那人在我的威压下毫无抵抗的能力,他惊恐地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苦苦哀求我饶了他,那副模样实在太恶心了,完全没了曾经高高在上的样子。”
陈宁安看着谢子君,提起的心彻底放下了。
因为谢子君在说起这些往事时,语气始终都很平静,他的神情没有丝毫阴霾,眉眼真得很放松,看起来悠然闲适。
谢子君感叹一声:“真是风水轮流转啊,我就像捏死一只臭虫一样,很轻易就杀了他。”
“杀完最后一个人,我回到家给爹娘上了柱香,然后就跟着师父回到了合欢宗,成了她的亲传弟子。”
“我在宗里过得挺滋润的,就是我很抗拒和人接触,修为停滞在金丹期,迟迟无法结婴,师父给了我一沓子高阶保命符,掩盖住我的体质后,就让我出去走走,寻找结婴的机缘。”
“我在一个秘境里遇见了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器修,因为他总捣鼓一些没用的东西,根本卖不出去。”
“他一直跟在我后面,经常给我送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我很烦,但他修为跟我差不多,我甩不掉,好在他很少跟我说话,也不做其他事,就是每天不远不近地跟着我,时不时给我展示他捣鼓的废物,我就当他不存在。”
“一年后,那个秘境开了。”
“他站在我面前,拉着我的手,吭吭哧哧地说他喜欢我。”
“很奇怪,明明他那双手很粗糙,都有些剌人,我却没什么反感。”
“然后我们就在一起了,他死乞白赖地要跟着我回合欢宗,后来我就顺理成章地和他睡了。”
“睡完之后,我的心境突然发生了变化,之前的那些负累和阴霾在一瞬间全部消散了,没多久,我就顺利结婴了。”
“那时,我才真正找到自己的道,情.事本身没有错,那只是取悦自己的一种方式,跟吃到美食、喝到美酒没什么不同,当然,做这事的前提是要你情我愿。”
“在我师父的教导下,我发挥出了天阴之体最大的潜能,不到一百年,我就修到了合体期修为,是合欢宗史上最年轻的大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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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宁安看着谢子君,忍不住惊叹:“您真的好厉害啊!”
谢子君挑了挑眉,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得意和自信:“我也觉得自己很厉害!”
陈宁安用力点头附和。
谢长老看着他,忽然感慨道:“你比我幸运。”
陈宁安点头,坦然承认:“是,因为我遇见了您,所以我比您幸运。”
谢长老看着他认真、感激的表情,内心突然有一瞬间的触动。
其实他也很幸运。
他遇见了师父,他能大仇得报,又能修得大道。
谢长老顿时感受到了一股玄妙。
他开心地敲了一下陈宁安的脑袋,美滋滋道:“我这一趟来对了,你真是个小福星,等不到明天了,我得回去闭关了。”
陈宁安虽然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是能感受到他的喜悦。
谢长老手搭在他的肩上,严正态度,语重心长地跟他说:“你踏踏实实留在楚家,让自己每天都开开心心的,不要抵触楚铮,你好好配合他修炼,就算有些肢体接触也不要觉得勉强。”
“你们俩是互惠互利,楚铮渡气给你时,会有一部分灵力彻底留在你体内,谁也夺不走,你可以自如运用这些灵力,做你想做的事。”
谢子君掏出一本册子递给他;‘这本功法,跟之前给你的两本心法,是相呼应的,你学会之后,能掩盖你的体质,还有你丹田里的灵力。’
陈宁安双手接过来,单薄的胸口急速颤了颤,他抹了把眼睛,跪在地上,朝谢子君重重磕了个头。
谢子君低头看着俯拜的人,心头一软。
其实他并非心善之人。
但是他对这个孩子却忍不住心软。
那天,这孩子推门进来,那种平静、麻木带着浓重疲倦的眼神,像是能接受任何践踏和摆布的顺服态度。
让他想起了当初的自己。
他没有去扶陈宁安,坦然受之:“行了,你谢过了,咱们有缘再见,我走了。”
谢子君离开后,陈宁安仍旧跪在地上,垂眸看着他刚才站的地方。
是啊,他真挺幸运的,每到绝路处,总有生机。
可是,若人走得常是穷途末路,有多少人能坚持到等来生机呢。
但不管怎么样,人都要先活下去,活着就有希望。
……
翌日。
陈宁安在课室里刚听了不到半个时辰,雪翎就来把他带走了。
他站在楚铮院门前,搓着自己被风吹僵的脸,疑问道:“今天怎么这么急?”
雪翎拉着他往里面走,催促道:“快走,绿妩吩咐的,让你以最快速度过来,二少爷在等你。”
20. 第 20 章
雪翎的腿看着挺短,倒腾起来跑得飞快。
陈宁安只好大步跟上。
等赶到正房门前时,陈宁安累得大喘气,他断断续续道:“……既然这么、这么、急,为什么不直接、飞到门口。”
雪翎的小手搁在他背上胡乱划拉,像是在给他顺气:“没经过允许,楚家不许族内子弟随意御剑、御兽,何况这还是在二少爷院里。”
陈宁安累得不想说话,用疑问的眼神看他。
好在雪翎明白了他的意思:“我驮你,衡明长老批准了。”
陈宁安点了点头,咽了口吐沫,努力平复呼吸。
这时,绿妩出现在二人身前,她看着陈宁安询问道:“你怎么不进去?”
陈宁安摆摆手,面色有些为难:“二少爷没说让我进去,我先候着吧。”
绿妩沉默了,显然是想起了陈宁安第一次来这儿的场景。
她微微一笑,温声道:“这次是少爷让你过来的,没事,你进去吧。”
陈宁安迟疑了下,低声道:“我就候在门口回话吧。”
省得那位少爷看见他又生气。
突然,砰的一声!
屋门大开。
楚铮冷着一张脸,站在门口,不悦的眼神从三人身上一一扫过:“吵什么呢?”
陈宁安压低脑袋没吭声,他们刚才说话的声音明明很小。
绿妩笑着说:“我跟宁安交代了些事情,已经说完了,你把人带进去吧。”
楚铮掸了掸袖子,瞥了一眼陈宁安:“磨磨唧唧,下次利索点,别再让我浪费时间等你。”
陈宁安点点头:“是,我记住了。”
楚铮转身往屋里走。
陈宁安迟疑两息,才轻手轻脚地踏进屋里,他现在的鞋子很干净,低头看着脚下白玉似的地板,没发现自己的脚印。
他看了一眼前方的人,像是刚沐浴过,穿着银灰色的寝衣,头发还散在脑后。
他站在隔扇处,犹豫着要不要往里间走。
“过来!”楚铮不耐烦地拍了下桌子,“杵那当柱子呢!”
“是。”陈宁安立刻小跑过去,“二少爷,您唤我有什么吩咐?”
楚铮没好气道:“我叫你还能有什么事!”
陈宁安愣了下:“不是下午才修炼吗?”
楚铮俯身坐下:“以后就这个时辰。”
陈宁安有些不情愿,他上午想去族学上课。
他快速瞟了一眼楚铮的神色,斟酌着措辞,轻声道:“二少爷刚起吧,这个时辰还有些早,您可以多睡会儿,我下午再过来,也省得妨碍您休息。”
楚铮嗤了一声,一副懒得多说的样子,指着他命令道:“去洗手!”
陈宁安只能认命,他在屋里扫视一圈,走到木架前,上面摆着一只透明的、流光溢彩的盆,里头的水,澄莹净澈。
说实话,在这之前,陈宁安想不到漂亮二字可以用来形容水。
他缓慢地将双手浸在水里,仔细搓洗掌心。
突然,耳边响起一句带着怒气的声音。
“你那两只手要洗到什么时候!”
陈宁安立刻扬起手,转身去看,就见一个黑着脸的少年正怒目瞪着他。
他瞥见一旁有帕子,赶紧擦干净手,快速来到楚铮身前。
楚铮闭了闭眼,舒了口气,他叩击桌子:“坐这儿。”
“是。”陈宁安规规矩矩地坐在他身旁的凳子上。
楚铮道:“右手给我,目前的修炼只渡罡气。”
“是,我知道了。”陈宁安依言照做。
楚铮左手握着他渡罡气,右手拿着一本剑谱翻看。
陈宁安实在没什么事干,渡气最起码一两个时辰,他不能枯坐着,想了想,他放轻声音道:“二少爷,昨——”
楚铮思绪被打断,阴着张脸看向罪魁祸首。
陈宁安低着头不看他:“昨日,谢长老给了我们第三层的心法,我想现在学一学,但是我没带在身上。”
楚铮面色变得怪异,意味不明地说了一句:“这方面你倒是挺用功。”
陈宁安又压低脑袋:“不敢当二少爷夸赞,这都是我该做的,我学好了才能更好地伺候二少爷。”
楚铮瞧着他认真的模样,简直如鲠在喉。
谁夸你了!
他掏出那本心法,没好气地扔在他面前:“你老实点儿,别烦我!”
“是。”陈宁安语气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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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
他拿过那本册子开始翻看,从头到尾没再抬过头。
楚铮一心沉浸在剑谱里,等他看完前半册,回过神来,发现屋里安静得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身旁这个人没发出一点动静。
别不是不识字修炼岔了,他放下剑谱,转头去看这人的情况。
陈宁安闭着眼,在心里默写字的笔画,这个字他也不认识,等明天上课去问问前座的小孩。
课室里的孩子,虽然才八九岁,但是懂得很多,一肚子学问。
那些孩子看他的眼神,有着不加掩饰的轻视和鄙夷,但只要他摆出一副认真请教的样子,再说两句恭维话,那些小孩就会洋洋自得、毫无保留地告诉他。
正想着明天问哪个孩子,陈宁安突然想起来,他以后可能上不了课了。
“你睡着了?”一道质询的声音打断陈宁安的思绪。
他睁开眼,直接对上了楚铮的视线,愣了愣,答道:“我没睡,您有什么吩咐吗?”
楚铮看了眼他手里的书:“你看得明白吗?”
陈宁安摇头:“有些字不认识。”
楚铮问道:“哪些字?”
陈宁安翻回第一页,指着一个字说:“这个。”
楚铮扫了一眼,言简意赅地解释一番。
陈宁安眼睛亮了亮,点头道:“好,我记住了。”
他挨个将不明白的地方指给楚铮看。
楚铮出乎意料地有耐心,讲解时并无烦躁,语气甚至称得上平和。
正说着,屋里突然响起一阵咕噜咕噜的声音。
楚铮皱眉扫了一圈:“什么声音?”
陈宁安也跟着四处探看,等楚铮的眼神落在他身上时,他才反应过来。
他捂着肚子,低声道:“我不是故意扰到您的。”
楚铮没作声,掐算了下时辰,修炼了差不多两个半时辰,现在应该已经过了未时。
他问:“你现在肚子胀吗?”
陈宁安摇头:“都有些瘪了。”
楚铮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气恼道:“我是问你丹田胀不胀,还能不能承纳罡气!”
陈宁安也愣了下,回道:“丹田不胀,还能承纳。”
21. 第 21 章
楚铮嫌弃地啧了一声,他竟然被这人带偏了:“以后再胀,不许说肚子,说丹田!”
陈宁安顺从道:“是,我记住了。”
楚铮喊了一声:“来人。”
一位侍从立在门外:“少爷有何吩咐?”
楚铮道:“传膳。”
“是。”
楚铮看了眼旁边的人,蔫头耷脑的,他拽着人站起来:“你自己活动活动。”
陈宁安轻轻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二少爷,您还没停。”
“不停,就这么着。“楚铮甩出自己的剑,拿在手里比划。
陈宁安见状,缓缓往一旁挪动,很怕那把锋利的长剑戳到他。
俩人的手臂几乎最大限度的伸展开来,中间隔着的距离,略微让陈宁安感到心安。
楚铮的注意力都在手中的剑上,陈宁安试探地牵着他往前走,楚铮脚步顺从。
陈宁安小幅度地迈开步子,换着腿踢蹬,时不时屈膝,然后深弯着腰,缓解腰椎的酸疼。
他一边溜达,一遍打量着屋子。
这房间是真大啊!
他数了数,共有十二扇大窗户,此时,午后的阳光照进来,屋内亮堂堂的,看得他心都敞亮了。
在这大房子里来回走了三圈,走到屋门口时,陈宁安看见一行人,手里端着东西朝这边走过来。
为首那人,俯首道:“少爷,现在摆膳吗?”
楚铮回过神,才看清现在的情形,他像是在跟人牵手散步一样,他立即撤手,绷着脸往后移了两步,才道:“摆膳。”
陈宁安明白他的意思,立刻照着他的反方向挪动,快速远离他,躬身退到门口:“二少爷,小人就先退下了。”
楚铮冷声驳斥:“站着别动。”
陈宁安听话地站在门边候着。
他看着外面的一行人,先后越过他。
一个、两个、三个……
吃个饭竟然要二十个人伺候!
这些人训练有素,手脚轻快,陈宁安觉得自己也就眨了几下眼的功夫,他们已经把饭摆好,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下了。
他瞟了一眼坐在桌边的人,心里暗暗叹气,这位少爷不能只顾自己吃饭不管别人呀,他也饿了。
他用了点力气压住自己的肚子,省得再发出叫声来。
楚铮瞥了一眼杵在门口当柱子的人,叩击桌子:“过来!”
陈宁安茫然地循声去看,顿了顿,才反应过来楚铮是在喊他。
他走到桌边,看着满桌子的菜肴,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不敢多看,立刻把眼神从饭菜挪到楚铮的衣襟上。
他之前在酒楼干过,知道一些身份尊贵的客人,自己不愿意动筷子,会让别人夹菜布膳。
他看着楚铮眼前的筷子,犹豫着没伸手去拿,怕楚铮又嫌弃他,以防万一,他开口询问道:“二少爷,您是让我布膳吗?”
楚铮道:“我是让你坐下吃饭。”
陈宁安愣了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站着没动。
楚铮捞住他的左手,拽着他坐下。
陈宁安感受着掌心中传来的罡气,明白了他的意思。
楚铮左手拿起眼前的碗筷,搁在陈宁安面前。
他又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在自己身前清出一片空地来,然后摆上自己的木剑阵法。
陈宁安缓缓拿起筷子,好一会儿没下筷。
这张餐桌很大,上面摆了十六道菜,四道汤,还有四道甜品。
每一样都特别精美,是的。
精美。
他第一次用精美这个词形容食物。
饭菜浓郁的香气像是有眼睛一样,一个劲儿往他鼻子里钻。
他从菜肴上一一扫过,简直眼花缭乱,每一道菜他都没见过。
他之前在小楼,以为自己已经吃得够好了,这么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他拿着筷子去夹离自己最近的一道菜,刚伸出筷子,突然想起来不对,立刻撤回手,他扭头看向楚铮:“二少爷,您不吃饭吗?”
楚铮沉浸在自己的剑阵里,头也不抬道:“不吃,我早就辟谷了。”
陈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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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哦了一声,夹起一筷子,慢慢往嘴里搁。
“……”
这也太好吃了!!!
世上竟然会有这么好吃的菜!
他都不舍得嚼快了,怕糟蹋这好东西。
陈宁安放慢速度,仔细地咀嚼。
楚铮低着头,推演剑阵,心中有些烦躁,耳边一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他扭头看了一眼,视线落在陈宁安的脖子上,喉结不大,嗓子眼儿估计也细,如果不嚼直接吞的话,可能会被噎住。
楚铮转过头,深吸了口气,努力使自己平心静气。
说实话,陈宁安的咀嚼声已经很轻了,但是楚铮自己一个人呆惯了,受不了耳边有动静。
剑阵千变万化,推演的时候要全神贯注,现在卡在一处本来就烦,耳边又有折磨人的声音,楚铮推不下去了。
陈宁安这时候屁股都离开凳子了,正要站起来去夹菜,没想到楚铮突然抬头了,而且还朝他看了过来。
他只好又坐下了。
楚铮觉得他神色不对,质询道:“你想干什么?”
陈宁安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一眼对面那道很漂亮的菜,他犹豫着没有开口。
楚铮不耐烦了:“你有话就说!别整天吞吞吐吐的!”
陈宁安伸手指了指那道菜:“我够不着,想站起来去夹。”
楚铮觉得莫名其妙:“那你就去夹,看我干什么!”
还不是你脸色看着黑沉沉的,一副要发火的样子。
陈宁安低着头,轻声解释:“我看您在忙其他事情,怕站起来的动作,影响到您。”
楚铮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道:“早就影响完了。”
陈宁安没明白他的意思,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他生气了。
他微微睁大眼睛看着楚铮,脸色透露出迷茫和无措。
楚铮移开视线,不再看他,伸手摁了摁眉心:“不用管我,你想干嘛就干嘛。”
“是。”陈宁安应承一声,他缓缓站起来,尽量在不牵动自己左手的情况下去夹菜。
22. 第 22 章
楚铮单手托着脸,听着耳边窸窣的咀嚼声,莫名想起了山上的那只松鼠。
那小东西经常蹲在一个石头上,举着两只前爪,捧着一颗榛子,露出两颗大门牙,咔嚓咔嚓地咬着坚硬的壳,腮帮子一定要塞得鼓鼓囊囊的,脸皮都撑圆了也不舍得停。
耳边的咀嚼声停了,响起了吞咽声。
陈宁安低着头,慢慢喝汤。
这汤看着颜色清亮,像水一样,但是喝起来特别醇香浓郁。
楚铮见他喝完汤又去夹菜,忍不住打量他,看着干巴瘦一个人,没想到饭量还挺大。
他问:“你吃这么多,肚子不胀吗?”
陈宁安快速咀嚼、吞咽,然后腾出嘴来答他的话:“还好,吃撑了也没事。”
吃不饱的话有事,干活多了会头晕,他有段时间找不到活儿干,每天就吃一个馒头,走着走着,会突然眼前一黑。
说完,陈宁安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果然吃太多,脑子容易发昏,他赶紧找补:“二少爷,我平时饭量不大的,吃得不多,这次是因为饭菜太好吃了,才忍不住多吃。”
以前那些东家,最不喜欢饭量大的伙计。
楚铮看着心不在焉的,随意嗯了一声。
陈宁安瞄了一眼他的神色,低着头继续吃饭。
楚铮的视线落在又鼓起来的腮帮子上,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牙有点痒,想嚼点什么东西。
这人吃饭也太香了,给他都看饿了。
他往桌子上扫了一圈。
陈宁安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伸手指了指:“二少爷,那四道菜我还没有动过。”
楚铮略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这人挺会看眼色。
桌上就一副碗碟,楚铮懒得让人送了,他扫了一眼陈宁安身前的共筷,也懒得去拿,直接用灵力引着一块凤尾灵葵,搁在嘴里嚼着。
一时之间,屋里响起两道交错的咀嚼声。
楚铮吃了两筷子之后就兴致缺缺,他没再动手,真吃起来也就那么回事。
他端着一杯灵茶漱口。
陈宁安问他:“二少爷,那几道菜您还吃吗?”
“不吃。”
陈宁安哦了一声,然后伸手去夹菜,桌上的其他菜他都尝过一遍了。
楚铮看他夹的是自己刚才吃过的菜,不由得皱眉:“这是我吃过的。”
陈宁安道:“我知道,您刚才说自己不吃了。”
楚铮加重了语气:“这是我刚才吃过的,你还吃!”
陈宁安被他搞糊涂了,轻声询问:“二少爷,这是您吃剩下的,我是不能吃吗?”
楚铮这才反应过来,这人以前是个乞丐,乞丐肯定都是捡别人吃剩下来的东西。
他一想到这人的那张嘴,不知道吃过多少脏东西,就忍不住反胃。
他从来不吃别人吃过的东西,也不用别人用过的东西。
楚铮心里翻腾着一股暴躁,眉峰压得极低,阴沉地盯着陈宁安。
陈宁安敏锐地察觉到他此时的心情很差,立刻抿了一下嘴,直接咽下嘴里所有的东西,将筷子小心地搁在桌上,低着头没再动作。
由于过于紧张,陈宁安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原本因为吃饭而染上红艳的嘴唇,此时只剩一抹淡红。
楚铮看着他的侧脸,忽然跑神了。
这人好像变白了很多。
他命令道:“抬头。”
陈宁安立刻听话地抬起头,敛着眼皮,视线只往下看。
楚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是错觉,真的变白了。
他问道:“你搽粉了?”
陈宁安怔了怔,摇头道:“我没有。”
他不知道楚铮是不是因为这个不高兴,怕楚铮不相信,他在自己脸上用力抹了一把,将指腹朝向楚铮,急切地辩白:“二少爷您看,我真的没有搽粉。”
楚铮问道:“那你怎么突然变白了?”
陈宁安解释道:“我从小体质就这样,晒黑了只要捂一段时间就能白回来,我现在在楚家,不用风吹日晒,每天只见很少时间的太阳,我不是突然变白的,它是一点点白回来的,只是这个过程很不明显,您之前可能没注意。”
楚铮的脸色缓和了下来。
虽然白了些,但皮肤依旧算不上白皙,不过,也不黑,看起来还算干净。
那张嘴唇……
一想到这儿,楚铮的脸色又难看起来,他冷声命令:“你以后不许再捡别人剩下的东西吃。”
陈宁安简直冤枉,他没忍住,轻声反驳道:“我以前也没捡过别人剩下的东西吃。”
楚铮明显不信:“你以前不是乞丐吗?”
陈宁安深呼了口气,极为认真地看着他说:“二少爷,可能您贵人多忘事,我之前跟您说过的,我没有当过乞丐,我有手有脚能干活,可以做工自己赚钱,用不着去抢乞丐的饭碗。”
楚铮没吭声。
陈宁安攥紧手,又压低脑袋,竭力控制自己脸上的表情,不让自己露出烦躁和不喜的神情来。
楚铮晃了一下两人交握的手,语气有些僵硬:“你,继续吃饭吧。”
陈宁安微微吐气,他实在猜不到楚铮生气的缘由,只能把神情和语气变得更为恭敬:“回二少爷的话,小人已经吃饱了。”
楚铮闻言张了张嘴,又抿住了,然后朝外喊了一声:“把饭撤了。”
陈宁安随着他起身,低声询问道:“二少爷能否稍等片刻,小人出去洗漱。”
楚铮顿了顿,松开了他的手。
陈宁安转过头,用力地闭了闭眼,平复自己的心绪。
只要是个人,再低贱,多少也有些自尊,就算平常被嫌弃惯了,可是被一个人一直当着面这么嫌弃,心里多少有些不好受。
好在陈宁安适应能力很强,等他收拾完,心情已经恢复了往常平和的状态。
他回到房里,张望一圈,来到楚铮坐着的小榻前。
楚铮余光瞥他,开口道:“我现在打坐,两只手都要用。”
陈宁安道:“是。”
他左右看了看,眼神最终落在自己的脚上,他矮身盘坐在地上,然后仰头看着榻上的人:“二少爷,您能稍微侧过来点吗?我右手放不上去。”
楚铮皱了皱眉,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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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对面看了一眼:“你坐那儿。”
陈宁安摇了摇头:“多谢二少爷体恤,小人身份低贱,身上也不干净,别弄脏了您的榻。”
楚铮闭上眼,语气冷漠:“随便你。”
陈宁安等着他侧过身,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有动静。
稍作犹豫后,他先放了一只手。
这张榻虽然不算很宽,但是楚铮坐在了中间,陈宁安如果想去够他里面那只手,要倾着上半身压在榻上,腿只能跪着或者蹲着。
这个姿势并不好受,看楚铮的样子,打坐最起码要一两个时辰,那结束后,他的腿和腰基本就废了。
他的胳膊也顶不住这么一直抻着。
陈宁安看着坐得不动如山的人,忍不住头疼。
就稍微动动,把屁股挪一点又能怎么样。
想了一会儿,没想出什么所以然来,他只好先单腿跪下,抻着手臂搭在了楚铮里面那只手上。
他想着两条腿来回替换着跪,应该能减轻一些痛苦。
刚跪好,头顶突然传来一道冷峻的声音。
“陈宁安。”
陈宁安愣了愣,抬头去看:“小人在。”
楚铮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眼神冷漠:“记住你自己的身份,做好你的本分,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不要忤逆我。”
“也不要想着耍手段、使小性子,我不是非你不可,再有下次,你最好有多远滚多远,不要再让我看见你。”
陈宁安听完不由得愣住,他怔怔地看着楚铮,反应过来后,并没有移开视线,而是和楚铮对视:“回二少爷的话,小人知道自己的身份,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楚铮抬起头,错开他的眼神。
陈宁安往楚铮赤裸的脚上看了一眼:“小人上午赶过来时,跑得很急,脚上出了汗,鞋子不是很透气,闷了一上午,肯定有味道,我怕脱了鞋子惹您生气,我又要洗脚,平白折腾浪费时间。”
对这些身处高位的人来说,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底下人不听话。
陈宁安想起了主院门口被拖在地上的那具尸体。
忤逆这个词,分量太重了。
陈宁安撤回自己的手,他往后挪了两步,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朝楚铮磕头:“小人没有使小性子,更没有忤逆您的意思,都是因为您,小人才能待在楚家,有吃有穿有地方住,小人对您十分感激,只想一心伺候好您,对您绝对言听计从,请您相信小人,小人真的没有要忤逆您的意思。”
楚铮攥了攥手,声音有些发闷:“你起来,我没让你跪。”
陈宁安凝神听他说话,确定他的语气没有要发怒的意思后,才缓缓直起腰身。
尽管他已经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可是脸上仍然流露出了一丝委屈。
他不明白。
为什么楚铮说他耍手段、使小性子,明明他没有做过。
他已经处处小心谨慎,竭力做到恭顺了,为什么楚铮还是觉得他不听话。
楚铮看着他的脸,抿了抿嘴:“你先起来,不用脱鞋,直接上来。”
陈宁安垂首道:“是。”
23. 第 23 章
陈宁安撑着手臂爬起来:“请二少爷容小人片刻,小人去净手。”
楚铮低低嗯了一声。
陈宁安尽力压着步子,不让自己发出响动,他仔细洗干净手,把水渍擦得干干净净。
折回后,他小心地坐在榻上,双手轻轻落在楚铮掌心,他往后欠身,调整坐姿,最大限度地离楚铮远一点。
楚铮道:“我要入定打坐,途中你要是撑不住了,立刻告诉我。”
陈宁安道:“是,小人知道了。”
楚铮皱眉道:“不要这样说话,说我即可。”
陈宁安道:“是,小……我知道了。”
楚铮合上眼,开始入定打坐。
陈宁安见他闭上眼后,慢慢呼了口气。
他也闭上眼睛,凝神静气,整理着自己体内散落的罡气,一点点把它们捏瓷实,然后引到自己的丹田里。
虽然闭着眼,陈宁安却能看到自己丹田内的情况,里头有一团金灿灿的灵力。
陈宁安忽觉不对,他的丹田好像变大了。
他仔细感受了一下,不是错觉,丹田是真的变大了,怪不得今天他和楚铮掌心相贴了好久,丹田都不发胀。
照他们掌心相贴渡气的这个速度,他觉得他最起码能撑到天黑。
不知道过去多久。
陈宁安觉得自己腰酸背痛,脖子也梗得难受。
他的丹田撑得住,可是他这个人要撑不住了。
感觉自己的两条腿像是缠在一起的麻花,快要打不开了,这张小榻上只铺了一层不薄不厚的毯子,坐上去有些硬,硌得他屁股疼。
他又一次睁开眼望向窗外。
天色暗淡,已经快日落了。
他快速看了一眼对面的人,然后飞快地移开视线。
楚铮依旧阖着双眼,表情严正,看样子还要好一会儿。
他上课时听前面那小孩说,修士入定时,对外界的感知很弱,只有在感觉到危险和异动时才会清醒过来。
陈宁安往自己身上打量一圈,他是个没灵根的凡人,更别提他现在在人家的地盘上,卖身契还在人家手里,他毫无疑问是个对楚铮没有威胁的人。
他在尽量稳住自己手臂的情况下,动了动屁股,缓缓拆开自己打结的腿,一点点弯下酸疼不已的腰,深深佝偻着脖子,将自己的手肘撑在榻上,额头也抵在榻上,缓而深地喘息。
楚铮一睁眼,入目就是翘起的圆润,顺着折塌的腰身往下看,就见他腿间埋着一个脑袋,楚铮惊愕地几乎要跳起来。
“你在干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陈宁安吓了一跳,他来不及去打量楚铮的脸色,赶紧解释:“二少爷我坐累了,腰疼得难受,想跪着歇会儿。”
他盘着腿坐了将近两个时辰,真得受不了了。
“别跪了,你先坐好。”楚铮往后倾身,陈宁安跪在他身前,脑袋都快挨着他的腿了。
“是。”陈宁安撑着手臂慢慢直起腰,他先坐在自己后脚跟上缓了缓,两条腿僵得都不像自己的腿了,感觉腰都快断了,他强忍着没有呲牙咧嘴,紧抿着嘴也没有泄出声。
楚铮看着他皱得发苦的脸,问道:“你丹田胀吗?”
陈宁安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有一点儿,但还能撑住。”
楚铮嗯了一声:“给你半个时辰吃饭歇息的时间,然后我们继续,我要确定你现在丹田的最大承纳能力。”
陈宁安点头:“是,我知道了。”
他缓慢地挪到床下,然后忙不迭地往外走。
楚铮平复完内息,正要叫人传膳,一转眼就发现屋里已经没人了。
他皱了皱眉,咽下嘴边的话,放出了上百个清洁术。
然后闭上眼,继续打坐。
陈宁安拖着两条僵硬、沉重的腿,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当他的脚踩在坚实的地上时,突然感觉很幸福。
他从来没觉得走路能这么幸福。
他宁愿来回奔波,也不想一坐几个时辰不动弹。
等他挪到院门口,感觉一刻钟都过去了。
他赶紧加快步伐往小楼走,就算坐着没动,运行功法也很累,他晌午没吃饱,现在又饿了。
刚走到小楼门口,仙鹤扑腾着翅膀飞了过来。
雪翎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你怎么啦?是二少爷打你了吗?”
陈宁安赶紧摇头否认:“没有,是我坐的时间太长,腿有点麻。”
雪翎哦了一声,上前扶着他一条手臂。
陈宁安知道他是金丹修士,能抗着呢,毫不犹豫地把全身重量都压在他身上。
雪翎像条拐杖一样,杵在陈宁安腋下。
陈宁安撑着他往屋里走,缓了口气,朝他道:“你让人给我送点吃的,什么都行,要快。”
雪翎立刻照做。
等走进屋里,陈宁安直奔床边,倒头就躺下了。
他躺着笔直,把自己摊得很平,想赶紧板板腰,恢复过来。
一整天提着神,如今终于闲下来了,陈宁安困得脑袋发昏。
眨了几下眼睛,他就睡过去了。
没过多大会儿,雪翎轻轻拍他的脸:“宁安,你别睡了,饭到了。”
陈宁安困得不行,一门心思只想睡觉,根本不想吃饭,可是他也不敢真睡,万一睡过头,又耽误了时间,他不敢想那位少爷有多生气。
他用力咬了一下舌尖,逼自己清醒过来,脚步虚浮地往浴房走,捧着凉水往自己脸上浇。
陈宁安稍微清醒一点后,又回到床上躺着,朝雪翎问:“你会数数吗?”
雪翎点头,撅了一下嘴,用幽怨的小眼神看着他:“我也上过学的,虽然经常在课上睡觉被赶出来了,但也学了些东西的。”
陈宁安没忍住笑了一下:“哇,真厉害,那你现在开始数数吧,我不太会,你能教教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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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翎挺了挺自己的小胸脯,拍着手说:“没问题!跟着我学,我一定能教好你。”
陈宁安道:“好,那你数吧,我在心里默念。”
雪翎开始大声地数数。
陈宁安闭着眼休息。
等雪翎数到八百时,陈宁安撑着腰从床上坐起来,夸赞道:“你真厉害,我已经学会了。”
雪翎得意地摇头晃脑,嘿嘿一笑。
陈宁安坐在桌边随便吃了几口,然后从桌上拿了几块米糕,一边走一边吃。
雪翎跟着他走进楚铮的院子。
此时,华灯初上,一片灯火通明。
雪翎问陈宁安:“你晚上还回来睡吗?”
陈宁安咽下嘴里的东西:“回来睡,但是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雪翎“噢”了一声,他转动着乌黑的眼珠,好奇地看着陈宁安:“二少爷的房间好看吗?床大吗?”
“好看,床看着很大。”陈宁安有些诧异,“你没进去过吗?”
雪翎摇头,声音闷闷道:“二少爷从小就爱干净,从来不让灵兽进他的屋子,下人也很少进去,而且只停留在外间。”
陈宁安摸了摸他的脑袋:“其实二少爷的屋子没什么特别的,床跟我的床长得一样,就只是大了一些。”
雪翎的注意力很快被转移开,他笑着说:“我的床也很大,特别大!是一棵好粗好粗的大树,等哪天有空,我带你去睡一睡。”
陈宁安笑着点头:“好。”
快走到正房门口时,陈宁安朝他说:“你明早不用来了,我不去族学。”
“好。”雪翎没什么异议。
他把手里捧着的一盅甜汤递给陈宁安:“你快喝吧,马上就到了。”
陈宁安端起来喝了两口,稍微润润嗓子,就又递给他了。
雪翎疑惑道:“你就喝两口啊,以前都是喝完的。”
陈宁安没说太多,只道:“今天不渴。”
“好吧。”雪翎转身回去了。
陈宁安抿了抿嘴唇,水喝多了不太好,干活的时候总不能经常跟主人家说我要去小解,会被以为是偷奸耍滑。
正房的门开着,陈宁安站在门侧边儿,轻喊一声:“二少爷。”
“过来。”
“是。”陈宁安往里走,他先去仔细洗了洗手,然后来到榻边。
楚铮阖着双眼,端坐在榻上打坐。
陈宁安慢慢坐在榻上,视线一转,发现身下铺的毯子换了张新的。
他悄悄按了按,不由得失落,比白天的那张毯子好像又薄了一些。
楚铮睁开眼,看他一眼,摊开自己的掌心。
陈宁安轻轻与他掌心相贴。
屋外夜色渐深。
陈宁安瞄了一眼对面,楚铮依旧闭着眼睛,心里忍不住担忧,他的丹田还有一小半的空闲。
不会要弄到后半夜吧。
那他怎么睡觉?
24-30
第24章
陈宁安再三想了想, 轻声开口:“二少爷,我有事想跟您禀报。”
“说。”
陈宁安道:“您渡气的力道能再大点吗?”
楚铮撩开眼皮,瞥了他一眼:“力道大了你受不住。”
陈宁安坚定地点头:“我现在能受得住, 您尽管来吧。”
“行。”楚铮答应得干脆, 他也嫌这样浪费时间, 既然这人撑得住, 他也乐见其成。
他一点点往上加码:“你受不住了告诉我。”
陈宁安点头:“好。”
他明显感觉到丹田里那股罡气越来越庞大,运转的速度比之前快了近两倍。
陈宁安精神紧绷起来,快速清理着自己经脉内散落出的罡气。
直到经脉开始胀疼,他道:“二少爷, 就这个速度吧,再快有点疼了。”
楚铮嗯了一声,稳定自己的速度。
一个半时辰后。
陈宁安弯着自己酸疼的腰,眨着困乏的眼睛, 气虚道:“二少爷, 我的丹田已经满了。”
楚铮撤回手, 内视自己的丹田,估摸接下来的进度, 他缓了一口气道:“明天太阳出来之前,要让我见到你。”
陈宁安道:“是,那我就先退下了。”
楚铮低嗯一声, 睁开眼,一跃而起,下榻朝外走去。
陈宁安看着他利落潇洒的身影,羡慕又无奈。
他拖着自己僵硬的腿,慢慢往外走。
回到小楼,陈宁安一边洗澡, 一边学习御水诀。
趁晾头发的间隙又写了一会儿字,然后往床上一躺,下一瞬就沉睡过去。
第二天清早。
陈宁安听见了雪翎清脆、嘹亮的鸣叫声,缓了两息后,他慢慢睁开眼。
一边洗漱,一边跑神。
他觉得雪翎一点都不懒,每天大清早都坚持这样鸣叫,既勤快又有恒心。
吃完饭往外走,东方天际一片蔚蓝色,晕染着或深或浅的橙色朝霞。
陈宁安走到到桥上时,往远处望了一眼,水面升起了一层薄薄的云雾,他深吸了口气,肺腑满是清凉,整个人彻底精神过来。
他刚走到门口站定,就见楚铮拎着把剑,穿过拐角的抄手游廊,朝这边大步走过来。
楚铮身上的黑色锦袍衣摆翻飞,他随手一扔,剑入丹田,不紧不慢地拆掉腕上被汗濡湿的护腕。
陈宁安没有开口喊人,只朝他微微躬身。
楚铮视若无物地越过他,走进了一侧的浴房。
陈宁安见院里没人,便靠在了柱子上。
天色越来越亮,太阳刚升起一线之时,楚铮穿着一身宽松的缃色寝衣,款步而出,往常冷峻的眉眼,此时看起来很放松。
自楚铮结丹以来,这是他第一次畅快淋漓地挥剑,他不用再压制罡气,能够正常修炼。
楚铮心情不错,陈宁安也跟着开心。
一上午,两人单手交握,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到了晌午,陈宁安问询:“二少爷,能否跟昨日傍晚一样,给我半个时辰的缓歇时间。”
楚铮道:“可以。”
陈宁安颔首:“多谢二少爷,那我就先退下了。”
楚铮嗯了一声:“饭大概两刻钟后会送来,你自己看好时间。”
陈宁安道:“不敢劳烦二少爷操心,我有地方吃饭,您放心,半个时辰后我一定会准时在门口候着。”
楚铮皱了皱眉,面色不喜,又要浪费两刻钟,他瞥了一眼旁边的人,语气冷淡道:“随便你。”
陈宁安躬身,立刻转身往外走。
等他走到院子里时,深深喘了口气,四下瞧了一眼。
没人。
他拍了拍自己的屁股。
以前当跑腿的时候,陈宁安很羡慕坐在柜台后的账房,现在真让他一动不动坐着,他又怀念在外面四处奔跑的情形。
陈宁安一边揉着腰,一边往外走。
他宁愿吃那些简单的饭食,也不想和楚铮同坐一桌,刨掉来回路上的时间,他在床上最起码能歇两刻多钟。
一回到小楼,陈宁安顾不上吃饭,先躺在床上,认真地跟雪翎说:“你现在开始数数,等数到一千五的时候叫醒我,记得是一千五,一定要叫醒我,可以吗?”
“可以!”雪翎拍着小胸脯保证,语气信誓旦旦。
陈宁安脑袋一歪,立刻沉睡了过去。
雪翎不负所望,可堪托付。
陈宁安在规定时间内站在了楚铮面前。
他看到楚铮走到榻上坐下,就忍不住头皮发麻,他们上午坐在书桌前时,他两条腿还能动动,现在只能盘腿坐着,活动的空间约等于没有。
陈宁安深吸了口气,内心极不情愿地坐在榻上。
以陈宁安目前丹田的情况来看,他们其实可以用唇渡气,两人掌心相接渡气,既受罪又浪费时间。
但两个人都默契的没有提起这个事情。
一整个下午,两个半时辰,在煎熬和痛苦中终于熬了过去。
陈宁安一瘸一拐地走在路上时,忍不住想,难道是他真的变娇气了吗?
他以前在大夏天顶着烈日搬石头的时候,都没觉得有这么累。
很快,陈宁安就放弃了怀疑自己的念头。
他是个凡人,他没有办法入定打坐,他的体质就是比修士差,他要盘着腿一坐两三个时辰,又要花心思运转功法,还要留意楚铮的心情,身心双重疲惫。
陈宁安缓缓握紧手指,他感觉自己的手都快不会弯曲了。
雪翎从屋檐上飞下来,变做人,当作一根拐棍撑着他:“宁安,你每天在二少爷屋里都做了什么啊?怎么哪回出来,你都腿脚不利索,一脸难受。”
陈宁安看着他担忧的眼神,笑着说:“我什么也没做,就是二少爷修炼的时候,我要在一边陪坐着,坐时间长了,腿有点麻,毕竟我是个凡人,跟你们比起来,身体很差。”
雪翎问他:“你晚上还要去吗?”
“去。”陈宁安扶着他倒在床上,“饭来了叫我。”
雪翎看着一脸疲惫的陈宁安,觉得不太对,他在陈宁安脑袋边儿轻声问:“二少爷晚上也要你伺候呀?”
陈宁安嗯了声。
雪翎挠了挠脸,迷惑道:“二少爷不能停一会儿让你歇一歇吗?”
陈宁安困得不行,含混道:“二少爷一心修炼,耐力又很持久,他中间不停,我也只能陪着。”
雪翎看着已经沉沉睡去的人,轻轻地叹了口气。
一连四天,陈宁安过得痛不欲生。
第五天深夜,陈宁安一回到小楼里,倒头就躺下了。
雪翎站在床边,看着他担忧地问:“你还好吗?”
陈宁安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嗓子焦渴得难受,他撑了下床板,然后又躺下了:“雪翎,好累,我起不来了,你给我倒点水喝吧。”
“好好。”雪翎忙不迭地去给他倒水。
陈宁安翻身趴着,捏着茶杯大口地吞咽,一连喝了半壶茶,他摆了摆手,示意雪翎把茶杯拿走。
他蹬掉鞋子,解了外袍往床尾一扔,顾不上洗漱,扯着被子搭在身上。
在意识昏沉的前一瞬,陈宁安感受着浑身的酸疼和疲惫,心里迸发出一个念头。
他想跳过双修的第一层了。
第25章
第二天清晨, 天色阴沉沉的,忽然落了一阵急雨。
雪翎心情不好,兴致缺缺地喊两嗓子就停了。
陈宁安的身体实在累到极致了, 到时辰后, 他并没有按时醒过来。
淅淅沥沥的雨珠落在透明的结界下, 汇成蜿蜒的水流向下滑去。
水幕下, 楚铮正在练剑。
慢慢的,雨停了,东方升起了一轮红日。
楚铮走到院门口时,发现门口的柱子边上没人, 他皱了皱眉,抬脚走进了浴房。
等他洗完澡出来,门口依旧空无一人,他扭头看向中庭。
远远的, 连个鬼影都没瞧见。
楚铮心中不悦, 他看着天上升起的太阳, 耐着性子喊了一声:“绿妩。”
下一瞬,绿妩出现在房门口, 笑着说:“少爷有什么吩咐?”
楚铮道:“陈宁安人呢,我让他在太阳升起前出现,现在连个人影都没有。”
绿妩道:“你别着急, 修炼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你这刚练完剑,先回屋歇会儿吧,我这就去询问情况。”
楚铮一脸烦躁地转身进了屋。
绿妩掐了个诀,没一会儿,一只白鹤朝她急速飞来。
绿妩问他:“陈宁安现在在哪里?”
雪翎叹了口气:“在床上躺着呢。”
绿妩不由得惊讶:“这个时辰怎么还没起来, 他是生病了吗?”
雪翎想了想,点头道:“差不多吧,他被二少爷折腾得下不来床了。”
“什么!”绿妩惊诧地瞪大眼睛,脸上的神情极为复杂,震惊中带着不可置信,然后又露出摇摆不定的犹疑表情。
雪翎压低声音道:“二少爷到底是喜欢宁安,还是不喜欢宁安呀,一天到晚把他留在屋里伺候,但是又这样折磨人,宁安每次回来都一瘸一拐的,一直揉腰,昨天夜里回来,看着都快不行了,往床上一倒立马睡着了,跟昏过去似的,他——”
雪翎转动眼珠,就见楚铮阴沉着脸站在他们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
他立刻闭住嘴,快速躲到绿妩身后,戳了戳她的腰。
绿妩转过身,见到楚铮也是一惊,她斟酌着措辞,温声劝道:“少爷,陈宁安是个凡人,体力跟不上你,有些事得张弛有度,不可操之过急。”
这话说得暧昧不明,楚铮听出了其中暗含的意思,他深吸了口气,没做解释,只看着雪翎,咬牙切齿地问:“你刚才说陈宁安怎么了?”
雪翎缩着脑袋,看着他极为难看的脸色,想了想,决定帮陈宁安说些好话,他道:“宁安夸二少爷您修炼刻苦,耐力很好,特别持久,就是你中间不停,他身体不好跟不上,宁安是很用心伺候你的,所以他现在累得下不来床了。”
楚铮听完,深喘了口气,气得呼吸都不稳了,脸色黑如锅底,浑身缭绕着一股阴沉沉的黑气。
他咬着牙说话:“我没对陈宁安做什么,我只是修炼时让他在一边坐着,他什么都没干!”
雪翎不敢回嘴:“对对对,您说得对。”
楚铮的拳头攥得嘎吱作响,脸色森然,语气冷得仿佛带了冰碴:“陈宁安在哪?带路,他最好是真的下不来床了。”
绿妩见情形不对,立刻把雪翎从身后拽出来,想让他去把陈宁安带过来。
还没开口,楚铮突然暴喝一声:“带路!”
“是~是~”雪翎吓得声音都拐弯儿了。
一行三人走到院门口时,就见陈宁安白着一张脸,手扶着腰,脚步虚浮地朝他们跑过来。
陈宁安急出了一身冷汗,他想再跑快点,可是腰一顿一顿的疼,步子实在快不起来。
他一抬眼,看见了前面的三个人。
楚铮的脸色,他简直一眼都不敢多看。
雪翎缩着脑袋没抬头。
绿妩朝他使了个眼色,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担忧。
陈宁安没再多想,他往前快跑了两步,直接跪下了:“二少爷,我迟到了,您罚我吧。”
楚铮满心的怒火一滞,然后更加暴躁了:“你起来!我没让你跪!”
陈宁安低着头说:“多谢二少爷仁慈,但我做错了事,您贵人事多,我竟然迟到,让您浪费时间等我,惹得您生气不已,即便您不责罚我,我也要自己惩罚自己。”
楚铮一愣,然后眯了眯眼,他冷笑一声,直接上前攥住陈宁安的衣领,把人从地上薅起来,盯着他阴恻恻道:“在这给我使苦肉计呢。”
陈宁安垂着眼,不跟他对视,小声嗫喏道:“我没有。”
楚铮反问:“没有?”
陈宁安微微抬起眼帘,快速看他一眼,惶恐道:“我真没有,我也不敢。”
看着老实,心眼子倒是不少,嘴巴巴的还挺会说。
楚铮冷嗤一声:“我说不惩罚你了吗,给我滚过来!”
说完,楚铮就甩开他,转身回了院里。
等他走后,陈宁安悄悄松了口气。
这一关算是过去了半截。
绿妩看着楚铮怒气冲冲的背影,无奈又好笑地叹了一声,看着雷声轰鸣,实际连个雨点都没落下来。
楚铮一向守时,每天都掐着时辰生活,她还以为这次又要生气地把陈宁安赶出去。
她看向正站着说小话的两人,挥手催促:“走路不用嘴,走着也能说,快点吧,别再让少爷等了。”
雪翎和陈宁安同时点头,异口同声道:“好,这就走。”
两人立刻迈开步子,雪翎扶着陈宁安一条手臂,陈宁安往四周看了一眼,见绿妩已经不在了,便放松了些,他直接揽住雪翎的肩,把他当拐杖:“你早上怎么不叫我?”
雪翎疑惑地啊了一声:“你没让我早上叫你啊?”
陈宁安默了默,才问:“你今天早上怎么不鸣叫了?”
雪翎道:“我叫了啊。”
陈宁安疑惑道:“我怎么没听见?”
雪翎道:“哦,今天下雨,我心情不好,所以随便喊两嗓子就停了。”
陈宁安:“……”
陈宁安远远瞧了一眼正房,低声问他:“楚家对犯错的下人都是怎么惩罚的?”
雪翎语气害怕起来:“下人我不太清楚,但是灵兽犯了错,会被抽鞭子,那鞭子很粗,还会放电,打在身上皮开肉绽的,特别疼,要好久才能恢复。”
陈宁安的脸霎时一白,他稳住心神,摸了摸雪翎的脑袋:“你被罚过?”
雪翎摇头:“我没有,我整天除了吃就是睡,从来不参与它们打架闹事,我化形前驮过家主,后来又驮过二少爷。”
他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我对外都说我曾经是家主的坐骑,就算我犯了错,衡明也当没看见,不会罚我。”
陈宁安看着眼前的小孩,果然人不可貌相,这还是个两朝元老。
他问:“你都是犯的什么错呀?”
雪翎道:“这河里有一种小银鱼,特别好吃,我经常偷偷去逮鱼吃,还有我飞得太快,总会不小心把花撞断,趴在房上睡觉时,有时候会踩烂瓦片。”
陈宁安摸了一下他的脑袋,没说话。
怪不得没被罚过。
这些事不涉及家里的主子,其实就是些无关紧要的小错。
他以前在酒楼干活,宁愿风吹日晒跑出去送餐,或者擦桌子扫地,也不想留在酒楼的包房里伺候那些客人。
因为人的心思很难猜,而且千变万化,那些贵人的心思总是阴晴不定,一个不小心就得罪了他们。
包房里的伙计虽然工钱高,还能得赏钱,但挨打受骂是家常便饭,甚至有的被打吐了血,断手断脚、送了命的也有。
陈宁安看着眼前豪华的庭院,突然心里止不住地厌烦。
他宁愿去灵兽园拾粪,也不想干这种伺候人的活了。
第26章
快到正房门前时, 陈宁安松开雪翎,弯下腰,看着他严肃地说:“以后你不要陪着我来二少爷院里了, 也不要往有人的地方飞, 就待在河边、树林或者花园里。”
雪翎脸上有些迷茫, 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好。”
陈宁安站在门口, 深呼了口气,抬脚跨进门里。
他刚一出现在楚铮的视线里,楚铮就狠狠摔了下手中的册子:“你浪费了我两刻多钟。”
陈宁安低着头,无比恭顺道:“我知道错了, 下次再也不敢了,求二少爷恕罪。”
楚铮不耐烦地拍了下桌子:“过来说话。”
“是。”陈宁安快步走到他身边,打量着他的神色,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楚铮往他手上扔了十几个清洁术, 然后握住他的手, 同时冷着脸问他:“为什么迟到?”
陈宁安老老实实回答:“我昨天上床晚了, 太累了,睡过头了。”
楚铮拧眉道:“你累什么?你天天坐在这儿都不动弹。”
陈宁安暗叹了口气, 决定直说:“二少爷,我是个凡人,我没有办法像您一样入定打坐, 我坐久了全身都会很难受,您从小就有修为,这种难受您可能体会不到,我和您的体质差距非常大。”
“就像雪翎,他看着只是个八九岁的小孩,但是他能驮七八个人一口气飞好久, 可是我就算只背着您一个人,最多也就一口气走两刻钟。”
楚铮顿了顿,才道:“你怎么不早说?”
当然是因为说了没用,还会适得其反。
陈宁安道:“伺候您是我的本分,再苦再累也要去做。”
“而且……”陈宁安的声音低了很多,“我跟您说过了,您没在意,我怕我再说,您又说我娇气,觉得我是想偷懒。”
“哈?”楚铮像是被气笑了,他指着自己说,“所以这都是我的错?”
陈宁安摇头,恭顺道:“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您这么英明神武,又仁慈,怎么可能会错呢。”
楚铮懒得去想他这番话是不是在嘲讽,他站起来,往榻边走:“行了,别废话了,净浪费时间。”
他盘腿坐在榻上:“为了补救浪费的时间,我今天会一直打坐,两只手都用,你今天只用待在这里五个时辰。”
陈宁安站在榻边没动。
楚铮不耐烦了,冷声道:“别磨蹭了,上来。”
“二少爷。”陈宁安半蹲下来,仰头看着他说:“我来之前很认真地洗漱了,嘴巴洗得很干净,每一颗牙都仔细刷了好几遍。”
“今天不用手,我们用嘴可以吗?”
楚铮脸上的表情凝住了,他低头看着陈宁安,没作声。
陈宁安扬着下巴,脖颈后折,微微睁大眼睛,他这样仰头、抬眼看人时,会莫名让人觉得有一种可怜和脆弱的感觉。
见楚铮一直没说话,陈宁安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二少爷,我的嘴巴真的洗得很干净,如果您不信,我可以当着您的面再洗一遍。”
“我们用嘴渡气吧,这样速度会快很多,您可以多空出一些时间去做其他的事,也能快点解决您体内的罡气,让您早日正常修炼。”
楚铮的视线从那张淡红色的嘴唇上一掠而过,他语气没什么起伏:“我说过了,我怎么说你就怎么做,不要做多余的事。”
陈宁安听完,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失落。
楚铮瞥了他一眼,低声催促:“好了,别废话,快上来。”
“是。”陈宁安撑着膝盖起来,满心沮丧。
他缓了口气,坐在榻上后就已经调整好了情绪。
他双手搭在楚铮掌心,正要闭上眼凝神聚气,突然听见楚铮说话了。
“我这几天在做试验,想测试你最大的承纳能力。”楚铮语气平缓,“按目前的情况来看,只要我们双掌相接,保持现在这个速度,只需十天,我就可以把体内最暴动的那股罡气渡给你,然后将其他灵力彻底封印起来,跳过第二步,我们直接开始第三步。”
他体内原有的灵力附着的罡气太多了,有时间炼化他们,不如重新吸纳灵气。
楚铮略微停顿一下:“另外,在我们修炼时,我会抽时间解开封印,将我剥离出来的罡气渡给你。”
陈宁安听得有些迷茫,但他看着楚铮点头:“是,我知道了,都听您的。”
楚铮看了他一眼,继续说:“依照我目前的修炼速度,我修炼一个月积攒的灵力,双掌相接,用最快的速度,只需三天就可以在你体内过一遍。”
“只要时间拉长一些,等到我体内纯粹的灵力能够达到之前累积灵力的一半,我就能找到一个平衡点,完全压制罡气,那么就用不着双修的后两层就能解决了。”
陈宁安听完愣了愣,等反应过来后,他心中天人交战。
开心的是,他不用和一个男的做那些他讨厌的亲密事。
不开心的是,时间被拉长了,在此期间,他要一直待在楚铮身边,配合他修炼。
陈宁安又仔细回想一下楚铮刚才说过的话,意思就是,他以后和楚铮每个月只有三天的见面时间。
那真是太好了!!!
再难受也就三天而已,很快的,咬咬牙就忍过去了。
楚铮这么讨厌和他接触,那么为了尽快摆脱他,一定会努力想办法的,说不定时间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长。
陈宁安忍不住笑了起来,眼睛弯弯,墨黑的眼珠亮晶晶的,他看着楚铮,恳挚地保证:“二少爷,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一定乖乖听您的话,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楚铮不自在地往后仰了仰,避开陈宁安的视线。
一个男的怎么能笑成这样。
他咳了一声,冷下脸道:“别笑了,我要开始打坐了。”
“是。”陈宁安点头,立刻收敛笑容。
语调却拉长了一些,尾音微微上翘,透着一丝开心劲儿。
楚铮瞥了他一眼,掏出一个沙漏,拨弄两下后,搁在榻上。
“从现在开始,每隔一个时辰,我会给你一刻钟的休息时间,为了弥补你休息的这些时间,你中午和晚上两顿饭必须在这里吃,饭后,我会给你两刻钟的休息时间,我们每天至少要修炼八个时辰。”
陈宁安听完前边的话,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听见了后边的话,他心里忍不住发怵。
楚铮看着他,顿了顿,又道:“这些时间只是暂定,如果你出现其他意外状况,可以适当调整。”
陈宁安蹙了蹙眉,问道:“二少爷,您每天睡觉吗?”
“睡。”
陈宁安接着问:“睡多久?”
“一个时辰零两刻钟。”
“……”陈宁安忍不住去看楚铮的脸。
瞧着气血挺饱满的,每天就睡这么点儿觉,竟然还能活得这么精神。
陈宁安按耐住内心的惊讶,说出自己的想法:“二少爷,我每天最起码要睡三个时辰,才能正常地活着。”
他犹豫了一下,才轻声开口:“昨晚上我实在困得不行了,就坐着打了会儿盹。”
楚铮冷笑一声。
陈宁安当没听见,低着头继续说:“我发现我睡着的时候不影响您渡气,按我目前承纳的情况来看,若是单手相贴,大概您渡气一个时辰,我才会觉得丹田发胀。”
“不过,我现在捏灵力已经很熟练了,最多两刻钟,就能把它们捏瓷实,差不多半个时辰,我就能把它们炼化成灵液,然后就又可以接纳您了。”
陈宁安只是阐述了自己的情况,并没有说要怎么做,静静等着楚铮定夺。
很快,楚铮就拍板做了决定:“以后你晚上就睡在我这儿,我们继续修炼。”
与其天天抽出时间看见这个人,不如集中起来,其他时间能落个清净。
陈宁安抿着嘴角压住笑意,点头道:“是,我都听二少爷的。”——
作者有话说:本周三入v,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27章
一切修炼的事项就按照商议好的去执行。
陈宁安获得了充分的休息, 楚铮渡气的时间不仅没有缩短,反而又增加了。
双赢。
晚饭时,陈宁安又吃到了一桌子完全没见过的饭菜。
虽然在楚铮身边吃饭, 他有些放不开, 但还是吃得很开心, 都快顶到嗓子眼儿了。
陈宁安喝着清茶漱口:“二少爷, 我吃好了,现在想歇一歇。”
楚铮正低头看着左手上的册子,他撤回自己的右手,召出自己的剑, 抬脚往外走。
陈宁安跟在他身后出去。
楚铮去了演武场练剑。
陈宁安在院子里慢慢溜达,大概走了小半刻钟,他来到拐角的一间空房门口,掏出他中午带过来的衣裳。
这是来楚家时穿的那件外衣, 陈宁安把衣裳铺在地上摊平, 然后躺了上去。
刚躺下, 腰身一挨着地的时候,他忍不住呻吟一声。
他的腰终于能好好板一板了。
虽然现在中间有一刻钟的休息时间, 但是时间稍微有点短,他一般都是在正房门口溜达,回去还要重新洗手, 不能离远一点躺在地上。
陈宁安仰头看着头上的屋檐,然后偏头看向院中落下来的夕阳。
其实他很想躺在院子中间,因为那里视野很开阔,既能看到天上即将落下的夕阳,又能看到刚升起的月亮,还能看到院落身后的连绵山脉。
看着看着, 他就感觉自己好像飘了起来,像是脱离了楚家。
但是没办法躺那儿,偶尔,院里会有一些人来来去去,他一个大活人躺在路中间太显眼了。
夕阳彻底消失在群山之后,慢慢的,温度降了下来,空气中带着寒凉,远远的,能瞧见河上飘着的一层雾气。
陈宁安缩着手,拢紧自己的衣襟。
有点冷了,明天得多穿件衣服。
刚吃完饭的那股热乎劲儿,现在被风吹得几乎没了,陈宁安搓了搓冰凉的双手,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站起来把衣服收好,往正房走。
他没进屋,就站在门侧边等着楚铮回来。
没一会儿,楚铮就越过他进了屋里。
陈宁安跟在身后,快速走过去洗手,然后回到榻边。
他瞄了一眼沙漏,时间正正好好,楚铮这掐算时辰的能力也太强了。
一个时辰后。
陈宁安轻声开口:“二少爷,到休息时间了。”
楚铮停下了。
陈宁安轻手轻脚地下榻,走出门口,就在不远处活动。
今晚上的风有点大,没超过半刻钟,陈宁安浑身都被凉风吹透了。
他叹了口气,没再强撑,转身回到屋里,其实屋里也不暖和,门窗大敞,风只比外面小一些。
陈宁安站在一个离楚铮最远、风最小的地方,他缓缓扬起手臂,活动自己的肩颈,然后洗过手后,坐在榻上。
手刚挨上楚铮的手,他忍不住抖了一下。
因为他的手很凉,楚铮的手很热,他就跟摸了块炭似的,很烫。
楚铮眉头皱了一下。
陈宁安见状,立刻闭上眼。
不知道楚铮做了什么,两个呼吸后,他的双手变得很暖和。
一直修炼到深夜。
陈宁安眨了眨冒着泪花的眼睛,强忍着没有打哈欠。
他瞥了一眼沙漏,算了算时辰,差不多快到子时了。
他看向闭着双眼的人,想着这位少爷什么时候能让他睡觉。
突然,楚铮睁开了眼睛。
陈宁安这时脑子有点钝了,没反应过来,依旧望着他看。
楚铮对上那双泪眼朦胧的眼睛,拧着眉问:“你哭什么?”
陈宁安听完愣住了,他用力眨了一下自己的眼睛:“我没……没……”
他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楚铮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好像是对他无语的样子。
陈宁安打完哈欠,眨了一下带着泪水的眼睛,轻声解释道:“我没哭,是困的。”
楚铮撤回自己的手,指着榻里边说:“你就在这睡,我在边上打坐。”
陈宁安道:“二少爷,明天中午和晚饭后我不休息了,空出来半个时辰,我现在出去洗漱一下,行吗?”
“不行。”楚铮否决了他,“一来一回太浪费时间了。”
陈宁安顿了顿,乖顺道:“是。”
楚铮喊道:“绿妩。”
下一瞬,绿妩就出现在榻前不远处:“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楚铮指着陈宁安道:“带他去洗漱。”
绿妩诧异一瞬,问道:“是在咱们院里吗?”
楚铮面无表情道:“不是,你带他去溧水江源头的珠泽湖洗。”
珠泽湖离这一万多里,绿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反话。
她笑了笑说:“我知道了。”
她面朝陈宁安:“你跟我来吧。”
“是。”陈宁安跟在她身后。
等他们二人走出房门时,楚铮身前还站着一个绿妩。
绿妩问道:“陈宁安以后就留在咱们院了吧?”
楚铮嗯了一声。
绿妩问道:“那他算什么身份,我如何安置他?”
楚铮皱了皱眉:“这点小事还要问我,你自己看着办吧。”
绿妩打量着他的神色,张了张嘴,又咽下了。
她换了一种问法:“那把他安置到哪间屋子里?”
楚铮不耐烦了:“院子里这么多空屋子,你随便挑一间,离我的屋子越远越好,最好不要让我看见。”
“……”绿妩无奈,只能点了点头,“是。”
顿了顿,楚铮又道:“另外,在我屋子就近找个地方,以后专门让他洗漱如厕用,他一个凡人走不快,省得路上来回跑浪费时间。”
绿妩道:“是。”
出了门,绿妩一边操纵自己的分身带陈宁安去洗漱,另一边联系衡明。
她从库房里拿出了一笔灵石,连同一张清单一起递给衡明:“有劳衡明长老,麻烦你按照上面列的东西出去采买,都是给陈宁安用的。”
衡明接过来,诧异不解:“陈宁安不是已经留在二少爷院里了吗?他的一切用度应该由族里支出,怎么还要在外面买?”
绿妩道:“二少爷没有说陈宁安算什么身份,其他没有家族标志的东西,我可以按我的份例给他添置一份,但是有家族标记的,我没办法给他做主,不知道应该按哪一种规制。”
衡明默了默,赞同点头。
楚家家规森严,一应用度均有严格的规制。
他拿了东西,转身离去。
绿妩又唤来雪翎,让他把陈宁安的衣物鞋袜送过来。
雪翎把东西放在陈宁安屋里的榻上,他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惆怅:“宁安,你现在连晚上都不回来睡觉了,你要一直活在二少爷屋里吗?以后我是不是见不到你了?”
提起这个,陈宁安忍不住叹气,他用帕子裹住头发走到雪翎身边:“也就待个六七天吧,之后就正常了,刚才绿妩姑娘说我以后就住在这间屋子里。”
小雪翎愣了愣,双眼一亮:“那意思就是你以后就留在二少爷院里了。”
陈宁安迟疑地点了点头:“应该是。”
雪翎哇了一声:“宁安,那你算是发达了,二少爷院里人的地位很高的,出去别人都高看一眼。”
陈宁安一边换衣服,一边儿跟他说话:“你说得对,有句俗话叫宰相门前七品官,确实是这个道理。”
雪翎嘿嘿一笑,手舞足蹈道:“以后你出门就说你是二少爷的人,这样别人都不敢欺负你,我还可以驮着你去灵兽园,有你在,别的灵兽也不敢欺负我。”
陈宁安觉得好笑:“你一只白鹤,狐假虎威竟然学得挺好。”
雪翎嘿嘿一笑,目露狡黠,眼珠子滴溜溜乱转。
陈宁安绑好腰带,朝他道:“我走了。”
“好,那我也要飞走了。”雪翎扇动翅膀。
陈宁安走了一会儿,来到正房门前,回头望了一眼。
他房间的位置挺好的,处于整座院子的中间,在一个拐角处,平常从院子里看不见,屋后面就是花园,打开窗子都能闻到馥郁的花香。
他走进屋里,楚铮一看见他就皱起眉头:“你这穿的什么?”
陈宁安愣了愣,低头看着自己:“我穿的衣裳呀。”
他没有套错袖子,衣裳也没有穿反。
楚铮深拧着眉心看他,似乎是觉得不忍卒视,扭过头,没再看他。
陈宁安穿得过于不伦不类。
浅黄色的交领里衣,却穿了一件圆领藏青色的中衣,外面套了一件水蓝色的外袍,又套了一件深绿色的外袍,然后系了一根红色的腰带。
陈宁安打量自己两圈,也没发现问题出在哪。
这身衣裳是他精心搭配的,最里头的衣裳顺滑轻薄,贴身穿着很舒服,中间的衣裳布料柔软,摸着毛茸茸的,发暖快,外袍宽大厚实,能挡风。
他扯了扯衣襟,不解道:“这衣裳是雪翎刚带过来的,很干净,若您实在不喜,请您指明我哪里穿错了,我现在就回去换。“
楚铮眯了眯眼,摁着眉心道:“就这样吧,去睡你的觉。”
陈宁安点头:“是。”
他解开腰带,先后脱下两层外袍。
寂静的屋里响起衣料摩擦的簌簌声,楚铮抬头去看。
这人怎么突然脱起了衣裳。
他正要张嘴,陈宁安先开口了,他好端端穿着中衣,看着没有再脱的倾向:“二少爷,我刚才洗澡洗得很干净,脚洗了好几遍,我能脱了鞋上榻吗?”
楚铮转了话风:“可以。”
陈宁安脱了鞋上榻,他盖好两层外袍,双手交叠搁在小腹上,规规矩矩地躺在最里边。
楚铮看着躺得一身安详就露出来一个脑袋的人,他眯了眯眼,意味不明地问道:“躺得舒服吗?”
陈宁安看了一眼他的脸色,斟酌了一下,答道:“舒服,二少爷,您这这榻真好,比床睡着都舒服。”
楚铮气笑了。
陈宁安这才反应过来有哪里不对,他立刻从外袍下伸出自己的手,用手肘撑着身子,忙道:“我现在就去洗手。”
楚铮斥了一声:“别动,躺好。”
一来一回的,净浪费时间,他给陈宁安的右手扔了几个清洁术,然后握着他的手开始渡气。
陈宁安平躺着,楚铮就双腿盘坐在他腰前。
在别人眼皮底下睡觉,实在是个很考验心态的事情。
陈宁安明明很困了,却始终放松不下来,他又一次抬眼去瞟上方的人。
楚铮依旧合着双眼,脸上没有表情,坐着一动不动,听不到他的呼吸声,看着像死了一样。
慢慢的,陈宁安放松下来,在困意的侵扰下,他睡了过去。
不过,这一觉他睡得并不踏实,半梦半醒的,每次睁开眼,都能看到身前的黑色衣袍。
第28章
陈宁安身体里的罡气不断累积, 直到丹田发胀,他被迫彻底清醒过来。
一睁眼,发现榻上就他一个人了。
陈宁安忍不住开心, 他强忍着困意去炼化罡气。
在一片恍惚中, 他看见楚铮穿着一身月白色的寝衣走了进来, 没过两息, 他的身影消失在里头的帷幔后。
这位少爷终于开始要睡觉了!
陈宁安的心神彻底放松下来。
刚一炼化好罡气,他就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安然睡了过去。
一个时辰零两刻钟后。
楚铮准时醒了过来,不过他的眼睛没有凝神, 眼神透着一股疲倦困乏。
他闭上眼,缓了两息,再睁眼时,双眼凝神, 毫无困意。
他起身下床, 来到榻边站定。
陈宁安背对他侧躺着, 整个人淹没在宽大的衣袍下,就露出一个黑乎乎的脑袋顶。
楚铮盘腿坐在榻上, 稍作纠结,他没有开口喊人,而是直接掀开衣袍, 从里头拽出一只手来。
陈宁安被他的动作惊醒了,身体霎时紧绷,陈宁安用力拽回自己的手却没拽动,他立刻撑着另一只手爬起来,眯着的眼睛里,没有刚醒过来的困意, 满是警惕。
“你继续睡。”楚铮声音很低,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暗哑。
声音响起的一刹那,陈宁安眼中的警惕如潮水般退去。
楚铮看着重新躺下去的人,目露不解。
他是看这人睡得很沉,叫他肯定要反应一会儿才醒,浪费时间,不如直接掏出他的手,可是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
陈宁安一抬头,对上了楚铮打量的视线,他愣了愣,然后开口解释:“二少爷,我刚才不是防备您,我之前住的地方不是很封闭,晚上会有人摸过来偷东西,我刚才是下意识的反应。”
楚铮没说什么,只嗯了一声。
他眼神一凛,被掀乱的衣袍重新盖在陈宁安身上,刚好遮到他裸露的手腕处。
两人一坐一躺,单手交握。
困意上涌,陈宁安慢慢睡了过去。
渐渐,天亮了,微光透过窗子照进来。
陈宁安困乏地眨眼,他这一觉真是睡得稀碎,现在他丹田里的灵力刚炼化完,楚铮也没有开口叫他起来。
他往底下缩了缩,脑袋搁在楚铮投下的阴影里,沉沉睡了过去。
等过了卯正,楚铮松开陈宁安的手,起床去练剑。
陈宁安察觉自己双手得了自由,下意识地往回缩,整个人又藏在了衣袍下面。
半个时辰后。
楚铮练完剑,沐浴过后,他穿着寝衣来到榻前。
榻上躺着一团鼓包,连脑袋顶都瞧不见了。
楚铮声音低沉:“起来吃饭。”
陈宁安咕哝两声,听不清语字。
楚铮等了两息,榻上的人一动不动。
他加重了语气:“陈宁安,起来吃饭!”
陈宁安听见声音,吓得抖了个激灵,他立刻掀开身上的衣袍,迅速坐起来:“是是是!二少爷,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楚铮看着双眼惺忪、手忙脚乱往身上套衣服的人,又嫌弃,又无语。
他道:“给你一刻钟的收拾时间,然后回来吃饭。”
陈宁安正在弯腰穿鞋,听完松了口气,他卸掉手上的蛮力,找着巧劲儿,一下就穿上了鞋子。
“是,谢谢二少爷。”他出了门,正要寻着记忆去找昨天的屋子。
这时,绿妩出现在他面前,引着他去了正房不远处的一间屋子里:“少爷有吩咐,以后你伺候少爷的时候,就在这里洗漱如厕,其他时间,就回自己屋里。”
“是,我知道了。”陈宁安有点高兴,这样他就省去了路上的时间,不用赶那么急了。
绿妩离去。
陈宁安扫了一眼屋子,开始洗漱,他收拾好自己后,就立刻转身往回走。
一进门口,他就看到一群人正在餐桌前摆膳,他没再往里进,就垂着头站在门边。
楚铮院里的人总是神出鬼没的,这些人平常在院子里见不着,但是一到用他们的时候,他们立刻就出现了,不知道他们平时都待在哪里。
陈宁安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余光瞥见一行人越过他离开。
过了两息,等没人再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他才抬起头,走到楚铮身边坐下。
“二少爷,我刚洗的手,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有碰。”
楚铮正拿着本剑谱翻看,闻言往他手上丢了个清洁术,然后握住他的手开始渡气。
陈宁安看着一大桌子满满当当的早点,忍不住咽口水。
中间那个汤,看着金灿灿、黄澄澄的,质地非常清亮,香味又很浓郁。
陈宁安顾不上吃其他东西,站起来去盛那个汤,刚舀到碗里,楚铮突然说话了。
“这个你不能喝。”
陈宁安茫然地“啊”了一声,反应过来后,他将手中的碗搁在一边,垂着头道:“是。”
楚铮瞥了他一眼,开口道:“这道汤是专门为我熬制的,里面放了凝神静气的药材,以你的体质,喝了会直接昏过去。”
“知道了。”陈宁安忍不住又瞄了一眼那碗汤,他抿了抿嘴唇,吞咽一下口水,转头去看桌上其他吃的。
楚铮正好将他这幅神情收入眼底:“……”
至于这么馋吗?
他收回视线,低头看自己手上的剑谱:“只能喝两勺。”
陈宁安眼睛一亮:“是,谢谢二少爷!”
语气难得透出了一丝轻快。
楚铮没搭理,头也不抬地看着书。
陈宁安舀了一勺,小心翼翼地送进嘴里。
哇!这也太好喝了!
陈宁安往一旁瞄了一眼,忍不住又多喝了半勺。
喝完,他立刻将手中的碗搁下,挪得远远的,就近夹起一块金黄色的糕点。
饭后,两人双手交握,面对面坐在榻上渡气。
没撑过半个时辰,陈宁安困得眼都睁不开了,脑袋像小鸡啄米一样,时不时点一下、点一下,身子摇摇晃晃。
他已经打好几个盹儿了,但就解不了那股困意。
陈宁安困得不行,两只手又都用着,他都没办法揉一下眼睛,拍拍脸,醒醒神。
越来越困,陈宁安不受控地晃着身体,他的异样终于引起了楚铮的注意。
楚铮睁开眼,看着差点一脑袋倒在他怀里的人,忍不住皱眉:“你是不是嘴馋多喝了那汤?”
陈宁安不敢承认,他强撑着困意,小声辩解:“不是,是我昨晚上没睡好。”
楚铮嗤了一声,看样子是不信陈宁安的说辞。
陈宁安垂着头,默不作声。
楚铮懒得计较,除了浪费时间,起不到其他一点作用。
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沙漏,撤回自己的一只手。
“还有半个时辰吃饭,你现在可以睡。”
陈宁安赶紧用闲出来的那只手揉了揉眼睛,跟他商量:“我能不能晚半个时辰吃饭,把饭后休息的两刻钟空出来,跟现在连一起一块睡。”
“……”楚铮表情一言难尽,“可以。”
陈宁安听他说可以,简直是大喜过望,忍不住笑了起来:“谢谢二少爷!”
话音刚落地,他就往旁边一倒,立刻昏睡了过去。
要不是掌中的罡气还在源源不断地流转,楚铮都以为他是死过去了。
他移开视线,眼不见为净,掏出一本册子拿在手上翻看。
时间快速流逝。
屋内响起细不可闻的脚步声,一行人悄无声息地过来送饭,又无声离开。
饭菜的味道飘到榻上,楚铮忍不住心烦,旁边这人睡得跟死过去一样,看样子现在根本清醒不过来。
楚铮耐着性子,又等了一刻钟。
完全不见清醒的迹象。
楚铮拿着手中的册子,拍了拍陈宁安的脑袋:“起来吃饭。”
陈宁安一动不动,好像册子拍的是楚铮自己的头。
楚铮手上加了点力道,往他脸上拍:“醒醒!起来吃饭!”
陈宁安转了一下脑袋,脸埋在下面,只用后脑勺示人。
楚铮耐心告罄,他用了点灵力,低喝一声:“陈宁安!”
这一声如同惊雷般在陈宁安耳边炸开,他吓得几乎要跳起来了,双手猛地攥紧,楚铮的手被他紧紧握在掌心,都攥出了嘎吱声。
楚铮低头去看自己的手,强忍着没有抽出来。
陈宁安抖着身子,又惊又惧地睁着眼睛,看起来茫茫然,不知所措。
楚铮抿了抿嘴,用正常的声音说话:“去吃饭。”
陈宁安没弄清楚刚才那一声是不是楚铮喊出来的,他打量着楚铮的脸色,好像也没什么异样。
缓了两息,等那股惊吓过去,困意又如滔天的洪水般冲向陈宁安,陈宁安毫无抵挡之力,整个人被卷进洪水掷中。
他眨着困乏的眼睛,有气无力地开口:“二少爷,我不吃饭了,我空出时间用来睡觉。”
楚铮皱了皱眉:“你不吃,等会儿别喊饿。”
陈宁安点头:“好。”
“随便你。”楚铮没再搭理。
陈宁安立刻倒头睡了过去。
楚铮打量了他两眼,心烦地扔掉手中的册子。
困意像是会传染一样。
楚铮平常都是睡一个时辰零两刻钟,其他的时间都用打坐替代。
眼下突然生出了困意。
他分出一丝心神渡气,然后闭上眼,想打个盹。
屋内热气腾腾的饭菜开始变凉,盅内的热汤凝结,变成块状。
陈宁安绵长均匀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他缓缓睁开眼睛,视线清晰明亮的一刹那,只觉神清气爽,他从来没有睡过这么好、这么踏实的觉。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身上有点凉,但是右手很暖和,热乎乎的。
陈宁安忍不住收紧手指,突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
他缓缓转过头,眼前豁然出现了楚铮的脸,离他不足半臂的距离。
看清眼下的情形后,陈宁安大气都不敢出,他屏住呼吸,悄悄地往后缩脑袋。
他刚缩了两下,楚铮毫无预兆地睁开了眼,往常冷峻锐利的眼睛,此时染上了惺忪困意。
楚铮的神情看起来有些茫然,他眨了下眼睛,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显然是反应过来了。
两人脸对脸,挨得极近。
陈宁安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左眼最后的几根眼睫弯折,应该是睡觉时压塌了。
楚铮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不愿意面对眼前的事实。
他只是想坐着眯一刻钟,结果不知道什么时候躺下睡着了,还是在身边近距离躺着一个人的情况下,一口气睡到了日落。
这种事情在楚铮前十六年的人生中从来没有发生过。
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给陈宁安渡气的时候,被他传染了懒。
陈宁安一直屏住呼吸,现在实在憋不住了,他悄悄呼了口气。
刚缓了口气,楚铮突然转头盯着他。
陈宁安立刻垂着眼皮,不跟他对视。
顿了顿,他小声道:“二少爷,我好像没有感受到您。”
楚铮听完愣了一下。
他这一回睡得很沉,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楚铮压下心里的烦躁,猛地坐起来:“我们浪费了近三个时辰,为了弥补回来,从现在开始,一直到子时入睡前,你只有一刻钟的休息时间。”
陈宁安见他起了,也跟着坐起来:“是。”
两人身后又响起了轻微的瓷器碰撞声,已经到了晚饭时间,中午放凉的饭菜被热气腾腾的晚餐取代。
陈宁安从楚铮肩头去看,帷帐后已经没人了。
他摸着自己发瘪的肚子,轻声询问:“二少爷,晚饭我还能吃吗?”
楚铮起身往外走:“我去沐浴,在我回来前吃完。”
“是。”陈宁安来到桌边坐下吃饭,楚铮平常沐浴的时间,差不多是半刻钟多一点,足够他吃饭了。
这几天都是用一只手吃饭,乍一用两只手,陈宁安还有些不适应。
他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汤勺舀汤。
汤很好喝,但他只敢喝两口,万一这个又是给楚铮特定熬制的汤,他后半夜再睡过去……
楚铮肯定要气死了。
陈宁安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喝了清茶漱口,起身去洗手,然后在榻边小范围活动。
刚走了没几步,楚铮就穿着寝衣回来了,他挥了挥手,放出一大堆清洁术,跟变戏法似的,榻上的毯子在眨眼间换成了新的。
没一会儿,屋内就来了好几个人,悄无声息地撤去了餐桌上的饭菜。
屋里好像突然平地起风,饭菜的味道全部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秋风的冷冽,陈宁安呼吸了两口,肺腑一片湿凉。
他朝楚铮伸出自己的手:“我刚洗过。”
楚铮嗯了一声,握住他的双手,开始渡气。
这种日子一直重复了七天。
在第七天的清晨,楚铮松开了陈宁安的手,开始封印自己体内的灵力。
陈宁安趁这个时间抓紧补眠。
屋外天光大亮,旭日高悬。
阳光照在陈宁安脸上时,他都恍惚了,他好像很久没有睡到太阳升起后才醒了。
正当他愣神时,楚铮的声音突然响在耳边:“你现在可以出去了,下个月的十四、十五,十六三天,我们再继续修炼。”
陈宁安一边从榻上起来,一边算日子,今天才初六。
他看了一眼楚铮的脸色,决定试一把:“二少爷,如果中间这些日子您不需要我在身边伺候,也没有活要派给我,我可以继续去族学上学吗?”
这人什么时候去族学上课了?楚铮诧异一瞬,也懒得多问:“可以,去找绿芜,让她给你安排,我用你的时候,你要随传随到,其他时间不要出现在我眼前,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陈宁安按捺住心中的欣喜,感激道:“是,多谢二少爷,那我就退下了。”
楚铮嗯了一声。
陈宁安立刻转身往外走,现在过去族学,他还能赶上第二堂课。
出了门,陈宁安看着偌大的庭院,突然心下迷茫,他不知道去哪找绿妩。
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院子里有人出来。
正当他纠结时,楚铮穿着一身黑色锦袍,提着剑出来了。
陈宁安一看见他,忍不住眼睛一亮:“二少爷,您——”
楚铮错开他的眼神,直接打断他:“你怎么还在这?”
陈宁安听出他语气似乎透着不悦,便低下头,轻声回话:“我不知道怎么去找绿妩姑娘。”
楚铮留下一句话:“绿妩,带陈宁安去族学上课。”
然后他就御剑离开了。
他前脚刚走,绿妩后脚就一脸笑意地出现在陈宁安面前。
陈宁安朝着绿妩点头:“二少爷说我以后都可以去族学上课了。”
绿妩道:“好。”
顿了顿,她又道:“宁安,你和少爷之间的事,你们关起门来自己知道就行了。”
陈宁安了然,主人家的暗疾,当然不能往外传,他点头,严肃道:“是,我明白。”
绿妩观他神色,笑道:“明白就好。”
她抬手招来了雪翎。
陈宁安询问道:“二少爷现在不用我,我能回小楼住吗?这样去族学上课也方便,二少爷下个月十四才用我,那我十三晚上回来住。”
绿妩稍作犹豫,同意了。
陈宁安笑着躬身:“谢谢您。”
绿妩摆手:“行,你去上课吧。”
“好。”陈宁安跟雪翎并肩往外走,越走越快。
雪翎惊讶地看着他:“你怎么这么着急呀?”
陈宁安道:“就是想快点去上课。”
等下了桥,临近院门口时,陈宁安小步跑了起来。
这段时间,他待在这个院子里都快闷死了,如今总算能出来了。
一出院门,陈宁安双手揉着雪翎的脑袋,笑得真心实意:“咱们快飞吧。”
“好!”雪翎也跟着乐呵呵的。
赶到课室时,正好是第一堂课的休息时间。
陈宁安一走进屋里,很多双眼睛都齐刷刷地看着他。
他还没落座,桌子前就围了几个小孩。
其中一个脸蛋胖嘟嘟、眉眼带着骄横的小男孩,冲着陈宁安昂头:“你还活着呀,我还以为你被处死了呢。”
陈宁安:“……”
他朝前座的楚铭笑了笑:“谢谢铭少爷惦记,我还活着呢。”
楚铭盯着他打量:“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
陈宁安道:“我去干活了,没办法来上课。”
楚铭按耐不住心里的好奇,问道:“你姓陈,你爹是入赘的吗?那也不对呀,入赘应该跟着你娘姓楚,难道你随你娘的姓?可是那也不行啊。”
一人惊呼道:“哦,我知道了!你是嫁进楚家的,你夫人叫什么?是哪一支的?”
另一个小孩问:“你都成亲了,怎么还来族学上课呀?你没有孩子吗?你夫人没有意见吗?”
陈宁安无奈叹气,他看着周围七嘴八舌讨论的小孩,开口道:“诸位少爷和小姐都别猜了,我是楚家的下人,是蒙了恩典过来上课。”
讨论的声音倏地一下全停了。
楚铭惊诧道:“下人?这是楚家主支子孙的族学,你一个下人怎么进来的?”
一位姑娘接话:“就是,我们之前还看到绿妩姑娘来找你。”
一人问道:“你是二少爷院里的下人吗?”
陈宁安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一瞬间,许多小孩的脸色都变了,从刚才听到他说是下人时的轻视,变成了现在的惊讶,大家都在重新审视陈宁安。
楚铭问道:“你是贴身伺候二少爷的吗?你不在他院里伺候,怎么来上课?”
陈宁安看着他们猜测的眼神,想了一番措辞:“我只是在二少爷院里做些杂活,大部分时间都在灵兽园干活,因为我不怎么识字,绿妩姑娘让我来上课。”
此话一出,一些看热闹的小孩都兴致缺缺地离开了。
只有他前座的楚铭还在问问题。
“你在灵兽园干什么活?”
陈宁安回想着自己之前在村里养鸡养鸭的事情:“喂食喂水,清理粪便。”
楚铮一听就露出嫌弃的表情:“感觉好脏啊,肯定臭烘烘的。”
陈宁安听了只是一笑,没说话。
楚铭从自己桌子上拿出一沓子符箓:“这是我画的清洁符和引水符,你拿去用吧。”
陈宁安眼睛一亮,双手接过来,笑着说:“谢谢铭少爷。”
楚铭给出去了才反应过来:“你是凡人呀,没有灵力,给你,你也用不了。”
陈宁安把这一沓子符箓搁在自己桌里:“我可以让别人帮我用。”
“行吧。”
旁边一位小姑娘听见了,也把自己画的低级符箓扔给陈宁安。
这东西丢都懒得丢,给陈宁安倒是省事了。
等课上完,陈宁安手里多了厚厚一沓符箓。
午后小憩片刻。
陈宁安跟着雪翎来到灵兽园外,远远的,就听见了猛兽的嘶吼声,简直震耳欲聋,像天上打的雷一样。
陈宁安谨慎地站在外面,再次向雪翎确认:“他们真的不吃人吗?”
雪翎笃定地点头:“不吃,他们吃人会被处死的。”
陈宁安松了口气:“那就好。”
雪翎抓住他的袖子,笑着说:“谢谢你陪我来灵兽园。”
“不用谢。”陈宁安笑着摸他的脑袋,“我也没什么事做,陪你过来正好还能学些东西。”
雪翎问道:“学什么?’
陈宁安道:“学学怎么养灵兽。”
雪翎困惑地“啊”了一声。
陈宁安道:“我不会一直伺候二少爷,以后应该会被分去做其他事,我想先来灵兽园熟悉熟悉,等上了手,就可以跟绿妩或者衡明申请来这里,不然我一个凡人,养灵兽又没有经验,他们不会让我来这儿的。”
雪翎挠了挠脑袋,不解道:“就算你不贴身伺候二少爷了,也可以留在院里做其他事啊,肯定比来灵兽园强。”
陈宁安笑了笑,没说话。
且不说,到时候楚铮愿不愿意留下他,就说他自己,他也不想干伺候人的活了,来灵兽园挺好的,不用跟人打交道。
他拍了下雪翎的脑袋,岔开话题:“你刚才不是说,让我帮你做件事吗?是什么事呀?”
雪翎仰着头,眼珠子乱转,看到什么东西后,突然变得神气起来,他嘿嘿笑道:“我想让你去见一只红毛狐狸,我之前说我曾经是家主的坐骑,他不信,还嘲笑我,你去跟他说,说我真的是家主的坐骑。”
陈宁安听完疑惑:“我说,他难道就信吗?”
雪翎拍了拍他的腰:“你忘了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了,你可是二少爷院里的人,你说他肯定信。”
陈宁安笑了一声:“行。”
他拍了拍雪翎的肩膀:“你走在前面。”
“好!”雪翎抱着自己的两条短胳膊,如衣锦还乡一般,志得意满地走进了灵兽园里。
陈宁安微微躬着身子,垂着脑袋,一脸恭顺地跟在他身后。
雪翎大摇大摆地朝着一棵参天大树走去,他来到一只红毛狐狸身前,抬脚踢了踢他的后腿:“起来!你占着我的地方了。”
陈宁安抬眼一瞥,就看到地上躺了一个体型硕大的狐狸,他数了数,身后竟然有六条尾巴!
绯影懒懒地撩开眼皮,朝雪翎呲牙,嘲讽道:“上次给你薅下来的毛,这回长出来了?”
雪翎气愤地哼了一声,倒头让自己砸在了狐狸身上:“你不许再咬我,尾巴上的羽毛都秃了。”
他雪白的一个人陷进了纤长浓密的红色软毛里。
绯影用力呼气,鼓起肚子,然后迅速吸气,雪翎躺在他肚子上,被颠得一上一下。
陈宁安看他二人的相处方式,觉得不像是仇人,更像是欢喜冤家。
绯影用前爪指了指陈宁安:“他是谁,你怎么带了一个凡人过来?”
没等雪翎开口,陈宁安就恭敬地回答:“小人是二少爷院里的人,雪翎大人曾经是家主的坐骑,又在二少爷小时候驮过他,因此二少爷指派我来伺候雪翎大人。”
雪翎听完这话,脸上是压抑不住的开心和嘚瑟,他睁着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朝陈宁安笑得无比灿烂。
绯影将陈宁安上下打量一圈,然后转过头,去看自己身上的小孩,他甩出一条尾巴,抽在雪翎脑袋上:“你现在编瞎话的功夫见长呀,还知道请个旁人来帮腔。”
“让一个凡人来伺候你,你编瞎话也得差不多吧,除非二少爷是脑子里面进水了。”
雪翎见他还是不信,有些不知所措,捂着脑袋去看陈宁安。
“是。”陈宁安弯了弯腰,小步走到雪翎身边,“我这就伺候雪翎大人。”
他来到雪翎身边蹲坐着,不轻不重地给他捶腿。
雪翎冲陈宁安笑得很灿烂,转过头去,面无表情地看着绯影:“这样你信了吧?”
绯影将二人扫了一圈,俩小孩过家家呢。
他敷衍道:“……啊,信,信信信信。”
雪翎登时神气地扬起眉毛。
他拽住陈宁安的袖子,把他往后拽:“来,你也躺这儿,他身上可舒服了。”
陈宁安冲他眨一下眼,低声道:“小人不敢。”
雪翎没领会他的意思,随意地摆手,扯着他往后倒:”哎呀!没事没事,我让你敢。”
陈宁安看向狐狸脑袋:“这位大人,我可以躺吗?”
绯影用尾巴点了点陈宁安的胳膊,这人的气息,他还挺喜欢的,他转回脑袋:“躺可以,但你也要伺候我,给我顺毛。”
陈宁安还没开口,雪翎抢先说话:“宁安是二少爷派来伺候我的,他凭什么伺候你,我不同意。”
绯影冷笑:“不同意,那你俩就都滚。”
雪翎往他背上蹿了蹿,躺在他身上开始打起了呼噜。
绯影嫌弃地翻了个白眼,转过头没再搭理。
陈宁安试探地慢慢躺在狐狸身上。
好软和,暖呼呼的,并没有什么难闻的味道,反而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香味。
他惬意地闭上眼,头顶的树冠高大茂密,阳光只透过一些间隙洒下来,形成了星星点点的明亮。
陈宁安扭了下头,避开落在他脸上的阳光。
周围惠风和畅,陈宁安觉得很安逸,这时,手背上突然传来毛茸茸的感觉,他睁眼去看,就见一条蓬松的火红大尾巴,慢悠悠地扫过他的腰身。
他转头去看红毛狐狸,见他脑袋一动不动,猜测这可能是他下意识的动作。
耳边的呼噜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均匀的呼吸声,雪翎真的睡着了。
这十几天,陈宁安也累得够呛,如今终于能闲下来了,他歪了歪脑袋,枕着柔软温热的肚子,慢慢睡了过去。
太阳落下又升起,日子一天天往前过。
陈宁安现在每天的生活都很规律,上午在族学上课,下午有时候跟雪翎一块去灵兽园,有时候他自己出门溜达,都是去没什么人的地方。
他一般都在楚铮院子周边活动,有时会跑远一点,悄悄施展新学会的一些小法术。
这样的生活,有时候,陈宁安会觉得恍惚,因为太过美好了,在这种安逸的生活中,他掌心的厚趼都变得光滑削薄。
晚间。
陈宁安画完燃火符,觉得手腕和脖子酸疼,他来到小楼外活动,仰头一看,发现天上的月亮接近满月。
他算了算时间,今天已经十二了,还有一天,他就要去伺候楚铮修炼。
他那颗漂浮的心突然踏实下来了,这样的好日子,确确实实是真的,是他卖了自己换来的。
翌日上午。
临下课时,十七长老说明天学习御剑。
陈宁安心中忍不住失落,明天他不能来上课了,而且他也没有办法在人前御剑。
他缓缓叹了口气,然后扯了扯嘴角,带出一抹笑意,拍了下前座的楚铭,满脸钦佩地跟他说:“您肯定已经准备好称手的剑了吧?”
楚铭一脸骄傲地说:“那是当然。”
陈宁安羡慕地哇了一声:“您真厉害呀!明天的御剑,您肯定一学就会,而且是学得最好的那个!”
楚铭咳了一声,给了陈宁安一个你有眼光的眼神。
陈宁安用恳求的眼神看着他:“明天我要去干活了,没办法来上课,铭少爷您这么厉害,等您学会了御剑,能教教我吗?”
楚铭挠了挠鼻子:“可你是凡人呀,就算我教会你怎么做,你也没有灵力御剑。”
陈宁安笑了笑:“没关系,我只是想知道你们是怎么御剑的。”
“没问题,小事一桩。”楚铭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拍着自己的胸脯说,“本少爷保证给你教会。”
陈宁安目露感激,语气极为诚挚:“谢谢铭少爷,您真是心地善良,天赋又这么高,以后一定能修成大道。”
楚铭脸皮短暂红了一瞬,他镇定地摆了摆手,绷着脸嗯了一声。
陈宁安没说话,依旧用那种钦佩、感激的眼神看着他。
楚铭不自在了,他摸了摸脸,又挠了挠脖子。
到底是个小孩,被一个比自己大这么多的人,用那种钦佩眼神地看着,又不吝溢美之词,多少有些承受不住。
楚铭转过头,没再看陈宁安。
……
午后。
雪翎去树上睡觉了,陈宁安独自走进灵兽园。
“宁安来了!”
“宁安,快来我这儿!我脑袋上的鳞片蹭了一块泥,你给我洗洗。”
“宁安!来我这儿,这回轮到给我梳毛了!”
“……”
这时,一只六尾红毛狐狸杀出了重围,将困在灵兽中间的陈宁安扯到自己的地盘上。
陈宁安还没站直,就被一条尾巴缠住手腕,绯影催促道:“快给我梳毛。”
“好。”陈宁安从自己身上背着的布袋里,掏出一把足有小臂长的大梳子。
他盘腿坐在狐狸身前,认真地给他梳毛。
绯影舒服地嚎了一嗓子,他摇动着尾巴,问道:“这几天你去哪儿了?怎么没来?”
陈宁安将梳子上梳下来的毛,团成一团,搁在自己脚边:“这两天下雨,又刮很大的风,我怕冷就没出来。”
绯影哦了一声:“那你更应该来了,还要来勤点,多给我梳梳毛,掉下来的毛你拿走,回去做个毛背心,保证你冬天穿在身上一点都不冷。”
陈宁安看着手边的毛团,忍不住心动,很快又心如止水。
“你这毛要先捻成线,然后才能织成背心,我只看别人做过,真上手,我不行。”
绯影摇了摇自己的尾巴,其中一条尾巴尖儿朝侧前方指了指:“那片湖里住着一条鲛人,他特别会织东西,你去找他。”
陈宁安道:“可是我不认识他呀。”
“我认识呀。”绯影用尾巴卷住陈宁安的腰,往自己背上一甩,驮着他往前走,“我带你去找他。”
“好。”陈宁安笑了起来,他坐在狐狸背上,一丝不苟地他梳毛。
这片湖,陈宁安没有来过,他一边给狐狸梳毛,一边望着宽阔的湖面。
他环视一圈,发现不远处的树荫下,有条深蓝色的鲛人坐在浮出水面的一棵枯木上。
绯影四爪交替往前走,鲛人的身形在陈宁安眼里逐渐变得清晰。
这条鲛人体型硕大,长得十分凶悍,黑色的爪子锋利无比,感觉一爪子下去,能把树戳出五个洞来。
绯影走到鲛人身前的岸边,嚎了一嗓子:“小蓝!你用我的毛,给我身上这个人做个背心。”
蓝色鲛人抬起头,刚毅深邃的脸上露出一个十分腼腆羞涩的笑容,他的声音浑厚低沉,语气却很柔和:“若是这位小公子不嫌弃我的手艺,我就给他织一件。”
陈宁安从狐狸背上下来,他站在岸边,朝鲛人弯了下腰:“我叫陈宁安,您一看就感觉是手艺很好的鲛人,谢谢您给我织衣裳。”
蓝色鲛人像是不胜夸赞,他摆动一下水里的鲛尾,娇羞地低下了头。
绯影甩了甩尾巴:“宁安,你快点梳毛,这家伙织东西特别快,两只爪子可灵巧了,肯定能给你织得漂漂亮亮的。”
蓝色鲛人的手快不假,但是狐狸的毛却没有那么多。
目前掉下来的毛,只捻成一个小线团。
绯影催促陈宁安:“你再多梳梳,我最近正换毛。”
陈宁安捏了捏眼前的蓬松尾巴,笑着说:“不着急,等过了这两天,我天天过来给你梳毛,很快就攒够了。”
绯影眯了眯眼睛,问道:“为什么要等过两天?”
陈宁安道:“因为这几天轮到我当值,我得去干活,没办法过来。”
“好吧。”绯影驮着他往回走。
日落后。
陈宁安在小楼吃过晚饭,往楚铮院里去。
他走过长桥,穿过抄手游廊,朝自己的屋子走过去,半道,碰上了绿妩。
绿妩看到他,惊呼一声:“宁安!”
陈宁安微笑着点头:“见过绿妩姑娘。”
绿妩满心惊讶地看着他。
一个多月没见,陈宁安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肤色白皙透亮,柔顺黑亮的头发整齐地束在脑后,露出秀润的眉眼,整个人像是被灵泉浸透似的,显出一种清隽灵秀之感,身上的缥碧色衣衫十分合身,深青色的腰带将他的身形勾勒得更加高挑。
明明看着还是那张脸,却感觉哪都变了。
绿妩忍不住摸了摸陈宁安的脑袋,笑着说:“你们小孩的皮肉就是嫩,这脸蛋白里透红的,真好看。”
陈宁安朝她报以一笑:“这都是多亏了您,我现在吃得好、住得好,每天也不用风吹日晒地干活,才能长成现在这样。”
绿妩道:“我不敢居功,跟我无关,这都是少爷的缘故。”
陈宁安敛了下眼皮,再抬眼时,脸上的笑意愈加浓烈,几乎是在用感恩戴德的语气说话:“是,都是因为二少爷,我才能过上如今这般好的日子,我一定会尽心尽力地伺候二少爷。”
绿妩笑着点头,看样子是对他这番话很满意,她嘱咐道:“以往少爷都是明早回来,你待在院里,别往外去。”
陈宁安点头:“是。”
绿妩离开了。
陈宁安继续往前走,脸上的笑意一点点随风消散。
第二天卯初。
天还未亮,陈宁安起床洗漱。
他掏出昨天带来的已经放硬的糕点,掰成小块,兑上热水泡在碗里。
差不多吃了七分饱,他又喝了两口水,然后重新洗脸刷牙。
收拾好后,他开始往正房走。
此时已经过了卯正,天刚破晓。
陈宁安倚着门口的柱子,祈祷前座的楚铭一定要认真听课,努力学好御剑。
远处河面上的薄雾被阳光驱散,陈宁安眯了眯眼,仰头去看,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这时,耳边响起了呼啸的破空声。
楚铮御剑而来,身上的黑色衣袍猎猎作响。
眨眼间,楚铮双脚落地,剑入丹田。
他看着柱子边上的人,神情明显一愣。
陈宁安低下头,躬身回答:“见过二少爷。”
过了两息,楚铮的声音才响起。
“嗯。”
楚铮进了浴房沐浴,陈宁安站在门边候着。
片刻后。
陈宁安跟在楚铮身后进了屋。
楚铮直奔榻边:“这三天,你睡觉吃饭时,我们单手相接,只渡罡气,其他时间都用来炼化灵力,两只手都要用。”
“是。”陈宁安说,“我已经洗过手了。”
楚铮看他一眼,嗯了一声。
陈宁安上榻,盘腿坐好,双手搭在楚铮掌心。
楚铮垂下眼睛,眼神落在下方白净的手背上,视线又移到陈宁安脸上,然后就停留在了那里。
陈宁安对上楚铮的眼神后,愣了愣,之后很快反应过来,这时还没开始渡气,他抽出自己的右手,在脸上抹了一道,将指腹朝向楚铮:“二少爷,您看,我没有搽粉,是这段时间捂白的。”
楚铮忍不住伸手去摸陈宁安的脸,手挨上脸的前一瞬,突然反应过来,他立刻收回手。
陈宁安不知道他这举动是什么意思,静坐着没动。
两人视线相对,楚铮用面无表情掩饰自己的尴尬。
默了默,楚铮忍不住问道:“你没有靠外力,就单纯是靠自己捂白的吗?”
陈宁安点头:“是。”
楚铮眯了眯眼睛,问道:“你脸皮的恢复能力这么强,丹田的承纳能力有长进吗?”
不知道为什么,陈宁安从他的语气中莫名听出了一丝期待。
他道:“我现在不清楚,等会儿试过就知道了。”
“现在就试。”楚铮将他闲着的右手拽回来,握在手中。
楚铮道:“我先输入少量的灵力,看看你承受的能力在哪。”
“好。”陈宁安点头。
片刻后。
陈宁安道:“我现在很轻松,您可以先增加两倍的灵力。”
楚铮挑了挑眉:“不错。”
陈宁安丹田的承纳能力确实提升了,他的灵力在陈宁安体内流转的速度非常快,没过多久,就把罡气炼化好了。
两人一点点尝试摸索,最终把渡灵力的速度稳定在陈宁安可接受的最大范围里。
这一步不同于之前单纯的渡罡气,难度提高很多,楚铮的灵力会在陈宁安体内流转,陈宁安要不停地运转心法,炼化掉灵力中的罡气,还要一直要引导经脉中散落的灵力。
陈宁安做起来很吃力,不知道是不是灵力比较多的原因,心法运转起来很滞涩,几乎没有空闲的时间。
一个时辰后。
陈宁安明显感觉到心神很疲惫,这种累,直接压过了身体的疲劳。
他晃了晃两人交握的左手,示意楚铮,他要休息了。
楚铮松开他的手,开始自己剥离罡气,虽然他的速度很慢,但能做一点是一点。
陈宁安没有下榻出门活动,他往后欠身,依靠在榻上,闭着眼休息。
这一次双修,他体内只留下了一点儿楚铮的灵力,之前直接渡罡气时,灵力都能把他的丹田撑满,现在这点罡气,就只够捏成一个小团子。
陈宁安慢慢汇集他们,将它们拢在丹田的角落里,跟之前攒的灵力融合在一起。
一刻钟的休息时间转瞬即逝。
陈宁安睁开眼,眼中满是疲惫。
楚铮在闭着眼打坐。
跟之前一样,陈宁安直接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没过两息,掌心就传来了微微的热意,双修又开始了。
很快,时间来到晌午,陈宁安晃了晃两人交握的右手,示意自己该吃饭了。
楚铮缓缓吐气,平复完丹田的灵力后,他睁开了眼睛。
就见陈宁安蜷缩着腿,依靠在榻上,脑袋垂得很低,看不清脸色。
楚铮皱了皱眉:“饭已经送来了,你怎么不去吃?”
陈宁安没有抬头,声音很低:“我想歇一会儿再去吃。”
语气透着很深的疲累。
楚铮察觉不对,他起身挪到陈宁安近前:“你怎么了?”
陈宁安微微抬起头,脸色几近惨白,额头都沁出了细汗,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他慢吞吞地说话:“回二少爷的话,我没怎么,就是有点困了,我想先睡一会儿再去吃饭。”
楚铮没说话,脸色凝重起来,这个样子不可能是困的。
他伸手掐住陈宁安的手腕,脉搏都虚弱了,他试探地把自己刚炼化好的精纯灵力缓缓渡给陈宁安,没过一会儿,陈宁安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好转起来。
楚铮的脸色却难看了起来。
这回是他大意了。
这一步,他只一股脑地把自己的灵力渡给陈宁安,却忘了运转心法,导致在这场双修里,陈宁安没有获得回馈,只能不停地运转心法炼化罡气,这就像是一场单方面的采补,陈宁安就算是天阴之体,也只是一个凡人,根本承受不住。
他撤回自己的手:“这次是我的问题,给你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
陈宁安缓缓擦去额头的细汗,语气不再那么虚弱:“谢谢二少爷。”
他往上欠了欠身,想靠着榻睡一会儿。
楚铮看了他一眼,起身离开:“半个时辰内我不会过来,你可以躺下睡。”
“是。”陈宁安说完,立刻就躺下睡着了。
楚铮转过头,一脸烦躁地来到书桌边。
刚才他几乎把自己大半的灵力都渡给了陈宁安,等于说他这一个多月外加这一上午——
白干。
他从乾坤袋里找到了那本心法,确认自己没有记错之后,试着运转了几遍,还算顺畅。
他放下此事,拿出一本剑谱开始翻看。
陈宁安睡得很安稳,楚铮的灵力在慢慢滋养他的丹田和经脉,等他睡醒后,浑身疲累尽散,只剩轻松。
他揉了下眼睛,挪到榻下,脚步轻盈地走到书桌边:“二少爷,我要吃饭了。”
楚铮闻言,放下手中的剑谱,抬头看他。
陈宁安双眼明亮有神,脸睡得红扑扑的,看来这一觉睡得很好,恢复得不错,应该不耽误接下来的修炼。
楚铮起身,朝他伸出一只手。
陈宁安下意识地跟他握手,伸出去之后才意识到不对,立刻撤了回来。
楚铮手落了个空,他皱了皱眉:“你做什么?”
陈宁安说:“我还没洗手。”
楚铮啧了一声,往他手上打了个清洁术,然后握着他一只手就往饭桌边走。
陈宁安坐下来开始吃饭。
楚铮先把刚剥离的那一点罡气渡给他,十几个呼吸间就渡完了,然后他解开封印,一边慢慢剥离罡气,一边给陈宁安渡罡气。
这个过程太过缓慢,也太过熟练,没什么需要费心思的,以至于楚铮做着做着就跑神了。
耳边响起悉悉索索的咀嚼声,楚铮下意识顺着声音去看,就看到了一个鼓鼓囊囊的腮帮子。
他在陈宁安身上来回打了两圈,忍不住惊讶发问:“这段时间你是天天躺在床上吃了睡睡了吃吗?怎么胖了这么多?”
陈宁安嘴里嚼满了东西,听到这话,一时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心神一惊,直接噎住了。
原本白皙的脸瞬间变得涨红,他用力拍打胸口。
楚铮皱着眉啧了一声,挥手用灵力引着一杯茶搁在他手里。
陈宁安赶紧捧着茶杯大口吞咽,咕噜咕噜往下顺,嗓子眼剌得火辣辣的疼,他难受地摸着脖子,眼周不受控地红了一圈,眼底泛起些许湿润。
缓过来劲儿后,他抿了抿嘴唇,打量着楚铮的脸色,轻声开口:“二少爷,我这段时间没有闲着,我每天上午都去族学上课,下午也会找其他的活干,我也没有吃很多,而且我这不是胖的,是穿得衣裳多。”
楚铮呵呵冷笑:“你怎么没胖,你那手我摸着都比以前软了。”
陈宁安张了张嘴,不知道如何解释,他直接解开腰带,脱了自己外袍。
楚铮语气冷下来:“你干什么!”
陈宁安面朝他,向前倾身,翻着自己的衣襟:“您看,我里头穿了好几层,真的是因为穿得衣裳多,就算胖,也只是胖了一点点,而且秋冬的时候,人都会发胖的。”
白皙的脖子外堆叠了一层又一层的领口,楚铮看了一眼,随后便移开视线:“说你吃胖又怎么了,又没说你吃胖了就要杀了你吃肉。”
陈宁安轻声哦了一下,他眼圈微微泛红,眨眼时,眼睫上还粘着泪珠。
不是下跪,就是哭,楚铮看着他,沉声训斥:“以后别一惊一乍的。”
他哪一惊一乍了!
陈宁安低着头听训:“是,您说得对,我记住了,以后一定会改的。”
认错态度过于良好,楚铮没再说旁的,只嗯了一声:“继续吃饭。”
“是。”陈宁安拿起筷子夹菜。
也就眨了几下眼的功夫,陈宁安腮帮子又塞得鼓鼓囊囊,楚铮忍不住皱眉:“你嘴里塞那么多干什么!”
陈宁安闻言茫然,很快就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他这样的吃相并不雅观。
见他沉默,楚铮一边给他倒茶,一边儿训斥:“又噎着了?啧!你嘴里少塞点儿,还能噎得着吗!”
陈宁安并没有噎着,但他还是接过茶小口喝着,等咽完嘴里的饭后,他才开口说话:“我今天上午多睡了半个时辰,怕耽误您修炼的进度,所以想快点吃饭,赶紧修炼,我知道错了,以后会改的。”
人一旦养成习惯很难改掉的,尤其是维持了十几年的习惯。
陈宁安小时候能吃饱饭并不容易,所以一旦有吃的,他会尽快塞进嘴里,后来他要赶着做工,每天都着急忙慌的,很难有时间去细嚼慢咽。
虽然在楚家的这段时间悠闲了很多,但他也没有真正闲下来过。
尤其是他身边还坐着一个对他很有压迫感的人,他总会忍不住加快吃饭的速度,想着早吃完饭早修炼,然后尽早结束,赶紧离开这里。
楚铮听完敲了一下桌子:“我告诉过你,不要做多余的事情,我让你吃饭,你就好好吃饭,你吃这么快噎住了,会更浪费时间。”
“是。”陈宁安道,“您说得对,我知道了,一定会改的。”
楚铮嗯了一声,没再搭理,掏出一本册子翻看。
接下来,陈宁安吃饭时,刻意放慢了自己吃饭的速度。
但是饭菜太好吃了,他忍不住又开始吃得很快,等他意识到后,立刻强逼着自己慢下来。
他开始细嚼慢咽,吃饭的速度拖得很慢。
楚铮一直专心看着自己手上的册子,没有丝毫催促的意思。
陈宁安放松下来,挑拣着自己喜欢的吃,偶尔一瞬间,竟然体会到了悠闲的感觉。
等吃撑后,他才停下来喝茶漱口,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
楚铮立刻收起手中的册子,拉着他往榻边走。
陈宁安在他身后开口:“二少爷,我去洗手。”
楚铮头也没回,朝他手上打了个清洁术。
看样子是不用洗手了,陈宁安心里有些无奈,这时间抓得也太紧了,现在为了多修炼一会儿,都不嫌他脏了。
他没办法,只能又小声开口:“二少爷,我想小解。”
楚铮顿住脚步,沉默一瞬,他撤回手,心里有些烦躁,又要浪费时间,但是又不能让人憋着。
“快去快回。”
“是。”陈宁安直接小跑着出了门。
他出了门,没去正屋附近的那间房子,而是一路急走,回到了自己屋里,从柜子里翻出来一条裤子套在身上。
楚铮屋里的窗户不会关严实,风一吹,寒气四溢,他坐着不动,感觉双腿又凉又僵。
陈宁安穿上鞋,一边往外走,一边整理自己的衣裳,等进了正屋,他朝楚铮展示自己的双手:“二少爷,我刚刚洗了好几遍手,还用了香胰。”
楚铮正盘腿打坐,眼都没睁:“别废话了,快点上来。”
“是。”陈宁安坐在榻上,他穿得有点多,腿不好盘,他挪了两下,调整好姿势后,把手搁在楚铮掌心。
手刚一挨着,楚铮就啧了一声。
陈宁安道:“我知道了,我以后会用热水洗手的。”
楚铮听完这话,撩开眼皮,睨了他一眼。
下一瞬,陈宁安就发现自己的手被烘热了。
楚铮又闭上了眼,他开始运转心法,沉声道:“你一旦有不舒服的地方,就立刻跟我说,不要再发生今天上午的那种事。”
陈宁安道:“是,我记住了。”
接下来的修炼十分顺畅。
有了楚铮的配合,陈宁安心法运转得很丝滑,没有那种凝滞的感觉了,而且楚铮留在他体内的灵力也比之前多了不少。
他眯起一只眼,看向对面,见楚铮阖着双眼,便翘起嘴角,满心欢喜地无声笑着。
第29章
双修一上午, 楚铮体会到了什么叫走捷径。
他之前修炼都是稳扎稳打,为了保持灵根的纯粹,他从来没有吃过丹药, 所有的灵力和招式都是他实打实一步步做来的。
可是现在他的灵力运转得飞快, 从陈宁安体内收回来的灵力十分精纯, 所有的罡气和杂质都被过滤掉了, 而且他发现自己的灵力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些许。
他之前就隐隐有感觉,他在陈宁安身边打坐时,周围的灵气比他独自打坐时要充沛很多。
这次双修, 感觉更明显了。
楚铮觉得这个情况有些不对,他调理好内息后,便睁开眼看向对面的人:“你感觉怎么样?”
陈宁安回答说:“我感觉很好,没有那么累了。”
楚铮道:“你没有灵根, 按理说是无法引气入体的, 但你周身似乎总聚集着一股灵气, 你能感受到吗?”
陈宁安摇头:“我感受不到。”
顿了顿,他补充道:“之前谢长老说过, 天阴之体会自动吸引周边的灵气,可能是我没有灵根,这些灵气没有办法进入到我体内, 所以只能在我身边汇集。”
楚铮听完思索了一会儿,他对天阴之体其实并不了解,陈宁安这番话说得也有理有据。
既然他们两个人都没有问题,还获得了好处,楚铮也没再纠结。
晚上到了子时。
楚铮道:“你可以睡了,我现在要解开封印, 把罡气渡给你,一旦你丹田发胀了,立刻告诉我,我会停。”
陈宁安点头:“是,我知道了。”
他这一觉差不多睡了两个时辰,丹田才发胀,炼化罡气的能力也提高了一些。
第二天,他直接睡到了太阳升起。
一觉睡到天亮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陈宁安揉了揉眼睛,仰头看向身侧的人,楚铮正握着他一只手渡气,另一只空闲的手在看着一本册子。
楚铮察觉到他醒了,就松开了他的手:“去洗漱吃饭,等会儿我们继续修炼。”
“是。”陈宁安点点头,他出了门,在就近的屋子里洗漱。
等出来时,他没有走在廊下,而是走在院里的中庭,他眯了眯眼,感受着落在身上的阳光,很暖和。
现在的修炼对陈宁安来说,好过很多,因为要一直运转心法,空闲的时间很少,不会觉得无聊难熬。
但是一日三餐都在别人眼皮子底下吃饭,连睡觉也是,而且他也不能睡整觉,中间必须要醒过来一两回,这对他来说还是有些难受。
好在只有三天,人一旦用心做事,时间就会过得很快。
眨眼间,三天就熬完了。
清早,陈宁安下榻:“二少爷,那我就先退下了。”
楚铮嗯了一声。
陈宁安转身出了房门,走到门口时,迎面遇见了一位身着湖蓝色锦袍的青年。
他没有开口叫人,躬着身,垂头退避到一侧。
楚锦越过他进了房门,中途却又折返了回来,站在了陈宁安面前。
陈宁安心中一紧,脑袋压得更低了。
楚锦问:“你叫什么名字?”
陈宁安恭谨答话:“回大少爷的话,小人名叫陈宁安。”
楚锦挑眉:“你没见过我吧,怎么知道我是大少爷?”
能这么随意进入楚铮的院子,又跟楚夫人长得如此相像,鞋子的暗纹里明晃晃绣着“锦”字,想认不出来都难。
陈宁安低着头道:“小人在楚家有些日子了,总听旁人提起大少爷,都说大少爷面如冠玉,满身清贵,就如同天上仙人降世一般,今日一见您的身影,小人立刻就认出来了。”
楚锦扬眉笑了一声,正要开口说话。
耳边传来了自家弟弟的声音。
“你不赶紧走,倒在这拍起马屁来了。”
陈宁安没有开口解释,他抿了抿嘴,神色有些难言,他眼睛朝楚锦的方向瞟去,却并没有真的看向他。
从楚铮的方向看,很轻易就能捕捉到陈宁安的眼神。
楚铮皱了皱眉,还没张嘴说话。
这时,楚锦笑着开口:“是我叫住他问话的。”
他朝陈宁安摆了下手:“你可以退下了。”
“是。”陈宁安朝楚锦颔首,然后又看向楚铮,“二少爷,那我退下了。”
他躬身后退几步,然后才转身离开。
等陈宁安离开后,楚锦拍了一下楚铮的肩膀,问道:“修炼的怎么样?效果显著吗?”
楚铮拍开他的手,不答反问:“你有事吗?”
楚锦和蔼一笑:“我能有什么事,为兄就是过来关心关心你。”
楚铮脸色一言难尽,嫌弃道:“用不着,我好得很。”
楚锦面露无奈,他拍了一下楚铮的后脑勺:“你这一个月也就回来一两趟,一回来就躲在屋子里不出来,要不是我这今早过来,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到你。”
楚铮道:“我在屋里修炼呢,你和爹娘,没事不要过来,有事也不要过来打扰我。”
“……”楚锦攥紧了拳头,恨不得给这欠揍的小子一拳。
他磨了磨牙,忍下了那股火气,转而说道:“那个叫陈宁安的看起来还可以,是个本分的人,马屁拍得也不错。”
楚铮面无表情,对这番话不置可否。
楚锦想起刚才他们二人的情形,捻了捻手指,打量着楚铮的神情,试探问道:“你跟他一天到晚都闷在屋子里修炼,日夜相对的,你不嫌烦呀?”
之前他这弟弟对陈宁安满心厌烦,手都不愿意碰,现在一天到晚把人留在屋里,两人日夜相对、肌肤相贴的,别不是情窍初开、食髓知味了吧。
楚铮斜着眼看他:“不然呢,如果每天就抽出一两个时辰修炼,那天天都见,不是更烦,何况我哪有那么多时间来回跑。”
楚锦:“……”
他真是多余想。
他啧了一声:“你这又要回山上呀?”
楚铮道:“要不是你耽误功夫,我现在已经飞出家里了。”
楚锦拍了拍他的肩:“在家再多待两天,晚上去主院,让爹给你做你最爱吃的金玉糕。”
楚铮看了一眼日头,不耐烦道:“我早就辟谷了,不吃东西,浪费时间,我劝你也少吃。”
楚锦木着一张脸没说话。
楚铮嫌弃地看他:“你要是嘴不那么馋,少吃点饭,多吃辟谷丹,能省了吃饭上茅厕的时间,就可以多修炼会儿,说不定现在都结丹了。”
楚锦深吸了口气,他闭了闭眼,勉强维持风度,平静地吐出一句话:“你可以滚了。”
楚铮嗤了一声,伸手把他往旁边一推,御剑飞走了。
……
陈宁安没有回自己屋,径直出了院门口,他回到小楼,把自己身上的衣服脱了三四件。
应该是因为课室里都是些小孩子,体质较弱,所以课室里有保持温度的阵法,用不着穿这么多。
他来到楼外,从身上掏出一个竹哨,吹了几下,没一会儿,雪翎挥舞着翅膀朝他飞了过来。
一人一鹤快速朝着族学飞去。
今天耽误了一会儿,到了课室时,已经开始上第二堂课了。
陈宁安站在门口观望,见十七长老正在给别人讲课,他就一路小跑,来到了自己座位上。
前座的楚铭扭头看了他几眼,陈宁安当做没看见,楚铭一说起话来,嘴就很难停下来,他都分不出心思听课了。
等这一堂课上完,十七长老的身影刚消失,楚铭就转过了头。
他小脸的自豪和得意简直呼之欲出,兴高采烈道:“我已经学会御剑了,而且——”
他故意停顿一下,才接着说:“十七长老夸我是学得最快、最好的学生。”
陈宁安听完这话特别给面子,先朝他竖了两个大拇指,然后一脸崇拜地看着他:“哇!铭少爷您可真厉害呀!”
这会儿,楚铭倒是矜持了起来,他微微点了点头,谦逊地摆手:“一般,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陈宁安忍不住想笑,他用力抿嘴压住笑意,询问道:“您什么时候有空,可以教我御剑吗?”
楚铭递过来一颗褐色的石头:“你先听课,记住十七长老讲的要点,等学会了,我再带你去后山,演示御剑给你看。”
陈宁安看着自己手中的石头,疑惑道:“这个是什么呀?”
楚铭诧异道:“留影珠,你没见过呀?”
陈宁安点头:“我没见过,这是干什么的呀?”
“这你都不知道!”楚铭耸了耸鼻子,他没有废话,直接点了下留影珠。
十七长老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陈宁安面前,耳边还响起他略微苍老的声音。
陈宁安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世上竟然还有这种奇物!
那他以后跟二少爷修炼的时候,就可以用留影珠记载课上的东西了。
他问楚铭:“这个东西多少钱呀?”
楚铭说:“这玩意儿是低级的留影珠,只能看三次,而且只能记录一刻钟的影像,便宜,差不多也就五千下品灵石。”
陈宁安被他这轻描淡写的语气,震惊得口不能言,五千下品灵石,买下他还能有富裕。
他从来没有摸过灵石,只在别人拿出时远远瞥见过一眼。
正当他发愣时,楚铭随手一抛,把留影珠丢在了他桌子上。
陈宁安登时心惊肉跳,五千下品灵石的东西就这么随手一扔。
他知道这东西对楚铭来说可能不值一提,或许比他买一个馒头还要容易。
他拿着留影珠,看着楚铭认真道:“我现在没有钱,等我以后赚到了钱,会把留影珠的钱还给您的。”
楚铭疑惑道:“你不是在二少爷院里做事吗?他那里最低等的下人,一个月都有五万下品灵石,你没钱吗?”
陈宁安已经震惊不过来了。
怪不得之前楚铮听说他的卖身钱后,很惊讶地说这么低,原来他院里最低等的下人,一个月的月钱都能买十个他。
陈宁安不知道怎么回话,他现在有吃有喝,住的地方也很好,但是没有人给他发钱。
他当时签的是买断了终生的卖身契,而非雇佣契,这种情况应该是没有月钱。
就算现在有灵石,陈宁安也不知道自己去哪儿花,他来楚家两个多月了,没听说哪里有卖东西的。
他问楚铭:“这留影珠是在哪儿买的呀?”
楚铭说:“族里发的。”
陈宁安疑惑道:“发的?”
楚铭点头,掏出他身上的家族玉牌:“秋季的考核评定结果出来了,我是甲等,这是族里给我发的资源,拿着玉牌去族里的万物堂领就可以了。”
陈宁安哇了一声,心不在焉地夸奖:“您真厉害。”
他不是楚家的人,或许连个正经下人都算不上,他也没有身份玉牌。
陈宁安问:“留影珠外面有卖的吗?”
楚铭道:“这玩意儿哪都有卖的,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不过,高阶的留影珠不太好买,它可以随时录下影像,还能反复读取,像这种低阶的留影珠,你随便去一家百宝行,里头都有卖的。”
陈宁安没听说过百宝行,但是他知道这东西外面有卖的就行,可是他现在没有钱,也没地方赚钱。
他看着楚铭恳切道:“您有什么不想干的脏活累活吗?可以给我干,就当做是我还你的报酬,以后每个月的十四、十五、十六三天,您能用留影珠帮我记录课上的内容吗?”
这时,旁边一直听他们说话的一个小姑娘,突然蹿到了陈宁安身边。
楚镜道:“你不是在灵兽园干活吗?我主修炼器,现在需要苍羽鹰的指甲,你去干活的时候给我绞一截,我给你五颗留影珠。”
陈宁安震惊得不能言语,眼睛瞪得很大。
那只鹰每天就在枯树上磨爪子,原来磨掉了这么多灵石。
他一口答应了:“没问题,明天我就给您带来。”
楚铭一脸不赞同地看着他:“苍羽鹰性格凶猛,你一个凡人,去绞它的指甲,弄不好小命都没了。”
陈宁安温和一笑:“谢谢您关心,我在灵兽园干了一个多月,跟它们已经熟悉了,苍羽鹰不会伤害我的。”
楚铭从自己乾坤袋里掏出剩下的四颗留影珠,递给陈宁安:“这玩意我没用,都给你吧。”
陈宁安很心动,但他明白无功不受禄。
他接过留影珠,问道:“你有什么想让我做的吗?”
楚铭圆溜溜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笑意:“现在天越来越冷了,我早上不想起来,我给你拍个幻影符,你变成我的样子替我上第一堂课,反正你来不来都行,十七长老从不过问。”
陈宁安摇头道:“十七长老那么厉害,被他发现怎么办,万一他生气把我撵出去,可能我以后就没办法来上课了。”
楚铭毫不在意:“哎呀,没事,发现就发现,没什么大不了的,顶多关几天禁闭,挨几下鞭子。”
陈宁安坚决地拒绝:“这个真的不行。”
他把留影珠推到楚铭跟前。
楚铭生气道:“你怎么这么死心眼子!都说了没事。”
陈宁安抿着嘴不吭声。
“算了。”楚铭不高兴地嘟囔一声,“那你跟我换个位置,上课时你坐直挡住我,让我睡会儿觉。”
陈宁安立即答应了,笑着说:“好呀,能为您效劳,真是我的福气,您坐着别动,我来搬东西。”
两人换了位置。
上课时,陈宁安永远坐得端端正正,腰挺得很直,完全挡住了身后的楚铭。
楚铭对此非常满意。
隔天下了学之后,他非常耐心地给陈宁安演示御剑。
陈宁安对照着十七长老讲的要点,目不转睛地看着楚铭御剑,同时,他在心里默念口诀。
等到陈宁安彻底记住之后,他笑着送走了楚铭,坐在雪翎背上,看着手里的铁剑,迫不及待地想回到小楼自己试一试。
第30章
回到小楼, 雪翎落地化人,他看着陈宁安手里的铁剑,不放心地提醒:“这把剑已经开刃了, 对你来说太危险了, 你还是别要它了。”
陈宁安听完眼睛一亮, 已经开刃了, 那岂不是它可以用来砍东西。
他笑道:“没事,我有分寸,不会随便拿来玩的。”
“好吧。”雪翎道,“你要小心一点。”
陈宁安点头:“我会的。”
这把铁剑是族里发给楚铭的, 但是楚铭自己额外备了趁手的剑,陈宁安只是在族里上课,一应份例都没有他的,这铁剑楚铭不要, 陈宁安就捡回来了。
他把剑放回屋里, 背上一个布袋, 雪翎打了个哈欠,飞走睡觉去了。
陈宁安独自走进灵兽园。
他刚一进来, 灵兽园里就跟锅里沸了水似的,响彻着各种兽吼声。
陈宁安被困在各种庞然大物中间,一眼望去全是各式各样的兽腿。
“宁安, 你今天该轮到给我洗鳞片了吧?”
“凭什么!不是刚给你洗过吗,应该要给我剪指甲了!”
“你们都滚开!他今天要给我洗澡!”
眼看着几只灵兽就要打起来了,吼声震耳欲聋,陈宁安被这声音震得头脑发昏,都快站不住了。
这时,突然一股极重的威压落在灵兽园里, 顷刻间,百兽俯首帖耳。
陈宁安满心茫然,他看见衡明皱着眉,在朝他说些什么。
但是他只看见衡明的嘴巴张张合合,却听不见声音,陈宁安的耳朵就像被湿棉花堵住一样,将所有的声音都隔绝在外。
他往前伸了伸脑袋,看着衡明问:“你!说!什!么!”
衡明斟酌着用了一丝灵力附着在陈宁安耳边,没过两息,陈宁安耳边的嗡鸣退去了,声音清晰可见。
他朝衡明点了点头:“见过衡明长老,您刚才说什么?”
衡明威严的眼神一一扫过灵兽,然后他看着陈宁安问:“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虽然这些灵兽不会吃人,但是它们体型庞大,性格又暴躁,万一哪个不小心踩到、碰到陈宁安了,陈宁安这条小命可能就没了。
陈宁安感受到了灵兽对衡明的惧怕,他立刻开口解释:“对不起,是我的问题,我之前下午没事做,就出来走走,刚好走到这里,看见里面有很多我没见过的灵兽,就想进来看看。”
“它们都很和善,我闲着没事做,就和他们一起玩,帮他们清洗鳞片、剪剪指甲、梳梳毛什么的,刚才它们没有要伤害我的意思,只是都想让我先帮它们做事。”
衡明听完气势一顿,威压散去,灵兽全一窝蜂逃窜了,离二人远远的。
他道:“你只需伺候好二少爷就行,这些畜生不用你伺候,楚家有专人打理它们。”
陈宁安解释道:“这个月我已经伺候完二少爷了,二少爷说,我不伺候他的时候,想去哪里、想做什么都可以,我闲着没事做,想来这里打发时间,正好也能帮灵兽们做些事情。”
衡明沉默片刻,同意了:“既然二少爷这么说了,你想来就来吧。”
他捏了道符递给陈宁安:“你把它带在身上,这些灵兽无法伤害到你。”
陈宁安接过来,躬身感谢:”多老衡明长老。”
衡明微微侧过身,并没有受他的礼,他指了指远处的一排房子:“那里面有专门打理灵兽的工具,你有需要可以去拿。”
陈宁安眼睛一亮,笑着说:“真的太谢谢您了。”
衡明只嗯了一声,身影眨眼睛就消失了。
衡明走后,许多灵兽都趴在自己的地盘上,一动不动,它们观望着陈宁安,没有做出下一步动作。
这时,一只红毛狐狸伸了个懒腰,脚步轻盈地来到陈宁安身边:“你认识衡明啊?”
陈宁安点头:“我卖进楚家时,是他把我带进来的。”
绯影点了点脑袋:“他刚才跟你说什么?”
陈宁安道:“他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说我做完了自己份内的事,想来这里和你们一起玩,他就同意了。”
他指了指远处的房子:“他还说那里的工具我可以用。”
绯影眯了眯眼睛:“衡明这小子人还是不错的。”
陈宁安赞同地点头:“我去那屋里看看有没有趁手的工具,拿回来给你用用。”
绯影咧嘴笑了起来:“快去,看看有没有大钳子,拿回来给我剪剪爪子,我自己懒得磨。”
陈宁安欣然答应:“好。”
没一会儿,他拿着一个硕大的钳子回到园里。
绯影用两条尾巴圈住他的腰:“你先给我梳梳毛。”
陈宁安看着嫣红的夕阳,时间来不及了,他跟绯影说:“我不能总伺候你,这样太偏心你,它们该有意见了,现在天快黑了,我给你梳毛,就浪费一次机会,这回我先去找别的灵兽,明天,我一整个下午都伺候你,怎么样?”
绯影想了想,觉得有道理:“行。”
陈宁安拿着大钳子来到苍羽鹰身边。
苍羽鹰正吭哧吭哧地磨着自己的爪子。
陈宁安看得心疼不已,这磨掉的都是灵石啊!
他轻轻拍了拍苍羽鹰的腿:“你这样好费力气啊,还费时间,我帮你弄吧。”
苍羽鹰立刻躺倒在地,朝着陈宁安伸出一只爪子。
这只鹰不知道是个哑巴,还是修为不够没办法开口说话,总之,陈宁安来灵兽园这么多次,从没听见它开口说过话。
陈宁安打量他的眼睛,看出它这是同意了,便双手拿着大钳子开始给它剪指甲。
岂料它的指甲太硬了,仅靠他双手的力量,根本就绞不动。
这只鹰站起来比他都高,一根爪子比他的小臂都长,指甲又厚又结实,跟铁棒似的。
陈宁安捣鼓了一会儿,最终把钳子放在它的指甲尖尖上,然后站在钳子上,双脚用力往下踩,终于听见了一声咔嚓。
他一鼓作气,如法炮制,又剪了几根指甲。
陈宁安捡起地上指头大的指甲,朝苍羽鹰晃了晃:“这指甲你若是不要,我能带走吗?”
苍羽鹰没有说话,爪子收缩又张开。
陈宁安明白它这是同意的意思,便把指甲放进身上的布袋里。
他拿着一个巴掌大的石头,开始给苍羽鹰磨指甲。
一口气直接磨到了天黑,陈宁安感觉自己的掌心都快磨出火星子了。
他掏出一张引水符,让苍羽鹰给他催动。
他用水沾湿帕子,擦拭苍羽鹰的爪子,漆黑的爪子磨得锃光瓦亮,爪尖非常尖利,跟刀尖儿相比也不遑多让。
陈宁安觉得差不多了,便拍了拍苍羽鹰的腿:“你看看效果怎么样?”
苍羽鹰单腿站起来,用这支打磨过的爪子按在枯木上,登时木头上捅出四个深深的窟窿。
他用翅膀扇了一下陈宁安的肩膀,黄澄澄的眼珠盯着陈宁安看。
陈宁安从它的眼神和动作中体会到它很满意,便松了口气:“你满意就好,今天时间来不及了,等明天我再给你处理另一只爪子。”
苍羽鹰歪了歪脑袋,看样子是同意了。
等陈宁安回到小楼,天都黑透了,他抬着酸软的手臂拿起筷子,抖着手夹菜。
今天下午真是出了不少力气,肚子都饿瘪了,他刚大口吃了两下,突然想起楚铮的话,便改成细嚼慢咽。
饭菜应该送过来一会儿了,不温不凉的,再拖会儿就凉透了,陈宁安立刻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吃过饭后,陈宁安缓了一会儿去沐浴洗漱,然后把门关严实,熄了两盏灯,屋内只有很微弱的光线。
他拿起那把剑,搁在脚下,嘴里念着御剑的口诀。
念了两遍之后,那把剑开始震颤嗡鸣,但一直没有离开地面,陈宁安继续念着口诀,卯足了劲想使这把剑升起来。
可这把剑就只是一直颤动,却始终不离开地面。
很快,陈宁安的灵力耗了大半,这时,剑终于缓缓升起,升到离地面三尺处停了下来。
陈宁安从旁边拖了把椅子,他扶着椅背,慢慢地站在剑上,然后他就发现自己真的停留在了剑上,他操控着剑慢慢转了个身。
剑带着他往前飞了一小段,陈宁安不由得开心,嘴角刚扬起一半,突然力竭,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还好他反应快,迅速往前一滚,没有被剑划伤。
经此一遭,陈宁安觉得他应该是学会了御剑,只是体内灵力不足,导致没办法长时间御剑。
他感受着自己空荡荡的丹田,突然有些期待下个月的十四。
……
这天下午,天气很好。
陈宁安跟雪翎一块躺在树上晒太阳。
雪翎翻了几个身,开心道:“嘿嘿,我的床真大,以后还会越长越大!”
陈宁安笑了笑:“确实。”
这棵参天大树看着枝繁叶茂,富有蓬勃生机。
陈宁安来这棵树上也睡了好几次,这时,他才想起来问:“这是棵什么树啊?怎么长得这么高大?”
雪翎说:“须弥树,它快有一万岁了,它长在这里的时候,楚家还没建立呢。”
陈宁安惊讶道:“这是须弥树!”
雪翎迷茫地挠了挠脑袋:“是啊,怎么了?”
陈宁安按捺住内心的惊诧,摇了摇头:“没事。”
须弥树是制作乾坤袋的原材料,乾坤袋是一种储藏物品的东西,低级的乾坤袋会用须弥树的树叶,中级的乾坤袋会用须弥树外面的树皮,而高级的乾坤袋是用须弥树树心里的皮。
陈宁安现在对修仙之人所用东西的价格也有些了解,就算是最低级的乾坤袋,把他卖上十次也不够。
他感觉自己躺的不是一棵树,而是一座灵脉。
夕阳西下,临走时,陈宁安从枝头摘了几片叶子,又从地上捡了几块剥落的树皮。
第二天,他把须弥树的叶子和树皮,给了课室的楚镜,问她能不能做一个不用灵力、不用神识就能随意拿取东西的乾坤袋。
楚镜闻言沉思。
须弥树的原料并不好得,即使她是楚家的人,也无法随意去须弥树上摘取东西,须弥树除了制作乾坤袋,还有其他许多用途,是器修最喜欢的原料之一。
她收了一半的材料当作报酬,接过陈宁安的东西:“我试试。”
差不多试了半个多月,楚镜给陈宁安做了一个荷包,大概两个手掌大,里面却能放下半个房间的东西,东西进到里面之后像是缩小了一样,重量也随之减轻。
陈宁安拿着这个荷包开心不已,又送了楚镜一根苍羽鹰的指甲。
回去后,陈宁安把一条绸带缝在荷包上,荷包斜挎在身上很方便,陈宁安经常走到哪背到哪。
十一月十四,傍晚时,落了雪。
陈宁安搓着冰凉的手回到楚铮院里,他刚才给一条亀龙洗鳞片,洗了估计有两个时辰,现在手上全是腥味,他把手伸进热水里泡了泡。
吃过饭后。
陈宁安练了一会儿字,抄了十几页书。
沐浴过后,他立刻躺进被窝里。
天气实在太冷了。
他之前就讨厌冬天,因为他身上的衣服总是很单薄,鞋子也是,每年他脚上都生冻疮,一到开春的时候,钻心的痒。
没想到这里的冬天比他家那边还要冷,也就过了一个多时辰,地上的雪都没过脚脖子了,现在还能听到外面簌簌的落雪声。
等到明天清早,不知道雪会积多深。
身上的被子很暄软,但并不算厚实,盖在身上,处于一种既觉得暖和又有点冷的微妙状态。
陈宁安在床上蜷缩着不动,纠结了一会儿,他立刻掀开一条缝,迅速跑到柜子边,把所有厚实的外袍全都拿过来盖在身上。
这种沉重给了陈宁安很大的安全感,他往下缩了缩,整个人都躲在被子里面。
翌日清晨。
太阳还未升起,陈宁安就收拾好自己,站在了正房门前的柱子边上。
雪停了,入目一片银白。
陈宁安看着院落中厚厚的积雪,不禁诧异,这么大的人家都没有下人来扫雪吗?
寒风呼啸,凛冽的冬风刮在陈宁安身上,陈宁安感觉浑身都被吹透了,他不断挪着位置,想找到一个能避风的地方。
挪了几个地方之后,他发现侧着身子站在柱子后面会好一些。
没过一会儿,陈宁安视线中出现一个小黑点,这个小黑点迅速由远及近,几个眨眼间,楚铮的脸就清晰地映入陈宁安的眼中。
楚铮双脚踩在廊下干净的地砖上,他往柱子边扫了一眼,瞥见人影后,便走进了浴房。
片刻后。
楚铮穿着一袭单薄的月白色寝衣大步走了出来。
陈宁安看了一眼他身上被风吹起的寝衣,又看向近前几乎没到小腿的积雪,他忍不住抖了个激灵,看一眼都觉得牙颤。
他跟在楚铮身后进了屋子,发现进屋之后也没比屋外好到哪去,除了风小了一些,屋里冷得跟冰窖一样,他缩着手,站到榻边。
楚铮一回头,这才看清陈宁安的情形,他皱着眉头问:“你这是胖的,还是穿得多?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屋里进来了头熊。”
“……”陈宁安深吸了口气,小声解释,“二少爷,我是穿得多。”
楚铮依旧眉头紧锁:“你穿这么多干什么?”
陈宁安茫然了,冬天穿得多不是很正常吗。
他指向呼呼刮着寒风的窗子:“二少爷,现在是冬天,外面下了好厚的雪,我不穿这么多会冷。”
楚铮往外扫了一眼。
他是金丹修士,在正常情况下,完全不惧暑热严寒。
楚铮小时候待的地方都设有保持温度的阵法,穿得又是能维持体温的法衣,后来修为提升,有灵力护体。
从小到大,楚铮都没有体会过暑热严寒,他没有办法理解陈宁安的冷。
楚铮看着裹得跟头熊一样的人,张嘴想说他两句,忽然想起眼前这人身上没有灵力,是个凡人。
他抿住嘴没吭声,转身上榻。
与他干净利落的动作相比,陈宁安就显得笨拙了很多。
陈宁安穿得太多,不好弯腰,他只能站着,用脚先后脱掉自己的鞋,然后爬到榻上。
楚铮视线流转,一眼就看到了他脚上那双火红鲜艳的袜子。
楚铮嘴角抽了抽,他抬手扶额:“你这穿的是什么袜子?”
陈宁安往自己脚上看了一眼,答道:“这是用狐狸毛织的。”
楚铮听完本来没想搭理,但是那火红的颜色一直刺激他的眼睛。
他问:“哪来的狐狸毛,又是谁织的?”
陈宁安道:“这是灵兽园一只红狐狸的毛,我给狐狸梳毛,它的毛掉下来不要了,就给我了,我自己织的。”
这人竟然还会织袜子,楚铮忍不住惊讶,他闭了闭眼,迅速把自己的视线从那双红袜子上移开。
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陈宁安身上。
楚铮忍不住眯眼,他嫌弃地扶额遮眼。
这到底穿的什么!
一层叠一层,花花绿绿、青青紫紫的。
他尽力维持平静,命令道:“把你这些衣裳脱了。”
陈宁安惊讶地“啊”了一声,纠结着没有动。
楚铮提高音量:“啊什么啊!快脱!”——
作者有话说:过了这周六,正常恢复晚九点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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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陈宁安立刻照做:“是, 二少爷,我这就脱。”
楚铮看他脱了一层一层又一层,数了数, 一共脱了四件外袍, 他难以理解:“你有必要穿这么多吗?哪有这么冷。”
陈宁安攥着发凉的手:“这些衣服只是看着多, 其实并不怎么保暖, 四件外袍加一起,都没有一件棉袄暖和。”
衡明给他送过来的衣裳都是单衣,之前十月底时,他想着楚家应该会发冬天的衣裳, 可是等了许久也不见有。
入了十一月后,天气越来越冷,都到了滴水成冰的程度,他想找绿妩要两件棉袄, 可是这些时日在路上遇见的其他下人穿的都是单衣, 他不想显得自己事多, 就没去要棉袄。
楚铮皱了皱眉,语气稍显疑惑:“棉袄?”
陈宁安愣了愣, 解释道:“就是一种衣裳,里头会有棉花,穿上很暖和。”
以楚铮的家世和身份, 应该从小到大都没有穿过棉做的衣裳,就连凡人最珍贵的绫罗绸缎对他而言,估计也是下等的东西,他平时穿的都是极其珍贵的法衣。
楚铮嗯了一声,看不出是否明白了。
陈宁安脱到最后一件外衣时,只敞开了衣襟, 并没有脱下来,他看着楚铮道:“二少爷,我还要脱吗?”
楚铮视线落在他散开的衣襟处,里面有一件火红的衣裳,质地瞧着跟袜子一样。
“脱。”
陈宁安心里很不情愿,他垂下头,脱掉了自己最后一件外衣,露出里面火红的狐狸毛背心。
这件对襟背心织得相当整齐漂亮,中缝的扣子是半个指头大的乳白色圆润珍珠,在右侧胸口处,用颜色深浅不同的毛线织出了一只憨态可掬的狐狸。
这狐狸毛背心穿在身上确实很暖和,可是它有一个缺点,就是不防风。
它只有在暖和的情况下,才能越穿越暖和,一旦见了风,就没什么用了。
这屋里的窗户基本上全都开着,冷风呼呼地刮,陈宁安用冰凉的手理着额前被吹乱的头发,他缩着脖子,躬腰坐着。
楚铮克制着自己,没把自己的手往陈宁安身上摸,直直盯着他胸口的狐狸看:“这背心也是你自己织的?”
陈宁安摇头:“这是灵兽园的鲛人织的。”
楚铮挑眉,哼道:“这么精细的东西,谅你也织不出来。”
陈宁安垂着头,对这番嘲讽的话没什么反应:“是,您说得对。”
楚铮瞥了他一眼,伸手指了指:“把你这一堆破烂收了,榻上都没法下脚了。”
“是。”陈宁安一件件叠着自己的外衣,然后放在自己带来的荷包里。
楚铮看他那个浅褐色的布袋,心中疑惑,他想张嘴询问,又按捺住了,今天说的废话够多了。
他抬手一挥,在陈宁安周围布了个结界:“你就待在这里面,冻不着你。”
陈宁安这时正好叠完衣服,明显感觉到周围迅速温暖起来,他惊讶地看向楚铮,悄悄探出手在周围摸索。
好暖和啊,像是坐在火炉边一样。
陈宁安压下新奇,从荷包里掏出一个帕子和盛满水的竹筒,他打湿帕子后,仔细擦了擦手,向楚铮询问:“二少爷,我这样洗手可以吗?”
楚铮睨他一眼,嗯了一声。
两人双手交握,开始修炼。
半个时辰后。
陈宁安觉得自己双腿烘得慌,一股股热气从腰间窜上来,烘得他脸都红了。
他忍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轻轻晃了晃手。
修炼中途被打岔,楚铮皱起眉:“怎么了?”
陈宁安道:“二少爷,我好热,想脱衣服。”
楚铮睁开眼看他。
陈宁安热得脸颊潮红,鼻尖都冒出了细汗。
楚铮压着那股不耐烦,撤回了自己的手:“下次少穿点,穿穿脱脱,麻烦,浪费时间。”
陈宁安低着头嗯了一声:“是,我记住了。”
他收起盘着的腿,跪在榻上,快速解着裤子上的系带。
看见这幅场景,楚铮心烦地想发火。
一个男的,正对自己跪着脱裤子,实在是件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情。
他深吸了口气,眼角直抽抽,强忍着没把人赶出去脱。
陈宁安一连脱了三条裤子,在露出那条红色护膝后,他犹豫了下,没脱掉那条护膝,万一等会再冷了。
“啧!”楚铮实在忍不住了,连连发问,“那条狐狸到底掉了多少毛?这又是背心,又是袜子,又是护膝的,那狐狸是不是都秃了?是它掉自己掉的毛,还是你给他薅下来的?”
陈宁安愣了一下,然后平静地回答,:“二少爷,我只是个凡人,那只狐狸有元婴修为,如果他不愿意,我不可能硬薅下来他的毛,他没有秃,这些毛是零零散攒了两个多月才凑齐的。”
楚铮依旧不信:“什么狐狸能掉这么多毛?午饭后,两刻钟的休息时间取消,我倒要去灵兽园看看那只狐狸。”
陈宁安听完惊讶:“二少爷您没有见过绯影吗?”
楚铮挑了挑眉:“绯影是谁?”
陈宁安说:“就是这只红毛狐狸。”
楚铮啧了一声:“我又没去过灵兽园,我哪知道他长什么样?”
虽然他从小到大都待在家里,但是很少出自己的院子,除了他爹娘和他哥的院子,其他地方基本上都没去过。
陈宁安困惑地“啊”了一声,楚铮在家里生活了十六年,竟然没去过灵兽园。
楚铮攥住他两只手:“啊什么啊,闭上眼专心修炼。”
陈宁安点头:“是。”
午饭时。
陈宁安细嚼慢咽地吃饭,这时,旁边又传来一道灼灼的目光。
陈宁安诧异。
之前他吃饭时,楚铮很少看他,基本都是做自己的事情,现在楚铮手里依旧拿着一本册子,但已经朝他瞥去三回了。
陈宁安低头,视线一转,瞥见了胸前的红色背心,一刹那反应过来,楚铮应该是急着要去灵兽园见绯影。
陈宁安想着事情,吃得更慢了。
楚铮又朝他看了一眼,愈发不满:“你不吃饭,发什么呆?”
陈宁安愣了一下。
这位少爷还真要去灵兽园呀。
说实话,陈宁安不太想去,外面的积雪都到小腿了,寒风呼啸,呼一口气,感觉全身都凉透了,他真的不想出门。
他咽完嘴里的东西,才开口说话:“我没发呆,嗓子有点痒,吃东西难受,所以今天吃得慢些。”
他没说谎,这几天天冷,他觉得自己有点风寒。
楚铮皱了皱眉,看样子是嫌他事多。
陈宁安趁这个时间说话:“二少爷,灵兽园就在花园的西侧,那只狐狸有六条尾巴,很好认的,您去看一眼就知道了。”
楚铮听完眯了眯眼,用空闲的左手敲了一下桌子:“别废话,吃饭。”
陈宁安有些无奈,这是非要让他跟着去了。
他夹着一块肉脯,慢吞吞地咀嚼,想着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等饭后休息时间不够了,说不定这位少爷嫌耽误修炼就不去了。
陈宁安一边拖时间,一边提着心,生怕这位少爷没耐心了发火。
等他磨磨唧唧地吃完饭,楚铮也没有开口催促过一句。
陈宁安见状叹了口气,他速战速决,喝了杯茶漱口,就要站起来。
楚铮突然开口:“再喝两杯茶。”
陈宁安疑惑地看向他,倒也没说什么,听话地去喝茶。
他第二杯茶刚喝完,楚铮又问:“肚子胀不胀?”
陈宁安顿了顿,点头。
楚铮道:“那就再喝半杯吧。”
陈宁安抿了抿嘴,低声道:“二少爷,我嘴里已经漱得很干净了。”
楚铮看了他一眼:“这是雾清芽茶,能清肺润喉、和解少阳。”
陈宁安惊讶地瞪大了眼,这茶还有此等功效,他立刻端起茶壶,先后给自己倒了两杯茶,直到实在撑得受不了了,他才放下茶杯。
这时,楚铮拉他起来:“你有什么毛病,要尽早说,不要拖到病症严重,影响到修炼。”
陈宁安点头:“是,我知道了。”
瞧着楚铮是要拉着他往外走,他立刻晃了晃手,忙道:“二少爷,我去穿衣裳。”
楚铮道:“不用穿,我给你布个结界。”
陈宁安低头打量自己一眼,虽然他不在意穿着,但是穿成这个样子出门有点不太像话。
他看向眼前的背影,抿了抿嘴,没吭声。
两人手拉手走到门口。
楚铮突然顿住了脚步。
陈宁安落后他半步,静静站着没动。
站了好一会儿。
楚铮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很艰难的决定。
算了,手也摸了,嘴也亲了,踩下剑而已。
他扔出自己的本命剑,侧过头去看身后的人,打算带他御剑。
这才发现陈宁安这一身乱七八糟的衣裳。
楚铮嫌弃地扭过头,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掏出一件披风扔在他身上。
披风扔过来时带起了一阵风,陈宁安不受控地眯起眼睛,紧接着脖颈传来束缚感。
他眨了眨眼,一低头就看到了胸前垂落的系带,最底下坠了两颗熠熠生辉的明珠。
这件披风是墨黑色的,没什么花纹,他摸了摸,很厚实,感觉很挡风的样子。
不等他再多打量,手上传来拉拽的力道。
再一晃,他人已经站在剑上,飞到半空中了。
他扭头去看落在身后的屋顶,再仰头去看眼前快速后退的景象,忍不住低低惊呼一声。
这就是御剑吗?
他低头看向脚下踩着的剑身,又看向眼前的背影。
陈宁安微微撇了下嘴,收起脸上的惊叹,御剑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跟坐在雪翎背上差不多。
他踮起脚,从楚铮右肩探出脑袋,想看看到哪里了。
没成想已经到了,脚下就是灵兽园。
两人御剑悬在灵兽园上空。
陈宁安站在身后等了一会儿,楚铮一直没动静。
忽然,楚铮扭过头问他:“那只红毛狐狸在哪?”
陈宁安指了指那棵参天大树:“天这么冷,他也不爱出来,应该是在树下面的洞里。”
楚铮听完皱起眉头。
陈宁安道:“二少爷,您放我下去吧,我去把他从洞里叫出来让您看。”
楚铮侧目看他,晃了一下两人交握的手。
陈宁安低着头没吭声,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位少爷对于修炼,真是一丝不肯松懈,时间抓得也太紧了。
楚铮看着地下的积雪,烦躁地啧了一声,他打了个响指,剑倏地落地。
只听“扑通”一声。
陈宁安矮了半尺,积雪没过了他的小腿,他缓缓仰头去看。
楚铮踩着剑,虚虚浮在雪面上,正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比他高出一个多头。
陈宁安抿了抿嘴,看了他一眼,转过头默不作声。
楚铮挑了下眉,他没有错过陈宁安眼中一闪而过的幽怨。
莫名的,楚铮心情有点上扬,他扯了一下手,带着人往前走。
陈宁安低着头,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脚上的积雪直接濡湿了鞋袜和裤腿,他感觉自己像走在冰窖里。
那道结界只到他的膝盖处,膝盖以下的完全不管用。
短短的距离,陈宁安却走得无比漫长,他来到树下的洞前,朝着里面轻喊:“绯影!你在里面吗?”
里头传来一声懒懒的搭腔。
“是宁安来了呀。”
随着声音的落下,洞口伸出一个硕大的火红脑袋,紧接着露出两条粗壮的前腿,再接着一头比人还高的六尾狐狸出现在雪地上。
绯影看着眼前的两人一愣,他歪着脑袋去看陈宁安,眼神落在他与人相握的手上,诧异道:“才几天不见,你从哪找了个相好的?嘶,怎么找了个男的?”
陈宁安愣住了,等他反应过来后,急忙开口解释:“不是不是,这是二少爷。”
说完,他立刻去看楚铮:“二少爷您别生气,绯影之前没见过您,他是无心的,只是随口一说。”
楚铮黑着脸没说话。
“哈哈……”红毛狐狸嬉笑一声,他抬起一只前爪,拍了拍陈宁安的肩膀:“你小子什么时候跟雪翎学会撒谎了,还找来个帮腔的。”
“啧,你这瞎话编得太差了,二少爷闲着没事不去修炼,来这干什么,除非他脑子进水了!”
陈宁安听完,吓得头发都要立起来了,他立刻扬起空闲的那只手,去捂绯影的嘴,用无比严肃的眼神看着他。
绯影察觉到不对,他转动眼珠,认真打量陈宁安身边的人。
这气势、这根骨、这长相……
绯影瞪大眼睛看着陈宁安,他四腿交替,不可置信地倒退两步。
陈宁安目露无奈,一脸愁容。
这时,楚铮攥了攥手,响起骨节的嘎吱声,他眯眼看着红毛狐狸,冷笑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绯影一个前冲,移到陈宁安身后,然后他立刻俯卧在地,蜷缩四肢,脑袋深深缩着,试图把自己藏在陈宁安身后。
即使他卧倒,身形也太过庞大,陈宁安只能挡住他半颗脑袋。
陈宁安看了一眼满脸怒气的楚铮,僵着身子没动。
楚铮手上用力一扯,陈宁安不受控地踉跄,往一侧倒去,红毛狐狸的脑袋彻底暴露在楚铮的视线里。
绯影一脑袋扎进雪里,传出闷闷的声音:“二少爷,小的知道错了,求您饶了我吧。”
楚铮皮笑肉不笑地呵呵两声:“你说的没错,我确实是脑子进水了,闲着没事干才来这里,不过,见到你,我想起一件事,我缺条地毯,瞧你这身毛不错,剥了皮做毯子吧。”
话音未落,楚铮突然拔剑,凛冽的剑刃划出一道寒芒,剑光映在陈宁安眼中。
绯影吓得趴在雪地上瑟瑟发抖,他哀求道:“二少爷,求您饶了小的这条贱命吧。”
陈宁安抿着苍白的嘴唇,嗫嚅两声,没能说出话来。
楚铮觉得手上不对劲,他扭过头,皱着眉头看陈宁安:“你抖什么?”
陈宁安颤着嘴唇,仰着头,睁大眼睛哀求地看着他。
楚铮愣住了,他的视线从陈宁安脸上移开,落到地上颤抖的红毛狐狸身上。
一人一狐,满身全是惊惧。
楚铮抿了下嘴,他收回手中的剑,声音僵硬:“玩笑而已,你起来回洞里吧。”
绯影听完如蒙大赦,他忙不颠儿地爬起来,掐了个诀,登时钻回了洞里。
陈宁安闭了闭眼,缓而深地喘了口气。
楚铮看他一眼,一甩脑袋,拽着他的手往前走:“开个玩笑而已,一个两个的,做什么摆出这副样子来,我又不是残暴的魔头,一言不合,提剑就杀。”
声音透出一些气恼,还有不明显的委屈。
陈宁安默不作声,闷头跟着他往前走。
对于开玩笑的人来说,这只是个轻飘飘的玩笑,而对于被开玩笑的人来说,这是一场生死之劫。
一个拥有绝对生杀予夺大权的人,持利刃,架在你颈侧,谁能一心轻松地去想,这只是个玩笑。
对楚铮而言,杀死绯影又或是陈宁安,跟踩死个蚂蚁没什么区别。
他们的生死,只在楚铮的一念之间。
陈宁安愈发明白这个事实,他压低脑袋,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楚铮扔出剑,扭头去看身后的人,还是那副垂着头、默不吭声的样子。
楚铮忽然迷茫一瞬。
他好像做了一件多余且无用的事情。
他只是想来看一看,能掉这么多毛的狐狸长什么样子,见那只狐狸嘴上没个把门儿的,想吓一吓他,开个玩笑,没想到把人和狐狸吓成这样。
御剑回到院里后,楚铮心里不舒坦,走得很快,陈宁安双脚动作僵硬,跟不上他的步子。
在越过门槛时,陈宁安感觉脚不听使唤,好像抬不起来一样,“砰”的一声,他的小腿重重磕在了门槛上。
他往下倒的时候,下意识想双手撑地,摔倒的力道带着楚铮的手往下坠。
楚铮顺着动静去看。
陈宁安正跪趴在地上,他单手撑着地爬起来,快速揉了一把磕疼的小腿,裤腿濡湿已经被冻硬,摸着跟石头没区别。
楚铮的眼神落在他浸湿的鞋面上,脸色越来越难看。
陈宁安暗暗嘶了一声,他的鞋子并不防水,而且只到脚踝,雪从鞋帮渗了进去,现在袜子已经全湿了,脚冻得冰凉,都快没知觉了。
他知道楚铮现在心情不好,但他实在不想强撑着挨冻,他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打量楚铮的脸色,轻声开口:“二少爷,我的鞋袜都湿了,想回去换一换。”
楚铮滚了滚喉结,低低嗯了一声。
陈宁安见他答应了,想转身离开,但是左手依旧被握着,他轻轻晃了晃手。
楚铮给他渡了一道精纯的灵力,然后松开了手。
一股热意快速在体内流窜,驱散了脚上的冰凉,陈宁安讶然地看了楚铮一眼,他搓着僵硬的双手,解开脖子上的披风系带。
他知道,这披风他穿过了,楚铮不会再要了,所以他只随意折了几下,朝着楚铮道:“二少爷,您的披风。”
“不要了。”
意料之中的答案,陈宁安点了点头,将披风搁在了门边的地上。
楚铮见他将披风扔在地上,脸色一沉,质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陈宁安抬起头看他:“既然您不要了,就丢在这吧,会有人来收拾的。”
楚铮听完胸口急速起伏两下,抿着嘴瞪他。
陈宁安不明白他这怒气从何而来,犹豫了下,选择沉默以对。
楚铮别过脸不看他,语气硬邦邦的:“这披风是件法衣,水火不侵,不惧冷暖,你看着处置吧。”
陈宁安一心只想回去换衣裳,听了这话,他赶紧点头道:“是,我这就拿走丢远一点。”
楚铮狠狠瞪了他一眼,扭头就走,像是被气到了。
陈宁安捡起地上的披风,迈着僵硬的脚往外走。
他听出了楚铮话里暗含的意思,这件披风不要了,可以给他。
即使这件披风他很喜欢,也很想要,但他一丝想拿走的念头都没有。
楚铮没有明说这件披风给他,那这件披风就是来路不明的东西,他留着只会招灾引祸,其次,楚铮吃完的剩饭都不想让他吃,穿过的衣裳现在给他,等过两天,他心情不顺了,想起此事,万一再迁怒,得不偿失。
陈宁安走到廊下,在正房看不见的地方,随手将披风丢下。
他换完衣裳回去,坐在榻上,看向对面脸色差得一塌糊涂的人。
陈宁安并不想触霉头,他放轻呼吸,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一直到晚上睡觉前,两人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陈宁安秉持着少说少错,不说不错的原则,接下来的两天,能不开口就不开口。
十七日的清晨。
陈宁安下榻,说了这两天以来的第一句话:“二少爷,我先退下了。”
楚铮道:“等会儿。”
陈宁安垂首站着没动。
楚铮喊了一声:“绿妩。”
下一瞬,绿妩出现在两人面前:“少爷有什么吩咐?”
楚铮道:“去年做的衣裳太多了,放在衣柜里显得杂乱,挑出几件颜色浅的——”
语气顿了顿,他伸手指着陈宁安:“给他吧。”
说完,楚铮就大步离开了。
绿妩闻言,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惊讶,她打量的眼神在陈宁安身上扫了两圈。
“宁安。”她压下心底的错愕,笑着开口,“你跟我过来。”
“是。”陈宁安跟着她走到衣柜边。
绿妩一连打开六扇柜门,指着里面一排浅色衣袍:“你看喜欢哪些款式,挑几件拿走吧。”
陈宁安低着头,没去看那些衣裳,只道:“您做主吧,捡些二少爷不要的给我就行。”
绿妩默了默,从柜子里拿出五套衣裳。
“这几件颜色过浅,少爷还没上过身,布料里面掺了紫炎晶,不仅能消弭法术攻击,还能抵御炎热、酷寒,内里特地加刻了防尘的法阵,不沾污秽,你拿去吧,平时也省得洗了。”
陈宁安接过衣裳,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谢谢二少爷,也谢谢您给我找衣裳。”
绿妩笑着点头:“没事,你回去吧。”
陈宁安点头,抱着衣裳往外走,他一边走一边将衣裳收进身上的荷包里。
楚铮平时穿的皆是深色衣袍,大多是黑色的,但他的寝衣却都是浅淡的颜色。
其实,陈宁安平常也不喜欢穿浅色衣裳,干活时容易弄脏。
他回到自己屋里,抱着衣裳仔细想了想,这些衣裳一看就不是凡品,被人瞧见了,难免会问来问去。
陈宁安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他把这些衣裳压在了柜底。
等出了院门,陈宁安吹了一记响亮的竹哨。
不多时,一只白鹤朝他快速飞来。
这堂课,十七长老在讲授聚灵阵的阵图。
大多数材料,陈宁安都没听过,学起来非常吃力。
时值深冬,下了好大的雪,灵兽园的灵兽们基本都待在自己的窝里,很少出来,陈宁安也没外出过,天天待在屋里学习。
但是屋里很冷,没有炭火,根本坐不住,只能躺在被窝里。
进了腊月,天气越来越冷,陈宁安待不住了,喊了雪翎一块去狐狸的窝里。
陈宁安在洞里待了一整天,饭都是送到这里吃的。
他陷在狐狸纤长浓密的绒毛里,忍不住感慨。
人还不如一只狐狸住得暖和,这洞里面光线明亮,温暖、干燥,一点风都没有。
晚饭后。
陈宁安舍不得离开,站在洞里活动手脚。
绯影支着个大脑袋,嘴都快戳在陈宁安脸上了,他盯着陈宁安问:“你真不是二少爷的相好?”
陈宁安一脸无奈,都被他问麻木了:“真不是,我只是他院里的下人,那也不是牵手,你看错了,只是我们手恰巧碰到一起了。”
绿妩告诫过陈宁安,让他不要把他和二少爷的事往外传,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这件事对楚铮来说是个暗疾,肯定不能往外说,而且还涉及到他的体质问题。
陈宁安看着绯影依旧狐疑的眼神,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又摊开手,原地转了一圈:“你看我这个样子,是个凡人就算了,还是个男人,二少爷眼睛又不瞎,他怎么可能找我当相好的。”
绯影唔了一声,点头道:“你说得也是。”
陈宁安放下手,松了口气。
绯影用尾巴扫他的下巴:“你要是个姑娘,说不定真能给二少爷做妾。”
陈宁安听完直皱眉。
没等他说话,雪翎先开口了,语气不赞同道:“为什么是做妾?怎么不能是二少夫人?”
绯影嗤了一声:“大少爷定的是上官家的三小姐,家世、天赋、容貌,都是上乘,二少爷娶妻,能找宁安这样的吗?”
雪翎默了默,唉声叹气道:“你说得也是。”
陈宁安:“……”
他懒得搭理,坐下倚着狐狸的一条后腿,开始专心致志地看书。
直到子时。
陈宁安才合起书,他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准备睡觉。
从荷包里掏出两张引水符,让绯影给他催动。
洗漱完后,他躺在绯影身上,扯住他两条尾巴当做棉被盖在身上。
雪翎四仰八叉地趴在绯影脖子上。
绯影颠了颠身上的两人:“你们俩放着好好的房间和大树不睡,干嘛跑来跟我挤地洞?”
雪翎已经睡着了,这会儿正打着呼噜。
陈宁安歪着头,冲绯影笑了笑:“你这里暖和,又干净,还有好闻的香味。”
绯影脸上登时露出愉悦和得意,他甩了甩尾巴,把五条尾巴都盖在陈宁安身上。
浑身都暖融融的,陈宁安安然睡了过去。
这小半个月以来,陈宁安除了隔天回小楼洗一次澡,其他时间都是在地洞里。
学累的时候,他就给狐狸梳毛,小半个月攒了厚厚一大团毛。
他掏出鲛人给他做的工具,把毛纺成线。
雪翎化作原形,双脚将将离地,在洞里扑通扑通乱飞。
没飞两圈,脑袋撞了三四下,他化成人,捂着头,闷闷不乐地走到陈宁安身边。
见他正在织东西,问道:“你这又是织的什么呀?”
陈宁安道:“手套。”
雪翎疑惑道:“你不是给自己织过一双手套了吗?”
陈宁安道:“这个是给铭少爷织的。”
“为什么要给他织?”雪翎拨了拨他手里的竹针。
陈宁安道:“他又给了我五颗留影珠。”
前天,他戴着自己刚织好的手套进课室,被楚铭瞧见了,就让自己给他织一双,掏出了五颗留影珠做报酬。
雪翎哦了一声:“这么一大团线球,够织手套了吧,你今天怎么还纺毛?”
陈宁安说:“镜小姐要用狐狸毛做法衣,我帮她梳理一下。”
雪翎听完,语气酸酸的:“这臭狐狸的毛这么抢手吗?我的羽毛怎么没有人抢着要。”
绯影嗤笑一声,抽出一条尾巴甩在他脑袋上,然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了。
绯影是元婴修为的灵兽,他浑身的皮毛都附有灵力,是炼器的好材料。
雪翎握紧小拳头,用力去捶狐狸的后腿,很不高兴地哼了一声,看着低眉臊眼的。
陈宁安手上不停,转过去看他,温声道:“你的羽毛也很好的,只是现在派不上用场,你先攒着,等夏天,我做一把羽毛扇,用来扇风肯定很凉快。”
雪翎顿时神气起来,脸凑到陈宁安跟前,兴致勃勃地问:“你要多少羽毛?要是不够,我可以硬拔下来给你。”
陈宁安听完这话,连忙空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平常掉的毛攒下来就够了,用不着硬拔。”
“好吧!”雪翎一改刚才的沮丧,他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蹬蹬蹬跑过去,趴在狐狸脖子上,俩兽你一句我一句的呛声。
转眼间又到十四。
陈宁安收拾完自己,站在正房门口的柱子后候着。
忽然,他听见一阵脚步声,声音很轻,不像是楚铮的步子。
他抬头去看,原来是楚锦。
他躬身垂首:“小人见过大——”
话没说完,脖颈传来一股浓重的窒息,想是要把他的脖子掐断一样,陈宁安用力地去拍打脖子上的束缚。
楚锦眼神阴冷,他隔空用法力掐住陈宁安的脖子,喝道:“来人!”
下一瞬,绿妩出现在门口,她望着眼前的景象,惊诧不已:“大少爷,您这是?”
楚锦撤回手,冰冷地俯视陈宁安:“他身上有魅欢香的味道,你跟阿铮说一声,我要把人带走审问。”
陈宁安被掼在地上,他整个人跪趴着,痛苦地捂着自己的脖子,脸憋得通红,咳得直不起腰来,耳畔一阵嗡鸣,视线恍惚,看不分明。
绿妩看了看他,又看向神色冷肃的楚锦,她抿了抿嘴,道了一句:“是。”
楚锦捻动手指,身后蓦地出现两个身着黑袍的人,他们上前拽着陈宁安的手臂,把他从地上拉起来。
这时,一道破空声响在众人耳侧,几息后,楚铮收剑,双脚落在门前的地砖上。
他看着屋门口乌糟糟的情形,拧着眉问:“怎么回事?”
楚锦指着陈宁安道:“他身上有魅欢香的味道,我要把人带下去查问。”
楚铮疑惑:“魅欢香?”
楚锦道:“魅欢香是赤狐一族独有的秘法,具有催情的作用,能使人身热情动、难以自控,此外还能迷惑心智,使人致幻、精神恍惚,令中招者对其言听计从。”
楚铮听完走到陈宁安身边,在他颈侧嗅了一下,确实闻到了一股浅淡的香味。
他转过头看向楚锦:“有这么玄乎吗?我闻了,没什么感觉。”
“……”楚锦见他这个鲁莽的样子,恨不得把人拽过来,“这味道浅,还不足以起作用。”
“那你这么兴师动众的干什么!”楚铮压着眉,不耐烦道,“把人松开。”
楚锦深吸了口气,挥了挥手。
陈宁安双臂没了束缚,他弯下腰,撑着自己的膝盖,闷声咳嗽起来。
刚才那股强烈的窒息,让他以为自己要被掐死了,有种死亡来临的感觉,让人心神惊惧,无法自控的腿软。
此时,耳旁还有些嗡鸣声,只能模模糊糊听见些许声音。
楚锦看着自家弟弟身边的人影,眼底尽是阴狠:“他一个凡人,才来楚家没几个月,怎么能接触到魅欢香,背后必定有人指使,现在的份量不够,说不定只是徐徐试探,等你中招,一切都晚了。”
他看着楚铮道:“你先在家歇两天,别修炼了,我把人带走查问清楚,没问题了再给你送回来。”
陈宁安听完心头猛地一跳,要是有问题呢,他还能活着吗?
他不知道楚锦说的香是什么东西,但楚铮树大招风,他怕是别人借他来害楚铮,万一他说不清楚……
他立刻跪在地上,仰头看着楚铮:“二少爷,我没——”
一张嘴,声音嘶哑得听不出音儿来。
陈宁安用力咳嗽几声,他忍着喉咙的剧痛,哑着嗓子开口解释:“我不知道大少爷说的香是什么,我平常从来没有用过香粉。”
楚铮低头看他,声音平缓:“我知道,你先起来。”
说话间,陈宁安嗓子疼痛难忍,不受控地落泪,双眼红彤彤的,他快速抹了把眼睛,又转头去看楚锦:“大少爷,虽然我不知道那香是什么,但既然您这样说了,那我身上肯定有。”
“我这就跟您走,您尽管审问,我知道的肯定全都说出来,可是我真的没有做过有害二少爷的事情,求您一定要查问清楚,还我个清白。”
说完,陈宁安立刻爬起来,往楚锦身边走。
突然,他的肩膀被人按住,楚铮冷漠的声音响在他耳边:“站住!我让你走了吗。”
陈宁安回过头,无措地看着他。
难道连个辩白的机会都不给他吗?
楚铮的视线从他脸上一掠而过,按着他的肩头,把人拖到自己身后。
他压下心里的烦躁,耐着性子说话:“哥,你不要一有点风吹草动就大惊小怪,你刚才说魅欢香是赤狐一族独有的秘法,他跟灵兽园那只红毛狐狸接触过,身上还有那只狐狸毛做的衣裳,应该是因为这才粘上了味道。”
楚锦更怀疑了:“他一个凡人怎么会跑到灵兽园里,还能跟狐妖很熟,这难道不是更可疑吗?”
陈宁安这时反应过来,他立刻开口:“大少爷,我去灵兽园的事情向衡明长老禀报过,他同意了。”
楚锦看了他一眼,吩咐道:“把衡明叫来。”
“是。”
没多时,衡明来到了众人身前。
楚锦看着他问:“这人去灵兽园的事情,你是否知情?”
衡明快速扫视众人,视线在陈宁安身上停留一瞬。
他点头:“是,我知晓此事,两个月前,我在灵兽园见到他,他说自己伺候完二少爷闲来无事,就来灵兽园打发时间,我没有阻拦,给了他一枚护身符。”
楚锦追问:“那是他第一次去灵兽园吗?”
衡明顿了顿:“不是。”
楚锦声音冷了下来:“去查!查他第一次去灵兽园是什么时候,怎么跟那只狐狸接触上的,他身上的魅欢香是不是从那只狐狸身上得来的。”
陈宁安听到这儿,缓缓松了口气,他抬手蹭去额头沁出的细汗。
楚铮侧目看他,就这点出息,又哭起来了。
他转头看着他哥:“行了,你自己去查吧,人我还要用。”
“不行!”楚锦断然拒绝,“在事情没查清之前,你最好不要再跟这个人有接触。”
楚铮懒得搭理,喊了一句:“绿妩,你配合大少爷去查。”
说完,他拽着陈宁安的胳膊,往屋里走,一挥手,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楚锦看着他这副任性的举动,头疼地摁了摁眉心。
等进了屋。
楚铮的火气忍不住了,他看着陈宁安大声训斥:“你是蠢货吗!上赶着跟他走,知道他带你去哪儿吗,在地牢里关你十天半个月,就你这体质,小命都要去掉半条!”
陈宁安低着头没吭声。
他当然不是蠢货,他主动跟楚锦走,是目前对他最有利的办法。
他现在对楚铮还有用,楚锦不可能对他下死手,他不确定自己身上的魅幻香是怎么来的,如果有人借他加害楚铮,那么他已经拿出了积极配合的态度,最起码会让楚锦知道,他是被利用的。
楚铮看他这副闷不吭声的样子就来气,吼了一句:“你哑巴了!”
陈宁安无奈,只得开口说话:“回二少爷的话,我只是想配合大少爷尽快查清楚,我怕您误会我,觉得我要害您。”
楚铮别过脸不看他,也不吭声了。
这人什么样子他还是清楚的,虽然偶尔会搞些小动作,但大部分时候,人木得跟石头一样,就算用上魅欢香,也不会那些勾引人的手段。
他往陈宁安手上打了个清洁术,握住他的手往榻边走。
陈宁安挣了一下手:“二少爷,还是等事情查清楚之后,我们再修炼吧。”
楚铮扭头瞪他:“你听我的?还是听他的?”
陈宁安见他脸色不悦,急忙道:“我听您的,二少爷,我都听您的。”
楚铮哼了一声,拉了下他的手:“你不用管他,专心和我修炼就行。”
陈宁安随着手上拉拽的力道往前走,但是膝盖一顿一顿的疼,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
楚铮察觉到了异样,问道:“你腿怎么了?”
陈宁安道:“刚才磕到了,一会儿就好了。”
楚铮看着他泛红的眼睛,忍不住说他:“一个大男人,别这么娇气,难受也忍着点,别总哭,尤其还在外人面前。”
陈宁安诧异地抬头,跟他对视:“二少爷,我没哭啊。”
楚铮看他眼睑下方,泪痕还没干呢,声音都哭哑了,嘴还挺犟。
他往陈宁安脸上打了个清洁术:“……啊,行行行,你没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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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陈宁安觉得楚铮莫名其妙, 他本来就没哭。
楚铮没再说旁的,拉着他坐在榻上。
掌心的手很凉,楚铮布了个结界, 握住陈宁安的两只手, 严肃道:“你现在什么都不准想, 好好跟我修炼。”
陈宁安嗓子疼, 只低低嗯了一声。
楚铮心无旁骛地修炼起来,陈宁安也渐渐摒弃杂思。
两人刚进入状态不久,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一道温和的嗓音传来:“阿铮,给哥开门。”
陈宁安听见楚锦的声音下意识紧张, 但不多,毕竟他没做亏心事,他身上的香味八成就是跟绯影染上的。
楚铮睁开眼,脸上尽是不耐, 他撤回手, 抬了抬手指。
屋门敞开。
陈宁安双手得了自由, 他立刻挪下榻。
楚铮皱了下眉,问他:“你这是干什么?”
陈宁安道:“您和大少爷说话, 我先退避,等您忙完了再唤我。”
楚铮整理了下衣摆:“用不着。”
这时,楚锦穿过外间, 来到他们身边。
陈宁安没有开口,只站在一侧,躬身俯首。
楚铮瞥了一眼楚锦:“查清楚了?”
楚锦道:“查清楚了,虚惊一场,不过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陈宁安。”
楚铮没好气道:“你事儿真多!”
楚锦语气温和,脸上带着轻柔的笑意, 他往陈宁安跟前又走了一步。
“你当初为什么想去灵兽园。”
陈宁安恭恭敬敬地回答:“回大少爷的话,小人当时伺候完二少爷,闲着没事做,正好雪翎要去灵兽园找同伴玩,就和他一块去了。”
楚锦挑了下眉,这说辞倒是跟那只白鹤对上了。
他又问:“据灵兽园的看守说,你这半个月,夜夜都宿在狐狸洞里,为什么?阿铮没给你安排地方住吗?”
楚铮听完诧异,他侧过眼,目光定在陈宁安身上。
忍了下,没忍住,他质问道:“陈宁安,你怎么回事!我是苛待你了吗?让你放着好好的屋子不睡,去跟那只狐狸挤在一起。”
陈宁安压低了脑袋:“回二位少爷的话,二少爷给小人安排了屋子,只是这段时间天气太冷,我没有灵力护体,捱不住,狐狸洞暖和。”
楚锦笑着哦了一声,眼底的疑云彻底散去:“是这么回事啊,也算情有可原,不过你既贴身侍候二少爷,还是别跟那群畜生离得太近了。”
陈宁安心里有些厌烦,明明是他受了一场无妄之灾,可是他却不能表露出委屈不满的情绪。
他抿了抿嘴,恭声道:“是,小人记住了。”
紧接着他提高语调,用感恩戴德的口吻说话:“多谢大少爷查明真相,还小人一个清白。”
楚锦满意地点了点头,朝楚铮道:“你继续修炼吧,我就不打扰了。”
楚铮面色暗沉,并未作声。
楚锦离去。
屋内一时沉默。
陈宁安觉得楚铮的脸色不太好看,便沉默站着没动。
突然,楚铮开口打破了室内的沉默。
“绿妩。”
下一瞬,绿妩出现在二人面前:“少爷有什么吩咐?”
楚铮指着陈宁安说:“你给他安排的什么屋子?以至于让他受不住冷,跑去跟只狐狸挤在一起睡,让他住的冰窖吗?”
绿妩诧异一瞬,反应过来后,她懊恼地捶了下手:“这件事确实是我的过失,宁安是个凡人,没有灵力御寒,他房间里没有设置维持温度的阵法,这种天气对他来说确实有些难熬。”
楚铮质问:“为什么没有阵法?”
绿妩道:“少爷,自从你来到这个院子,院里下人的修为,都没有低于金丹的,整个院子只有你房间里设置了阵法,在你八岁时就停用了,因为用不上,咱们院也没从族里领过火晶,更没有凡人用的炭火,我没想起这一茬来。”
楚铮听完沉默,他转头去看榻边站着的人。
陈宁安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不管听见什么,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
身上尖锐的疼痛,使他的忍耐力松懈了些许。
他现在心里很厌烦,一点都不想待在这个屋子里。
对他而言,这个宽敞明亮的房子不如那个狭小的狐狸洞待着舒服。
楚铮的声音在屋内响起:“给他房间里铺设阵法,再领些火晶,给他弄个手炉,让他随身带着。”
绿妩点头:“是,我这就去安排。”
陈宁安听到这儿,适时露出一个感恩戴德的笑容:“谢谢二少爷。”
楚铮瞥了他一眼,顿了顿,又吩咐道:“现在立刻去领火晶,先把我屋里的阵法开了。”
“是。”绿妩转身离去。
楚铮没再说话,陈宁安也乐得轻松,站着没动。
室内一片沉默。
阵法运转,屋里的温度一点点升高,也没什么风,陈宁安穿得有点多,他扯了扯领子,让那股热气从领口泄出来。
屋内响起楚铮略有些低哑的声音:“过来。”
“是。”陈宁安走过去,五步顿了四步。
他坐在榻上,一点点盘腿。
楚铮突然开口:“别动,裤子脱了。”
陈宁安不想再平白生事端,他摇了摇头:“二少爷,我的腿没事了,今天耽误的时间够多了,您还是尽快修炼吧。”
楚铮声音一冷:“别废话,脱!”
陈宁安深吸了口气,快速平复心绪,他解开裤子的系带,脱掉两条裤子后,解了腿上的狐狸毛护膝,然后卷起亵裤的裤摆,撸到膝盖上。
他的腿常年不见太阳,因此肤色很白,膝盖上的瘀伤青紫交加,红肿得很高,被周围白皙的肤色一衬,看起来触目惊心。
楚铮看了两眼他的腿,攥了攥手,神情透出一些恼怒。
他抬头去看陈宁安的脸,视线下移时,发现他颈侧裸露的一块皮肤泛着青黑。
他微微前倾身体:“上衣也脱了。”
陈宁安没再犹豫,顺从地脱去上衣,一直到最后一件里衣,他扯开侧边的系带,露出一片雪白的胸膛。
楚铮别开脸,语气有些不自然:“别脱了,把衣裳穿好,领子往下拉一下,我就是看看脖子。”
“是。”陈宁安依言照做。
他用手折了一下领子,脖子完全暴露在空气中。
楚铮看着他的脖子,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白皙纤长的脖子上横布着一只青紫淤黑的手印,像是要把这截脖子掐断一样。
怪不得说话这么哑,原来不是哭的,是被掐的。
楚铮蜷缩了下手指,看着陈宁安问:“你这脖子怎么回事?”
陈宁安淡淡道:“大少爷不小心碰到了。”
楚铮低低骂了一声,蹭地一下从榻上起来,带着怒气喊道:“绿妩!”
“在,少爷有什么吩咐?”
楚铮道:“去找大少爷,让他把春回玉肌膏给我送过来。”
绿妩惊讶地“啊”了一声。
春回玉肌膏是八品灵药,灵药宗每年只产三盒,珍贵无比。
夫人每年都给灵药宗无偿提供一批灵植,就是为了年年能要到一盒春回玉肌膏,给大少爷洗经伐髓时用。
楚铮冷嗤一声:“啊什么!他把我的人伤成这样,让他赔盒药怎么了!”
绿妩面色有些为难,这药对大少爷来说确实珍贵了些。
楚铮吼了一声:“去!他要是不给我送过来,我就亲自去拿。”
“是。”绿妩转身离去。
楚铮站在榻下烦躁地走了两圈,狠甩了一下垂到胸前的发尾。
视线落在榻上垂眉顺眼的人身上,他咳了一声,声音有些低:“你先忍一下,等一会儿药到了,你抹上不出一刻钟,伤就不疼了。”
陈宁安正散着神,闻言看他,下意识扯了下嘴角,笑着说:“谢谢二少爷。”
笑得难看死了。
楚铮绷着嘴角,别开脸,没吭声。
没一会儿,楚锦带着药来了。
楚铮大步走过去,一把夺过他手里的药,折回扔在陈宁安大腿上:“你自己抹药。”
“是。”陈宁安捡起腿上的药盒。
楚铮折返回去,看到楚锦,不善地瞪了他一眼。
楚锦当作没看见他恼怒的眼神,拍了拍他的肩,温声道:“娘有事找你,让我叫你过去。”
楚铮挥开他的手,径直往外走。
楚锦无奈,只好跟在后面:“药不是给你送来了吗,怎么还这么生气?”
他不说还好,一说楚铮更气了:“哥,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你不分青红皂白就把人伤成那样,我还怎么和他修炼。”
楚锦好脾气地认错:“这回是我做错了,我下次不这样了。”
楚铮陡然停下步子,转过头,严肃地盯着他:“你上次也是这样说的,不要再有下一次。”
楚锦愣了一下,他收起脸上的笑容,同样严肃地回答:“哥知道了,绝对不会再有下次,以后不会再越过你动你院里的人。”
楚铮这才继续往前走:“娘找我有什么事?”
楚锦道:“临近年关,爹娘事情很多,也就今天抽出了点空,让咱俩过去一块吃个饭,闲聊闲聊。”
“不去。”楚铮扭头往回走。
每次去,他也没什么话可说,净浪费时间,坐在那儿听别人扯闲篇。
楚锦快走两步,拉住他的手臂:“阿铮,爹娘这都一两个月没见过你了,索性今天无事,咱们——”
“是你们无事。”楚铮打断他,“我忙着呢,这都快晌午了,今天还没开始修炼呢。”
楚锦见他态度坚决,只得无奈松手:“唉,行吧,那你年前就别去山里了,待在家里吧。”
“再说吧。”楚铮头也不回地走了。
……
陈宁安打开药盒,露出里面澄澈透明泛着浅青色的药膏。
他从布袋里掏出一根雪翎掉的羽毛,小心沾了一点药膏,涂抹在膝盖上。
清清凉凉的,还带着一股淡香,抹上后,疼痛立刻缓解不少。
他刚才听出来了,这个药膏很贵,所以他只涂了薄薄一层。
等膝盖涂完,他拉下衣领,摸索着往脖子上抹。
楚铮回来时,他刚往脖子上抹了两下:“二少爷您稍等一下,我马上就抹好了。”
楚铮嗯了一声,坐下看他抹药。
看了一会儿,他忍不住皱眉,点了点自己的脖子:“你这儿没抹到。”
陈宁安抬眼去看他,哦了一声。
他往那个地方补了两下。
楚铮啧了一声,显然是陈宁安的动作没做到位。
陈宁安用羽毛又蘸了点药膏,往那个地方抹。
楚铮问道:“哪来的毛?”
“雪翎掉的。”
楚铮嗯了一声,没说旁的。
陈宁安一边抹药一边纠结,过了两秒,他仍是开口询问:“二少爷,我清晨去族学,没办法自己走过去,只能让雪翎送我,以后我……我……”
陈宁安停顿,迟疑两瞬,他看着楚铮没再往下说。
楚铮听着他吭吭哧哧的,不由得嫌弃地啧了一声,正要说他,对上他的视线时,才明白过来他是什么意思。
“不用管他,那只鸟照常驮着你去上学,灵兽园你想去就去。”
陈宁安点了点头,心里无动于衷,他面上露出一个感激的表情来,嘴角带着惯常的讨好笑容:“谢谢二少爷。”
楚铮见他这副神情,偏过头,撇了下嘴。
还不如平常那副木讷没表情的样子好看。
静默两秒,楚铮转过头,见他脖子上还有些地方没涂到,忍不住凑过去:“算了,羽毛给我,我给你涂。”
陈宁安往后仰头,手肘后撤,避开他的手。
他低垂着眼,恭声道:“不敢劳烦二少爷,还是我自己来吧。”
楚铮伸出的手顿在半空,他声音有点冷,“随便你。”
陈宁安不想再拖了,今天耽误的时间够多了,他不想到大半夜睡不上觉。
嗓子依旧火辣辣的疼,这药他用过了,想必楚铮也不会再要回去,没必要省着扣扣搜搜的,他直接用手挖了一些搁在掌心搓开,往脖子上抹,来回糊了两遍。
这时,楚铮才收回手,他往后退了两步,坐在平常自己坐的地方上。
陈宁安从布袋里掏出竹筒,打湿帕子,擦干净手后,朝楚铮点头:“二少爷,我好了。”
楚铮从鼻腔里哼出一声。
陈宁安现在的姿势是伸直腿,倚靠在榻上,离楚铮还有些远,他只好挪动屁股一点点往前蹭,膝盖还有些疼,他缓慢地屈膝,慢慢挪动。
还没挪到楚铮近前,小腿忽然被按住了,楚铮道:“你就这么坐,膝盖肿成这样,再折腾,什么时候能好。”
“是。”陈宁安重新伸直腿,他往后欠身,倚靠在榻上。
坐稳后,他就低着头,敛着眼皮没再动弹,等着楚铮自己找姿势坐好。
过了一会儿,楚铮侧对他,盘腿坐在他近前,膝盖差一点挨着他的大腿。
这样的姿势两人离得太近,陈宁安又压低了些脑袋。
双手被人捞过去握住,陈宁安闭上眼,开始凝神静气。
楚铮突然又说话了。
“陈宁安。”
口诀念到一半被打断,陈宁安有些心烦。
他闭着眼嗯了一声。
“今天这事是我哥的问题,他没查清楚事情,不该对你动手。”
陈宁安缓慢地吞咽一下,好让说出口的语气保持平静:“二少爷,您这话折煞我了,大少爷对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是我的问题,我身上确实沾染了那香的味道,大少爷误会也是正常。”
楚铮听完脸色很难看,生气道:“什么叫对你做什么都是应该的,你是我的人,他越过我处理你,本来就是他的错,你有没有脑子!”
陈宁安心中的厌烦越来越深,他的卖身契应该在楚家家主手里,对他而言,两位少爷都是他的主子,何况楚锦日后是楚家的家主,他只是目前伺候楚铮。
陈宁安现在情绪不稳,需要用力才能压下去,他抿了一下嘴,恭敬道:“是,您说得对。”
楚铮不满他的回答,用力攥了下他的手:“你敷衍我是不是?”
陈宁安不吭声了。
楚铮等了几息,耳边依旧沉默,他用膝盖顶了一下陈宁安的大腿:“说话!你哑巴了?”
陈宁安突然抬头看他。
两人视线相对,楚铮怔了下。
陈宁安神情依旧平和,他用困惑的语气询问:“二少爷,您想听我说什么呢?”
他能说什么呢?
这件事他是被冤枉的,他平白受了无妄之灾,但是他不能生气,不能埋怨,甚至还要摆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感恩楚锦还给他本就属于他的清白。
他能怨楚锦吗?
自古以来,就没有下人去埋怨主子的,更何况还是当着另一个主子的面。
楚铮看着他依旧是那副恭顺的样子,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从他早上回来看见陈宁安被人压着开始,直到现在,中间这段时间,陈宁安从来没有表露过一丝一毫的生气和不满,正常人受了冤枉,多少会有些委屈,可是他却没有,这不太正常。
他盯着陈宁安看,陈宁安敛着眼皮,脑袋微垂,只能从他身上看到顺服。
楚铮忽然觉得烦躁,心头一股无名火起。
他闭上眼不看人,眼不见为净。
陈宁安忽然开口了:“二少爷。”
楚铮立刻睁眼看他:“叫我干什么?”
陈宁安道:“您体内的罡气多久能彻底解决?”
楚铮听完,不由得烦躁:“要等到结婴才行,修行一事千变万化,讲究机缘,我也不知道具体什么时候,少则五六年,多则几十年,都有可能。”
说完,他疑惑地打量陈宁安:“你突然问这个干什么?”
陈宁安微微抬头,看着他说:“我伺候您也四五个月了,就想问问,对您的修炼来说,我的用处大吗?”
楚铮晃了下手:“大。”
顿了顿,他又补了一句:“你很有用。”
陈宁安扯了下嘴角,笑容带着几分真诚:“我在族学上课时,经常听别人谈及到您,都说您天赋惊人,修炼速度很快,十五岁结丹世所罕见,想必您结婴也能很快,能伺候您,真是我的福气。”
陈宁安很高兴,他确实运气不错,碰上了一个修炼奇才,不然他可能要伺候一个人大几十年。
既然楚铮说短则五六年,那证明他就是有这个实力,很大可能他只需要熬过这五六年就好了。
楚铮的视线落在陈宁安含笑的眼睛上。
他错开眼神,沉下语气:“好了,别拍马屁了,我们开始修炼吧。”
“是。”陈宁安语调上扬。
转眼间,三天已过。
陈宁安回到自己房里,迎面扑来一股热气,室内如暖春三月一般。
他先仔细洗了下手,然后洗漱沐浴。
临近年关,族学已经停课了,年后才开课。
此时,太阳刚刚升起,陈宁安写了会儿字,等晾干头发后,他揉了揉眉心,想睡个回笼觉,一挨床只觉满身疲累,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屋外的积雪渐渐化成水,被灿烂的阳光一点点抹去痕迹。
干枯的枝丫抽出嫩芽,花枝顶端绽放出灿烂的花朵。
天朗气清,春风拂面,好不舒适。
陈宁安坐在绿草成荫的山坡上,不远处,一群小少年身着轻薄春衫,迎着春风,在山谷间御剑,整片山峰都回荡着他们肆意张扬的笑声。
陈宁安单手托腮,撑着脑袋看他们,眼中流露出不自觉的歆羡。
这时,一只白鹤擦着草地朝陈宁安飞了过来。
“光坐着看有什么意思。”雪翎用翅膀尖儿拍陈宁安的脑袋,“走,我驮着你飞一圈,不比他们御剑飞得慢。”
陈宁安摇头:“不了,你自己去玩吧。”
雪翎化成人,挤在他身边:“不用羡慕他们,你有我,我可以驮着你,还不用你费心御剑了。”
陈宁安笑了笑,揉了下他的脑袋,并未说话。
现在他伺候楚铮,雪翎才被指给他,带他去上学,如果他不伺楚铮了,雪翎也不会再跟在他身边了。
只有彻底掌握在手中的东西才是自己的。
只要学会御剑,随时随地都能飞,而仰赖他人,终究不是长法。
片刻后。
十七长老喊出一声带有灵力的话语。
“散学。”
话音刚落,满山谷的学生顷刻间散了个干净。
陈宁安拍了拍雪翎的脑袋:“咱们回去吧。”
“好。”两人起身。
这时,楚镜来到陈宁安身边,仰头看着他说:“我最近要做一个水系的法器,还缺一片鲛人鳞。”
陈宁安朝她温和地笑了笑:“鲛人鳞不如其他灵兽掉毛快,我这几日都去灵兽园问问,不一定有。”
楚镜道:“不着急,近两个月能掉就好,不行,我再用其他的替代。”
陈宁安点头。
楚镜突然抱住了他的腰。
陈宁安诧异:“镜小姐,您这是做什么?”
岂料,下一瞬,他双脚离地。
这个才十岁的小姑娘,身高还不到他胸口,竟然把他抱起来了,还颠了两下。
楚镜放下他,脸不红气不喘,语气平稳:“我想看看你有多重,现在这些小东西我都做顺手了,想试点难的,先从单人飞行法器开始,你过来给我帮忙,等我研究成了,做一个飞行法器给你。”
陈宁安一边震惊,一边捏小姑娘的胳膊。
真有劲儿啊!
他道:“我还没你有力气,也没有灵力,可能帮不了你太多忙。”
楚镜摇了摇头,稚嫩的脸庞却说着十分老成的话:“练器并不是纯靠力气,很多事情都是一些细致琐碎的活儿,你细心有耐性,话还少,我很看好你。”
陈宁安忍俊不禁,他抿住嘴角,郑重地点头:“谢谢镜小姐抬举,我一定会认真做事的。”
等楚镜走了,雪翎撅着嘴,抱住陈宁安的腰把他举了起来:“我也很有力气的!”
陈宁安有些哭笑不得:“好,知道了,快把我放下来吧。”
雪翎哼了一声,把他往上一抛,化成白鹤,用翅膀接住他,驮着他往回飞。
晚间,天上圆月高悬
陈宁安抹了把脸,汗水直接沾湿了他的手掌,他扯着领口扇风,感觉里衣都湿透了。
时值盛夏,下午热得出奇,一点风都没有。
那头熊缠着他,非要他给它剪指甲。
他拿着大钳子鼓捣了一下午,才堪堪收拾好四只爪子。
雪翎化为原形,走在旁边用翅膀给他扇风:“你明天还去二少爷院里吗?”
陈宁安推开小楼的门:“不去了。”
昨天早上他照常站在正屋门口等着,一直等到太阳升起老高,也不见楚铮的人影。
他站在屋门口,试探地喊了一句绿妩的名字,然后绿妩就出现了,告诉他楚铮可能是闭关了。
“好!”雪翎化成人跟着他走进屋里。
陈宁安转身合上门,屋里的凉气太足了,他忍不住抖了个激灵。
雪翎感叹一声:“宁安,你这阵法铺得真不错,好凉快呀。”
陈宁安伸手解开外衣,笑着说:“也有你的功劳。”
雪翎晃了晃脑袋,嘿嘿一笑。
阵法是陈宁安自己铺设的,但是有些阵材是他和雪翎一起在楚家找的,催动灵力的活儿,都是雪翎出的力。
陈宁安从柜子里拿出一身干净的里衣:“我去洗澡了。”
“好。”雪翎问,“你明早还去族学上课吗?”
陈宁安想了想:“去,二少爷闭关了,一时半会儿应该回不来。”
雪翎点头,抬脚往外走:“那我明早过来接你。”
陈宁安送他到门口,合上门,转头去沐浴。
洗完澡出来,他扔出一把铁剑,旋身立在上面,操纵着铁剑在屋内转了几圈,动作非常流畅。
确认御剑没有生疏后,陈宁安立刻停了下来,多一分灵力都不舍得消耗。
入了三伏天,天气越来越热。
月末,族学放假两天,陈宁安待在屋里看书,临近傍晚时,雪翎跑过来找他,说河里的莲子熟了,要和他一块去摘。
陈宁安看着他亮晶晶满是期待的眼睛,放下书跟他一块去了。
雪翎手里攥着陈宁安的袖子,蹦蹦跳跳地走着,陈宁安的身形也被他带歪了。
等走到河边时,陈宁安开口道:“再往下走一截,这里离二少爷的院子太近了。”
月末或月初,楚铮也会回来一趟,但大多时间都关在屋子里做自己的事情,不过为了避免他出现在楚铮面前,这几天他大多待在屋子里,要么就绕过楚铮的院子,离得远远的。
“好吧。”两人顺着河边往下又走了一段。
雪翎巴巴望着河中央的莲子:“这里可以了吗?”
陈宁安四处看了一圈,这里离楚铮的院子很远,周围没人,也没什么房子,他点头道:“可以。”
雪翎欢快地化成原形,一脑袋钻进了水里,河水清澈见底,雪翎在水中潜行,带出一阵阵涟漪。
陈宁安坐在岸边看他凫水。
雪翎欢快地游了好一会儿,用嘴巴折断几根莲子扔到岸上,让陈宁安给他剥皮。
陈宁安头上顶着一只大荷叶,坐在岸边给他剥莲子。
雪翎立在水中,露出一截长长的脖子:“宁安,你把莲子丢过来,我用嘴巴接。”
陈宁安从手心拿出一颗剥好的莲子,往水中一投。
雪翎张大嘴巴,歪了歪脑袋,那颗莲子精准地落入他的嘴里。
雪翎哈哈一笑:“我接到了,再扔再扔!”
陈宁安这时也起了玩心,他故意把莲子往雪翎旁边的地方扔。
雪翎毕竟是一只化了形的金丹修士,不管陈宁安扔得角度多么刁钻、距离多远,他都能精准地接到。
没多会儿,陈宁安剥好的一把莲子全扔出去了,最后,他同时扔了三颗。
雪翎哈了一声,纤长的脖子灵活摆动,先后把三颗莲子都接到了嘴里。
他得意地冲着陈宁安哈哈大笑。
“什么声音?”楚锦皱了下眉,转眼去看。
楚铮本来没搭理,径直往前走,突然,他听见了另一道欢快的笑声。
笑声的主人平时很少笑,像这种笑出声的情况,更是罕见。
他顿住脚步,循着声音去看。
底下的河岸边,陈宁安坐在石阶上,捂着脸,歪着身子四处躲避,他一边笑一边轻喊:“啊,好了好了,我错了,我不该拿莲蓬扔你。”
一只白鹤立在水中,不停地朝陈宁安扇动翅膀,溅起一长串水珠,长长的鸟喙上戳着一个莲蓬,嘴巴张张合合发出难听的嚎叫声。
楚铮看见陈宁安的一刹那,突然恍惚。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在其他地方、其他时间,看见陈宁安。
楚锦皱了下眉,疑惑道:“这哪来的白鹤,这么聒噪,不在灵兽园里关着,怎么跑这儿来了?”
楚铮站在一旁没说话,视线一直落在河岸边上。
陈宁安听见楚锦的声音,他立刻站起来,姿态摆得很恭敬。
这时,雪翎也从水里飞了起来,化作人躲在他身后。
楚锦笑了一声:“原来是你们俩呀。”
楚铮六岁的时候还不会御剑,这只白鹤送他去苍明峰修炼,结果吃了楚铮师父培育的灵果,这才有机缘化成了人。
陈宁安背过手,拽了一下雪翎,恭声道:“见过二位少爷。”
雪翎有样学样,也随着他说:“见过两位少爷。”
楚锦嗯了一声:“你们继续玩吧。”
过了一会儿,雪翎悄悄探出头,小声道:“他们走远了。”
陈宁安这才放松下来,垮下绷紧的肩膀。
他道:“好了,你去再摘几个莲蓬,我给你剥了吃。”
雪翎飞到河面上,没再下水,用嘴巴衔了几根莲蓬就回来了。
他紧挨着陈宁安坐下,声音听起来兴致不高:“虽然大少爷总是面上带笑,看着很温和,但是我怕他,二少爷黑着脸的时候,我都没有这么怕。”
陈宁安低着头剥莲蓬,附和地嗯了一声:“确实。”
这位大少爷的温和只是表象,他的骨子里透出一股杀伐和狠绝,毕竟是以后要当家主的人,若是真这么温润随和,怎么能当得了家。
雪翎抱住陈宁安一条手臂,脑袋歪在他肩上,嘿嘿笑着:“宁安,现在我最喜欢你了。”
陈宁安捏着一颗莲子喂在他嘴里:“我也最喜欢你。”
雪翎嚼着莲子,含混道:“宁安!你现在在笑唉!”
陈宁安听见他惊奇的话语,忍不住疑惑,转头看他:“我不是经常笑吗?”
雪翎煞有其事地摆了摆手:“不,你平常笑不好看,现在才好看。”
“笑得不好看就不算笑了吗?”陈宁安脸上的笑容又大了些。
雪翎点头:“不算数,你多笑笑,我喜欢看你笑,你笑起来很好看,比二少爷院里的金芙蕖都漂亮。”
陈宁安哦了一声,脸上笑容不减,给他嘴里塞了一颗莲子:“谢谢你的夸赞,你也很好看,羽毛比彩鸢的都漂亮。”
雪翎听完他这话,扭捏起来,他捂着脸道:“我倒也没有那么漂亮!”
陈宁安道:“有,你羽毛很漂亮,飞起来的时候更漂亮了。”
雪翎放下手,羞涩地笑着。
昏黄的夕阳,照在陈宁安含笑的脸上,在他眼角眉梢晕开一抹朦胧的辉光。
雪翎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宁安,你笑起来真漂亮,我想亲亲。”
说着,雪翎撅着嘴去亲陈宁安。
突然,一片草叶擦着他的嘴唇飞了过去。
雪翎吓得身子一抖,缩着头埋进了陈宁安怀里。
那片草叶速度太快,陈宁安根本没有察觉到,他不明白雪翎怎么突然惊吓到了,他抱着人,轻声安抚:“怎么了?”
上方骤然传来一声冷笑。
陈宁安下意识循着声音去看,不由得愣住了,过了两瞬,他才反应过来:“见过二少爷。”
楚铮迈下台阶,三两步来到两人身边,他抬腿踢了一下雪翎露在外面的脚:“你个蠢鸟,修炼这么多年都修到狗身上去了,遇到事情竟然往别人怀里躲,你有没有出息!”
这时,雪翎才慢慢从陈宁安怀里探出头,他委屈道:“二少爷,你干吗偷袭我?差点就割破我的嘴了。”
楚铮对这番指责无动于衷,反而嘲讽道:“活该,谁让你每天这么懒,不勤于修炼,这么多年了,一点长进都没有,我都是金丹了,你还在金丹。”
雪翎听完,委屈得不行,他眼泪汪汪的,瘪着嘴看陈宁安。
陈宁安在心中叹了口气,摸着他的脑袋,轻声哄道:“二少爷跟你开玩笑呢,他要真偷袭你,你的嘴巴早就被割烂了,你有长进,现在飞起来比之前快了很多。”
刚说完,他腿上就被踢了一脚。
上方一道不满的视线瞪着他。
陈宁安仰头去看楚铮,脸色透出些许无奈,示意他别跟雪翎计较。
楚铮又踢了他一脚:“你知不知道好歹,刚才要不是我,你就被他亲到了,我是在帮你。”
陈宁安道:“就算亲到也没什么,何况他还是个小孩。”
雪翎瘪着嘴开口:“就是,差一点我就亲到了。”
“嗤!有两百多岁的小孩吗!这么老的人了还装小孩子,要不要脸!”楚铮弯下腰,抬手给了他脑袋一巴掌,拎着他的后领子把人提起来,往旁边一扔,“就什么是,还敢犟嘴,再管不住自己的嘴,我就给你割了。”
雪翎捂着嘴,眼睛含着两泡儿泪,快速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陈宁安看着地上掉落的羽毛,忍不住叹气,他撑着手起来:“二少爷,他还是个小孩儿,禁不住吓。”
楚铮冷着脸,无差别攻击:“你不是小孩,你这么大人了,你也禁不住吓,说两句话就战战兢兢的,活似有人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一样。”
陈宁安张了张嘴,选择默不作声。
楚铮继续说他:“你这么大人了,也该懂点事,光天化日的,搂搂抱抱,亲什么亲,被占便宜了也不知道躲,我帮你,你还倒打一耙,一点都不知道感恩。”
陈宁安选择继续沉默。
楚铮盯着他,狐疑道:“你别不是私下和这小子天天亲吧?”
陈宁安愣住了,感觉匪夷所思,不知道他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直呼冤枉:“我没有。”
楚铮哼了一声:“你最好没有,他还是个小孩,你注意点分寸。”
“……”
正话反话全让他一个人说了,陈宁安深吸了口气,木然道:“是,您说得对。”
楚铮不说话了。
等了一会儿
陈宁安见他一直没开口,便点了点头:“二少爷,那我就先退下了。”
“站住。”
楚铮往他身上打了上百个清洁术,直到身上没有那股鸟的味道,才握住他的手,拉着人并排坐在河边。
陈宁安感受着从掌心传来的罡气,开始默念口诀。
坐下后,两人都没有再说话。
楚铮用空闲的那只手托着脸,看着不远处的河面。
原来夕阳这么好看,河水很清澈,荷花清丽脱俗,吹在身上的风也很舒服。
这一切都很好,楚铮心中突然涌出一股遗憾,他第一次发现这些美好。
他扭头去看身侧的人。
陈宁安低着头,眼皮半敛。
楚铮用膝盖撞他,又捏了捏他的手:“你发什么呆呢?”
陈宁安闻言,侧过头看他,摇头道:“我没在发呆,我在看蚂蚁搬东西。”
他下巴往地上点了点,楚铮视线落在他那截下巴上,顿了两息,然后顺着往下看。
地上一群蚂蚁在搬莲子的残渣。
楚铮挑眉,视线一转,见陈宁安手里还握着几枚剥好的莲子,便从他手心里扣出一个来扔到地上。
“哗啦”一下,地上的蚂蚁登时四散逃窜。
楚铮抻了下腿,好整以暇地看着地上。
没一会儿,从四面八方乌泱泱跑来一群蚂蚁,它们齐心协力,将那颗比它们身体大许多倍的莲子扛了起来。
等这颗莲子搬走后,陈宁安犹豫了下,捏着一颗莲子轻轻放在地上,然后又有些蚂蚁陆陆续续过来,成群结队的,明明很小的东西,但他们搬东西时,却透出一股雄赳赳、气昂昂的气势。
楚铮又从他手心里扣出一颗莲子丢在地上。
蚂蚁们前仆后继。
两人乐此不疲,都低头看着地上的蚂蚁搬莲子。
时间从他们身边流淌过去。
夕阳已尽,天色昏暗下来,陈宁安眨了眨眼睛,蚂蚁的身影已经有些模糊,只有嫩白的莲子还算显眼。
他闭上眼,微微坐直身子,手揉着后脖子。
楚铮侧目看他,掐算时辰。
这个时候,他应该在演武场练剑,但是却花了半个时辰,在这里看蚂蚁搬东西。
但意外的是,他并没有一种浪费时间的感觉,反而觉得这时间花得很值。
他晃了下手,看着对面的人:“坐累了?”
陈宁安点了点头:“嗯,有点。”
楚铮拉着他起来:“月中我闭关没回来,明天补上。”
陈宁安道:“好,我知道了。”
“走吧。”楚铮率先迈开步子。
陈宁安落后半步跟在他身后。
步子走得不紧不慢。
楚铮身上难得显露出一种懒散,他漫不经心地朝四周看着,晃了下手,看着陈宁安问:“你平常总在这块儿玩吗?”
陈宁安低头看着脚下的青砖:“不是,我第一次过来。”
楚铮语气突然不悦,他攥了下掌中的手:“你说话时能不能看着点人,低头看什么呢!”
陈宁安顺从地抬起头看他,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回二少爷的话,不是,我第一次过来。”
楚铮看了他一眼,随即别过脸:“你说话就说话,别这么直勾勾地看着人。”
陈宁安被他说得一头雾水,他也没辩驳,垂下眼皮:“是,您说得对。”
“对什么对!你就知道说对!”
陈宁安深吸了口气,只觉楚铮莫名其妙,难不成闭关闭得走火入魔了?
他抿着嘴一声不吭,闷着头走路。
楚铮握着他的手,往自己身边拉了一下:“干吗又不说话?总装哑巴。”
陈宁安语调平平:“我嘴笨,说出来的话总惹您生气,我还是少说话为好,省得您听了不高兴。”
楚铮皱着眉道:“你少说瞎话,我哪有不高兴。”
陈宁安又不吭声了。
他觉得这位少爷对自己的脾气根本没有自知之明,这一路上,他有高兴过吗?
“是,您说得对。”更加恭顺的语气。
楚铮提了口气,卡在中间不上不下,像嗓子眼儿里噎了个东西似的。
他气恼地甩了下手,大步往前走。
陈宁安松了口气,这下好了,剩下的路上楚铮应该不会再开口了。
第33章
初夏时节, 草木丰茂,生机盎然。
陈宁安拉着雪翎的手,顺着河边慢悠悠走着。
雪翎蹦起来去搂陈宁安的脖子:“我想吃金棠果。”
陈宁安刚睡醒, 还没缓过来神, 他搓了把脸, 温声道:“这时节还没熟透, 得再等等。”
“宁安~我想吃,酸的也想吃。”雪翎脑袋往他怀里撞。
陈宁安妥协道:“好,咱们现在就去摘。”
“嘿嘿!”雪翎顿时喜上眉梢。
陈宁安拉着他往林子里走,视线一瞥, 发现空中有个小黑点。
“快走快走!”陈宁安拽着雪翎就往树林里躲。
雪翎一听他这语气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他头也不回地往前跑,跑得比陈宁安还快:“二少爷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
“不知道。”陈宁安挑着树冠茂密的地方走。
两人闷头在林子里穿梭。
陈宁安悄悄回头望去,不由得松了口气, 总算是没撞见楚铮。
“好了。”陈宁安拍了拍雪翎的脑袋, 伸手摘了一枚金棠果递给他, “这个颜色看着还行,应该没那么酸, 你尝尝。”
雪翎接过来,刚咬进嘴里,眼睛就瞪得极大。
陈宁安询问道:“很酸吗?”
雪翎没吭声, 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向他身后。
陈宁安心头一跳,他越过雪翎,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前面那棵树的果子好像熟了,我去看看,你先回去吧。”
雪翎二话不说,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陈宁安当做不知道楚铮在身后, 他闷头走着,希望楚铮觉得无趣能赶紧离开。
忽然眼前一黑。
陈宁安暗自叹气,还是没躲过,他微微抬头,还没看清人影,就听见一道质询的话语。
“你脸怎么了?”
楚铮御剑立在他身前,深拧着眉看他。
陈宁安茫然:“什么?”
楚铮一瞬间落在他近侧,托起他的下巴。
陈宁安右侧的脸颊上遍布凹凸不平的红痕。
“谁弄的?”楚铮冷沉的语气里透着压制不住的怒意。
陈宁安还是没听明白:“您在说什么?”
“疼不疼?”楚铮轻轻抚了下他的脸颊,“照实说,谁给你弄的?”
陈宁安困惑地去摸自己的脸,倏的明白了过来,他不大好意思道:“刚才我和雪翎在树上睡觉,嫌阳光太亮,我闷着脸睡的……应该是硌出来的。”
楚铮沉默了。
陈宁安压低脑袋,闷不作声。
半晌。
楚铮先开口了:“刚才你俩干什么呢?跟没头苍蝇似的乱窜。”
躲你。
陈宁安垂着头说:“在找熟了的金棠果。”
楚铮嫌弃地啧了一声:“现在这时节,它离熟还远着呢,你嘴别太馋。”
“是,我知道了。”陈宁安并未解释,“二少爷,您忙吧,我先退下了。”
楚铮嗯了一声,却上前拉住他的手,同他并肩往外走。
陈宁安不由得诧异,下一瞬,手上传来一股罡气。
他脚步微顿,落后楚铮半步,岂料楚铮步子也慢了下来。
两人慢吞吞地走着。
周身没风,好一片寂静。
陈宁安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
楚铮努着嘴,神色透着郁闷,他频繁用余光扫视身侧的人。
陈宁安佯装没看见,只闷头走路,不给楚铮开口说话的机会。
蓦地,楚铮停下了,他从乾坤袋里掏出一串玉藤果,递到陈宁安眼前:“这个味道跟金棠果有些像。”
陈宁安点头:“嗯。”
楚铮举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人来接,他皱着眉:“你倒是拿过去吃啊!”
陈宁安愣了下。
楚铮凑到他脸前,语气不确定道:“你是想让我喂你吗?”
“不是!”陈宁安立刻反驳,“二少爷,我没这个意思。”
楚铮目露狐疑,眯着眼打量他。
陈宁安赶紧摇头,恳切道:“二少爷,玉藤果颇为难得,谢谢您恩赏,此物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楚铮哼道:“知道难得,还不赶紧吃,整个龙脊山脉就这么一棵藤,拢共就结了两串。”
陈宁安知道玉藤果的习性,阳光太大不长,下雨不长,天色太阴也不长,是个娇气难养的藤,结一次果很不容易。
他垂着手,没去接:“二少爷,您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楚铮没说话,直勾勾盯着他:“你是不是就想让我喂你?”
陈宁安:“……”
他不是,他没有。
默了默,他接过那串玉藤果:“谢谢二少爷。”
“你赶紧吃。”楚铮催促道,‘那只鸟在树梢盯着你呢,口水都快流成瀑布了。”
陈宁安闻言去看,就见苍绿色的叶片中窜出一抹亮眼的白。
他朝雪翎招了招手,雪翎立刻飞到他身前不远处。
楚铮啧他。
陈宁安当没听见,他晃了晃手,楚铮松开了他。
他分了半串玉藤果,朝雪翎掷了过去。
雪翎精准地衔住果子,“嘎嘎”笑了两声,愉快地扇着翅膀飞走了。
楚铮双手抱胸,任由这一切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
陈宁安揪起一颗果子搁进嘴里,清甜的汁水在口中爆开,他眯着眼睛笑:“二少爷,这个比金棠果好吃很多。”
楚铮看他亮晶晶、泛着水光的嘴唇,别过脸,低嗯一声。
没一会儿,半串玉藤果就吃完了,陈宁安舔了舔嘴唇,意犹未尽。
楚铮见状哼道:“一串本来就不多,你还非得给那只鸟,自己都不够吃。”
“尝尝味道就行。”陈宁安笑了笑,不在意道,“也不是当饭吃。”
楚铮没理他,放出神识扫了一圈,他侧移一步,完全挡住陈宁安的身影,然后才掏出小半串玉藤果递给他:“就剩这么点儿了,多一颗都没有。”
陈宁安看着只有半串的果子,心中迟疑,他试探地询问:“二少爷,另一半是您吃的吗?”
“不是。”楚铮道,“我前几日闭关,没顾得上炼丹,就摘晚了,这一串的上半部分被鸟啄了。”
“哦。”陈宁安放心了,不是楚铮吃剩的就行。
他接过果子,悄悄探头往外看,想找找雪翎在哪。
楚铮按着他的头顶往下压:“快吃!不许再给那只鸟。”
陈宁安听话地缩在他的阴影里;“二少爷,我都吃了,您还怎么炼丹?”
“你废话真多,还吃不吃?”楚铮瞪他。
陈宁安没吭声,一口一个果子,吃得很快。
“慢点。”楚铮看着他鼓囊囊的腮帮子,忍不住皱眉,“这果子水多,你别呛着。”
一会儿让快吃,一会儿让慢点。
看似说得截然不同,其实表达的是同一种意思。
陈宁安默了默,低声道:“谢谢二少爷。”
“别说废话了,快点吃完。”楚铮又开始催促。
耳边一直回响着吸溜声,楚铮忍不住嫌弃,他从乾坤袋里摸出几颗百花丹,朝后一扔。
雪翎张开鸟喙,先后吞下百花丹,咂摸几下,煞有其事地点评:“二少爷,你这丹药炼得一般,不够甜。”
陈宁安压低脑袋,抿着快要翘起来的嘴角。
楚铮冷笑一声:“滚。”
“好吧。”雪翎叹了口气,“宁安,我要滚了,二少爷,你记得把宁安送回去,他崴的脚刚好,不能走太多路。”
楚铮登时皱起眉,低头去看陈宁安的脚:“什么时候崴的?怎么崴的?崴的哪只脚?”
陈宁安吃完最后一颗果子,舔了舔嘴唇,按照顺序回答问题:“五天前崴的,晚上没看清,一脚踩坑里,崴到右脚了。”
楚铮疑惑道:“我院子里还有看不清的地方,在哪?”
陈宁安敛着眼皮,遮住心虚,他是夜里跑出去练剑,收剑时没看清,一脚踏空石阶,才崴了脚。
“就在屋里。”陈宁安含混道,“夜里起来,困得睁不开眼,一不小心就崴了。”
楚铮忍不住训他:“没好透,还出来瞎跑!”
陈宁安小声道:“已经好透了。”
楚铮嗤了一声,没搭理,他扔出剑,把人带到剑上。
两人御剑而行,凉爽的晚风从他们身边无声流过。
天色彻底暗淡,远处一片漆黑。
夜幕中的繁星随着光线的明亮,渐渐消失。
远方的山腰间漂浮着白茫茫的云雾,地上的草叶挂着清澈的露珠。
秋风萧瑟,尤其是清早的风,带着浓重的寒凉。
陈宁安倚在柱子上,搓着微凉的手,忽然心生感叹。
时间过得真快,他来楚家已经三年多了。
他小时候走在田野间,看着田里那些大人时,经常会想,他可能活不到长大成人了,没想到他现在已经及冠了,看样子应该还能活很久。
忽然,寂静中响起一道破空声。
楚铮双手抱臂站在剑上,身上单薄的黑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面无表情,像是感受不到寒冷一般。
陈宁安看着落在近前的人,忍不住羡慕,他要是有灵根能修炼就好了,那他也能御剑飞行,再也不惧暑热严寒。
楚铮一看见他就忍不住皱眉:“你怎么又站在这儿,不是让你进屋里等吗?”
陈宁安站直身体,没再倚着柱子,他道:“我就在这候着吧,等您沐浴完,我再跟您一块儿进去。”
楚铮走到近前,按着他的肩头,往前推了一把,冷声道:“别废话!进去!”
陈宁安无奈,只得往屋里走。
楚铮训斥的话语响在身后:“天气又冷了,以后不许再站在门口,之前吹冷风害了风寒,病了一天,脸烧得通红,饭都吃不下,这才多久你都忘了?长点记性吧!”
陈宁安推开门:“是,我知道了。”
楚铮挥手把门合上,才转身往浴房走。
陈宁安进了门,便脱去外袍,这屋里维持温度的阵法一年四季都开着,始终维持在一个不冷不热的状态中。
他把外袍收进身上的荷包里,来到榻边,在自己的位置上摆了一个暄软的蒲团。
坐在榻上,闲来无事,陈宁安趁这个时间从自己的布袋里掏出蛇蜕,拿剪刀剪成拇指大小的菱形。
楚镜要用来贴在傀儡蛇上,总共需要三千片,他才剪了六百三十二片。
活儿很简单,就是要一直保持耐心,确保每一片的形状、大小都一模一样。
大概又剪了三十多片,陈宁安听见了推门声,他不慌不忙地把手中这一片剪好,然后把东西都收进荷包里。
他掏出竹筒,倒出里面的温水,用帕子擦干手。
楚铮在他对面坐好时,他收起帕子,把干干净净的手递出去。
楚铮握住他的手,拇指摩挲了一下他右手的手背:“这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多了条疤?”
陈宁安摇头:“没注意,应该是不小心划倒的。”
楚铮追着问:“你干什么了?能划到手?”
陈宁安仔细回想:“我前些日子修剪花枝的时候,被花刺划的。”
楚铮的指腹在那条疤痕上摁了两下:“院里有专门修剪花草的,用不着你动手。”
陈宁安点了点头:“是,我下次不做了。”
楚铮抬眼看他,这人就爱侍弄点花花草草,听绿妩说,他有时会打理窗外的花园,河边的那片空地上,被他栽了很多花,长得十分茂盛。
他御剑经过河边,偶尔能见到那只鸟衔着桶浇花。
“你想做就做,做的时候要注意点。”楚铮叮嘱道。
陈宁安嗯了一声:“我记住了。”
楚铮抿了抿嘴,想说点什么。
对面的人垂着头,一副沉默无言的样子。
楚铮抿紧了嘴巴,没再吭声。
他往后仰身,坐直身体,正准备闭眼。
陈宁安忽然叫他:“二少爷。”
楚铮身体又不自觉地前倾,语调带着本人意识不到的上扬:“叫我干什么?”
陈宁安问道:“您现在什么修为?”
楚铮语气里带着压抑不住的自得:“上个月我打坐时,就已经突破金丹中期了。”
陈宁安听完,开心地笑了笑:“您真厉害啊。”
楚铮咳了一下,瞟了一眼他含笑的眼睛,语气恢复平时的冷沉:“还行吧。”
顿了顿,他开口问:“你呢?丹田有长进吗?”
陈宁安点头:“有,前两天我的丹田又大了一圈,炼化灵力的速度应该会快不少。”
楚铮嘴角扬了扬:“不错。”
陈宁安抬眼看他,脸上还残存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楚铮对上他的视线后,眼神一直没有挪开。
两人没有再开口说话,也没有其他动作。
陈宁安眼睫颤了颤,缓缓垂下眼皮。
两人已经认识三年多了,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日夜相对,其实对彼此已经挺熟悉了。
但偶尔,就像眼下这种情况,两人无言对视时,总会有一种莫名的不自在。
墨黑的眼珠被眼帘遮住,楚铮的视线落在眼睫投下来的那一小片阴影上。
过了两息,楚铮突然后仰,坐直身体,他的眼睛快速眨了两下,语气略有些不自然:“不许再说话了,我们专心修炼。”
陈宁安自始至终都没有抬眼,只低低嗯了一声。
当进入状态,认真修炼起来时,时间过得很快。
陈宁安感觉楚铮的灵力没在他身体里堆积多少,一个时辰就已经过去了。
他走出门,在不远处活动,回忆着十七长老演示的剑招,手里也没有剑,他就随意比划着。
一个旋身,陈宁安做出往前送剑的动作,突然看见楚铮正倚在柱子边上看着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
陈宁安身形一僵,他慢慢地收回手,拘谨站着,抬眼去看楚铮。
楚铮冲他挑了下眉:“怎么不练了?”
在别人眼皮子底下练剑,尤其这个人还是楚铮,陈宁安觉得不太自在。
“我瞎比划的,剩下的都忘了。”他朝着门口走,“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回去修炼吧。”
楚铮眉头皱了一下:“哪瞎比划了,你练的不是贯虹剑法吗,动作很到位,就是招式与招式之间不太连贯,显得凝滞,失了剑锋,剑招有形而无神。”
陈宁安默了默,诚恳道:“是,您说得对。”
这套剑法他就学了一个多月,他没有灵力,也没有基本功,练起来很卡壳,即使招式熟悉了,使出来的动作也软绵绵的。
楚铮扬了扬下巴:“这套剑法一共四十九式,你刚才也就演练了前十二式,学到哪儿了?哪些忘了?”
陈宁安怕他让自己演示,立刻往门口走去:“二少爷,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回去修炼吧。”
楚铮斜眼看他:“我都不急,你急什么?修炼也不差这一时半刻的。”
陈宁安张了下嘴,又抿着嘴不吭声了。
楚铮握住他一只手,拉着他往前走。
陈宁安感受着掌心传来的罡气,暗暗翻了个白眼,不急这一时半刻的,还见缝插针地修炼。
他晃了下手:“二少爷,咱们要去哪儿呀?”
“演武场,这地方太小了,施展不开。”
陈宁安不想去,他放慢脚步:“这太浪费时间了,咱们回去吧。”
楚铮手上用力,拽了他一下:“别废话,跟上!”
陈宁安无奈,暗叹了口气,快步跟上他。
越往前走,场地越开阔,视线里出现一个宽阔的演武场。
陈宁安这是第一次来,他往四周望了一圈。
周围没什么遮挡,光秃秃的,连棵草都没长。
风到这里都变大了,吹得陈宁安睁不开眼。
楚铮拉着他走进演武场,风声在一刹那消弭,耳边无比寂静。
陈宁安眨了眨眼睛,感觉周围的气氛很玄妙,好像是从天地间隔离出来的一块地方。
楚铮见他眼睛微微睁大了些,流露出一丝好奇,便开口解释:“这地方我师父布下了隔绝结界,气息不会外泄,方便我平时练剑。”
陈宁安点头,他知道楚铮的师父,听雪翎说是一位渡劫期的修士,也是一个天纵奇才,是当今剑道第一人。
楚铮松开他的手,往后退了几步,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开始练吧。”
陈宁安环顾一圈这偌大的演武场,心里更不自在了。
他皱了下眉:“二少爷,我没有剑,也就学了那么两三招,刚才您已经看过了,算了,咱们回去吧。”
楚铮啧了一声:“才走到这儿,又回去,这不是来回浪费时间吗。”
陈宁安看了他一眼,侧过头,闷声道:“我刚才就说不要来。”
“让你练剑,又不是剐你的肉,嘴撅这么高,脸都皱成一团了。”楚铮走到他身边,把自己的剑给他,“拿着!”
陈宁安忍着不高兴,从他手里接过剑,剑刚一入手,他就立刻还给楚铮:“二少爷我真练不了,您这剑太沉了,我提起来都费劲。”
楚铮没接。
陈宁安直接往他手里塞:“二少爷,还您练吧,我在一旁看着,行吗?”
楚铮突然凑到他面前,盯着他问:“你是不是就想看我练剑?”
“……”陈宁安并不想看,但眼下这种情形,他只能点头说是。
楚铮低咳一声,他拿回自己的剑,在手里挽了个剑花:“扭扭捏捏的,还拐弯抹角,我又没说不让你看。”
陈宁安攥了攥手,努力保持自己平静的表情。
楚铮在他肩上推了一把:“去后面站着,别离我太近,我给你演示一遍完整的贯虹剑法,你好好看着。”
陈宁安点了下头,连“嗯”字都懒得哼一腔,转身就往后走。
身后传来楚铮的喊叫声:“你死心眼子吗!还往前走,再远还能看见吗!”
陈宁安深吸了口气,平复心绪后,他转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楚铮。
楚铮见他转过头,也没再废话,提起剑就开始演练。
结界里还有个人,楚铮没用灵力,只是单纯演示剑招。
陈宁安看着他,原本散神的眼睛慢慢凝实。
说实话,他本来没想看楚铮练剑,只是想赶紧熬过这段时间。
但是楚铮练剑的时候跟平常太不一样了,那股扑面而来的气势,简直震人心魄。
那些平平无奇的剑招,从他手中演示出来却格外潇洒流畅。
剑光如练,黑袍翻飞。
楚铮手中长剑一扬,寒芒乍现,脚下步法轻盈,似踏风而行,时而疾如闪电,时而缓若浮云,剑势忽而大开大合,忽而细腻绵密,如丝如缕。
一招一式,行云流水,毫无滞涩。
剑鸣铮铮,回荡此间。
人如剑,剑似风,挥洒之间,好似天地皆在掌握之中。
陈宁安看着演武场中央的身影,忽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么多人说楚铮是天才。
他以前总听别人说楚铮天赋好,是练剑奇才,可是他却没有实感。
因为他看到的一直都是坐在他对面,没什么表情和动作的人。
而现在,这个人动起来了,隔了这么远,也能清晰感受他的凌冽,一举一动都那么肆意飞扬,整个人无比耀眼。
他在族学里见过十七长老和满屋子的人练过这套剑术,全部加一起,都不如楚铮随便一个招式来的惊艳。
在这一瞬间,陈宁安深刻地意识到了普通人和天才的差距。
等到楚铮收剑,阔步朝他走过来,陈宁安才惊觉时间过得太快,眨眼间就演练完了,他甚至还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楚铮走到他近前,气息略有一些喘:“看明白了吗?”
陈宁安犹豫了一下,仍是老老实实摇头:“没有。”
楚铮的剑招太过丝滑,行云流水,实在很吸引人的眼神,可是人的眼神只会落在他本人身上,很难分出心神去关注他的招式。
楚铮正解着护腕,拧着眉瞪他:“你刚才是不是跑神了根本没有注意看,我都特意放慢了一倍的速度,你怎么可能还看不明白。”
陈宁安认真地辩白:“我刚才一点都没有跑神,一直在看着您,但只顾着看您了,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您演练的是什么招式。”
楚铮解护腕的手顿住了,他喉咙滚了滚,低着头没说话。
第34章
陈宁安见楚铮一直不说话, 又补充道:“您可能没跟其他人在一起练过剑,您练剑的水平跟常人拉开了很大距离,就算您再放慢一倍速度, 我也不可能看得明白。”
楚铮只能听见耳边有道平和舒缓的声音, 却听不清在说什么, 他的注意力都被眼前那片张张合合的淡红色吸引走了。
陈宁安说完, 见楚铮面无表情,一声不吭,以为他不信自己,只得又开口解释:“二少爷, 您相信我,我刚才真的一直都在看您,一点没有跑神。”
楚铮突然把右臂伸到他跟前:“你给我解开。”
陈宁安愣了一下,伸手给他解护腕的系带。
“二少爷, 咱们回去吧。”
楚铮没理他这茬儿, 没由来地问了一句:“你嘴唇的颜色为什么这么浅?”
“啊?”陈宁安眼神迷茫, 顿了顿,他继续解护腕, “天生的,一直就这样。”
“不对。”楚铮的声音透着僵硬。
他们那次用嘴渡气,分开后, 这人的嘴巴很红、很艳。
陈宁安疑惑地看他:“什么不对?”
楚铮扭过脸不看他:“你有时候嘴巴很红。”
陈宁安抿了一下嘴,颜色在一刹那浅淡,他道:“您是说吃完饭的时候吗?饭是热的,挨到嘴后,嘴巴也会变热,然后就会变红, 我们洗完热水澡,皮肤都会变得红一些。”
楚铮下意识抿了下嘴,他的体温是比陈宁安高一些。
陈宁安把解下的护腕递给他,主动握住他一只手,想拉着他回去。
楚铮接过护腕,却站着不动。
“二少爷,咱们还不走吗?”陈宁安轻轻拉他的手。
楚铮拽他过来,把护腕套在他右腕上:“走什么,才来。”
陈宁安蜷缩了下手指:“您这是干什么?”
楚铮没说话,在自己乾坤袋里翻翻找找,最后选了一把他小时候用过的木剑:“这个不沉,你肯定提得动,去练,我在一边看着。”
陈宁安不说话,握紧拳头不去接那把剑,想用沉默来表示抗拒。
楚铮拍了一下他的拳头:“你再磨蹭,只会浪费时间,晚上睡觉的时间往后推。”
陈宁安缓缓张开手心,满心不情愿地接过那把木剑。
楚铮推了一把他的后背:“快去!别磨蹭!”
陈宁安深吸了口气,严正自己的态度,像在上课一样,一招一式认真地演练。
楚铮站在不远处看着,时不时点拨两句。
“剑已经送出去了,这时不要后撤,直接向侧前方刺过去。”
“转身时,不要回头,先把脚扭过来。”
陈宁安严格按照他说的做,确实感觉剑招丝滑了不少。
等前十二个招式演练完,楚铮走过来叫停他。
陈宁安深喘了口气,慢慢平复呼吸。
楚铮接过他手里的木剑,给他解护腕:“贯虹剑法讲究大开大合,不适合你练,你适合一些轻巧灵便的剑法,而且你的很多基本功都不太到位,尤其是崩剑,手肘的发力不对。”
陈宁安点了点头:“确实,您说得对。”
楚铮给他抖了一下翻折的袖口:“从今天开始,饭后休息的两刻钟,你来这里练习基本剑招。”
陈宁安错愕地“啊”了一声。
“啊什么啊!本来你也要去活动,正好练剑,一举两得。”
陈宁安犹豫了下:“您也过来吗?”
楚铮睨了他一眼:“我不过来,你自己在这瞎练吗?”
陈宁安抿着嘴不吭声了。
算了,反正也就三天,还能得到一个天才指导,怎么看都是赚了。
“是,谢谢二少爷。”
楚铮嗯了一声,握着他一只手:“走吧,回去。”
陈宁安见他手里还拿着那只护腕,便伸手去接:“给我吧。”
楚铮顿了顿,给了他之后才说:“这个是我的尺寸,对你来说有点大了,不合适,你想要,我再给你弄个趁手的。”
陈宁安愣了下,摇头道:“我没想要,我是想把它丢了。”
“丢了!!!”楚铮猛地拔高音量。
陈宁安被他这语气惊到了,他抿了抿嘴,轻声道:“这个我用过了,想着我去丢,就不用劳烦您了。”
楚铮神色瞬间凝固,他愣愣地看着陈宁安理应如此的神情,想张嘴说些什么,却哑口无言。
陈宁安看着手中的护腕,踌躇不定,迟疑道:“这个是很贵吗?我拿给绿妩姑娘,让她清洗过后再给您送过来,这样可以吗?”
楚铮沉着脸没吭声,松开他的手,一把夺过他手里的护腕,套在自己腕上,然后大步往前走。
陈宁安看着他的背影,站着没动,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懊悔。
他不该说那句话的。
突然,楚铮又折返回来,冷着脸也不看陈宁安,握住他一只手,拉着他就往前走。
陈宁安顺从地走在他身后。
两人回去后一句话没再说过,一直专心修炼。
直到午饭。
陈宁安夹着一筷子莲藕,刚咬了一半,剩下的一半突然被楚铮捏走了,他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沉沉地盯着陈宁安,像是跟嚼他的肉似的。
陈宁安直接愣住了,嘴里的东西都忘了咽。
楚铮恶狠狠地嚼着:“看什么看!你要不要把我的嘴、我的牙、我的舌头都掰下来丢了。”
陈宁安咕嘟一下,咽下嘴里所有的东西,他低下头,避开楚铮的视线:“二少爷,您不必这样,我明白您的意思,也明白我自己的身份,您之前嫌弃我也是应——”
“闭嘴!吃饭!”楚铮语气很凶。
陈宁安轻嗯一声,他拿起筷子,埋头吃饭。
饭后。
楚铮又拉着他去了演武场,纠正他基础的剑招。
虽然楚铮全程板着脸,脸黑得跟雷雨天气一样,但是语气却始终平和,教导陈宁安时没有流露出一丝不耐烦的情绪。
陈宁安除了刚开始略有些紧绷外,很快就放松下来,专心练习剑招。
深夜,临近子时。
陈宁安看了一眼沙漏,不受控地打了个哈欠。
他快速眨了眨眼,抹去眼中渗出来的泪水。
没一会儿,楚铮缓缓吐气,他收回自己的双手,平复内息。
陈宁安活动了一下手指关节,拿着自己的荷包,出门去西侧的厢房沐浴。
他洗完澡,随意擦了下头发,穿着寝衣,披了件外袍,回到榻边。
他把蒲团和外袍收起来,掏出枕头和毯子。
躺好后,他把右手伸出来。
楚铮看着散落在腿边的潮湿长发,抬手掐了个诀。
陈宁安摸了摸脑袋,楚铮这次力道用大了,他头皮暖融融的,稍微有点烫。
他拢好自己的头发:“二少爷,我睡了。”
楚铮低嗯一声。
陈宁安一闭上眼,一股汹涌的困意就朝他袭来,很快意识模糊,正当他快要睡过去时,突然觉得不对。
他睁开惺忪的眼睛,仰头看着身边的黑色人影:“二少爷,我怎么感受不到您了?”
楚铮的声音有些沉:“剥离的罡气已经渡完了。”
陈宁安正困得迷迷瞪瞪,听见这话,突然清醒过来,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他撑着手臂坐起来:“那我回自己屋睡了。”
太好了!他以后终于能睡囫囵觉了!
这时,楚铮依旧握着他的手:“别折腾了,就在这儿睡吧。”
陈宁安笑着摇头:“不折腾,我这就走,正好您也能清静。”
他抽出自己的手,掀开身上的毯子,快速收拾好,披着外袍往外走。
随着咯吱一声,门被关上,室内只剩一人。
楚铮捻了捻自己空落落的手,起身出去练剑。
陈宁安出了门,迎面扑来一股寒凉的晚风。
天上圆月高悬。
陈宁安抬头望了一眼,心里止不住的雀跃,他吸了吸鼻子,快步往自己屋里走。
三年多了,他以后每个月的这三天终于能睡囫囵觉了。
“陈宁安。”
陈宁安诧异,他顿住脚步,转身回望。
楚铮一步步朝他走来,直到近前才开口说话:“明天照旧过来吃早饭。”
陈宁安点头:“好,我知道了。”
话落,一片沉默。
陈宁安眨了下眼,抖碎了落在他脸上的月光,他轻声开口:“二少爷,您还有吩咐吗?”
“……没有。”楚铮扭头走了。
陈宁安的目光在他背影上停留几瞬,才转身离开。
翌日清早。
陈宁安揉了把脸,掀被而起,觉睡好了,整个人都有精神了。
他走到正房门口时,正好看到人送膳。
他站在门旁候着,等人都离开了才进去。
这时,楚铮睁开眼,看了他一眼,从榻上起来,走到桌边坐下。
陈宁安把手递出去,正想开口,楚铮先开口了:“我会比平时输送少一半的灵力,不会影响你吃饭。”
陈宁安便咽下了嘴边的话:“好,我知道了。”
他分出大部分心神运转心法和口诀。
时间真的很塑造人,陈宁安现在吃饭已经习惯了细嚼慢咽。
盛汤时,见楚铮朝他看了过来,也没在意,这么久早就已经习惯了。
他有时候吃饭,楚铮总会朝他看过来,不说话,也没有其他动作,看几眼,又把头转回去了。
刚开始,陈宁安会揣摩他这个举动的意图,想了一圈,觉得可能是因为楚铮辟谷了,但是看别人吃饭,又觉得想吃。
他以前挨饿的时候,也总喜欢看别人吃饭。
陈宁安喝完半碗汤,去端茶时,发现楚铮的眼神还落在他身上。
他现在对楚铮的目光已经不敏感了,可以自如地在他眼皮底下吃饭睡觉。
他慢悠悠地喝茶漱口,从荷包里掏出帕子擦了擦嘴,然后擦拭用过的右手。
楚铮看着他说:“你是真喜欢这个荷包,到哪都挎在身上。”
陈宁安指了指他的腰:“您不也是随身携带乾坤袋吗?”
楚铮顺着他的手指去看,低头拨了一下自己腰上的乾坤袋:“这么小一个又不占地方,你身上那个大多了,背着不嫌沉吗?”
陈宁安拎着自己的荷包掂了掂,他这布袋也就两个巴掌大:“这个不沉,很轻的。”
楚铮倾身,伸手掂了掂他的荷包,然后握住他的手,拉着他往外走:“怎么不做得好看点,选个鲜亮的颜色,这看着灰秃秃的。”
陈宁安将荷包挪到腰侧:“这是须弥树树皮原本的颜色,瞧着还行,就是一个盛东西的,用不着那么多花样。”
说完,他看向楚铮,眼神落在他玄黑的衣襟上。
楚铮对上他的视线,皱眉道:“黑色不好看,我不喜欢。”
陈宁安不解道:“那您整天穿黑色的衣裳?”
楚铮道:“我小时候经常在山里,练剑时磕磕碰碰是常有的事,穿浅衣裳容易弄脏,我看了就心烦,那时候清洁术还没学会,又不能隔三差五换衣裳,索性换成黑色,眼不见为净。”
陈宁安点了点头,哦了一声。
他想起这两年见楚铮穿过的寝衣,大多是明亮柔和的浅色。
楚铮扯了下手臂,把落后半步的人拉到自己身侧,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我不是让绿妩给你拿过衣裳吗?怎么从来没见你穿过?”
陈宁安从楚铮的衣柜里陆陆续续拿了六十四套衣裳,但从来没有上过身。
那些法衣太过精致华美,还带有楚铮的印记,他不想穿得引人注目,也不好解释来源。
陈宁安道:“那些衣裳我都放起来了。”
楚铮看着他问:“你不穿放起来干什么?”
陈宁安道:“毕竟是您给的东西,我平时也不怎么讲究,经常跟灵兽待在一起,别磕碰坏了。”
楚铮面色有些怪异:“衣裳给你就是让你穿的,哪至于这么用心放着,弄坏就坏了,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再让绿妩给你拿。”
陈宁安没吭声。
楚铮不高兴地用肩膀撞他:“你听见我说话了吗?”
陈宁安暗叹了口气:“听见了。”
楚铮用命令的口吻说话:“明天就穿。”
陈宁安想了想,穿也没什么,到时候在外面再套件外袍,进了屋就脱,也就只有楚铮看见,等出了院子,他再换回自己的衣裳。
“好,我知道了,我明天就穿。”
楚铮攥了一下他的手:“我们现在这样说话,你炼化灵力有影响吗?”
陈宁安迟疑了一下,坦诚回答:“没什么影响,单手渡的灵力不多,我已经做得很熟练了。”
尽管知道不太可能,楚铮还是问出了口:“睡觉的时候呢?”
陈宁安摇头:“这个不行,我睡着心法就停了。”
楚铮扭过头,撇了撇嘴,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
等进了演武场。
楚铮松开陈宁安的手,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对黑色皮质护腕,先后套在陈宁安腕上。
衡明给陈宁安置办的衣物,基本上都是窄袖,陈宁安没有灵力,也不指望在练剑上能有多大成就,他没有护腕,也没想过要护腕。
手腕传来紧缚感,陈宁安觉得不舒服,他挣了下手:“二少爷,我平时不怎么练剑,护腕用不上,而且这么好的东西,给我用都糟蹋了。”
“别动,你现在能用上了。”楚铮扣住他的手腕,低头给他系带子,“这不是新的,是我之前用过的,我稍微改了改,符合你的尺寸。”
陈宁安哦了一声。
楚铮抬眼看他,哼道:“你别觉得我小气抠门,不给你弄新的,你从来没用过护腕,刚上手会不适应,新的护腕都比较硬,要磨合一段时间,这个我用了两年多,都已经磨软了,你用起来会比较舒服。”
“我没这样想。”陈宁安活动了一下手腕,“我知道您是个很大方的人。”
楚铮虽然是个地位尊贵的少爷,但是却没什么娇贵的毛病,平常生活并不怎么讲究,事少,底下人伺候起来很容易,而且发的月钱很高,如果他以前能遇见楚铮这样的东家就好了。
楚铮嘴角扬了扬,看样子是很满意陈宁安的回答,他掏出木剑递给陈宁安:“你现在是我的人,对我修炼很有用处,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只要合情合理,我都能满足你。”
陈宁安听完,第一时间没有吭声,这句话他在一年多前就已经听楚铮说过了,但他当时只是听了就过了,并没有真的当回事。
眼下,他看着手上的护腕,突然想提个要求:“二少爷,我们修炼的时间能挪到月末吗?”
留影珠对他而言太过珍贵,一堂课就要花费两颗留影珠,而一上午要上四堂课,他每月要缺三天课,不可能每次都伸手问别人要留影珠,大多数时间,他都是借别人的笔记或者向别人请教,但是很不方便,总有遗漏,还要浪费别人的时间。
楚铮问道:“为什么要挪到月末?”
陈宁安如实说:“我不想缺课,月末那两天族学放假,正好您月末也在家,这样我只用缺一天的课就好了。”
楚铮嗯了一声,当即就答应了:“我跟我爹说一声,让他把族学休假的时间改到月中,两天改为三天。”
陈宁安被他这轻飘飘的话语震惊得无法言语,愣愣地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楚铮看着他这副呆愣的样子,突然笑了一声,他掏出通灵玉:“爹,你现在让族学放假,以后休假时间改为月中的三天。”
在陈宁安震惊的眼神中,楚铮收起通灵玉,轻描淡写道:“行了。”
陈宁安深吸了口气,他狠搓了下脸,感觉事情过于不可思议。
他想过楚铮会答应,但是没想到会这么顺利。
楚铮在他肩上推了一把:“好了,别发愣了,去练剑。”
陈宁安顺着力道往前走,走出四五步后,他才回过神来。
他掉头折返,站到楚铮身前,抬眼看着他,很认真地说:“如果每次饭后我都要来这里练剑,那一天要花费六刻钟,这样太浪费您的时间了。”
楚铮嗤笑一声:“你想什么呢,我又不是什么都不干,就干站在这儿看你练剑,我现在在吸纳灵气,只是你看不见。”
陈宁安愣了下,他压低头,脸颊浮起一层浅淡的红。
楚铮垂眸看着他,突然伸手,用手指头戳了一下他的脸:“啧!这是自作多情不好意思了?脸皮真薄。”
调笑声响在耳畔,陈宁安抿了下嘴,抬起头时,脸色恢复正常的白皙,仿佛那一抹红从来没有出现过,他看了一眼楚铮,恭敬道:“二少爷,我去练剑了。”
话落,他又躬了下身,才转身离开。
突然,手腕被攥住了,一股力道拽着他往后扯,他抬眼去看,就见楚铮皱着眉看他:“为什么又生气?”
陈宁安听完这话,觉得很匪夷所思,甚至有些荒谬,他不确定地问:“二少爷,您是在说我吗?”
他从来没有在楚铮面前表露过厌烦和生气的情绪。
楚铮盯着他问:“你为什么又生气?”
陈宁安对他的质问很费解:“二少爷,我不知道自己刚才的哪些动作和语气让您误会了,但是我没有生气。”
“你撒谎!”楚铮沉声喝道。
陈宁安有些急了:“二少爷,我没有撒谎,我真的没有生气,更没有对您生气和不敬的意思。”
楚铮看着他慌乱的神情,抿了抿嘴,他压低了声音:“你刚刚明明就在不高兴,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不高兴的时候总会抿着嘴,低着头,摆出一副很恭顺的样子。”
陈宁安敛去脸上所有的表情,低着头道:“这只是您没有依据的猜测,事实上我没有不高兴,我是从心底里对您很恭顺,并不是摆出来做样子。”
楚铮最烦他这种样子,冷下脸道:“你又在敷衍我!”
陈宁安心里有点烦,他不明白楚铮这是要闹哪一出,他用最恳切的语气说:“二少爷,我真的没有,我也不敢敷衍您,您真的误会我了。”
“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楚铮突然吼了一句,怒道,“我刚才不过就说了两句话,用手指头戳了你一下脸,脸又没给你戳烂,连个印子都没留,你至于生气吗,一直甩脸子给我看!”
陈宁安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脸上全是错愕,还有自己意识不到的委屈,他抿着嘴,看着一脸怒容的楚铮,挣开楚铮的手,直接跪下了。
“你干什么!”楚铮一把搂过他的腰,把人提起来。
陈宁安腰被箍住,一条腿被楚铮用脚抵住,现在跪不下去,也站起不来,他挣扎了两下也没挣动,深吸了口气,竭力维持自己语气的平静:“二少爷,您说得对,您说我生气了,那我就是生气了,您怎么罚都行。”
楚铮听完怒火噌噌地往上冲:“我什么时候罚过你?我到底怎么苛待你了?让你一言不合就下跪!”
他这番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就响在陈宁安耳畔,甚至都能感受到从楚铮嘴里呵出的热气。
陈宁安扭过脸,用力去扯勒在他腰间的手臂,心绪难平,语调不自觉提高:“你冤枉我!还突然对我发火!我不明白你为什么生气。”
楚铮箍着他的腰不松:“你别倒打一耙,是你先生气的。”
陈宁安猛地抬头,直直看着他:“我说了我没有生气,是你不信,还说我给你甩脸子,二少爷,你平心而论,我伺候你这三年多,什么时候对你不恭顺过,你到底还想要我怎么顺从你?”
楚铮没吭声,他又收紧手臂,看着眼前的这张脸。
这是陈宁安第一次在楚铮面前流露出这么明显的情绪。
陈宁安现在胸口起伏很剧烈,说明他确实很生气,脸都气红了,眼睛因为怒气而显得格外明亮,连平常说的“您”都换成了“你”
第35章
楚铮喉结上下滚动, 说出口的话声音很低:“你刚才不高兴,是因为我说你自作多情吗?还是因为我戳了你的脸?”
陈宁安急速眨了眨眼,他攥紧手努力平复情绪, 语气恢复以往的平淡:“二少爷, 您真的误会了, 我没有不高兴, 更不会因为您说我几句、戳一下我的脸就生气,你对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又来了,又是这副惹人生厌的样子。
每次见到他这样,楚铮就忍不住烦躁, 他推开怀里的人,压着怒气说话:“陈宁安,我现在在跟你好好说话,你别敷衍我!”
陈宁安闭了下眼, 决定不再跟他争执这个问题, 不管他怎么说, 楚铮都不会满意。
当一个人认定另一个人有错的时候,这个时候不管说什么都没用。
“二少爷, 我想再给您提个要求。”
“……说!”
陈宁安解开手上的护腕:“我这个人比较懒,脑子又蠢,这些剑法我也练不明白, 吃完饭我就想躺着歇会儿,我不想来练剑了。”
楚铮看着递在他眼前的护腕,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心中压抑的怒火突然炸开了,他一把打掉陈宁安手中的护腕:“不知好歹!你爱练不练!”
撂下这句话,楚铮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等他的身影远去后, 陈宁安缓缓喘了口气,抬脚慢慢往回走。
就这样吧。
一次性把火气都撒出来,往后除了在屋里修炼,他实在不想再跟楚铮有别的接触了。
以前他和楚铮面对面打坐,一天到晚也说不了几句话,彼此相安无事,很安心。
他不想应对现在的楚铮。
回到屋里时,楚铮在榻上打坐,跟平常一样面无表情。
陈宁安掏出竹筒和帕子,清洗干净手后,缓缓搁在楚铮摊开的手心上。
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有灵力渡过来,陈宁安耐心等着,没有开口询问的打算。
时间一点点流逝。
屋里寂静得有些压抑,陈宁安却很喜欢这样的氛围。
他希望他和楚铮就保持眼下这种情况,度过剩下的几年,他不想节外生枝,只想平稳地从这座院子里离开。
不知过去多久。
耳边响起一道压抑的低喘声,像是很生气,却又被硬生生压下了怒意。
陈宁安垂着眼睛,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不久后,掌心终于传来了灵力,陈宁安摒弃杂思,闭上眼睛,认真配合楚铮修炼。
直到晌午,下人来送膳时,屋里才响起了点儿声音。
陈宁安耐心等了一会儿,见对面始终没有动静,便轻声开口:“二少爷,我该吃饭了。”
楚铮睁开眼,看向陈宁安的眼神没有任何情绪和温度,他收回自己一只手,如平常般拉着陈宁安往餐桌边走。
吃饭时,楚铮专心看着手中的册子,没再朝陈宁安看去一眼。
两人饭间也没有再交谈过,对此,陈宁安觉得很安心。
饭后,楚铮自己去演武场练剑了。
陈宁安坐在廊下,他仰头望着天上的骄阳。
太明亮、太耀眼了,远远看一眼就扎得眼睛疼。
要是离近了,整个人应该都晒化了。
陈宁安低下头,轻轻晃悠自己的两条腿,视线虚虚地落在自己脚尖上。
突然腿上一沉,有东西不轻不重地砸了下来,他凝神去看,是一对黑色皮质护腕,紧接着一柄木剑,横落在他膝头。
陈宁安身形一僵,他缓缓扭头去看,就见楚铮面无表情地站在他身后。
“这东西我不要了,给你。”
陈宁安攥了攥手,缓慢地吞咽一下,他垂下脑袋,摇了摇头:“谢谢二少爷,这东西我用不上,您还是收回去吧。”
楚铮听完,错愕地瞪大眼睛,像是没料到会得到这样一个回答。
对楚铮而言,他已经拉下脸求和了,可陈宁安依旧是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着实不知好歹。
楚铮嗤笑一声,脸色冷得能往下掉冰碴:“不要就扔了。”
陈宁安沉默着没动。
楚铮用力挥了下手。
陈宁安腿上的护腕和木剑被扔到中庭。
楚铮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影消失在门后。
陈宁安转过头,看着不远处地上的东西,犹豫良久,他抬脚走过去。
他没有伸手去捡,就站着低头注视。
他突然觉得眼下的情形有些荒诞可笑。
他一个下人竟然敢跟自己的主子置气。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陈宁安站到最后一刻,然后转身离开了。
这其实并不像陈宁安以往的做事风格,按以往来说,他应该在看到自己腿上的护腕和木剑时,露出一个受宠若惊的表情来,笑着跟楚铮说感激的话。
但他这次没有选择这么做。
陈宁安回到房里,两人正常修炼,似乎跟之前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回到了最开始而已。
深夜。
陈宁安起身下榻,躬身道:“二少爷,那我就退下了。”
楚铮并未睁眼,低嗯一声。
陈宁安转身离去,他轻轻合上门,走在中庭。
清白的月光照在他身上,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周围没人的时候,他的身形会挺得很直,目光平视前方,偶尔会向上张望。
应该是之前那些年总是奔波的缘故,他走路时也很快,步子迈得很大。
走到院中时,他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后。
第二天清早。
陈宁安洗漱完换衣服时,纠结了片刻,最终还是穿上了楚铮给他的衣裳。
平心而论,他从来都没想过惹楚铮生气,也不想违背他的命令。
走到正屋外,他脱去身上自己的外袍,进屋里时,楚铮正坐在榻上,餐桌上已经备好了膳。
陈宁安走到桌前坐下,拿起筷子时,见楚铮身形未动。
不禁心下纠结,之前他一进来,楚铮就会从榻上下来,握住他的手。
眼下,不知道楚铮是什么意思,陈宁安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没有开口喊人,自顾自吃饭。
夹了两筷子后,陈宁安胡乱嚼了嚼吞下,然后轻声开口:“二少爷,我来了,在吃饭。”
榻上的人一动不动。
陈宁安没再吭声,重新拿起筷子夹菜。
忽然,他的左手被握住了,一道熟悉的灵力传来。
陈宁安分出心神去运转心法。
楚铮手里拿着本册子,眼睛却看着陈宁安:“这穿的什么衣裳,我怎么没见过?”
说实话,楚铮这话,有点没话找话的意思,陈宁安身上这件是天水碧的法衣,无论是上面的家族印记还是质地,都昭示着这是楚铮的东西。
但陈宁安并不知情,他知道楚铮的衣柜很大,里面摆了上百套衣裳,很多都没穿过,楚铮认不出来也正常。
陈宁安侧过头看楚铮:“这是您吩咐绿妩姑娘,让她拿给我的。”
“嗯。”楚铮虽然依旧绷着脸,但绷得没那么紧了,“今天怎么想起来穿了?”
陈宁安诧异道:“不是您昨天命令我,让我今天穿的吗?”
楚铮的脸色又难看起来:“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我没有强逼着别人穿什么衣裳的癖好。”
陈宁安很轻地蹙了下眉,明明是楚铮昨天说让他今天穿的,他抿了下嘴,也没有辩解:“是,我知道了。”
又是这副逆来顺受的样子。
楚铮心烦地扭过头。
接下来的修炼。一切如常。
午饭后,陈宁安有些困,想躺在榻上睡会儿,这时,屋外传来绿芜的声音。
“少爷。”
楚铮正闭眼打坐:“进来。”
陈宁安闻言揉了下眼睛,从榻上起来,往外走。
他点头道:“见过绿妩姑娘。”
绿妩笑着应了一声:“宁安呀,今天这身衣裳衬你,果然人靠衣装马靠鞍,这瞧着真好看。”
陈宁安微微笑了一下,并未言语。
绿妩拍了拍他的肩,感慨道:“以前没注意,突然发现你都长成大人了,刚来的时候也就跟我差不多高,现在都比我高出一截儿了。”
陈宁安脸上的笑容又加深了些许,依旧没说话。
这时,楚铮来到两人身边。
绿妩忍不住再次感慨,不知不觉间,楚铮也长大了。
楚铮的眼神从陈宁安的肩上一掠而过,他看着绿妩道:“找我什么事?”
陈宁安借此时机,躬了下身,转身离去。
他稍微走远了一些,坐在廊下,倚着柱子睡觉。
阳光有些晃眼,他从荷包里掏出一件外袍蒙在头上,困意袭来,缓缓睡了过去。
一刻半钟后。
他腿上的机关鸟,发出一道道清脆的鸣叫声。
陈宁安伸手在腿上摸索,把机关鸟给关掉了。
他闭了闭眼,缓了一下神,掀开头上的衣服,一睁眼,却正对上了楚铮的脸。
他心头一惊,抖了个激灵,声音都有一些岔劈了:“二少爷!您怎么在这儿?”
楚铮双手抱臂,垂眸看着他,理所当然道:“这是我的院子,我不在这能在哪。”
陈宁安慢慢叠着衣裳平复心情:“您什么时候来的?”
楚铮微微抬手,几道清洁术从他肩上一掠而过:“刚来。”
他弯腰去拿陈宁安腿上的机关鸟:“从哪弄的这东西?”
“自己做的。”陈宁安站起来整理衣裳。
楚铮下意识想说他手真巧,话到嘴边又咽下了,他摆弄着机关鸟,心中疑惑:“我怎么听着刚才那叫声这么熟悉。”
陈宁安凑过去,在机关鸟上拧了一下发条,下一瞬就传出一声清脆的鸣叫:“里面刻的有留音阵法,这是雪翎的声音。”
楚铮把机关鸟扔给他:“你挺惦记那只鸟,还特意把声音录下来听。”
陈宁安把机关鸟装进荷包里:“我用这个来提醒自己起床,怕睡过头了,迟到让您等我,之前试过用狐狸的声音,但是响起来的时候把我自己吓了一跳,雪翎的声音柔和一点,我也听习惯了,就用了他的声音。”
楚铮握住他一只手,拉着他往前走:“谁让你出来的,屋里有榻你不睡,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苛待你,让你睡在外头。”
陈宁安道:“您和绿妩姑娘有话说,我想着自己退避一下。”
省得再让楚铮开口赶人。
楚铮侧过头,横了他一眼:“我说让你出去了吗,自以为是!”
陈宁安道:“是,您说得对。”
楚铮攥了一下他的手:“我跟你说过几次了,让你不要做多余的事,让你做的事你不听话,没让你做的事,你倒挺积极。”
陈宁安忍了忍,没忍住:“二少爷,我哪不听话了?”
楚铮冷哼道:“你自己心里清楚。”
陈宁安站住脚:“我心里不清楚。”
楚铮也随之站定,他扭头看着眼前面色平淡的人,低声嘟囔一句:“你又不高兴了。”
陈宁安深吸了口气,决定认真和他讨论这个问题:“二少爷,首先我没有不高兴,其次,我实在想不明白我到底哪里做的不对,让您总以为我不高兴。”
“就算退一步说,我偶尔会有一点点不高兴,可是我没有妨碍到您吧,每一次的修炼,我从来没有懈怠过,全程都认认真真地配合您,我真的已经尽力做到了我最大的本分,你——”
突然,他的嘴角被摁住了。
他瞪大眼睛去看。
楚铮表情很困惑,仿佛遇到了很不解的事情:“陈宁安,为什么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这么强,你明明就有不高兴。”
楚铮又按了一下他的嘴角:“你不高兴的时候这里是抿着的。”
又点了一下他的眼尾:“这里会耷拉着。”
最后又抚了两下他的睫毛:“这里会垂着,高兴的时候它是翘起来的。”
最后楚铮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我是很像傻子吗?你总在敷衍我,我看得出来。”
陈宁安被他的动作和话语震惊得没办法思考,他张了张嘴,哑口无言。
楚铮说的那些事情,他平时自己都没有注意过,他觉得自己对情绪的管理已经很到位了,但是看楚铮的表情那么认真,他突然怀疑自己,难道他的情绪真的有那么外泄吗?
他用空闲的那只手,揉了下脸,心里涌出一股无力,还有一种说不上来的烦躁。
他放下手,直直看着楚铮:“二少爷,我是个人,我不是木偶,不是傀儡,我会有自己的情绪,难道我连一丝不高兴都不能表露出来吗?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能满意呢?”
楚铮注视着他蹙起的眉心,并未吭声。
陈宁安侧过身,用后脑勺对着他:“要不你找个面具吧,挑个自己喜欢的样式,我戴在脸上,这样你眼不见为净,也省得心烦。”
楚铮突然在他耳边低低笑了起来。
陈宁安忍不住心烦,推了他一下,往旁边挪了两步。
这种透出明显情绪的动作和语气,陈宁安以前从未做过。
“好了。”楚铮拉住他的手,“回去。”
陈宁安听着他带着笑意的声音,忍不住气恼。
楚铮莫不是真的走火入魔了,抽什么风!
临近屋门口时,楚铮没有进门,反而往左走。
陈宁安感觉不太对:“咱们这是去哪儿?”
楚铮道:“演武场,你那基本的剑招该好好扳扳了。”
陈宁安挣了下手:“二少爷,我说过了,我不想练。”
楚铮驳斥:“你不练也得练!”
陈宁安不说话,站着不动,用沉默的态度告诉他自己不想去。
楚铮啧了一声,拽他的手:“你走不走?”
陈宁安依旧沉默。
楚铮指着他说:“陈宁安,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走不走?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陈宁安看着他,微眯了下眼睛,嘴角的嘲弄还没完全展开,突然身形腾空,他被楚铮扛在了肩上。
陈宁安整个人呆住了,等反应过来后,他心中无法自抑地涌出一股强烈的恼怒。
他狠狠推了一把楚铮:“你放下我!”
楚铮充耳不闻:“别乱动。”
陈宁安挣扎得更激烈了:“二少爷!你到底要干什么!”
楚铮扣紧他的膝弯,伸出另一只手在他腰上拍了一下。
陈宁安被定住了,手还维持着握拳的姿势。
等到了演武场,楚铮从自己乾坤袋里掏出一个蒲团搁在地上,然后把陈宁安放在蒲团上,把他摆弄成打坐的姿势。
这时,陈宁安还维持着低头的姿势,楚铮往后扳了一下他的肩,捏着他的下巴往上抬,确保他的视线是向上的。
楚铮盯着他打量了两眼,扶着他的侧脸,往一旁掰了掰,起身道:“我演示一遍,会做得很慢,你仔细看。”
陈宁安动不了,也无法开口说话,只能沉默着承受楚铮对他做的一切。
楚铮往前走了一段,挑了个合适的距离,确保自己能完整出现在陈宁安视线里,他开始演示剑招,一些重要的发力点,他做得很缓慢。
演示完一遍,他去看陈宁安,不由得愣住了。
陈宁安没有表情,脸上布满了泪痕,大颗大颗的眼泪还在往下掉,他就这么沉默地哭着。
楚铮突然觉得喉头发紧,他下意识攥拳,僵硬地走到陈宁安身边,蹲下来,近距离正对着他那张脸时,楚铮的手有些抖,一张嘴声音也发颤:“……别哭了,我……这就给你解开。”
他动作很轻地拍了一下陈宁安的后背。
陈宁安没有任何反应,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眼中还在持续掉着泪。
楚铮很无措,他张着嘴不知道说什么,给自己手上打了几个清洁术后,才去擦陈宁安脸上的泪。
手刚一碰到陈宁安的脸,陈宁安就扭着头躲开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嫌恶,正正落在楚铮眼里。
楚铮怔了一下,心里窜出一股怒气,他强硬地扳过陈宁安的脸,给他擦眼泪,压着火道:“你躲什么!”
顿了顿,声音轻了一些:“哭什么?我是打你了还是骂你了?为什么这么委屈?”
陈宁安眼中又滚出两颗滚烫的泪珠,他闭上眼,压低了脑袋。
不管楚铮有没有给他定身,其实没什么差别,他什么都做不了,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默然承受。
他现在很生气,他很愤怒,可是他连一丝不高兴都不能表露出来。
他讨厌、抗拒楚铮碰他,可是他却没有反抗的能力。
他不明白,为什么楚铮要这样对他,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
楚铮无奈又烦躁的话语响在耳边:“你能不能别哭了!你到底在委屈什么?”
陈宁安又压低了些脑袋,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听起来无比艰涩:“二少爷,你能不能把我当个人看?”
“你在胡说什么!”楚铮掐了个诀,沾湿的手重新变得干燥,他轻轻去擦拭陈宁安的脸,动作生疏,显得有些笨拙,“你本来就是个人,我不把你当人看,还能当鸟看吗?”
“啪”的一声,陈宁安用力拍开他的手:“那你别强迫我,没有人喜欢被强迫。”
楚铮错愕地看着他:“陈宁安!你是把脑子哭傻了吗?给我扣这么大的帽子,我什么时候强迫你了?”
陈宁安抹了把脸,直直地瞪着他:“刚刚我说了我不要来,是你硬把我扛过来的,不让我动,不让我转头,还硬掰我的脸!”
楚铮往他脸上打了个清洁术,压下心底的气虚,理直气壮道:“不掰你的脸,我怎么给你擦眼泪,难道让你一直哭吗?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
陈宁安被他这语气震了一下,立刻气恼地反驳:“如果不是你强迫我,硬把我扛过来,我也不会哭!”
楚铮哼了一声:“你以为我想扛你啊,我这么做,还不是因为你口是心非。”
陈宁安听得满心茫然,楚铮说的每个字他都知道什么意思,但是连在一起他怎么就听不懂呢?
“我怎么口是心非了?”
楚铮戳了戳他的胸口:“你扪心自问,你想不想练剑?”
陈宁安顿了一下,斩钉截铁道:“我不想。”
楚铮嗤了一声,凑到他的脸前,直直盯着他的眼睛:“你再说一遍,你想不想?”
陈宁安坚定道:“我不想!”
楚铮笑出了声:“得了吧,骗骗自己就行了,你刚才眨眼了。”
陈宁安有些气恼,但偏偏又被人抓住了把柄,他强撑着睁眼说瞎话:“我就是不想练剑。”
楚铮啧啧两声:“行,你嘴硬,我说不过你。”
他握住陈宁安一只手,拉着他起来。
陈宁安下意识往回撤手,警惕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楚铮挑眉:“我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强迫你了,起来练剑,不然我就打你。”
陈宁安一口气噎住了。
楚铮轻轻晃了晃他的手:“好了,快起来,都耽误好一会儿了,晚上还想不想早点睡觉。”
陈宁安看着自己衣摆上晕开的深色水迹,忽然觉得恍惚。
他竟然哭了。
他怎么就哭了呢。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刚才好像被狗叼走了,在水里涮了一圈之后,现在才塞回来。
反应过来后,他感觉不可思议,他怎么能对楚铮说出那种话,用那种态度对他。
他站起身,心情已经恢复了平静,低着头,恭敬地说话:“二少爷,您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一般见识,刚才是我脑子抽筋了,才对您不敬,绝对没有下次了。”
一只很谨慎的蜗牛,刚刚就探出一点点触角,现在又缩回去了。
楚铮无力地叹了口气:“别说废话了,去练剑。”
事已至此,陈宁安也没有那么不识好歹,更不想和楚铮对着干。
既然楚铮非要教,那他就学,不学白不学。
“劳烦二少爷,您再给我演示一遍吧。”
“嗯。”楚铮没废话,又给他演示了一遍。
陈宁安很认真地看着,手上不自觉地跟着比划。
楚铮演示六个招式后就停了下来:“你做一遍,我看着。”
陈宁安闷不吭声,顿了顿,他才慢吞吞地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护腕。
楚铮挑了下眉,抱臂看着他:“不是说不要吗?怎么又捡回来了?”
陈宁安低着头没说话,生疏地给自己套护腕。
楚铮突然伸手翻折他的袖子,捋平收紧袖口后,缓慢地给他束腕。
弄好右手后,楚铮去给他绑左手。
陈宁安抽动手臂,低声道:“我自己来吧。”
楚铮嗯了一声,收回了自己的手,低头看着他弄。
陈宁安学着楚铮刚才的样子,如法炮制地绑好后,他也没抬头,掏出木剑,越过楚铮往前走了几步,开始演练。
楚铮盘腿坐在那个蒲团上,闭上了眼。
陈宁安练完一招,下意识去看他,见他这副情状,忍不住皱眉。
这是又来哪一出?
楚铮忽然开口:“你继续练,离我近点,我能听得出来。”
虽然这听起来对陈宁安来说有些匪夷所思,但他只震惊了一瞬,便平复了心绪,他知道楚铮不是那种说大话的人。
见他闭着眼,陈宁安放松了很多,定下心来去演练。
“保持这个姿势别动,右手手肘往上提。”楚铮闭着眼道。
陈宁安愣了一下,照做。
“再提。”
陈宁安斟酌着往上抬了一下手肘。
“现在手腕下压,转腕挑剑。”
陈宁安一丝不苟地照做。
但是练到崩剑时,他总找不对发力点。
楚铮睁开眼,掀袍起身,来到他身边,一手压在他肩上,一手攥住他的手肘,调整动作:“认真感受这个状态。”
陈宁安点了点头。
过了几瞬,楚铮放开他:“再做几遍。”
陈宁安照做。
发力点依旧有些偏差。
他抿了下嘴,手脚局促,握在手中的剑不知道该怎么动了。
楚铮垂眸看着他:“我有一个速成的办法,你愿意我就给你用。”
陈宁安好奇道:“什么办法?”
楚铮拍了下他的后背:“就是像刚才那样把你定住,然后把你摆到准确的姿势,让你自己定一会儿,时间长了,发力点会酸痛,这样你就能准确知道位置在哪,姿势会做得非常标准。”
陈宁安听完心情有点儿复杂,他狐疑地去看楚铮。
这是正经办法吗?
楚铮瞥见他的眼神,啧了一声:“这是我师父教我的,我从小就是这么练的,一个姿势定半刻,基本就能完整复刻下来。”
陈宁安听完立刻摇头:“不了不了,我还是按平常的办法练吧。”
楚铮哼笑一声,倒也没勉强,扣住他的手腕,带着他挥剑。
两人离得太近,楚铮的胸膛就贴着陈宁安后背,陈宁安不习惯,也不太自在,心神一偏,他一下踩到了楚铮脚上,两人的脑袋又撞在了一块。
楚铮低低嘶了一声,手捂着鼻子。
陈宁安捂着自己被撞疼的额头,连忙询问:“二少爷,我不是故意的,你没撞疼吧?”
楚铮放下手,皱了皱鼻子,盯着他看。
陈宁安看着他发红的鼻尖,一时没敢吭声。
楚铮突然倾身,靠在他面前:“你怎么不长个了?”
话题偏得太远,陈宁安迷茫地啊了一声。
楚铮拍了拍他的头顶,往自己脑门上比划一下:“你又比我矮了一点。”
陈宁安抬眼看了他一下,深吸了口气,低着头不想说话。
他刚来楚家的时候,身高和楚铮差不多,后来他又长了一年多的个头,然后就停下了。
从半年前开始,楚铮的身高就超过了他,看情势,还有比他越来越高的趋势。
“怎么不说话?”楚铮在他头顶比划了一下,“我没有苛待你、短你吃喝吧?”
陈宁安扯了扯僵硬的嘴角:“二少爷您说笑了,我平常吃得很好,只是年纪大了,不长个儿了,再过个一年半载,您也不会再长了。”
楚铮似是遗憾地叹了一声:“那到时候你就比我更矮了。”
陈宁安哽了一下,别过脸不说话。
楚铮闷闷笑了起来,笑声直往他耳朵里钻。
陈宁安心烦得不行,语调平得一点起伏都没有:“二少爷,咱们还是练剑吧。”
楚铮笑着应答,攥了攥他的手臂,又按压他的肩头。
陈宁安皱起眉,不知道楚铮这是要干什么。
接下来,楚铮蹲下身,攥住他的脚踝掐了两下。
陈宁安忍不住踢腿:“二少爷,你干什么?”
“摸你的骨头。”楚铮起身,侧过头,眼神从他的脖颈一直往下蔓延,从肩到背,流连至腰,再到臀腿处。
楚铮啧了一声:“你骨头细,身架有些纤薄,拿不了太重的剑。”
陈宁安听得直皱眉,他低头往自己身上打量一圈:“二少爷,您没搞错吧?我看着哪细了?”
他的身量在男子里绝对算是高挑的,他以前做活儿的时候,力气比同龄人都大。
楚铮从鼻子里哼出一声:“质疑我是吧?”
他捞住陈宁安的手,跟自己的手放在一块儿,点了点下巴:“看到了吗,你的手指是长,但是骨节不突出,手指纤细,尤其是这一截儿。”
楚铮捏了捏他指腹下的那截手指:“这一段太长了,握剑的时候跟剑柄之间会留出一些富余。”
“还有这儿。”楚铮捏着他的虎口揉了揉,“肉太软了,虎口开得也不够大,而且拇指过于纤长。”
陈宁安一声不吭,没什么表情地听着楚铮把他的手批得一无是处。
他一边咬牙忍着,一边去看楚铮的手。
手掌宽大,手指修长而凌厉,骨节嶙峋、突出,虎口处盘踞着深褐色的茧,当他五指舒张时,手背的筋络如弓弦般绷紧。
陈宁安咽下要反驳的话语,木着脸道:“是,您说得对。”
楚铮啧了一声:“用不着不服气。”
他手掌下移,与陈宁安的手心贴得严丝合缝,四周边缘处露出一圈楚铮的手,他的手确实比陈宁安的大了一圈。
楚铮移开手,手肘架在在陈宁安肩上:“虽然你个头比我低,手也比我长得小,但你现在比我白,以前那么黑,现在白生生的,像剥了皮的嫩莲子,啧啧!你这皮肤的恢复能力也太强了。”
“……”陈宁安已经快克制不住了,无比想翻白眼,他猛地掀开楚铮的手,手背到身后,在自己腰间的衣裳上狠狠蹭了几下手。
楚铮若无其事地收回自己的手,从上到下打量陈宁安:“不对,我刚才说错了,莲子是胖嘟嘟、圆滚滚的,你是个细长条,应该是剥了皮的嫩柳枝。”
陈宁安忍无可忍了,克制不住地喊了一声:“二少爷!你没事儿吧!!!”
楚铮讶然地挑了下眉,他摊开自己的手,耸了耸肩:“我没事啊。”
陈宁安用手肘杵了他一下:“您没事就去修炼吧,再耽误,天都黑了。”
“陈宁安,你年纪轻轻,眼神这么快就不好使了。”楚铮指了指天上的太阳,“这才刚过正南。”
陈宁安不想理他,主动握住他一只手:“我累了,咱们回去修炼吧。”
楚铮垂眸看他,白皙的鼻尖渗出了很多小水珠。
他往陈宁安脸上扔了个清洁术,拉着他往回走:“你这体质不行。”
陈宁安道:“是,您说得对。”
楚铮扭头瞪他。
陈宁安垂了下眼皮,当作没看见。
他心里突然有些懊悔,刚才不应该练剑的。
他觉得现在的楚铮不太正常,应对起来要多花一些心思。
“二少爷,刚才您说了,我身体不行,手也不行,十七长老在课上也说过,我不太适合练剑,要不就算了吧,我能躺着多歇会儿,您也能少费些心思。”
楚铮的语气突然严肃起来:“剑道一途,没有什么适合不适合,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会练剑,都是在一次次挥剑中磨砺出来的,只要有手,是个人就能练剑,不过初学时的速度快慢而已,我师父说练剑不能只看一时,路途漫漫,贵在坚持,要往长远了看。”
陈宁安愣了下,心里很认同这番话,但是目前的处境不允许他认同。
“可我是只个凡人,也没有灵力,只能干练剑招。”
楚铮用肩膀撞了他一下:“那怎么了,你多练练,最起码能强身健体、发发汗吧,总归对你有益。”
陈宁安有点烦,他知道楚铮说得有道理,他想练剑,更想御剑,可是他不想跟楚铮多打交道。
“你又怎么了?”楚铮攥了一下他的手,“脸皱得跟包子褶一样。”
陈宁安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二少爷,您的眼睛好像出了点问题,我没有皱脸。”
他对自己的认知还是很清晰的,他不可能做出那么明显的表情。
楚铮沉思,唔了一声:“晚膳让他们加道水晶包子吧,吃不吃?”
“……”
陈宁安真想冲着他翻个白眼,不知道话题怎么歪到这上来了。
“说话。”楚铮又撞他一下,歪头看着他问,“蟹黄馅儿的,吃不吃?”
陈宁安忍不住吞咽口水:“……吃。”
蟹黄馅儿的水晶包子太好吃了!
陈宁安吃撑了。
路上去演武场时,他走得有些慢,楚铮没催促,拉着他的手,两人慢悠悠走着。
突如其来,楚铮发出一声感慨:“原来我家这么漂亮。”
陈宁安朝他看去一眼,觉得他莫名其妙,扭过头没搭腔。
在这里住了十八年,这话说得像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家一样。
……
练了两刻钟的基本剑招,到最后,陈宁安崩剑已经做得很标准了。
楚铮从地上一跃而起,握住他的手:“我刚吸进来的灵气,趁新鲜赶紧都给你,省得再沾上罡气。”
陈宁安流转了一圈,点了点头:“确实,这样炼化好容易,罡气很少。”
深夜。
陈宁安从榻上起来:“二少爷,我退下了。”
楚铮睁开眼看他:“我现在境界提升,吸纳灵气的能力也在增加,但是你的丹田没有跟上我的进度,我体内还剩一些灵力,明天下午你过来,估计天黑前能完事儿。”
陈宁安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36-40
第36章
陈宁安转身往外走, 走到院中时没有停顿,直接出了院子。
合上小楼的门,陈宁安揉了把脸, 整个人放松不少, 快速洗漱后, 他倒头就睡着了。
翌日清早。
陈宁安坐在课室里。
楚铭拍他的肩, 笑着跟他说话:“跟你说个好消息,咱们族学的休假时间调整了,改到了月中你干活的那三天,以后你就不用请假了。”
陈宁安惊讶地瞪大眼睛:“哇!那真是太好了!”
楚铭递给他一摞纸:“这几天十七长老讲的一些重点都在上面, 我都已经学会了,你有不会的,可以尽管问我。”
陈宁安双手接过来,感激道:“谢谢铭少爷, 我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吗?”
楚铭说:“你给我织个剑套吧, 就套在剑柄上的, 快到冬天了,剑柄摸着冰手。”
陈宁安一口答应了:“没问题, 我一定用最细最软的绒毛,给您织个漂漂亮亮的剑套。”
楚铭很满意地点了下头。
楚镜接过话茬:“宁安,你下午跟我去后山, 飞行法器我已经做好了,你坐上试试。”
陈宁安眼睛亮了下:“明天下午行吗?”
楚镜点头:“可以。”
楚铭狐疑道:“楚镜,你那东西靠谱吗?别把人给摔了。”
楚镜沉吟片刻:“你说得有道理,今天下午你先跟我去试试,反正你有灵力,摔不死。”
楚铭瞬间黑了脸。
“就这么说定了。”楚镜转过了头。
楚铭嘴一歪, 眉头一扬,张嘴就要驳斥 。
陈宁安立刻坐直身体,手背到他桌上轻轻敲了一下,示意他十七长老来了。
楚铭只好鸣金收兵。
中午散学。
雪翎将陈宁安放到楚铮院门口。
陈宁安摸着雪翎的脑袋,轻声问:“怎么了?看着不太高兴。”
雪翎撅着嘴说:“我好像快进阶了。”
陈宁安笑了起来:“这不是好事吗,怎么还不高兴?”
雪翎叹了口气,稚嫩的脸上写满了深沉,他心有余悸道:“你不懂,进阶是要挨雷劈的,天雷劈在身上可疼了,劈掉的羽毛要好久才能长出来。”
陈宁安见他这副样子,忍不住想笑,他用力抿了一下嘴,这才忍住:“你这么厉害,一定能扛住天雷的,羽毛这么多,掉一些也没事,还是很漂亮的,如果你进阶了,那你就是元婴修为,就比二少爷更厉害了。”
雪翎的眼睛转了转,看样子是在思考,他挠了挠头,深以为然道:“宁安,你说得对。”
陈宁安拍了拍他的肩:“好了,未来的元婴修士,你去玩吧,我得进去找二少爷了。”
雪翎嘿嘿笑了一下,他抱了一下陈宁安的腰,欢快地挥舞着翅膀飞走了。
陈宁安转过头,余光里瞥见什么东西闪了一下,他扫了一圈没看见什么,突然感觉不对,他仰头去看,就见楚铮抱臂站在剑上,正垂眼看着他。
陈宁安心头猛地一跳。
这也太吓人了!什么时候出现的!
楚铮操控着剑往下落:“刚才说什么呢?笑得这么高兴。”
陈宁安仰头看着他:“雪翎快要进阶元婴了,所以他很高兴。”
楚铮啧了一声:“我是问你。”
陈宁安觉得他的眼神真的有问题,他刚才绝对没有笑。
他也懒得跟楚铮争辩:“替雪翎开心。”
眼皮往下垂了些,刚才明亮灵动的眼睛,现在像是抹了一层灰。
楚铮调转方向:“屋里有饭,大概两刻钟,我就回来了。”
陈宁安点头:“好,我知道了。”
话音刚落,头顶就掀起一阵劲风,吹得陈宁安睁不开眼,头发丝儿都飞到了脸上,衣衫哗啦啦作响。
他眯着眼看向远处的黑影,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会御剑了不起,飞那么快也不怕一头撞墙上。
他快步往屋里走,想赶在楚铮回来吃完饭。
桌上摆了一盘外皮晶莹剔透、内里澄黄的水晶蟹黄包子。
陈宁安眼睛一亮,一口一个吃得很开心。
在他模糊的记忆里,他父亲是打渔的,每到秋天会从河里捞上来很多螃蟹,拿到城里去卖,有时候会剩下一些瘸腿和个头小的螃蟹,他娘就会把这些螃蟹清蒸,剔下肉和蟹黄,都给他吃。
其实他已经记不起爹娘的样子了,也忘记当初的螃蟹是什么味道,但是一吃到螃蟹,就会想起来那些事情。
“啪嗒”一声。
一颗水珠溅在了瓷白的圆盘上。
紧接着,落下了一颗又一颗水珠,在盘子上绽放出一朵朵水花。
吃完饭,陈宁安端起茶杯,小口啜饮。
人吃饱喝足了就会多愁善感、伤春悲秋。
饥困交加、衣食不饱的时候,人是没有闲心去想东想西的。
……
楚铮比预计的晚回来了半刻钟。
陈宁安在门外的廊下溜达,见到黑色的身影,便往屋里走。
楚铮看见他那双水亮的眼睛,问道:“你怎么又洗脸了?”
陈宁安愣了一下,低头道:“刚才吃东西溅到脸上了。”
楚铮应了一声,把手里的食盒递给他。
陈宁安接过来,跟着他往屋里走:“这是什么呀?”
楚铮道:“金玉糕,糯叽叽、黏糊糊的,粘牙上好一会儿都舔不下来,反正就是你最爱吃的那种糕点。”
陈宁安默了一下,没办法反驳。
他揭开食盒,一股馥郁的香气顿时扑面而来,他刚吃过饭,而且吃得很饱,眼下,却控制不住地咽口水。
他捏了一块,还有些烫,应该是刚出锅的。
他呼呼吹了两下,咬了一口嚼着,确实粘,很弹牙。
楚铮拉着他一只手,坐在餐桌边,掏出一瓶桂花酱,倒在一只空碗里,推在他跟前:“蘸着这个更好吃。”
陈宁安蘸着桂花酱咬了一口,眼睛霎时一亮,含糊不清道:“……确实更好吃了。”
楚铮看他鼓起来的腮帮子,捻了捻手指,按下想戳一戳的冲动。
陈宁安把手里剩下的金玉糕放进碗里,拿着筷子翻了翻面,整个糕点上都裹满了桂花酱,他一口搁进嘴里。
楚铮皱了下眉:“你慢点吃,这玩意儿糊嗓子,容易噎着。”
陈宁安空不出来嘴说话,只敷衍地嗯嗯两声。
楚铮啧了一声,像是想起来了很糟心的事,语气透着一股郁闷:“我小时候吃这个,吃太急了,差点给噎死,脖子都抻长了。”
陈宁安闻言一哽,莫名想笑,他用力憋没憋住,结果呛了一声,直接噎住了。
他赶紧拍打胸口,视线巡视一圈,想找口水喝。
“这玩意儿喝水顺不下去,只能抠出来。”楚铮立刻站起来,食指按在他嘴唇上要往里伸。
陈宁安脸憋得通红,无意识地流眼泪,听见他这话,立刻紧紧闭着嘴,伸手推他,嗬嗬直喘:“我……我自己……”
“闭嘴!把嘴张开!”楚铮掐住他的脸,迫使他张嘴,“你想噎死吗!”
陈宁安噎得心都疼了,脸痛苦得皱成一团,憋得难受不已,他只好张开嘴。
刚敞开一条缝,楚铮的手指就伸了进来,压住他的舌头往嗓子眼儿里捅。
他能感觉到那根手指在他喉咙里抠弄,一股强烈的恶心涌了上来,他忍不住干呕,用力拍打楚铮,扭着头想躲开。
“忍一忍,马上就好了。”楚铮手上附着灵力,将黏在他嗓子眼的东西带出来,“好了好了。”
他的手指刚撤出去,陈宁安就深弯着腰,用力咳嗽,眼泪不受控地哗哗往下流,嘴边溢出许多口水,整个人控制不住地哆嗦。
楚铮在他背上不轻不重地拍打:“一会儿就好了。”
手指湿漉漉的,指尖还残存着那抹极为软嫩的触感,楚铮捻了捻手指,打了个清洁术。
陈宁安通红的眼睛怔愣着,缓过来后,他伸手撑着桌子,慢慢直起腰,感觉嘴巴里还有东西在塞着。
他抹了把湿漉漉的脸,哑着嗓子开口:“谢谢二少爷。”
楚铮嗯了一声,往他脸上打了个清洁术,又掐诀引出个水球,给他洗脸:“都说这玩意儿糊嗓子,容易噎着,你还吃那么快。”
陈宁安听完又觉得心梗,他掀开眼皮,往上瞟了楚铮一眼。
他没吃那么快,嚼得很慢,都是因为楚铮说的话,让他忍不住想笑,憋岔气了,这才噎住。
楚铮嗤了一声:“你这什么眼神?你自己噎住,我不嫌恶心,好心给你扣出来,你反倒还怪我了。”
陈宁安垂下眼皮,声音还很嘶哑:“我没有怪您的意思,您想多了。”
他刚才就只瞄了一眼,楚铮是怎么看出他眼中的埋怨的,难不成修士对人的情绪感知很明显吗?
楚铮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行了,别发愣了,开始修炼。”
“是。”陈宁安随着他上榻。
一个时辰转瞬即逝。
陈宁安中午没休息,眼下有些困,他没下榻活动,躺在榻上眯了一会儿。
睡得有些沉,楚铮拍他的腿时,他都没反应过来。
身上的毯子被掀开了,楚铮握住他一只手,把他拽起来。
陈宁安用空闲的那只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然后快速卷起身上的毯子,收进荷包里。
困意消散,他调整好姿势,握住楚铮另一只手,开始潜心炼化灵力。
一晃,已到日落。
陈宁安感觉渡过来的灵力逐渐减少,意识到是快结束了。
他睁开眼睛,望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整个人松懈不少。
没一会儿,楚铮就收回了手。
陈宁安起身下榻:“二少爷,我退下了。”
楚铮嗯了一声,也起身往外走。
黑色的身影愈行愈远。
陈宁安现在没什么事,也不饿,他走得不紧不慢,想了想,河边的花该浇水了。
他从荷包里掏出一个水瓢,从河里舀水,提着水桶来到岸上,给他栽的花慢慢浇水。
这一片陆陆续续种了三十七种花,有的是雪翎撞断了花枝,他拿过来插扦的,有的是在灵兽园移栽过来的,还有一些是他在花园溜达时,见到地上落的种子,捡回来种的。
这些花长得都很茂盛,开出来的花朵一个比一个鲜艳。
族学里那么多课程,陈宁安只有种植灵植这门课学得最好。
他一边浇水一边摘去花枝上枯黄的叶子。
“怎么是你在浇水?”楚铮的声音突然响在头顶。
陈宁安吓了一哆嗦,他攥紧手中的水瓢,用力把水泼了出去。
如果不是想活着,他真想把这瓢水泼在楚铮脸上。
他敛去脸上的表情,仰头去看人:“您怎么又回来了?”
楚铮脚下的剑,落到离地面不足一尺,他又问了一遍:“怎么是你在浇水?那只鸟呢?”
陈宁安微微转了下身,用后脑勺对着他:“他最近都在修炼,抽不出空。”
本来大部分情况下都是他在浇水,只有赶在楚铮在家的时候,他怕碰见楚铮,才会让雪翎去浇水。
楚铮嗤笑一声:“那个懒货竟然有上进心了,真稀罕。”
陈宁安言不随心地附和:“是,您说得对。”
话音刚落,“咚”的一声,有东西落在了他的头上。
随即耳边响起一道不满的冷哼声。
陈宁安伸手去摸自己的脑袋,什么也没摸着,他扭过头去看楚铮,见他手里提着那只食盒。
他不解地问:“您砸我干什么?”
楚铮扯了扯嘴角:“为什么砸你,你心里清楚。”
陈宁安顿了下,咽下要辩解的话,决定以后应付的时候要更谨慎。
楚铮俯身蹲在剑上,把手中的食盒递给他:“一口一口吃,嘴里没咽完之前,不许嚼下一口,不然你噎死了,我是不会给你收尸的,直接把你丢到这河里喂鱼。”
“……”陈宁安心里一言难尽,他用力掐了一下掌心,才勉强维持面上的平静,“是,我知道了。”
他接过食盒塞进身上的荷包里。
楚铮朝他伸出了一只手。
他下意识地把手搭在楚铮手上。
楚铮道:“这几天我剥离了点罡气,刚才忘了渡给你。”
陈宁安点了点头,另一只手拿着水瓢去浇花。
刚浇了两瓢水,第三瓢水才舀起来,罡气已经渡完了。
他诧异地去看楚铮。
就这么一点儿罡气,用得着回来一趟吗?
楚铮垂了下眼皮,顿了顿,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虽然只有一点,但是它会扰乱我体内的灵力平衡。”
“这样啊。”陈宁安点了点头,他抽回自己的手,不料楚铮没松,反而拽了他一把。
他顺着手上的力道起身,不解地看着楚铮:“怎么了?”
楚铮指着这片花说:“长得不错,给我剪几朵。”
“好。”陈宁安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示意他松手,“我掏剪刀。”
楚铮抿了下嘴,停了两瞬,才松开他的手,随后双臂抱在胸前。
陈宁安掏出一把剪子,仰头看着他问:“您想要哪些花?”
楚铮御剑,慢悠悠地在花丛里穿梭。
这片花丛,没有一种花是重复的,每朵花之间的位置看起来是有讲究的,很少有枯黄的叶片,应该是被精心打理的。
陈宁安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却忍不住腹诽。
真娇贵的少爷,鞋底都不舍得沾地,会不会穿了一两年之后还是双新鞋。
楚铮巡视一圈后,指着这一片中开得最大、最艳的花:“我要这个。”
“好。”陈宁安走过去,剪下那朵花,理了理叶子和花刺,用里衣的袖子擦干净花枝,才扬手递给楚铮。
楚铮伸手接花,眼神却一直落在陈宁安脸上。
陈宁安脸色平和,看不出一点不情愿的样子。
楚铮挑了下眉:“你还挺舍得。”
陈宁安闻言诧异,理所当然道:“这有什么舍不得的,您还想要哪朵,我都给您剪。”
这花原本就是从楚家灵兽园里移过来的,地是楚家的,水也是楚家的,长出来的花,让主人欣赏不是很正常吗。
楚铮弯腰看着他,语气带着点恶意:“那我若是都要呢?”
陈宁安微微蹙了一下眉。
楚铮眯了下眼,不错眼地看着他。
“好的。”陈宁安指着身前的一朵花苞,询问道,“这种没开的,您也要吗?”
楚铮的神情有一瞬间的怔愣。
陈宁安见他没说话,以为他是默认了,便从最近的这朵花开始剪。
楚铮在他身旁说话:“都剪了,这一片就秃了。”
陈宁安仔细理着花叶:“没关系,以后还会再长的,而且能被您拿走,也是它们的福气。”
楚铮攥着手中的花,没吭声。
陈宁安打理好新剪下来的这枝花,递给他:“您稍等一下,我要一支一支剪,要不您先去忙吧,我把花剪下来之后交给绿妩姑娘,让她给您送过去。”
楚铮接过他手中的花,语调上扬:“算了,我就要三朵,让它们继续长着吧。”
陈宁安点头:“好,您看还想要哪朵?”
楚铮不答反问:“你喜欢哪朵?”
陈宁安顿了顿,指着侧前方一朵花道:“那个。”
他抬脚走过去。
楚铮御剑跟在他身后:“为什么喜欢这个?”
陈宁安道:“它一年就开一次花,一次只开一朵,再过几天就谢了,最重要的是它的花吃起来味道清甜,我比较喜欢这个。”
楚铮接过他手中鲜艳欲滴的花朵:“你养得不错,这花长得比你脸盘子都大。”
陈宁安哽了一下,扯了扯嘴角:“谢谢二少爷夸赞。”
楚铮转了一下手中的花枝,闻到一股很清雅的香味,他皱了下眉,狐疑道:“这东西还能吃?”
“能吃。”陈宁安点了下头,他伸手指着花心,“里头这一圈比较嫩,吃起来会更甜一些。”
楚铮揪下一片花瓣,掐了个引水诀,清洗过后,他将信将疑地搁进嘴里。
陈宁安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歪头看着他问:“怎么样,甜吗?”
嘴里弥漫着一股浅淡的清甜味儿,楚铮注视着陈宁安,缓缓咽下了嘴里的花瓣:“甜。”
他揪起一瓣花搁在陈宁安嘴边:“你自己尝尝。”
陈宁安手上不干净,他在衣裳上蹭了蹭,脑袋微微后仰,捻住他手里的花瓣搁进嘴里,嚼了两口之后,眼睛弯了弯:“感觉比去年又甜了一点。”
楚铮看着他颤动的眼睫,低嗯一声。
……
晚间。
陈宁安吃饭时空了一半肚子,专门留给那盘金玉糕。
他拿着一本灵植图解翻看,嘴里很缓慢地咀嚼。
半个时辰后,他合上书,把空盘子和食盒收进布袋里,起身去洗漱沐浴。
隔天下午。
陈宁安站在族学后面的山坡上,听着楚镜给他讲解如何使用飞行法器。
“它的名字叫飞梭。”楚镜指着法器,“这个是司南,用来辨别方位。”
“这个是舵盘,你可以用它操控方向和速度。”
楚镜掀开飞梭下面的一个暗槽,捏起一颗晶莹剔透的灵石:“这是用来摆放灵石的。”
“这么一颗,大概够从这里——”楚镜指向远处的山坡,“到那儿,飞二十个来回。”
陈宁安瞪大了眼睛:“哇,这么厉害!”
楚镜说:“这个更像传统的木牛流马,只需用很少的灵气,不靠灵力就可以驱动。”
她扯了一下陈宁安的袖子:“你坐进去操控,在这儿飞一圈,我在旁边记录它的飞行轨迹,你放心,昨天楚铭已经试过了,飞了一个时辰,没有下坠。”
陈宁安是一路看着她研究的,没怎么犹豫就坐进了飞梭里,他操控着舵盘,飞梭缓缓升至空中。
陈宁安内心有些兴奋。
楚镜御剑跟在他身后:“你敞开了飞,有我兜着呢。”
“好!”陈宁安笑着点头。
刚开始,他比较谨慎,飞得平稳,飞了一圈之后,他体会到了那种乐趣和新奇,飞得越来越快。
他迎着山风,徜徉在山谷之间,感觉浑身都没了束缚,自由自在。
从午后一直飞到日落,直到灵石耗尽,他才停下。
楚镜踩着剑下来,俏丽的脸上满是笑容:“我研究成功了!”
她合上手中记录的册子,朝陈宁安道:“大致上是成功的,有一些细节还需要调整,你再等半个月,我给你做一架更完善的飞梭。”
陈宁安一听,止不住地兴奋:“镜小姐,您真的太厉害了,我很喜欢这个飞梭,多谢您!”
楚镜看着他脸上明媚的笑容,忍不住也露出一个笑来。
自己做的东西能被人认可,就是最大的开心。
半个月后。
陈宁安操控着飞梭,从族学飞到小楼,雪翎在一旁护驾。
刚开始,雪翎不放心,觉得这个木头做的东西怎么能比它厉害、安全。
结果一直飞到小楼,途中平安无事。
雪翎放下了心,他仰头望了一下明亮的太阳,用翅膀尖儿拍陈宁安的脑袋:“这么好的太阳,不睡觉可惜了,咱俩一块去树上睡觉吧。”
陈宁安点头:“可以,但是我只能陪你睡一会儿,过会儿我要去给青狼梳毛。”
雪翎撅了撅嘴,勉勉强强道:“好吧。”
秋日午后,暖阳融融。
雪翎四仰八叉地躺在树上呼呼大睡,时不时打着呼噜。
陈宁安掀开罩在脸上的衣衫,揉着惺忪的眼睛,起身坐直。
他现在的位置离地面大概有三四丈高,他挪到树层的边缘,树干上盘旋升上来一条藤蔓,缓缓缠在他腰上,像往常一样送他下去。
陈宁安轻轻摸着藤蔓上的嫩叶,小声道:“谢谢你,之前辛苦你了,以后我可以自己下去。”
藤蔓左右摇了摇,叶片响起细微的哗啦声,藤蔓慢慢从他身上离开。
陈宁安足尖轻点,身形十分轻盈,飘然落在飞梭里。
他操控着飞梭来到灵兽园,心情非常舒畅,感觉自己长了一对翅膀。
他把飞梭停在了园子外面,怕里头那些灵兽图新鲜,一窝蜂上来给他踩坏了。
刚走近灵兽园,乌泱泱的灵兽全围在他身边。
“宁安,我又掉了两片鳞,都给你攒着呢。”
“宁安来我这儿,我的爪子该剪了。”
这时,一头硕大的黑熊,迈着沉重的步伐,强横地挤开周围的灵兽,踢踢嗒嗒走了过来:“宁安,我刚拉的屎,还热着呢,你快去拿。”
陈宁安仰头,抻着手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前臂,笑道:“我现在用不上,你把它堆在草地上吧。”
黑熊遗憾地摇了摇头:“好吧。”
陈宁安拍了拍缠在他腰间的狐狸尾巴:“前天给你梳的毛,今天轮到青狼了。”
绯影当听不见,两条狐狸尾巴缠住他的腰,一条尾巴晃晃悠悠地摆弄着他的头发。
一头雄壮的青狼俯趴在地上,慢悠悠地摇着尾巴。
陈宁安盘腿坐在地上,从布袋里掏出一个大梳子,从它的脑袋开始一点点往下梳毛。
耳边一直响着呲啦呲啦的声音,那只苍羽鹰就站在他们身边磨爪子,张开的翅膀完全笼罩在陈宁安头上,替他挡住了阳光。
绯影眯起眼睛,缩着身子,把自己的脑袋躲在鹰翼下的阴影里。
陈宁安一边给青狼顺毛,一边挑出那些细小软乎的绒毛。
渐渐,摆弄陈宁安头发的尾巴停住了,绯影入定了,他喜欢在陈宁安身边修炼,感觉特别顺畅。
青狼舒服地眯起眼睛,仰着的肚皮有规律的起伏,喉咙里时不时响起一腔低沉的呼噜声。
几道声音交错起伏,却透出一股祥和、静谧。
太阳一点点西移。
飞梭悬在须弥树边上,陈宁安朝雪翎挥了挥手:“你带下路,咱们去找衡明长老。”
“你找衡明干什么呀?”雪翎刚睡醒,他慢慢地挥舞翅膀,绕着飞梭转圈地飞。
陈宁安道:“我以后想用这个去上学,还是跟衡明长老禀告一下稳妥。”
雪翎闻言闷闷不乐,用翅膀尖儿拍陈宁安的脑袋:“你不喜欢我了吗?”
“正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不想让你驮我。”陈宁安摇头,温声道,“除了陪二少爷修炼那几天,每天你都风雨无阻地送我上学,都睡不成懒觉了,现在你可以歇着了,正好你也快要渡劫,空出时间好好修炼吧。”
雪翎依旧不大高兴,他长长的脖颈弯折,脑袋低垂,闷闷道:“我想送你去上学,我喜欢跟你一块儿玩。”
楚家的灵兽没化形的都关在灵兽园里,化了形的基本上都有主人,会随着主人行动。
只有他,化形之后用处不大,修为也低,所以一直在楚家闲着。
陈宁安是第一个陪他一起玩的。
陈宁安站起来,扬着手臂,去摸他的脑袋:“你现在变成人,和我一块坐这个,以后你想和我一块儿上学,咱俩就坐这个一块儿去,如果你早上不想起来,可以随意睡懒觉,这样好不好?”
雪翎撅了一下嘴,忍不住露出笑容来,嘿嘿道:“好呀!以前都是我驮着别人飞,我也想试试被驮着什么感觉。”
他化成人形,跳进飞梭里。
陈宁安搂着他的肩,让他坐在自己怀里:“现在咱俩一块去找衡明长老吧。”
雪翎兴致勃勃道:“好,飞吧!”
陈宁安操控着飞梭,雪翎好奇地抻着脖子看,陈宁安就教他怎么用。
飞到河边时,雪翎突然大叫一声:“衡明!”
衡明仰起头,他那张总是沉稳的脸上露出明显的诧异。
陈宁安操控着飞梭慢慢往下落,笑着朝他点头:“见过衡明长老。”
衡明脸上依旧带着惊诧:“你这是?”
陈宁安道:“这是镜小姐做的飞行法器,她送给我了,我想以后用它去族学上课,可以吗?”
雪翎挥舞着拳头:“衡明,快说可以!”
衡明犹豫了下,陈宁安去族学上课,是二少爷同意了的,御兽和用法器没什么区别。
他点头道:“可以是可以,但是要注意安全,你没有灵力,以防万一,还是飞低一点。”
陈宁安朝他感激地笑:“好,我会记住的,您稍等一下。”
他来到花丛里,剪了几朵开得最鲜艳的花,整理好后用草叶扎成一束,递给衡明:“这些花香味浅淡,花期很长,水里放些灵液,插进去能活很久,如果您不嫌弃的话,这些花送给您。”
灿烂的花束搁在眼前,衡明略有些无措,脸上常年的沉默裂开一道缝隙,他双手接过这捧花,看向陈宁安的眼神露出一丝慈爱,沉默了几瞬,才道出一句:“花很漂亮。”
雪翎也采下了一朵花,高高踮着脚,伸手别在衡明耳后:“那是!这可是我和宁安一起种的花!”
衡明摸着鬓边的花,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
“您喜欢就好。”陈宁安笑着朝他点头,“那您先忙吧。”
衡明嗯了一声,带着一身花香离开了。
此时,橙红的夕阳美不胜收,晚风凉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
楚铮吸了吸鼻子,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他睃巡一圈,看到底下衡明捧着一束花在路上走着。
他御剑下落,发现衡明另一侧的鬓边还簪了朵花。
“见过二少爷。”衡明微微俯首。
楚铮面上没什么表情,背在身后的手却攥成了拳头,他漫不经心地问:“手上这花不错,哪来的?”
衡明低头看了眼花,眼中露出一些温和的笑意:“宁安给的,是他在河边种的花。”
楚铮脸上有一瞬间的扭曲。
一朵、两朵,三朵、四朵、五朵、六朵——
六朵!!!
楚铮咬着牙笑了一声,平静地问:“你是转性了吗,突然爱美起来了,鬓边还簪起了花。”
衡明取下了鬓边那朵花,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是雪翎别在我耳朵上的。”
楚铮摆了下手,淡淡道:“行,你去忙吧。”
“是。”衡明捧着花离开了。
楚铮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
他猛踩剑身,身影如利箭一般嗖地飞了出去。
眨眼间,他就落在了自己院子的上空。
他冷冰冰地看着脚下的屋子,好一会儿才落地。
屋门关着,里头很安静,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看不出来主人在不在家。
楚铮抱着双臂,往一侧的花园走,脚踏在地板上,发出很重的踏步声。
他的身影正对着那扇关着的窗户。
楚铮右脚捻着一颗小石子,抬脚一踢,“砰”的一声,小石子砸在了窗户上,然后滚落在地,发出闷闷的声音。
好一会儿,四周一片寂静,一丝风声都没有。
绿妩看着立在花丛中的黑衣少年,犹豫了下,仍是上前:“少爷,宁安没在屋里。”
楚铮身形僵了下,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随即,他不悦地皱起眉:“你跟我说这个干什么,我又不找他。”
绿妩顿了顿,无奈一笑:“是。”
楚铮沉默一瞬,他伸手指着这片花园:“我过来赏花,这花怎么养的?看着蔫头耷脑、要死不活的。”
绿妩看着生机勃勃,绿意盎然的花草,违心道:“是,这两天得闲,我跟宁安说一声,让他过来打理一下。”
楚铮掉头往花园外走:“他不是花匠,别给他指派活儿,他愿意就做,不愿意就闲着。”
绿妩点头:“是,我知道了。”
楚铮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心里莫名憋屈,感觉他刚才在这儿做了一件蠢事。
越想越气,楚铮明显不是个受气的人,他蹭地一下扭过头,朝绿妩吩咐:“陈宁安人呢?我现在要见他。”
绿妩并不意外他的命令,几乎话音刚落,她手上就掐起了法诀:“我召雪翎问一问,让他立刻把宁安带回来。”
楚铮忽然又开口:“只问他人在哪儿。”
绿妩点头。
很快,她撤回掐诀的手:“雪翎说,宁安现在在灵兽园西边的小山坡上。”
楚铮嗯了一声,身影快速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绿妩望着他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37章
陈宁安抬臂, 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他走到河边洗了下手,把下滑的袖子撸到手肘处, 将塞在腰间的衣摆又紧了些。
甩干手上的水珠, 他回到原处, 拿着铁锹, 把灵兽的粪便按照类别分放好。
雪翎脑袋顶着他的外袍,躲得远远的,扯着嗓子大叫。
“宁安!这次味道太大了!好臭啊!”
陈宁安叹了口气,这也没办法, 他之前都是用九华鹿的粪便掺在里头。
九华鹿只食灵草,排出来的粪便带有一股清新的草香味,能够抵消掉其他灵兽粪便的臭味,可是最近九华鹿心情不好, 吃得少, 粪便也少。
陈宁安扭过头, 高声喊道:“你再挪远一点,忍一忍, 等我弄好了,在上面盖些青草,味道就会小很多。”
雪翎抱着他的外袍, 往后又退了退:“你快点弄!我被臭得都不想跟你说话了!”
陈宁安嗅了嗅,在他看来,味道并不是很重,但是雪翎的嗅觉比较敏感,又爱洁,每次都一副很难忍受的样子。
他说过很多遍了, 让雪翎不要跟过来,可是雪翎不听,就站得远远的跟他说话。
他也要扯着嗓子回答,一场下来,他嗓子都喊哑了。
陈宁安无奈叹了口气,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大声喊道:“知道了!很快就好了!”
他把摘下来的枯叶和凋谢的花朵放在粪便里头,用一根竹棍搅和。
总共堆了五种肥,又忙活了一会儿,他来到最后一个粪池边,往后退的时候,后肩突然被抵住了。
他笑着转头:“怎么又过来了?”
等看清身后的人时,陈宁安脸上的笑容霎时凝固了,他震惊地瞪大眼睛:“二少爷!怎么是你?”
楚铮踩在剑上,垂眼看他,语气冷漠:“你想要谁?”
陈宁安愣了愣,他歪了一下身子,探出脑袋去看,发现他的外袍挂在树枝上,那处已经没了雪翎的身影。
“我以为是雪翎。”陈宁安立刻往后退了几步,“您怎么在这儿?”
楚铮嗤了一声:“这是我家,怎么,我不能出现在这儿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陈宁安又往后退了几步。
楚铮突然逼近,弯腰盯着他看,语气相当不善:“你躲什么!”
冷漠的话语落在陈宁安耳边,他敛下眼皮,抿去唇边的不高兴,低着头,恭敬道:“我身上脏,味道也难闻,怕熏到您。”
楚铮的语气更冷了:“是谁让你干这些活的?”
陈宁安道:“是我自己想做的。”
楚铮一顿,瞥他:“你闲着没事干吃饱了撑的吗!做这种又脏又累的活。”
陈宁安低低嗯了一声,没再说旁的。
他感觉现在的楚铮火气莫名的大,他不想跟这样的楚铮说话,免得多说多错。
楚铮注视着他低垂的脑袋,抿了一下嘴,声音轻了一些:“做这些干什么?”
陈宁安道:“堆花肥,用这养出来的花开得漂亮。”
不提花还好,一提花,楚铮的脸色更难看了:“你这堆破玩意儿什么时候弄好?”
其实马上就弄好了,陈宁安又低了下脑袋:“还得好一会儿。”
楚铮烦躁地啧了一声。
陈宁安抬眼,瞟了一下面前的黑色衣襟,今天不是修炼的日子,往常在其他时间,楚铮从来没有找他做过事情。
他保持沉默,心想着,这位少爷赶紧走吧。
楚铮在他肩上拍了一下:“你还杵着干什么,赶紧去弄!”
陈宁安见他没有要走的倾向,忍不住开口:“二少爷,这味道很难闻,您还是先离开吧,若您有什么事需要我做,等我收拾好了去屋里找您。”
“别废话,赶紧弄!”楚铮黑着脸,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话,“你想熏死我吗!”
陈宁安顿了顿,拿起那根竹竿开始磨洋工,好一会儿,身边的人影一动不动。
又磨蹭了一会儿。
陈宁安突然反应过来,楚铮是修士,可以布结界、屏住呼吸,他这么做,伤害到的只有自己。
他立刻做完最后一点收尾工作,快步跑到河边洗手。
楚铮跟着他来到河边,御剑立在他身前,正对着他,往他身上放出了上百道清洁术,糊得陈宁安眼睛都睁不开了。
楚铮一边掐诀,一边烦躁地攥拳:“我真想把你丢进这河里涮上个八百遍。”
陈宁安低着头,闷不吭声。
眼前忽地多出一张布满厚茧的大手。
楚铮半弯着腰,低头看他:“手给我。”
“您稍等。”陈宁安去摸挎在腰侧的布袋,“我找帕子擦干手。”
“擦什么擦。”楚铮攥住他的手往上一扯,直接把人带到了自己的剑上,“再待在这地方磨蹭,人都被腌入味儿了。”
等陈宁安反应过来后,他们都快飞出去灵兽园了,陈宁安赶紧晃了下手:“二少爷,我的外袍还在树上。”
“扔了!”
陈宁安轻轻哦了一声。
手上没有渡过来灵力,陈宁安看着眼前紧绷的肩背,只从一个后脑勺就能看出浓浓的暴躁,他抿着嘴没有开口。
没一会儿,两人落在河边的那片花丛里。
楚铮指着近处的花枝,冷声质问:“这怎么秃了?”
陈宁安如实回答:“我剪掉了。”
楚铮眯了眯眼,追着问:“剪下来的花呢?”
陈宁安顿了下,轻声道:“送给别人了。”
楚铮冷嗤一声,语气讥讽:“你可真大方呀!还留下这些花做什么,怎么不把它们全剪了送人!”
陈宁安倏的抬头看他:“二少爷你要吗?我把它们都剪了送给你。”
他认真的神情映在楚铮眼里,楚铮喉咙滚了滚,偏过头没说话。
陈宁安晃了一下他的手:“我没感受到您。”
楚铮又扭过头看他:“今天是三十。”
花的问题被揭过,翻了个篇。
陈宁安往回抽手,询问道:“您是有其他事情吩咐我做吗?”
带着潮湿和凉意的手从掌心滑出,楚铮攥了下手,散去那股空荡荡的感觉,他踢了一下脚:“我的剑被你踩脏了,你去给我洗洗。”
可是他的剑是刚踩脏的,陈宁安点头应承:“好,在这河里洗行吗?”
楚铮嗯了一声,剑落在地面,他在陈宁安背后推了一把,两人双脚踩在地上。
他随手一抬,剑浮在河水里。
陈宁安知道他这剑宝贝,平常,楚铮擦剑都是用专门的帕子,他想了想,掏出自己最好的帕子,问道:“用这个擦剑可以吗?”
楚铮皱了下眉:“这不是你擦脸用的吗。”
陈宁安点头道:“是,但是我今天上午刚洗过,洗得很干净。”
楚铮嗯了一声,从怀里掏出帕子递给他:“你擦剑弄脏了还怎么擦脸,用这个。”
陈宁安愣了一下,接过楚铮手中的帕子。
他走到河边,撸起袖子,露出一截白皙纤长、覆着一层薄薄肌肉的小臂,双手拧干帕子时,小臂绷出流畅的线条。
楚铮站在他身侧,垂眸看着他。
陈宁安从水里捞出剑,这把剑干净得很,锃亮的剑身,能清晰映出他的眉眼。
陈宁安还是很仔细地擦拭,从剑柄开始一点点往下擦。
平心而论,这把剑样式很简单,但是却透出一股干净利落,剑身窄而修长,他从一把剑的身上看出来了英气。
陈宁安握住剑柄,颠了一下,他觉得这是一把很俊俏的剑。
“你对着我的剑笑什么?”楚铮怪异地看着他。
陈宁安扭头看他,倒也没有收敛表情,笑着回答:“我觉得这把剑很好看,它有名字吗?”
楚铮神色一怔,他的眼神在陈宁安弯弯的眼睛上来回扫了两圈,侧过脸回答:“它叫‘锟铻’。”
陈宁安哦了一声,脸上的笑容又深了一些。
他学过这两个字,是指宝剑的意思,这名字起得真是直白随意,却又很贴切。
楚铮看着他笑得跟朵花似的脸,心里忽然生出一股烦闷,莫名地很不爽,对着他的剑笑成这样,平常对着他的时候,怎么没见露出过这副样子。
陈宁安看着手中漂亮的剑,低声感慨一句:“宝剑配英雄,鲜花赠美人。”
楚铮听见了他的嘀咕,猛地凑到他的眼前,盯着他问:“你是在拍马屁?还是在调戏我?”
又说他是英雄,又说他是美人的。
陈宁安闻言惊住了,手上不稳,锟铻剑“啪嗒”一声,掉进水里,砸起一大片水花,有一串水珠飞溅在了楚铮脸上。
陈宁安手足无措,急忙开口解释:“不是,我没有其他意思,就是单纯想起了这句话。”
楚铮深吸了口气,眨了下眼,水珠从他的眼皮滑落,糊在眼睫上。
陈宁安一慌,直接上手给他擦脸:“别生气,我这就给你擦干净。”
他没意识到自己的手,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擦了两下,反而把楚铮整张脸都抹湿了。
耳边响起一道咬牙切齿的声音。
“陈!宁!安!”
虱子多了不怕咬,太过慌乱,陈宁安反而平静了下来,他缓缓收回手,压低脑袋:“二少爷,我错了,您罚我吧。”
楚铮眯起一条眼缝,狠狠甩了一下衣摆:“知道错了还不快点给我擦脸!”
陈宁安怕越做越错,他摆手道:“我手上湿,也不干净,您自己擦吧。”
“少废话!把刚才的帕子掏出来,快点给我擦脸,不然我饶不了你!把你丢进这河里泡个十天半个月!”
陈宁安默了默,暗暗翻了个白眼:“……哦。”
他掏出自己擦脸的帕子,对折两下,按在楚铮脸上轻轻擦拭。
刚来楚家的时候,他学过如何伺候主子洗漱穿衣沐浴,虽然过去三年多了,一次也没用上,但是他都记得该怎么做。
他的动作虽然有些生疏,但是还算利落,轻轻巧巧地就把楚铮的脸擦干净了。
“二少爷,好了。”
楚铮自己擦脸都是整张帕子按在脸上,从额头顺着往下用力一抹,这还是第一次感受到这种轻柔舒服的擦脸。
他打量着陈宁安的手,沉默了几瞬,突然冒出一句:“你会的东西真不少,挺会擦脸。”
陈宁安叠着手中的帕子,扯了扯嘴角:“谢谢二少爷夸赞。”
楚铮哼了一声:“之前说你娇气,你不承认,还不服气,看你,擦个脸都温温柔柔的,真讲究。”
他一把拿走陈宁安手里的帕子,刷地一下抻开,直接盖住陈宁安整张脸。
陈宁安不明所以,下意识地往后躲避:“您是要干什么?”
“别动。”楚铮呵斥一声,双手按在他脸上,用力往下一抹,“像我这种不娇气的人,都是这样擦脸的。”
脸上的帕子被揭开后,陈宁安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盯着楚铮。
楚铮举着帕子,手僵在空中,脸上慢慢浮现出一种做了蠢事的羞恼。
两人沉默相对。
突然,楚铮嘴角抽了抽,憋不住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
肆意的笑声响在陈宁安耳边,陈宁安紧抿着嘴,脸上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楚铮大笑着,肩膀震颤不已。
他瞧见陈宁安这副模样,嫌弃地啧了一声,伸手戳他的脸颊:“想笑就笑,憋什么,在这儿装什么老成深沉。”
陈宁安一动不动,洁白的牙齿深陷在淡红色的唇肉里。
“笑不笑?”楚铮又戳了一下他的脸,伸手挠他的下巴,“笑不笑?”
陈宁安猛地一下扭过头,侧脸鼓起细微的弧度,肩膀抖得跟筛子一样。
楚铮挑了下眉,眼中带出一抹坏笑,他突然伸手,猛地戳了一下陈宁安的腰眼。
陈宁安登时笑出了声,声音都带着颤音。
“哈哈~哈哈……”陈宁安笑得身形歪歪扭扭。
楚铮手搭在他肩头,不轻不重地用力,在陈宁安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把他转过来,面朝着自己笑。
陈宁安往日那张平淡的脸,此刻突然明媚起来,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开心欢畅的笑意。
楚铮突然伸手抚了一下他的眼睫。
陈宁安还在笑:“怎么了?”
楚铮指腹擦过他的眼尾,若无其事地收回手:“你笑太狠了,抖掉了一根睫毛。”
陈宁安疑惑地睁大了眼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哦。”
此时,两人相对而坐,离得很近,在楚铮的注视下,陈宁安缓缓收起了脸上的笑容,他抿了抿嘴,又恢复到平常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大笑之后,突然安静下来,没人说话。
两人中间弥漫着一股莫名的尴尬和不自在。
楚铮手按在膝头,狠搓了两把,朝陈宁安伸出了手:“走吧,回去。”
陈宁安垂着头不看他,搭在他手上,被他拉着起身。
顿了顿,他轻声询问:“二少爷,我们今天不是不修炼吗?”
楚铮沉默了,过了两息,一把甩开他的手,语气带着明显的不高兴:“我习惯了不行吗!你没习惯?我刚一伸手,你就把手搭上来了。”
陈宁安皱了下眉,他也没说什么,干什么又生气。
楚铮又握住了他的手,还用力地攥了一下:“怎么,你的手很金贵,不修炼就摸不得了?”
陈宁安闻言一哽,他觉得这位少爷的脾气就如二八月的天气,一会儿晴,一会儿阴,一会儿出太阳,一会儿下大雨。
他摇了摇头:“我没这样想。”
“我们俩大男人,就算摸两下手又怎么了。”楚铮忽然凑在陈宁安脸边,盯着他问,“还是说,你有其他想法?”
陈宁安愣住了,这话也太莫名其妙了吧!他都不知道该怎么接。
他诚恳道:“您想多了,我没有其他想法,就是觉得您的手比较金贵,我怕自己的手把您弄脏了。”
他这番诚恳的解释,不仅没有让楚铮消气,看他的表情好像更生气了。
楚铮松开他的手,语气不大好:“行了,走吧。”
陈宁安嗯了一声。
楚铮朝前走着,没听见身边有脚步声,扭过头去看,就见陈宁安背对着他,正头也不回地大步走着。
楚铮深吸了口气,他直接掐诀来到陈宁安面前:“你昏头了?咱们的院子在那边,你往哪儿走呢?”
陈宁安被他惊了一下,想了想,还是如实说:“我知道院子在那边,我是要去灵兽园拿我在树上的衣裳。”
楚铮冷笑道:“你那件破衣裳是救过你的命吗,这么宝贝!”
陈宁安不知道怎么接,也不想接,选择沉默站着不吭声。
楚铮气得咬了下牙,他甩出自己的剑,拽着陈宁安的手臂,把他往剑上带。
陈宁安站着不动,往后挣动手臂:“我自己走着去,别再踩脏了您的剑。”
楚铮手上用了力道,强硬地把他拽到自己剑上:“别废话,站好!”
两人御剑又回了趟灵兽园,把挂在树枝上的衣裳取下来。
回到院里后,楚铮将剑落在正房门口。
陈宁安点了下头:“二少爷,我退下了。”
楚铮瞟了一眼天色:“去洗个澡,等会过来吃饭,晚上在我这里睡,我有事要跟你做。”
陈宁安眼皮都没抬一下,点头道:“是,我知道了。”
楚铮见他这副毫无疑问、言听计从的样子,不由得皱眉:“你就不问我是什么事吗?”
问不问有区别吗?反正都要做,提前知道,说不定还会心烦。
陈宁安表了一番忠心:“您想做什么都可以,我一定会尽力配合您的。”
楚铮感觉心口噎了一下,扭头就往屋里走。
陈宁安走上前,替他关上门,转身回了自己房里。
此时离晚饭还有些时间,他洗完澡后没有急着去找楚铮,坐在桌前画了会儿符。
他只注入了很少的灵力,确保自己画符的动作流畅之后,便停了手。
他重新洗了一遍擦脸的帕子,搭在架子上,甩了下手上的水珠,抬脚往外走。
刚走到屋里,就闻到了一股浓郁的蟹香味。
他来到桌边,在楚铮身旁坐下。
楚铮抬头瞟了他一眼,就继续专注地拆解手上的螃蟹,神情很严肃,感觉不像是在拆螃蟹,而像是在研究剑谱。
陈宁安看了他两眼,忍下好奇,拿着筷子开始吃饭。
第一筷子直接去夹水晶蟹黄包子,第二筷,第三筷,均是如此。
他一边咀嚼,一边看楚铮拆螃蟹,明明楚铮手上的动作飞快,却透出一股不紧不慢的悠闲,看起来十分游刃有余,非常娴熟,像是做过了很多遍。
一只螃蟹在他手下被大卸八块,身上的肉被快速剥离,蟹黄和蟹膏都被刮了出来,蟹壳上连一丝肉都没有剩下,活像是被人仔细舔过,又在水里涮过之后拿出来的。
这拆得也太干净了,最关键的是楚铮手上也很干净。
不知不觉,一屉蟹黄包子已经吃完了,陈宁安咽完嘴里的东西,开始去夹其他的菜。
楚铮把剔下来的蟹肉蟹黄蟹膏堆在盘子上,在上面倒了几滴醋,推到陈宁安身前。
陈宁安惊讶又茫然地“啊”了一声。
“啊什么啊!”楚铮往他手里塞了根薄瓷勺,“快吃,趁现在还热着。”
陈宁安攥紧勺子,轻轻哦了一声。他舀了一勺蟹肉搁进嘴里,嚼得很慢。
两人都没再说话,楚铮拿起一只新的螃蟹,又专注地拆了起来。
没一会儿,他把拆好的螃蟹又推给陈宁安。陈宁安只顿了一下,就翘了翘嘴角,继续吃。
这螃蟹味道真好,特别鲜美!
楚铮沉浸地拆螃蟹,等他回过神来,发现桌子上堆了一大堆蟹壳,拆了共有十一只螃蟹。
他烦躁地啧了一声,伸手攥住陈宁安的手腕,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勺子:“你全都吃了?”
陈宁安吞咽一下,点头说:“是。”
楚铮眉心紧皱,狠狠抖了两下腿:“这玩意儿是长在冷泉里的,寒气很重,就你这体质,一口气吃这么多,一会非得肚子疼。”
陈宁安哦了一声,并不是很在意,眼神还落在眼前堆着蟹肉的盘子上。
反正都已经吃这么多了,也不差这两口。
“二少爷,这都剥出来了,也不好浪费。”他晃了晃手,示意楚铮松开他。
楚铮瞥了他一眼,抬手扶额,掩去脸上糟心的表情,这张嘴可真馋。
他把人松开,起身往外走。
陈宁安拿起勺子,把盘子里的蟹膏和蟹肉混在一起,一口口舀进嘴里。
吃完后,他喝了杯热茶,端坐着不动,静静等着肚子疼。
片刻后。
楚铮回来了,他把手里的黄酒倒了一杯,递给陈宁安:“喝。”
陈宁安接过来,稍微有点烫,他嗅了一下,皱了皱鼻子:“二少爷,我不喜欢喝酒。”
“行啊,那就别喝了。”楚铮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等会儿肚子疼起来,记得躺在地上来回打滚,正好给我拖拖地。”
陈宁安:“…… ”
第38章
陈宁安没再吭声, 他忍着心里的抗拒,小口喝着杯中的黄酒。
酒一进嘴,他的脸就皱成一团, 控制不住地抖了个激灵, 陈宁安心一横, 闭上眼, 直接大口吞了下去。
这也太难喝了!
陈宁安深吸了口气,眼睛都散神了,他刚想把杯子放下,楚铮又往他杯子中续了满满一杯:“继续喝!”
“……”陈宁安脸上的不情愿都快溢出来了。
楚铮冷笑:“刚才吃得挺痛快, 谁让你嘴馋。”
陈宁安闷声道:“那您都剥出来了。”
楚铮哼道:“我那是剥习惯了,谁知道一个没注意,你全给吃了。”
陈宁安大口吞咽一口黄酒后,实在顶不住了, 他把杯子拿远点, 想缓一缓:“您怎么剥螃蟹这么熟练啊?”
楚铮掐个引水诀洗手:“从小我师父让我这么干的, 可以锻炼手指的掌控力,拿剑时手会很稳, 曾经有一天,我一口气拆了二百七十九只螃蟹。”
“这么多!”陈宁安惊讶地瞪大眼睛,“那拆下来的肉呢?”
“喂鱼了。”
陈宁安哦了一声, 心里止不住地可惜。
楚铮瞥见他的神情,哼了一声。
陈宁安当没听见,他低下头,狠攥着手,闭上眼,一口气把剩下的酒全给喝了。
他捂着皱成一团的脸, 把杯子搁在桌上,讨饶道:“二少爷,我真不想喝了。”
楚铮拍了一下他的小臂,把他的手从脸上撕下来,往他嘴里塞了个果子:“出息,瞧你吓得这样儿。”
陈宁安充耳不闻,他咬破嘴里的东西,一股丰沛的汁水迸溅在嘴里,甜甜的,透着一点微微的酸,他眼睛亮了亮:“这又是什么果子呀?”
“赤炎果。”
陈宁安点了点头:“味道和丹阳果有点像,但是比那个要甜。”
楚铮把手里剩下的果子递给他:“这个只有秋天才有,三年才结一次果子。”
陈宁安接过来,拨弄着圆滚滚拇指大小的果子,一口气往嘴里塞了三个,想赶紧压住那股黄酒的味道。
他一边吃,一边感慨,楚铮修炼的那座山真好。
楚家身后是连绵数万里的龙脊山脉,已被开辟的共有三百七十二峰,其内里洞天福地繁多,灵气最浓郁的当属最高峰——苍明峰。
苍明峰一年四季都有着各种各样的灵果,味道一个比一个好吃,他以前在山野间行走时,找到的野果味道大多不佳,或多或少都会有些酸涩。
果然是极佳的洞天福地,长出的花草树木都不同凡响。
陈宁安咽下嘴里清甜的汁水,眯了眯眼睛。
楚铮撑着脑袋看他,一口一个,看起来吃得很高兴。
陈宁安把剩下的五颗果子,一下子全塞进了嘴里,他拍了拍空荡荡的手,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
楚铮轻叩指节,早知道就多摘一点了。
吃饱喝足之后,陈宁安眼神有些呆滞,他眨了眨眼,眼神放空几瞬后,逐渐凝神:“二少爷,您要做什么事呀?”
楚铮站起身,在他肩头推了一把:“你先去洗澡,回来再说。”
“是。”陈宁安起身往外走,在正屋旁的西厢房里沐浴。
整个人浸在热水里,那股酒劲被烘了上来,陈宁安忍不住犯困,他狠狠搓了把脸,快速撩着水清洗,等身上的味道都洗掉后,他立刻从水中站起来,又洗了把凉水脸,换上干净衣裳往屋里走。
他下意识往榻上看去。
没人。
他转过头看向书桌,就见楚铮坐在桌后,垂首执笔书写。
他走过去,在楚铮旁边坐下,等着吩咐。
视线一转,见楚铮左手背上画着一个复杂的图案,他仔细看了看,没看出来什么名堂,甚至没看出来这是阵图还是符图。
这时,楚铮的左手摸索两下,陈宁安立刻把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楚铮捞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眼皮底下,右手舔了下笔,开始在他的手背上画符。
稍有一点儿痒,陈宁安微微曲了下手指,没再动作。
楚铮的动作十分流畅,一气呵成,很快,他移开笔,在陈宁安手背上吹了几下,然后用手扇了扇。
陈宁安不知道他要干什么,静静坐着没动。
少顷。
陈宁安手上的笔迹干涸,楚铮拉着他往榻边走。
两人在榻上相对而坐,楚铮往陈宁安体内渡了一股灵力。
陈宁安正要默念心法,楚铮开口制止他:“别运转心法,就跟之前渡罡气一样,你什么都别做,承受就好。”
陈宁安点头:“是。”
过了一会儿,陈宁安惊讶地瞪大眼睛:“二少爷,我怎么感觉心法在自己转呢?”
楚铮抬眼看他,笑着挑了下眉:“要是不转,我这半个月不是白研究了。”
陈宁安摸不清现在的情况,他闭上眼,凝神感受自己体内的情形。
跟他平常自己默念心法时很像,他的丹田在自发地炼化楚铮的灵力,但是过程有些凝滞。
流转一圈后,楚铮把这股灵力带出来,发现上面沾染的罡气只少了一丁点儿,基本上与原先差别不大。
陈宁安也发现了这个情况,他体内几乎没有罡气的残余。
楚铮啧了一声,手按在膝盖上敲了敲,倒也没有很失落,毕竟这玩意儿也不可能一次性做成。
他晃了一下陈宁安的手:“我想在我们两人手上画一个连通符,我在运转灵力时,可以带动你体内的心法运转,这样你睡着的时候,我照样可以渡灵力。”
陈宁安眼底生出了期待。
他把自己的感受说了出来,一些滞涩的地方,他尽可能的描述清楚。
楚铮扯了一下手,朝自己左侧点了点下巴:“你过来,坐这儿。”
“好。”陈宁安挪过去,挨着楚铮,跟他并排坐着。
楚铮挥了下手,榻上多出一张茶几,上面摆着笔墨纸砚。
他把陈宁安刚才说的情况记录下来,尝试去修改符图。
他一边在纸上画符,一边握着陈宁安的手,时不时给他渡点灵力。
每渡完一次灵力,陈宁安都会跟他详细描述自己的感受。
两人一边讨论,一边修改。
时间不知不觉流逝,屋外夜色渐深。
陈宁安困得脑袋发昏,酒劲儿漫上来,他意识都快不清醒了。
手中又一次传过来灵力,他揉了揉眼睛,拍两下脸,想让自己精神精神。
“困就去睡。”楚铮晃了一下他的手。
陈宁安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声音透着一股懒劲儿:“还没到平常睡觉的时辰,我还能再撑会儿。”
楚铮用膝盖顶了他一下,看着他昏昏欲睡的样子,啧了一声:“你醒着也没什么用,睡你的吧。”
“……好。”陈宁安困乏道,“等这股灵力出去。”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的灵力,耳边持续响着毛笔与纸张细微的摩擦声。
沙沙……沙沙……
意识越来越模糊,眼皮又一次合上时,没能再睁开,脑袋一歪,陈宁安睡了过去。
肩膀搭上来一颗脑袋,楚铮手上一顿,他搁下笔,扭头去看身侧的人。
这是一个毋庸置疑的男人。
脖子上有喉结,胸膛平坦,腿间长了跟他一样的东西。
跟姑娘差了十万八千里。
楚铮很确定,他喜欢的是姑娘,能怀孕生孩子的姑娘,能和他组成一家三口的姑娘。
榻上一片寂静。
楚铮许久未动,他侧着头,注视着自己肩膀上的脑袋。
这个脑袋就在他肩上搭了个边,脖子还抻着。
楚铮缓缓抬手,撑住陈宁安的侧脸,他慢慢移开肩膀,轻托着陈宁安的脑袋。
他把茶几往外拉了拉,给里面空出足够的空间。
他一手托着睡得安稳的脑袋,另一只手从陈宁安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他平时用的枕头和毯子。
把人安置好后,楚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位置,重新握住陈宁安的一只手,继续修改符图。
陈宁安睡着时很安静,基本上没有其他动作,经常一夜睡下来,连身都不曾翻一下。
楚铮握着陈宁安那只手,无意识地摩挲,突然,掌中的手抽动了两下。
楚铮止住了自己的动作。
没过几瞬 。
陈宁安曲起一条腿,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他撑着手臂坐起来。
眼睛还散着神,反应了一会儿,他猛地坐直身体,有些心虚地看向楚铮。
他不记得昨晚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了。
“醒了?”楚铮转头看他。
陈宁安低嗯一声。
楚铮松开了他的手:“去洗漱,在这吃完饭,然后去上课。”
“是。”陈宁安看茶几上的纸,“您研究好了吗?”
楚铮丢下笔,按了按眉心:“没呢,先这样吧,月中我回来再说。”
“好。”陈宁安掀开腿上的毯子,手上忽然一顿,他又扭头去看身后的枕头。
沉默了下,他先把枕头收进荷包里,然后去叠毯子,低着头说了一句:“谢谢二少爷。”
楚铮愣了一下,瞥见他手中的毯子,反应了过来,哼道:“跟自己的大腿说谢谢呢,啧!你这大腿还挺有灵性,又长了双手,还能自己从荷包里掏东西。”
“……”陈宁安深吸了口气,极力克制想翻白眼的冲动。
他扭过头,直勾勾看着楚铮:“谢谢二少爷。”
楚铮错开他的眼神,低下头,笑着跟他的大腿说了一句:“不用谢。”
走火入魔了吧!
陈宁安快速把毯子卷巴卷巴塞进荷包里,爬起来就往外面走。
他洗漱完回来,在餐桌上瞄了一圈,不由得有些失落。
楚铮挥手把茶几上的东西装起来,来到他身边坐下:“这个月,你都没有蟹黄包子吃了。”
陈宁安遗憾地哦了一声,那今年都吃不到了,下个月螃蟹就下市了。
楚铮握住他一只手:“月中估计要耽误些时间,现在先给你渡点。”
“……好。”陈宁安正嚼着东西,声音含糊不清。
今天起晚了,他得赶紧吃,一会别迟到了。
差不多吃了七分饱,他从桌上拿了两块糕点:“二少爷,我退下了。”
楚铮嗯了一声,拉着他往门口走。
两人手松开。
没过一会儿,楚铮的身影就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陈宁安快步朝院门口走,他来到小楼外的空地上,操控着飞梭朝族学去。
后两堂是灵植课。
他们来到族学后的山坡上,每个人都有一小块灵田,在这上面栽着自己种的灵植。
十七长老简短地讲述了种植的要点和注意事项,众人分散开来。
陈宁安来到自己的灵田上,开始侍弄灵植。
他拿着锄头在根部刨出一圈小陇,从荷包里掏出用竹筒密封好的花肥,倒在小陇里头。
一转眼,跟前站了一位英姿飒爽的姑娘,瞧着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真实年龄多少就不得而知了。
这姑娘二话不说,伸手就掐掉了他种的风葵花。
陈宁安有些心疼,但是他面上恭敬:“这位小姐,您有什么事吗?”
这姑娘揪下一片花瓣,用手指细细捻着,笑眯眯地看着他,啧啧赞叹:“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把风葵花养得这么好的。”
陈宁安不知她是何意图,谨慎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腼腆的笑容:“不敢当小姐夸赞。”
姑娘突然拍了拍他的肩,看着他眼睛发亮:“不错!真不错!你叫什么?是哪一支的?”
陈宁安道:“我叫陈宁安,是二少爷院里的下人。”
姑娘惊讶道:“你是阿铮院里的人?”
陈宁安敛下眼皮:“是,不过我目前在灵兽园干活。”
“哦。”姑娘语气里的兴味明显少了大半,“灵兽园的活有什么好干的,又脏又臭,你过来跟着我干吧,每个月我给你五千下品灵石。”
陈宁安内心警惕起来,他压低了脑袋,恭敬地询问:“不知您是哪位小姐?”
姑娘道:“楚正桦,目前楚家的灵植生意,有一部分是我在管。”
她指了指远处的十几片山坡:“这些都是我在打理。”
陈宁安并不知道楚正桦是谁,但是她的名字跟家主同辈,还有这通身的气势、言语间不自觉流露出来的傲气以及对楚铮的称呼。
她在楚家,地位一定不低,肯定是主支一脉。
陈宁安脸上带出一抹惊喜的笑容:“原来是桦小姐,感谢您赏识,可我只是个凡人,也没什么能力,担不起您的青睐。”
楚正桦爽快一笑,浑不在意道:“凡人也不碍事,只要你能种好灵植就行。”
她招了招手:“你跟我过来。”
陈宁安面露犹疑,为难道:“我还在上课。”
“小事。”,她朝着十七长老喊了一嗓子,“小叔!你这个学生我有用,先把人带走了。”
十七长老回过头,朝他们望去,视线定在陈宁安身上,他扭过头,不咸不淡道:“他同意,你就能把他带走。”
“好嘞!”楚正桦拍了下陈宁安的肩膀,“快走吧。”
陈宁安暗叹了口气,他稍微犹豫了下,就被那五千下品灵石迷住了,更何况她跟十七长老如此相熟,他抬脚跟上了楚正桦的步子。
楚正桦直接把他拎到了自己剑上,带着他来到一处山坡上,指着一株花问:“这玩意儿我们总是养得半死不活的,你有办法养好吗?”
陈宁安抹了一把被风吹僵的脸,他眯着酸涩的眼睛,蹲下身,去刨这花的根,掐了一截儿根系,用手捻了捻,然后去看这株花的叶片和枝茎。
他点了点头:“有办法。”
“行!”楚正桦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我就知道自己没看错人,你那片灵田我都盯了一个多月了,你侍弄花草很有一套,以后放心跟着我干,保管你早日攒到赎身钱。”
陈宁安心头猛地一跳,抬头直直看着她:“桦小姐,如果是买断了终身的死契,还能赎身吗?”
“死契啊……”楚正桦唔了一声,语气停顿了几息,她才施施然道,“问题不大,只要让我看到你的价值。”
楚铮那小子从小拿到的都是族里顶级的资源,这人一介凡人,竟然能进到楚铮院里,必定有过人之处,侍弄花草的能力肯定很强。
不过,虽然人是楚铮院里的,但很显然混得不行,都被派到灵兽园干活了,想必也不是什么重要角色,凭她的身份地位,要个下人还是轻而易举的。
陈宁安立刻严肃了表情,沉声道:“桦小姐,我以后一定对您唯命是从,竭力完成您交代的任务。”
楚正桦笑着摆了摆手:“不用这么严肃,我对待人才,一向是很宽容的,咱们合作愉快。”
陈宁安也笑了,笑得真心实意。
他按捺住内心的激动,把那份期待一压再压,抛去身契不谈,每个月能拿到五千下品灵石,已是很珍贵了。
他回去后,根据那株花的情况,重新调配了花肥。
施肥后,没撑过五天,那株花呈一派欣欣向荣之态。
楚正桦惊讶地看着陈宁安:“你怎么做到的?”
陈宁安有些迟疑,张了张嘴,又咽下了话。
楚正桦挑了下眉,一脸了然的神情,她斩钉截铁道,“你放心,在我这里,不存在教会徒弟饿死师父的情况。”
陈宁安愣了下,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而是这方法有些不雅,怕您听了嫌恶心。”
楚正桦眼睛一亮,脸上满是兴味盎然:“快说,快说,到底是怎么个恶心法?”
“……”陈宁安见状也没了顾忌,如实道,“每种花草的属性不同,在生长过程中有喜有恶,就比如风葵花,偏水属性,灵兽园里有一只鲤鱼精,它所产的粪便正对上这种属性,以它为主肥,掺杂其他水属性的粪便,金生水,再添加一些金属性的灵液,按比例,搅和到一起就行了。”
用粪便沤肥是凡人常用的办法,修仙之人大多爱洁,很多人已经超脱五谷轮回,自是看不上这等肮脏之法,像这些灵植平常用的肥,基本上都是调配的灵液。
楚正桦听完猛一拍掌,她在田垄上来来回回地走,嘴里念念有词:“好办法,真是好办法。”
她猛地止步,拽住陈宁安的手臂,把人扯到自己剑上,“嗖”地一下朝灵兽园飞去。
楚正桦直接找到灵兽园的管事,她大手一挥:“这里头的粪我都要了,一泡屎都不能给我落下。”
管事正在喝茶,噗的一口全吐出来了,他震惊地瞪大双眼:“桦小姐,您这是?”
楚正桦把身后的陈宁安拽到身前,严肃道:“他是我灵田上的一位管事,以后就负责灵兽园粪便的收集,你见他如见我。”
他什么时候成了管事,陈宁安内心一片混乱,脸上却没露出什么情绪。
灵兽园的管事震惊不已:“宁安,你什么时候跟着桦小姐做事了?”
楚正桦打断他:“你别问这么多,照做就是。”
管事只好合上张大的嘴巴,点头称是。
楚正桦兴冲冲地拍板,定下了事宜,但具体怎么做还需要详细商榷。
三人讨论了两个下午,最终决定按陈宁安提议的去做。
在每只灵兽的窝边都布下一个传送阵,专门用来传送粪便,然后在灵兽园旁边的空地上修建五个粪池,将同属性灵兽的粪便输送到一个粪池里。
事情一敲定,当天下午就开始执行了。
楚正桦在一旁跟进,她啧了声,哼道:“就这点灵兽拉的那点屎,也就仨瓜俩枣,养活一块灵田都够呛。”
“确实。”陈宁安赞同地点头。
楚正桦扭头看他:“我给你请半个月的假,你明天跟我出去一趟,咱们去御兽宗谈笔生意。”
陈宁安一瞬间懵然,他来到楚家三年多了,从来没想过还能出去。
他心里涌上来一股强烈的兴奋和激动,但是又强行被按下了。
他摇了摇头,声音发涩:“我明天不行,等到十七那天可以吗?”
今天十二,再过一天,楚铮就回来了。
楚正桦道:“你不用顾虑灵兽园的事,我吩咐一声,不用你在这儿做事了。”
陈宁安压低了脑袋:“每月的十四、十五、十六三天,我必须要在二少爷院里当值。”
楚正桦嘶了一声,一听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你怎么在他那儿还有差事,那算了。”
陈宁安攥紧了手,无法自抑地失落:“……是。”
楚正桦抿着嘴,头疼地啧啧两声:“你怎么就分给那小子了,他院里的下人让绿妩管得水泼不进、针扎不进的,那叫一个严严实实,他院里的人要想离家一趟,要层层往上报,那小子点头还不算,还得阿锦和衡明同意,就算都同意了,万一中间出了点岔子,也够我喝一壶的。”
陈宁安听完不禁疑惑:“二少爷院里为什么管得这么严密?”
楚正桦笑了一声:“你这位二少爷啊,别看外面传得这么厉害,其实就是个养在深闺的娇小姐。”
“长那么大,就正经出过一次家门,他六岁那年被院里的一个下人撺掇,非要去丹城看烟花,当时正赶上过年,他爹娘就给他放了半天假,让他出去玩,结果泄露了行踪,半道遇上了刺杀,身边跟着的人几乎都死绝了。”
“当时我小叔,也就是你们的十七长老,他断了一条胳膊,用了禁术,耗空了大半修为,才把楚铮带了回来。”
陈宁安心中震惊,原来十七长老的胳膊是这么没的。
楚正桦唏嘘道:“那几天楚氏全族一片风声鹤唳,从上到下人人自危,生怕跟那个奸细扯上关系,杀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楚家大门口那个云台你知道吧,家主把那个奸细和幕后的主使,活活吊在那儿整整三年。”
“楚铮院里的人大换血,从那以后,楚铮的院子管得严苛到令人发指,一有点异样,就大肆严查,不过,也是从那次之后,这么多年都没再出过大的幺蛾子。”
陈宁安听完心惊肉跳,他看着眼前的楚正桦不禁后怕。
他不知道这人和楚铮是什么关系,在楚家又是什么立场。
这人突然找上他,到底是因为他的能力,还是因为知道了他对楚铮的用处,他根本就判断不了。
而且……十七长老知道他身上有楚铮的灵力。
陈宁安越想越惊心,他压低脑袋:“既然这样,我以后就不给您添麻烦了,这法子您已经知道了,也就用不上我了。”
楚正桦嗐了一声,摆手道:“你也不必这么害怕,只要你人没出楚家,就没什么事,你就帮我在西山养灵植,我保你安全无虞,只要你的价值足够大,我可以找家主,把你的身契要回来。”
陈宁安迟疑了下,先应承了下来:“是,我知道了。”
等一离开,他直奔楚铮院里,立刻找到绿妩:“您有办法让我现在跟二少爷说上话吗?”
绿妩诧异了下,便点了头:“你等一下。”
她掏出通灵玉摁了一下。
这时,楚铮正在练剑,他皱着眉,掏出身上的通灵玉:“什么事儿?非得现在找我。”
绿妩道:“宁安现在有话想跟你说。”
楚铮愣了愣,他眉头舒展,咳了一声:“让他说。”
绿妩施了一道法术,把通灵玉递给陈宁安,然后就消失了。
陈宁安小心地捧着通灵玉,试探地开口:“二少爷?”
“嗯,是我。”楚铮语调上扬,啧啧道,“什么话呀?非得现在跟我说,过两天我就回去了。”
陈宁安严肃了语气:“我有件事想跟您禀报,一位自称是楚正桦的小姐找到了我,她觉得我灵植养得不错,想让我帮她做事,我不知道她在楚家跟您是什么关系,所以想询问您,我可以跟着她做事吗?”
楚铮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语气听起来兴致缺缺:“你就要跟我说这些话啊?”
“是。”陈宁安道,“我不知道这个人能不能接触,我怕出现上次魅欢香的事情,让您再误以为我和别人有勾结,想要害您。”
楚铮语气透着一股恼怒,他大吼道:“陈宁安!你脑子有病吧!突然给我泼脏水,我上次哪误会你了,你要是分不清青红皂白,过两天回家,我好好给你治治!!!”
陈宁安默默把通灵玉拿远了一些,没再吭声。
楚铮的语气更暴躁了:“装什么哑巴!说话!”
陈宁安轻声询问:“二少爷,我能和那位楚正桦小姐接触吗?”
“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又不管你!”楚铮没好气道。
陈宁安哦了一声,忍不住笑了起来:“谢谢二少爷!”
略有些欢快的笑声传到楚铮耳朵里,楚铮很想立刻回家,想看看笑容的主人现在是什么样子。
第39章
“……陈宁安。”楚铮轻声喊这个名字。
“我在。”陈宁安应承, “二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楚铮沉默了一下,才道:“我这些天又研究了些, 发现只画符不行, 还得布阵, 十四那日清早, 太阳升起时,你从家里过来找我,省得我再回家重新布阵。”
那岂不是能去山里,陈宁安立刻答应了:“是, 我知道了!”
“能来找我这么开心啊?”楚铮问道。
“嗯,开心!”陈宁安简直要开心死了,他可以跟着楚正桦做事了,不仅每个月能拿到五千下品灵石, 以后或许还能赎回自己的身契。
他在楚家, 每天一抬头就能看到那座苍明峰, 现在能亲眼过去看一看,确实值得开心。
……
陈宁安把通灵玉还给绿妩:“二少爷让我十四那日去苍明峰找他, 我不知道那里有没有什么禁忌,您能告知我吗?我好提前注意。”
其实,这两年隔三差五, 绿妩就要惊讶一回,她本以为自己已经波澜不惊了,但是听见这番话,她又忍不住惊讶,楚铮的洞府,连大少爷都没去过。
她叹了一声, 温声道:“没什么需要注意的,雪翎知道路,它会把你带到少爷跟前,到了那里,你一切听少爷的安排就好。”
“是,我知道了。”陈宁安转身离去。
十四那天,一大清早,天刚亮,陈宁安就起身了。
眼看着东方太阳即将喷薄而出,已经到了约定的时间,小楼前还是没有雪翎的身影,陈宁安操纵着飞梭来到须弥树前,见雪翎正盘腿坐在树上,看样子是在入定修炼。
这些时日,雪翎很少过来找他玩耍,入定后,一坐就是一天。
他看着双眼闭合的人,没有去叫醒他,转头望了一眼远处的山峰,反正还在楚家,路又好认得很。
陈宁安操控着飞梭调转方向,照着那个最高峰飞过去。
望山跑死马,古人诚不欺我。
平时看着这山离得不远,结果飞了好大一会儿还是不近不远的,感觉自己在原地没动弹。
陈宁安望着日头,掐算时间,还好他出门得早,这个飞梭速度比雪翎慢了一些,不过差得不算太多,不会让楚铮等久。
陈宁安趴在飞梭边缘,他睁大眼睛,环顾周围的景象。
人在天上和在地下时,看到的景象截然不同,他感觉现在的天更蓝,云朵更白,原本宽阔的河流现在看来有点窄了,细细一条,像条腰带一样。
又飞了好一会儿。
飞过一座座矮山,终于感觉离那座苍明峰近了些。
——突然,变故横生。
不知道什么东西猛地撞在了飞梭上,飞梭被撞碎一角,陈宁安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从飞梭上快速坠落。
强烈的失重感让陈宁安在一刹那失去了意识,满心只余惊惧,就在他即将要狠狠砸在地面上时,终于反应了过来,他腰身一折,迅速从包里掏出那把木剑,擦着地面,缓缓御剑升空。
这时,扑通一声巨响,飞梭重重砸在树上,一路势如破竹,坠落在地,溅起了大片的尘土。
劫后余生,陈宁安胸口剧烈起伏,他深深喘着气,心跳快得都有些上不来气。
缓了又缓。
陈宁安御剑来到飞梭旁边,此时,一股心疼升腾上来,抵消了那股害怕,他看着被摔得四分五裂的飞梭,疼惜得不行。
正当他心疼时,耳边突然响起了嗡嗡的声音,从飞梭底下,飞出一个个半个拳头大小的红蜂,它们身后的尖锐尾针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幽幽寒光。
这东西虽然个头不大,但是看着极其凶悍,翅膀都扇出了残影。
陈宁安缓缓咽着口水,害怕地往后退。
虽然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可他小时候被半指长的马蜂蛰过,那股疼痛的感觉,他现在想起来都后背发凉,要是被这玩意儿蛰上一口……
一只又一只红蜂从埋在地上的蜂巢里飞出来,陈宁安和一群红蜂呈对峙之态。
很显然,陈宁安完全落败。
毫无预兆,这群红蜂一哄而上,气势汹汹地朝陈宁安冲过来。
陈宁安一点余力没留,他操控木剑快速往山林里飞去,这片地势开阔,被追上了,他都没地方躲。
可是他平常御剑的时间很少,大多是在屋里御剑,此时,他御剑的速度根本提不上去。
他闷着头往前飞,根本不敢回头看,因为他能听见到红蜂扇动翅膀时嗡鸣的声音。
他快速调动丹田里的灵力,在树林里狼狈逃窜。
前方的树林越来越密集,他御剑并没有那么灵活,好几次都堪堪撞在树干上,可是那些红蜂却没有这些顾虑。
靠御剑甩开它们是不可能了。
陈宁安当即掏出荷包里这几年攒下来的低阶符箓,一股脑地全往后扔。
什么引风引火引水引雷的符箓全都上了。
手里厚厚的一沓符箓逐渐变薄,可是身后的嗡嗡声一直回荡在耳旁,这些符箓太低级,对那些红蜂很难造成杀伤性的伤害。
那些活下来的红蜂更加恼怒了,对他穷追不舍,看样子不蛰到他,是不会罢休的。
不知道过去多久,陈宁安浑身涌上来一股疲累,他已经很省着用灵力了,可是丹田里的灵力还是飞速减少,即将枯竭。
再这么御剑下去,他都没有灵力来催动符箓了。
陈宁安一边飞,一边快速挑拣出引水符,但是太紧迫,他也顾不上细看,一把撒出去几十张,然后又挑出几张引雷符扔出去。
身后响起噼里啪啦的声音,鼻息间飘着一股焦糊味。
红蜂仍未死绝,身后的振翅声越来越剧烈。
陈宁安没敢再耽误,他又掏出一沓符箓,一把全扔了出去,然后收回剑,落在地上开始跑。
他之前在飞梭上时,瞥见这边有条山涧,他根据树木,快速辨别方向,想着沉在河里,这些红蜂应该不可能下水蜇人。
正当他一心寻找山涧时,后颈突然一疼,紧接着一股剧烈的疼痛钻进脑海,顷刻间,他半边身子都麻了,呼吸困难,意识开始模糊。
陈宁安身形一僵,他踉跄着朝前扑倒,恰巧此处是个山坡,他整个人不受控地朝下面滚去。
……
楚铮又一次抬头去看,天上的太阳越来越明亮,眼看着都快晌午了。
他耐着火气掏出通灵玉:“陈宁安人呢?那只鸟就算只用一个翅膀扇,现在也该扇过来了吧。”
绿妩道:“你别着急,我召雪翎问一问。”
少顷,绿妩语气有一些慌:“少爷,雪翎从昨晚就开始入定,现在刚醒,他说宁安可能是自己坐着飞行法器去找你了。”
楚铮顾不上生气,立刻御剑朝山下去:“带人去找!”
“是。”绿妩在院里点了二十个人,立刻沿着去苍明峰的方向,开始仔细搜寻。
楚铮飞出苍明峰后,猛地立在空中,整个人冷静下来。
陈宁安如果是自己坐飞行法器来的,从家里到这里,空中没有遮挡,一眼能看出去很远,他不可能迷路。
按正常来说早就到了,眼下却不见人影,陈宁安不可能罔顾他的命令去做别的事,肯定是发生了意外,应该是飞行法器出了问题,坠落了。
楚铮心头猛地一跳,一个凡人从高处摔下来,还能活吗?
“少爷。”绿妩向他回禀,“我刚才询问过衡明,他说早上有人看见了宁安,他确实是自己一个人乘坐飞行法器往你那儿去的,我仔细问过雪翎了,他说按宁安平时操纵法器的速度,一个时辰足够他飞到苍明峰了。”
可是现在离陈宁安出发,最起码过去两个时辰了。
楚铮闭了闭眼,嗓子紧得说不出话来。
陈宁安只是一个凡人,就算侥幸落在地上没摔死,可是接下来他该怎么办呢?
从他院里到苍明峰,御剑用不了一个时辰,可是靠两条腿走过来,要翻山越岭,七天也不一定能走到。
这一大片全是连绵起伏的山脉,密林遍布,里面随便一头低阶妖兽,都能要了陈宁安的命。
陈宁安没有灵力和神识,修士很难察觉到他的气息,他落在这片山脉,找起来相当困难。
“少爷,你别着急。”绿妩温声道,“衡明已经带人出去找了,家里的灵缇犬全都放出去了,应该很快就能把人找回来。”
楚铮嗯了一声,声音有些颤。
这么多座山,挨个翻过来需要时间。
陈宁安能等得起吗?
楚铮直接催动了弟子契,他慌乱地乞求:“师父,我的人不见了,你帮我找找。”
话音落下,不过两息,一位儒雅的中年男人,凭空出现在楚铮身侧。
他面上无波无澜,静立不动,却给人一种极重的压迫感,身上流泻出渡劫修士的威压。
渡劫修士的神识可覆盖方圆数百里。
王九乾朝楚铮轻点手指,转瞬间,两人就立在这片山脉正中的上空。
王九乾在一瞬间铺开全部神识,他细细感受脚下这片土地上所有的生灵。
他伸手朝下一点:“这里你刚才去过了?”
楚铮立刻摇头:“没有,我从来没有下去过。”
王九乾道:“这里有你灵力的残留。”
“这不可能!”楚铮眉头紧皱,突然他福至心灵,“他跟我双修三年多了,可能身上粘有我的灵力,师父,你快带我下去。”
话音刚落,两人就落在地面上,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具碎裂的飞行法器。
楚铮当即就要跑过去查看,却被王九乾带着往前走:“那里没有活物,前方还有你的灵力。”
楚铮心惊之后就是庆幸,这说明人掉下来之后还活着。
他跟着师父一路往前走,虽然速度很快,但是他捕捉到了自己灵力的气息,这一路上都留下了灵力使用后的痕迹,还有符箓的气息,地上零零散散落着一些红蜂的尸体,死状不一。
楚铮猛一伸手,捡回了自己给陈宁安的木剑,没有时间给他思考,眨眼间,他就站在了一处河滩上,灵力断在了这里。
前方地上有一处浅坑,一个人俯趴在坑里,双脚还垂在水里。
这人身上天水碧的法衣沾满了泥浆,露出的半边侧脸连带着一截脖颈乌紫发黑,脸肿胀得辨不出原本容貌,他的身体没有一丝起伏。
一动不动,像具尸体。
楚铮看着这人身上斜挎的荷包,忽然感觉心被狠狠攥住了,喉间传来一股强烈的窒息。
楚铮手抖得不成样子,嘴里嗬嗬直喘,腿软得根本迈不起来步子:“他……还…还…活活……”
王九乾语气淡然:“还有一口气,再不救就散了。”
楚铮猛地蹿出去,刚走到陈宁安身边,腿就软得跪了下去,他颤着手,小心地把人从坑里抱到怀里,几乎感受不到陈宁安的脉搏和心跳,他满心无措地望着师父:“……怎么救怎么救啊?”
王九乾右手微抬,在陈宁安身上落下一股精纯的灵力,随后他垂下手:“蜂毒已入肺腑,他凡人体质承受不了解毒丹,你既已与他双修过,便把他身上的毒渡到你自己身上。”
楚铮听完,立刻握住陈宁安冰凉的双手,他快速运转心法,一大股灵力渡到陈宁安体内,把附着在他体内的蜂毒用灵力带出来。
王九乾身影消失,留下了一句话。
“人既已寻回,我便把其他人遣走,你渡完他身上的毒,再把人带到冷泉里泡两个时辰。”
“我知道了。”随着灵力上沾染的毒素越来越多,楚铮慢慢冷静下来。
他低头注视着怀里面目全非的人。
比第一次见面时还要脏,浑身沾满了泥浆,大半张脸乌黑发紫,面容、后颈肿胀,皮肉被撑得高高鼓起,整个人又丑又脏,简直没眼看。
可他在抱住人之前,心里却生不出一丝嫌弃的心思。
楚铮活了近二十年,从他记事之后,今天是他身上最脏的一次。
他看着那双紧闭的眼睛,心里只有庆幸。
握在掌中的手实在太凉了,凉得像冷泉底的石头。
楚铮分了一缕灵力,给陈宁安取暖,为他烘干衣袍。
渐渐,灵力上沾满了毒素,楚铮将灵力带回自己丹田里,流转一圈,他偏过头,朝地上吐了一口淤血。
他没顾上漱口,只嫌弃地啐了一口,继续给陈宁安渡第二次灵力。
如此反复三次,陈宁安脸上的乌紫只消了一半,手还是冰凉。
楚铮没耐心了,他抽出一只手引水漱口,取出一条帕子,轻轻给陈宁安擦脸。
指腹在那片惨白的嘴唇上拂了一下,楚铮低下了头。
他扶住陈宁安的侧脸,与他嘴唇相贴,舌尖撬开陈宁安闭上的齿关,徐徐往他嘴里渡灵力。
片刻后。
陈宁安脸上的乌黑肉眼可见地褪去,恢复以往白皙的面容,后颈肿胀消去,冰凉的身体也渐渐有了温度。
陈宁安轻“唔”一声,眉头攒动,眼睫颤颤。
楚铮松开搂在他腰间的手,嘴唇分开时,鬼使神差地在他唇缝舔了一下。
他偏过头,朝地上吐了一大口发黑的淤血,不紧不慢地引水漱口。
陈宁安意识渐渐回笼,他睁开眼,脑袋一片空白。
突然,他的脸被人戳了一下,耳边传来一道低哑的声音:“傻了吗?光瞪眼不说话。”
陈宁安眨了眨眼,扭头去看,楚铮的脸正正倒映在他眼里。
他惊讶极了:“二少爷?!!”
这时,他终于反应了过来,之前的事情悉数涌进脑海,他急忙认错:“我不是故意迟到的,您别生气,我——”
“……呜呜。”他的嘴被捂住了。
耳边传来楚铮气恼的声音:“闭嘴!还不如是个哑巴!”
陈宁安立刻抿住嘴不吭声了。
第40章
楚铮揽着陈宁安的腰, 把他从地上抱起来:“身上还有哪不对劲吗?”
陈宁安靠在楚铮怀里,只觉双腿发软,后颈传来细细密密的闷疼。
他小心地去摸自己的脖子:“我这里被蜇了一下, 不知道刺还在不在。”
楚铮按住他的手:“你别乱碰, 再给刺摁下去了。”
他兜住陈宁安的后脑勺, 手掌往下压了压, 扯开他的衣领,去看他的后颈,有块地方泛着乌黑,一根暗红色的尾针深深扎在肉里。
陈宁安脸闷在楚铮肩上, 他僵着身体,一动不动。
“针还在。”楚铮在他腰上拍了一下,“你别乱动,我给你拔出来。”
陈宁安道:“好, 我知道了。”
最后一个字音还没落下, 后颈突然一疼, 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好了,拔出来了。”楚铮手上用力, 那根尾针一刹那化作飞灰。
后颈那块皮肉又痒又疼,简直百爪挠心,陈宁安忍了忍, 实在忍不住,他伸手去挠。
手伸到半道,被攥住了,耳边响起楚铮的呵斥声:“不准碰!”
“二少爷,我真的好难受。”陈宁安挣了下手,语气流露出遮掩不去的委屈。
楚铮喉结滚了滚, 他压低了声音:“之前给你的那盒春回玉肌膏,剩得还有吗?”
“有!”陈宁安左手伸进荷包里,立刻找出了那盒药膏。
楚铮松开他的手,拿过药膏,用指尖蘸了厚厚一坨,慢慢涂在后颈的伤口上。
刚抹上,那股疼痒立刻消了大半,陈宁安抽了下鼻子,他缓缓吐了口气,身体一点点放松下来。
楚铮抹完药,并没有松开他。
两人现在正面相拥,交颈相靡,是一个很亲密的姿态。
陈宁安摸着自己的荷包,指腹凹凸不平,他感受到了上面干涸的泥块。
他立刻支起脑袋:“二少爷,好了吗?”
楚铮低嗯一声,松开扣在他脑后的手,还有搂在他后肩的手。
陈宁安一连往后退了四五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衣裳,上面粘着许多泥块,脏得都快看不出来衣裳原本的颜色了。
他抬头去看楚铮,身上也有很多泥渍,大多还是湿润的。
“二少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陈宁安乖顺地认错,“我不仅迟到,还把您的衣裳弄脏了。”
楚铮阴着一张脸,盯着他看了两瞬:“过来!”
陈宁安犹豫了下,慢慢走到他身前。
楚铮突然暴喝一声:“谁让你自作主张的!”
“一堆烂木头拼的破玩意儿你也敢用!你要是老老实实让雪翎送你过来,还能有这回事吗!你知不知道,你差一点就死了!”
“死了!!!”
楚铮那张英俊的脸被过盛的怒气扭曲,森寒的脸色显出几分可怖。
陈宁安看了他一眼,低下头默不作声,老老实实地听训。
楚铮的怒气越来越重:“你是傻子吗!还是蠢货!一个凡人逞什么能,你那条命禁得起折腾吗!要是活腻歪了这么想找死,我送你一程!”
几年来,这是楚铮第一次真正对陈宁安发火。
陈宁安的沉默和恭顺,并没有打消楚铮的怒气,反而使他的怒火愈演愈烈。
楚铮胸口急促起伏,气息粗重,眉峰压得极低。
他想起那个摔得稀巴烂的飞行法器,就怒不可遏,他气得用手戳陈宁安的脑袋。
陈宁安脑袋轻微晃着。
“陈宁安!你到底是活腻歪了,还是脑子让狗叼走了!没有灵力,还敢飞那么高,我——”
暴跳如雷的声音戛然而止。
陈宁安握住楚铮一只手,轻轻晃了晃:“你别生气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楚铮感受着手中的温凉,那股火气卡在嗓子眼儿里,上不去下不来,他狠狠咬了咬牙,强行憋了回去,一把扔出自己的剑,把人带到剑上,朝苍明峰飞去。
陈宁安站在他身后,手被攥得很紧,有点疼,他抿了抿嘴,没吭声。
他看了眼太阳,又望向楚家的院落,辨认出方向后,才发觉时间已经过了正午。
他看着越来越近的高大山峰,心里很多种情绪揉在一起,不太好受。
他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是他高估了自己。
他觉得自己有灵力,能够御剑,就算从飞梭上摔下来也没事,可是他没有想到在这种仙家之地,他其实是很脆弱无用的,随便来一个小东西都能要了他的命。
他确实不该自作主张,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瞬,他其实没有抱着还能醒过来的希望,他当时真的以为自己就这么死了。
这片山脉这么大,人太渺小了。
不知道楚铮是怎么找到他的,又是怎么给他解的毒。
看他那么生气,过程应该不是很容易的。
陈宁安心里闷闷的,他眨了眨眼,低着脑袋看自己的脚尖。
往常楚铮一尘不染的鞋子,此时上面沾满了泥浆,华贵的衣摆上有很多干涸的泥块,视线慢慢往上移,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平时干干净净的黑色护腕,上面也粘了很多土黄色的泥渍。
陈宁安翻出自己的里衣袖子,用里头干净的布料轻轻擦拭护腕上的泥渍。
楚铮察觉到动静,扭过头看他:“干什么呢?”
陈宁安抬起头,笑着说:“您护腕脏了一块,我给您擦擦。”
楚铮看着他笑靥如花的脸,心神一散,脚下的剑在一瞬间失去控制,猛地晃动起来。
陈宁安吓了一跳,下意识扑过去,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胳膊。
楚铮脸上浮起羞恼,他死死盯着陈宁安,气得咬牙切齿,猛地扭过头,不再看他。
剑恢复了平稳。
陈宁安松开楚铮的手臂,看着他紧绷的肩背,也没敢问刚才怎么了。
他强撑着身体,努力使自己站得稳当,本来他想忍一忍,可是看样子还要一会儿才能到地方,腿越来越软,都开始抖了。
陈宁安没敢再强撑,怕自己站不稳掉下去,再把楚铮给拉下去。
他晃了一下手,轻声道:“二少爷,我身上没劲,有点站不住了。”
楚铮立刻转过了头。
陈宁安额头上沁出了一层冷汗,楚铮的眼神落在他苍白的嘴唇上。
“啧!”楚铮烦躁地深拧眉心,“不舒服下次早点说!”
陈宁安道:“是,我记住了。”
楚铮松开他的手,双手扶在他腰侧,掐住他的腰把人搁在自己身前,单手紧紧箍住他的腰,往剑上又布了个结界,一连掐了五个顺风诀。
“再忍一会儿,马上就到了。”
陈宁安还没从刚才那种失重的感觉中缓过神来,他下意识地答道:“是。”
深喘了口气,他攥紧手,缓缓平复剧烈的心跳。
两人离得太近了,彼此的胸膛紧紧相贴,腰间的那只手臂存在感极强,让人完全无法忽视。
陈宁安强迫自己忽略那股不自在,开始在心里默背灵植的属性。
背了七种灵植的生长习性和特征,耳边响起了楚铮的声音。
“到了。”
陈宁安抬起眼,从楚铮的肩上往下看,发现剑身几乎紧贴着地面。
他抬脚往下踏,楚铮箍着他的腰,不让他动:“你还能走吗?”
陈宁安迟疑了下,点头道:“我坐下歇一会儿,应该很快就恢复过来了。”
楚铮冷冷瞥了他一眼,他感受着手臂传来的轻颤,嗤了一声,把人扛在肩上,径直往冷泉边走。
陈宁安脑袋倒垂着,本来就不好受,楚铮又走得很快,一颠一颠的,晃得头晕。
早知道这样,他刚才就不说了,不如强撑着,说不定在地上爬着走都比这舒服。
楚铮忽然停住了步子,肩上的人始终没有吭过一声,他立刻把人放下来,低头去看他的脸。
陈宁安脸色有些紧绷,嘴角抿着,很显然他现在不太高兴,但是脸上并没有泪,眼睛也不红,看起来没有要哭的迹象。
楚铮在他腰后拍了一下:“你是自己爬过去,还是我把你扛过去?”
“……”陈宁安默了默,答道,“我想坐下歇会儿,然后自己走过去。”
楚铮冷哼道:“你就是把屁股坐烂也歇不回来,你现在身上残有余毒,得赶紧清理掉。”
陈宁安看了他一眼,低着头,抿着毫无血色的嘴唇,正要张嘴说话,身形突然又腾空了。
他被背起来了。
“谢谢二少爷。”陈宁安缩着手,用小臂撑着上半身,尽力不让自己触碰到楚铮。
楚铮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没一会儿,两人来到了冷泉边。
一股浓重的寒冷扑面而来。
楚铮把人放下,命令道:“赶紧把衣裳脱了,跳进去泡俩时辰。”
“是。”陈宁安一只手臂被楚铮攥着,他只能单手解衣裳,不太方便,“二少爷,您可以放开我了,我现在能站住。”
楚铮撤回了手,开始解自己的衣裳,他抬脚踢掉了自己的鞋子,光裸着上半身,穿着一条亵裤坐进了冷泉里,水淹没他的胸膛,他拆掉自己的头发,搓了两把脸,往后一仰,整个人浸在了水里。
陈宁安学着他的样子,也只留了一条亵裤,他先伸出一只脚踩在水里,登时克制不住地抖个激灵,他立刻收回了自己的脚。
本就深秋露重,这水又冷得刺骨。
他抖着嗓子,看着浸在水中的人,提高音量询问道:“如果余毒不清,我会死吗?”
楚铮从水中坐起来,他捋了一把额前的头发,看向还在岸边站着的人,他视力很好,能看见对方白皙胸膛上浮起的细密颗粒。
他别开脸,看着自己眼皮子底下的石头:“不会死。”
陈宁安如释重负,大大松了口气,他从荷包里掏出干净衣裳,抖着手往自己身上套,冻得牙齿直打颤:“……那我就不……不清了,二少爷,您也……别别洗太久,如果您没有旁……的事,我先上去……候着。”
楚铮冷声道:“如果余毒不清,你脖子上的伤口会一直疼痒,隔三差五身体就跟被火烧了似的,以你的体质,三个月自己也好不了。”
陈宁安裹紧身上的衣裳:“没事,那……那就就……两个月,总有好的……的一天。”
楚铮摸出一块小石头,朝他脚边的水里掷去,砸出来的水花溅到陈宁安赤裸的脚上:“少废话,你是让我过去把你拽下来,还是你自己下来?”
陈宁安被水冰得身形不稳,他蹬蹬往后退了几步,左右搓了搓脚,颤声哀求:“……二少爷,我不想泡,我愿意难受三个月。”
楚铮忽地站起来,大步朝他走过去。
陈宁安害怕地往后退:“二少爷,求求你了,我真的不想泡。”
楚铮一把抓住他的手臂,耐着火气说:“蜇你的是火毒蜂,这玩意儿专克阴寒,你没有灵力护体,又是天阴之体,余毒一旦发作起来,你根本受不住疼。”
陈宁安坚定地点头:“我能,二少爷,你相信我,我很耐疼的,我能忍住。”
“别说蠢话。”楚铮把他往水边拉。
陈宁安从心底里抗拒,那水真的太冷了,他最害怕受冻。
他下意识地挣扎:“二少爷,我真的能忍住疼!”
楚铮瞥了一眼他的后颈。
那块伤口的乌紫又有蔓延的趋势。
楚铮冷下脸,说话时带上了火气:“你别闹了!现在泡水,两个时辰就能解决,否则拖下去,余毒时不时发作起来,你疼得满地打滚,还能分得出心神和我修炼吗!”
陈宁安身形一僵,顿时卸去了挣扎的力道,他径直往水边走去,闭上眼,没敢给自己犹豫的时间,直接踏进了水里。
泉水漫上来的一刹那,浑身皮肉疼得像是针扎一样。
如堕冰窖。
他深刻领悟到了这个词语的意思。
身体的温度快速流失,陈宁安整个人抖得打摆子,牙齿咯吱咯吱作响。
他用力把自己蜷缩起来。
太冷了!!真得太冷了!!!
冷到陈宁安开始恍惚,分不清身上到底是冷还是烫。
这时,后颈搭上来一只手,楚铮温热的手指落在陈宁安皮肉上,就像滚烫的烙铁。
陈宁安立刻抖着身子躲开。
“别动。”楚铮按住他的肩膀,撩起一捧水,清洗他后颈上的伤口。
陈宁安控制不住地瑟缩发抖,他颤着手去推楚铮:“我……我自己来。”
楚铮顺势握住他的手,给他渡灵力,帮他把余毒快速散出来,另一只手撩着水继续清洗他的后颈:“就你这样,你自己下得去手吗?”
“我能下得去手。”陈宁安手臂抖得很厉害,语气透着一股虚弱,但是态度很坚定。
他掬起一大捧水,颤着手泼在自己的后颈上。
楚铮的眼神定定地落在他光裸的脊背上,在一处盯了很久。
他看着眼前这人瑟缩的样子,咽下了嘴里要询问的话。
40-45
第41章
楚铮看着瑟瑟发抖的陈宁安, 语气带着疑惑和不解:“有这么冷吗?”
这处冷泉,楚铮从小泡到大,他早已经习惯了, 根本分辨不出来对常人来说有多凉。
陈宁安紧紧蜷缩着, 分不出心神去回答他的话。
这时, 楚铮按住他的肩膀, 缓缓用力,把背对着自己的人,转到自己面前。
陈宁安煞白的脸上淌满了泪。
楚铮僵住了,他喉结滚动, 轻轻握住陈宁安的肩头,低声问:“你哭什么?”
陈宁安一脸茫然,他摇头道:“我没哭啊。”
楚铮在他脸上抹了一把,摊开湿漉漉的手心, 搁在他眼皮子底下。
陈宁安诧异, 他用一侧干爽的肩头蹭自己的脸, 确实感受到了一抹湿润。
“二少爷,我这是冻的, 就跟人困了忍不住打哈欠流眼泪一样。”
楚铮看着他没吭声。
平常看着个头挺高的一个人,现在跟煮熟的虾子一样,紧紧缩成一团。
人都变小了。
楚铮屈膝, 架起一条手臂,另一只手搭在他的后颈:“脸皱成这样,有这么难受吗,干脆我把你打晕。”
陈宁安只茫然了一瞬,立刻点头同意:“好!你快打晕我吧!”
楚铮哽了一下,手指用力, 在他后颈一捏。
陈宁安顿时失去了意识,身体软软地朝水中倒去。
楚铮手臂一拦,不紧不慢地把他搂进自己怀里。
他从背后拥着陈宁安,握住他的双手,往他体内渡灵力帮他取暖。
别真把人给冻死了。
……
秋日的太阳,下山会比夏日早一些,橙红的夕阳倒映进冷泉里,在水面染上一层绯红,平添了几分暖意。
陈宁安颤了颤眼睫,悠悠转醒。
映入眼帘的就是深灰色的石头,很光滑齐整,像是被用利刃削平的一样。
视线还有些模糊,他伸手想揉揉眼,这才发觉,自己的右手被人握住了,一道熟悉的灵力正源源不断地渡进他体内。
陈宁安撑着左手坐起来:“二少爷,我算彻底好了吗?”
楚铮看着他嗯了一声。
陈宁安脸上露出一丝轻快,身体健康,还是很值得开心的,这个罪受得还算值,他晃了下手,期待地问:“那个连通符,您已经研究成功了?”
楚铮道:“目前来看,算是初步成功,我才给你渡了半个时辰,后续能维持多久,还需要再试验。”
陈宁安算了一下时辰,他立刻坐直身体,摆好打坐的姿势,朝楚铮伸出另一只手:“竟然耽误了这么长时间,我们现在用两只手炼化灵力吧,等晚上睡觉再试。”
楚铮的眼神落在他没什么血色的嘴唇上,冷声道:“我是禽兽吗!今天先歇着,就用一只手,明天清早再正常修炼。”
陈宁安不想再拖了,这已经耽误了一天,再拖的话,他没办法按时回去了。
他得上课,楚正桦分给他的那块灵田,他也要照顾。
“二少爷,我已经没事了,可以正常修炼。”
“行。”楚铮架起一条胳膊,指着他道:“既然你没事了,那我们来算算你的账。”
陈宁安有些疑惑,账不是自己算完了吗。
楚铮发了那么大的火,还没消气啊。
他瞄了一眼楚铮的脸色,低着头道:“您说。”
楚铮掏出那柄木剑,手指夹着一张未烧完的符箓残渣,他不紧不慢地在陈宁安眼下晃了晃:“说,这是怎么回事?”
陈宁安淡粉色的嘴唇霎时变得煞白,他紧紧抿着嘴,一直没吭声。
楚铮将那柄木剑扔到他腿上:“你怎么能用我的灵力?照实说,这件事情你别想糊弄过去。”
陈宁安蜷缩了一下手指,他缓缓抬起头,小声道:“您残留在我体内的罡气,我可以把它当成自己的灵力使用。”
楚铮眯了眯眼,沉沉地看着他:“从我们双修一开始,你就能使用我的灵力。”
他这话,语气陈述,没有一丁点疑问的意思。
陈宁安点头:“是。”
楚铮心里涌上来一股恼怒,他质问道:“为什么瞒着我?”
陈宁安错开他满是怒火的眼神,低着头说:“我之前在课上用过引水诀,十七长老说,我一个凡人却能使用您的灵力,会招灾引祸,他让我不要在人前使用。”
陈宁安没有对外使用过楚铮的灵力,对他们两个人都有好处。
对陈宁安而言,他获得了极大的安全,不会有人因为要暗害楚铮,把主意打到他身上。
对楚铮而言,他少了一个大麻烦,一个凡人却能使用他的灵力,会引起无数人揣测和探究。
楚铮知道,陈宁安选择隐瞒,对他们双方都有好处。
但他仍是不可自抑地愤怒:“不让你在外人面前使用,为什么你连我也瞒!”
陈宁安放轻了声音,脑袋又压低了些,恭顺道:“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而已,对您的修炼没有任何妨碍,您贵人事忙,实在用不上特意告知您。”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没有再纠结的必要了。
归根到底就是陈宁安不信任楚铮,楚铮也不在意陈宁安。
如果回到三年前,陈宁安把自己能用楚铮灵力的事情告诉楚铮,楚铮会有什么反应呢?
第一种,楚铮不想给自己留下隐患,完全禁止陈宁安使用灵力。
第二种,跟十七长老一样,让他别在人前使用。
不存在第三种可能。
楚铮张了张嘴,把那一句“你怎么不早告诉我”的质问,硬生生咽了下去。
“你的身体是只能存住我的灵力吗?”
陈宁安迟疑了下,点头道:“目前来说是。”
楚铮被他“目前”这两个字搞得心情莫名不爽,但又没有发作的理由。
可也不想忍着这口闷气,他用力攥了一下陈宁安的手。
“陈宁安,倒是我小看你了,你可真能耐呀,瞒得真严实,什么时候学会御剑的?会画多少种符?会布什么阵?老老实实交代清楚!”
事情已经被发现了,陈宁安也没有想再隐瞒的意思,一五一十全都说了出来。
楚铮听完讶然,陈宁安学会的不少,他问:“你还有多少灵力?”
陈宁安在丹田内探查了一番,小声说出一个答案:“半滴,大概够用六次清洁术。”
楚铮沉默了,然后笑了一声。
不知道是气笑的,还是觉得陈宁安这个答案太可笑了。
陈宁安抿了下嘴,语气带着不加掩饰的心疼:“我之前攒的得有一大捧,今天全用出去了。”
楚铮瘫着脸,不想说话。
那么一丁半点儿的灵力,对他来说,约等于没有。
他看向对面满是懊悔难过的人,心里又窜出来一股火气:“你但凡提前三个月告诉我,我也不至于就让你有这么一丁点灵力,遇到这么低阶的妖兽,毫无还手之力。”
陈宁安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沉默。
“算了。”楚铮摁了摁眉心,事情已经发生了,说再多也没用,时间也不可能倒退,他放下手,“饿不饿?”
这话转得太突然,陈宁安愣了下,慢慢点了下头:“有一点。”
楚铮掏出一把果子给他:“先垫垫,一会儿带你去找吃的。”
陈宁安接过来,捻了一颗放进嘴里嚼着,心里不禁恍惚。
这件事好像就这么揭过去了。
他回过神来,摇了摇头:“不用劳烦您,我自己带了吃的。”
他伸手去摸腰间的荷包,没摸着。
楚铮道:“你那玩意儿外面糊了一层泥,我给洗了。”
说完,他招了招手,那个荷包落到了陈宁安腿上。
陈宁安吃完手里的果子,去翻荷包,看清里面的情况后,他不禁眼前一黑:“二少爷,您怎么洗的!”
楚铮道:“还能怎么洗,丢水里涮呗。”
陈宁安默默看了他一眼,抿着嘴没说话。
他在荷包里仔细翻看一遍,发现吃的全被水泡坏了,衣裳枕头褥子也全都湿了,里头底下积了一层水。
楚铮从他的表情中意识到了不对劲,他不可置信地问道:“这玩意不会不防水吧?”
陈宁安看着荷包里的一片狼藉,既头疼又心疼:“这跟竹筒很像,外面随便洗都不碍事,但是封口不防水,它不能整个丢进水里。”
楚铮着实没想到他这个荷包这么娇气,他探头看了一眼荷包里的场景,一时哑口无言。
陈宁安晃了下他的手:“您能给我两刻钟的休息时间吗?我把里面的东西收拾出来。”
楚铮皱了下眉:“先去弄饭,一会儿我帮你收拾。”
陈宁安疑惑:“弄什么饭?”
楚铮拉着他的手,示意他起来:“走,出去。”
陈宁安看着自己身上的里衣,又去摸腿上干爽的亵裤,不由得愣住,回过神,他刻意忽略掉自己昏过去后的事情。
“二少爷,我得穿衣裳出门。”
直到现在,陈宁安才抽出心思,审视自己现在的情况,他打量四周。
空空荡荡,除了一张床,其他什么都没有。
他倾着身子朝床下看,就看到一双楚铮自己的鞋。
他又看着自己赤裸的脚,询问道:“二少爷,我的外袍和鞋袜呢?”
楚铮面无表情道:“脏,扔了。”
陈宁安心口一梗。
楚铮连打了两个响指,一件披风落在陈宁安身上,袜子和鞋搁在他脚边。
“赶紧穿上。”
陈宁安晃了一下自己被握住的右手。
楚铮道:“你就一只手穿,断开这一会儿,还要重新运转功法。”
陈宁安深吸了口气,又咽下了。
他扯着披风,单手系带子,不是很灵活,一只手不太好打结。
这时,楚铮朝他倾身:“你拽住左边这根带子,我给你系。”
陈宁安照做。
系袜子时,两人又如法炮制。
楚铮的靴子对陈宁安来说有点大,他很轻松地就穿上了。
收拾好后,楚铮拉着他往外走。
当走出洞府,视线开阔的一刹那,陈宁安不禁心生震撼。
他们立于绝顶之巅,远山如墨,脚下万壑纵横,云海翻涌如雪,长风浩荡卷起万顷云涛,如雪浪崩裂、银瀑倒悬。
仿佛一伸手便能抓住浮云、触碰日月。
暮色如熔金倾泻,群峰在夕照中淬出绯色的光,整片云海都浸在金红色的光晕里。
陈宁安满心惊叹地看着眼前的景色,一瞬间,他都忘了自己是谁。
他情不自禁地喃喃:“……真好看。”
突然,眼前多出一双大手,上下晃动带起的掌风,扇起了他额前的碎发:“别傻愣着了,回神。”
陈宁安扭过头,弯弯的眼睛里满是笑意,“二少爷,您这里好漂亮呀!”
楚铮拉着他往前走,挑了下眉:“还成吧。”
陈宁安之前其实有些疑惑,为什么楚铮放着家里那么大、那么好的房子不住,天天待在山上,这下明白了。
就算让他天天住山洞,只要每天能看到这样的景色,他也很愿意。
楚铮的步子走得不紧不慢,他饶有兴趣地给陈宁安指了指不远处:“知道那是什么吗?”
“……”陈宁安微撇了下嘴,“二少爷,我认得出来,那是云雾。”
楚铮哼笑一声:“那是凝成实质的灵气。”
“!!!”陈宁安又惊住了,“什么!”
虽然他无法引气入体,但是他从别人那儿听说过,灵气平常都看不见摸不着,要费些力气才能引进体内,灵气稀薄的地方,还需设置聚灵阵。
可是这里的灵气却浓郁这样,这就是书上写的洞天福地吗?
陈宁安忍不住“嘶”了一声,心里生出一股浓浓的羡慕,甚至还有些嫉妒,这么多灵气,但凡让他吸两口进去,他今日也不会狼狈成那样。
吭吭哧哧一点点攒了三年,就攒了那么一点灵力。
这里却有这么多精纯的灵气,引进体内基本上可以转化成九成的灵力。
陈宁安直勾勾盯着云海看,恨不得扑过去吸两口。
楚铮侧目看他。
陈宁安晶亮的眼睛里满是向往。
楚铮这才发觉,这对陈宁安一个凡人来说有些残忍。
这么磅礴浩瀚的灵气,陈宁安只能眼巴巴地干看着。
就像在是一个即将要饿死的人面前,大快朵颐地吃着各色山珍海味,甚至还吧唧嘴。
楚铮伸手兜住陈宁安的侧脸,把他的脑袋转过来。
“傻子,你还真信啊,那就是普通的云雾。”
陈宁安明亮的眼睛一点点暗淡下来,他抿了抿嘴,哦了一声。
楚铮见状不由得皱眉:“你又用不上,这么失落干什么?”
陈宁安看着他说:“如果那些都是灵气的话,您修炼起来很会很方便,能省很多力气,这样,您的修为也会提升的很快。”
楚铮一愣,喉结滚了滚,没说出话来,他用力攥了一下陈宁安的手,拉着他往前走。
“二少爷。”陈宁安四处探看,好奇道,“平常只有您一个人在这里吗?”
楚铮低嗯一声。
陈宁安暗暗惊叹,这么大一座山,就一个人待在这里。
楚铮胆子真大。
他心里的羡慕淡了不少,这里美虽美,但要是一个人待久了,什么也都看腻了。
他之前晚上在山里过夜,基本上一晚上没睡着,一直悬着心,生怕从黑暗里窜出来一个什么东西,就算没有大的野兽,随便从地上爬过来一个蝎子、蜈蚣,蛰一口也让人受不了。
再漂亮的景色,也无福消受。
陈宁安收回视线,看着脚下的路。
这里都是石路,崎岖不平,但是能看出一些光滑的痕迹,应该是走多了磨出来的。
陈宁安纳闷道:“二少爷,为什么您在这里不御剑?”
楚铮正在寻找着锦鸡的痕迹,闻言分出一丝心神回答他:“小时候我还不会御剑,全靠两条腿走,这么多年都习惯了,而且修士不仅要修炼法术,还要炼体,这里山路不平,走路比较费劲,正好锻炼身体。”
“……”陈宁安抿了抿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家里那么平坦的大路不走,非要御剑,崎岖坎坷的山路却要用腿走。
陈宁安着实理解不了,可能这就是修士吧。
走到陡峭处,陈宁安竭力跨大步子,他膝盖上提,用力往上蹬。
手上忽然传来拉拽的力道,楚铮回头去看,就见陈宁安两条腿都快劈叉了,一只手攥着旁边的草,正吭哧吭哧地往上爬。
他啧了一声,弯下腰,手上微一用力,把人拽上来,接着掏出自己的剑,带着人在山林里御剑穿梭。
剑飞得很低。
陈宁安觉着离地面也就到膝盖这么近。
御剑的速度很慢,楚铮从枝头揪了个果子,时不时弯腰采了点东西,看样子应该是灵草,偶尔还从土里刨东西。
陈宁安看着黑影幢幢的山林,心中不禁害怕,他抓紧楚铮的手,悄悄往他身边挪了挪。
第42章
陈宁安紧挨着楚铮, 好奇地看着他忙活,过了会儿,楚铮猛地甩出一道灵力, 捡回来一只锦鸡:“齐活儿。”
之后御剑的速度很快, 没几瞬, 两人就回到了刚才的洞府前。
陈宁安这才发现, 这一排有好几个洞府,刚才那个应该是楚铮用来睡觉休息的,这一间应该是炼丹的。
楚铮拉着他,一会儿往这儿走, 一会儿往那儿走,单手忙活着各种事情。
陈宁安有些饿了,但是看楚铮这样,应该是要先炼丹, 他忍着没吭声。
丹炉底下燃起了火, 陈宁安瞪大眼睛, 眼睁睁地看着楚铮把刚才处理好的东西丢进了丹炉里。
如果是前面那些东西,他还能当做是灵草, 是在炼丹,可是后面他竟然把那只鸡剁碎,全丢进了丹炉里。
陈宁安满心震惊, 练什么丹要用得着鸡啊!
这只鸡难道不是给他吃的吗?
“二少爷。”陈宁安惊诧地询问,“您这是在干什么呀?”
楚铮皱着眉看他:“你看不出来吗?我在做饭。”
“做饭!!”陈宁安声音都有些叉劈了。
楚铮眉头皱得更深了:“你真让火毒蜂给蛰傻了,这么明显你都看不出来?”
谁做饭是用炼丹炉呀!
陈宁安搓了把脸,木然道:“现在看出来了。”
顿了顿,他忍不住问:“您怎么想着用炼丹炉做饭呀?”
楚铮将手里的青果一劈两半,把里边的汁水挤进炼丹炉里:“这样入味。”
“……”陈宁现在脑子很混乱, 这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认知。
“二少爷,您怎么会做饭呢?”
“你又说什么蠢话,我自己一个人在山上,没辟谷的时候不做饭,我吃什么,喝西北风吗!”
陈宁安满腹不解:“家里没来给您送饭吗?”
楚铮调整了一下火势:“十岁之前,有人过来送饭,后来我嫌烦,不喜欢别人待在我的地方上,就开始自己动手做。”
陈宁安又搓了搓脸。
丹炉前只摆了一个蒲团,楚铮又扔出一个蒲团,并排放着,然后拉着他坐下。
陈宁安看着眼前这个两个脑袋大的丹炉,不由得出神。
虽然他不确定这到底是个什么品级的丹炉,但是就看它这色泽和质地,肯定是个高阶法器。
他之前上课时,其实很想学习炼丹,可是他的灵力不够,没办法长时间的熔炼药材,只能作罢。
一股香味,将他飘远的思绪拉回来。
楚铮一边操控火势,一边闲聊:“炼丹跟做饭其实是一回事,都是把各种东西丢进去熔炼,让它们达到最完美的状态,我学会做饭之后,炼丹的能力大有提升,而且还有助于悟道修行。”
陈宁安扭头看他,沉默了两下,非常真心实意地说:“二少爷,您真厉害!”
楚铮转身跟他对视,忽然伸手去摸他的后背:“这条鞭痕是怎么回事?”
话题转得太远,陈宁安一时怔住了。
隔着一层披风和里衣,楚铮的手指精准地沿着那条鞭痕滑行。
陈宁安僵了下身子,然后缓缓放松:“被人抽的。”
楚铮拍了一下他的后背:“净说废话,我知道是被人抽的,怎么抽的?为什么抽你?”
陈宁安道:“之前我在一家矿上做工,那儿的石头很重,我刚开始搬有些吃力,速度慢,就挨了打。”
楚铮听完沉默了。
问这些有什么用呢,已经挨完打了。
他撤回自己的手,从乾坤袋里掏出一盒玉膏给他:“把这个抹身上,一天抹两回,估计两三天就能消掉。”
陈宁安摇了摇头:“不疼不痒的,不用管它。”
“少废话。”楚铮塞到他手里,“按时抹,一次都不许落。”
陈宁安有些无奈:“二少爷,真用不着。”
楚铮烦躁地啧了一声:“我看着烦,见了添堵!”
陈宁安沉默了下,轻声反驳:“二少爷,您平常见不到的,它不会碍您的眼。”
这次轮到楚铮沉默了。
少顷,他沉下脸,瞪着陈宁安:“我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能不能听话?”
陈宁安敛下眼皮,垂首道:“是,我记住了。”
楚铮瞥了一眼丹炉,伸手解开他的披风:“现在就涂药,等弄完正好吃饭。”
陈宁安点头:“是。”
他把自己的上衣从后边拉上来,堆到脖颈处,然后单手拧开药盒,手指沾了一些药膏,摸索着抹在背上。
抹好后,他没着急放下衣裳,等药膏晾干。
“这就抹好了?”楚铮皱眉道,“你抹匀了吗?所有的疤都抹上了吗?”
陈宁安后脑勺也没长眼睛,他怎么知道抹成什么样子了。
“抹匀了,都抹上了。”
“是吗?”楚铮语气怀疑,“我不信,你转过来给我看看。”
陈宁安腰身往后退了退:“抹匀了,您别看了,省得再添堵。”
楚铮拽着他的手,往自己身边拉:“我添堵关你什么事,你不堵不就行了。”
“……”陈宁安沉默了。
楚铮扳过他的肩膀,去看他背后的情况,忍不住斥责:“你可真能睁眼说瞎话,这抹得什么啊!乱七八糟的,好多都没抹上。”
陈宁安拿起药盒:“我再抹一遍。”
“你算了吧,后脑勺又没长眼睛,再抹两遍还是这样。”楚铮拿过他手中的盒子,扣了大大一坨,沿着鞭痕的顶端,顺着往下抹。
粗糙的指腹落下来时,陈宁安的脊背瞬间紧绷,他脑袋垂得很低。
楚铮的眼神落在脊背中间绷出来的凹痕上,他抹药的手顿住一刹。
这条脊沟从后颈一直蔓延到裤边,雪色的肩胛骨上覆着一层薄而紧实的肌肉,腰身最窄的那一截,再往下一些,有两个不深不浅的腰窝。
楚铮盯着自己的指腹看,又看了眼那个柔软的浅窝,他忍不住伸手按了上去。
“啊……”陈宁安闷哼一声,跟条被扔上岸的鱼一样,他的腰身剧烈弹动,手肘猛地杵在了楚铮胸膛。
楚铮咬牙忍着没出声,他捻了捻指腹,他的手指刚好能填满那个腰窝。
陈宁安紧抿着嘴,忍着那股酸痒过去,他仰头去看楚铮,蹙着眉道:“二少爷,您突然戳我干什么?”
楚铮错开他的眼神,低着头,继续给他抹药:“你别给我泼脏水,我没有戳,只是按了一下。”
重点是这吗?
陈宁安张了一下嘴,又抿住了。
楚铮细致地给他涂抹药膏。
明明这就是一个男人的后背,没什么特别的,很普通,上面什么都没长,没有多出一双眼睛,也没有多长俩手,什么图样都没有。
楚铮自己也有,但是他总觉得这个后背漂亮一些,而且有些黏人,像金玉糕,眼神落上去就被黏住了,不太好撕下来。
楚铮快速把这条鞭痕抹了一遍药,然后强行移开眼神,手上掐了个诀,引来一股微风,轻轻在陈宁安后背吹拂。
等了一会儿,他放下陈宁安后背的衣裳,拿起披风,披在他身上。
陈宁安自觉攥住一根带子,楚铮的手指灵活地绕了两圈,给他系了一个整齐的结。
陈宁安将披风拢严实,往后退了退。
楚铮瞥了他一眼,转过头,不高兴地撇了一下嘴:“捂这么严实,跟谁要看似的,用得着这么防我吗?”
陈宁安听完这番指责,不由得愣住,他有些气恼:“二少爷,我是因为冷!”
楚铮立刻扭过头看他,更不高兴了:“冷你不早说!”
“……”陈宁安道,“刚才在抹药,冷我也不能穿衣裳。”
楚铮打了个响指:“我可以布结界。”
陈宁安看着他,平静道:“那您为什么没有早点布结界呢?”
楚铮声音低了些,眼神从他腰上一掠而过:“我刚才没想起来。”
陈宁安点了点头:“二少爷,您这么天资非凡,都有遗漏的时候,更别提我这种普通凡人了。”
楚铮被噎了一下,他皱了皱眉:“吃饭!”
陈宁安朝他伸出另一只手,两人双手交握,功法运行片刻后,陈宁安的右手终于获得了自由。
楚铮掏出了一套桌椅,还有碗筷。
陈宁安抬眼去看,感觉材质很相似,应该同一种木头做的。
楚铮操控着炼丹炉,把里头的东西倒在桌上的木盆里。
两人起身坐到椅子上。
木盆就搁在陈宁安面前,过于浓郁的香气扑了他满头满脸,肉香中掺杂着一些果酸味,陈宁安嘴里不由自主地分泌出口水。
楚铮在一旁拿着册子翻看,余光却一直注视着陈宁安的表情。
陈宁安夹了一筷子肉,大口呼呼吹了两下,等不及它凉下来,就搁进了嘴里。
有点烫,他嘶了两声,在嘴里左右倒腾这块肉。
楚铮皱了下眉:“你着什么急,我又不吃,没人跟你抢。”
陈宁安头也不抬,夹起另一块肉,含糊道:“……太香了,我忍不住。”
楚铮嫌弃地啧了一声,嘴角却高高上扬,他咳了一声,淡淡道:“今天有些仓促,做得一般。”
陈宁安附和地嗯嗯两声:“是,您说得对。”
楚铮哽住了,用脚踢他:“我说我今天准备的有些仓促,做得一般。”
陈宁安忍住笑意,他从善如流道:“是吗?我觉得这已经是最好的了,特别香,特别好吃,比家里膳房做得还好。”
“……”楚铮表情一言难尽,他对自己的厨艺水平还是有认知的,倒也没有夸张到那个地步,他扭过头不再看人,“行了,别拍马屁了,吃你的吧。”
“好!”陈宁安声音里泄出一丝笑意。
按理说,耳边这种悉悉索索咀嚼的声音已经听习惯了,可是今天格外刺耳,楚铮静不下心去看剑谱。
他来回翻了两页,深吸了口气,转过头,手肘搭在椅背上,仰身靠坐,盯着人看。
陈宁安吃起饭来很专注,脸上的表情认真得像是在课室里听课。
这只锦鸡长得很肥大,肉质鲜嫩,就连胸脯上的肉也不柴。
陈宁安吃得很高兴,没一会儿,桌边就堆了一小堆骨头。
吃到六七分饱时,陈宁安跟往常一样伸手去摸杯子,想喝口水解解腻。
楚铮往他手心里塞了一把果子。
陈宁安捏起一个果子搁进嘴里,清甜微酸的味道盈满唇齿,他抿了下嘴唇,看着楚铮,开心地笑:“谢谢二少爷,您做的饭真好吃!”
楚铮看着他那张漂亮的笑脸,扭过头嗯了一声。
陈宁安吃了几个果子解腻后,拿着筷子继续吃饭。
一盆肉,几乎吃得干干净净。
陈宁安撑得不行,肚子都难受了。
楚铮瞥见他用手摸肚子,忍不住说他:“谁让你吃这么多!这下好了,难受了,高兴了吧。”
虽然难受,陈宁安心里却丝毫没有悔意,他笑了一下:“您都做出来了,还这么好吃,总不好浪费。”
楚铮不吭声了,拉着他往外走。
这里是一处山崖,极其平坦开阔。
眼下虽然夜幕降临,但头顶的月光明亮皎洁,都能看清身边人的眼睫毛有几根。
陈宁安随着楚铮的步子走,按往常来说,饭后他都有两刻钟的休息时间,但是今天耽误了这么久,他刚睡醒没多大会儿,也不累,便没开口提。
楚铮没说话,他左手拿着剑,慢慢地比划剑招。
陈宁安没什么要做的,就着这月光,他慢悠悠地四处欣赏。
在这片空地上来回转了四五圈,陈宁安估摸着应该有两刻钟了。
腹中的饱胀感稍微下去了点,至少没那么撑了。
他看着楚铮脑后甩动的马尾,捋了一下自己额前的碎发,静静看着楚铮。
他才看了没两下,楚铮就蹭的一下扭回头看他。
陈宁安没说话,拎着自己腰侧的荷包掂了掂。
楚铮扔出手中的剑,手上一扯,把他带到剑上。
没一会儿,两人来到冷泉下游的一处深潭里。
楚铮道:“把你要洗的东西丢进这里头。”
“好。”陈宁先掏出自己的衣裳丢了进去。
楚铮掐了个诀,水潭中升起一个快速旋转的漩涡。
水潭上方是一个小坡,哗啦啦的水流持续注入潭里。
楚铮操控着衣裳来来回回地涮。
陈宁安看着潭中的景象,不禁心生担忧,力道这么大,别把他的衣裳弄坏了。
“二少爷,这些衣裳都是干净的,稍微用水冲一下就好了。”
“行。”楚铮操控着衣裳甩了两下,又掐了个诀,还在滴水的衣裳瞬间变得干燥。
楚铮手一挥,这些衣裳悬停在空中,他朝陈宁安点了点下巴。
陈宁安点头,他拿着荷包,一股脑把里头的东西全倒进了水潭里,最后把荷包也扔了进去。
片刻后。
陈宁安挎着里里外外都无比干净的荷包,露出一个真挚的笑容:“谢谢二少爷!”
楚铮挑了一下眉,坦然承受:“刚才耗了我一些灵力,今儿又耽误一天,你在这里多待两天,陪着我打坐吸纳灵力。”
陈宁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早知道这样,他就自己一件一件洗了。
楚铮质疑地看着他:“你这是高兴傻了?还是不情愿?”
陈宁安立刻重新笑了起来:“高兴,我太高兴了!”
楚铮哼了一声。
“但是……”陈宁安低着头,声音很轻,“族学还有课呢。”
楚铮啧了一声,语气听起来有些烦躁。
陈宁安说完就后悔了,他不可能让楚铮迁就他的时间。
他立刻转了话锋:“那些课不听也没什么,我在这儿再多待一天也可以。”
“得了吧。”楚铮捏了下他的虎口,“你本来上学就比别人晚,再缺课,更落后了。”
陈宁安闻言一愣,拿不准他的意思,便没开口。
楚铮道:“以后十三那日你上完课,下午直接过来,我让族学把十七那天的课挪到下午,这样你就在这里多呆了一天,多睡了两个晚上,差不多能把我一个月的灵力都渡给你。”
陈宁安惊讶地问:“您的意思是我们以后都在这山上修炼,您不回家了吗?”
“不回。”楚铮御剑朝洞府飞去,“来回一趟还要浪费我一个半时辰,以后你过来,咱们又能多省出一些时间修炼。”
这时间抓得也太紧了,陈宁安除了敬佩,其他的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点点头:“是。”
两人回到洞府,并排坐在床上,面前摆了一个茶几。
楚铮右手执笔,专心推演剑阵,陈宁安左手拿着一本灵植图解,认真地翻看。
外面夜幕漆黑一片,洞府里却明亮得恍如白昼。
陈宁安看得眼睛有点累,他用手揉了揉眼睛,看着碧落兰这一页,眉心不由得蹙起,这长得跟馥幽兰也太像了。
书上的图样看不清细节,陈宁安眯着眼,凑近了努力分辨。
身侧的人久没有动静,楚铮侧目瞥了一眼,眼神在陈宁安身上转了两个来回,又扭过了头。
今天经了这一遭,陈宁安精力有些不济,他合上书没再看。
这时,楚铮从身上掏出一个玉瓶,倒出一颗丹药扔进嘴里。
陈宁安好奇地看着他:“二少爷,我现在体内有灵力,那我能吃辟谷丹吗?”
楚铮咽下嘴里的丹药,皱着眉思索:“我不知道,以前也没碰到过你这种情况。”
顿了顿,他又道:“应该不能吃,筑基大圆满才能辟谷,你这一丁半点儿的灵力,连练气一层的一半都不到。”
陈宁安忍不住失落,要是他能吃辟谷丹的话,每天就能多空出一些时间修炼。
“你别这么馋,辟谷丹不好吃。”楚铮引出一杯灵泉漱口。
陈宁安哽了一下,他哪有那么馋!
感觉他在楚铮眼里就是个贪吃的饕餮。
楚铮看着他郁闷的表情,啧了一声,又拿出一颗辟谷丹,一分四瓣,拿出其中一瓣递给他:“吃个试试,就算你吃不了,对你的妨碍也不是很大。”
陈宁安搓了一下手指,接过这瓣丹药,期待地放进嘴里。
突然,手被攥住了,楚铮把他手里的那瓣丹药又分了一半:“好了,你可以吃了。”
陈宁安捏着八分之一的辟谷丹,心情复杂地放进了嘴里。
楚铮看着他叮嘱:“你有什么不对劲的,立刻跟我说,不要拖。”
“知道了。”陈宁安点头,他咂摸了一下嘴,有点苦涩。
楚铮在他眼前摊开掌心,上面搁了两颗果子。
陈宁安拿起来,都搁进了嘴里。
楚铮看了两眼他鼓动的脸颊,扭过头,把注意力重新放在剑阵上。
时间一晃。
已经过了后半夜,陈宁安的困劲涌了上来,他捂着嘴打了个哈欠。
楚铮抬手一挥,面前的桌子消失,他扯了一下手:“走,去洗漱。”
陈宁安抹去沁出来的眼泪,点头道:“好。”
楚铮带着他往另一个洞府走,进去后,陈宁安左右张望,这里面的陈设一应俱全,品色上乘,跟楚铮在家里的摆设很像,只是尺寸都小了一些。
楚铮平复心法,松开了陈宁安的手:“这是我小时候住的,里头什么都有,以后你就在这儿收拾自己。”
他拍了下陈宁安的肩,转身离开了。
陈宁安没着急洗漱,他在洞府里慢慢走着,一边打量,一边忍不住想笑。
这里头的床榻桌椅,尺寸都很小,脚都很低,他想起楚铮屋里的那张榻,要是幼时的楚铮,估计要手脚并用才能爬上去,然后再蹦下来。
陈宁安笑出了声,他弯着腰,拎了拎只到他腿弯的小椅子。
椅不可貌相,看着小,分量却不轻。
这么重的椅子,楚铮小时候能搬得动吗?
陈宁安笑着放下小椅子,朝浴房走去。
浴房里有一条小溪蜿蜒下来,中间有个水池,蓄满了清亮的水,溢出来的水,顺流而下,消失在石缝中,看样子是流到山崖下面了。
洗澡的水,竟然是活水。
陈宁安看一眼这池水,就浑身发颤,这水一看就很凉。
他伸手去摸,果不其然。
这么冰的水,洗完得冻僵了。
陈宁安打了个哆嗦,他忍下心疼,截断两头的水流,用了一些灵力,将池水弄到温凉,他赶紧跳进水里,哐哐一顿搓洗,清去身上沾染的饭菜味儿后,立刻从水里爬出来。
他快速套上衣裳,大步往外走。
回到刚才那个洞府,陈宁安径直往床上去,把他冰凉的手放进楚铮半拢的掌心里。
楚铮攥紧他的手,睁开眼看他:“你哆嗦什么?”
陈宁安感受着手上传来的暖意,低低嘶了一声,他放松身体后,轻声道:“浴池里是凉水。”
“废话,不然还能是热水吗。”楚铮道,“这是从地下灵脉里引出来的灵露,能够洗筋伐髓、淬体固魂,在这里面沐浴增益极大。”
陈宁安眼睛一亮:“对凡人有用吗?”
楚铮道:“对你有用,你体质特殊。”
陈宁安另一只泛凉的手在大腿上搓了搓,他往楚铮身边又挪近些,点头道:“那这水是个好东西。”
楚铮哼了一声:“不好,我小时候也不可能用。”
陈宁安疑惑道:“那您现在怎么不用了?”
楚铮道:“那地方太小了,身形施展不开,我现在都是在冷泉打坐,它们都是从地下引出来的灵露。”
陈宁安问道:“为什么冷泉的水那么凉?”
楚铮指了指头顶:“那里有从山顶流下来的雪水。”
陈宁安哦了一声。
楚铮突然皱起眉,他瞪着陈宁安:“冷泉在浴房下面,我刚才沐浴用了你的洗澡水!”
陈宁安跟他对视一眼,默默低下了头:“二少爷,此事我不知情。”
楚铮哼道:“我说刚才沐浴时,怎么闻到水里有一股很浅的香味,原来是你,你沐浴用什么了?”
“就是绿妩姑娘着人给我送来的澡珠。”陈宁安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一个小瓷罐。
楚铮没去看他手里的瓷罐,抓着他的手送到自己眼下,低头去闻。
楚铮的嘴唇和鼻尖都结结实实压在了陈宁安手背上,陈宁安僵了下,想往回抽手。
楚铮攥住他的手不松,深嗅了下。
呼出的热气打在手背上,陈宁安抗拒地缩手,他低声喊了一句:“二少爷!”
楚铮身体一僵,耳根子迅速浮起一大片红晕,他这个举动,过于怪异,而且显得轻浮。
陈宁安把瓷罐搁在他眼前:“真的是这个的味道。”
楚铮的嘴唇缓缓离开那片又滑又腻的肤肉,鼻息间的香味儿渐渐消散,楚铮放下陈宁安的手,挠了挠鼻子,又去摸后脖子,然后他抬起头,面无表情道:“用不着你强调,我闻出来了。”
空气中又开始弥漫着那股尴尬的气息。
陈宁安收起罐子,掏出枕头和毯子,他转过头,背对着楚铮:“二少爷,我困了,想睡觉。”
“你想睡就睡,我又没拦着你不让睡!”楚铮察觉到陈宁安的躲避,语气冷了下来。
陈宁安扭过头看他,一张脸跟落了霜似的,尤其俩眼睛,嗖嗖冒冷气。
看了两眼,陈宁安就转过头,他径直躺下,闭上眼准备睡觉。
最近一年,楚铮时常会这样,突然莫名其妙地生气,也不发火,就沉着一张脸,没等他想好怎么应对,这人气已经消了。
少顷。
他拉了拉楚铮的手,手臂抻着不舒服,影响睡觉。
“二少爷,您往上坐坐,离我近点。”
楚铮哼了一声,语调上扬,显然已经消气了。
即使已经见过很多次了,陈宁安还是觉得莫名其妙,他睁开眼,歪头去看楚铮的脸。
楚铮冲他挑了下眉,扬着嘴角道:“你困了不赶紧睡,非看我做什么?”
陈宁安默默移开视线,不想理会他的话,他轻轻踢了下脚:“我脚边儿有点冷,感觉跟脑袋边儿的温度差了很多。”
楚铮看了眼他的脚:“刚才咱俩坐得近,我布的结界能把你罩严实,现在你躺下这么长一条,脚离我远了,结界不够用了。”
陈宁安搓了搓泛凉的双脚,他感觉膝盖以下都凉飕飕的:“您的结界能再布大点吗?这稍微小了些。”
楚铮呵呵道:“你当我的结界是不要钱的空气吗,结界消耗的都是我的灵力,我辛辛苦苦得来的灵力。”
“……”陈宁安暗暗撇了撇嘴,楚铮这辛苦得来的灵力,他也出力了。
脚边的凉意越来越重,现在已经深秋,又是在这么高的山上,身上的薄毯子起的作用,聊胜于无,早知道就带两床厚被子来了。
陈宁安伸手摸索荷包,想拿几件外袍盖在身上,脚边突然暖和起来了。
耳畔响起楚铮的声音:“我的灵力,你也出力不少,看在你也很辛苦的份上,就多给你用点吧。”
“谢谢二少爷。”陈宁安语气感激,他把毯子拉到额头,遮住自己没表情的脸,“都是我分内之事,当不得您说的辛苦,您才辛苦。”
楚铮赞同地嗯了一声:“确实,我是很辛苦,你舒舒服服地躺着睡觉,我还得坐着出力。”
“……”陈宁安翻了个白眼,他含糊地唔了一声,佯装自己困了。
楚铮握了下他的手,没再吭声。
头顶的明珠黯淡,周围视线昏暗,身上暖融融的,陈宁安意识逐渐模糊,很快睡了过去。
天际的圆月一点点西移。
楚铮平复完心法,看着熟睡的陈宁安,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哈欠,他整理好衣摆,躺下睡了。
身边挨着软乎乎、毛茸茸的毯子,楚铮垂眼看着自己。
身上光秃秃的,没遮没挡。
他心里莫名不爽,侧过身,轻轻去掀陈宁安身上的毯子,往自己身上拉扯。
陈宁安察觉到动静,他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恍惚中,就见自己身侧躺着一个黑乎乎的庞大人影。
陈宁安吓得心头一跳,他手上蓄力,猛地往后退。
楚铮猝不及防,手臂被狠狠牵拉,他不受控地朝陈宁安倒去:“你干什么?”
“二少爷?”陈宁安心中的警惕在刹那间消散。
楚铮没好气道:“不是我还能是谁!你大半夜不睡觉,瞎折腾什么。”
真会倒打一耙。
陈宁安在心里冷笑一声,他闭了下眼,平静道:“刚才太黑了,我没看清,不知道身边躺着的是您,一时没反应过来。”
楚铮手上用力,把他拽到自己身边,冷声质问:“为什么没反应过来?你平时身边躺过其他人?”
手被攥得有点疼,陈宁安皱了下眉:“二少爷,洞府里这么黑,我又是刚睡醒,平时,我都是一个人睡,这回一睁眼就看见自己身边躺了个看不清的黑影,反应不过来很正常吧,而且,往常您没跟我一起睡过,我没想到那个黑影是您。”
“怎么?”楚铮晃了下他的手,“这是在埋怨我,怪我平时没跟你一起睡?”
“……”陈宁安不知道楚铮是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
他用左手搓了把脸,心里有点烦,困意上涌,陈宁安懒得跟楚铮掰扯,他摇了摇头,恭顺道:“您想多了,我没有埋怨您,您要是没有其他吩咐,我就继续睡了。”
“我又没不让你睡。”楚铮扯他身上的毯子,重新躺平,“好了,你别说话了,我也要睡了。”
陈宁安看着自己身上只剩一半的毯子,不解地发问:“您这是做什么?为什么扯我的毯子?”
楚铮理所当然道:“当然是我要盖。”
说完,他又去扯一旁的枕头,把自己的脑袋搁上去。
陈宁安看着他这毫不客气的举动,简直要气笑了。
气了两瞬,陈宁安就平复了心绪。
这些都是用楚家的东西做的,并不算他的,就算楚铮拿走,也是理所应当。
陈宁安把毯子都推给楚铮,他往里挪远了些,从荷包里掏出一件里衣,折了几下当作枕头,又掏出两件外袍盖在身上。
楚铮看着他这番举动,脸色越来越阴沉,他一把掀开毯子扔给陈宁安,同时甩开他的手:“还给你!我不用了!”
语气越来越气愤:“枕头那么长,毯子那么大,我用一半怎么了!至于这么生气吗!自私自利,只顾自己的小气鬼!”
陈宁安被这兜头一连串的指责砸懵了,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黑影,说不出话来。
他的沉默,令楚铮越来越气恼。
楚铮蕴着委屈的眼睛,恨恨地瞪着陈宁安,他冷嗤一声,语气不屑道:“当谁稀罕用你这些破烂玩意!”
他抄起枕头,扔给陈宁安:“就算你求着我,我都不用!”
走火入魔了?
还是抽风了?
真是有病!
陈宁安将身上的枕头搁在一边,他什么都没做,百依百顺,还能惹到这位少爷生气。
莫名其妙!
陈宁安穿上一件外袍,他收拾好自己留在床上的东西,摸索着往床边爬。
“你要干什么?”楚铮攥住他的手腕。
陈宁安伸脚去够鞋子,毕恭毕敬地回话:“您别生气了,我去外面睡,不会再碍您的眼。”
“你少污蔑我!”楚铮扯着他的手腕往回拽,“现在是你在生气。”
陈宁安坚定地挣动自己的手,语气极为平静:“二少爷,您误会了,我没有生气,您赶紧睡觉吧,别再耽误时间了。”
怕给陈宁安的手臂扯坏了,楚铮手上没敢再用力,他挪到近前,伸手揽住陈宁安的腰。
陈宁安用力推开腰间的手臂,语气有些不稳:“二少爷,您松手,已经很晚了,您赶紧休息吧。”
“我本来就要睡了。”楚铮低声嘟囔,语气带着一股埋怨,“是你非要生气,害得我现在睡不上觉。”
陈宁安气得不行,他深深喘了口气,都到这种时候了,这人还在责怪他。
腰间的手臂箍得死紧,陈宁安动不了,他不受控地提高音量:“你放开我!”
“我不放。”楚铮双臂合拢,把他又抱紧了。
受制于人,陈宁安气恼道:“二少爷,你到底要干什么!我怎么做你才能满意!”
楚铮冷笑道:“这些话应该问你自己。”
“我到底哪做错了?”陈宁安直勾勾盯着他,“我睡得好好的,是你突然扯我身上的毯子,把我弄醒了,然后要走了我的毯子和枕头,我什么都没说,东西都给你了,可你还是不高兴。”
“拿东西扔我,突然对我发火,对我说难听话,我都听了,一句都没吭声,我怕惹你心烦,要去外面睡,你依旧不高兴,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做。”
楚铮本来想继续跟他争辩,但是听出了他话里的委屈,楚铮张不开嘴了。
黑暗中,楚铮的手精准地摸在陈宁安的眼睛上,陈宁安别开脸:“你做什么?”
没哭就好。
楚铮放下手,低声道:“我不会让你去外面睡的,你别再乱动,不然我就把你定住。”
陈宁安气得心梗,他攥紧手,强压着情绪,没再动弹。
楚铮掏出他荷包里的枕头和毯子,抱着人往床中间挪。
陈宁安身体悬空,心中一惊,他实在忍不下去了:“二少爷!你到底要干什么!”
楚铮没吭声,过了两息,把他放下了。
陈宁安一挨着床,得了自由,他立刻撑着手臂,远离楚铮。
楚铮按住他的肩膀,扯着毯子盖在他身上:“别动,你就睡在这儿。”
陈宁安不明所以,他强忍着没动,脑后的枕头只挨着边,脖颈悬空,并不好受,他伸手扒拉了下枕头。
忽然,毯子被掀开,带起一股微风。
下一瞬,楚铮躺在他身边,握住了他一只手。
陈宁安身体瞬间一僵,他错愕又迷茫。
楚铮的声音压得很低,缓缓响在他耳畔:“陈宁安,我刚才不是故意找茬,要为难你,我只是想跟你这样睡觉。”
用一个枕头,盖一个毯子。
陈宁安愣住了,沉默着没作声。
第43章
见陈宁安不吭声, 楚铮摩挲他的手背:“说话,别装哑巴。”
陈宁安别开脸,微微侧身背对他:“二少爷, 您金尊玉贵的, 我这些破烂配不上您, 您还是用其他寝具吧。”
楚铮闻言一愣, 心中蹭的窜起一股火,他都拉下脸服软了,没想到陈宁安这么不识抬举,连个台阶都不给他!
“嗤!”楚铮冷笑一声, 他刷地掀开毯子,离陈宁安远远的,“你这些破烂,我确实看不上, 你自己留着用吧!好好用!!!”
语气简直咬牙切齿。
陈宁安当作没听见, 身边没了另一个人的气息, 他缓缓松了口气,身体放松下来, 裹紧毯子,大半张脸闷在毯子里。
楚铮坐在床边,曲起一条腿, 手肘架在膝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茧里的人。
陈宁安扯着毯子蒙住自己的脑袋,可是身后的呼吸声越来越粗重,让人没办法忽视。
困意一点点消散,陈宁安胸口有点堵,他小口地喘气。
昏暗的室内, 气氛越来越压抑,像是盛夏暴雨来临前的闷热,让人喘不上气来。
陈宁安侧过头,脸闷在枕头上。
这种沉默和僵持,没让他感受到如往常般的安心,反而不安起来。
陈宁安不喜欢眼下这种情况。
他反思自己。
可是他思来想去,仍是觉得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对他来说是最正确的选择。
陈宁安深深闭了下眼睛,强行压下心里所有的思绪,逼迫自己入睡。
楚铮不在身侧,凉意从四面八方朝他扑过来,陈宁安一点点蜷缩身体。
楚铮盯着缩成一团的人影,心中怒火四起,他紧紧攥着拳,极力压制自己的怒气。
给他说两句软话舌头会烂吗!给他个台阶能死吗!
沉默持续蔓延,愈发浓重。
楚铮耐不住了,他瞬间来到陈宁安身侧,一把掀开他的毯子,压在他身上,伸手掐住他的脸。
陈宁安身体一僵,一声不吭。
“陈宁安。”楚铮俯视他,语气冷漠,“你给我牢牢记住,你是我的人,你这些破烂也是我的,我想用就用,你没有置喙的资格。”
陈宁安嘴唇微微颤动,嗓子紧涩,他低低嗯了一声。
缓了缓,他恭顺道:“是,我记住了。”
给自己搭完台阶,楚铮心里的怒火消散不少,他摩挲陈宁安的脸。
一片冰凉。
楚铮皱起眉:“冻着了吗?脸这么凉。”
陈宁安声音低哑:“没有。”
楚铮去摸他的手,不禁烦躁:“都怨你,好好的非要折腾,要不咱俩早就睡了,看看,手这么凉,真冻病了有你受的。”
陈宁安默不作声。
楚铮挪到他身侧躺下,握着他的手,渡了一股精纯的灵气给他取暖。
陈宁安愣愣地睁着虚散的眼睛。
楚铮凑到他耳边,声音很轻却透着认真:“陈宁安,我很需要你,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以后……
陈宁安扯着嘴角,无声笑了一下,笑容嘲弄。
他侧过头,看着楚铮问:“二少爷,您现在能对我好吗?”
“当然能!”楚铮一口答应了,兴致勃勃地问,“你想要我怎么对你好?”
陈宁安道:“年底族学放假,我想回趟家,可以吗?”
“回家?”楚铮语气迟疑,“你怎么突然想回家了?”
陈宁安道:“就是突然想家了。”
楚铮问:“你家离这多远?来回要多久?”
陈宁安答:“大概十天就够了。”
“十天啊。”楚铮道,“非要回去吗?”
陈宁安淡淡道:“也不是非要回去,您就当我没说过这话吧。”
“又说蠢话,我都听见了。”楚铮捏了捏他的手指头,陈宁安极少跟他提要求,怎么着也得满足他,“行,我跟衡明说一声,让他送你回家。”
陈宁安扯出一抹笑,语气感佩:“谢谢二少爷。”
楚铮听着耳边的笑声,嘴角忍不住上扬,他用脚蹭了蹭陈宁安的小腿:“你在家要待多久啊?”
陈宁安保证道:“也就一两天,上完坟就回来,绝对不会耽误您修炼。”
楚铮笑意一滞,他歪头看着陈宁安的侧脸,轻声道:“要不这回把你爹娘的坟迁到这里来吧,以后你随时都能去看他们。”
陈宁安愣了下,拒绝了:“谢谢二少爷好意,还是不打扰他们了。”
他们埋在自家地里,无拘无束的,何必迁到这里,仰人鼻息,傍人门户。
楚铮嗯了一声,涉及到已逝之人,气氛难免沉重,他也没再说旁的。
陈宁安晃了下手:“二少爷,睡觉吧。”
“好。”楚铮握着他温热的手,只给他渡去很少的灵力,确保三个时辰内,不会让他的丹田发胀。
陈宁安一直没睡着,身边人的气息存在感过于强烈,他没办法做到视而不见。
时间越拉越长,陈宁安困得头疼。
忽然,他的脸被戳了一下。
楚铮在他耳边轻声说话:“你睡不着吗?”
陈宁安没理会,调整呼吸,佯装已经睡着了。
楚铮声音又轻了一些:“我也睡不着,躺着和坐着差别好大啊。”
以往,陈宁安躺着睡觉,楚铮坐在他身边打坐,除了最开始有些不自在,后来两人互不干扰,好像身边没有对方这个人。
现在,楚铮由坐变躺,其实变化不算很大,但就是让人很难适应。
楚铮说话时的呼吸都打在了陈宁安脸侧,陈宁安有些难受,想扭头躲开,可是又怕楚铮发现他装睡。
湿热的呼吸又近了一些,感觉楚铮在贴着他的耳朵说话:“这里就一张床,以后我们都要这么睡,你得适应。”
顿了顿,楚铮又小声道:“我也会适应。”
陈宁安听完,心里止不住地烦躁,他装不下去了,很想问问楚铮,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他不想知道楚铮为什么要跟他这样睡觉。
陈宁安竭力平复心绪,反正楚铮每天就睡一个时辰,他忍一忍,很快就过去了。
楚铮又低声咕哝了两句,一直没人理会他,楚铮说不下去了。
默了默,他又开口了,语气听起来不太高兴:“总跟我装哑巴。”
陈宁安依旧沉默。
楚铮小声哼了一腔,掐了把陈宁安的脸,转过头背对他,心里恼火,还有莫名的委屈。
明明陈宁安没睡着,却不跟他说话。
身后的呼吸声始终那么平稳。
楚铮撇了撇嘴,算了,说不定是真睡着了呢。
陈宁安等这一个时辰过去,想着楚铮起来打坐后,他应该就能睡着了,结果中间把自己等睡着了。
一片寂静中。
楚铮悄悄转过身,眼睛盯着陈宁安熟睡的脸,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抚了下陈宁安的眼睫。
浓重的漆黑夜色被升起的旭日驱散。
陈宁安整个人缩在毯子里,夜里睡得晚,再加上昏暗的环境,让他没有跟往常一样醒过来。
忽然,陈宁安感觉脖子那儿有些痒,他迷迷瞪瞪地睁开眼,伸手去挠脖子,却摸到了一个圆溜溜、毛茸茸的东西。
陈宁安心下一惊,手一颤,掌心按在一片温热上。
这时,楚铮扭过头,脸贴着他的肩头蹭了蹭,嘴里低声咕哝一句。
陈宁安惊惧的心神慢慢平复下来。
他深深喘了口气,这才发现,楚铮压住了他半边身子。
陈宁安彻底清醒过来,被楚铮枕着的半边肩膀,此时浮起僵麻。
他忍着不适,没有动作,等了好一会儿,楚铮丝毫没有清醒的迹象。
陈宁安犹豫着,要不要把楚铮叫醒,这时,楚铮身体突然一僵,打在他颈侧的呼吸停了两瞬,然后楚铮翻了个身,从他身上下去了。
看样子是醒了。
陈宁安缓了缓,装作自己刚醒,他掀开身上的毯子,刚坐起来,楚铮突然攥住了他的手腕。
他不明所以,询问道:“二少爷,怎么了?”
楚铮哼了一腔:“你睡觉一点都不老实,夜里你睡着后,一直往我怀里挤,脑袋蹭来蹭去,扰得我没法睡觉,你看看,今天我竟然晚起了两个多时辰,都赖你。”
陈宁安呆住了,他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楚铮。
他着实没想到楚铮能这么颠倒黑白、这么不要脸。
他俯身盯着楚铮。
楚铮一脸坦然,毫不心虚地跟他对视,一副大度的口吻:“算了,也不是什么大错,我就不计较了。”
陈宁安气笑了,他看着楚铮理直气壮的样子,笑出了声。
楚铮错开他的眼神,一骨碌坐起来,握住他手腕的手不自觉地收紧,面无表情道:“你爱信不信,本来就赖你,我以前从来没有起晚过,这回就是因为你睡在我旁边,我才被你害得晚睡不起。”
陈宁安被扣了这么大一个黑锅,笑了两下就消气了。
不管楚铮说什么,他只能应承。
“是,都是我的错。”陈宁安转过头,收拾枕头毯子,“我记住了,以后不会再犯。”
楚铮凑到他身边:“我没有怪你,你不用认错,以后你还可以——”
“二少爷。”陈宁安打断他的话,“谢谢您宽宏大量,但是知错要改,这种情况不会再有下一次。”
楚铮愣愣张着嘴,一时哑然。
陈宁安挣了下手:“您先松手,我要去洗漱。”
楚铮松开他的手腕,手掌下落,握住了他的手。
陈宁安皱了皱眉,下一瞬,掌心传来一股熟悉的灵力:“二少爷,我还没收拾自己。”
楚铮拉着他往床边挪:“我知道,我跟你一块洗漱,一只手不影响……而且……而且今天耽误了时间,得补回来。”
陈宁安顺从:“是。”
两人往洞府外走,楚铮看着他的侧脸,低声询问:“饿不饿?”
陈宁安摇头。
“渴吗?”
“不渴。”
楚铮抿了抿嘴,默了几息,又找到了话:“辟谷丹还吃吗?”
陈宁安摇头:“不吃了。”
“对,确实不能再吃了。”楚铮往他身边靠了靠,另一只手给他把脉,“你应该是能用辟谷丹,要是两天后,你还是不饿,以后就能辟谷了。”
陈宁安点头:“好,我知道了。”
楚铮掏出一瓶辟谷丹递给他:“这是我师父炼的,里头基本没有杂质和丹毒,隔二十一天,吃一颗就行了。”
陈宁安接过来,收进荷包里,他笑了下:“谢谢二少爷。”
楚铮看着他的笑脸,越看越觉得异常,明明陈宁安平时就是这副样子,可是他总觉得现在的陈宁安不太对劲。
两人走进那个小洞府,陈宁安先掏出牙粉盒,拧开后,打算放在木架上,却被楚铮拿走了。
陈宁安瞥了楚铮一眼,并未作声,他沾好牙粉,开始刷牙。
楚铮沉默地站在他身边。
陈宁安净完口,开始单手撩水洗脸。
楚铮从他荷包里掏出帕子,递到他眼前。
陈宁安顿了一下,接过帕子擦脸。
“陈宁安。”楚铮低声叫了一句他的名字。
“在。”陈宁安道,“您有什么吩咐?”
楚铮攥了下他的手,低着头,小声说话:“今天起晚了,是我自己懒,我没有要怪你的意思。”
陈宁安看他一眼,然后垂下眼皮,摆弄着帕子:“嗯,我知道了。”
“但是——”楚铮话锋一转,语气强硬起来,“我起晚了确实赖你。”
陈宁安愣住了,错愕地看着他。
楚铮用手指揩掉他下颌的一点水渍:“你的枕头很软,枕着很舒服,毯子也是软乎乎的,毛茸茸的盖在身上很舒服,你也软……咳咳……”
楚铮又咳了两声,语字不清,含含糊糊道:“反正都很舒服,夜里到了时辰,我其实醒了,但是你睡得很熟,我看着你,就觉得自己也困,不由自主就睡过去了。”
陈宁安听完,感觉一口气堵在心口,不上不下,噎得难受。
楚铮最后总结一句:“总之,这事赖你,但是我没说要怪你,你没有错,不用改,一点都不用改。”
两人视线相对,陈宁安先移开眼神。
真是有病!
倒打一耙!
蛮不讲理!
楚铮轻轻踢他的小腿:“你说话啊。”
陈宁安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他平静道:“二少爷,您快点洗漱吧,咱们好赶紧修炼。”
楚铮不高兴了,用力晃了下他的手:“我不想听这些。”
“那您想听什么?”陈宁安好声好气地询问,“您可否明示,我按照要求说给您听。”
“你知道我想听什么!”楚铮气恼道,“你就是装聋作哑!”
“您误会了,我没有。”陈宁安语气恭敬地说完这一句,没再吭声。
楚铮哽住了,他盯着陈宁安的脸,越看越恼火。
“哼!”楚铮冷笑道,“你不说也没关系,反正以后晚上我们就要那样睡,你别想着改。”
陈宁安看向他,点了点头:“是,既然您已经决定了,我都听您的。”
楚铮凑到他脸前,盯着他。
陈宁安敛下眼皮,视线落在他下巴处。
楚铮戳他的胸口:“你知道茅坑里的石头什么样吗?”
陈宁安拿不准他的意思,没作声。
楚铮又戳他的脸:“就是你这样的,又臭又硬,光是看一眼,就让人添堵。”
陈宁安点头,转身背对他:“是,您说得对。”
楚铮更加恼火了。
这人的温顺总是用在不合时宜的地方,全都是他不喜欢的。
明明嘴唇那么软,却总对他说些又冷又硬的话,还自以为很恭顺。
楚铮又恼又难受,他气冲冲地撩水洗脸,故意把水花溅在陈宁安手上。
陈宁安缩了下手,又被楚铮往外拽,他垂着手没再动作。
楚铮绕到他脸前,命令道:“给我擦脸。”
“是。”陈宁安把帕子糊在他脸上,掌心按在他额头,用力往下一抹,像是在用抹布擦灶台上的油渍一样。
第44章
“嘶!”楚铮疼得叫出了声, “陈宁安!你干什么?都给我擦疼了!”
陈宁安收好帕子,淡然地解释:“您不娇气,这样擦脸才符合您的性子。”
楚铮眨了眨眼, 从脸上摸出一根擦掉的睫毛, 他瘫着脸看向陈宁安。
陈宁安对上他的视线, 不躲不避。
楚铮突然笑了起来, 他眉梢扬起,看着很是愉悦,手指戳了戳陈宁安的脸颊,笑着问:“解气了?”
陈宁安错开他的眼神:“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行。”楚铮好脾气道, “你说不明白就不明白。”
他拉着陈宁安的手往外走:“回去修练。”
陈宁安跟着他走,落后他一步,抬手狠狠擦了把脸,彻底除去那抹令人心烦的气息。
走到洞府门口时, 楚铮停住脚步, 他指着不远处的石头:“我平时除了睡觉, 很少在洞府里,基本都是在那儿打坐, 在门口炼完剑,就去冷泉泡会儿,然后接着回来打坐、练剑。”
他平时做什么, 陈宁安一点都不感兴趣,他瞥了眼石头,点了点头,没说话。
楚铮叹了一声,可惜道:“石头有点小了,咱俩坐不下。”
他上下打量陈宁安一圈, 挑眉道:“你坐在我腿上,石头应该能容下咱俩人。”
陈宁安:“……”
他心烦地别开脸,一句话都懒得敷衍。
楚铮的脑子应该真出问题了。
“哈哈哈哈……”楚铮笑得肆意,他乐呵呵地拉着陈宁安往洞府里走。
陈宁安听着耳边的笑声,真想用抹布堵住楚铮的嘴。
到了床上,楚铮终于消停了。
两人专心致志地修炼。
没过一会儿,陈宁安就感觉体内发胀,他沉下心神,去感受这种异常,忽然发现经脉里残留的罡气多出许多。
他用全部心神去炼化,得到了五滴灵液。
好多啊!
平常修炼一天也没这么多。
犹豫了下,陈宁安晃了晃手:“二少爷,罡气怎么突然多了?”
楚铮睁眼看他:“我把封印解开了,这些是之前积压已久的灵力,上面沾染的罡气很重。”
陈宁安愣了愣,明白了他的意思。
纠结几息,他开口道:“谢谢二少爷,咱们还是像之前那样吧。”
楚铮皱了皱眉:“为什么?你不想要灵力吗?”
“灵力对我来说可有可无。”陈宁安道,“我的能力有限,这么重的罡气我需要时间炼化,速度会拖慢,这样一来,我们双修的时间会延长,耽误您修炼的进度。”
楚铮闻言嘴角一翘:“你不用担心我的修炼,耽误不了多久,现在我们双修的时间增加了,而且你应该能辟谷,又省了吃饭的时间,以后你休息的时候,我们就一直保持单手相接,拖慢的进度能补回来。”
陈宁安沉默,他拧着眉,心中犹豫不定。
楚铮攥他的手:“好了,别苦着脸了,你就听我的,照做就是。”
陈宁安扯唇一笑,是啊,他真是多余纠结。
“是,都听您的,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做。”
楚铮的视线从他嘴唇上一掠而过,低头咳了一声:“放心吧,就算最后那天没渡完灵力,还有其他办法。”
陈宁安没再纠结,一心轻松道:“好,我都听您的。”
楚铮看着那双全然信赖他的眼睛,抿了下嘴,喉结上下滚动,不由自主地靠近陈宁安的脸。
另一个人的呼吸几乎近在咫尺,陈宁安微微睁大眼睛,疑问道:“二少爷,怎么了?”
淡红色的嘴唇一张一合,吸引了楚铮全部的心神。
脸越凑越近。
“二少爷!”陈宁安猛地提高音量,“您有什么吩咐吗!”
楚铮神色怔然,愣愣地看着那抹淡红色远离他的视线,他回过神,面无表情道:“你闭嘴,不许再说话。”
陈宁安没应声,直接闭上了眼。
楚铮又盯了他一会儿,强迫自己收敛心思,带着失落和不爽,也闭上了眼。
一个时辰后。
陈宁安一只手得了空闲,他摁了摁眉心,感觉有些疲累,心里却很高兴。
就这么一会儿,他丹田里就存下了一小捧灵液,楚铮渡给他的这些灵力,其中蕴含的罡气多到令人咋舌。
“累了?”楚铮凑近他问。
陈宁安抬头看他,眉眼流露出淡淡的笑意:“嗯,有一点,罡气太多了。”
楚铮挑了下眉,哼道:“刚才是谁说的,灵力可有可无,结果呢,就得了一点点,现在笑得和跟朵花似的。”
陈宁安沉默了下,他敛去脸上的表情,低着头不作声。
楚铮看着垂下去的眼睫,抿了下嘴:“我刚才不是说你,你想笑就笑。”
陈宁安嗯了一声:“二少爷,我想下床走会儿。”
“行。”楚铮拉着他往外走,“我带你去个地方,正好缓一缓,散散心神。”
陈宁安没多问,顺从道:“是。”
楚铮把他带到自己剑上,御剑朝一座山谷飞去。
手上渡过来的灵力,其中蕴含的罡气减少了很多,陈宁安不用再耗费全部的心神,他抽出心思,朝四周张望。
一阵风吹来,云雾流散,如轻烟般从他们身边飘过。
陈宁安伸出手,虚虚攥了一把。
湿湿凉凉,再摊开手,没过几息,手心一片干燥,一点痕迹都没留下。
陈宁安缓缓垂下手,这时,楚铮转下了脑袋,发尾在他眼前轻轻晃动,一缕发丝拂过他的脸颊,如刚才的云雾一般。
“发什么呆呢?”楚铮攥了下他的手,下巴朝侧前方点了点,“看,漂亮吗?”
陈宁安眼睛凝神,他看向楚铮,随后视线落在那片花海上:“漂亮。”
楚铮收剑,拉着他,越过一众品相非凡的花木,直奔碧落兰面前,他指着碧落兰的叶片,问道:“看出区别了吗?”
陈宁安愣住了。
楚铮视线流转,眼神定在馥幽兰上,他微抬手指,一枝馥幽兰朝他飞过来。
他把这支花递给陈宁安,缓声解释:“这两种花,最大的区别在于他们的叶片,馥幽兰的叶片边缘有细微的锯齿,摸着比较粗糙。”
陈宁安接过馥幽兰,仔细摸着它的叶片。
楚铮道:“你那本册子不行,太老了,放在藏书阁里不知道多少年了,还是手绘的,图案都让人摸花了,灵植辨认,最好还是看实物,很轻易就能看出区别。”
陈宁安听着耳边的声音,突然心烦。
他不喜欢阴晴不定的人,一会儿好,一会儿坏,净挑弄人的情绪。
突然,脸颊凹陷,陈宁安皱了下眉,抬头去看楚铮。
楚铮冲着他笑,又戳了下他的脸:“这是我师父的花园,你还想看什么花,我带你去找。”
陈宁安偏了偏头:“二少爷,您以后能不戳我的脸吗?”
“不能。”楚铮说完,顿了顿,不大高兴地问,“为什么不让我戳?”
陈宁安闻言,觉得匪夷所思:“这哪有为什么,没有人愿意被戳脸。”
“谁说的。”楚铮把脸凑到他跟前,“我就喜欢被戳脸,你要是觉得吃亏了,我让你戳回来。”
陈宁安:“……”
这是什么癖好?
陈宁安选择不予理会,他拉着楚铮往前走:“我想看看月华花。”
“行。”楚铮扫视一圈,“好像是在那棵天机树旁边。”
两人慢悠悠地走过去。
到了月华花跟前,陈宁安半蹲下来,仔细观察它的根茎。
楚铮也俯下身,他抬手掐掉一朵月华花,别在陈宁安鬓边,笑着说:“鲜花赠美人,喏,送给你。”
“……”陈宁安心里一言难尽,他拿掉鬓边的花,戳在楚铮领口,“您戴着比较合适。”
“瞎说。”楚铮皱起眉,“我跟美一点边儿都不沾,从小别人夸我,都是说我长得俊。”
陈宁安:“……”
他深吸了口气,压住抽搐的嘴角。
楚铮猛地把脸凑到他眼前:“你觉得我长得俊吗?”
有病吧!
“……”陈宁安抬手扶额,挡住自己大半张脸后,他才开口回答,“俊。”
楚铮扒拉开他的手,不满道:“你看着我说。”
陈宁安闭了下眼,他压下心底的嫌弃,看着楚铮的脑门说:“俊,您长得真俊。”
楚铮挑了下眉,眼中露出得意,他追着问:“你觉得姑娘会喜欢我的长相吗?”
“……会。”陈宁安简直麻木了。
楚铮哦了一声,又问:“如果你是姑娘,你会喜欢我的长相吗?”
陈宁安木然道:“会。”
楚铮盯着他的眼睛问:“如果你不是姑娘,你会喜欢我的长相的吗?”
陈宁安正要敷衍他,忽然反应了过来:“二少爷,我本来就不是姑娘。”
楚铮道:“你别管这些,你就说喜不喜欢。”
陈宁安定定看了他一眼,视线移到他领口的月华花上:“不喜欢。”
楚铮眉心猛地皱起。
不等他问,陈宁安就回答了:“二少爷,姑娘应该会喜欢您英俊的长相,但是我喜欢漂亮的姑娘。”
楚铮脸色猛地一沉:“你喜欢漂亮姑娘?”
陈宁安理所当然道:“是啊,男人都喜欢漂亮的姑娘吧,二少爷您不喜欢吗?”
“我不喜欢!”楚铮语气很冲,“我没你那么肤浅!”
陈宁安一脸平和,笑着说:“您说得是,我就是个大俗人。”
楚铮气得一把薅下领口的月华花,狠狠掷在陈宁安胸口。
这会儿又阴了。
陈宁安莫名想笑,他接住月华花,凑近嗅了嗅,味道跟幽夜昙有点像。
楚铮恼火得不行,见他一门心思还在那赏花,更气了。
“拿来!”楚铮伸手抢走他手里的花,“这花吸收月华,出尘脱俗,你太俗气了,不配闻!”
陈宁安神色依旧平和:“您说得是,时间不早了,咱们回去修炼吧。”
“回什么回。”楚铮把月华花别在自己耳朵上,“就在这修炼。”
陈宁安点头:“是。”
楚铮掏出两个蒲团丢在地上,他率先坐下来。
陈宁安随之坐下。
楚铮握住他另一只手,狐疑道:“你不会是喜欢我六姑吧?”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陈宁安疑惑道:“您六姑是谁?”
“楚正桦。”楚铮貌似是在好心提醒,咬字极重,“我告诉你,她就比我爹小了五岁。”
“……”陈宁安闭了下眼,狠狠攥了下手,“二少爷,您真是想多了,我对桦小姐没这个心思。”
楚铮皱起眉,眯着眼审视他:“难不成你喜欢绿妩?她可比我娘都大。”
陈宁安:“……”
他咬了下牙,额角直抽抽:“二少爷,我是喜欢漂亮姑娘,但我不是见一个漂亮的姑娘就喜欢。”
“那谁知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楚铮扬着下巴,斜眼瞟他,“说不定你就是这么花心随便,见一个爱一个。”
陈宁安深呼了口气,内心烦躁、抓狂,他真想敲开楚铮的头,看看他脑袋里到底装了什么,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想法。
“二少爷,您实在是想多了!我对这两位姑娘只有崇敬之情。”
“嘁!”楚铮撇了下嘴,“得了吧,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你惯会嘴上一套,心里一套。”
陈宁安完全不想理他,闭上眼道:“咱们专心修炼吧。”
“你急什么,心虚了?”楚铮越想越不对,狐疑道,“别不是我六姑相中你了吧?”
“……”这怎么得来的结论,陈宁安感觉匪夷所思,“二少爷,您别乱想了,桦小姐不可能看得上我。”
楚铮反驳道:“怎么不可能,你人又不差,我们楚家的姑娘,就喜欢你这种没背景又看着老实的小白脸,我两个姑姑、四个堂姐,找得都是你这样的男人。”
楚铮越说越觉得自己猜对了:“楚家那么多会养花的,她不找别人,怎么偏偏找你,说不定——”
“二少爷!”陈宁安睁开眼看他,眉目冷淡,“您看不上我的能力可以,但是请您别随意揣测其他人的想法。”
话被打断,又听了这番暗含指责的话,楚铮抑制不住地生气,可是对上陈宁安的眼睛时,却发不出火来。
楚铮低下头,神情莫名透着一股沮丧和委屈:“你非得喜欢漂亮的姑娘吗?”
陈宁安见他这样,忍不住心烦,闭上眼不看他,低低嗯了一声:“二少爷,咱们修炼吧。”
楚铮闻言,去看与他交握的手。
默了默,楚铮抬起头,盯着陈宁安的脸看:“陈宁安,人的喜好是会变的,说不定哪天你的喜好突然就变了,变的跟自己之前设想的没有一点相像之处。”
陈宁安沉默了,顿了顿,他低声道:“确实,您说得对。”
第45章
两人在花园里待了一整天, 直到日落,才回到洞府里。
楚铮拉着陈宁安的手,一进去, 就忍不住烦躁:“真不想待在这里。”
陈宁安抿了抿嘴, 轻声问:“为什么?”
楚铮伸手指了一圈:“你看看, 除了一圈黑不溜秋的石头, 其他一点颜色都没有。”
“确实。”陈宁安坐在床边,“您怎么没让人修整?添点器用。”
楚铮倒头躺下了:“这个洞府是我自己用剑劈出来的,不想让别人进来,而且我平时就在这里睡一个时辰, 犯不上折腾,要不是你来了,我现在应该在山顶练剑。”
陈宁安嗯了一声,伸手摘掉他耳朵上的月华花, 手上用了点灵力往外扔。
楚铮疑惑地看他:“你干什么?”
陈宁安道:“这花洁白如雪, 适合观赏, 不适合戴头上。”
楚铮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为什么不适合戴头上?”
陈宁安沉默了下,淡淡道:“不吉利, 以前我爹娘去世的时候,他们就在我脑袋上插白花。”
楚铮愣住了,看着他, 不知道说什么,半晌,他低哦一声。
随即,他皱起眉,不高兴地质问道:“我都戴一整天了,你为什么现在才给我摘掉?”
陈宁安道:“我以为您特别钟情月华花, 晌午休息那会儿,我说给您换一朵芙蓉花戴,您非说自己戴这个漂亮。”
楚铮坐起来,凑到他脸前问:“那你刚才怎么给我摘了?”
陈宁安脑袋后仰些许:“在家里,头戴白花更不吉利,而且那朵花有点蔫了,您戴着已经没那么漂亮了。”
楚铮看着他,单边挑眉:“这么担心我不吉利啊?”
“……”陈宁安不作声,眼睛往外看。
楚铮抬脚踢他,横他一眼:“看什么!后悔了?要把花捡回来再给我插头上?”
猜得真准。
陈宁安确实后悔了,他摇头道:“不是,我看看天色。”
楚铮哼哼:“是不是,你心里清楚。”
陈宁安晃了晃他的手:“二少爷,咱们先去沐浴吧,在外面待一天了,别把床弄脏了。”
楚铮立刻后仰躺下:“你拉我起来。”
陈宁安:“……”
他无语地别开脸,伸手拽人。
楚铮躺得纹丝不动。
陈宁安双手拽他,折腾好一会儿,楚铮头发丝都没晃一下。
“……”
陈宁安手上泄力,跟他并排躺着。
楚铮用膝盖撞他的腿:“我让你拉我,你怎么自己躺下了?”
陈宁安不想理会,只嗯了一声。
楚铮笑了起来,翻了个身,虚虚覆在他身上,低头看他:“这是生气了?还是累瘫了?”
陈宁安往上掀了点眼皮,觑他一眼,不咸不淡道:“累瘫了,我能力有限,拉不动您。”
“是吗?”楚铮戳了戳他微微绷紧的脸颊,“我怎么瞧着像是生气了。”
陈宁安别开脸:“没有,您想多了。”
楚铮低低闷笑。
陈宁安闭上了眼,脸上的烦闷都快遮不住了。
楚铮看着他抿紧的嘴唇,忍不住戳了戳他的嘴角。
指腹流连到一侧的下唇,淡红色的唇肉被反复摁压,塌成一小片柔软的凹陷。
陈宁安刷的睁大眼睛,面无表情地看他。
楚铮愣了下,面皮一紧,讪讪地缩回手。
手背到身后,他轻轻捻了捻指腹,从指尖传来的那股酥麻,感觉蔓延到了他心头。
楚铮猛地翻过身,背对着陈宁安,用力按了按自己不安分的心口。
陈宁安瞪他的背影,转过脸,抿了抿嘴,用手背狠狠蹭了下嘴,才散去那股麻痒。
缓了缓,他坐起来,甩了下楚铮的手:“二少爷,您起不起?”
楚铮没再逗弄人,顺从地坐起来:“这就起。”
他拉着人往外走,不料,陈宁安站在原地不动,他忽略掉那股心虚和不自在,侧过头看陈宁安:“怎么了?”
陈宁安垂着头说:“您先去沐浴,等您回来了,我再去洗漱。”
楚铮愣了下,轻轻晃了下他的手:“不用,那是活水,你洗澡那点水没什么影响。”
陈宁安摇头:“我还是等您洗完吧。”
楚铮不高兴了:“你干嘛呀!我又没说嫌弃你,走,咱俩一块去冷泉洗。”
陈宁安抬头看他,神情透着错愕。
楚铮眼神飘忽,别开脸不看他,强撑着,镇定地开口:“咱俩都是男的,你有的,我也有,一起洗澡怎么了。”
说着说着,底气上来了,楚铮嫌弃啧了一声:“大惊小怪,你没跟男的一起洗过澡吗?”
陈宁安微微皱眉:“洗过,我惊,是因为您让我去冷泉洗澡,我不想去,水太凉了。”
“什么!”楚铮大叫一声,盯着他质问,“你和哪个男的一起洗过澡?”
突然冷不丁来这么一声,陈宁安吓了一跳:“……很…多。”
“很多!?”楚铮一口气差点没上来,“你仔细说清楚!”
陈宁安缓声解释:“我以前待的地方,不像在楚家这样,每个人都有单独的屋子和浴房,我小时候,就和村里的男孩一起在河里洗澡,后来出去做工,洗热水澡是件不容易的事情,除了大冬天,其他时间,大家都是结伴去河里洗澡。”
楚铮愣住了,他攥紧陈宁安的手,陈宁安手上微微发硬、略有些粗糙的趼子,感觉不是抵在他手心,而是磨在他心头。
这种滋味不太好受。
他轻轻摩挲陈宁安的手背,心里又酸又涩,还有压制不住地郁闷:“你结伴洗澡的都是什么人?你们怎么洗的?脱光了洗的吗?”
陈宁安觉得他这问题实在匪夷所思:“二少爷,难不成还有人穿着衣服洗澡吗?您平时怎么洗澡,我们就怎么洗澡。”
楚铮脸色越发难看,沉着脸看他:“小时候跟别人一起洗就算了,后来都长那么大了,还跟别人一块去洗,你就不能独立点吗,也不嫌害臊!”
陈宁安觉得他莫名其妙:“大家都是男的在一块洗,周围又没有姑娘,没什么可害臊的,您没跟男的一块洗过澡吗?”
楚铮被噎了一下。
“而且……”陈宁安皱了下眉,顿了顿才道,“我后来离开家,就没跟别人结伴洗过澡,都是自己挑没人的地方单独洗。”
楚铮听着这话不太对劲,立刻追问:“为什么你要自己单独洗?”
陈宁安抿了下嘴,心里升起一股厌恶:“我之前在青楼待过,知道有些男人会对男人有想法,我第一次出去做工时,身边的那些男人,很多都娶不上媳妇,也舍不得花钱狎妓,洗澡的时候会有两个男人弄在一起,甚至是一群,我觉得恶心,也怕碰见同样的事,就一直避开。”
楚铮看着陈宁安脸上明晃晃的嫌恶,心里霎时一凉,他嗓子发紧,涩声问:“你很厌恶男人和男人亲密吗?”
陈宁安皱着眉道:“正常男人都厌恶吧,有那种癖好的只是少数,就我接触的来说,绝大部分男人都是喜欢姑娘。”
楚铮嘴唇有些抖,他伸手把人拉近,轻声问:“我一天到晚拉你的手,之前还……还亲…亲过你的嘴唇,你在心里是不是就这么嫌恶我的?”
陈宁安愣住了,没想到他会这么说,立刻摇头否认:“二少爷,这回您真的想多了,我没有。”
“我不信!”楚铮吼了一句,声音发颤,瘪着嘴,狠狠瞪他,“你总是用这种话搪塞我,你嘴上说没有,其实你心里根本就不是那样想的!”
陈宁安着急地辩解:“二少爷!我真的没有!你不能这么冤枉我。”
楚铮断了心法,盯着他问:“你是因为害怕我生气、怕我怪罪你,才说没有吗?”
没等陈宁安回答,楚铮嘲讽一笑,松开他的手,转过头道:“也是,你对着我,怎么敢说有。”
他再怎么问都是白搭,陈宁安这么谨小慎微,怎么可能跟他说实话。
楚铮心里难受得厉害,陈宁安脸上的嫌恶真的太刺眼了,直直戳在了他眼里,完全没办法忽视,一想到陈宁安在心里可能就是这么厌恶他的,楚铮就感觉像被人在心口戳了一刀。
“二少爷。”陈宁安去抓楚铮的手,“我——”
“别碰我!”楚铮甩开他的手。
陈宁安手上一空,他没再动作,定定看着楚铮:“二少爷,您能不能讲点道理?”
“我怎么不讲道理了!”楚铮转过头质问他。
陈宁安语气没什么情绪:“明明是您嫌恶我,您嫌我脏,我碰过的东西您都要丢掉,为什么现在您要反过来怪我?”
楚铮愣住了,看着他,嘴唇颤动,却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因为这些都是事实。
陈宁安垂下眼皮,默不作声。
楚铮心里突然一慌,他立刻去抓陈宁安的手,急切地解释:“那是以前,后来我改了!我改了啊!你知道的,我早就不那样了!”
陈宁安扯着嘴角笑了笑:“我知道,谢谢二少爷不嫌弃。”
“别笑了!”楚铮伸手去擦他的脸,“我不喜欢你这样笑!”
陈宁安敛起表情:“是。”
楚铮手贴着他的脸,一直没移开:“那不能怪我,是你之前太脏了,像个乞丐一样,我本来就有些洁症,那时候我们又不熟,我接受不了你,是理所应当的,对不对?”
陈宁安点了点头,赞同道:“确实,您说得对。”
楚铮道:“所以你不能跟我计较以前的事情。”
陈宁安道:“二少爷,您多虑了,不管是之前,还是现在,您嫌弃我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我说那番话,绝对不是要跟您计较,我只是想证明,我一直恪守本分,对您一片丹心,尽心尽力地伺候您修炼,我对您没有一丝一毫不敬的想法。”
楚铮闻言愤怒,还有委屈。
都这种时候了,陈宁安还在用这种冠冕堂皇的套话敷衍他。
他气得掐陈宁安的脸:“你少拿话绕我!我们在说你嫌恶我的事情,你别扯开话题。”
陈宁安挥开脸上的手,心里有些不耐烦了:“我说了我没有,但是您不信,如果您铁了心要冤枉我,我无话辩解,随您处置。”
“陈宁安!”楚铮一把攥住他的肩头,“你好好跟我说话!”
陈宁安皱了下眉,一句话都懒得多说,楚铮认定了他有错,他说什么都没用。
他右脚后退半步,屈膝跪下。
“我就知道!”楚铮双手抱住他的腰,把人箍在怀里,恼火道,“你总这样!总拿这一套对付我,跟我好好说话能死吗!”
陈宁安压着烦躁,直直看着他:“我跟你好好说话,你不听,你非冤枉我,我能怎么样!”
楚铮低下头,缓缓靠近他的脸,小声说着话:“不是我非要冤枉你,是你太会装模做样了,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猜不出来你心里怎么想的。”
“你刚才没照镜子,根本不知道自己脸上的嫌恶有多明显,你那么厌恶那种事,我们现在也是那样,我不知道你在心里怎么看我的。”
陈宁安闻言沉默,挣扎几息后,他压下所有情绪,平静道:“二少爷,我对您始终心口如一,我在心里对您没有半分不敬,而且,我们跟那种事没有关系,当初我是自愿卖进楚家的,我拿了楚家的钱,就要为楚家做事,伺候您修炼是我的本分,这只是一桩买卖,与其他无关。”
“……一桩买卖。”楚铮愣住了,他低声呢喃,“与其无关……无关……”
他猛地推开怀里的陈宁安,愤恨又委屈地瞪着他。
陈宁安眼神闪躲,低着头,不去看他。
45-50
第46章
楚铮气得够呛, 扭头走了,脚步踏得极重,背影充斥着浓浓的怒气。
脚步声消失后, 陈宁安才缓缓抬起头。
人离去, 结界随之消散, 温暖消弭, 寒意侵袭。
陈宁安静坐片刻,从荷包里翻出外袍披在身上。
他坐在床边,轻轻晃悠双腿,眼睛虚虚盯着自己的脚尖。
一道不轻不重的脚步声, 踏碎了室内的寂静。
楚铮带着一身凉寒,走到床边,语气淡漠:“去洗漱。”
“是。”陈宁安起身,顿了顿, 轻声道, “您别生气了。”
楚铮没有吭声, 径直上床,闭眼打坐。
陈宁安看了他两眼, 也没再多话,轻步往外走,走出洞府, 他迈大步子,快速洗漱完,一路小跑回去。
他用力搓着手,手心温热之后,把手搁在楚铮掌心上。
静默无言,两人专心做着各自的事情。
临近子时, 陈宁安盖着毯子,缓缓睡了过去。
等到楚铮睡觉时,他看了一眼毛茸茸的毯子,扭过头,背对着陈宁安,枕着自己的手臂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修炼,一如往常。
只不过,比之前安静许多,楚铮的话少了很多,他不开口,陈宁安更不会说话。
因为前边耽误了时间,十六那天,陈宁安挤占了休息时间,紧赶慢赶,几乎一刻不停地炼化罡气,终于赶在十七晌午前,完成了任务。
他站在山崖边,看着空中悬浮的古朴灵舟,犹豫着怎么上去。
楚铮道:“以后你过来,就用它。”
陈宁安点头:“是,我知道了。”
他压低声音,询问道:“里面有人吗?”
楚铮道:“没人,里面有一道器灵,它会把你带到演武场,你下个月过来时,直接去演武场,它会在那儿等你。”
陈宁安闻言震惊。
器灵?
那不是天阶法器才有的东西吗!
这个灵舟看着不大,没想到这么厉害。
楚正桦说得没错,楚铮用的东西都是顶尖的,除了他。
陈宁安颔首道:“是,我记住了,二少爷,那我就退下了。”
楚铮不冷不淡地嗯了一声。
既然里面没人,也就用不着遮掩,陈宁安掐了个轻身诀,朝灵舟飞去。
楚铮手上一顿,御剑的法诀就此散开。
陈宁安坐在窗户边,隔着一层薄雾,身影若隐若现。
他探头往外看,不料,这灵舟速度太快,眨眼间,那座高大的山峰就被甩在了身后,眼前是飞速逝去的景象。
陈宁安转头看着舟内,感叹一声,这种好东西,不知道楚镜能不能研究出来。
他估摸着到演武场还得一会儿,便掏出灵植图解,一边翻看,一边做笔记总结。
片刻后。
他走出院门口,就见雪翎蔫哒哒的站在楼檐上,一瞧见他,挥舞着翅膀朝他飞过来,落在他身前,垂头丧气地不说话。
“怎么了?”陈宁安弯腰摸了摸他的脑袋,“瞧着不开心啊。”
雪翎瘪了下嘴,伸手抱住他的腰,难过道:“对不起,我应该送你去苍明峰的。”
陈宁安搂住他,笑着说:“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选的,我故意没叫你。”
雪翎哭着道:“我听绿妩说,你从飞梭上掉下来了,差一点就死了,呜呜呜呜……”
“好了。”陈宁安轻轻拍他的脑袋,“我这不是没死吗。”
雪翎哭得更大声了,眼泪都冒出来了:“可是我差点就死了,真的就差一点点。”
陈宁安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雪翎委屈地控诉:“大少爷知道你不见了,发了好大的脾气,他说我是个废物,连个凡人都看不住,立刻就要处死我,还好,王真人出现了,他说二少爷把你带回苍明峰了,我当时吓得心神不稳,修为没……没……稳住,雷劫……就就到了……”
“你慢慢说。”陈宁安抬手抹去他脸上的眼泪。
雪翎哽咽一下,继续说:“王真人太好了,他给我护法,我成功渡过了雷劫,大少爷可能是看在王真人的面子上,放过了我。”
陈宁安沉思片刻,开口道:“如今你是元婴修士了,楚家对你有安排吗?”
雪翎抽了抽鼻子:“有,衡明说,让我认你为主,以后专门当你的坐骑,寸步不离地保护你。”
“不行。”陈宁安摇头,“你现在带我去找衡明,让他给你派个别的活儿。”
雪翎瘪着嘴,瞪着红彤彤的眼睛,委屈地看着他:“为什么?你也嫌我没用吗?”
陈宁安拉着他往外走:“不是。”
“我不去。”雪翎一脸倔强,站着不动。
陈宁安沉默地看着他。
雪翎不能再待在他身边了,否则就会跟他绑定在一起。
这种意外,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生第二次,以楚锦对楚铮的看重,和楚锦本人的性子,他绝不会容忍雪翎第二次。
何况,经过这件事,雪翎肯定会特别黏他,走到哪跟到哪,他平时修炼法术的事情就不太好瞒了。
再者,如果有机会,他一定会离开楚家,他知道,灵兽一生一般只认一个主子,他走了,雪翎怎么办?
楚家不可能让他带走一个元婴期的灵兽,同时,楚家不会容忍一个认外人为主的灵兽。
他不想负担别人的命运。
陈宁安闭了闭眼,语气坚决:“雪翎,不行,我不能当你的主人。”
“为什么!”雪翎大声质问,用脑袋撞他的胸口,“我就要当你的灵宠!”
陈宁安弯下腰,平视他,缓声道:“雪翎,你是我在楚家最喜欢的人,一直以来,我都拿你当朋友,难道你不想跟我做朋友吗?”
雪翎啪嗒啪嗒地掉眼泪:“我想当你的朋友,也想当你的灵宠。”
陈宁安摇头:“不行,朋友和灵宠,你只能选一个。”
雪翎持续掉着眼泪,耸着肩膀,迟迟不吭声。
陈宁安耐心地等着,掏出帕子给他擦脸。
突然,雪翎猛地扑在他怀里:“我选朋友,宁安,我要当你的朋友。”
陈宁安听着耳边的哭声,心里不是滋味,他抱着雪翎往外走:“好,不哭了,以后你可以随时来找我,如果咱们离得不远,我也会去找你的。”
雪翎搂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肩上嚎啕大哭。
陈宁安轻拍他的背,温声哄他:“别哭了,你都是个两百多岁的大孩子了,还是元婴修士,这么哭,多有失身份。”
雪翎瘪了瘪嘴,伤心不已,他知道,陈宁安是故意支走他的。
他要是认了别人为主,还能这么随心所欲地来找陈宁安吗?
“呜呜呜……”
“好了,不哭了。”陈宁安抱着他哄,视线一转,愣住了。
楚铮正御剑立在不远处,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
怎么又回来了?
陈宁安立刻凑到雪翎耳边,低声道:“快别哭了,二少爷在呢。”
雪翎哼了一腔:“我才不上当呢,二少爷今天不在家。”
他抽抽嗒嗒的,扯着陈宁安的衣襟,把眼泪抹在上面。
陈宁安有些头疼,楚铮的脸色看着不是很好,雪翎嚎得他都受不了,更别提楚铮了。
见楚铮的视线一直落在他们身上,陈宁安犹豫了下,抱着雪翎,走到他近前:“见过二少爷。”
楚铮没理会他,隔空扇了雪翎脑袋一巴掌。
雪翎捂着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陈宁安:“宁安,你变了!你不仅撒谎,你竟然还打我的头!”
陈宁安无奈,抱着他往上托了托,朝他眯了下眼睛。
雪翎一僵,他缓缓扭过头。
就见楚铮阴沉着脸,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雪翎吓了个激灵,手脚并用地缠住陈宁安,脑袋直往他衣襟里钻。
他力气不小,陈宁安被他带着身形晃动,一连退了好几步:“乖一点,别动了,不然我抱不住你了。”
雪翎吓得没心思听他说话,两条手臂把他脖子圈得紧紧的。
陈宁安都有些上不来气了,他用力仰着脖子:“好了,二少爷已经飞走了,你下来吧。”
楚铮冷着脸站在一旁,听他睁眼说瞎话。
“真飞走了吗?呜呜……二少爷的脸色看着好黑,好吓人啊!”雪翎勒着陈宁安的脖子不松。
陈宁安脸都涨红了,他拍着雪翎的后背:“你…咳咳…别说话了,真的…快下来。”
话音还没落,楚铮突然伸手攥住雪翎的后领子,猛地一拽,直接把他拎在了手上。
陈宁安捂着脖子咳嗽一声,不等缓息,立刻哑声开口:“二少爷,他刚才不是——”
“滚!”楚铮扬手一扔。
雪翎扑棱着翅膀,快速飞走了,空中掉落了好几根细软的羽毛。
陈宁安抿了下嘴,把话咽了回去。
楚铮看着他,眯了眯眼,神情带着似有若无的嘲讽:“话都说不利索,就这么急着给他求情。”
“不是。”陈宁安摇头,“我是怕您听了生气,我知道您很大度,不会跟他计较的。”
楚铮冷嗤一声:“巧言令色。”
陈宁安张了下嘴,没辩解,选择沉默。
楚铮回想自己刚才看到的场景,嘲弄道:“原来你会哄人啊。”
陈宁安仰头看他,忽然很烦躁,他不想再看见楚铮了。
每次见他,总要耗费他很多很多心思,几乎用尽了他的克制。
陈宁安低下头:“二少爷,您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楚铮语气冷淡,“你可以走了。”
“是。”陈宁安快步朝灵兽园去。
最多还有半个时辰,族学就要上课了。
他要先找到雪翎,让雪翎带他去找衡明,得尽快把雪翎的事情解决了。
灵兽园离这儿很远,时间快来不及了,陈宁安直接跑了起来。
一边跑,陈宁安一边哀叹他摔坏的飞梭。
“宁安,你跑什么?”一侧传来衡明的声音。
陈宁安眼睛一亮,笑着朝他跑过去,开心道:“见过衡明长老,我正找您呢!”
衡明看向他身:“见过二少爷。”
陈宁安一愣,立刻转过头。
他的脸出现在楚铮视线里时,还带着明媚的笑容。
楚铮看着那双晶亮的眼睛,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怨恨,恨不得用手揉碎他的笑脸。
陈宁安垂下眼皮,脸上的笑容在刹那间淡去,他朝楚铮躬了下身,没再开口喊人。
楚铮瞥向衡明,语气透着不悦,质问道:“他怎么回事?在家里慌慌张张地乱跑,成何体统!”
衡明看了他一眼,又去看低着头默不作声的陈宁安,暗自叹了一声:“宁安有急事找我,这才跑得急了些,您先去忙吧,我把他带下去教导一番,不会再——。”
话没说完,就被楚铮打断了:“他是我院里的人,轮不到外人来教!”
衡明噎了一下:“是,那您亲自教导吧。”
他颔首,朝前继续走。
楚铮冷声道:“你走什么,他不是有急事找你。”
陈宁安听不下去了,他抬起头,面朝衡明:“衡明长老,我有事想向您禀报,劳烦您给雪翎指派个其他的任务,我不想让他当我的灵宠。”
衡明闻言皱眉,想问为什么,但是看见他认真奉求的神色,还有立在一旁的楚铮,他没有多问,应承道:“好。”
陈宁安松了口气,走到他近前,斟酌着轻声开口:“雪翎他只是年岁大了些,其实还是个小孩子,心智单纯,做事难免毛毛躁躁,您也了解他,他不太适合伺候家里的贵人,以往他散漫惯了,冒然给人当灵宠,只怕会惹主子不喜。”
衡明沉默,他明白了陈宁安的意思。
心里忍不住叹惋,若是陈宁安有灵根,在楚家有个正经身份,算是他给雪翎找到的最好归宿,他稍作思索:“东山最近跑过来不少小妖兽,我派他去坐镇守山。”
陈宁安感激地朝他笑了笑。
衡明看向楚铮:“您意下如何?”
“跟我有什么关系。”楚铮面无表情道,“那只鸟又不是我院里的,家里我也不管事。”
没关系,你还一直在这听,衡明眼角微微一抽。
没人再说话,三人之间弥漫着一股不深不浅的尴尬。
衡明到底年长些,他神色最为淡然,端的一派八风不动。
陈宁安垂着头,神色看不分明。
楚铮最先耐不住性子,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衡明:“怎么,家里现在很闲吗,让你一个大主事杵在这里当柱子。”
衡明:“……”
他在这俩孩子身上扫视一圈。
这是怎么了?闹矛盾了?
楚铮是他看着长大的,虽然有时候脾气坏了点,但从不随意处置人。
陈宁安是个老实本分的,事事谨慎、妥帖,自从来到楚家,从不曾犯过错、惹过祸端。
他又瞧了一眼楚铮,看着不像是要问罪。
他掏出一沓符箓递给陈宁安:“你以后有事找我,就拿一张撕烂,站在原地别动,我会过去找你。”
陈宁安心中一喜,他双手接过来,笑着说:“谢谢衡明长老。”
衡明嗯了一声,朝楚铮颔首,直接掐诀离去。
陈宁安摸着手中的符箓,越看越喜欢,以后雪翎不在,他自己也能找到衡明了。
楚铮看着他脸上发自内心的笑容,忽然觉得难受,一股怨愤噌的一下窜上来。
对着旁人,甚至对着一只鸟,都能笑得这么开心,面对他,就木着一张脸,笑得比哭得都难看。
楚铮想都不想,伸手就去掐陈宁安的脸:“不许笑了!”
陈宁安愣了一下,立刻敛去表情:“是。”
楚铮越想越气,揪起他脸上的软肉揉捏,冷嗤一声:“你口口声声说对我尽心尽力,其实你根本就是糊弄我,你看见别人笑得欢天喜地,看见我呢,脸皱得跟要哭丧似的!”
陈宁安听完,一脸错愕。
什么欢天喜地?
什么哭丧?
这说的是他吗?
第47章
陈宁安抬头去看楚铮:“二少爷, 您看错了吧,我没有那样,我伺候您的时候从来没有皱过脸。”
顿了顿, 他低声道:“当初是您说我笑得恶心, 让我别冲着您笑。”
楚铮一僵, 手从他脸上滑落, 他斩钉截铁道:“不可能!我没说过!”
陈宁安抿了下嘴,没再辩解,选择沉默。
楚铮收剑,站在他身前, 低头看他:“我没说过,你别这么记仇,别人都是记吃不记打,你倒好, 反过来了, 小心眼, 以后你想笑就笑,我不会再说你。”
这话说得前后矛盾, 却又理直气壮。
陈宁安听得想笑。
他看了一眼天色,颔首道:“是,我知道了, 二少爷,那我就退下了。”
楚铮立刻抓住他的手,打量他的脸色:“你是不是还在记仇?”
陈宁安压下心烦,平静地看着他:“二少爷,您没说过那些话,我何谈记仇, 退一步说,即使您说了,我也不可能记仇,听命行事,是我的本分。”
楚铮听完满心憋闷,偏偏无话可说、无计可施。
他低着头,轻轻踢着陈宁安的脚尖,很小声道:“你笑起来一点都不恶心,像你种的赤霄红砂。”
赤霄红砂是陈宁安种的所有花里,最漂亮、最明艳的。
陈宁安瞥他一眼,轻轻哦了一声:“您要是没有其他吩咐,我就退下了。”
“你急什么!”楚铮声量拔高,不高兴道,“我这个时间回来,你就不问问为什么吗?”
陈宁安道:“您说笑了,这没有我多嘴的份。”
楚铮哽了一下,一脸怨念地瞪着他,气得用脚踩他。
陈宁安别过脸,满心无语。
他晃了下楚铮的手,问道:“您怎么这个时间回来了?”
楚铮哼了一声,才道:“我哥今早又有突破,他已经是筑基大圆满修为了,撑不了多久就要结丹,我娘想让我请我师父出手,炼一颗乾坤破劫丹,拿去给我哥渡雷劫用。”
陈宁安闻言皱眉:“这种事,用通灵玉跟您说一声不行吗,怎么还让您特地跑回来。”
楚铮道:“我哥天资一般,渡劫比较凶险,我娘让我回来拿炼丹用的药材,让我亲手转交给我师父,她不放心把这事交给别人。”
陈宁安下意识道:“那怎么不让大少爷带着药材去找您,为什么要让您来回跑。”
楚铮闻言一愣,睁大眼睛看着他。
对上楚铮的视线,陈宁安才反应过来,他多嘴了,那话听着像是在挑弄是非一样。
他抿着嘴,想着措辞补救。
楚铮看着他笑,目光灼灼,眼中的欣喜和热烈毫不掩饰。
陈宁安眼睫颤颤,错开他的眼神。
楚铮摇晃他的手,凑到他耳边,笑着说话:“为我鸣不平呢?”
潮热的呼吸洒在耳畔,陈宁安感觉后颈麻痒,他抖了下肩,脑袋往一侧避开,严肃地解释:“二少爷,我错了,我刚才那话没过脑子,您别放在心上,您母慈子孝、兄弟和睦,没什么不平的。”
楚铮听完,脸上的笑容更大了。
没过脑子,说明陈宁安在心里就是这么向着他的。
他伸手兜住陈宁安的侧脸,把他转过来面朝自己,浑不在意道:“行了,你别找补了,我娘偏心,我从小就知道。”
陈宁安闻言顿住,不知道自己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合适。
“我这次回来,不是全为了我哥,我也有药材要拿给我师父。”楚铮摩挲他的脸,岔开了话题,问道:“你把那只鸟弄走,以后你上学怎么办?”
见楚铮揭过此事,陈宁安松了口气,他犹豫了下,选择说实话:“我向镜小姐又要了一架飞梭。”
楚铮登时冷笑一声。
陈宁安轻声道:“上次是意外,撞上东西了才掉下来,平时很安全的,从来没有出过岔子,而且我只在家里上学用,不会出事的。”
楚铮手伸进他衣领里,掐弄他的后颈:“刚好了伤疤就忘了疼,我看你还是疼得轻,不如我帮你回忆回忆。”
陈宁安哽住了,
楚铮收紧手指,拇指按在他的喉结上。
喉间传来微微的窒息,陈宁安抬着下巴,缓慢地吞咽,他皱着眉,去掰楚铮的手指:“二少爷,我不舒服。”
楚铮手上松了力道,他冷着脸道:“你再掉下来就舒服了,一下直接摔死,连疼都不知道。”
陈宁安冲他眨了眨眼睛。
楚铮无动于衷,脸色僵硬:“你给我抛媚眼也没用。”
“……”陈宁安眼珠转了一圈,见周围没人,他凑近楚铮,很小声道,“我有灵力,摔不着。”
楚铮顿了下,松开他的脖子。
陈宁安看了一眼太阳:“二少爷,要是您没有其他吩咐,我就去上课了。”
楚铮没说话,把他带到自己剑上。
“咱们去哪啊?”陈宁安心中无奈,低头整理自己散开的衣领。
“去阴曹地府。”楚铮语调冷冷的。
陈宁安:“……”
他翻了个白眼。
岂料,眼皮刚翻上去,楚铮突然扭过头看他。
陈宁安吓了一跳,眼皮不受控地抽搐两下,他咽了咽口水,心虚地问:“怎么了?”
楚铮面无表情道:“族学在哪?”
陈宁安愣了下,反应过来后,他摇了摇头:“二少爷,您去忙吧,我自己去上学。”
楚铮皱眉道:“就靠你这两条腿,跟蜗牛爬似的,走过去都散学了。”
“……”陈宁安深吸了口气,维持面色平静,“我刚回来的时候,请绿妩姑娘给镜小姐发了一道传音符,镜小姐会带着飞梭过来找我,估计这会儿快到了。”
楚铮冷着脸不说话。
陈宁安晃了下他的手:“您把我放在咱们院门口,行吗?”
楚铮掏出一个东西,塞进他手心里:“随身带着,万一碰上危险,就往里面输一道灵力。”
陈宁安拿在眼前仔细观看,很小巧的一个东西,也就手指大小,细细长长,通体玄黑。
他眯了下眼,看向顶端的小孔,这里面还是空心的。
翻来覆去打量好几遍,陈宁安也没看出这是什么东西,他去看楚铮:“二少爷,这是什么呀?”
楚铮御剑下落,在他后肩推了一下:“我的剑鞘。”
“啊?”陈宁安大为震惊,顿时觉得自己拿着一块烫手山芋,他立刻递给楚铮,“二少爷,这个我不能——要……啊~~啊~~”
楚铮飞走了,带起的剑风,吹了陈宁安满头满脸,话都说不清了。
“……”
陈宁安木着脸,捋了一把吹乱的头发,他看着手里的剑鞘,沉默良久,小心塞进了衣襟里。
没一会儿。
楚镜操控着飞梭朝他飞了过来。
陈宁安迎上去。
楚镜起身御剑,陈宁安坐在法器上,两人一同往族学去。
陈宁安坐进去后,打量一圈,诧异道:“镜小姐,您又改版了吗?”
楚镜点头:“对,这回我增加了防御功能,按下舵边那个按钮,就能撑起防御结界,不过要耗费很多灵石,我打算再继续改进,减小消耗。”
陈宁安惊叹地“哇”了一声:“您好厉害啊!我觉得您以后能成为顶级炼器师!”
楚镜闻言,抛去了平时的老成持重,她小脸一扬,自信道:“我也这么觉得。”
两人进入课室,十七长老还没来。
楚铭扯着陈宁安的肩膀,笑着跟他说话:“我跟你说个好事,以后十七那天,改成了下午上课,咱们又能多睡一天懒觉了!”
陈宁安笑不出来,因为他睡不上懒觉,他要陪着楚铮修炼。
他微微睁大眼睛,嘴角扯出一抹笑来:“太好了,真是个好事!”
……
这天下午,陈宁安正在灵田上打理灵植。
楚正桦来找他,拍着他的肩,一脸郑重道:“宁安,我有一项十分重要的活儿要派给你,只有你才能准确无误地完成。”
陈宁安没应承,他谨慎地询问:“您先说是什么活儿,我不一定有这个能力。”
楚正桦道:“明年春上,大少爷要纳征,去上官家送聘礼,夫人要求培育出三百盆琉璃七霞花,届时送给上官夫人和楚家未来的大少夫人。”
“你应该知道,这花美是美,但是娇气得很,特别难养,十颗种子能有一颗发芽就不错了,幼苗成活的几率也不高,很容易养得半死不活,你伺候这种娇气的花,很有一套,这个活交给你最合适了。”
陈宁安听完默了默,他斟酌道:“我试试,但我不能保证最后长成什么样,您可以做两手准备,让其他人也种一些。”
楚正桦知道他行事谨慎,话从不说满,有九成把握,嘴上也只说一两分,既然说试试,那就是可行。
她没再给压力,安抚道:“行,你放手去做,不行,我这还有保底的,就算出了岔子,责任也落不到你头上。”
陈宁安放下了心:“好,我会尽力去做。”
楚正桦把他带到一处空荡荡的灵田上:“这里是我特意腾出来的,专门用来给你种琉璃七霞花。”
她招了招手。
一位约莫二十出头的男人,朝他们走了过来。
楚正桦道:“他叫张兰山,以后就帮你做事,有什么需要用灵力的活儿,或者脏活、重活,都让他干,缺少什么,跟他说,我让人给你配齐。”
陈宁安点头道:“好。”
楚正桦把一包琉璃七霞花的种子交给他,便离开了。
张兰山朝陈宁安躬身,颔首道:“在下张兰山,见过陈管事。”
他语气算得上恭敬,但是眼底铺着一层遮掩不去的轻视。
陈宁安温和道:“您客气了,我叫陈宁安,我们以姓名相称就好。”
张兰山见他一脸真诚,又是个凡人,也没再客套:“行,你看需要我做什么?”
陈宁安望了一眼灵田,询问道:“除了一锹一锹地挖,你有什么法子能把这块地快速地翻一下吗?”
“这个简单。”张兰山抬了一下手,坚硬的土地像是水中泛起的波浪一般,层层叠叠的往后倒去,底下翻出来的新鲜土壤都堆在了最上面。
陈宁安惊叹地看着这副场景,要是他有这个能力,都不需要雇人,他自己一个人就能种一百亩地。
陈宁安又提了个要求:“你能把这些土块儿震碎吗?越碎越好。”
“没问题。”张兰山五指一攥,顿时响起扑簌簌的声音。
陈宁安看着喧软的灵田,走上近前,试探地踩了一脚,刹那间,膝盖以下都陷进了土里。
这也太软了吧!
土都快赶上白面细了。
他一脸钦佩地看着张兰山:“你也太厉害了!”
楚家真是人才辈出,随便一个人都有拿手绝活。
对上陈宁安的眼神,张兰山有些不大好意思,他羞赧道:“我是水土木三灵根,修为才是筑基,没什么厉害的,在楚家就是最普通的下人。”
陈宁安摇了摇头:“话不是这样说的,有个鸡头和凤尾的典故,你现在就好比是楚家这头凤凰上的一根羽毛,一眼望过去,没什么显眼的,但要是单拎出来,你很厉害的,在我家那边,最起码能受几千人的供奉,退一步说,你能在楚家做事,就已经超过很多人了。”
张兰山愣了一下,眼底的轻视消去许多,看向陈宁安的目光隐有触动,他的神色又严正了些:“以后你有什么要我做的,尽管吩咐,我一定尽力做到。”
“好。”陈宁安朝他笑了笑,“我想在这里调配一些花肥,你帮我把东西拎过来吧。”
张兰山立刻去做。
接下来的半个月,陈宁安一门心思扑在琉璃七霞花上,下了学就待在灵田里,精心伺候这些娇弱的幼苗。
他用了五百颗种子,有四百九十颗发了芽,楚正桦大为震惊,领着一群人过来向他学习。
陈宁安没什么技巧传授,他从小就是这样,凡是他侍弄的庄稼和牲畜,都长得很好。
现在回想起来,陈宁安觉得可能是因为他的体质问题,他能吸引天地灵气和日月精华,万物生灵都喜欢这些。
对于别人的讨教,陈宁安只把培育的过程,完完整整地复述了一遍,其中并无独特之处。
楚正桦感叹道:“这玩意儿确实有运道,同样的花,有的人能养得茂盛,有的人一养就死,也是没法子的事。”
她打发人回去,挖走了陈宁安一百五十株幼苗。
陈宁安没什么异议,他甚少养死东西,剩下的足够完成任务了。
楚正桦掏出一个荷包递给他:“你的月钱。”
第一次领月钱,陈宁安有些激动,他双手接过来。
小小的荷包沉甸甸的,他抖了一下,哗啦啦作响,清脆悦耳。
他从荷包里,捻出一颗灵石,约莫黄豆大小,称得上晶莹剔透。
楚正桦道:“你用不了乾坤袋,下品灵石太多了,你不好拿,这里面有一百颗中品灵石,日后你攒多了,我给你换成上品灵石,更方便你携带。”
陈宁安闻言震惊:“这么多!”
一百颗中品灵石,那就等于一万颗下品灵石!!!
他现在好有钱啊!
楚正桦见状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这点儿只是九牛一毛,等你那个法子奏效,我会按年给你分红,另外,你每完成一项任务,都有奖励,等明年,你把琉璃七霞花交了差,我再额外奖励你五万下品灵石。”
陈宁安震惊地瞪大眼睛,他都快对钱没有概念了,这么多,他不知道该怎么花。
楚正桦道:“好好跟着我干,绝对亏待不了你,等以后你离了楚家,可以选个好地方落脚,成婚生子,舒坦地过完下半辈子。”
陈宁安闻言,心里升腾出一股殷切的期待。
第48章
陈宁安自打记事起, 总是缩在一隅,他很想出去看看广阔天地。
他笑着看向楚正桦:“谢谢桦小姐,我一定会用心做事的。”
……
晚间。
陈宁安回到小楼, 他席地而坐, 将荷包里的灵石倒在地上, 来来回回地数。
雪翎搂着他脖子, 趴在他背上,生无可恋道:“宁安,你这都数到第六遍了。”
陈宁安开心地笑着:“好,数完这一遍就不数了。”
雪翎见他这么高兴, 疑惑道:“你很喜欢灵石吗?”
“喜欢!”陈宁安用力点头,如果当初他有足够多的钱,就不用过那么多苦日子,不用卖掉自己, 也有钱治好婶婶。
雪翎语气沮丧:“可是我没有灵石, 不然都给你, 让你天天都能这么高兴。”
陈宁安扭过头看他,摸了摸他的脑袋:“我见到你, 比见到灵石更高兴。”
“真的吗?”雪翎眼睛霎时一亮,身上的沮丧一扫而空。
陈宁安认真道:“真的。”
“啊!!!”雪翎手脚并用地扒在他身上,开心地欢呼, “宁安,我好喜欢你啊!”
陈宁安笑着抱住他:“我也很喜欢你。”
“哼!”雪翎突然撅着嘴,难过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当我的主人,那样我天天都能跟着你。”
陈宁安双手捧住他的小脑袋,缓声道:“雪翎, 你还小,不明白自由有多重要,不能因为眼前一时的喜欢,就把自己套住。”
雪翎眨巴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眼中的迷惑和茫然,一览无余。
陈宁安换了种说法:“跟在楚家相比,你在东山过得开心吗?”
雪翎眼神飘忽,心虚地瞟他,嗫喏道:“开心。”
陈宁安笑了起来,轻轻捏他的脸颊,问道:“为什么开心?”
“因为没有人管我。”雪翎蹭他的手心,得意道,“我在东山就是老大,可以随心所欲地飞,随时随地都能鸣叫,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哈哈哈哈……”
陈宁安闻言欣慰:“这就是自由,如果你当我的灵宠,就要受我的管制,每天要接送我上学,还要受家规的约束,很多事都不能随心,这就像是剪掉了你的羽毛,在你脚上栓了根链子,难道你想过这样的日子吗?”
雪翎目露茫然,他瘪了瘪嘴,难过道:“我不想,可是我喜欢你,我愿意给你当灵宠。”
陈宁安道:“如果有一天我不喜欢你了呢,到时候你怎么办?被主人厌弃的灵宠是什么下场,你应该比我清楚。”
雪翎被他的话惊到了,呆呆地瞪大眼睛,一个劲儿缩着脖子。
陈宁安没说话,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幽深,没什么情绪。
“哇!”雪翎哭了起来,一脑袋扎进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惊慌地喊叫,“你不能变心,你要一直喜欢我!”
“是你不能变心,我是你的主人,你必须一直喜欢我,对我言听计从。”陈宁安语气淡漠,“但是我没有束缚,世上可爱的灵兽很多,我多养几只也没什么,哪天不喜欢了,处置了就是,你知道的,灵兽反抗不了主人。”
雪翎懵住了,他惊愕看着陈宁安,眼底浮现出恐惧,豆大的泪珠啪嗒啪嗒落下来,他哆哆嗦嗦地松开陈宁安的脖子。
陈宁安轻轻叹了口气,没忍心再吓他,掏出帕子擦拭他脸上的泪痕,温声开口:“明白了吗?这就是自由,有选择的时候,不要给别人当灵宠。”
雪翎又惊又懵,哭得一抽一抽的,看向陈宁安的眼神带着隐隐的抗拒。
陈宁安轻声哄他:“好了,不哭了,我们当一辈子的朋友好不好?”
雪翎瘪着嘴,不说话。
陈宁安抱着他从地上起来:“天色还早,我送你回东山。”
两人坐着飞梭往东山去。
陈宁安只轻轻拍着雪翎的后背,没再说话。
夕阳正好,飞梭停在山林前。
雪翎坐在陈宁安怀里,他望着高远辽阔、一望无际的天空,好像明白了陈宁安的意思。
他伸手搂住陈宁安的脖子:“宁安,我知道了,谢谢你让我当你的朋友。”
陈宁安笑了起来:“飞吧,有空我来看你。”
“好。”雪翎松开他,离开他的怀抱,化作一只白鹤,翩然离去。
洁白的身影消失在陈宁安的视线里,陈宁安压下心底的怅然,转身离去。
翌日,族学散学。
陈宁安叫住了楚铭:“铭少爷,我有东西要给您。”
楚铭脸上露出欢喜,仰头看着他,期待地问:“什么呀?”
陈宁安拿出做好的剑套递给他。
“好漂亮呀!”楚铭高兴地接过来,他好奇道,“有些重啊,里头装东西了?”
陈宁安嗯了一声:“我得了赏钱,这些灵石送给您,谢谢您之前对我的帮助。”
楚铭捏出一颗灵石,嫌弃地撇嘴,用肩膀撞他:“跟我客气什么,以后在楚家,我罩着你!”
陈宁安忍不住笑了起来,正要说话,他们中间突然插进来一个人。
楚镜扫了一眼楚铭,表情很认真道:“你还没有宁安高,你怎么罩着他?”
楚铭听得一愣,俊俏白皙的脸蛋因为恼怒浮起红晕:“你个小古板!听不懂话,就别插嘴!”
“哦。”楚镜语调平平,看样子根本不以为意。
楚铭踮着脚,去搂陈宁安的脖子,不服气道:“别看你现在高,以后我会超过你的。”
陈宁安微微屈膝,顺着他说:“是,只看您现在,就知道您以后一定是个身长玉立的美男子。”
“哼!”楚铭吊着眉梢,斜眼去瞥楚镜,“听见没有!”
楚镜一眼都不看他,抬着下巴看向陈宁安。
陈宁安捏了捏她的发髻:“您以后一定是位亭亭玉立的顶级炼器师。”
楚镜眨巴了下眼睛,脸上露出满意和自得,她点头,严肃道:“宁安,我觉得你说得很对。”
“嘁!”楚铭翻了个白眼,“楚镜,你脸皮可真薄!”
楚镜拍了下他的肩,赞同道:“我觉得你说得对。”
楚铭:“……”
陈宁安抿着嘴,压住笑意,他从布袋里掏出一盒香膏,递给楚镜:“这个是我自己做的,能滋润肌肤,您可以用来抹手,省得手干燥开裂。”
楚镜才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那双手已经磨出了许多趼子。
她蜷缩了下手指,接过来:“谢谢,我会用的。”
陈宁安笑了笑:“您二位忙吧,我该去做工了。”
楚铭摆手:“行,你走吧。”
说着,他突然伸手去抢楚镜手里的香膏。
楚镜轻巧地避开他:“你别动我东西。”
楚铭撇嘴:“我看看怎么了!”
楚镜不说话,猛地去抓他手里的剑套。
“嘿!你干什么!”楚铭连忙往后退,“你手上能不能有点轻重,差点给我扯坏了!”
楚镜不理他,扭头就走。
楚铭拍了下她的后脑勺:“我好歹也算你哥,你多少对我也尊敬点。”
“……”
陈宁安没再管这俩孩子打闹,转身离开了。
还有一小半灵田没打理完呢。
时间在忙碌中过得飞快。
陈宁安拿着玉瓶,一滴一滴地给琉璃七霞花浇水,等弄完,太阳都回家睡一觉了。
好在天上明月皎洁,地上到处亮着灯火。
视线还算明晰,陈宁安操控着飞梭往小楼去。
临睡前,他又将荷包整理了一遍,往里添了些东西。
翌日。
一散学,陈宁安第一个跑了出去。
他将飞梭停在小楼外,快步往演武场走。
等走进灵舟,他平复着急促的呼吸,试探着开口:“您好,有人在吗?我们现在可以去苍明峰吗?”
他小心翼翼的话语,一字不落的传进楚铮识海里。
楚铮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操纵着那抹器灵,让它把人带过来。
舟内一片寂静。
陈宁安有些心急,怕耽误了时间,他左右环顾一圈,想找找那个器灵在哪,不料,视线一瞥,竟然发现楚铮的院子变得越来越小。
这灵舟什么时候飞起来的!竟然一点颠簸都没有!
陈宁安满心惊讶,他缓缓舒了口气,对着空气,恭敬地道谢:“有劳您了。”
另一头,楚铮在识海里低低闷笑,真是个傻子!
陈宁安趴在窗户边,遥望着那座高峻的山峰。
看了一会儿,他从荷包里掏出纸笔,练习今日刚学到的金刚符。
灵舟平稳得不可思议,陈宁安的笔尖一点抖动都没有,他画了两遍,确定笔顺流畅之后,便搁下笔,将东西收好。
净了下手,他倒出一枚辟谷丹,仰头咽了。
走到灵舟门口,视线穿过一侧的窗户,他静静注视着近在咫尺的苍青色山峰。
忽然,门被叩击,传来两道不轻不重的声响。
“陈宁安。”是楚铮的声音。
“在。”陈宁安立刻去开门,手还没挨到门边,倏地大门洞开,楚铮的身形映在了他眼底。
楚铮朝他伸出一只手。
陈宁安握住他的手,足尖轻轻一点,轻盈地落在他剑上。
楚铮扭过头看他,皱着眉道:“你脸怎么小了一圈?”
陈宁安愣了下,抬手去摸自己的脸,疑惑道:“没有吧。”
“有!”楚铮语气笃定,揉捏两下他的手,“手也糙了。”
陈宁安来回打量自己的手,确实糙了些。
楚铮盯着他质问:“怎么回事?这个月你干什么了?”
陈宁安想了想,瞟了一眼他的神色,没全说实话:“我辟谷了,这个月没怎么吃饭,手糙,可能是冬天快到了,风吹的。”
他这个月,天天在灵田里摸土,手洗得又很勤,变糙很正常。
楚铮没作声,沉沉盯着他看。
这时候不能低头,不然会被楚铮认为心虚,陈宁安定住眼神,静静跟他对视。
少顷。
楚铮突然伸手摸他的脸,很仔细地摩挲。
陈宁安忍着别扭,强撑着没躲开。
楚铮掐了把他脸颊的软肉,语气不怎么高兴:“辟谷丹给我,以后在家的时候照常吃饭。”
陈宁安不情愿,辟谷能省去很多事,他垂着手不动。
楚铮耐着性子跟他解释:“你现在只能吸纳我的灵力,那一丁半点儿的,没办法维持你身体的消耗,如果你长时间辟谷,会消耗气血,于身体有损。”
“知道了。”陈宁安掏出辟谷丹给他。
楚铮给他留了一粒,碎成了八瓣:“五天之内,最多只能吃一瓣。”
陈宁安握着瓷瓶笑了下:“好,我回去会好好吃饭的。”
楚铮被他笑得心痒,扭过头不看他。
来到洞府,两人相对坐在床上,潜心修炼。
到了休息时间,楚铮御剑带着陈宁安去摘果子:“最后一茬了,再想吃,得等三年后。”
陈宁安立刻加快了咀嚼的速度,含糊道:“……我能带走点吗?”
“你把树薅走都行。”楚铮操控着水流清洗他手上的果子。
陈宁安哽了一下。
楚铮指着地上的一滩污渍:“鸟啄下来的,弄得脏兮兮的,我都没法下脚。”
陈宁安道:“您可以在地上布个结界。”
“算了,净浪费我的灵力。”楚铮不以为然。
陈宁安想了想:“可以弄个细网子,绕着树干围一圈,这样果子就会掉在网里,定时清理就行。”
楚铮往他嘴里塞了个最大的果子:“你招数挺多啊。”
陈宁安咬破果子,酸甜的汁水迸溅而出,他高兴地眯了眯眼:“以前我家收枣子就是这样做的。”
楚铮嗯了一声,轻点他的嘴角:“舔舔这儿,水流出来了。”
“好。”陈宁安舔了下嘴唇,又抿了抿,“好甜啊,吃多了感觉齁得慌。”
楚铮不咸不淡地哼一声:“是吗?”
陈宁安闻声不对,扭头去看他的脸,视线落在他干燥的嘴唇上,顿时反应过来,他挑了一个又大又红的果子:“二少爷,您也吃。”
“呦,想起我来了。”楚铮一只手拉着他,另一只手掐着诀,两只手一动不动,只垂眼看着陈宁安。
陈宁安犹豫了下,选择先询问:“二少爷,我喂您行吗?”
楚铮快速瞥了他一眼,淡淡道:“随便你。”
陈宁安捏着果子,轻轻搁在他嘴边。
楚铮盯了他一瞬,衔走了他手上的果子。
陈宁安挑拣着品相好的果子喂他。
吃了一会儿,楚铮顶不住了:“确实齁得慌。”
陈宁安附和地点头:“嘴巴也黏腻腻的。”
楚铮掏出两杯清茶。
两人一人一杯,手拉手往回走。
晚间,临近子时。
陈宁安深深打了个哈欠,连日以来的疲惫一瞬间涌了上来,他困得几乎立刻就能睡过去。
没过两息,楚铮松开了他的手:“你先去洗漱。”
陈宁安犹豫了下,选择照做:“是。”
他一进浴室,就发现水池边一片朦胧、水汽氤氲,他走过去,伸手摸了摸水。
热的。
水滴从陈宁安指尖滑落,“滴答”一声坠在池中,池水表面晃开一层层涟漪,再不复以往的平静。
陈宁安不紧不慢地洗了个热水澡,他将头发擦到半干,披着外袍往回走。
楚铮不在床上。
陈宁安先掏出枕头,然后拿出一床厚被子,叠了个整齐的被窝。
脑袋忽然一热,他扭过头去看。
楚铮回来了,穿着一身缃色寝衣,周身散发着凉寒,又摸了下他的脑袋,皱着眉问他:“怎么换了,毯子呢?”
陈宁安拢了一把干燥的头发,答道:“毯子现在用有点冷,被子暖和,这样您也可以节省灵力,不用给我布结界了。”
楚铮没说话。
陈宁安掀开被子一角往里钻,躺好后,见楚铮还在看着他,脸色不太好的样子。
陈宁安试探地问:“毯子您要用吗?我带来了。”
楚铮冷着脸道:“自己不用了,才想起来给我,哼,你知道毯子用着冷,还给我,存的什么心思。”
陈宁安愣住了,对这番指责简直哑口无言,缓了缓,他道:“是,我知道了。”
楚铮看着他用被子蒙住大半张脸,闭着眼,一副要就寝的样子,忍不住发问:“你知道什么了?”
知道你在无理取闹。
陈宁安压下心底的无语,温声道:“您修为深厚,冬天下大雪的时候,穿着单衣都不冷,这毯子您确实用不上。”
他伸出一只手:“二少爷,既然您没有旁的吩咐,那我就睡了。”
话音刚落,楚铮就扇了下他的手心。
陈宁安闭着眼一动不动。
楚铮用脚挑开他的被角,伸腿进去踢他。
“嘶!”陈宁安低低吸气,楚铮的脚好凉,贴在他腿上跟冰块一样,他睁开眼,“二少爷,您要做什么?”
楚铮看着他不说话,一下下戳他的手心。
陈宁安又累又困,实在不想耗费心思猜他的想法。
他翻过身,背对着楚铮,自顾自睡觉。
楚铮锲而不舍,每隔两息,就用脚踢他。
陈宁安蜷缩着腿,楚铮追上来踢他。
陈宁安受不了了,他掀开楚铮那侧的被角:“二少爷,您要跟我一块睡——”
一股凉意霎时间扑了陈宁安满身。
他顿了顿,把“吗”字咽了回去。
楚铮一点不客气,拽着枕头,往他那边拉了拉,嘴里啧啧两声:“被子有点短啊,感觉我的脚出去了。”
“……”陈宁安完全不想理他。
平时赤着脚,一坐就是一夜,也没见这么多事。
寂静一瞬,陈宁安觉得不对劲,他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怎么没有渡气?”
楚铮朝他鬓边翘起的碎发吹了口气:“我现在要睡觉。”
陈宁安诧异地去看他,刚侧过脸,发现两人面对面离得太近了,陈宁安赶紧把脸转回去:“您怎么这个时辰睡觉?”
楚铮攥了下他的手:“以后我跟你一起睡,等我睡醒了,再给你渡气。”
陈宁安张了张嘴,又闭上了,他没多问,只道:“是。”
楚铮哼哼一腔:“你闭眼躺着,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睡得那么香,我直愣愣坐着,每回看见你,我就觉得自己命苦,勾的我也想盖着被子睡觉。”
陈宁安听完,对楚铮产生不了一丝一毫的同情。
要是楚铮命苦,世上就没几个命好的人了。
他晃了下手,赞同道:“您确实受苦了,等我回去,让绿妩姑娘给您准备一床顶好的被子,下回给您带过来,以后您自己盖——”
“闭嘴!”楚铮屈膝顶他的腿,“你少做多余的事情。”
陈宁安不想闭嘴:“可要是您总跟我盖一床被子,听上去,您的命更苦了。”
“你管我命苦不苦!”楚铮踢他一脚,“你不许再说话,别耽误我睡觉。”
“二少爷,我再说一句。”陈宁安往回抽手,“既然现在不渡气,手可以先分开。”
楚铮攥着他的手不松:“就这么着,一会儿我醒了能直接给你渡气,不然拽你的手,你又要惊吓。”
陈宁安很想反驳,他早就习惯楚铮了,一觉醒来,根本不知道楚铮什么时候握住了他的手。
算了。
反正握着手也不影响睡觉,陈宁安没再多话,闭上眼,静静等待困意吞噬他。
楚铮眼神一凛,头顶珠光霎时黯淡。
没一会儿,陈宁安就失去了意识。
他的脸微微偏向楚铮,神色恬淡,看起来睡得很沉。
楚铮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越看越精神,心里蠢蠢欲动。
陈宁安安静睡着,毫无防备。
当然,他也没有防备的能力,无论他情不情愿,无论楚铮对他做什么,他只能承受。
楚铮压下心里的躁郁,戳了下陈宁安的脸颊,闭上眼不再看他。
不知过去多久。
楚铮刷地一下睁开眼,眼中毫无困意,只有恨意。
他觉得陈宁安就是个祸害,他每天就能睡这么点时间,全让陈宁安给他糟蹋了。
楚铮兀自生着闷气。
越想越气。
这时,祸害的脚突然碰到了他的腿。
紧接着,祸害身体一僵。
楚铮立刻压低嗓音开口:“是我。”
陈宁安身体骤然放松,含糊地咕哝一声:“二少爷啊。”
他下意识地往声音处凑过去。
肩头一热,楚铮侧目去看,丰腴、柔软的脸颊压在他肩头,秀润的眉眼恬静闲适,耳畔缭绕着均匀绵长的呼吸声,看样子睡得很安稳。
楚铮无声笑了起来,心里的郁气在不知不觉中全部消散了。
他摩挲着陈宁安的手,掐着力道给他渡气。
清晨。
东方天际晕开或深或浅的白,太阳羞答答的躲在云层后还没出来。
陈宁安一觉醒来,神清气爽,身侧暖烘烘的,他扭头去看,脖子扭到一半卡住了。
楚铮的脑袋埋在他颈间,头发搔的他下巴发痒。
陈宁安僵着身体没动,心中简直有苦难言,这位少爷怎么又睡懒觉了,不会又怨到他头上吧。
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旁边的人有动静。
陈宁安强忍着别扭,保持一动不动。
他的领口应该是睡觉时弄散了,这会儿,楚铮热烫的呼吸全灌进了他衣领里,一股难耐的麻痒,顺着脖子往下蔓延,后腰泛起一股酸胀。
陈宁安撑不住了,他偏过脑袋,想避开这股呼吸。
不料,此举正好给楚铮腾了地方,整张脸全闷在了他颈窝。
两人的手现在是松开的,这说明楚铮是真睡沉了,修炼都忘了。
陈宁安心中踟蹰不定,都睡到这个时辰了,再多睡会儿也没什么,万一把人叫醒,楚铮没睡好,说不定会生气。
想了想,陈宁安决定再忍忍,让楚铮继续睡。
他定下心神,内视丹田,发现经脉中的罡气将将只差一线就能把他撑满。
陈宁安沉默了下,闭了闭眼,摈弃杂思,专心炼化罡气。
被窝内一片寂静。
忽然,楚铮的手在陈宁安身上摸索,像是在找什么。
陈宁安分出一部分心神,正要张嘴询问,他的左手被握住了,紧接着,一股熟悉的灵力流进他的体内。
陈宁安睁开眼,去看脸边的脑袋。
楚铮阖着眼睛,一动不动。
等了一会儿,陈宁安轻声开口:“二少爷,您醒了吗?”
“废话。”楚铮嘴巴贴在他脖子上,说出口的话又沉又闷,他用力攥了下陈宁安的手,“我睡着了还能给你渡气吗。”
“……”颈侧传来嗡嗡颤动,陈宁安心里一言难尽,恨不得把人踹开。
都醒了,还挨着他睡。
他抖了抖肩:“二少爷,天已经亮了,您还不起床吗?”
“不起,又没耽误修炼。”楚铮用脑袋磕他的肩头,“你别乱动。”
陈宁安强忍着没把人推开,他放轻声音:“可是这样只能用一只手,咱们修炼的速度就拖慢了。”
“我都不急,你急什么。”楚铮用横在他腰间的手肘,压了下他的肚子,“丹田不嫌胀啊。”
陈宁安道:“我刚刚炼化了一部分,现在用两只手没问题。”
“我有问题。”楚铮哼道:“我刚睡着,连半个时辰都没到,就让你给我弄醒了。”
陈宁安只觉冤枉:“我刚才没动弹,一直在炼化罡气,根本就没有扰到您。”
“怎么没有,本来你身体软乎乎的,忽然变僵了,我又不是木头,你绷着肩膀,都硌到我的脸了。”
陈宁安:“……”
这人真能颠倒黑白,还娇气得很!
他一只手被楚铮压在身下,另一只手被握住,都空不出手来搓搓自己麻木的脸。
深深缓了口气,陈宁安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二少爷,咱们能并肩躺着吗?你这么压着我,我不舒服。”
楚铮闷在他颈窝的脸又热又烫,露在外面的两只耳朵红彤彤的。
好一会儿,楚铮闷闷咳了一声:“你净给我泼脏水,我就压了你一小会儿,你现在能说话,说明没给你压坏,哪就不舒服了。”
陈宁安默了默,忍不下去了,踢了他一脚:“您很沉、很重,我肉体凡胎,撑不住。”
“真娇气,这么不禁压。”说着,楚铮的思绪突然跑偏了。
他想起了之前看过的图册,很多姿势都是这么上下叠着。
“……二少爷。”陈宁安见他久不出声,轻轻喊了他一句,“您又睡着了吗?”
楚铮猛地回过神,感觉浑身气血上涌,一股热气和颤栗从背脊窜上来,他一张嘴,喉间干涩,沙哑得几乎说不出来话。
他连忙清了清嗓子,腰胯悄悄远离陈宁安:“哪有你这样的,真睡着也让你叫醒了。”
陈宁安暗暗翻了个白眼,就是为了不让你睡,才叫你。
他又晃了晃手,轻声说话:“咱们起床吧,我想喝水。”
楚铮一点没耽搁,话音没落就松开了他的手,在他侧腰推了一把:“你快走!别在这儿妨碍我睡觉。”
陈宁安撑着手臂起来,正要掀开被子,楚铮忽然卷走了所有的被子,整个人缩进被窝里,连脑袋顶都看不见。
第49章
乍一接触冷气, 陈宁安冻得抖了个激灵,他没搭理楚铮,连忙从荷包里找出外袍披在身上。
他径直往外走, 一路小跑着出去洗漱, 再一路小跑回来。
这山上是真冷, 明明才是深秋, 跟他家的寒冬没什么区别。
一坐到床上,陈宁安下意识地往楚铮身边挪,挪完才反应过来,楚铮没有布结界, 人还闷在被窝里。
他看着缩成一团的人,没敢冒然动作,凝神听了几息。
楚铮的呼吸有些粗重,看样子不像是睡着了。
为了防止惹火烧身, 陈宁安从荷包里掏出毯子围在身上, 静静等着楚铮唤他。
坐了好一会儿, 楚铮都没叫他,也不从被子里出来。
陈宁安有些坐不住了, 手脚冰凉,浑身没什么热乎气,他用很轻的声音说了一句:“二少爷, 您醒着吗?”
噌的一下,楚铮的脑袋从被子里窜了出来,目光沉沉地盯着他。
陈宁安吓了一跳,下意识往后躲。
楚铮怏怏不乐地瞪了他一眼,脸上全是明晃晃的烦躁。
陈宁安见状,反而松了口气, 他询问道:“您怎么了?”
“哼!”楚铮冷笑一声,然后一语不发。
陈宁安觉得莫名其妙,他没什么都没做,楚铮怎么又生气了,瞧着还气得不轻。
楚铮盯着他的脸,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扑上去咬穿他的脸蛋。
这就是个祸害!惹事精!
他从小清修,一心向道,清心寡欲近二十载。
这下好了,全让陈宁安给他毁了。
烦死了!
上不去,下不来!
卡在中间难受死了!
楚铮悻悻地蹬了下床,扯着被子重新蒙住头。
陈宁安冻得受不了,他挪到楚铮跟前,小声道:“二少爷,让我跟您一块睡吧,我保证不打扰您。”
“陈宁安!我真想掐死你!”楚铮气得要死,火刚有下去的苗头,这下又烧起来了。
陈宁安闻言一惊,立刻离他远远的,急忙道:“我错了,您自己睡吧。”
他挪到床的另一侧,在荷包里翻找,一股脑把能穿的衣裳都找出来,还没往身上套,楚铮忽然露出了脑袋,看着他问:“为什么突然想跟我一块睡了?”
陈宁安抽了下鼻子:“二少爷,我好冷。”
楚铮看着他流露出委屈的眼睛,火突然灭了。
他这才发觉,这个傻子,冻得声音都有些颤了。
“过来。”楚铮朝他掀开被角。
陈宁安打量了一眼他的神色,几乎没犹豫,立刻朝他爬过去。
一躺进被窝里,陈宁安就忍不住哆嗦起来。
楚铮见状暗骂一声,直接把冰凉的人搂进了怀里,捞住他一只手,给他渡灵力,帮他快速取暖。
陈宁安缩在楚铮怀里,克制不住地发抖。
楚铮搂紧他的腰,带着怒火训斥:“你是傻子吗!冻成这样为什么不叫我!”
陈宁安额头抵在他肩上,一声不吭。
楚铮忍不住掐他的腰:“我平时是虐待过你吗?让你这么怕我?”
陈宁安低低嘶了一声,腰眼又痒又酸,他扭着身子躲开。
楚铮按住他乱动的腰:“说话。”
等那股酸麻过去,陈宁安才分出心思回话:“不是,我以为您真的很困,就不想打扰您睡觉,刚才我正准备穿衣裳,要是您不开口,我打算去外面练会儿剑,活动开就不冷了。”
楚铮没说话,用脚去蹭他的脚,低声问:“脚还是这么凉,刚才是不是冻狠了?”
陈宁安默了默,答道:“还好。”
“嘴是真硬。”楚铮双脚夹着他一只脚,不轻不重地搓磨。
陈宁安轻轻笑了起来:“不硬,我的嘴是软的,雪翎的嘴才是硬的。”
楚铮一愣,莫名跟着他笑,啧啧道:“真稀罕,你竟然也会说笑话。”
陈宁安没说话,又笑了两下,才停。
渐渐,被窝里温度攀升,陈宁安浑身都热了起来,他这才发觉,他整个人几乎都趴在楚铮身上。
愣了一下,陈宁安立刻想挪开。
“别乱动。”楚铮拍了下他的腰。
陈宁安闷声道:“二少爷,我不冷了,您可以松开我了。”
楚铮冷哼:“你可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我就没见过你这么会过河拆桥的,冷的时候恨不得钻进我心口里,现在不冷了,就一脚把我踢开,陈宁安,真有你的!”
“……”陈宁安听得目瞪口呆。
深深吸了口气,他选择沉默,调整了下脑袋,给自己找个舒服的姿势,然后一动不动。
反正被压住的又不是他。
一时无言,寂静在两人周身慢慢流淌。
楚铮下巴蹭了蹭陈宁安的头顶:“没看出来啊,陈宁安,你挺会投怀送抱。”
陈宁安听得直皱眉:“二少爷,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
“哦,是吗?”被反驳了,楚铮也没辩解,反而摆出一副虚心请教的姿态,“那你给我演示演示正确用法。”
“……”陈宁安闭了下眼,楚铮脑子真出问题了。
他忍不下去了,晃了晃手:“二少爷,咱们还是抓紧时间修炼吧。”
“行啊。”楚铮道,“你出去打坐,我在被窝里躺着,咱俩换换。”
陈宁安没觉得有什么,点头答应了:“好,不过,您得给我布个结界。”
楚铮缓缓平复心法,不轻不重地揉了把他的后腰,撤回手把人松开。
陈宁安暗暗嘶了一声,腰眼又酸又麻,他立刻从楚铮身上爬起来,忙不迭往外挪。
他狠狠摁了摁腰,随即摆正姿势,盘腿坐在楚铮身前:“二少爷,您把手伸出来。”
楚铮撩开一点眼皮睨他:“我不想动,你自己摸出来。”
陈宁安垂着手不动,不想理会他。
楚铮彻底阖上眼:“之前你睡觉的时候,每回都是我自己伸手进去,不辞辛苦地摸出你的手,怎么,轮到你,就不情愿了?”
陈宁安扯着嘴角,干巴巴笑了一声:“没有的事,您误会了。”
他深深翻了个白眼,伸进被窝里找出楚铮的两只手。
手掌相接,灵力源源不断地渡过来,陈宁安静下心神,认真炼化罡气。
一坐一躺,姿势有点别扭,陈宁安一条胳膊要一直抻着,好在没一会儿,楚铮就侧过了身,没了这点不适,陈宁安更加专心炼化灵力。
楚铮感觉很新鲜,双腿来回屈膝,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姿势修炼,比直愣愣坐在那儿强多了。
就是周身太暖和了,鼻息间全是陈宁安的气息,烘得他昏昏欲睡,忍不住犯懒。
他攥了下陈宁安的手。
陈宁安睁开眼,看着他用眼神询问,怎么了?
楚铮没说话,冲他挑眉一笑。
陈宁安感觉怪异,出声询问:“您是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楚铮眉眼透着一股得意,略有些浮夸地感慨一声,“我就是想告诉你,躺着真舒坦。”
陈宁安哦了一声,心中并无不平,他道:“那以后您都躺着。”
“好啊!”楚铮欣然应答。
陈宁安垂眼看着他,楚铮眼角眉梢透着一股明晃晃的喜悦,只是躺着修炼,就能让他这么开心。
他回想这几年与楚铮相处的情况,确实极少见他歇息。
陈宁安闭上眼,用自己全部的心力去炼化罡气,感觉不出一个月,他的丹田又能扩大一倍。
正潜心炼化,手突然被攥了一下,陈宁安睁开眼去看。
楚铮冲他挑了下眉:“到休息时间了。”
陈宁安看着他这副躺得安然的样子,收回了一只手,跟他并排躺着。
楚铮道:“你不下床活动?”
陈宁安嗯了一声:“我想躺着歇会儿。”
“行!”楚铮语调上扬,他掀开被角,“进来,别搞得我跟虐待你似的。”
陈宁安顿了下,往被窝里挪动,霎时被暖意包裹。
两人手拉手,肩并肩躺着。
楚铮侧着头看陈宁安,皱了皱眉,叹气道:“陈宁安,有时候,我觉得你是真烦人,特别不想看见你。”
“……是。”陈宁安垂下眼皮,脸往另一侧转。
刚一偏过头,就被楚铮兜住脸往回带。
陈宁安大半张脸被楚铮的手罩住,他正要开口询问,忽然肩膀一沉,楚铮把脑袋搁在了他肩上。
默了默,楚铮闷闷的声音传了出来:“我一看见你,就忍不住想偷懒,总想歇着,就像现在,我一点都不想修炼,只想睡觉。”
他一个人待着的时候,感觉自己是一柄无坚不摧的利剑,跟陈宁安待在一起,就变成了一把软塌塌的鞭子,整个人都松懈下来了。
陈宁安闻言沉默,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感受着手上传来的热意,突然灵光一现,他抖了抖肩:“二少爷,这个连通阵法,既然您能用,我是不是也能用?”
楚铮一愣,支起脑袋看他。
陈宁安道:“您先停下来,我试试,或许可以带动您体内的心法运转。”
楚铮眼睛一亮,笑道:“好啊!”
他把连通阵法的催动法诀教给陈宁安。
陈宁安念了两遍就学会了。
楚铮不由得惊诧,这学得真快。
陈宁安试着催动心法。
楚铮感觉丹田里的一股灵力被牵引,顺着手掌涌进了陈宁安体内。
陈宁安笑了起来:“二少爷,成功了!您现在可以睡觉了。”
楚铮听着耳畔轻快的笑声,心忽然一颤,他直愣愣地看着那张笑靥如花的脸。
陈宁安一抬眼,对上了他的眼神,感觉像是兜头浇下来一盆热水。
他垂下眼,扯了扯被子,轻声道:“二少爷,您睡觉吧。”
楚铮不说话,脸离他越来越近,近到呼吸都洒在他脸上了。
安静的被窝里,一时交错着两道呼吸声,一道喘息声越来越重,还有夹在其中的“砰砰”声,声音太杂,分不清“砰砰”声是从哪传出来的。
气氛压抑又焦灼,陈宁安感觉有些喘不上来气,他率先别开了脸。
楚铮瞥见他的动作,滚了滚喉结,眼中热烫的温度渐渐退去,他按下焦躁,轻轻戳了戳陈宁安的脸:“你好聪明啊。”
声音听着很沙哑,语调又沉。
陈宁安缩了缩脖子,他歪着脑袋蹭了下耳朵,脊背窜上来的那股酸麻仍未消去。
一时静默。
楚铮捏着他的耳垂揉捻:“怎么不说话?”
陈宁安皱了下眉,推开耳朵上作怪的手,淡淡道:“不敢当二少爷夸赞,您之前说我是蠢货。”
“……”楚铮身形一顿,哽着没说话。
咳了一声,楚铮收回手,若无其事道:“自从咱们开始双修,我修炼的速度快了不少,而且,以后我还可以适当偷个懒,这都多亏了你,我现在很认真地夸你。”
“陈宁安,你很聪明,很有用,我很需要你。”
得了夸赞,陈宁安心中毫无喜色,他道:“这都是我该做的分内之事,当不得您夸赞,只要您不嫌弃我蠢就好。”
楚铮揪他脸上的软肉,哼道:“真是个小心眼,你那点记性,都用到记仇上了吧。”
陈宁安的脸被捏来捏去,他有些心烦:“我听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装聋。”楚铮去揉他的耳朵,然后点了点他的嘴唇,“作哑。”
陈宁安抬眼,直视他:“二少爷,您要是不睡,咱们就继续修炼。”
楚铮气哼一声,缩回手,闷脸躺着:“你闭嘴,我困了。”
陈宁安看着压住自己半边身体的人,忍不住心烦意乱,他伸手去推肩上的脑袋:“二少爷,您躺着好好睡,这样会不舒服的。”
楚铮一动不动:“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陈宁安哽住了,哑口无言。
楚铮忽然啧了一声:“忘了,你不禁压。”
他撑着手臂,抬起身,沉吟片刻道:“让我想想,咱们用什么姿势舒服。”
陈宁安不想理他,侧过身背对他。
“有了!”楚铮喜气洋洋道,他在陈宁安脸上吹了口气,“快,先把心法停了。”
陈宁安照做,心里却犹疑不定,不知道这位少爷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楚铮调整了下枕头,一手穿过他颈下,一手越过他的腰身,从身后拥住他:“这个姿势很好,你侧躺累了,可以直接往后倒,压在我身上,不想起来,咱们双手也能修炼,简直完美!”
陈宁安:“……”
他感觉这个姿势别扭极了,像是后背贴了一块烫膏药。
“二少爷,您难得歇息一回。”陈宁安挣动,“我还是不扰您清静,您自己好好睡吧。”
楚铮搂着他不松,抱得越来越紧。
灼热的呼吸直直打在后颈,楚铮的嘴唇好像贴在他脖子上了,陈宁安有些急了,撑着手肘想要起来:“二少爷,我歇够了,您躺着睡觉吧,我在一旁打坐。”
“……陈宁安。”楚铮低低叫他的名字,“我好不容易能歇会儿,你陪我睡会吧,好不好?”
陈宁安不说话。
楚铮嘴巴贴着他耳朵,低声叫他的名字:“陈宁安,好不好?”
陈宁安耐不住了,用手肘杵他:“您脑袋挪开点。”
楚铮不怎么情愿地哦了一声,没憋住那股坏心思,故意往他耳朵眼里吹了口气。
陈宁安顿时耸起肩膀,低低唔了一声。
缓过来后,陈宁安不禁气恼:“二少爷!您要是不睡,咱们就起来修炼!”
楚铮一声不吭,沉默非常。
陈宁安翻了个白眼,哪有装睡屏住呼吸的。
见这人消停了,他没再理会,静下心神运转心法,从楚铮丹田里吸取灵力。
少顷。
身后传来一道均匀绵长的呼吸声,这下真睡着了。
睡得真快,不知道还以为昏过去了。
陈宁安缩了缩脖子,颈后微烫的呼吸,弄得他心烦。
闭了闭眼,陈宁安忍耐片刻,觉得适应了,便松下心神,全神贯注地炼化罡气。
不管是坐着还是躺着,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身体都会有些不适。
陈宁安试探地小幅度挪动身体,发现楚铮睡得很沉,丝毫不受影响。
见状,陈宁安也没了顾忌,觉得一个姿势累了,就换一换。
中间,他还换了回手。
不知道过去多久,陈宁安感觉心神疲累,他是按照两只手的强度,从楚铮丹田里吸取灵力的,按眼下疲累的程度来看,估摸着最起码过去两个半时辰了。
又修炼一会儿,陈宁安没再强撑,只留了一丝心神,吸取少量的灵力。
他睁开眼,虚虚散着神,想放空心神。
注意力不知不觉地移到了搂在腰间的手臂上。
楚铮抱他,就跟猴子抱树一样,手脚并用,生怕从他这棵树上掉下来。
在一片混乱的思绪中,陈宁安想起楚铮说过的话,看着别人熟睡,确实会忍不住想跟着一块睡。
本就疲累,再加上周围暖烘烘的,陈宁安眼皮频繁闭合,没一会儿彻底阖上了。
寂静中,两道舒缓的心跳声慢慢碰撞到一起。
临近黄昏,床上的视线一点点暗淡。
楚铮迷迷瞪瞪地睁开眼,愣了好一会儿才彻底清醒过来。
两人交握的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松散开了,看样子,心法应该刚断不久。
楚铮没再续上,他收拢手臂,一点空隙不留,紧紧抱着怀里熟睡的人。
一股幸福油然而生,欢喜和愉悦填满了楚铮整颗心。
上一次睡这么沉、这么久,估计要追溯到三岁以前了。
楚铮脑袋稍稍后移,盯着陈宁安的脸看。
看着看着,楚铮无声笑了起来,轻轻戳陈宁安微微鼓起的脸肉。
真软。
应该是没练过体的缘故,跟他一比,陈宁安浑身上下都软乎乎的,除了那张嘴,总是说些又冷又硬的话。
不过,亲的时候,又热又软。
眼下,许是睡热了,淡红色的嘴唇颜色深了一些,看着红艳艳的。
楚铮抿了抿嘴,喉结滑动,缓缓凑近那抹红色,视线里,陈宁安毫无防备的脸越来越近。
楚铮忽然觉得羞恼,停到半道没再继续。
陈宁安真是个祸害!
他虽然算不上正人君子,但也不是衣冠禽兽、登徒浪子。
都怪陈宁安,让他变得如此下流、龌龊。
楚铮一边生闷气,一边不甘心。
他摸着陈宁安的腰,转念又想了想,陈宁安本来就是他的人,就算他想做点什么,也是理所应当。
反正以后肯定会做,或早或晚而已。
楚铮定了定心神,捏着陈宁安的下巴,再度凑过去。
这时,陈宁安突然轻哼一声。
楚铮心头猛地一跳,慌乱得手足无措,看着他颤动的眼睫,赶紧闭上眼装睡。
陈宁安半梦半醒 ,只觉脸上有些痒,好像有头发落在脸上了,他想捋到一边,发现手动不了,只好侧过脑袋蹭脸。
蹭了两下,发现不对劲,蹭的这东西,怎么又软又热。
陈宁安皱了皱眉,凝神去看,发现蹭的是楚铮的脸。
这时,楚铮猝不及防地睁开眼,盯着他问:“你刚才在干吗?是不是想偷亲我?”
陈宁安惊得瞪大眼睛,当场愣住,没能说出话来。
楚铮咳了一声,一副很大度的姿态:“你要是真想亲我,可以直接亲,用不着偷偷摸摸的。”
陈宁安听得脑袋发懵,恍惚地想,楚铮是把脑子睡傻了吗?
见他久不说话,楚铮有些心慌,上手推他:“怎么不说话?”
陈宁安闭了闭眼,在心里呐喊,我该说什么呀!
楚铮强撑着,镇定道:“你要是不好意思,我可以闭上眼,或者……或者……我亲你也行。”
陈宁安眨了眨眼睛,彻底清醒过来,他挣动手臂,抽出来一只手搓了下脸:“二少爷,您睡醒了吗?说的胡话我一句都听不懂。”
楚铮凑到他脸前瞪他:“你看我这样子,眼睛这么有神,像是没睡醒吗。”
陈宁安垂着眼皮不看他:“既然您醒了,咱们继续修炼吧。”
“别岔开话。”楚铮戳他的脸,沉沉看着他问,“你刚才在对我做什么?”
陈宁安抬眼,认真地看着他说:“二少爷,有头发落在我脸上,很痒,我空不出手去挠,只好蹭脸,不料,您离我太近了,不小心蹭到您了,我绝不是故意的。”
楚铮耐着性子听完,只问:“你是不是想偷亲我?”
这真是好大一盆脏水!
“不是!”陈宁安立时辩驳,“我没有,您真的太冤枉我了,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偷亲您!”
楚铮道:“我又不是斤斤计较的人,现在我给你一百个胆子,你想不想偷亲我?”
陈宁安觉得莫名其妙:“二少爷,刚才我说错了,这跟胆子没关系,您可以放一百个心,我根本就不想偷亲您,也不会偷亲您。”
楚铮眼神一沉:“为什么不想?”
“为什么想?”陈宁安困惑地看着他,“二少爷,为什么您觉得我会偷亲您呢?”
楚铮错开眼神不看他,抿着嘴不说话。
陈宁安忽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皱眉,犹豫了下,他放轻声音问:“二少爷,之前是有人伺候您的时候,趁您睡觉,对您做过什么吗?”
魅欢香那事,楚锦那么生气,难不成之前有人用类似的法子害过楚铮。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楚铮心有警惕,也是正常。
“你在胡说什么?”楚铮拍了下他的脸,“你这一脸凝重的,想什么呢?”
陈宁安面色犹疑,斟酌着怎么说话。
楚铮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读懂了他的想法,只觉语塞:“你少想些有的没的,我自打记事起,就是一个人睡觉,我睡觉时,屋里从来不留人,长这么大,就跟你一块睡过。”
陈宁安松了口气:“这样啊,既然没有前事,那您为什么冤枉我?”
谁想冤枉你!
楚铮不禁气恼,他将陈宁安的肩膀拨到一侧,从身后抱住他,闷闷道:“我刚才功法好像出了岔子,迷迷瞪瞪的没睡醒,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说那些胡话。”
陈宁安的心又提了起来,真走火入魔了?
他立刻扭头去看楚铮:“严重吗?您现在有事吗?”
“……严重。”楚铮埋在他后颈,郁闷道,“很严重,我现在有事,心里很不好受。”
陈宁安急了,用脚踢他:“你快松开,咱们现在就回家看医师,赶紧给你治治。”
楚铮压住他的脚,把人又抱紧了一些:“已经好了,你别乱动,让我抱着缓会儿。”
陈宁安顿时僵住,心中惊疑不定,楚铮这到底是怎么了?
有病没病?
过了好一会儿,楚铮用额头磕他的后肩,拖着嗓子道:“…陈…宁…安,我现在好懒啊……不想修炼。”
陈宁安叹了口气,这一觉睡得太实在了,浑身骨头都睡酥了,说实话,他也不想动弹。
“二少爷,我也是。”
楚铮闷闷笑了起来,不轻不重地捏他的腰眼。
陈宁安蹬着腿嘶了一声。
这下确定了。
楚铮真有病!
他皱着眉道:“二少爷,您以后能别作弄我吗?”
“你有病啊!”楚铮用膝盖顶他,“给我泼这么大的脏水,我不小心碰到了你的腰,就是作弄你了?我不认!”
陈宁安:“……”
楚铮现在还在用膝盖顶.弄他的大腿,他蜷缩着腿避开:“是不小心,还是故意的,您心里清楚。”
“我不清楚,我现在心里跟浆糊似的,一团乱麻。”楚铮跟过去,贴在他身后。
陈宁安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后悔了,他刚才应该忍着懒,爬起来修炼,总比在这应付楚铮强。
“二少爷,我们要躺到什么时候啊?”
楚铮摸了摸他的肚子,不答反问:“饿不饿?”
陈宁安怕他又出幺蛾子,急忙严肃表态:“我不饿。”
“哦。”楚铮可惜道,“本来想去冷泉抓螃蟹给你吃,既然你不饿,那就算了。”
陈宁安咽了咽口水。
楚铮听着他吞咽的声音,悠悠道:“再过月余,苍明峰就会落雪,到时候冷泉会冻上,螃蟹就没了。”
陈宁安等了几息,开口道:“二少爷,这会儿我有些饿了。”
“哦。”楚铮说了一个字,没再吭声。
陈宁安抿着嘴,没再说话。
楚铮把自己的手递到他手边。
陈宁安顿了下,抓住他的手,轻轻晃了晃。
“行,看在你撒娇苦苦求我的份上,我这就去给你逮螃蟹。”楚铮先布了个结界,然后掀开被子,拉着他的手起来,“走吧。”
陈宁安按下心里的无语,跟着他起床。
第50章
两人没有御剑, 手拉手,慢悠悠地朝冷泉走过去。
对于这种悠闲的状态,陈宁安总觉得心有不安:“二少爷, 您给我渡点灵力吧, 咱们多少也修炼些。”
“行。”楚铮运转功法, “那就把这个月剥离出来的罡气渡给你。”
走到冷泉边时, 罡气正好渡完,楚铮松开陈宁安的手,开始施法抓螃蟹。
陈宁安四处探查,指着一块石头说:“二少爷, 那儿有只大螃蟹,一看就知道肉很多。”
“看见了。”楚铮抬了下手指头。
挑挑拣拣抓了六只螃蟹,楚铮掏出炼丹炉,把螃蟹丢进去。
两人坐在水边的一块石头上, 此时夕阳正好, 嫣红的晖光落进水中, 陈宁安伸出一根手指头,缓缓搅了搅水。
嘶!
真凉!
陈宁安缩回手, 往楚铮身边又挪了挪。
没一会儿,鼻息间飘着一股浓郁的蟹香味儿。
陈宁安忍不住咽口水,直直盯着楚铮拆螃蟹。
楚铮见他馋成这样, 啧啧两声,扯下一条螃蟹腿给他:“拿着,别一会儿口水把我淹了。”
陈宁安抿了抿嘴,矜持着,不太想接:“没有人能流这么多口水。”
楚铮笑了一声,直接把螃蟹腿塞进他嘴里:“开个玩笑, 还不高兴了,心眼真小。”
“是。”陈宁安懒得反驳,“您说得对。”
他咬着嘴里的螃蟹腿,慢慢咂摸。
这味道是真鲜灵!
楚铮把拆下来的蟹肉、蟹黄、蟹膏混在一起,搁在蟹壳里,连同一根勺子递给他:“吃吧。”
陈宁安不由得笑了起来:“谢谢二少爷!”
楚铮看了他两瞬,转过头继续拆螃蟹。
他拆的动作快,陈宁安吃得也不慢。
没一会儿,六只螃蟹全吃完了。
陈宁安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看着水底挥舞着硕大蟹钳的螃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楚铮弯下腰,就着泉水洗手:“别看了,你一回就能吃这么多。”
陈宁安不甘心,询问道:“上回那个黄酒还有吗?”
“家里有。”楚铮道,“我平时用不着,身上没带。”
“哦。”陈宁安忍不住失落,越看越想吃,他快速撩着水净手,然后立刻站起来,“二少爷,咱们回去吧。”
楚铮坐着没动,看着他叹了一声:“这么想吃啊?”
陈宁安并不想制造麻烦,他摇头:“没有,已经吃饱了。”
楚铮朝他伸手:“过来。”
陈宁安挪了一步,蹲下来跟他平视。
楚铮点了点他的嘴角:“想继续吃也行,但是你得和我亲嘴。”
“啊!”陈宁安瞪大眼睛,茫然又错愕,“这是什么意思?”
楚铮一本正经道:“我可以通过双修,把你体内的寒气带出去,但是用手太慢了,用嘴比较快,估摸着,你还能再吃五只螃蟹。”
陈宁安立刻摇头:“不了,我真吃饱了,咱们回去吧。”
楚铮笑了一声,眼底却没笑意,掐着他的脸问:“真不吃?错过这一回,就要等到明年了。”
“不吃。”陈宁安语气很坚决。
楚铮咬着牙,笑得一脸温和:“你不必顾忌我,我这个人一向大方,你想吃,我可以满足你。”
“谢谢二少爷,还是不劳烦您了。”陈宁安握着他的手,拉他起来,“我明白贪多必失的道理,而且,我真的吃饱了。”
楚铮甩开他的手,冷着脸从地上起来。
吃饱个鬼!
不是舔嘴唇,就是咽口水,眼珠子恨不得黏在螃蟹上。
宁愿馋着,都不愿意……
呵!
楚铮理了理袖子,端的一派淡然:“行,走,回去。”
他大步走着,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恨不得把脚下的石头踩烂。
陈宁安小跑着跟在他身后,犹豫了下,握住他的手,轻轻晃了晃。
楚铮立时站住脚,扭过头,扬眉看着他:“怎么,又想吃了?”
“……不是。”陈宁安觑着他的脸色,小声道,“回去还得一段路,咱们可以多修炼会儿。”
“哈哈……”楚铮笑得咬牙切齿,脸都扭曲了,“陈宁安,你可真行!”
陈宁安低着头,没敢吭声。
楚铮攥紧他的手,运功给他渡灵力:“小时候,我身边要是有你这么催着修炼,别说金丹了,我现在可能都飞升了。”
陈宁安不知道该怎么回,半响,他决定装傻,谦卑道:“二少爷,我当不得您这么夸赞。”
“哈!”楚铮气笑了,瞥他一眼,然后气消了。
算了,多余跟这傻子计较。
回到洞府,夜色临近,两人相对而坐,终于静下来心来修炼。
寒意渐浓,夜色渐深。
趁休息的间隙,陈宁安出去洗漱,回来后,他向楚铮提议:“二少爷,要不您现在睡吧,我用连通法阵,等您睡醒了,我再睡,这样,时间能充分利用起来。”
“我又不是你,哪这么多的觉睡。”楚铮否了。
陈宁安没再说旁的:“是,都听您的。”
到了子时,他掏出枕头和被子,铺好床,躺了进去。
楚铮闭着眼,端坐在一旁。
陈宁安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一动不动,便伸出一只手搁在他掌心,然后闭上眼酝酿睡意。
忽然,他手指头被捏了一下。
他睁开眼去看,就见楚铮面无表情,依旧阖着眼。
陈宁安等了几息,没等到动静,便闭上了眼。
没撑一会儿,手指头又被捏了一下,力道不轻。
陈宁安打量着楚铮的神色,无奈地叹了口气,询问道:“二少爷,您要跟我一块睡吗?”
楚铮沉吟片刻,淡淡道:“也可。”
“……”陈宁安听完想笑,他抬手扶额,遮去面上的无语,然后撤下手,掀开被角,请这位少爷进来。
楚铮很好请。
被子刚一掀开,他整个人就钻进了被窝里。
陈宁安掖了掖他那边的被角:“二少爷,您要是没有其他吩咐,我就睡了。”
“你想睡就睡。”楚铮脑袋往他那偏了偏,“我就算有吩咐,也指望不上你。”
陈宁安默了默,不得不承认,这话说得很对,除了修炼,楚铮没使唤过他。
他当作没听见,调整呼吸,开始装睡。
渡过来的灵力减少很多,楚铮忽然摸他的脸:“怎么感觉你体温低了些,嘴唇也有些发白。”
不止如此,其实肚子里跟揣了冰块似的,应该是螃蟹吃多了,陈宁安没敢说实话,他含混道:“可能身体还没捂热,一会儿就好了。”
楚铮没被糊弄住:“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说。”
陈宁安有些无奈,只好如实答道:“我贪嘴,螃蟹吃多了,只是身上凉些,肚子并不疼,估计睡一觉就好了。”
楚铮没作声。
陈宁安怕他不高兴,晃了晃他的手:“我知道错了,下次不多吃了。”
楚铮扳起他的肩,从背后抱着他,一只手伸进他寝衣里,紧紧贴在他肚子上。
陈宁安暗暗嘶了一声,楚铮手有些烫,他轻声开口:“二少爷,您不用这样,我缓一会儿就好了。”
“这次是我的问题。”楚铮低声道,“你不清楚螃蟹的寒性,我不应该让你吃那么多。”
陈宁安闻言沉默,他感受着肚子上传来的热意,笑了笑道:“如果您不在,我今天最少要吃十只。”
楚铮低哼一声:“那你现在的下场会很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疼得躺在地上打滚,要么求着和我亲嘴。”
陈宁安无语,翻了个白眼:“这两个都不是我会选的,我只会躺在一处不动,静等着疼痛过去。”
“哦,是吗?”楚铮按了按他的肚子,“你成功勾起了我的好奇心,我现在就去抓几只螃蟹喂给你,看你到时候怎么选。”
“……”陈宁安懊悔,多什么嘴,他假意打哈欠,“二少爷,我好困啊。”
“这会儿嘴不硬了?”楚铮哼道。
陈宁安嗯了一声,忍不住又道:“本来也没硬过。”
楚铮低低笑了两声:“行了,睡吧。”
“好。”陈宁安真打了个哈欠,肚子热乎乎的,很舒服,让人犯困。
没一会儿,他就意识模糊了。
楚铮一只手给他暖肚子,另一只手给他渡气,听着耳畔舒缓的呼吸声,倒也不算无聊。
时间缓缓流淌。
月落日出,天际霞光一片。
洞府内视线明亮起来,陈宁安眯了下眼,再睁眼时,只觉神清气爽。
睡了个好觉,人的心情也跟着好了起来。
他撑着手臂想坐起来,忽然一只手按在他胸口,往下压了压。
“二少爷,怎么了?”
楚铮的语气听起来兴致不高:“轮到我睡了。”
“是。”陈宁安犹豫了下,选择躺了下来,他催动阵法,吸取楚铮丹田里的灵力。
没一会儿,他扭头去看身侧的人。
楚铮睡着了。
没了醒着时的冷峻,流露出两分稚气。
地位和天赋的差距,很容易让人模糊年龄。
其实楚铮还未及冠。
陈宁安移开视线,忽然想起了一件往事。
他们村有户人家,穷得厉害,兄弟两人只有一条裤子,谁有事出门,谁才能穿裤子。
感觉他和楚铮的情况跟这有些像,他们俩睡觉都要轮流。
陈宁安没忍住,无声笑了笑。
笑了好一会儿,他抿了下嘴,止住笑意,静下心神修炼,尽可能地多吸取灵力。
楚铮睡醒之后,躺着不想起来。
陈宁安顺从,他起身坐在一旁,从被窝里找出楚铮的两只手,继续修炼。
直到过了晌午,楚铮身上的懒散才渐渐褪去。
在修炼中,时间一晃而过。
十七的晌午,陈宁安就要回去了,他每天傍晚能吃两只螃蟹,今天楚铮给他提前了。
他吃完螃蟹,楚铮拉着他往崖边走,灵舟悬停在空中。
午时,阳光赫赫,有些晃眼。
陈宁安眯了眯眼,扭头去看楚铮:“二少爷,若您没有其他吩咐,我就回去了。”
楚铮眉眼低垂,兴致缺缺地嗯了一声,攥了下他的手才松开他:“回去好好吃饭。”
“好,我知道了。”陈宁安双手掐诀,朝灵舟飞去。
很快,高峻的山峰被远远甩在身后。
陈宁安静静坐了一会儿,掏出纸笔开始书写。
回到楚家后,骤然忙碌了起来,再也没有一觉睡到过太阳升起。
上课之余,陈宁安绝大部分的时间都花在了灵田上,每天都要耗费三个时辰打理琉璃七霞花。
等琉璃七霞花幼苗的情况稳定下来,楚正桦又给他派了个活,拿给他一颗种子,也没说是什么,就让他试试能不能种出来。
那粒种子小小一颗,却长得有棱有角,陈宁安觉得稀奇,特地给它做了个花盆,让它好生安了家。
天气渐寒,陈宁安怕它发不出芽,在小楼里专门给它布了个维持温度的阵法,浇的水,是他上次在苍明峰带回来的灵露。
这天,陈宁安从灵田回来得比较早,便去了趟灵兽园。
绯影一见到他,六条尾巴全上,把他缠得严严实实,就露出一颗脑袋。
“陈宁安!”绯影连名带姓地喊他,埋怨道,“你可有日子没来了!”
“现在来了。”陈宁安挣动手臂,毛绒绒的大尾巴倏的散开了,他掏出大梳子给绯影梳毛,“我有其他事要做。”
绯影看着他的神色,沉默下来。
陈宁安在灵兽园待了很久。
他挨个伺候灵兽,等把苍羽鹰最后一只爪子磨好,天边已经亮起了鱼肚白。
陈宁安长长舒了口气,撑着疲累的手臂慢慢坐起来,他抱了下绯影的脑袋,轻声开口:“我走了。”
绯影不说话,闷闷地垂着头,用尾巴尖儿搔了搔他的脸。
一夜没睡,又忙着事情,乍一起来,陈宁安脚上有些虚浮,他慢吞吞地往灵兽园外走。
身后传来了绯影怏怏的声音。
“宁安以后可能不会再来了。”
陈宁安脚步一顿,世人常说狐狸精明,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他没有回头,继续朝前走。
他的时间很有限,要做的事情很多,得做出取舍。
这些时日,足够他了解楚正桦在楚家的地位,楚正桦真的有可能拿回他的卖身契。
回到小楼后,他快速沐浴,又用凉水洗了把脸,勉强打起精神,操控飞梭朝族学去。
十七长老讲授的东西,现在对他来说,很容易理解,基本照着做一遍就能学会。
陈宁安画附灵符时,十七长老站在他身后观看,不禁暗自感叹,没有灵根和神识,却能有此等领悟能力,着实非凡。
下了学,十七长老叫住陈宁安。
陈宁安躬身,恭敬道:“您唤学生有何吩咐?”
十七长老递给他一本图册:“若你有意灵植一途,此物可观摩一二。”
陈宁安双手接过来,简单翻动几页,不禁讶然,这里面记载的灵植多为高阶、罕见的品种,图画得纤毫毕现,栩栩如生,一旁还载有属性和生长习性。
他捧着这本图册,感觉像举了块大石头:“此物太为贵重,学生实不敢收。”
十七长老摆了摆手,不甚在意道:“这东西我用不到了,我那几个弟子都不争气,给他们不如烧了,你拿走吧,正好你如今跟着阿桦做事,用得上。”
陈宁安顿了顿,没再推拒,躬身道:“学生深谢十七长老恩赐。”
十七长老没作声,摆手让他离开。
陈宁安再次躬身参拜,然后才转身离去。
回到小楼后,他三两下吃完饭,净过手,将那本天墟灵卉录摆在桌上,很小心地翻动。
看到第七种灵植时,陈宁安知道他种的那枚种子是什么了。
原来是雪霞花的种子。
陈宁安凝神看着一旁的注释,雪霞花多生长在月华照耀的水泽处,花香沁人心脾,在其花苞形态时摘下,练成九转涅槃丹,不仅有洗髓伐骨的功效,还能修复破损的丹田。
其下缀着一行小字【此花早在两百年前,就难寻踪迹。】
陈宁安看着手中的图册,又看向窗户下的花盆,忽然明白了过来。
如果楚正桦不曾说谎,那么十七长老在救楚铮时,确实损伤了丹田,因此留下暗伤,难以正常修炼。
楚正桦给他雪霞花的种子,十七长老又赠给他这本图录。
其心思……
陈宁安笑了笑,幸好他有能力,有让人利用的价值。
他停下来翻看,将雪霞花这一页牢牢记住,参考上面记载的生长习性,重新调配了花肥。
晚间,他将床挪到窗户底下,打开窗户,让月光照进来,把雪霞花摆在他脑袋边上。
又过了九天,黑褐色的花盆里冒出了一点点绿色,稚嫩的芽孢上还顶着暗灰色的壳。
陈宁安看着那抹亮眼的绿色,忍不住笑了起来,他朝绿芽轻轻吹了口气,绿芽颤颤巍巍,晃掉了脑袋顶上的壳,露出两瓣合着的嫩叶。
陈宁安按照它的喜好,给它浇了半滴灵液,温声鼓励它:“好好长,争取早日开花。”
窗外明月高悬,几近满月。
十一月十二。
当天下午,陈宁安站在灵田里,朝张兰山道:“劳烦你给这些琉璃七霞花布个结界,最近瞧着要下雪,我怕它们冻着。”
张兰山道:“没问题,要维持在什么温度上?”
陈宁安想了想,走进苗圃里:“你施法吧,我在里头站着,等温度合适了,我喊你停下。”
“好。”张兰山照做。
陈宁安料理好灵田,回到小楼又给雪霞花加固了阵法,十三日清晨上课前,陈宁安关紧门窗,这绿芽长得嫩生生的,别被哪个鸟雀溜进来给啄了。
课间休息时,陈宁安又递给楚镜一盒脂膏,楚镜接过来,直接打开盒子,挖了一小坨,抹在手上。
楚铭也伸手去挖,楚镜一把打掉他的手。
“真小气!”楚铭气哼一声。
陈宁安不禁好笑,在荷包里翻找,把自己的那盒递给他:“我只用了一次,您要是不嫌弃,就拿去用吧。”
“我不是真想用。”楚铭接过来,拿在手里摆弄,“我就是看不惯楚镜这么抠门。”
他瞥了一眼陈宁安的手,把盒子还给他:“你还是留着自个用吧,你比楚镜的手还糙。”
陈宁安闻言去看自己的手。
楚铭握住他的手摸了摸,不由得撇嘴:“指腹都裂开了,摸着剌手!”
听他这么一说,陈宁安确实觉得自己双手干裂、粗糙,尤其是右手。
他立刻挖了一大坨脂膏,搁在掌心细细揉搓,希望临时抱佛脚能有些用。
等散了学,陈宁安快步跑出去。
一路小跑,直到进入灵舟内,他缓了口气,平复呼吸,恭声道:“您好,叨扰您了,劳烦您送我去苍明峰。”
识海中,楚铮闷闷笑着,他操纵完器灵,睁开眼,看向空中立着的虚影。
“师父,今天的课先就上到这吧,四日后,您再继续授课。”
王九乾不语。
楚铮皱了下眉,身上的禁锢还没解开,他催促道:“师父,陈宁安一会儿就要来了,我得去接他,你快给我解开啊!”
王九乾淡淡道:“让他先在洞府内等着,这个剑招学完,你再离开。”
“不行。”楚铮严肃道,“他体质太差,受不住冷,而且他不知道苍明峰下雪了,肯定没穿厚衣服。”
王九乾垂眼瞥他,楚铮眼中的焦急一览无余,他沉默一息,摆了摆手:“你把人带来,你俩一块听课。”
“不行。”楚铮再度拒绝,“你的授课方式,他受不了。”
王九乾淡然无波的脸,此时裂开一道细微的缝隙,他闭了闭眼,似乎是觉得自家徒弟的行径过于糟心。
“楚铮,我就这两天得闲,接下来我要闭关压制心魔。”王九乾解开他的禁锢,“听不听由你。”
楚铮抖了抖衣摆,仔细整理衣衫,抽出一丝心神回话:“师父,你那心魔都压制多少年了,越压越强横,我看,你不如算了,倒头睡个大觉,说不定还能起点作用。”
王九乾没作声,虚影凝实了几分,手中凝出剑影。
楚铮挑了下眉,止住话茬,不着痕迹地往后退,快速御剑朝苍明峰飞去:“师父,我一会儿就回来。”
回到苍明峰,远远的,楚铮就看见了正朝他飞过来的灵舟。
他御剑过去,临到近前,喊了一声:“陈宁安!”
陈宁安闻声,立刻开门,探头去看:“二少爷!”
“嗯。”楚铮收剑,踏在灵舟上,在他腰侧揽了一下,“进去。”
陈宁安顺从地往回走,疑惑道:“咱们是要在这里修炼吗?”
“不是。”楚铮搂着他的腰坐下,“我师父今天给我授课,我得去找他,这里有维持温度的阵法,你就在这里待着,省得受冻,等我上完课,咱们再一块回去。”
50-60
第51章
陈宁安看向楚铮, 好奇道:“您师父在哪?离这远吗?”
“不远,他在瑶林峰。”楚铮道,“坐这玩意, 也就两刻多钟吧。”
陈宁安诧异道:“瑶林峰不是楚家的祖茔吗?”
“是啊。”楚铮笑了起来, “不错, 你竟然知道我们家祖坟在哪。”
“……”陈宁安无语, 他都来楚家三年多了,平时听课很认真的,怎么可能连楚家的祖茔都不知道,他又不是傻子。
楚铮低低闷笑, 戳了下他的脸,见人微抿着嘴,看样子是不大高兴,便咳了一声, 严正表情:“我师娘埋在祖茔, 我师父平时就待在她墓穴边。”
“这样啊。”陈宁安闻言惊讶, 他知晓一些关于王九乾的传闻。
王九乾是楚家第九十六任家主——楚淽未过门的道侣,他们二人已经定下亲事、昭告众人, 只差行合籍礼。
那时,楚淽刚继任家主不久,正值遇上修为瓶颈, 她便带着族内的精锐子弟,前往阆苑秘境历练,顺便寻找自己的机缘。
天有不测风云,他们一行人,在秘境中遇到了一头渡劫期的大妖,此妖已经近千年未曾现过身, 谁也没想到,它会出现在阆苑秘境里。
楚家众人不敌,修为最高的合体期长老拼死阻拦,最后自爆,为其余人争取几息逃离的时机。
楚淽护着众人逃离,耗尽了身上所有的法器,为了保护这批子弟,她动用了秘法,强行提升修为,最后带领众人成功逃了出来。
可惜,她来不及调息压下修为,便迎来了雷劫,此时她灵力接近干涸,身上什么防御的法器都没有,只能靠自己硬抗。
最终力竭,死在了天雷之下。
王九乾收到消息赶过来时,正遇上楚淽身死道消,根本来不及救,楚淽在他眼前魂飞魄散,尸骨焦黑,面容难认。
从那以后,王九乾就有了心魔。
陈宁安忍不住叹息,他轻声问:“都过去三百多年了,王真人的心魔还没消去吗?”
“没有。”楚铮摇头,“我能看出来,我师父是自己不想斩杀心魔,他的心魔跑出来的时候,会忘记我师娘已经殁了。”
陈宁安沉默了下:“那这心魔对你师父来说,其实是件好事。”
楚铮道:“有心魔,他永远都渡不过大乘,只能虚耗生命,最后身死道消,我师父天资极佳,剑心通明,很多人都为他惋惜,你怎么会这样想?”
陈宁安闻言觉得怪异:“您不是也这么想的吗?”
楚铮一愣,脑袋后仰些许,眯着眼打量他:“你这么懂我啊,难不成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修成人形了?”
“……”陈宁安被他说得直皱眉,他才不是虫。
“二少爷,咱们趁这个时间赶紧修炼会儿吧。”陈宁安起身站在楚铮身前,去抓他的手。
楚铮双手负在身后,低哼道:“既然你这么懂我,难道看不出我现在不想修炼。”
陈宁安绕到身后去抓他的手:“您误会了,我并不懂您的心思,也不敢揣测您的心思。”
“陈宁安,你真烦人!净挑些我不爱听的说。”楚铮侧过脸不理人,脚尖时不时踢陈宁安的小腿。
陈宁安暗暗叹了口气,垂下了手:“那您歇着吧。”
不知道楚铮的课要上多久,若是灵力没渡完,会不会让他留在这里。
陈宁安不禁心生担忧,他还有一摊子事等着料理呢,一下子离开四天,那株雪霞花幼苗,不知道是什么长势,早知道就把它带过来了。
“你这愁眉苦脸的干什么呢?”楚铮掐了把他的脸。
陈宁安回过神,敛去表情:“没什么,就是看这里落了雪,想着会不会很冷。”
“有我在,你怕什么。”楚铮双手抱胸,不悦地反问,“我还能让你冻着?”
陈宁安笑了一下,点头道:“是,我知道了,谢谢二少爷。”
“笑得真假!”楚铮扯着嘴角哼哼一声。
陈宁安只觉心梗,他深吸了口气,朝楚铮躬了下身,转动脚尖,往一旁走过去,离这位少爷远一些。
“走什么!”楚铮手臂一伸,圈住他的腰,把人按在身侧坐下,“你不是要修炼。”
陈宁安被迫坐下,心中无奈,他去扯腰间的手臂:“我都听您的,既然您眼下不想修炼,咱们就不修炼了,您歇着吧。”
“我现在又想修炼了。”楚铮从身后拥着他,脑袋搁在他肩上,分别握住他两只手,“我累了,你让我趴会儿。”
陈宁安原本坐得端直,现在被压得身形佝偻,双手用不了,他用下巴碰了一下楚铮的脑袋:“我把茶几挪开,您可以躺在榻上好好歇着。”
“你闭嘴,不许说话。”楚铮握着他的手,敲他的大腿。
陈宁安顺从,想着最多两刻钟,忍忍就到了。
他正要凝神炼化罡气,楚铮又说话了:“你手上抹东西了?摸着好滑。”
陈宁安蜷缩手指。
楚铮举着他的手,凑在鼻尖嗅了嗅:“好香啊,你弄的什么?”
陈宁安低着头道:“就抹了一些润肤的香脂。”
楚铮摸着不太对,仔细捻了捻他的指腹,立刻断掉心法,掰开他的手心。
陈宁安掌心绽开道道细纹,尤其是食指和中指,指腹几乎龟裂,就像烧裂的瓷器一样,遍布裂纹。
“陈宁安,你这个月到底干什么了?”楚铮扳过他的肩,盯着他的眼睛质问。
陈宁安敛着眼皮不看他,小声道:“我又养了些花,土摸多了,我以后会注意的。”
楚铮沉着脸不说话。
陈宁安攥着拳,用手背碰了碰他的护腕:“我知道错了,会改的。”
楚铮仍是一言不发。
陈宁安就怕他这样,发火也比这强。
沉默持续蔓延。
陈宁安心里止不住地担忧,他怕楚铮不高兴,再起了心思去查,查出来他是因为跟着楚正桦做事,把手弄成这样的,说不定就不让他再做了。
“二少爷。”陈宁安把声音放得很轻,“既然您要听课,要不我先回去,等我把手养好了再过来,您放心,最多也就十来天。”
楚铮开口了,声音冷漠:“陈宁安,我不高兴,你以为我是因为你的手让我摸着不舒服了?”
陈宁安抿了下嘴,沉默着没作声。
楚铮嗤笑一声,一把将他从怀里推出去,闭上眼,仰头倒在榻上。
陈宁安垂着头,扣弄着手指,默默站在他身前。
静等了一会儿,楚铮也没等到人吭声,别说拉他的手了,连句软话都不曾有。
楚铮更气了,呼吸都粗重了。
陈宁安听着耳边急促的呼吸,心里并不好受,他不喜欢看到楚铮生气。
楚铮眉心深深拧着,即使闭着眼,也能看到满心满眼的烦躁。
陈宁安不想他这样,轻轻碰了下他的膝盖:“二少爷,我知道错了,你别生气了。”
楚铮刷的睁开眼睛,看着他问:“你错哪了?”
陈宁安低着头道:“我哪都错了。”
听到这句敷衍的话,楚铮更气了:“你口口声声说知道,你知道个屁!糊涂蛋!”
他恼怒地蹬了一下榻沿,恨恨地闭上了眼。
陈宁安没再吭声。
他不糊涂,他心里知道。
在一片沉默中,灵舟停了。
楚铮阴寒着一张脸,从榻上起来,一眼都没看陈宁安,径自往外走。
陈宁安落后一步,跟在他身后。
楚铮挥了下手,舱门“砰”的一下在陈宁安眼前合上。
陈宁安摸了摸鼻子,早知道就走快一点了。
楚铮甩出自己的剑:“师父,我回来了。”
王九乾垂眸看他,几不可察地挑动眉梢。
刚才离去时,一副眉开眼笑、欢天喜地的样子,现如今却耷拉着脸,一身郁气。
他扫了一眼灵舟:“人不是接来了吗?”
楚铮唰唰挥了几剑,烦闷道:“师父你上课吧,我不想提那个祸害。”
王九乾淡淡道:“你平心静气,我只演示一遍。”
“知道了。”楚铮搓了搓脸,摈弃杂思。
王九乾的身形如青烟般流动,手中凝出的长剑,明明只是一个虚影,却有种横扫千军的气势。
楚铮定定看着,几乎在王九乾身形停住的瞬间,他眨了下眼,衣摆翻飞,提起剑就开始复刻。
招式、角度、力道堪称分毫不差。
楚铮完整地复刻一遍后,他闭上眼,静立不动,在识海中感悟王九乾的剑意。
片刻后。
楚铮睁开眼,眼神凌冽,他握紧剑柄,开始练习第二遍,这次只保留了基础招式,力道和分寸变了许多。
在一遍遍演练中,楚铮把这些剑招转化为了契合自己的招式。
陈宁安坐在窗边,透着一道缝隙往外看,手中的图册久未翻动。
忽然,陈宁安觉得眼皮一凉,有一片雪花被吹进了窗内,落在他脸上。
他探头去看,就见空中洋洋洒洒落着细碎晶莹的雪花。
楚铮已经收剑,保持一个姿势好几息未动了。
陈宁安收起图册,手指无意识地扣弄桌角,他频繁地往外看,楚铮依旧一动不动。
雪一直在下。
陈宁安垂着眼,犹豫几息,起身往外走,他试探地推门。
门开了。
他不是被关在这里。
他掐动法诀,朝崖上飞去,落地后,他掏出一柄伞,走到楚铮身边,撑在他头上。
楚铮被定住,动不了,只能转动眼珠,瞥见一只自己刚摸过的手:“你过来干什么?”
“下雪了。”陈宁安道,“我来给您撑伞。”
楚铮语气冷淡:“用不着。”
“是。”陈宁安无比顺从地移开伞,他一点没做停留,转身就往回走。
楚铮气得牙根痒痒,立刻喝止他:“站住!”
陈宁安停住:“您还有什么吩咐?”
楚铮命令道:“你过来,站我眼前。”
“是。”陈宁安挪动两步,让自己出现在他视线里。
楚铮上下打量他,皱起眉道:“你这穿的什么?”
“棉袍。”陈宁安扯了下自己的袖子,这是他发了月钱之后,在楚镜外出采买器材时,托她捎的。
棉袍很厚实,衣摆能垂到脚面,特别暖和。
楚铮问道:“什么时候弄来的这玩意儿?从哪弄的?”
陈宁安避重就轻,模糊了一些语字:“半个月前,我见苍明峰顶上的白色,多出不少,知晓是下雪了,便备了这身棉袍。”
楚铮扬了扬眉梢,注意力转到了其他地方:“你人不在,对我这的情况摸得倒是清楚,半个月前,苍明峰刚开始下雪。”
陈宁安低着头,轻轻拍着自己的衣襟,没有作声。
“挺会未雨绸缪。”楚铮夸了一句,就忍不住嫌弃道,“这棉袍也太难看了,蓝不蓝,黑不黑的,看着多老气,我师父一大把年纪了,都不穿这个颜色。”
陈宁安闻言抬头,谨慎地四处探看。
“别看了,我师父不在。”楚铮浑不在意道,“我又没说他坏话,他在,我也这么说。”
“哦。”陈宁安收回视线,岔开话题,询问道,“您还要定多久啊?”
“还得一会儿。”楚铮叹了口气,眼睛根本不能落在他下巴以下,“这玩意太臃肿了,好好的一个人,穿上胖得跟头熊一样,你不如直接裹个被子。”
陈宁安没觉得棉袍难看,只觉得暖和,他笑了一下:“被子没有袖子,穿身上就空不出手干活了。”
楚铮扯着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哼哼两声:“不是给你法衣了吗,那多轻便,不比你穿这强,胳膊都不好弯曲吧。”
“法衣我穿不惯,这个我穿着安心。”陈宁安换了个手撑伞,屈了下肘,把冻凉的手缩进袖子里。
雪越下越大了,楚铮的眼神落在他冻红的鼻尖上,烦躁地啧了一声:“我用不着你撑伞,你回灵舟上待着,我还有几个招式没学完,最快也得半个时辰。”
“是。”陈宁安没忍住问了一句:“您练得很好,为什么还要让您定着?”
楚铮定定看着他,心底倏的窜出一股喜意,他压了压嘴角:“我师父嫌我斩剑时的剑锋太重,让我磨一磨力道,手上要留有一分余地。”
陈宁安不是很了解,没有冒然说话,他点头:“是,那我回舟里等您。”
楚铮低嗯一声,老气横秋的颜色消失在他视线里,他垂下眉眼,怏怏不乐。
忽然,楚铮察觉周身一暖,方才落在他手上的雪花化成了一滩水。
他身上罩了一个结界,气息无比熟悉,是他自己的灵力。
“陈宁安!”楚铮扬声喊道。
“在!”陈宁安转过头,往回走了几步,“您有什么吩咐?”
“过来。”楚铮催促道:“你站我眼前说话。”
第52章
陈宁安不明所以, 一会儿让走,一会儿让回来的。
他来到楚铮眼前站定,疑惑地看着他。
楚铮嘴角噙着一抹笑意:“这结界是你给我布的吗?”
陈宁安点头。
“为什么给我布结界?”楚铮追着问。
陈宁安顿了下, 答道:“雪下大了, 结界能防雪。”
“你说的这些废话, 难道我不知道吗!”楚铮瞪他。
陈宁安避开他的眼神:“二少爷, 您在雪地里练剑,我却在舟内安歇,如此,我着实心有不安, 为您布结界是我该做的分内之事,若您不需要,我这就把结界撤了。”
要不是现在被定住不能动弹,楚铮非要过去拧他那张不中听的嘴。
他没好气道:“能布结界, 你刚才怎么不布, 还傻不愣登地举伞, 一点不顶用,风一吹, 雪全刮脸上了。”
陈宁安抹去落在眼睫上的雪花:“浪费灵力,您知道,我灵力本来就不多。”
楚铮扬起眉梢:“你这么抠门小气, 怎么舍得给我布结界?”
“物归原主,这灵力本就来源于您。”陈宁安压低伞,试图挡风,“而且,我对您一片赤诚,尽心伺候您, 是我该做的。”
楚铮脸色又沉了下来。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有气无力道:“行了,你赶紧走,别在我眼前晃了。”
“是。”陈宁安转过头,忍不住腹诽,明明是你叫我过来的。
他加快脚步,朝着灵舟疾走,生怕走晚了,楚铮又叫住他说话。
等进了舟内,他收起伞,搓了搓冰凉的手,棉袍上的雪遇热化水,袍身遍布星星点点的水渍。
舟内很暖和,陈宁安脱下棉袍挂在一旁,视线一瞥,瞧见自己冻得通红的右手,只觉做了件多余的事。
他掏出图册,却静不下心看,乍一松懈下来,忍不住犯困。
他捂着嘴,深深打了个哈欠,昨夜为了赶工,他在灵田忙活许久。
眼下困意肆虐,陈宁安没有为难自己,想着楚铮还得一会儿才结束,他伏在榻上睡了过去。
……
身上的禁锢一解开,楚铮立刻大步朝灵舟走过去。
他一边走,一边解着手上的束腕,正想用脚踢开门,一道呼吸声传进了他耳朵里。
睡着了?
楚铮空出手,轻轻推开门,就见陈宁安俯卧在榻上,看样子睡得很沉。
走到近前,他扫了一眼榻上的情形,撤下了茶几,托起陈宁安垂在地上的小腿,让他整个躺在榻上。
他搬弄陈宁安的时候,陈宁安依旧睡得很熟,连呼吸都没有变过。
见人睡得这么踏实,楚铮挑了挑眉,无声笑了一瞬。
……
满身的疲惫被安然的睡眠,抚平些许。
陈宁安缓缓睁开眼,觉得提不起劲儿,一身懒散。
他深深吸了口气,打算搓把脸精神精神,忽然察觉不对。
他扭头看过去,就见楚铮躺在他身边。
他的右手被楚铮握住,却没有灵力渡过来。
“二少爷,您什么时候结束的?”陈宁安单手撑着坐起来。
楚铮闭着眼道:“刚结束。”
陈宁安盘腿坐好:“那我们修炼吧。”
楚铮没说话,掀开眼帘,睨他一眼,甩开了他的手。
陈宁安手上落空,顿了下,他挪到楚铮脚边,跨过他下榻。
“干什么去?”楚铮抬脚横在他身前。
陈宁安道:“既然不修炼,我去看会儿书。”
“谁说不修炼了。”楚铮用脚扒拉他的腿,“过来,躺这儿。”
“是。”陈宁安折回躺下。
两人单手交握,源源不断的灵力流进陈宁安体内。
楚铮侧过身看他,见他松散的领口处露出一截红绳。
“这是什么?”楚铮捏住那根红绳往外扯。
陈宁安正在潜心炼化罡气,等他回过神,就见绳子上坠着的东西已经被完全扯出来了。
他抿了抿嘴,答道:“一根绳子。”
“是吗?”楚铮笑了,他啧了声,说出口的话阴阳怪气,“我还以为是根铁链呢,原来是根绳子啊,你不说,我都瞧不出来。”
陈宁安:“……”
他垂着眼皮,没作声。
楚铮拎着绳子,打量上面的挂坠,细细长长的一个,是用毛线编织的,像个小网兜,里头塞了东西。
挂坠还没入手,楚铮就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里面装的是他的剑鞘。
指腹传来毛茸、细软的触觉,楚铮怔住了,他捏着挂坠,一时陷入沉默。
这个毛线编织的小网兜十分精巧,能看得出来,主人在编织的时候应该花费了不少心思。
陈宁安见楚铮久不说话,便轻声开口:“这是狐狸身上最细最软的毛,不会损伤到您的剑鞘。”
楚铮摩挲着挂坠,声音低沉:“什么时候编的?”
陈宁安如实道:“您给我的当天晚上。”
“上回你来的时候,我怎么没见你戴?”楚铮把挂坠塞回他衣襟里。
陈宁安道:“在您身边,我用不到这个,这回是忘记摘了。”
他摘下绳子,单手团了团,搁进了腰间的荷包里。
楚铮瞥见他的动作,皱了皱眉,倒也没阻止:“你平时就天天戴在脖子上?”
“嗯。”陈宁安道。
楚铮掐他的脸,力道太轻,更像是抚摸:“你不嫌沉啊?”
“还好,不沉。”陈宁安偏了偏脑袋,想避开在他脸上作乱的手。
楚铮抓住他另一只手,握在掌中揉捏:“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巧了,之前那袜子丑得没眼看。”
陈宁安心中不服气,他觉得自己的袜子编得很好。
“当时才学会编东西,这都过去三年了,多少总会有些长进。”
楚铮见他嘴角微微抿着,不由得想笑,他憋回调侃的话,顺着他说:“你说得对,有长进!长进非常大!”
陈宁安听着他浮夸的语气,很想翻白眼,他扭过去看向窗外,却发现灵舟停在了苍明峰的山崖旁。
什么时候回来的?他竟然没发觉。
陈宁安询问道:“二少爷,咱们回洞府吗?”
楚铮不答反问:“吃螃蟹吗?”
陈宁安想吃,他看着不远处被白雪覆盖的山峰,摇了摇头:“不想吃。”
就算想吃也没有,冷泉肯定都被冻上了。
楚铮笑了一下,没说旁的,拉着他的手,御剑朝冷泉去。
到了近前,陈宁安忍不住惊讶。
因为冷泉里清澈的泉水正在潺潺流动,岸边落着厚厚的霜雪,冷泉却没有被冻上,能清晰看到水中趴在石头上的螃蟹。
他凝神扫视冷泉四周,察觉到了保持温度的阵法,阵法中残留着楚铮的气息。
意识到这一点后,陈宁安不禁愣住,他扭头去看楚铮。
楚铮正挑拣着抓螃蟹,嘴里低声嘟囔着:“这个看着不错,又大又肥,蟹黄肯定多,你就爱吃这种。”
陈宁安一时沉默。
……
跟之前一样,楚铮负责拆螃蟹,陈宁安负责吃。
吃了三只之后,陈宁安手搭在楚铮腕上,阻止他继续吃拆螃蟹:“我不吃了,您别弄了。”
“没事,放心吃吧。”楚铮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只玉瓶,“我刚给我师父要的,味道比黄酒要好很多,暖身的效果也更好,就算你吃十个八个也没关系。”
酒是热的,陈宁安接过那只玉瓶握在手里,感觉从手心一直暖到了心头。
吃饱喝足之后,陈宁安浑身懒洋洋的,连指头都不想抬一下,他半阖着眼睛,感觉人轻飘飘的。
“醉了?”楚铮低沉的声音响在他耳边。
他缩着脖子笑,伸手去揉耳朵:“好痒啊。”
“是吗?”楚铮揽在他肩上,贴着他耳朵说话,“有多痒?”
陈宁安双手捂着耳朵,压低了脑袋,在楚铮怀里躲来躲去。
楚铮双臂收拢,把他圈住,低声问:“还能不能走?”
他点头:“可以,我没有喝醉。”
手撑在楚铮胸前,陈宁安按着他起来。
“慢点。”楚铮搂住他的腰,随着他起身。
陈宁安笑着推开楚铮的手:“我没事,自己能走。”
楚铮定定看了他一眼,见他眼神还算清明,缩回了想要去抱他的手:“行吧,走,回去。”
两人手拉手往洞府走,步子走得慢悠悠的。
随着脚步的叠加,陈宁安眼中的清明逐渐散开,临到洞府时,他整个人头重脚轻。
往床上一坐,陈宁安垂着头发愣,感觉脑袋晕乎乎的。
楚铮见他这样,叹了口气,晃着他的手说:“行了,你睡吧。”
陈宁安听完心动,但还是摇头:“不了,我还能再坚持会。”
下午刚来就睡了一觉,这才过去没多久,天还没黑呢,又睡,这一下午基本没怎么修炼,时间都浪费了。
“用不着你坚持,想睡就睡。”楚铮按住他的肩膀,踢了一下他的腿,“把鞋脱了,去躺着睡。”
陈宁安挣扎着起来:“不行。”
楚铮握住他的脖子,两指捏着他的后颈:“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行不行?”
看样子要是陈宁安再说不行,楚铮会直接把他捏晕。
陈宁安耸着鼻子,闻着自己的袖子和衣襟,皱着眉说:“身上有酒味,好难闻,我得先去沐浴,不然熏到你了。”
“我闻不见。”楚铮面无表情道。
“瞎说。”陈宁安凑到他脸前,轻声哼道,“你鼻子好着呢,我身上有点味道你都能闻出来,每回换澡珠你都知道。”
他直勾勾盯着楚铮看,气息扑了楚铮满头满脸。
楚铮耳根一热,他低下头,不自在地摸脖子,用脚轻轻踢陈宁安的小腿:“你这个样子,还能洗澡吗?”
分明就是一副喝醉了的神态,平时哪有这个样子,也不会跟他这样说话,拖着尾音,跟撒娇似的。
“我能。”陈宁安笃定道,“二少爷你放心,就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就洗完澡回来,咱们继续修炼。”
他从床上下来,径直往外走。
步子越来越偏。
楚铮哪能放得了心,起身跟在他身后一同出去。
到了浴房前,陈宁安看着身侧的黑色身影,疑惑道:“二少爷,你是要跟我一块儿洗澡吗?”
楚铮喉结滑动,瞥了一眼他的脸,低着头问:“你想跟我一块儿洗吗?”
“当然不想。”陈宁安这会儿脑子不转圈,直愣愣的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楚铮听完不禁气恼,脸上的红晕也退了下去:“你有病吧!不想跟我一块洗,你还问我!”
陈宁安这回真喝多了,说出口的话不大受控制,都是最直白的话语,也是心里真实的想法。
他哼哼道:“你不走,还待在这里,我想提醒你,让你主动走。”
楚铮听完更气了,恼羞成怒地在他腰间拧了一把,又去掐他的脸:“美得你!我还不想跟你一块洗呢。”
说完,楚铮甩头走了。
陈宁安看着他气冲冲的背影,翘着嘴角开心地笑了。
他脱光衣服,扑通一声跳进水池里。
一边搓着头发,一边回想刚才和楚铮的对话,这位少爷不会在生闷气吧。
他抬着自己有点不受控制的手臂,以最快的速度打理好自己。
想着也没离多远,这会儿身上热腾腾的,他套了件寝衣就出去了。
一走出浴室,就见楚铮缩着一个大个子,坐在一张小小的榻上。
见此情景,陈宁安忍不住想笑,一个没忍住,就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呢?”楚铮皱着眉,狐疑地看他。
“哈哈……。”陈宁安如实道,“在笑你。”
楚铮:“……”
他哼了一声:“你现在是真实诚。”
陈宁安迈着歪斜的步子,朝他走过去。
楚铮立刻站起来,走到他身边,手臂虚虚揽在他腰后。
陈宁安疑惑道:“你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楚铮面无表情道:“你一个醉鬼,要是把自己淹死了,我好第一时间给你收尸。”
第53章
“不会。”陈宁安指了指浴房, “那个水池好小,淹不死我的。”
楚铮拍掉他举着的手指头:“你没听说过洗脸盆也能溺死人吗?”
陈宁安摇头:“没听说过。”
“行了,回去睡吧。”楚铮微微低头, 合拢他颈间散开的衣襟, 在他周身撑开结界。
“二少爷, 我头好晕。”陈宁安眯着眼看他, “有点看不清楚路,你能把我扛回去吗?”
楚铮闻言,结结实实搂住他的腰,摸着他的脸, 低声问:“我把你扛回去,你要怎么回报我?”
“回报?”陈宁安皱着眉思索,询问道,“明天中午和傍晚, 我不休息了, 都陪着你修炼, 可以吗?”
楚铮:“……”
他一哽,气道:“你脑子里除了修炼就没有旁的吗?”
陈宁安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生气, 忍不住委屈:“明明是你这样跟我说的,让我好好修炼,不要想些有的没的, 我都照做了,你怎么还生气。”
楚铮沉默了,他看着陈宁安敛着的眼皮和抿起的嘴巴,想说什么,却哑口无言。
陈宁安撇着嘴,忍不住后悔, 早知道他扶着墙自己爬回去,也比向楚铮开口强。
不让他扛的时候,非要扛,让他扛,却又这样对他。
真是个阴晴不定的人,好难伺候。
他挣开腰间的手臂,眯着眼朝墙边走过去。
下一瞬,身体骤然腾空。
楚铮将他打横抱起,大步朝外走。
“二少爷,你放我下来,我没有能回报你的。”
“陈宁安,你真烦人。”楚铮颠了他一下,“你这个人较真得不合时宜,一点开不起玩笑,记性还这么好!!”
陈宁安头晕得不行,懒得跟他辩白,安静地窝着不出声。
楚铮将他放在床上,从荷包里掏出枕头和被子,把人塞进了被窝里:“你老实在这躺着,我一会儿就回来。”
“知~道~了~”陈宁安拖着长长的语调回答。
楚铮闻言一顿,用力揉了下他泛红的脸蛋,给他调整好枕头才离开。
等楚铮一走,陈宁安立刻就闭上了眼,几乎下一瞬就要睡过去,他强撑着心神,将丹田里剩的那点罡气彻底炼化干净。
没一会儿,被窝里钻进来一个人。
陈宁安伸手去摸,这是楚铮常穿的天蚕丝的寝衣:“二少爷,你也洗澡了?”
楚铮抓住按在他胸前的手,握在手心里:“今天不按时辰走了,想睡就睡,想歇就歇,什么时候闲了再修炼。”
陈宁安左右晃着脑袋:“二少爷,我觉得这样不好。”
“哪不好?”楚铮侧过头看他,顺手拨开堆在他颈间的头发。
陈宁安道:“人有惰性,一松懈下来,再绷紧就难了,今天歇了,明天还想歇,后天还想歇。”
楚铮用指腹轻轻摩挲他的后颈,赞同道:“你说得很对。”
人不仅有惰性,还有贪婪。
看了一眼不够,想一直看着,只看着也不够,想上手摸一摸,抱一抱,还想亲一亲。
陈宁安拍打自己的脸,想让自己清醒一点:“二少爷,我现在还能运转心法,咱们修炼会儿再睡吧。”
“好啊。”楚铮语气低沉,他一点点把人搂进自己怀里,伸手捏着陈宁安的下巴,轻轻点了下他的嘴唇:“手太慢了,用这吧,一会儿就好,天一黑就能睡了。”
陈宁安没有反应过来,微微张着嘴巴,疑惑地看着他:“用什么?”
楚铮对上他的脸,一时喉间发紧,突然剧烈的心跳,让他身体紧绷起来,他压着躁动,维持着平静的神态,朝陈宁安的嘴唇凑过去。
陈宁安偏头躲避。
楚铮擦着他的嘴角,一掠而过。
陈宁安大半张脸闷在枕头上,沉默着一动不动。
楚铮心里翻腾着剧烈的失落,还有抑制不住的怨气。
他摁着陈宁安的肩头,让人平躺着露出脸来,他压着情绪问:“你躲什么?”
陈宁安听着他这理直气壮的问话,不禁诧异:“你要亲我,我还不能躲吗?”
楚铮面皮一热,镇定道:“你瞎说什么,谁要亲你,我是要修炼。”
“是吗?我不信。”陈宁安推开他的手,眼里透着怀疑还有一丝明显的警惕,像是怕楚铮突然亲过来,他严肃道,“你之前说过,我们不用双修的后两层,我都记着呢。”
楚铮又羞又气,背过身不理他。
陈宁安顿住,抿了抿嘴,怎么又生气了,他刚才没说错话啊。
他迟钝地想着,突然被一抹亮色吸引了注意。
他伸手碰了碰楚铮的耳朵尖儿:“你耳朵好红啊。”
楚铮身体登时绷紧,心生恼怒,他猛地转过身,把人压在身下,冷着脸问:“你还睡不睡!要是不睡,咱们就用嘴修炼。”
陈宁安垂着眼皮不看他,小声道:“我好困,想睡觉了。”
楚铮脸臭得要死,拧他的脸:“睡睡睡,就知道睡!困死你算了!”
陈宁安没说话,静静躺着。
过了好一会儿。
楚铮抚弄陈宁安的眼皮:“不是困了吗,怎么不闭眼睡觉?”
陈宁安抬眼看他:“你压着我,我睡不着。”
楚铮身形一顿,慢吞吞地从他身上下来,抓住他一只手攥在手心里:“我给你渡气,最多让你睡四个时辰。”
陈宁安闻言一笑,眼睛里漾开欢喜:“谢谢二少爷,够睡了。”
楚铮见他笑成这样,忍不住又去摸他的脸:“不许笑了,快睡。”
“好。”陈宁安笑着歪头,像是在蹭楚铮的手心。
楚铮猛地别开脸,梗着脖子不看他。
陈宁安掖好被子,闭上眼,安然睡了过去。
过了好大一会儿,楚铮才慢吞吞地转过头,他满肚子怨气,恨恨地盯着陈宁安的脸。
啾!
楚铮快速在陈宁安脸颊啄了一口。
他抿了抿嘴,也不怎么样。
真亲起来也就那么回事,一点都不甜,除了软点,没什么特别的。
楚铮捂着自己砰砰乱跳的胸口,在心里大骂陈宁安。
这个大祸害!让他干出这么轻浮的举动。
楚铮一边骂,一边在祸害另一侧的脸上亲了一口。
他其实并不想亲,但两边都是脸,不能厚此薄彼,他不是个偏心的人,要一碗水端平。
……
陈宁安一口气睡了三个半时辰,睁开眼,入目一片昏暗,分不清时辰。
他扭头看向身侧,楚铮端端正正躺着,不禁纳罕,真是少见,这次竟然没压他。
“二少爷,您睡吧,我来催动阵法。”陈宁安分出心神去炼化罡气。
楚铮闻言一顿,眼底浮起落寞,往常还没体会得这么深刻,现在才发觉,陈宁安平时对他有多疏离。
他翻过身,脑袋埋进陈宁安颈窝,闷闷道:“你不要跟我这样说话。”
陈宁安闻言不解,他很确定,他刚才的语气没有半分不敬,想了想,也没想到自己哪里出错了,他轻声询问:“二少爷,您可否明示,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又是这种小心翼翼的语气。
楚铮气恼又沮丧,他以前难道对陈宁安很凶吗?
雪翎那只胆小如鼠的鸟,见了他都没有这么恭敬害怕。
“陈宁安。”楚铮抬起头,看着他,认真地问,“我以前对你很不好吗?”
陈宁安愣了下,否认道:“没有,您一直对我很好。”
楚铮撇嘴:“又敷衍我。”
陈宁安严正表情,再次回答:“二少爷,我没有,我是从心里觉得您对我很好。”
他没有撒谎,他是真的觉得楚铮是个很好的东家,虽然有时候莫名其妙生气,但只是生闷气,没对他撒火。
允许他去族学上课,允许他种花,允许他跟着楚正桦做事,除了修炼,从来不干涉他的事情。
楚铮垂着眼皮,更郁闷了,他低声道:“可是我觉得,你对我不好。”
他娘面对他爹时,从来不是这副疏离谨慎的样子,他嫂子一见到他哥,满眼都是笑意,哪像陈宁安这样,在他身边的时候,总低着头不看他,恨不得眼睛长在脚底板上,还总是说些冠冕堂皇的套话。
陈宁安听完楚铮的话,只觉错愕,他愣愣地看着楚铮,忍不住委屈:“二少爷,我在和您修炼时,从来没有偷过懒,您不能这么冤枉我。”
楚铮立刻反驳,急急道:“我不是说这个,我没说你偷懒。”
陈宁安追问道:“我到底哪里做错了,让您觉得我对您不好。”
楚铮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就是因为你哪里都没做错,所以才对我不好。
楚铮低下脑袋,看着垂头丧气的。
陈宁安不明白他怎么了,视线昏暗,也看不清他的脸色。
他怕说错话,选择沉默。
黑暗里,寂静蔓延开来。
最终,陈宁安没忍住,轻轻碰了下楚铮的肩膀:“您要睡会儿吗?”
楚铮闻言恍惚,记忆里,陈宁安几乎没给他递过台阶。
他立刻顺着台阶下来:“要,我困了,想睡觉。”
陈宁安把枕头往他那边推了推:“好,您睡吧,我来催动阵法。”
楚铮放着空闲的枕头不用,硬挤在陈宁安脑袋边儿,贴着他的耳朵说话:“修炼先等一等,我上午练剑扭着腰了,你给我揉揉,好不好?”
“好。”陈宁安答应得心甘情愿,楚铮难得使唤他一次。
他伸手按在楚铮后腰,一点点摁压:“二少爷,是哪里不舒服?”
楚铮闷着脸,低低道:“哪哪都不舒服。”
“这么严重吗?”陈宁安神色凝重起来,他停下手上的动作,别再不知轻重,给楚铮弄严重了,“二少爷,您还是回家看看医师吧。”
楚铮不接茬,捞着他的手压在自己身上:“你继续揉,轻一点。”
陈宁安摸他腰的时候,会给他一种错觉。
感觉陈宁安在抱他。
陈宁安试探地按了几下,询问道:“这种力度可以吗?”
楚铮道:“再轻一点。”
陈宁安又放轻了力道:“这样呢?”
“再轻一点。”楚铮撑着身子,没把自己全压在他身上。
陈宁安听完皱起眉头,再轻那还是揉吗?跟摸差不多。
“二少爷,这样能有用吗?您还是回家看医师吧。”
“有用,怎么没有用,我感觉腰没有那么疼了,你快给我揉揉,两只手都用。”
陈宁安只好照做,他两只手按在楚铮后腰上,轻也不是,重也不是,僵着手不知道到底该怎么使劲。
楚铮却美滋滋的,嘴角翘得很高:“就这样,你别动了,我想睡会儿。”
陈宁安觉得他们两人眼下的情形有些怪异:“二少爷,您这样睡,咱们没法修炼了。”
楚铮听完不高兴,戳他的腰:“我重要,还是修炼重要?”
这是什么问题?
陈宁安皱着眉,没有回答。
“说话,装什么哑巴。”楚铮又说他,声音带着一股明晃晃的怨气,“说你对我不好,你还不承认,你就一门心思惦记着修炼,一点不惦记我!”
陈宁安觉得这话更奇怪了:“二少爷,修炼是为了解决您身体里的罡气,让您早日能够摆脱这种困扰,可以正常修炼,这是我应尽的本分和任务,我惦记修炼,也是为了您着想,这难道不算惦记您吗?”
楚铮往下缩了缩,扯着被子蒙住头,一副不想听陈宁安说话的样子。
陈宁安这次没有顺着他来,伸手去扯他头上的被子,发现拽不动后,跟着他一起往下缩。
两个人都闷在被子里,离得很近,呼吸都缠在一起了。
陈宁安什么都看不见,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在黑暗里,轻声开口:“二少爷,之前您每天都掐着时辰生活,修炼十分刻苦艰辛,我很想配合您,跟上您的进度,我不想因为我的问题耽误您修炼。”
楚铮闷不吭声,心想,早就耽误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觉得修炼不是最重要的事了,有很多事情值得他花费时间去做。
比如,给陈宁安摘果子、抓螃蟹、烘头发,或者什么都不做,就看着他睡觉。
见楚铮一直沉默,陈宁安心中犹疑不定。
他惦记修炼,除了一部分私心,想获得灵力、早日从楚家离开之外,也是真的想为楚铮做事。
楚铮天资过人,又勤奋刻苦,他不应该为体质困扰,更不该为其他琐事烦恼,应该心无旁骛,一心向道。
他在楚家这三年多,说实话,过得还算顺心如意。
哪家的下人能一个月只做三天工,而且做工的时候还能好吃好喝。
陈宁安心中叹气,少见楚铮这副沉默的样子,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什么异样也瞧不出来,心中摇摆一番后,他轻轻拍了拍楚铮的后背:“您不想修炼就歇着吧。”
楚铮道:“要是我这几天都不想修炼呢?”
“那就不修炼。”陈宁安把被子扯下来,露出两人的脑袋,“以您的心情为主,什么时候您心情好了就喊我,我随时过来。”
楚铮眯着一只眼看他:“那要是你上课、打理花草的时候,我心情好把你喊过来,你能乐意吗?说不定面上摆出一副温顺的样子,心里指不定怎么骂我呢?”
陈宁安皱起眉,他觉得楚铮不仅无理取闹,还会无中生有:“二少爷,这种事情还没有发生过,您怎么就这么揣测我,配合您修炼才是我必须要做的事情,也是最重要的事情,其他事都可以往后放,您不必多虑,更不必有此揣测,我不会的。”
这番话误打误撞地说进了楚铮心坎上,他闷着脸,美滋滋地笑着。
陈宁安抿了下嘴,心里不大高兴,他做工从来不会偷奸耍滑,既然得到好处和实惠,就应该做出相应的付出。
楚家买他回来是让他做事的,并不是大发善心做善事,让他在这里白吃白喝,还能免费上学。
“二少爷。”陈宁安再度表明态度,“您任何时间都可以使唤我,我不会心生不满。”
“好啊。”楚铮的语气很是开心,“我现在就想使唤你,不修炼了,你就这样给我揉腰吧。”
“好,我都听您的。”陈宁安依言照做。
过了一会儿,楚铮嗅着陈宁安颈侧的气息,不由得昏昏欲睡,他低声嘟囔:“你的手别动,就这么放着,我想睡会儿。”
陈宁安很轻地应了一声:“好。”
渐渐,身上越来越重,楚铮睡着了,沉沉压在他身上,陈宁安抬着下巴,深缓了口气。
他的双手依旧搭在楚铮腰上。
挣动手臂时,陈宁安忽然意识到了他们这个姿势的异样在哪里。
他侧过头,看着趴在自己肩上的脑袋,心里很复杂,那种感觉说不上来,总之不是什么好受的滋味。
寂静良久。
在一片沉默中,陈宁安缓缓收紧了手臂。
第54章
清早, 阳光照进洞府内,视线明亮起来。
楚铮睡得格外舒坦,他懒洋洋地掀开眼皮, 入目一片白皙。
他往后挪了下脑袋, 才看清这原来是一截脖子。
沉默一瞬, 楚铮又默默地把脑袋挪了回去, 脸埋在陈宁安颈间,深嗅了两下。
陈宁安对他这番举动很疑惑,不知道他这是醒了,还是没醒。
他试探性得在楚铮背上轻轻拍了一下。
楚铮身体霎时一僵。
因为他意识到他正在被人抱着。
楚铮没有动作, 他慢慢放松身体,感受着这个怀抱。
陈宁安以为他是没睡够,没吭声,也没再动作, 反正都已经浪费这么长时间了, 既然想睡, 就让他一次睡个够吧。
他闭上眼,在心里默背之前学过的阵图。
忽然, 楚铮捶了一下床板,嘴里气哼哼的嘟囔。
陈宁安很诧异:“二少爷,您这是怎么了?”
楚铮语气里满是不情愿:“我师父让我去上课。”
“那您快去吧。”陈宁安立刻松开他。
背上一空, 楚铮心情更差了,他阴着一张脸从被窝里爬出来。
陈宁安被他压了一夜,此时两条胳膊连带肩膀,又僵又麻。
他曲起腿,缓慢地活动,深深喘了口气。
刚缓了两口气, 楚铮掀开被子,把他从被窝里挖了出来。
不等他张嘴问,楚铮就发话了:“你跟我一块儿去,在边上旁听。”
陈宁安听完,迟疑道:“这合适吗?会不会有偷师的嫌疑?”
楚铮卷好被子,塞进他的荷包里:“别胡想了,算起来他也是你师父。”
“啊?”陈宁安茫然。
楚铮低咳一声,侧过头不看他,含糊道:“你是我的人,我的师父就是你的师父。”
顿了顿,楚铮又自问自答道:“这有什么不对吗?没有,这很正常。”
“哪有这样算的。”陈宁安不禁皱眉,若是这样,那楚铮院子里所有的下人全都是王真人的徒弟。
“行了,别纠结了。”楚铮按在他蹙起的眉间,左右抚了两下,“快穿衣裳,迟到了,我师父会打人的。”
陈宁安顾不上震惊,连忙掏出衣裳穿上。
楚铮看他这慌乱的样子,安抚道:“你不用害怕,他不会打你。”
“我知道,但是我怕他打你啊。”陈宁安快速系着腰侧的系带。
楚铮愣了愣,直直盯着他看,他脸上的担忧不似作伪。
陈宁安站起来穿裤子,见楚铮还坐在那儿不动,便用脚尖碰了碰他的腿:“二少爷您也别坐着了,快换衣裳吧。”
楚铮低着头嗯了一声,他打了个响指,身上的黑色锦袍整齐严正,连鞋袜都穿好了。
陈宁安见状,不由得着急,他急急忙忙地穿好鞋袜,快步往外走:“二少爷,您稍等我一下,我去洗把脸。”
“不用这么急。”楚铮上前拉住他的手,同他一起出去,“一会儿我御剑带你,不会迟到的。”
陈宁安松了口气,他调匀气息,整理错乱的腰带。
两人收拾好后,御剑朝瑶林峰去。
陈宁安跟往常一样,站在楚铮身后,不料,楚铮突然掐在他腋下,凌空把他举起来,然后放在了身前。
这动作太过突然,陈宁安一惊,心跳怦然,他背靠着楚铮的胸膛,缓缓平复心跳。
“二少爷,您下次能提前跟我说一声吗?”
楚铮扳过他的脸,揽着他的肩问:“吓到了?”
陈宁安轻嗯一声:“有一点。”
“胆子真小,还不信任我,我再怎么着也不可能把你摔着。”楚铮语气一顿,戳了戳他的脸颊,“知道了。”
陈宁安脑袋后仰,避开他的手,询问道:“您把我弄到身前干什么呀?”
楚铮从身后拥住他,分别握住他两只手,学他的语气:“修炼呀。”
陈宁安暗暗翻了个白眼。
他随着楚铮运转心法,顿了顿,转头去看楚铮,就见他眉眼放松自然,嘴角微微上翘,整个人透出一股惬意的感觉。
真是阴晴不定,楚铮的情绪转变得很快,还莫名其妙,陈宁安常常看不懂是为什么。
不过楚铮心情好,对他来说也是件好事。
陈宁安转回头,垂着脑袋,眉眼无意识流出笑意。
两人来到瑶林峰,楚铮收剑。
陈宁安随着他走。
几乎他们刚站定,身前就出现了一道虚影。
陈宁安感觉身上有很重的威压,让他喘不过气来,他垂着头,姿态摆得很恭敬,悄悄往楚铮身后移了两步。
眼睛一瞥,陈宁安才发现,此时他还在和楚铮牵着手。
有外人在的时候,他们从来没有修炼过,陈宁安轻轻晃了一下手,示意楚铮松开他。
不料,楚铮没松,反而又握紧他的手,把他拽到了身前。
他不明白楚铮这是什么意思,当着他师父的面,也不敢问。
这时,楚铮开口:“师父,他是陈宁安,一会儿跟我一块儿上课。”
王九乾淡淡嗯了一声。
楚铮感觉手被攥得很紧,他转头去看,见陈宁安如此情状,立刻挡在他身前,去看自己师父:“你把气息收一收,都把他吓着了。”
王九乾顿了一下,沉沉的威压,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陈宁安感觉浑身一轻,他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依旧躲在楚铮身后没出来。
楚铮拉着他的手,走到王九乾跟前,冲他大手一摊。
王九乾皱了下眉:“什么意思?”
楚铮理所当然道:“见面礼,你这个做师父的好歹要表示一下吧。”
王九乾沉默了,他看了一眼楚铮,又看向陈宁安。
陈宁安不明所以,他不知道楚铮是什么意思,垂着头没言语。
王九乾的虚影突然消失,下一瞬,他的真身出现在二人身前。
他拿着一只乾坤袋递给陈宁安。
陈宁安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在凡间,他知道一些长辈见到小孩子会掏一些压岁钱,可他如今不是小孩啊。
他茫然地去看楚铮。
楚铮拽他的手,催促道:“快接,我师父净好东西。”
陈宁安一听更不敢接了,他往后退了一步:“拜谢王真人恩赐,小人实不敢受。”
王真人手轻轻一抬,乾坤袋自动系在陈宁安腰间,他淡淡道:“理应如此,你不必推拒。”
“你怕什么。”楚铮把他拽回来,“本来他就该给你。”
陈宁安有些懵,愣愣的没吭声。
楚铮解开他腰间的乾坤袋,打开扫了一眼。
半条上品灵脉,三条小型中品灵脉,六阶以上的灵植三千多株,丹药粗粗一扫有六十七种,品阶都在七品以上,高阶符箓数千张,还有各种兽丹、矿石……
楚铮满意地点了点头:“行,我师父还算大方。”
他给乾坤袋加了个禁制,塞进陈宁安荷包里:“你平常在外人跟前别拿出来,想用的时候输一道灵力就行。”
陈宁安听完松了口气,长者赐不敢辞,就先放着吧,他肯定不会用的,等以后离开楚家,再原封不动的还回去就好了。
“是,我知道了。”他晃了一下楚铮的手,示意他松手,“您上课吧,我去一旁候着。”
楚铮嗯了一声,又往他身上套了两个结界,才松开他的手。
陈宁安恭敬地朝王九乾躬身拜谢,先后退两步,然后才转身离去。
他站在一旁,看着这师徒二人。
王九乾手持一根碧竹,演练了一套剑法,他宽大的衣袍翻飞,几乎甩出了残影,隔着几层结界,陈宁安依旧感受到了他那迫人的气势。
全神贯注地观看一番,陈宁安什么也没学到,王九乾的身影在他眼里越来越虚,陈宁安不受控地跑神了,此等剑意太过玄妙,不是他这种凡夫俗子可以领会的。
陈宁安瞪大眼睛,看似专注,实则心思早就飞远了,他百无聊赖地看着崖边的一棵青松。
不知什么时候,一抹极其潇洒肆意的黑色飞扬在雪地之间。
陈宁安散着的眼睛逐渐凝神,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雪地中的黑色。
极致的白和极致的黑碰撞到一起,是那么吸引人的目光。
倏地,黑色停下了。
“陈宁安。”
“来了。”陈宁安立刻朝楚铮走过去,“二少爷,您有什么吩咐?”
楚铮定在原处,斜着眼睛看他:“往这边站站,我看不见你。”
陈宁安听话地挪在他视线里。
楚铮问:“刚才看明白了吗?”
陈宁安如实道:“没有。”
楚铮心想,没有就对了,就他师父演示的那个速度,他哥都看不明白,更何况没有神识的陈宁安。
他道:“没事,等得空我教你。”
陈宁安不是很想学,顿了顿,他才回答:“是,谢谢二少爷。”
楚铮住了嘴,陈宁安也没说话,一时之间,气氛有些别扭。
陈宁安先后扫过楚铮的两只手,不禁暗自叹气,一只手都用不了。
“你那什么表情?”楚铮皱着眉问。
陈宁安愣住了:“什么?我怎么了?”
楚铮看着他微垂的眼皮:“臊眉搭眼,又遗憾又惋惜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刚娶的媳妇跟人跑了。”
陈宁安:“……”
这叫什么话啊!
他瞟了一眼楚铮,扭过头没吭声。
“说话!刚才想什么呢?”楚铮鼓起腮帮子,用力朝他脸上吹气。
陈宁安照实说:“我刚才想,您站着也没事,不如咱们修炼,但是您眼下空不出来手。”
楚铮抿了下嘴唇,附和道:“确实该修炼了,这两天净闲着了,咱俩现在一点正事都没有,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就修炼吧。”
陈宁安拧着眉看他,楚铮一只手握着剑,另一只手掐着剑诀。
想了想,他走过去,打算掰开楚铮掐诀的左手。
“你干什么呢?”楚铮困惑地问。
陈宁安道:“掰开您的手,咱们好修炼。”
“你脑子怎么想的!”楚铮气道,“我这正定着呢,你是要掰断我的手指头吗?”
陈宁安一听,立刻收手,他后退几步:“那您定着吧,我去一边候着。”
“站住!”楚铮喝止他,“你走了咱们还怎么修炼!”
陈宁安迷惑不解:“您两只手现在都用着,咱们修炼不了啊。”
楚铮垂下眼皮,语气僵硬:“手占着,那不是还有其他的闲着吗。”
说完,他抬眼看着陈宁安,用力抿了下嘴。
陈宁安闻言一愣,视线落在他抿着的嘴巴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默了两瞬,他慢慢走到楚铮身边,仰头看着他:“您是要和我用嘴修炼吗?”
楚铮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语气无比随意:“你愿意也行。”
陈宁安点头道:“愿意,配合您修炼是我应该做的,您稍等一下,我漱个口。”
楚铮盯着他问:“你是真的愿意吗?”
陈宁安闻言诧异:“当然是真的愿意。”
楚铮撇嘴:“谁知道你心里怎么想的,一整个喜怒无常,昨天还不愿意呢。”
陈宁安闻言诧异,喜怒无常?
谁?
他吗?
他睁大眼睛,一脸困惑道:“昨天?我什么时候不愿意了,咱们昨天修炼了吗?”
楚铮皱起眉:“你忘了?”
“什么?”陈宁安茫然,“我昨天喝多了,倒头就睡了,难道咱们又修炼了吗?”
楚铮闻言错愕:“你喝酒断片啊?”
陈宁安抿了抿嘴:“嗯,好像是,喝多了会记不清事。”
他讨厌喝酒,除去味道不好喝之外,也是不喜欢记不住事。
那种感觉很恐怖,喝多的那段时间像是被人夺舍了一样,做了什么他不知道,一觉醒来,什么也不记得。
楚铮沉默了,他回想起昨夜的事。
算了,不记得也好。
陈宁安这时回过味来,他迟疑道:“二少爷,您昨天要和我用嘴——”
“没有!”楚铮立刻打断他,“是你喝醉了不消停,非要缠着我修炼,嘴巴一个劲儿地往我脸上贴。”
“不可能!”陈宁安断然否认,“我不会这样。”
“怎么不会!”楚铮冷哼一声,压着那股心虚,理直气壮道,“你爱信不信!!”
陈宁安默了默,小声道:“我就是不信。”
楚铮哽了一下,见他这副眉头轻蹙的可爱模样,心头一软,忍不住想抱他。
“陈宁安。”楚铮声音很轻,“再过来点儿。”
陈宁安从荷包里掏出牙粉:“您稍等,我先漱口。”
“我不等!”楚铮耐不住,大声催促他,“你快过来!”
陈宁安只好凑到他跟前:“您要做什么?”
楚铮道:“往我的膻中输一道灵力。”
陈宁安没有多问,立刻照做。
下一瞬,身上突然被束缚住,楚铮紧紧抱住了他。
陈宁安诧异道:“二少爷,您能动了?”
楚铮低嗯一声,扣住他的后腰,往自己怀里摁。
陈宁安想转过头贴他的嘴唇,结果后颈被扣得太紧,他脑袋转不了:“二少爷,您这样我们修炼不了。”
楚铮嘴唇在他耳后轻轻碰了一下,沿着他的侧脸,一点点来到他嘴唇前,低头看着他:“我们现在修炼,好不好?”
陈宁安没吭声,他探出脑袋四周查看。
楚铮扶着他的侧脸,掰他的脑袋:“别看了,我师父不在。”
陈宁安放下心来,他转动眼珠,余光落在他脸侧的手指上:“二少爷,您现在能动了,咱们用不着——”
在楚铮沉沉的注视下,陈宁安的声音越来越小,他抿住嘴不吭声了。
楚铮滚烫的眼神直直盯着他,像是要在他脸上烧出一个洞来。
陈宁安垂着眼皮不看他,脑袋越压越低。
“陈宁安,你到底怎么回事?”楚铮气恼的声音里夹杂着明显的委屈,“刚刚明明都说好了,现在又这副不情愿的样子。”
陈宁安闻言攥紧手,倏地抬头看他。
这怎么能一样,这根本不是一回事。
“二少爷,您是真的想跟我修炼吗?”
“你又说什么废话!”楚铮一派镇定,神色郁郁地看他,“这句话应该问你自己,你想不想跟我修炼!”
陈宁安没辩解,他直接踮起脚,跟楚铮唇瓣相贴。
楚铮浑身一僵,眼睛瞪得极大。
第55章
陈宁安沉下心思, 专注地运转心法,这回确实耽误了很多进度,如果再只用手, 他就没办法按时回去了, 况且积攒的罡气会扰乱楚铮丹田里的灵力平衡。
食君之禄, 忠君之事。
陈宁安用全部的心神运转心法, 却发现心法很滞涩,好一会儿,也不见有灵力渡过来。
“嘶!”陈宁安低哼一声,他别开脸, 伸手去推楚铮。
楚铮不仅没松开他,反而把他抱得又紧了。
陈宁安后颈被楚铮扣在掌中,手臂也挣不开,他抬脚去踢楚铮, 想开口说话, 被堵着嘴, 口中“呜呜”含糊不清。
楚铮气息粗重,紧贴着他的嘴唇, 哑声问:“干什么?”
他说话时的颤动,毫无阻隔地传到陈宁安嘴上,带来一阵似有若无的麻痒。
陈宁安用力别开脸:“二少爷, 你先松开我。”
楚铮磨蹭他的嘴唇,不满道:“又怎么了?刚修炼上。”
陈宁安简直要气笑了,他抬腿又踢了楚铮一脚。
楚铮见他皱着脸,磨磨蹭蹭地松开了他,满脸不高兴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陈宁安敛着眼皮不理他,低头整理腰间被扯乱的衣裳。
楚铮双手捧住他的脸, 指腹抹去他唇上沾染的水渍。
“二少爷。”陈宁安严肃道,“我们的修炼好像出问题了,刚才我运转心法时特别滞涩。”
“这个啊……”楚铮不自在地摸了摸脖子,若无其事道,“我刚才跑神,忘了运转心法。”
陈宁安沉默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怎么了!”楚铮瞪他,“圣人还有出错的时候,我就犯了点小错,你就这么埋怨我?”
简直是倒打一耙!
陈宁安眨了眨眼,神色缓和下来,他平淡道:“没有,您想多了,我怎么敢埋怨您。”
楚铮没理会他的暗讽,脸凑到他眼巴前:“没事了吧,那咱们继续修炼。”
陈宁安往一侧躲避,他垂着头,小声道:“二少爷,您能别舔我的舌头吗?”
楚铮一愣,一瞬间脸色涨红,从脖子一路红到脸,感觉脑袋顶上都冒着热气。
他梗着脖子,镇定道:“你瞎说什么!谁舔你舌头了!我那是正常修炼!”
陈宁安抬头瞟了他一眼,闷声道:“你还咬我,我舌尖都疼了,以前修炼的时候根本不是这样的。
“我我……”楚铮磕磕巴巴的,“我那是……那是不小心碰到了,对!不小心碰到的,这能怪我吗!谁让你一个劲儿的用舌头顶我。”
陈宁安听完不由得生气,去扯搂在他腰间的手。
明明是楚铮把舌头伸进他嘴里的,推他他也不出去,还咬他的舌尖,现在还怪他。
“好啦,你别这么小气,大度点。”楚铮紧紧抱着他,跟他额头相抵,“谁修炼没个磕磕碰碰的,上一次都过去三年多了,我现在很生疏,出点儿小岔子很正常。”
他头一次跟人这样亲嘴,控制不好力道,也是人之常情。
楚铮越说底气越足:“不许这么小肚鸡肠,做人应该宽容,要有容人之量,咱们多修炼几回就好了。”
陈宁安抿着热胀的嘴唇,压下了要反驳的话,低声道:“是,我知道了。”
楚铮看着他闷闷不乐的样子,滚了滚喉咙,不由得郁闷:“算了,不修炼了。”
陈宁安低嗯一声,回到刚才的位置站定。
楚铮悻悻地拿着剑,只用一个招式挥剑,他没用灵力,只用剑气砍在那块大石头上。
陈宁安低着头站在一侧,嘴上的热胀慢慢消去,舌尖儿泛着细密的疼。
不知过去多久,他站的腿都有些酸了。
那块大石头被剑气冲刷的满是裂纹,楚铮又一次挥剑,那块大石头四分五裂,溅起一阵飞灰。
“走了,回去。”楚铮御剑来到陈宁安身边。
两人回到洞府,陈宁安迈下剑,楚铮道:“我去冷泉泡会儿,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陈宁安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不过一瞬,眼前只剩一片雪白,再无其他颜色。
陈宁安慢吞吞地往里走。
……
楚铮没用灵力护体,在冷泉里泡了个透心凉,他抹了把脸上的水,起身上岸。
一回到洞府,就见陈宁安垂着头坐在床边,柔顺黑亮的长发披散在后肩,遮住大半身形,身上皓白的寝衣就像他人一样柔软白净。
这座洞府就像是个灰扑扑、脏兮兮的蚌壳,一打开,里面却有一颗又大、又亮、又莹润的珍珠。
“二少爷。”陈宁安听见脚步声,立刻抬起头,他朝楚铮走过去,“您回来了。”
楚铮看着这颗大珍珠,愣愣站着没有说话。
这种情景对他来说很陌生,却又很熟悉。
他曾经很多次幻想过,有一天,会有一个人坐在他的床头等着他回来。
当这一幕真的变成现实时,楚铮并没有自己以为的喜悦,反而心有些酸涨。
嗓子发紧,楚铮吞咽几下,仍是没说出话来。
陈宁安凑近看他:“您怎么了?”
楚铮摇了下头,低哑道:“没事,你一直在等我吗?”
“嗯。”陈宁安点头,楚铮不在,他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打开书,翻了几页,也静不下心去看。
又看了一眼楚铮,陈宁安敏感地觉得他不对劲:“二少爷,您真的没事吗?”
“我能有什么事。”楚铮的声音恢复正常,拉着他来到床边坐下。
两人相对而坐,双手交握。
翌日清早。
楚铮满心不情愿地把自己的脸从陈宁安脖子上撕下来。
陈宁安揉着惺忪的眼睛,撑着手从床上起来。
楚铮按在他肩头,又把他摁回去:“你别去了,就在这待着吧。”
陈宁安心下犹豫,去了,他也看不明白,还会让楚铮分心。
“好,那我不去了。”
他看见楚铮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愣了会儿神,起床看书。
一直到日落,也没见楚铮回来。
陈宁安拿一支笔,有一搭没一搭地勾画着,想了想,他又在清单上添了一瓶养元丹,他婶婶身体亏损得厉害,不知这几年养成什么样了,多备一瓶,有备无患。
又将清单从头到尾扫了一遍,陈宁安搁下笔。
头顶的明珠熠熠生辉,他往外看去,夜色已深。
洗漱完,他坐在床头昏昏欲睡时,终于听见了那道熟悉的脚步声。
他狠狠搓了把脸,让自己打起精神:“二少爷,您怎么才回来呀?”
“别提了。”楚铮声音有气无力的,他拖着沉重的步子,倒头歪在了床上。
陈宁安见状,立刻朝他爬过去:“您这是怎么了?”
楚铮深深喘了口气:“我师父的心魔跑出来了,他把境界压到金丹巅峰,跟我对打,对我下手那叫一个狠,一天了,一口气没让我歇着。”
陈宁安闻言震惊,下意识在他身上来回打量:“您受伤了吗?”
楚铮咳嗽两声:“没受皮外伤。”
“哦。”陈宁安放心了。
接着,就听楚铮一边咳嗽一边说:“也就受了些内伤,吐了几回血。”
“啊!”陈宁安错愕地瞪大眼睛。
楚铮咽下嘴里的血沫子,扬了扬唇,调笑道:“骗你的。”
陈宁安瞥了他一眼,扭过头没说话。
楚铮慢吞吞地去勾他垂落的长发,搁在鼻尖嗅了一下:“这又是什么花做的香脂?我之前没见过。”
陈宁安拽回缠在他手指上的头发:“是青芸草,我前两天刚做的。”
楚铮抓了一把他的头发,直接盖在脸上:“这个味道比之前的都好闻。”
陈宁安不明显地翻了个白眼,哪次楚铮都这么说。
他低头看着楚铮,见他这副样子,不由得皱眉。
黑发覆面,很不吉利。
他拨开楚铮脸上的头发,摸出一根发带,将头发绑在脑后。
楚铮捏他的腰,哼哼道:“真小气。”
只隔着一层薄薄的寝衣,握在腰间的手又冰又凉,陈宁安蹙了下眉:“二少爷,您刚泡过冷泉了?”
楚铮的手垂落在陈宁安大腿上,他懒洋洋道:“嗯,泡冷泉有助于调息。”
腿上跟搁了个冰块似的,陈宁安暗暗嘶了一声,他捏着楚铮一根手指,把楚铮的手拎到他自己腰上。
楚铮撩着眼皮瞪了他一眼,手安分着没再动弹。
陈宁安看了他一会儿,见他一直瘫着,便挪到床尾,去脱他的鞋子。
“你干什么呢?”楚铮支起脑袋看他。
陈宁安道:“给您脱鞋,您躺着好好歇。”
“用不着。”楚铮抬高脚,左右一蹬,麻利地将鞋子甩了出去。
陈宁安看了眼,不由得无语,也不用把鞋子扔这么远吧,这都快扔出去了。
他下床穿鞋,跑到洞府门口,把楚铮的鞋子捡回来,两只对齐摆放在床下。
“过来。”楚铮坐起来,冲他招手,“净做些多余的事。”
陈宁安哦了一声,刚坐在他对面,手上就被糊了上百个清洁术,好一会儿才停。
楚铮拉住他两只手,叹了口气,低声道:“你明天是不是要走了?”
陈宁安点头:“是。”
楚铮又问:“你什么时候回家?”
陈宁安道:“已经跟衡明长老说好了,二十回去,年后初五回来,您放心,不会耽误您修炼的。”
“嗯。”楚铮心里有些不舒服。
明明这些时日陈宁安在家里,他也见不着,但是一想到人要离开楚家,他就忍不住心烦。
“外面很危险的。”楚铮攥着他的手,看着他严肃地说,“你不要乱跑,我给你的剑鞘要随身带着,洗澡的时候也不许摘。”
见他这么严肃,陈宁安想解释外面并不危险,不会出事的,但是他想起了楚铮小时候的事情,想了想,咽下了嘴里的话:“是,我记住了。”
楚铮皱起眉,脸上全是烦躁,他要是跟陈宁安一块回去,只会让陈宁安更不安全。
“你非得回去吗?”楚铮一脸郁色。
陈宁安闻言悬起了心,他打量着楚铮的神色,轻声道:“我想回去。”
楚铮没吭声。
陈宁安只看他一眼,便低下头,静静等待宣判。
他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就算听到楚铮变卦的话,也尽量不让自己流露出不喜的神色。
楚铮揉捏他虎口的软肉:“你家里没其他人,回去了,年节就你自己一个人,要不换个时间回去吧。”
陈宁安听完松了口气:“不用,我婶婶应该在家,而且我平时也不过年节。”
“哪有人不过年节的。”楚铮皱起眉。
陈宁安没做声,抬眼看着他。
他在楚家的这三年,每次年节,楚铮只露了下面,当天晚上又回苍明峰了,根本不在家里待。
去年年底,他闭关,人都没回来。
对上陈宁安的视线,楚铮愣了下,他垂着眼皮,低声道:“过年,还是应该人多热闹些。”
陈宁安只笑了笑,没说话。
亲朋好友都无,只剩一个情况不明的婶婶,就算想热闹,他也热闹不起来。
楚铮也不知该说什么,以他的情况,说什么都没有说服力,他叹了口气:“在楚家能出一次门很不容易,你既然回去了,要是喜欢,就在家多待两天吧,修炼的事情可以往后推。”
在楚家,出门其实很容易,楚铭、楚镜经常出去,对其他人而言可以随时出入,只是对楚铮而言很难。
陈宁安看着他,抿着嘴,又咽了话。
算了,还不如不知道。
他晃了下楚铮的手,轻轻笑了声:“我知道了,谢谢二少爷。”
楚铮盯着他的笑脸看,好一会儿才别开脸:“好了,抓紧修炼吧,明天一早我又得去上师父的课,你不必耗在这儿了,直接回去吧。”
陈宁安点头:“好。”
两人双手交握,一直修炼到深夜。
到了平常睡觉的时间,陈宁安依然坚持着没睡,他们这回耽误的时间太多了,楚铮渡过来的灵力很少。
楚铮用膝盖顶了他一下:“行了,你去睡吧,剩下的先攒着。”
陈宁安坐着没动,问道:“您丹田里的灵力还剩多少?”
楚铮在丹田里扫了一圈:“还剩一多半吧。”
陈宁安算了算,他收回自己的手,直起腰,正襟危坐,用最严肃的表情看着楚铮:“要是用双修的第二层,不出半个时辰就解决了。”
楚铮闻言一愣,见他这一副要去灵堂吊唁的沉重神色,嘴角狠狠抽了抽,他抬手扶额,没吭声。
陈宁安等了一会儿,见他没动作,便凑过去,轻轻拉他的手:“二少爷,可以吗?”
楚铮扫了他一眼,很快移开视线:“上午那会儿跟要剐你的肉似的,一脸不乐意,这会儿怎么又主动凑上来了?”
陈宁安卷了下舌头:“那会舌尖儿疼,下嘴唇里还破了块皮,现在不疼了。”
楚铮耳根子骤然一热,绷紧的面皮泛着微微的红晕。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秀润脸庞,忍不住伸手把人拢到怀里。
第56章
陈宁安挣动两下, 不让楚铮抱,他严肃道:“二少爷,这样不对, 您先坐好。”
他希望用自己严正的态度, 带动楚铮也严肃起来。
之前谢长老就是这样做的, 神色肃穆, 庄严修炼环境。
楚铮眼神疑惑,挑眉看他:“你想让我怎么坐?”
陈宁安碰了一下他曲起的膝盖:“您把腿放下去,咱们就跟之前一样,端端正正地坐着。”
“行。”楚铮松开他的腰, 挺身坐直,双手垂于膝头。
两人都是一副无比严肃的表情。
陈宁安自在了很多,他双手撑着腿,缓缓凑过去。
楚铮后发制人, 猛地倾身, 亲在他嘴唇上, 用力舔了两下唇缝,舌尖一抵, 很轻易就撬开了他原本松散的齿关。
嘴里再度侵入旁人的气息,陈宁安忍不住攥紧了手,直到熟悉的灵力渡过来, 他才慢慢放松绷紧的肩背。
他先念了几遍清心诀,缓缓沉下心神去炼化这磅礴汹涌的灵力。
心法运转了一会儿,陈宁安觉得不太对劲,这次渡过来的灵力,沾染的罡气特别重,应该是楚铮之前封印许久的灵力。
源源不断的灵力还在持续渡过来, 陈宁安不禁蹙起眉,照这个架势,不知道多久能结束,楚铮上个月积攒的灵力什么时候才能轮到。
他抽出一部分心神,缓缓放慢心法运转的速度,想跟楚铮说这件事情。
等他的意识从丹田里回到外界的一刹那,就发现他的腰身被人紧紧箍着,他屁股底下坐着的不再是暄软的蒲团,而是又硬又硌的东西。
陈宁安惊诧地睁开眼,他什么时候坐到楚铮腿上了?
“唔唔……”陈宁安拍打楚铮的肩膀,示意他松开自己。
楚铮用了点力气磨他的嘴唇,紧贴着他的嘴唇哑声问:“怎么了?”
滚热的气息直直撞在在陈宁安唇舌间,陈宁安颈侧霎时激起一片细密疙瘩,他立刻别开脸:“二少爷,我也不想这样坐。”
楚铮低头扫了一眼,陈宁安现在是侧坐在他腿上,他拍了拍陈宁安的大腿,好脾气地询问:“好啊,你是想骑在我身上吗?”
“不是!”陈宁安禁不住气恼,“我们刚才那样坐得好好的,你为什么非——”
“好什么好!直愣愣坐那儿,跟傻子似的,你不嫌梗脖子呀?”楚铮揉着他的后腰问,“腰不嫌酸?”
陈宁安用手背狠狠地擦去嘴唇上的水液,垂着眼睛没吭声。
“陈宁安,你能不能知道点儿好歹?”楚铮不轻不重地掐他的腰眼,“我辛辛苦苦的受累,抱着你修炼,你多少领点情吧。”
“用不着。”陈宁安拍开他的手,“您大可不必,我没有跟您提要求。”
“那怎么办?谁让我这个人心善呢,就爱助人为乐、与人为善。”
陈宁安听得嘴角直抽抽,心中的无语简直像决了堤的洪水一样。
楚铮扣住他的后脑勺,一个旋身把他压在了身下:“坐累了是吧?行,那咱们躺着。”
陈宁安垫在底下,震惊地看着他。
他没想到楚铮能这么无中生有。
楚铮勾了勾手指,放在床头一侧的荷包被他抓在手里,下一瞬,宽大的被子落在两人身上。
他抬起陈宁安的后脑勺,把枕头塞到他的脑后。
陈宁安满心抗拒:“二少爷,没有人会这样修炼,咱们还是坐好,端正态度修炼。”
“不坐,就这样。”楚铮单手掐诀,催动连通符,“行了,你睡吧。”
陈宁安依旧睁着大大的眼睛,这个样子他怎么睡得着。
楚铮伸手挥灭珠光,在视线黑下去的刹那,他低下头,精准地亲在了陈宁安嘴上。
陈宁安僵直着身体一动不动,他浑身都笼罩着楚铮的气息,扣在他后颈的手掌很热,手心的茧子不多,应该是左手。
在他愣神的时候,那只热烫、宽大的手掌扯开了他松散的衣襟,探了进去,整只手掌完全贴在他后背,力道很重的抚摸。
陈宁安睁着散神的眼睛,脑海一片空茫。
心法无意识的运转,陈宁安几乎是本能的清理经络里散落的罡气,炼化完丹田里积压的罡气,陈宁安缓缓闭上眼睛。
夜色浓重如墨,响起了很细微的簌簌声。
又落雪了。
陈宁安刚炼化完一轮积压的灵力,这会儿正闭眼睡着,呼吸很平稳,看样子睡得很熟。
以唇渡气虽然速度快,但是短时间内要消耗很多的心神。
楚铮抚了抚陈宁安的眼尾,磨蹭几下才从他嘴唇上离开,没再给他渡气,想让他睡个安稳觉。
楚铮的视线并不受黑暗的阻碍,陈宁安的面容无比清晰地映在他眼里。
他轻轻摩挲陈宁安的脸颊,忍不住又低下了头,亲在了他眉心。
亲吻很温柔,从眉心一直流连到鼻尖儿。
他重新含住那两瓣润红的嘴唇,来回舔舐湿润的唇缝。
欲望一点点滋生膨胀,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亲吻的力道越来越大,楚铮翻来覆去地舔咬陈宁安的嘴唇。
楚铮心神激荡,越亲越不满足,手伸进陈宁安的衣裳里,摸着他光洁滑腻的腰身,想把人弄醒,让人回应自己。
幸好还残存一丝理智,楚铮平复着自己粗重的喘息,极力压制力道,轻咬着红润的嘴唇。
陈宁安的嘴唇充血红肿,被他白皙的面容一衬,像是雪地落下了一朵明艳的红梅。
楚铮顺着他的嘴唇往下,亲他的下巴,一路亲到脖子上,脸埋在他颈窝,嗅着那股好闻的味道,深深喘了两口气,安分地不动了。
簌簌……簌簌……
地上堆了一层又一层的雪花。
楚铮规律的呼吸打在陈宁安颈侧,陈宁安睁开眼,眼中没有一丝一毫的困意,全是清醒。
楚铮的体温很高,紧紧抱着他时,把他的身体烘得很热,但是陈宁安的心却止不住地发凉。
他忽然意识到,他一直在自欺欺人。
楚铮亲他的嘴时,可以打着修炼的幌子,他自欺欺人地把这看作是一场正经的修炼。
那亲脸呢?亲脖子呢?
楚铮就算把他的脸亲出个洞来,也不会有一分一毫的灵力渡入到他的体内。
陈宁安缓慢地舒了口气,唇齿间还残留着楚铮的气息。
他愣愣地睁着眼睛,心想,如果他不喜欢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会主动去亲这个人的眉心。
陈宁安感受着颈肩湿热的吐息,突然很害怕,心里无法自抑的升腾着一股惶恐。
他怕楚铮真对他起了兴致,那样,他可能就走不掉了。
陈宁安紧紧闭上眼睛,把自己缩进被窝里。
清早。
楚铮睁开惺忪的眼睛,朝洞府门口瞟了一眼。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自从跟陈宁安睡一个被窝,他就很难按时醒过来。
美色误人。
这句话说得太对了。
他从陈宁安腰上腾出一只手,狠狠搓了把脸。
视线流转,见陈宁安腰身拧着,大半张脸埋在枕头上。
楚铮皱了下眉,按在他肩上,轻轻把他翻过来。
潮热的呼吸越来越近,陈宁安立刻睁开了眼睛。
冷不丁的,楚铮吓了一跳,他心虚地吞咽,抿了两下嘴巴才开口:“你怎么突然醒了?”
陈宁安垂着眼皮,纤长的眼睫遮住他清醒的眼神。
他扭过头,侧对着楚铮:“刚刚腿抽了下筋,就醒了。”
“哪条腿?好好的,怎么抽筋了?”楚铮伸手把他揽过来,手落在他腿上摸索。
“没事,已经好了。”陈宁安不着痕迹地拨开他的手,跪在床上侧了下身,从他怀里出去。
他从荷包里掏出一身衣裳,快速穿好后径直下床,没等鞋后跟踩稳,他就颔首道:“二少爷,那我就退下了。”
楚铮坐在温热的被窝里,还没缓过来神,他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手,又看向床边垂头站着的人。
莫名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他卷起被子:“你着什么急,被子不要了?”
陈宁安点头:“您留着盖吧。”
楚铮手上一顿,陈宁安不在,他压根就用不上被子。
翻折被子时,一股浅淡的香味儿弥散开来,楚铮赶紧把被子捂严实,省得气味跑出来。
“行,那就留这吧,反正你下回来还要用。”
陈宁安嗯了一声,转身往外走。
“你等等我呀!”楚铮顾不上穿衣裳,趿拉着鞋,三步并两步跑过去,抓他的手,“这回怎么这么急?”
陈宁安低着头说:“我饿了,想回去吃早饭。”
楚铮听完,立刻在身上摸索,摸了一圈,也没找出能吃的东西。
他烦躁地捋了把头发,抬手扔出剑,把人带到剑上,径直往崖边飞。
陈宁安坐在灵舟的榻上,这时,他才抬起头,轻声道:“二少爷,您快回去吧。”
不料,楚铮没走,反而双手捧住了他的脸,左右盯着他打量:“这么饿呢,瞧着都没精神了。”
陈宁安敛着眼皮,一眼都不跟他对视:“还好,刚睡醒,没愣过来神。”
楚铮把榻上的茶几收走:“那你躺着再睡会儿。”
“好。”陈宁安应承,“您快走吧,别迟到了。”
“迟到就迟到,大不了让师父打我一顿。”楚铮语气浑不在意。
陈宁安听完皱起眉,王真人一看就很厉害,真动手打人,那得多疼啊。
他噌的一下站起来,拉住楚铮的手,拽着他往外走:“都已经起床了,再迟到不值当。”
楚铮有气无力地哼了声,跟被抽了骨头似的,刚走一步,他就站不稳地往陈宁安身上倒。
陈宁安赶紧抱住他的腰,撑住他的身体:“二少爷,您怎么了?”
楚铮双臂合拢,圈住他的腰,脑袋搁在他肩上,单边挑了下眉,露出一个得逞的笑容。
“二少爷你说话呀!”陈宁安语调急促,“是你师父打的内伤还没好吗?”
楚铮用嘴唇摩擦他耳后露出来的皮肉,懒洋洋道:“我就是懒,不想动弹。”
陈宁安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用力推开楚铮:“您回去歇着吧,我该走了。”
一听见“走”这个字,楚铮就忍不住心烦,他勒紧手臂,把陈宁安压在自己怀里,嘴巴凑到他耳边,小声说着话:“要不你别走了,就和我一块儿待在苍明峰吧,你想学什么,我可以教你,我不会的,让我师父教你,好不好?”
明明是轻声呢喃的话,听在陈宁安耳朵里,却比冷泉的水还要冰冷刺骨。
一刹那,从脚底猛地窜出一股冷意,一直蔓延到头顶。
陈宁安感觉浑身发凉,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笼罩住他。
他从小辗转在各种亲戚之间,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的讨生活,看尽了别人的脸色。
他面对那些亲戚尚有挣扎逃跑的余地,可是在楚家,面对楚铮,他毫无挣扎之力。
他过够了仰人鼻息的日子,他不想一辈子活在别人给他划的圈里。
陈宁安用力掐着掌心,尖锐的疼痛使他的情绪平缓下来,他竭力维持着嗓音的平静:“二少爷,您别说笑了。”
楚铮看着他认真道:“我没说笑。”
陈宁安的掌心都快掐出血了,他睁大眼睛看着楚铮,眼中无意识流露出哀求:“我想回去,我好饿,您让我回去吃饭吧。”
楚铮闻言一愣,眼神落在他泛起一圈浅红的眼圈上。
这是饿哭了吗?
楚铮抿了抿嘴,沉默了。
陈宁安是个凡人,还很娇气,冻着了会哭,饿着了也哭。
苍明峰不适合他待,如果冒然把陈宁安留在山上,他看顾不到时,陈宁安就会跟现在一样,委屈可怜地哭。
楚铮拿出一颗辟谷丹,一分八瓣,捏着其中一瓣,搁在陈宁安嘴边:“先垫垫,一会儿你到家,直接去我屋里,我让绿妩给你准备你最爱吃的水晶蟹黄包。”
陈宁安咽下丹药,嘴唇仍在细微地颤抖,他低着头,轻轻嗯了一声。
楚铮轻轻摸了下他的脸颊:“去榻上歇着吧,一会儿就能到家吃饭了。”
陈宁安微微抬起头,快速看了他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好,我知道了。”
他快步朝榻边走。
楚铮定定看了他一眼,掐诀催动灵舟,没再留恋,转身往外走。
陈宁安坐在榻上,愣愣地看着空无一人的舱内。
心里情绪莫名,没了之前如释重负的轻松自在。
他推开窗户,那座高大的山峰离他越来越远。
陈宁安沉默坐着,一直回到楚家,他才从窗户前离开。
站在拐角处停留许久,最终,陈宁安还是走进了楚铮的屋子。
屋里温暖如春,桌上的饭菜热气腾腾、香味扑鼻。
陈宁安食不知味地吃完一顿饭,呆坐着没动,愣愣地盯着那张榻。
良久。
陈宁安揉了把脸,利落起身,他大步朝外走,合上门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座院子。
第57章
陈宁安回到小楼, 第一时间去看那株雪霞花。
几天不见,它嫩绿的叶片好像大了一圈。
陈宁安给它浇了一滴灵液,操控着飞梭往外去, 他没去族学上课, 直接去了西山的灵田。
他一株一株地打理琉璃七霞花, 尝试着调试了好几种花肥, 直到深夜才回到小楼。
他把雪霞花摆到自己脑袋边儿,闭上眼,强迫自己睡过去。
清早一出门,地上落了一层银白。
这里也下雪了。
陈宁安搓着手, 往手心哈热气,戴好手套后,他拿着小锄头,扒开金丝藤的根。
楚正桦站在一旁, 理了理自己被风吹乱的裙摆:“金丝藤相当名贵, 一颗种子都要十万下品灵石, 这些是长势不佳的幼苗,你看看能不能救回来?”
陈宁安来回打量一番后, 心中有了数,他点头:“我可以试试。”
那就是能行,楚正桦开怀大笑:“哈哈!不错, 这个月你工钱翻倍。”
她抬手一抛,一个沉甸甸的荷包落入陈宁安怀中:“行,你忙吧,明天有一批碧蕴花送过来,不知道怎么搞的,这玩意儿只长叶不开花, 你试试看。”
陈宁安点头:“好。”
楚正桦离开后,陈宁安慢慢松了口气,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他心无旁骛地打理手上的花草。
一转眼,已到晌午。
陈宁安肚子空空,饿的都打咕噜了,他在一旁抓了把雪,搓着沾满泥渍的手。
忽然一股“咚咚咚”的脚步声传过来,陈宁安扭过头去看。
就见楚铭穿着小皮靴,踩在冻得梆硬的田垄上,正朝他小跑过来。
他不禁诧异:“铭少爷,您怎么来了?”
“我来找你。”楚铭凑到他身边,仰头看着他,“你都七天没去上课了,你的活还没干完吗?还是你想逃课?”
陈宁安擦干净手,找出一双绒手套戴上,天空中又开始落雪,他握着伞撑在楚铭头上:“我现在的活儿很多,没有时间去上学了。”
他要用足够多的时间去帮楚正桦做事,尽快让她看到自己的价值。
“你到底在做什么活儿?”楚铭一脸不解地看着他,“干脆我把你要过来,你以后就跟着我,只用陪我一块玩,其他的活,我都不让你干。”
陈宁安笑了笑,摇头道:“谢谢铭少爷好意,不用了。”
从一个笼子换到另一个笼子而已。
他打量着才到他肩膀的小孩。
笼子还越换越小了。
他跟着楚铮,最起码平时不会让他陪玩。
楚铭板着小脸,稚嫩的眉眼透着一股骄横:“你说,是谁给你派这些活的,竟然连课都不让你上了,我去教训他,他要是敢不听我的,我就让我爷爷处置他。”
陈宁安脸上的笑意淡了些:“铭少爷,这是我自己要做的事情,跟旁人无关,我喜欢养花,就跟镜小姐喜欢练器一样。”
“你怎么就喜欢一些又脏又累的活。”楚铭眉心皱成一团,“以前在灵兽园干活,你整天跟那些畜生挨在一起,好不容易不做了,现在又跟这些脏了吧唧的土打交道。”
陈宁安听完,只微微一笑,没说旁的。
“宁安!”楚铭拽他的手,“你跟着我呗,每天都干干净净、好吃好喝,这下着雪,大冷的天,你也不用在外面受冻,我会对你很好的,咱们下了学,还可以一块儿去找阿镜玩。”
陈宁安早就过了玩耍的年纪。
“真的不用了,谢谢铭少爷。”陈宁安拍了拍他衣襟上的雪粒子,把伞递给他,“雪越下越大了,您快回去吧。”
楚铭抱着手不接,一脸不高兴地看着他:“真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放着好好的福不享。”
陈宁安没吭声,他弯着腰,伞撑在楚铭头上。
“算了。”楚铭一把推开他的手,“本少爷才不用这种破伞,你自己留着吧。”
陈宁安从善如流,他直起腰,把伞撑在自己头上。
楚铭霎时被雪花扑了满脸,狼狈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他赶紧双手掐诀,捏了个结界。
他抹了把脸,原本雪白的小脸,眼下红彤彤的,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陈宁安垂下眼皮,没去看他的窘状:“您要是没有其他事情,我就先退下了。”
“等等。”楚铭小跑两步,站在他伞下,从身上掏出一把留影珠,“这是我和阿镜一块录的,你要是想学就看,不想学就算了。”
陈宁安沉默了,顿了顿,他还是接过了那把留影珠:“谢谢您,谢谢镜小姐。”
“用不着,也抬个手指头的事。”楚铭不在意地扬了扬下巴。
陈宁安把刚才楚正桦给他的荷包递给楚铭:“留影珠的钱从这里面扣吧,不够的话您跟我说。”
楚铭打开荷包扫了一眼,问道:“这是你的工钱吗?”
陈宁安点头:“是。”
楚铭嫌弃地撇了一下嘴:“真小气,这么点儿钱,打发叫花子呢,也就是你愿意干这又脏又累钱还少的活。”
陈宁安笑笑:“我觉得已经很多了。”
“没见过世面,你自己留着吧,本少爷不缺这点儿,那留影珠算我送你的。”楚铭把荷包扔给他,指了指身后的灵田,“那花我瞧着不错,你给我做两个香囊,再给阿镜做一个。”
陈宁安沉默了。
楚铭可真识货,那是十三瓣玉颜花,这一大片灵田中,共有四十六种花,就属它最名贵。
他想了一下,刨掉楚正桦给他的定量,还剩五株苗子,做三个香囊应该是够了。
他点了点头:“好,不过要等到明年春天才能做好。”
“行。”楚铭御剑离开了。
陈宁安一个人走着,临近年节,路上忽然多出许多人,他挑着偏僻的小道走,脚下厚厚的积雪踩上去嘎吱嘎吱作响。
十九这晚,他打理好灵田所有的事情,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许久,仍是没睡着。
心里无法自抑地激动,他终于能离开楚家了,虽然只是短短的几天。
一夜没睡。
翌日清早,陈宁安睁开眼,依旧神采奕奕。
天还未亮,他就起床洗漱收拾。
太阳刚升起一线,他站在院门口等着衡明过来找他。
“宁安。”是绿妩的声音。
陈宁安扭过头去看:“见过绿妩姑娘,您唤我有事吗?”
他有些紧张,在这种关头,绿妩怎么会突然找他?
绿妩笑道:“你随我过来,灵舟停在了演武场,衡明正在那里等你。”
陈宁安心中疑惑,之前不是这样说的,衡明让他在院门口等着,会带他一块儿去楚家大门口的云台,那里有灵舟接应。
他压下不解,跟着绿妩往演武场走。
刚走过拐角,就远远看到演武场中央停了一艘五层的豪奢灵舟。
陈宁安呆住了。
这艘灵舟不会是他一会儿要坐的吧?
等到了近前,绿妩说:“你上去吧,东西都准备好了。”
还真是让他坐的。
陈宁安愣愣地看着绿妩:“这是怎么回事?”
绿妩道:“少爷特地嘱咐了,务必让你舒舒服服地回去,按他出行的规制来,一层和二层,我简单备了一些节礼,你平时就在顶楼休息。”
陈宁安震惊得不能言语,他站着没动。
衡明从一侧走出:“宁安,走吧。”
陈宁安连连摆手,朝绿妩道:“您跟二少爷说一声,不用这样,我来的时候坐的那个灵舟就很好,我还是坐那个回去吧。”
“那个不适合你坐。”绿妩温声道,手轻轻搭在他肩头,“都准备好了,你放心回去吧。”
她给衡明使了个眼色。
衡明了然,之前那艘灵舟确实不适合让陈宁安坐了。
那是下人出行用的。
他看着陈宁安,心中不免欣慰,陈宁安以后在楚家,也算是有正经身份了。
“宁安。”衡明侧过身,站在舱门一侧,手微微抬起,示意他上去。
陈宁安心下一紧,他能感受出来绿妩和衡明对他态度的细微变化。
他看着这艘巨大豪奢的灵舟,心中的恐惧又一次加深。
“……好。”陈宁安声音有些颤,他下意识扯出一抹感激的笑,“谢谢二少爷,也谢谢绿妩姑娘和衡明长老。”
他迈着发软的腿,踏上台阶。
进入一层时,入目就是堆得满满当当、铺了一整层的节礼。
虽然隔着一层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但仅凭外表,就能看出这些东西绝对价值不菲。
陈宁安恍惚地往二楼去。
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摆了一整层,粗粗扫了一眼,全是高阶丹药。
陈宁安的脚步越来越虚,他愣愣地看着用一整块碧晶石造就的桌子。
只用半层,就可以买下他们一整个城池。
陈宁安神思不定地往上走,脚下一软,踏空台阶,整个人往下跌去。
这时,一只手撑在了他后心,耳边响起绿妩温柔的声音:“慢点。”
后心的手很硬,不像是人手,倒像是什么木头。
陈宁安扭过头去看,忽然发觉绿妩脸上的笑容太过完美,完美到透着一股怪异。
绿妩道:“这是我的分身,少爷让我这次跟你一块回去,路上好看顾你。”
陈宁安惊愕地看着她,他攥紧手吞咽几下,扯着僵硬的嘴角笑:“谢谢二少爷,谢谢绿妩姑娘。”
“没事。”绿妩温和一笑,扶着他往上走。
到了第五层楼,绿妩停住脚步:“你进去歇着吧,有什么事唤我一声就可以。”
“是。”陈宁安下意识回答,他朝绿妩躬了下身。
绿妩微微一笑,侧身避开,为他推开了门。
陈宁安迈着僵硬的步子走进去,稍后,响起门被关上的细微响声。
停了几瞬,确定这间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后,陈宁安腿一软,直接跌坐在了地上。
他颤着手拽住脖子上的红绳,紧紧握住坠在下面的剑鞘。
剑鞘过于坚硬,陈宁安握得又紧,在他手中硌出一道深深的红痕。
陈宁安低垂着头,整个人蜷缩起来。
……
“笃笃!”
响起了两道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陈宁安猛地抬起头,他把剑鞘塞回衣襟里,站起来整理好衣裳,神色平和地走到门边。
他打开门,看到了绿妩端着一个托盘。
她道:“我来给你送午饭,三楼是厨房,你想吃什么吩咐一声,随时都能给你做。”
陈宁安双手接过来:“谢谢绿妩姑娘。”
绿妩合上门离去。
陈宁安把托盘搁在桌子上,明明上面的菜色全是他平常爱吃的,此时却提不起一点胃口。
在灵舟上没着没落地过了七天,陈宁安透过窗户,终于看到了熟悉的景色。
他走出房门,在门口轻轻喊了一声绿妩的名字。
绿妩立时出现在他面前。
陈宁安询问道:“我家这边都是普通凡人,这艘宝船太过扎眼,能否让我自行下去,我就回家看一眼,确认我婶婶的情况,立刻就回来。”
绿妩笑道:“可以,来之前少爷交代过,你想在家里多住几天也可以,不过,这么多东西,你那荷包装不下啊。”
陈宁安摆手推拒:“绿妩姑娘,我婶婶就一个人在家,这些东西对她来说用不上,也太过贵重,突发横财,怕会有灾祸,您跟二少爷说一声,让他把东西收回去吧。”
绿妩沉吟道:“你稍等,我跟少爷请示一下。”
陈宁安点头。
绿妩掏出通灵玉,将情况复述一遍。
楚铮道:“行吧,你在院里清出几间屋子,以后给他当库房。”
绿妩压下惊讶:“是。”
她转头看着陈宁安,笑道:“可以,少爷同意了,东西都给你放着,以后你想用,随时找我来拿。”
陈宁安松了口气:“是,谢谢二少爷。”
绿妩掏出一个手指大小的木偶递给他:“这具是我的分身,神识覆盖范围有限,你带上这个,衡明随时都能感应到你的位置,一旦有任何危险,他会立刻来到你身边。”
陈宁安接过那个木偶揣在身上:“是,我知道了。”
他走到灵舟一楼,衡明带着他御剑下去。
“您把我放在这里就可以了。”陈宁安指着脚下的一片树林。
“好。”衡明御剑下落,他嘱咐道,“只要你不出这方圆百里,想做什么都可以,我随时都能察觉到你的位置,你放心,我不是监视你,你做什么说什么,我不会知晓。”
陈宁安闻言疑惑:“不是说二少爷院里的人离开楚家,要有人随身监视吗?”
衡明点头,温和地笑了一下:“下人是这样,你不同,不用那一套。”
陈宁安攥紧手,扯出一抹笑来:“我没什么不同,您还是按照惯例吧,别到时候出了岔子,您难做,我也不好交代。”
“没事。”衡明摆了下手,“二少爷跟我交代过,你放心回家吧。”
就算真出了事,有二少爷出面,责任也落不到他头上。
陈宁安抿了一下嘴,没再吭声,他转过身,慢慢朝村里走去。
第58章
村口坐着几位妇人, 她们一边聊天一边择菜。
陈宁安的身影一出现在她们视线里,她们就交头接耳,小声谈论。
“哟, 这么俊的小子是哪来的?”
“谁家亲戚啊?”
“瞧这一身, 这衣裳可不便宜。”
陈宁安走到她们身边站住了脚步, 朝其中一位妇人道:“葛大娘, 我婶婶还住在村里吗?”
葛梅花手上一顿,她左右看了看,确认这一片就她一个姓葛的。
她眯着眼睛,仔细打量着陈宁安, 猛地站起来惊呼一声:“是宁安吗?你是宁安吗?”
陈宁安点头:“是我。”
其余几个妇人哗啦一下全站起来了。
“哎哟,我的天哪!这竟然是宁安!”
一位妇人急忙朝胡同里跑,扯着嗓子大喊道:“小英!小英!快出来,你家宁安回来了!”
不多时, 一位身强体壮、面色红润的妇人从门里跑了出来。
张凤英举着沾满面粉的手, 她瞪大眼睛, 直愣愣地看着陈宁安。
陈宁安朝她走过去,看着她饱满的双颊和黑亮的头发, 不禁心中一松:“婶婶。”
张凤英霎时红了眼圈,她急忙低头用手背蹭了蹭脸,忙声招呼:“大冬天的, 穿这么少也不嫌冷,快进来,去屋里暖和暖和。”
“好。”陈宁安点头,他打量着这座崭新的房子,询问道,“房子不是被我叔卖了吗, 您又买回来了?”
张凤英用力搓着手上的面渍,看着如今的陈宁安,不禁有些陌生,动作、说话时难免带上拘谨:“我用你留下的钱又赚了些钱,你走后的第二年,我就把房子买回来了。”
陈宁安走进亮堂堂的厨房,视线扫过柜台,上面摆着的碗筷只有一份。
他问道:“我叔呢?”
婶婶如今过得这么好,他叔不可能不回来闹事,一定会想方设法地敲诈钱财。
张凤英朝门外的偏房一指:“在那里头呢。”
陈宁安皱了下眉,抬脚走过去,推门查看。
一开门,一股难闻的腥骚臭味扑面而来,地上的干草散得到处都是,上面躺着一个形容枯槁、双眼浑浊的男人。
陈厚坤听见动静,眯着眼朝门口看去,歪斜的嘴里传出呵呵粗喘,他努力支起上半身,却只轻微挪动,整个人瘫在地上起不来。
陈宁安只扫了一眼,便合上门,看向张凤英。
张凤英眼中闪过一丝愤恨:“我用你的钱买了三十亩地,他不知道从哪听说的,回来跟我要钱,偷了我的地契要去卖,我怎么可能如他的意,他还像以前那样打我,当时你几个大娘在旁边,她们给我帮了把手,是你叔他自己不争气,挨了几下打就中风了,如今躺着不能动弹。”
陈宁安道:“他这样多久了?”
张凤英道:“快有两年了。”
陈宁安看着她沉郁的眉眼,只点了下头:“好,我知道了。”
张凤英擦干净手,没敢拉扯他,手指着堂屋让他进去:“你等着,我去拿钱。”
不等陈宁安抬脚走,她径直跑进了里屋,没一会儿就拿出一个木盒子。
两人坐在桌边,张凤英将盒子推到陈宁安面前:“你那一万金的卖身钱,我已经赚回来了,另外这几年,我又赚了八千金,你把这些钱拿走,给自己赎身,咱再也不干那伺候人的活了。”
陈宁安看着盒子里的银票并未作声。
张凤英道:“你放心,虽然婶婶没什么大本事,但是养活咱们两张嘴还是没问题的。”
她抹了抹眼睛,低着头道:“是我对不起你,让你卖掉自己,去给人家当下人,干那低三下四的活儿。”
她听医馆的大夫说,陈宁安卖到了一家大户人家。
大户人家规矩多,差事能好当吗!
这三年多来,陈宁安杳无音信,一个信儿都没递回来,说明这户人家管得严,陈宁安不知受了多少委屈。
陈宁安把盒子推回去,他笑了笑:“我这回碰上的是个好东家,主人家对我很好,您不用担心,我自己也攒了些钱,足够赎身了,这钱您留着自己用吧。”
张凤英不信:“当下人哪有不受气的,你从哪攒的钱,用不着诓我,我现在身体好得很,能赚钱,不用你操心。”
陈宁安没说话,他站起来抖了抖自己的衣摆,原地转了一圈。
张凤英没作声,仔细打量他。
衣裳看着八九成新,可见不是新做了身衣裳回来充面子。
脸和手都瞧着白白净净的,个头窜了一大截儿,跟几年前,简直判若两人。
要不是这孩子从小是在她跟前长起来的,她都怀疑孩子被调包了。
她去看陈宁安的眼睛,没了之前的麻木和疲倦,看样子应该说得不假,他这几年过得应该还算如意。
她招呼着他坐下:“我在村里平常自己种点菜,养点鸡鸭什么的,花不了多少钱,你不一样,你还年轻,以后还得娶媳妇养孩子,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这些钱你拿着。”
陈宁安摇头,认真道:“不用,您自己留着吧,我现在很能赚钱。”
张凤英愣了下,手指扣着盒子,语气忐忑地问道:“你什么时候能赎身?到时候回来吗?”
什么时候?
陈宁安自己也不知道。
“很快就能赎身了。”陈宁安顿了一下,摇了摇头,“不会回来了,我想去其他地方看看。”
“……不回来也好。”张凤英手指扣出了白印,“这穷乡僻壤的,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年轻人就该去外面闯荡闯荡,见见世面。”
陈宁安点了下头,问道:“您如今靠什么赚钱?”
提起这个,张凤英顿时容光焕发,眼中又有了神采:“我前前后后一共买了三十六亩地,现在有三十亩是租给别人种,收上来的租子打算继续用来买地,另外我在城里又买了三间铺面,我和你葛大娘还有英嫂子,一块收山货在城里卖,如今呀,生意好的不得了,其他城里的人也来我们这里买。”
这些都是长久的生意,旱涝保收,钱滚钱,张凤英是个精打细算的人,日子绝对不会过差,晚年也有了保障。
陈宁安站起身:“我做工的地方离这儿比较远,就告了几天假,一会儿我去给爹娘上坟,这就走了。”
“这么着急啊!”张凤英拍着大腿起来,拽住他的手,“不行!怎么着也得在家吃顿饭再走。”
“好,那就明早走。”陈宁安笑着答应,“我去城里买些烛火。”
“我跟你一块儿去。”张凤英往外走,“我买了辆骡车,套上车,咱一会儿就到了。”
陈宁安道:“好。”
张凤英驾着车,拉着他往城里去。
陈宁安盘腿坐着,望着眼前这片他待了十三年的地方,内心其实并没有触动。
他在这里,几乎没有留下什么好的回忆。
到了城里,张凤英像小时候那样嘱咐陈宁安,让他买完东西就待在城门口的那根柱子边,等着她回去。
陈宁安道:“好,我记住了。”
张凤英驾着骡车:“咱现在有钱了,想吃什么都能给你买,你等着,晚上我给你做一桌子肉菜。”
肉对现在的陈宁安来说,可以说是司空见惯。
曾经无比渴望的东西,现在很轻易就能得到。
陈宁安笑了笑:“好。”
他目送着张凤英驾车离去,转头往右一侧走。
人死如灯灭,烧再多的香火,底下人也收不到。
陈宁安还是精心挑了些好的烛火,买了最贵的纸钱。
他拎着篮子朝城门口走。
走到一处小巷时,忽地听见一声叫喊:“这位郎君留步。”
陈宁安觉得这声音很熟悉,他停下脚步,寻着声音去看。
随着一道人影的走进,一道浓烈的脂粉香味迎面而来,熏得人头昏脑胀。
陈宁安皱了皱鼻子。
一双冻得发青的手攀上了他的手臂。
耳边响起一道刻意压低的柔和嗓音:“郎君,要消遣一番吗?”
这人脸上涂抹着一层厚厚的脂粉,却仍遮不住他的沧桑和衰老,他拉开自己外面黑色的棉袍,露出内里浅红色的纱衣,他抓着陈宁安的手往他腰上放。
陈宁安侧过头,看着眼前的身影,不禁诧异:“玉郎君。”
沈明玉身形一顿,他怔愣地瞪大眼睛,似是没料到现在还会有人这么称呼他。
沈明玉撩了一下鬓边的头发,一脸媚意地笑:“这位郎君是奴家曾经的恩客吗?”
陈宁安挣开他的手:“我是陈宁安,八年前在芳怡院伺候过您一个多月。”
沈明玉面色惊诧,他眯着眼,上下打量陈宁安,啧啧两声,柔媚婉转的嗓音恢复了正常:“是你小子呀,真是发达了,如今做什么呢?”
陈宁安道:“在一户人家当下人。”
沈明玉甩了一下手中的帕子,哼哼笑了起来:“是当下人,还是给人当姘头啊?瞧瞧这模样,现在绝对能卖上好价钱。”
陈宁安没理会他的调笑:“那个张员外不是给你赎身了吗?”
当初玉郎君是芳怡院里排得上前三的小倌,所穿、所用无不精细,算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如今却打扮的不伦不类,穿着女子的衣衫,梳着男女不辨的发髻。
沈明玉嘲弄地笑了一声,他拢紧身上的衣衫,斜倚着墙,举手投足间仍能看出当初的一股风流:“姓张的那个软蛋,就是个狗娘养的,赎我回去不到半年,就腻了我,嫌我让人弄松了,夹不住他,日他大爷的,他自己又短又小,还好意思腆着脸说我。”
这一番话说得又粗又糙,陈宁安听得蹙眉,虽然在那一个多月里,比这更糙的话他都听过,但乍一听,仍是不适应。
他问道:“你自己偷跑出去了?”
沈明玉嗤笑一声:“当我是你啊,我十四岁入这行,过惯了好日子,哪能自己出去吃那个苦,那个软蛋转手把我送人了,我在几个人手里倒腾了一圈,做我这一行的,也就年轻时能吃两口好饭,男人又不能生养,年纪大了就招人嫌。”
他抚着眼尾细细密密的纹路:“我年纪大了,不如年轻人鲜嫩,最后一个金主不出半个月就腻了我,他正头娘子嫌我没用,平白糟蹋家里的银钱,就把我赶出来了。”
“我又没什么别的本事,年纪大了,皮相垮了,芳怡院也不可能再要我,只能自己出来干这种暗门子。”
陈宁安听完沉默,看向他内里颜色艳俗的纱衣。
沈明玉搓了把被冻红的脸:“暗门子也不好干呀,毕竟好这一口的男人少,这不我自己想辙,装扮成女人好拉客。”
说完,他眼睛一转,凑到陈宁安面前,暧昧地笑:“其实灭了灯都一样,只要弄得舒服,男人都不挑的,看你还没开荤吧,要不今儿我给你弄一回,咱们也算有些交情,你看着给几个钱就行。”
陈宁安往后退了两步:“不用。”
沈明玉追过去,柔弱无骨地往他身上靠:“瞧瞧现在这模样,多俊,不收你钱也行,保管给你弄得舒舒坦坦的。”
“玉郎君。”陈宁安沉下语气,掏出一把金珠递给他,“我一会儿还要去给爹娘上坟,就先走了。”
沈明玉接过金珠,沉默了下,他收起脸上的媚意:“当初你既然逃出去了,以后就别再沾这个了,男人之间没个孩子牵绊着,也就图一时的皮肉之欢,要不了多久就腻了。”
陈宁安没多言语,只是点了点头,抬脚欲走。
沈明玉拦住了他:“你那个下人,要是能不当,就赶紧走人,小心一辈子都走不了了。”
陈宁安闻言惊诧。
沈明玉看着他瞪大的眼睛,得意地笑:“我也在风月场、富贵窝里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就是咱这城主府里我也进过,哪家的下人能养成你这般模样。”
“当下人,皮相好并不是件好事,万一被主子瞧上了,你从也得从,不从也得从,相中你的若是个小姐、夫人倒还好,万一碰上个走后门的,下场比我现在好不到哪儿去。”
陈宁安听完,认真想了想,他赞同地点头:“确实,您说得对。”
沈明玉摆了摆手:“行,你赶紧走吧,别耽误我接生意。”
陈宁安颔首道:“您保重。”
浓烈的脂粉香味越来越淡。
陈宁安拎着一篮子纸钱烛火,不紧不慢地朝坡上走去。
印象里高大的坟冢,现在只剩小小的一堆。
陈宁安点燃纸钱,跳跃的火光映进他无悲无喜的眼睛里。
时间真是抚慰人心的良药。
他小时候受了委屈,总会忍不住想,如果他爹娘活着该多,那他就不用吃这些苦了,每当他饿得难受时,就会跑到他爹娘的坟前,哭着向他们诉说自己的委屈。
过了几次之后,他发现毫无用处,哭也要浪费体力,会使他更饿,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
再浓重的感情,随着时间的冲刷都会变淡,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烧完最后一沓纸钱,陈宁安站起身来,给两座坟重新添了新土。
爹,娘,我走了,以后不会再回来了。
……
陈宁安还未走到家门口,就闻见了风中飘来的饭菜香味儿。
他缓步走进门,行到一处时,鼻尖飘着一股难闻的腥臊臭味。
他朝房门瞥去一眼,抬脚走进厨房端菜。
“你别沾手了。”张凤英用手肘推他,“去屋里坐着,我来端。”
“我来吧。”陈宁安两只手端着四个盘子往外走。
张凤英见状愣了一下,她在城里的酒楼吃饭时,见那些小二也是这样端菜的。
她揪着袖子快速抹了把眼睛,端着其他的菜走出去。
吃饭时,她旁敲侧击地打探陈宁安如今的情况,问他平时都做些什么,吃的都是些什么饭?
陈宁安慢条斯理地咀嚼,他端起汤顺了一口,才开口答话:“现在做花匠,平常吃的有荤有素,味道都很好。”
张凤英放心了,不是因为他说的话,而是他这吃饭的动作和神态。
大多数下人都忙里忙外的,吃饭慌慌张张,恨不得一口气全塞进嘴里。
哪像陈宁安这样,吃饭不紧不慢的,可见平时做工赶得不是很紧,主人家应该还算宽容。
她把那盆炖肉往陈宁安身边又挪了挪:“多吃点,等会儿饭凉了。”
“好。”陈宁安夹了一筷子肉。
饭后。
张凤英端着一盆炭火放进陈宁安屋里:“被褥都是今年新做的,干净又暖和,肯定冻不着你。”
陈宁安接过她手里的炭盆:“我自己收拾,您别忙了,去歇着吧。”
张凤英看着如今比她高出一头的青年,感觉很不真实,当初那么小的孩子,什么时候长大的?
她嗳了一声,转身离去。
陈宁安坐在床边,脚下是暖融融的炭火。
他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这是他第一次睡觉时,从头到脚都是暖的。
床上铺得整整齐齐的被褥,一直没有被掀开。
陈宁安静静坐在床边。
夜已深,万籁俱静。
陈宁安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他走到厨房,端起一盆晚上吃剩下的肉。
推开偏门的门,他走在铺满干枯稻草的地上,却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腥臭的室内,飘着一股浓郁的肉香。
陈厚坤眼都没睁开,一个劲儿地耸鼻子,他干枯皴裂的手,在地上乱摸。
陈宁安静静地看着他,站起身,抖落了下袖子。
几枚雨沛花的种子,轻飘飘落下,有一粒恰好落尽陈厚坤张大的嘴里。
雨沛花的种子遇水会膨大。
这时,陈厚坤睁开了眼,他眯着眼缝,借着一些微光,看清了地上摆放的盆,他立刻伸手抓住一块肉,急切地往嘴里塞。
肉块刚搁在嘴边,不等吃下去,他就极力张大嘴巴,喉间发出粗喘声,脸扭曲成一团,他伸直腿在地上乱蹬,双手狠狠扣着自己的脖子。
陈宁安不紧不慢地往外走,他合上门,走到井边打水,仔细净了净手,回到屋里睡觉。
第二天清早。
院中响起几道压着嗓子的谈话声。
“这个狗杂种终于死了,你以后总算能彻底轻快了。”葛大娘拉着张凤英的手,轻轻拍她的手背。
“就是!”一妇人撇着嘴嫌弃道,“就这么噎死他,算便宜他了!他这种人就该被千刀万剐,滚钉山、下油锅!”
张凤英眉宇间没有死了丈夫的沉重,全然一派轻松,不过,她眼底却升起一股忧虑。
她极力压着嗓子,小声说话:“劳烦各位姐姐帮忙,先把他弄出去,宁安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不让他知晓,免得沾染了晦气。”
“好好,我家里有个不要的烂席,我去拿。”
张凤英道:“谢谢嫂子,我去套车。”
几个妇人分头忙活着,没一会儿,就麻利地把尸体清了出去。
陈宁安躺在暖和的被窝里,等院中彻底安静下去后,他才起床。
张凤英正在院中扫地,陈宁安朝她道:“一会儿我就走了。”
“这么着急啊!”张凤英连忙扔了笤帚,忙不迭往厨房去,“等等!我去做饭,把饭吃了再走。”
陈宁安没有推拒,他来到厨房,坐在灶下烧火。
张凤英几番看他,欲言又止。
饭后,张凤英紧紧攥着手,她瞄了一眼陈宁安,低声道:“那盆肉是你给他端的吗?”
陈宁安抬眼看她,面色平静:“夜里我做了梦,梦见了我爹,睡醒后便想去看看我叔,路过厨房,就给他拿了些吃的。”
“这样啊。”这也算是天意,张凤英悄悄松了口气,她伸手收拾碗筷,“你放心,只要我还活着,你爹娘的坟,我会好好看着的。”
陈宁安摇头:“不必,您顾好自己就行。”
他起身:“我走了,您多保重。”
张凤英一把扔掉手中的筷子,急忙从墙边拎起两口大布袋:“这是我自己晒的肉干,还有你那些大娘婶婶拿过来的核桃仁、桃干、杏干什么的,你带回去,平时也能解解馋。”
“好。”陈宁安单手拎着两大包东西,抬脚往外走。
张凤英快步走在他另一侧,挡在他跟那个偏门之间。
到了门口,骡车停在门外,张凤英道:“你怎么走,是要去城里吗?我送你。”
陈宁安摇头:“到村口就行了,有人来接我。”
这时辰,村里的人大多都起了,他们看见陈宁安,眼里有熟悉,但更多的是陌生。
一个离家这么久的孩子,突然长大成人回来,大家都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
一路沉默着到了村口。
张凤英四处张望着:“哪有人接你呀?他什么时候到?这么冷的天就让你在这站着吗?还是我赶车去送你吧。”
陈宁安安抚地朝她笑了下,他抬了一下手,两口大包袱在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张凤英见状,震惊地瞪大眼睛。
陈宁安把东西收到荷包里,又掏出一枚符箓,一撕两半。
下一瞬,衡明出现在二人面前。
眼前活生生大变活人,对普通的凡人来说太过惊悚,张凤英直接愣在了原地,反应过来后,她一把拽住陈宁安的手,把他挡在身后。
“婶婶,他是来接我的。”陈宁安视线流转,扫过周围朝他们打量的人群。
他看向衡明道:“劳烦您御剑带我。”
衡明点头,心下了然,他微微放出一丝威压,单手掐诀,使了一招万壑生花,一瞬间,朵朵莲花从地底迸出,他抬了下手,陈宁安凭空而起,缓缓落在一朵巨大的洁白莲花上。
一刹那,周围响着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众人皆大惊失色地看着陈宁安。
陈宁安见眼下这种情况,惊诧感动之余,忍不住嘴角抽抽。
这也太浮夸了。
村里的人一窝蜂都跑到了张凤英身边。
“我的天哪,你们家宁安是成仙了吗?”
“这是仙人吗?竟然会飞呀!”
“另一个是天上的神仙吗?他是来接你家宁安上天的吗?”
张凤英也是目瞪口呆,满心惊愕。
一众人齐刷刷仰头望着陈宁安。
陈宁安绷着面皮,有些遭不住了,他转头看一下衡明:“衡明长老,咱飞快点儿吧。”
衡明道:“这样他们看得清。”
陈宁安道:“谢谢您,不必了,刚才已经足够震慑他们了。”
他叔已经死了,他也不在家,张凤英无儿无女,孤身一人,如今又有万贯家财,待在村子里,时间长了,人心浮动,难免不会有人起歪心思。
如此一来,也好叫旁人知道,张凤英是有依靠的。
衡明扫了一下脚下的人群,觉得差不多了,便掐了个诀,两人的身影顿时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空中已无踪迹,张凤英仍是不舍地望着天际。
村民七嘴八舌的讨论着,将她团团围了一圈,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连口气都不带喘的。
他们看向张凤英的眼神有敬畏、有羡慕。
张凤英抖了抖袖子,手往里缩,挡住刚才陈宁安塞给她的东西。
这时,她明白了陈宁安的用意。
她忍下那股心酸,强撑着一副高深的神态,淡淡道:“神仙的事,咱们凡人哪能妄言。”
她绕开众人,往家里走。
众人拥簇在她身后。
张凤英朝众人笑了笑:“大家都回去吃饭吧。”
她合上大门,快步往屋里去,紧紧关上房门,小心翼翼地张开手,就见是一个灰色的小荷包,跟鸡蛋差不多大。
她轻轻撑开袋口,往里掏了掏。
结果源源不断地往外冒东西,一瓶一瓶的丹药,像剪不断的溪水一样。
她抹着湿润的眼睛,拿着一件暗红色的坎肩在身上比划。
这坎肩的款式,跟她给小时候的陈宁安织得一模一样。
她抹着湿润的眼睛,哭了一会儿又开始笑,笑完又开始哭。
……
灵舟越飞越高,几乎越过云层。
陈宁安掐算着时间,心神越来越难安定,他合上手中的图册,趴在窗户边朝下看。
远远的,一眼就看到了那座高大的山峰,整座山体被白雪覆盖,只有一些暗处,还留有黛青色。
放眼望去,全是白茫茫一片,有云雾、有白雪,看着就让人止不住的打哆嗦。
楚家的大门越来越近,陈宁安搂紧衣襟,抬脚往下走。
灵舟的门一打开,入目就是一抹潇洒的黑色,楚铮双手抱臂,身形挺拔地站在剑上,他挑着眉,眼中含着掩藏不住的笑意。
对上楚铮的视线后,陈宁安不知是吓得,还是怎么了,心倏地停跳一瞬。
他探头往外看,确定这是楚铮的演武场:“二少爷,您今天怎么在家?”
“想回来。”楚铮凑上前,扯住他的手腕,在他腰间一搂,把人带到自己剑上。
陈宁安见楚铮拉着自己往屋里走,询问道:“二少爷,您今天是要修炼吗?”
“也行。”楚铮随意答了一声,搂着他来到桌前坐下,把一碟子金玉糕推到他跟前,“快吃,放好一会儿了。”
什么叫也行?
陈宁安皱了皱眉,嗅着鼻尖馥郁的香气,压下那点疑惑。
他拿着筷子夹起一块金玉糕,蘸着桂花酱,小口咬着。
眼下陈宁安右手拿着筷子,按以前来说,应该是楚铮的右手握着他的左手,眼下楚铮却用左手去握陈宁安的左手,右手绕过他腰后,揽着他的腰。
楚铮的身形和双臂撑开一片空间,将陈宁安笼罩在内。
陈宁安慢慢嚼着,糕点有点烫,两侧的视线更烫,楚铮几乎把下巴垫在他肩膀上,就这么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撑了一会儿,陈宁安实在忍不住了,他挪了一下屁股,慢慢拧着身,用后脑勺对着楚铮。
这回,楚铮倒是没把他的脸扳回来,而是径直贴了上去,胸膛紧紧压在他后背,脑袋结结实实地枕着他的肩膀。
搂在腰间的手臂不断收紧,陈宁安感觉自己像是被滚热的麻绳细细密密捆住似的。
吃不下去了。
陈宁安放下筷子,咽下嘴里的东西后,转过头,打算严肃地跟楚铮说话。
结果两人离得太近,一扭头,他的嘴角擦着楚铮的脸颊滑了过去。
陈宁安一愣。
楚铮的眼睛在他的视线里霎时一亮。
陈宁安暗道不好,急忙往后躲,却被楚铮扣住后颈往怀里摁。
陈宁安根本来不及解释,在楚铮的嘴巴凑过来之前,他猛地低下头,脸埋在楚铮肩上。
没亲到润红的嘴唇,楚铮心里不禁惋惜,他侧过头,亲在白皙柔软的脸颊上,又亲了口发红的耳朵尖儿。
陈宁安闷着脸不敢抬头,耳边响着楚铮极为愉悦的笑声:“这么想我呀!又是主动亲我,又是投怀送抱的。”
陈宁安满心郁闷,他咽了咽口水,用严肃的语气说:“二少爷,您误会了,我没有,刚才是不小心碰到的。”
楚铮顿了一下,声音里的笑意散了个干净,他没好气道:“先闭嘴,别说话。”
刚才陈宁安对他又亲又扑的,他还以为哪个狐狸精上了陈宁安的身,这下好了,又恢复原形了。
耳朵里灌着一股又一股的热气,陈宁安浑身都不自在,后腰泛着一阵阵的酸麻,他控制不住地缩脖子,很小声地开口:“少爷,您先松开我好不好?”
好个屁!
这么软乎乎的语气,跟撒娇似的,几年了也没见过两回。
楚铮紧紧抱着人不松,先用嘴唇碰了碰他泛红的耳垂,然后开始跟他算账:“刚才你亲我,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被人非礼,你得给我个说法。”
这是什么跟什么呀!
陈宁安满心错愕,那股不自在被他抛之脑后,他艰难地转过头,严肃道:“二少爷,我刚才解释过了,我不是要亲你,是我们离得太近,不小心碰到你了。”
“我不管。”楚铮强硬道,“我做事从来不看过程,只看结果,反正你就是亲我了。”
“……”陈宁安觉得荒谬,“那您想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楚铮理所当然道,“当然是以牙还牙、以血还血。”
陈宁安皱了一下眉,不确定道:“您应该不是要剁掉我的嘴吧?”
“你又说什么蠢话!当然不是。”楚铮气急败坏道,“我是要亲回来!”
陈宁安哦了一声,并不怎么意外,他用脑袋轻轻撞了一下楚铮:“您先松开我,这样您亲不到。”
楚铮乐滋滋地松开了他。
陈宁安回想着刚才的情况,他用手指在自己左脸点了一下:“应该是这里,您还回来吧。”
楚铮看着他平淡的脸色,脸上的期待一点点淡去。
这跟他设想的不一样。
想象中应该是缠绵悱恻、情意绵绵,现实却是如一桶不温不凉的水泼了下来,干巴巴的,没滋没味。
陈宁安见楚铮不动,开口催促:“二少爷,您快亲吧。”
亲完就两清了,楚铮在心里自动替他补上这句话。
他一把推开人,端端正正坐着,冷着脸道:“没兴趣,我现在一点都不想亲你。”
陈宁安点头,顺从道:“是,您还有其他吩咐吗?没有的话,我就退下了。”
楚铮侧目瞥他,即使人待在灵舟上好吃好喝,可是眉眼间依旧流露出一股风尘仆仆的倦意。
他收回视线,不冷不淡道:“晚上过来。”
“是。”陈宁安退下了。
楚铮立刻追过去:“再吃一块,一会儿咱们修炼吧,我丹田里的灵力有点失控。”
陈宁安一听,立刻往自己手上施了几个清洁术:“咱们现在就修炼。”
“我现在不想修炼。”楚铮搂着他往外走,另一只手捏着一块金玉糕塞进他嘴里,“你吃完,去好好泡个热水澡,然后立刻过来。”
陈宁安侧过头,瞟了楚铮一眼,见到他眼底暗暗的期待后。
沉默了。
第59章
陈宁安慢吞吞地吃完金玉糕, 缓步走进浴房,将热气氤氲的水变得温凉,然后打开窗子, 泡进水里。
现在身体养得太好, 陈宁安泡了好一会儿。
无事发生。
他从水里站起来, 没穿衣裳, 径直站在窗边,掐诀引来一股冷风,直接照着他吹。
折腾了大半个时辰,陈宁安终于打了个喷嚏。
又吹了一会儿冷风, 他哆哆嗦嗦地穿上衣裳。
刚走进屋,楚铮就满脸笑意地看他,大步朝他走了过来。
陈宁安有点不想往里进了。
楚铮伸手想揽他的肩膀,发现他穿了一身深绿色的衣裳, 颜色要多老气就有多老气。
他皱着眉, 拍了拍陈宁安的衣襟:“从哪儿弄的这衣裳啊?难看死了。”
陈宁安扫了一眼自己精挑细选的衣裳, 只点了点头,没吭声。
“穿这么严实, 一会儿还得脱,净麻烦。”楚铮伸手去解他的腰带。
陈宁安站着没动,任他动作。
脱去外袍, 里头是件藏青色的中衣,颜色老气也就算了,布料还粗糙。
楚铮摸了两把,不解道:“你穿这衣裳就不嫌糙吗?”
陈宁安摇头。
“别穿了,什么破烂玩意儿也往身上套。”楚铮一把拽下他身上的中衣,拉着他往柜边走, 挑了一件淡红色的衣裳在他身前比划,“除了那件狐狸毛的坎肩,我好像没见你穿过红色。”
陈宁安想了想,答道:“穿过的,前年年节的时候穿的。”
楚铮皱起了眉,稍作回想,他扯着嘴角,嫌弃道:“那还是红色吗,都快发黑了。”
陈宁安没吭声,他现在穿的大多数衣裳,还是衡明给他置办的。
颜色不扎眼、不出挑,款式中规中矩,他挺喜欢的。
楚铮一手拉着他,另一只手拿着衣裳在他身前比划。
比划了一件一件又一件,陈宁安看得眼花缭乱。
最后,楚铮大手一挥,直接清空了一半衣柜:“这些衣裳都不太合你的身,一会儿我吩咐绣房,让他们给你重新定做衣裳,就搁在这里,以后你就从这儿拿衣裳穿。”
陈宁安摸了一下发痒的喉咙,他低咳一声:“谢谢二少爷好意,不用了,我那些衣裳都穿习惯了,不想换新的,而且这是您的屋子和衣柜,我怎么能用。”
“你怎么不能用,这一半以后就归你了,反正我平时也不在家,用不着。”楚铮拉着他,越过那张榻,径直往里走,两人来到床边。
陈宁安站住脚不动,他往后退:“二少爷,咱们去榻上修炼吧。”
“就在这儿,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在屋里布了个大型的连通阵法,以后我还是月中回来,你在家等我,绝对不会再饿着你了。”楚铮揽着他一同往床上倒,两人顿时陷在柔软的床褥里,楚铮舒服地喟叹一声,“还是在床上躺着舒坦。”
陈宁安的心一阵阵的发紧,他挣扎着坐起来:“咱们还是去榻上专心修炼吧。”
楚铮没理会他这茬儿,伸手去摸他的脖子:“声音怎么了?听着有些哑。”
“没什么。”陈宁安摇头,他拽住楚铮的手,想把他从床上拉起来。
楚铮躺着不动如山,任陈宁安使劲拉扯他,他冲陈宁安挑眉一笑,手上微一用力,陈宁安登时落进了他怀里。
陈宁安低低惊呼一声,他赶紧撑着手臂,没让自己的脑袋砸在楚铮脸上。
这时,他腰身被两条手臂箍住,楚铮一个翻身将他压在底下,低头看着他说:“用手的话,往榻上一坐,一个时辰都不能动弹,速度太慢了,咱俩得修炼到后半夜去,嗯,弄快点儿吧,一会儿就完事了。”
他抚了抚陈宁安发青的眼睑:“夜里你能好好睡一觉。”
陈宁安沉默,一直没吭声。
楚铮见他默认了,不由得轻挑眉目,眼底是压不住的开心和喜悦,他搂紧陈宁安的腰,朝他的嘴唇亲了过去。
“咳咳……咳咳……”陈宁安捂着嘴,躬腰咳嗽起来。
楚铮顿住了,嘴还微微撅着,他看着陈宁安咳得涨红了脸颊,连忙伸手拍在他后肩:“好好的,怎么咳嗽起来了?”
“……没…没…事。”陈宁安一边咳嗽一边说话,声音断断续续的。
楚铮拧着眉,搂着他坐起来,在他背后慢慢顺着,从乾坤袋里摸出一瓶药浆喂在他嘴边:“不会是又得风寒了吧,把这个喝了。”
陈宁安抹了下咳出来的眼泪,他接过瓷瓶一饮而尽。
缓了一会儿,才没再咳嗽。
楚铮拍在他后背的手停了下来:“嗓子还难受吗?”
陈宁安点了点头:“嗯,有一点疼。”
“今天不修炼了。”楚铮摸了摸他的喉结,“你好好歇着。”
“不妨碍的。”陈宁安主动去拉他的手。
楚铮闻言意动,心中又是一喜,凑过去亲他的嘴唇。
陈宁安以拳抵唇,闷闷咳了起来。
楚铮撅起的嘴又顿在了原地,他失落地抿一下嘴:“就这么说定了,不修炼了。”
“是。”陈宁安没再坚持,他松开楚铮的手,起身往外走。
屁股都弹起来了,腰间被手臂一拦,他又坐了回去。
“二少爷您干什么?”
楚铮反问他:“你干什么?”
陈宁安道:“既然您不修炼,现在天已经黑了,我回去睡觉。”
“在这儿睡。”楚铮拍板做了决定,“以后你都在我这儿睡。”
陈宁安听完坐立难安,感觉屁股底下不是床榻,而是火盆。
“二少爷,您别说笑了。”陈宁安用力挣扎,想要坐起来。
“谁跟你开玩笑了。”楚铮神色严肃,“我平时不在家,屋子空着也是空着,你就睡这。”
“多谢二少爷好意,我不敢,您折煞我了。”陈宁安一着急,又咳嗽起来,眼圈都泛红了,眼底漫上来一层湿润,他睁大眼睛看着楚铮,“您让我回去睡吧。”
楚铮见状一怔,他困惑又茫然:“你怎么回事?我是让你在这睡觉,又没有打你骂你,你这么害怕干什么?”
陈宁安微微颤抖着嘴唇,他怎么能不害怕。
他在楚家这三年多,那些压在楚家众人身上一条条的规矩,他一直恪守的规矩,如今却被楚铮轻而易举地打破了,在楚铮三言两语间化为虚有。
什么人能睡在楚铮床上?总归不是下人。
陈宁安默不作声,他垂着头,一副恭恭敬敬的姿态,他跪在床上,撑着手坐起来。
楚铮见状气恼非常,原本就不多的耐心被耗了个干净,他一把甩开陈宁安:“随便你,爱睡不睡!”
陈宁安得了自由,立刻麻利地站起来,他朝楚铮躬了下身,转身快步离去。
等回到院中的那间屋子里,陈宁安放下床幔,躺进被窝,心里仍然不踏实。
不知道楚铮这会儿是不是还在生闷气。
陈宁安心里并不好受,他不想看到楚铮难过。
两种情绪在心头反复磨砺。
陈宁安缩进被窝里,闭了闭眼,心绪缓缓平复下来。
做人总要取舍,不能要一头还要一头。
趁有些事情还没开始,趁早掐灭。
第二天清早,到了时辰,陈宁安浑浑噩噩地睁开眼。
他的风寒好像又严重了,一见到冷风就止不住的咳嗽。
他找了一块软布,简单给自己做了个面罩戴在脸上。
此时,天还没彻底亮起来,他从婶婶带给他的东西里挑拣了一些,垫巴了两口,便朝院门口走去。
他先回到小楼,查看那株雪霞花的情况,确认没什么异常后,给它浇了两滴灵液,操控着飞梭,飞往西山的灵田。
近半个月没有照料琉璃七霞花,张兰山布下的结界失了一些准头,有一小片将近十七株琉璃七霞花,蔫哒哒的。
陈宁安看得心疼不已,急忙上前查看情况,他扒开琉璃七霞花的根茎,仔细去看枝桠顶端,不由得叹气。
他站起来,仔仔细细地巡视一圈,确认附近没人后,他从指尖悄悄放出一丝灵力,罩住这些受冻的琉璃七霞花。
到了下午,他再去看的时候,这些琉璃七霞花明显多了一份生机。
夜色宁静。
陈宁安洗去手上的泥渍,扣了一大坨脂膏,仔仔细细涂在手上。
他将飞梭停在小楼外,揣着手往要往里走。
“干什么去了?”一道低沉的声音蓦地从黑暗中穿出来。
陈宁安下意识往后躲,等他意识到声音的主人是谁后,悬起的心立刻放了下来。
他眯着眼睛看向不远处的院门,楚铮一袭黑衣,从门后走了出来。
“二少爷,您有什么吩咐吗?”
“脸怎么了?这戴的什么?”楚铮三两步来到他跟前,抬手就给他拽了下来。
“面……罩……”冷风冷不丁的吸进肺腑里,陈宁安顿时咳嗽起来,“带这个省的咳……”
话没说完,楚铮立刻掐了个结界,严严实实地罩住他。
鼻息间的空气一暖,陈宁安的咳嗽停了下来。
楚铮拍着他的后背,又问了一遍:“你去干什么了?一大早的就不见人影。”
“今天不上课,也不是修炼的日子,我就出去玩了。”陈宁安低着头回答,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
“去哪儿玩了?是跟谁一块玩儿的?”楚铮摸了摸他冰凉的脸,拉着他的手往院里走。
陈宁安没想到他今日还在家,只好调转脚步,跟着他一同走进院里:“我就在河边那片林子里待着,自己布置一些小阵法。”
“你怎么想的?”楚铮皱着眉看他,“这一片,就数那最冷,风刮得嗖嗖的,到处都是雪,你又不嫌冷了?”
一股熨帖的热意从掌心传来,陈宁安抽了抽鼻子,小声道:“还好,不是很冷。”
第60章
楚铮问道:“为什么想去那儿?”
陈宁安道:“那里安静, 平时没有人,我会在那儿用一些灵力。”
“你风寒是不是又重了?”楚铮拧着眉,“以后不许去了, 想用灵力就在我屋里, 没有我的吩咐, 别人不会进去, 你在里面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陈宁安嘴上答应了:“是。”
楚铮道:“以后不许这么晚回来,其他地方黑灯瞎火的,你又没有神识和灵力,别人撞到你怎么办?”
陈宁安想了想, 答道:“我可以在飞梭上挂几盏灯火。”
楚铮侧目瞥他:“你还挺能想招儿。”
陈宁安不作声。
楚铮停下脚步,他扔出剑,带着人御剑朝院门口去。
两人来到飞梭前,楚铮御剑下落, 五指虚握, 他提着剑, 唰唰唰挥了几剑,飞梭被他削出了几个圆润的凹槽。
他从乾坤袋里摸出几颗夜明珠, 随手一掷。
夜明珠正正好好、稳稳当当地卡在凹槽里。
他在陈宁安肩上推了一把:“坐进去试试。”
陈宁安怔愣着看着眼前熠熠生辉的飞梭,抬脚走过去。
他坐在飞梭中央,本能地看向楚铮。
皎皎的珠光, 将他脸上的细小绒毛映衬得纤毫毕现,雪白的脸庞像是在发光一样。
陈宁安抬起手,看着自己的掌心,他都能看清自己指腹上的纹路。
远远的,打眼一看,只要不是瞎子, 任谁都能注意到这艘明亮的飞梭。
楚铮御剑来到他身旁,伸手掐在他的腋下,把他抱上来:“还行吧,勉强够亮。”
身体骤然失重,陈宁安下意识去搂楚铮的脖子。
楚铮心中一喜,他没放下人,一只手托在陈宁安屁股下,让他稳稳盘在自己腰上,就着这个姿势,御剑回屋。
陈宁安除了震惊,还有不自在,眼下正在御剑,他也不敢大幅度地挣扎,只好强忍着没动。
到了房门前,陈宁安抻直腿往下蹬,按着他的肩膀就要下去:“二少爷,不敢劳烦您,我自己走。”
“行吧。”楚铮磨磨蹭蹭地把他放下了。
陈宁安从他身上下来后,就不着痕迹的往后退了几步:“今晚您是要和我一块修炼吗?”
楚铮答了一堆毫不沾边的话:“吃饭了吗?饿不饿?我回来的时候顺手抓了几只螃蟹,晚上让厨房做了,现在应该还热着,你吃不吃?”
陈宁安很心烦,心底涌出一股浓浓的无力和无奈。
他不喜欢这样的楚铮。
他想让楚铮像刚开始那样对他。
“二少爷,多谢您好意,我已经吃过晚饭了。”陈宁安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如果您没有其他吩咐,我就先退下了。”
沉默了下。
“有。”楚铮蓦地开口,“陈宁安,我半个月没睡过觉了,腰又难受了,我想让你给我揉揉。”
陈宁安吞咽了下,嘴唇微微张开一条缝,他想说,家里有医师。
静了静,陈宁安最终一声没吭,随着楚铮走进了屋里。
楚铮停在榻边,陈宁安脚步却没停,他拉着楚铮往床边走:“您在床上睡吧。”
楚铮站在床边不动。
陈宁安等了下,没等到反应,便伸手去解他的腰带,给他宽衣。
“二少爷,您坐下。”陈宁安轻轻把他往床边推,“我好给您脱鞋。”
楚铮反手抓住他的手:“我不是要你伺候我。”
“我知道。”陈宁安笑了笑,他轻轻晃了一下楚铮的手,“您好好躺着吧,我给您轻点揉,不会耽误您睡觉。”
楚铮自己蹬掉鞋,乖乖躺下了。
陈宁安坐在床边,挽好袖子,双手搭在他腰上,说是揉,跟摸也没差太多。
楚铮安静趴着,只隔着一层轻薄里衣,他能清晰感受到陈宁安柔软的指腹。
这双手很温柔地在他腰上抚弄,楚铮连日来绷着的心神缓缓放松下来。
外面那么危险,稍有不慎就会丢了性命,陈宁安离开的时候,他心里很不安。
好在无事发生,人平平安安地回来了。
昏昏欲睡之际,楚铮背过手去摸索,咕哝着开口:“陈宁安,你和我一块儿睡。”
“好。”陈宁安倾身凑近他,轻声道,“您先睡,我再给你揉一会儿。”
他把楚铮横在腰上的手臂移开,另一只手在他背上轻轻拍着。
楚铮的意识越来越模糊,鼻息间萦绕着无比熟悉的气息,没过几息,他就睡了过去。
等他彻底睡熟后,陈宁安停下手,用了一丝灵力,扯过床里侧的被子,轻轻盖在楚铮身上。
做完这一切,陈宁安愣愣地坐在床边,内心涌出一股懊悔。
他没走,也没其他动作,就静坐着不动。
忽然,一声低喃落入他耳中。
“安……”
陈宁安凝神倾听,才发现楚铮是在叫他的名字。
没人回应。
楚铮又叫了一声
“陈宁安。”
这回语字清楚了些,楚铮从混沌中醒来,眯着眼朝他看了过来。
陈宁安不确定他醒没醒,试探地在他腰上轻轻拍了一下。
忽然,楚铮撑着手臂爬了起来,凑到他身边,紧紧抱住了他的腰,语气透露出一股明显的委屈:“你为什么没跟我一块睡,我摸不着你,睡不好。”
陈宁安狠狠攥了下手,他很害怕这样的楚铮。
这样的楚铮太恐怖了,就像是一个长着恐怖獠牙要一口吞掉他的巨兽,他毫无挣扎之力,只能站在原地任由自己被吞噬。
“二少爷。”陈宁安声音沙哑,“您——”
陈宁安止住了话。
因为他发现楚铮枕着他的肩睡着了。
默了默,陈宁安鼻尖一酸,他狠狠瘪了下嘴。
其实他也很委屈,甚至有些痛恨。
楚铮为什么要变,为什么要像现在这样对他。
心里翻腾着一股剧烈的悔恨,陈宁安合拢双臂,搭在楚铮腰上,一动不动地给他揉腰。
他刚才就不该进来。
只要不看到楚铮,他就不会心烦。
……
一片静谧中。
陈宁安睡得浑身酸懒,他曲起腿想翻个身,忽然觉得不对。
他猛地弹起来,却停在了半道,腰间勒着的手臂将他压了回来,耳边响起楚铮诧异的声音:“你怎么了?”
陈宁安也想问自己怎么了。
他什么时候睡过去的?
掀开被子一看,他只穿着里衣,脚上赤裸,鞋袜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脱掉了。
陈宁安不禁恍惚,他平时睡得这么死吗?
被人脱了衣裳鞋袜,竟然毫无察觉。
陈宁安顾不上反思自己,急忙推开楚铮的手,一骨碌爬起来,来到床尾,想越过楚铮下床。
“你到底要干什么?”楚铮腿横在他腰前。
陈宁安低着头道:“时辰不早了,该起床了。”
“你睁大眼睛瞧瞧,天还黑着呢,有什么可起的,你今儿又不上课。”楚铮道,“过来,咱俩修炼会儿。”
陈宁安赶紧捂着嘴,低低咳嗽:“……好…咳咳……”
他重新躺在楚铮身边,一只手被楚铮握住,熟悉的灵力渡了过来。
陈宁安松了口气。
楚铮另一只手掐住他手腕:“脉象没什么异常,你这风寒怎么还没好?”
陈宁安道:“已经好了大半,只是偶尔有些咳嗽。”
“一会儿让膳房给你炖点清露羹,喝完就好了。”楚铮一只脚搭在他小腿上。
陈宁安道:“谢谢二少爷。”
“别说话了,声音还有些哑。”
“嗯。”
渡气的速度很慢,灵力中沾染的罡气也淡,陈宁安做得十分轻松,浑身暖洋洋的,片刻后,他不受控地打了个哈欠,侧过身微微蜷缩,下意识往楚铮身边凑。
“又困了?”楚铮贴着他耳朵说话,在他后背轻轻拍着,声音很低,“再睡会儿吧。”
陈宁安意识浮浮沉沉,浓重的困意,让他感觉自己晕乎乎的,不等回答楚铮的话,他就又睡过去了。
肩侧贴着一片柔软的脸颊,温热的呼吸透过一层寝衣晕染在楚铮肩膀。
楚铮心跳快了起来,他缓缓停下心法,悄无声息地转过身,把熟睡的人整个搂进了怀里。
陈宁安睡得安稳、恬静,额前有一缕头发垂落在他鼻梁上,楚铮两只手都抱着他,空不出手,便含住那缕头发,衔在他鬓边。
头发落在鬓边,亲吻也落在了那里。
楚铮舔着陈宁安的眼尾,甚至用舌尖拨了下他的眼睫。
陈宁安沉沉睡着,没有丝毫被惊醒的征兆。
楚铮内心升起一股强烈的欢喜和得意,以前,陈宁安睡着时,他只是碰了下陈宁安的手,陈宁安就会立刻惊醒,下意识地防备。
如今,他就算脱陈宁安的衣裳,抱着他翻来覆去地亲,陈宁安依旧睡得很踏实。
楚铮美滋滋的,无声笑着,含着那瓣润红的唇肉,轻轻舔咬。
“唔……”陈宁安皱了下脸,他微蹙着眉,想伸手揉脸。
“怎么了?”一道很轻的温柔嗓音响在耳畔。
陈宁安忍着澎拜的困意,眯起一条眼缝,实则什么都没看清:“二少爷?”
“是我。”楚铮很温柔地亲他的嘴唇,“你要干什么?”
陈宁安困得发昏,脑袋蹭着楚铮的肩膀,他脸皱成一团,含含糊糊道:“…脸,我痒……”
“继续睡吧,我给你挠挠。”楚铮腾出一只手,罩住他的脸轻轻摩挲。
很快,陈宁安皱起的脸舒展开来。
回家这近半个月,他也没睡过好觉,如今,一朝松懈下来,只觉满身疲累,周身全是熟悉的气息,让他感觉很安心。
他歪了歪头,意识渐渐被黑暗吞噬。
楚铮抱紧他,继续亲他。
末了,楚铮把自己的脸凑到陈宁安唇边,鼓了鼓腮帮子。
一个亲吻完成了。
这样也算是有来有往。
楚铮用自己的脸,亲了一口陈宁安的嘴。
天色越来越亮,楚铮挥手散下帷帐,满心欢喜地抱着人,一同睡了过去。
……
合得严严实实的帷帐,被小心地挑开一道缝隙。
光线有些刺眼,陈宁安眯了眯眼,收回那缕灵力,帷帐落下,床内恢复一片昏暗。
陈宁安看着躺在身侧的人,忍不住心烦,他什么时候又睡过去了。
瞧着天色,最起码都晌午了,灵田还剩三十五株琉璃花没打理呢,他这一上午算是荒废了。
都怪楚铮。
要不是他,自己也不会睡这么久。
陈宁安烦闷地闭着眼,屈膝顶了他一下。
“嘶……”楚铮低低哼了一声,同样曲了下膝,压着陈宁安大腿,磨蹭了两下。
陈宁安惊住了,一动不敢动,呼吸都屏住了。
同样是男人,他知道磨蹭他的是什么。
陈宁安僵直躺着,脸都憋得发胀了。
终于,楚铮翻了个身,腰胯离开了他的大腿。
陈宁安身上一轻,不由得急急喘了口气,没等他侧过身背对着楚铮,楚铮又缠了上来,从背后紧紧贴着他,一条腿还架在了他身上。
陈宁安忍不下去了,他蹬着腿,想把楚铮弄下去,用手肘杵他,大声喊道:“二少爷,您醒了吗!!!!”
楚铮正睡着,冷不丁的被他吓了一跳,缓过神来,楚铮伸手就去捏陈宁安的嘴:“你有病吧,哪有你这样叫人起床的?”
陈宁安声音恢复了正常:“您醒了?那快起来吧,这回天色真不早了。”
“烦人!”楚铮一口咬在他脖子上,“我刚睡着,就让你给我吵醒了!”
陈宁安嘶了一声,没去管脖子,只觉诧异,他审视自己体内的情况,经脉里的罡气并不多,说明他和楚铮没有修炼多久。
“二少爷,这都晌午了,您没修炼,也没睡觉,那您在干什么?”
楚铮不吭声了。
脖子上的一块皮肉被含着舔咬,陈宁安鸡皮疙瘩都激起来了,他猛地推开颈侧的脑袋,手狠狠搓着脖子。
“干嘛推我!”楚铮捂着脑袋,一脸怨念地看他。
陈宁安看一眼楚铮,就觉得糟心,心里憋着一股说不上来的郁气,他又擦了脖子,背对着楚铮,掀被而起:“二少爷,我不是有心的,只是刚才不小心碰到了。”
颈侧的衣襟松松垮垮的,陈宁安拢紧衣裳,颈后露出来的皮肉浮起片片的红,上面印着几块被嘬咬出来的红痕。
楚铮扫了一眼他的脖子,眼神飘忽,心虚地凑上去,扯着他的衣领往上提。
雪白的布料遮住了糜艳的深红。
陈宁安歪头,避开他的手:“多谢二少爷好意,我自己来吧。”
他环顾一圈,从里侧床头找到了自己的荷包,随便掏出一套衣裳,三两下穿上,连袜子都没顾上穿,陈宁安直接蹬上鞋子下床。
“二少爷,若您没有其他吩咐,我就先退下了。”
“跟要逃命似的。”楚铮拥着被子,躬身坐在床上,气闷道,“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我是会吃了你吗!”
陈宁安往他身下瞥去一眼。
那也说不准。
60-70
第61章
陈宁安去看楚铮, 瞥见他低垂的眉眼,默了默,挪了两步来到他身前:“不是, 您误会了, 我只是想快点收拾好, 好伺候您更衣。”
“你糊弄鬼呢。”楚铮撩起眼皮睨他, “你什么时候伺候过我更衣,拢共也就给我擦过一回脸。”
陈宁安沉默了,因为他完全没办法反驳。
“算了,这回饶了你。”楚铮搂着被子, 背对着他躺下。
陈宁安不禁诧异,他犯什么错了?
一觉睡到晌午,他想快点起床,这难道也有错吗?
“是, 谢谢二少爷宽宏大度。”陈宁安道, “那我就先退下了。”
“马上就有人来送饭了。”楚铮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出来, “吃完再走。”
“是。”陈宁安顿了一下,询问道, “您晚上在家吗?”
“在。”
怎么还在家?
陈宁安没再吭声,替他合拢帷帐,轻步离去。
洗漱完再回来时, 餐桌上已经摆满了饭菜。
这回就摆了一盅汤,应该就是楚铮说的那个清露羹,他先夹了几筷子菜,大概吃了六七分饱后,端起那盅汤小口喝着。
还剩个汤底时,身后响起了拖拉的脚步声。
陈宁按扭过头, 就见楚铮丧着眉眼,没精打采地朝他走过来。
楚铮就穿着一身银灰色的寝衣,腰带系得松松垮垮,腿间有块被撑起来,单薄的布料隆起几道褶皱。
陈宁安不自觉地往底下扫了一眼。
看样子应该已经平静了。
他低着头继续喝汤,没再看楚铮一眼。
忽的,背后一沉,肩上搭了一只手,楚铮靠在了他身上。
好在,陈宁安心里已经提前做了防备,眼下,只是手轻微抖了一下。
他一口喝完剩下的汤底,为了不让楚铮觉得他太过急切,坐在原地停了几瞬,才撑着手要站起来。
楚铮倒是没有拦他,只不过搂着他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他身上,贴着他的耳朵说话:“你要去哪儿啊?”
声音很沙哑,语调又沉。
陈宁安不受控地抖了一下,他假装理头发,狠狠揉了把耳朵。
楚铮问的这个问题很随便,但是他却不能轻易答。
如果他说出去玩儿,搞不好楚铮要跟他一块儿去。
想了想,他道:“不去哪,就在院子里待着。”
他侧过头看楚铮:“往常这个时辰您都在演武场练剑,今天不去吗?”
“不去。”楚铮声音懒洋洋的,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横在他胸前。
宽阔的胸膛与紧瘦的后背几乎贴得严丝合缝。
陈宁安挣了一下没挣开,不由得无奈:“二少爷,您若是没事,就去床上歇着吧。”
楚铮腾出一只手,摸了摸他的脸:“你要跟我一块儿歇着吗?”
“不了,我刚从床上起来,想活动活动,年前剩的还有一些功课要做。”
趁这个空档,陈宁安握住楚铮一只手,使了个巧劲儿,拧着身子从他怀里出来。
楚铮暗淡的眼睛,一瞬间有了神采。
陈宁安对上他带有兴味的眼神,不由得头疼。
果不其然,下一瞬,楚铮手臂一捞,拽着他的手又把他扣了回去。
两人胸膛贴着胸膛,脸对脸,离得很近。
楚铮饶有兴趣道:“我让你一只手,来,你再躲。”
陈宁安没不自量力,更不想主动增加楚铮的兴趣。
他木着一张脸,一动不动,一声不吭。
不料,楚铮兴趣没减,反而更加兴致勃勃地逗弄他。
手指在他脸上戳来戳去,甚至揪起他的嘴唇揉捏。
陈宁安狠狠攥着手,极力忍耐。
楚铮手扶在他脸侧,掌根微微用力托起他的下巴,看向他的眼神暗沉,带着明显的意动和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侵略。
陈宁安咽了咽口水,垂下眼睛,错开他的眼神。
“看着我。”楚铮不满地掐他的脸。
陈宁安听完更不敢抬头了,压低脑袋,额头虚虚抵在他肩头。
楚铮侧过头咬他的耳朵尖儿:“抬头,不然我还咬你。”
陈宁安耐不住了,语气急切,透着一股气恼:“二少爷!你别这样了,求你别作弄我了。”
“我没有,你别冤枉我。”楚铮立刻反驳。
陈宁安推他:“那你松开我。”
“你作弄我一下。”楚铮又咬了下他的耳朵,“我就松开你。”
陈宁安耳朵又麻又痒,控制不住地缩脖子,心烦意乱的想让他自暴自弃。
换了口气之后,陈宁安渐渐平复了心绪,他忍下想咬掉楚铮耳朵的冲动,恭敬道:“您别为难我了,我不敢作弄您。”
楚铮抚摸他的脸:“你是不敢?还是不想?”
陈宁安直白的回答:“不敢也不想。”
“为什么!”楚铮大声质问。
陈宁安抬眼看他:“您为什么要让我作弄您?”
楚铮的反应如陈宁安所料,楚铮张了张嘴,并没有说出来话。
陈宁安软下了语气,拉住他一只手轻轻晃了晃:“刚才吃得有点多,我想出去走走,您若有事情,能不能等一会儿再吩咐我?”
楚铮默了默,顺着台阶下来,他松开陈宁安,满心不情愿地吐出一个字:“好。”
陈宁安转身往外走,等走出房门,他脚步迈得极大,恨不得掐个轻身诀,立时飞出这座院子。
一路疾走来到院门口,他操纵着飞梭往西山去。
心烦意乱的,做事难免出岔子,在不小心拔掉两片嫩叶后,陈宁安叹了口气,他摘掉手套,手插进雪地里,然后用冰凉的双手搓了搓脸。
压下纷乱的思绪,他专心致志地做事。
直到日落,陈宁安才直起腰来,慢慢地走上田垄。
很累,这里风很大,吹得身上很凉。
陈宁安很想回去洗个热水澡,躺在暖和的被窝里,舒舒服服的睡一觉。
但是他选择坐在冰凉发硬的田垄上发呆。
陈宁安看着胸前的剑鞘,忍不住又叹了口气,他是真怕了现在的楚铮。
每回对上这样的楚铮,他就感觉手足无措,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很好的应对办法。
哪怕是最开始楚铮沉着脸、一脸冷漠地看着他时,他都没这么怕过。
算了,惹不起,还能躲不起吗。
陈宁安站起来,去调配下个月要用的花肥,他把飞梭召来,用上面镶嵌的夜明珠照亮,继续忙活。
直到深夜,到了楚铮平常入睡的时间,他才往回走。
走到院里时,陈宁安一直悬着心,生怕从哪里冒出来一道声音或窜出来一道黑影。
还好一路平安。
直到他走进屋里,无事发生。
他刚刚走过拐角望了一眼,正屋已经熄灯了。
陈宁安放松下来,他点亮烛火,脱了厚重的外袍,去里间洗澡。
冰凉的身躯被热水一泡,陈宁安感觉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他忍着困意多泡了一会儿,直到浑身暖融融的才起来。
随便套了件寝衣,擦了两把头发,他撩开帷帐就往床上爬。
一抬眼,就见楚铮躺在他床上,正沉沉地看着他。
陈宁安心都快吓停了,惊愕地瞪大眼睛:“二少爷!”
楚铮没吭声,脸上没什么表情,看样子心情很差。
陈宁安还维持着单腿跪在床上的姿势,他深深喘了两口气,平复那股惊吓。
“二少爷,我就不打扰您休息了。”
说完,陈宁安快步往外走。
“站住!”楚铮低喝一声,刷的一下撩开帷帐,“不要让我把你拽过来。”
陈宁安没做挣扎,顺从地折回去:“您有什么吩咐?”
“去哪儿了?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楚铮拽住他的手,把人搂在怀里,另一只手摸着他脑袋慢慢烘干头发。
脑袋上传来暖融融的热意时,陈宁安忍不住吸了吸鼻子,他低着头,小声道:“去找狐狸玩了。”
“玩什么呢?这么入迷,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亏你还知道回来!”楚铮的语气一句比一句凶。
陈宁安靠在他怀里,安静听着。
等他训斥的话停了,陈宁安用了一缕灵力,拿过自己放在桌上的荷包,从里面掏出一个巴掌大小的草编:“在编东西,没注意,忘了时辰。”
楚铮拿起他手中的东西,仔细打量:“这是编的花篓吗?”
陈宁安嗯了一声:“里面可以插两三朵花,这是附灵花的草叶,它的灵力可以保持花儿一个月不凋落。”
这是他下午心烦时,为了静心编的。
楚铮打量着手中精巧的花篓,咳了一声,不甚在意地问:“这是给我的吗?”
陈宁安垂着头,扣弄手指头:“您要是不嫌弃,就——”
“不嫌弃!”话还没说完就被楚铮打断了,他五指一攥,找出自己的乾坤袋,把花篓小心地放了进去。
接下来两人没再说话,气氛一时有些沉默。
陈宁安怕事情走向不可控的方向,他微微倾身,远离楚铮的怀抱:“已经很晚了,您快回去休息吧。”
楚铮倒头躺下了:“把灯熄了,我现在就要休息。”
陈宁安哽了一下,他推了推楚铮的手臂:“这里简陋,床又小,褥子也不暖和,太委屈您了,您回去睡吧。”
楚铮扭过头,定定地看着他:“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以后我会对你好的,既然你觉得这房子哪哪都不好,从明天开始,你就睡到我屋里去,你要是不喜欢我的屋子,我就着人按你的心意,重新给你建一座院子。”
陈宁安没想到自己被反将了一军,他愣愣地看着楚铮,一时没想好该怎么回答。
“陈宁安。”楚铮坐起来,双手捧住他的脸,看着他,很认真地说,“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不用。”陈宁安又重复了一遍,“不用,您不要再对我好了,现在已经很好了。”
见楚铮这副情状,陈宁安很害怕,他真的不想楚铮再对他好了。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饭,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什么。
楚铮对他的好,他知道,可是他不想要。
而且,谁也不能保证,这份好能维持多久。
能给出去,就能收回来。
楚铮托住陈宁安低垂的下巴,强迫他抬头跟他对视:“你是不是还在记我的仇?”
“没有。”陈宁安看着他,郑重道,“二少爷,我在说真心话,我觉得您对我已经很好了,我很感激。”
楚铮来回盯着他看,陈宁安不躲不避。
楚铮突然笑了起来,脸上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猛地朝他扑了过来,两人一同倒在床上。
陈宁安被扑了个结结实实,他呆住了,完全没料到楚铮竟然会是这种反应。
心里无比悔恨,早知道就不说那句话了。
陈宁安一边郁闷,一边去推楚铮:“你松开一点,我快喘不上气了。”
楚铮从他身上起来,侧过身,面对面看着他。
陈宁安刚喘了口气,腰上又是一紧。
他真想一脚把人踹下去。
忽而,耳边响起了楚铮闷闷的叹气声,接着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磨磨蹭蹭地埋在了他肩上。
陈宁安觉得奇怪,之前楚铮也会对他动手动脚,但是像这回这么频繁,确实有些异常。
静默几息,他轻声开口:“二少爷,您怎么了?”
楚铮瓮声瓮气道:“还不是因为你,和你一块修炼简直是作弊,我修为增长得太快,马上就要突破金丹后期,这两天我得回山上闭关,估计要几个月才能出来。”
陈宁安听完愣住了,脑海有一瞬间的空白,说不上来自己心里是什么感受。
静了静,理智回笼,他平静道:“这是好事,恭喜您。”
“好了,你别说话了。”楚铮捂住他的嘴,“我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可恭喜的。”
陈宁安在心里恭喜自己,等到楚铮顺利结婴,他的用处就没有了,只要不节外生枝,他应该可以从楚家离开。
他在心里虔诚地祈祷,祈祷楚铮不要再对他好了。
脸上的手移开了,楚铮与他额头相抵,几乎是在贴着他的嘴唇说话。
“我天一亮就得走,要闭关好几个月,攒的罡气还没渡给你了,你回来的太晚了,要是用手的话,你今晚就没办法睡觉了。”
陈宁安应承:“我今晚不睡了,咱们修炼吧。”
楚铮点了下陈宁安的嘴唇:“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说。”
重新说就重新说。
陈宁安道:“我白天睡多了,现在一点都不困,晚上可以不睡。”
楚铮不说话,沉沉看着他。
到了这种时候,陈宁安反而一身轻松,无所谓,反正什么都是楚铮说了算。
忽的,脸颊一疼,楚铮竟然咬他的脸!
陈宁安嘶了一声,伸手去推他。
这时,另一边的脸上又被咬了一口。
陈宁安愣了下,太过荒谬,他忽然想笑。
第62章
陈宁安木着脸, 双颊上的牙印十分对称整齐。
他不知作何反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沉默, 一动不动。
楚铮咬了他的脸, 也没了其他动作, 抓住他一只手跟他并排躺着。
随着时间的推移, 陈宁安脸上的牙印逐渐淡去。
黑暗中,楚铮第三十一次朝他看过去,这次的眼神带着明显的急迫。
眼看天都快亮了,陈宁安竟然还没睡着。
楚铮耐不住了, 用肩头撞他,催促道:“你倒是快睡呀!”
陈宁安眨了眨酸涩的眼睛,极力压下那个即将呼之欲出的哈欠。
“我不困。”陈宁安道,“您渡气的力道可以再大点。”
楚铮很着急:“你睡着也不影响渡气, 快睡吧。”
陈宁安默了下:“我试试, 但不一定能睡着。”
“好好, 快试快试!”
陈宁安在心里掐算时间,估摸着还有半个多时辰就该天亮了, 撑到那时候,楚铮就该离开了。
他暗暗掐自己的掌心,尽力让自己保持清醒。
为了防止睡着, 他隔一段时间就会翻一次身,动一动腿脚。
楚铮在旁边蠢蠢欲动,很想抱着他摸一摸、亲一亲,却又没法子,只能干着急,总不能把人捏晕。
天亮了。
楚铮失落地垂着眉眼, 松开了他的手。
陈宁安撑着手臂坐起来,探身撩开帷帐:“二少爷您要起吗?”
楚铮闷闷嗯了一声,慢腾腾地坐起来:“你继续睡吧,我走了。”
陈宁安点头:“是。”
楚铮带着一身落寞离开了。
陈宁安看了好一会儿被关上的门,重新放下帷帐,躺在被窝里补眠。
翻了个身,几乎脑袋刚一挨着枕头,他就睡了过去。
不多时,一缕神识从门缝中溜进来,钻进了帷帐内。
下一瞬,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
帷帐被挑开一道缝隙,楚铮半蹲在床前。
这时,陈宁安躺在外侧,大半张脸都闷在被子里,眉眼看着很放松,应该睡得很熟。
楚铮轻轻拉下他脸上的被子,一股气味从被窝里跑出来,这个地方他刚躺过,还残留他的气息,眼下又混合着陈宁安的味道。
楚铮单腿跪下,倾着上半身凑过去,手轻轻抚摸陈宁安的脸颊,专注地盯着他看。
看了好一会儿,心里还是不满足。
他吞咽两下,轻轻亲着陈宁安的眼睛。
视线下移,落在被热气烘艳的嘴唇上。
喉结滚动,楚铮气息急促起来,他舔着陈宁安嘴角的软肉,慢慢含住他的唇肉,轻轻地舔吮。
本来就红的嘴唇越来越艳丽,附着一层亮晶晶的津液。
楚铮别开头,深喘两声,他缓缓平复呼吸,捏出一个指头大的小水球,一点点擦拭陈宁安的嘴唇。
最后,他鼓起一侧的脸颊,贴在陈宁安的嘴唇碰了一下,就轻轻合上帷帐,无声无息地离去。
陈宁安依旧安静躺着。
半晌。
他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压抑的急促喘息声都闷在了被窝里。
……
屋檐上的冰雪被阳光融化,滴滴嗒嗒的落个不停。
冻硬的土块重新化为松软的细壤,嫩芽从黑褐色的土中钻出,脑袋上还顶着几颗细小的晶莹露珠。
春意渐浓,临近楚锦纳征的日子,楚家上下明显比平时热闹了许多。
陈宁安朝灵田去的时候,碰见两个人满眼笑意的小声谈论着得了多少赏钱。
陈宁安听完忍不住叹气,他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不想要钱。
再过一日,楚锦就要去上官家提亲,琉璃七霞花要从土里移栽到花盆里。
整整三天,他一共就睡了五个时辰。
这个活交给别人他不放心,全是他自己一株一株移栽的,楚正桦怕提前移到盆里,影响后续的生长情况,只提前三天让他移苗。
陈宁安搓了搓脸,打起精神,往嘴里塞了一瓣辟谷丹,拿起一只花盆往里填花肥和灵液。
只剩下二十九根苗,把这些弄完,他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张兰山拎着一桶灵液走到他身边:“桦小姐说把这个任务交上去,给咱们俩放五天假,额外再给一万下品灵石。”
陈宁安听完微微一笑,没作声。
张兰山望着田垄上一排排开得鲜嫩娇美的花儿,忍不住感慨:“我今儿随着桦小姐去门口云台,你是没瞧见,大门口悬停着十几艘凌霄宝船,五层的宝船啊,每层都堆满了聘礼,那阵仗,看得人眼红,那么多好东西,平常连一面也难见。”
陈宁安专心移苗,闻言只扯了扯嘴角,随口笑着应和:“确实。”
张兰山在一旁翻土:“听旁人说,大少爷的院子都快搬空了,夫人打开了私库,搬了一天一夜还没搬完,大少爷这个阵仗,不知以后等到二少爷又是什么光景。”
“大少爷的先例放在这儿,二少爷应该也是如此。”陈宁安挖起一株琉璃七霞花。
张兰山左右看了一圈,蹲下来凑到他身边,小声说:“那可不一定,东西就这么多,谁先成亲,肯定谁占的好处多,好东西都被挑完了,况且大少爷是少家主,二少爷平时都没在过家,家里大多数人对他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这回连大少爷纳征,听说二少爷都没回来。”
陈宁安听着他的口风不对,不禁皱了皱眉。
张兰山冲他挤眉,给了一个你懂得的眼神:“自古以来,兄弟阋墙也不是稀罕事,何况是这种人家,父母的手但凡偏一点儿,那差得可就海了去了,够普通人花用几十辈子。”
陈宁安手上用力把土按实,严正道:“二少爷没回来是闭关了,跟这些没关系,二少爷也不是在乎那种东西的人。”
张兰山诧异道:“你怎么知道二少爷闭关了?你见过二少爷?”
“没有。”陈宁安低着头道,“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张兰山哼了一声:“谁不讲究个体面,私下里争得再狠,面上还是和和气气的,到底是闭关了,还是其他,谁说得准呢!”
“既然说不准,那就别随意猜测了。”陈宁安侧目看他,脸色淡淡,“近期,衡明长老查得严,说不定隔墙有耳,你这句话被听了去,容易给自己惹祸端。”
张兰山面上一紧,转着头四处查看,讪笑着:“我这话也是听旁人说的,随口一谈,你就当没听见。”
陈宁安微微一笑:“继续做事吧,日落前,咱们得交差。”
张兰山没再言语,一门心思翻土。
转过头,陈宁安脸上没了笑意,他走到一侧的小溪边,洗干净手,将衣襟露出来的红绳往里塞了塞。
临近日落时,楚正桦带着一艘灵舟落在灵田上空。
一盆盆足有半人高的琉璃七霞花被安稳地放在甲板上。
红艳明媚的花儿与灵舟上飘着的喜幡相应和。
楚正桦看着眼前华美的景象,满意地直点头,用力拍了拍陈宁安的肩,连声夸赞:“不错不错,这任务完成得漂亮!”
陈宁安只微微一笑。
任务完成,骤然松懈下来,他现在累得只想原地躺下睡觉。
楚正桦把一个锦盒递给他:“你的奖励,好好干!”
陈宁安接过来打开一看,里面摆了十颗晶莹璀璨的上品灵石。
“谢谢桦小姐。”陈宁安收起锦盒塞进荷包里,钱见多了,他已经波澜不惊了。
楚正桦问他:“雪霞花养得怎么样了?”
陈宁安道:“不出意外的话,入了夏就能开花。”
楚正桦挑了下眉,眼中浸满了喜意:“我真是捡到宝了,都舍不得放你走了。”
陈宁安听得心猛地一提,一转眼,对上了她意味深长的眼神。
楚正桦笑得温柔和煦:“这天大地大,比楚家好的地方可挑不出来几个,不如,我在楚家外围给你置办一个院子,你以后就踏踏实实跟着我干。”
陈宁安对她的这种试探,堪称厌恶,他最烦的就是这种喜怒无常、出尔反尔的人。
因为她有权力,她高高在上,所以她说出口的话,可以随意更改,随便一句话就能决定别人的命运。
“桦小姐,您说笑了。”陈宁安脸上一点笑意都没有,不卑不亢地跟她对视。
楚正桦见状暗自叹息,她收敛笑意,郑重地看着他:“我虽然爱才心切,但也没有强行逼迫的道理,你放心,我是个言而有信的人,答应你的事就不会改。”
陈宁安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并未作声。
略微沉默后,楚正桦从乾坤袋里小心拿出一个玉盒:“这是火凰花的种子,近十年来,我用尽了各种办法,都没能使它发芽。”
陈宁安扫了一眼种子,火凰花是练就天凰破劫丹的必需材料,楚正桦是火土木三灵根,停滞在金丹期已经近八十年。
楚正桦把种子交给他:“只要你能让它发芽开花,我就去禀告家主给你赎身,我说到做到。”
陈宁安没做声,也没伸手去接。
楚正桦当即抬手指天,与天道起誓。
耳边一声闷雷炸响,誓言已成。
陈宁安那颗悬起的心,此时彻底落下,他接过种子:“我试试。”
楚正桦松了口气,心里升起一股狂喜,只要陈宁安能把这花种出来,她练成天凰破劫丹后,就有望结婴。
她打量着陈宁安的神色,为了彻底把人稳住,掏出一枚玉牌递给他:“虽然现在无法为你赎身,但是让你出去透透气还是可以的,既然你不愿意留在楚家,想往外走,最起码也要了解外面什么情况,这是代表我身份的玉牌,现在我带你去找衡明,若他同意,以后你可以凭借玉牌随时出入楚家。”
陈宁安犹豫着没接:“二少爷那边怎么办?”
楚正桦没当回事:“他院里下人多的是,你又排不上号,况且他平时也不在家里,都是绿妩在打理,你拿着我的玉牌跟她回禀,应该没什么问题。”
陈宁安心下纠结,最终还是想出去的欲望占了上风。
他接过玉牌:“谢谢桦小姐。”
两人找到衡明,楚正桦表明了来意。
衡明看向陈宁安:“二少爷知道此事吗?”
陈宁安避重就轻道:“二少爷知道我跟着桦小姐做事。”
衡明沉默了下,便同意了:“可以让你出去,但是这里不同凡间,对你来说过于危险,你最好还是待在家里。”
楚正桦笑盈盈地接过话茬:“多谢衡明长老,规矩我还是懂的。”
她把一颗高阶留影珠,交到衡明手上,“只要陈宁安出去,必会佩戴此物,一言一行都会记录下来,此外,我不会让他单独出去,身旁最起码有一个元婴修士作陪。”
衡明看了一眼陈宁安,将他眼底的期待看得一清二楚。
上次陈宁安回家已经屡次破例,平时二少爷对他从不曾约束,做什么都随着他。
衡明没再犹豫,接过那枚高阶留影珠,掐了个诀,又布了个小型传送阵,再交由陈宁安:“一旦你跨出楚家的大门,留影珠会立刻记录你的言行,如果你遭受到灵力袭击,我这边会立刻收到消息,可以及时定位到你的位置。”
陈宁安双手接过留影珠,朝他感激道:“谢谢衡明长老。”
衡明侧了下身,在他手下虚扶一把。
楚正桦见状,心下讶然。
衡明是楚家五位主事之首,平时她见了,都要让他三分,他却对陈宁安客气得很。
在衡明走远后,她瞥着陈宁安,好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嘴:“衡明长老一向沉默严苛,对你倒是和善,看来你与他颇为投缘呀。”
陈宁安道:“衡明长老本就是和善的人,是他把我带回楚家的,也是他带我去的二少爷院子,我在楚家这几年,他对我多有照顾。”
楚正桦眼中的疑窦散了些许,陈宁安能入衡明的眼,倒也不稀奇,毕竟她对陈宁安也多有青睐。
她温和笑着,朝陈宁安又鼓励了一番,才转身离去。
陈宁安一手拿着玉牌,一手拿着高阶留影珠,翻来覆去地看。
他走进楚铮的院子,有些忐忑地喊了一声绿妩的名字。
“宁安啊,你有什么事吗?”绿妩笑得温柔。
他拿着玉牌展示给她看,把事情简单叙述一遍。
绿妩答应得很爽快:“可以,不过你别跑远,省得哪天少爷回来,要找你,找不见。”
陈宁安点头:“是,我知道了。”
绿妩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玩偶交给他:“你出门时随身带着,如果遇到什么情况,就按玩偶的眉心,这里有一个小型传送阵,我立刻就能赶过去。”
陈宁安压住内心的喜悦,朝她感激地笑了笑:“谢谢绿妩姑娘。”
“没事。”绿妩摸了下他的脑袋,“去玩儿吧。”
陈宁安点了点头,刚转过头,脸上就绽放起开心的笑容,他压着内心的激动,稳住步子,不紧不慢地往外走。
第63章
琉璃七霞花的任务完成, 最近暂时没有事要忙,第二天陈宁安就去了东山,叫上雪翎。
桦小姐给他派了一个化神修士, 他们三人一同去找衡明。
陈宁安和雪翎都仰着头, 睁大眼睛, 满眼期待地看着衡明。
衡明对上这两双亮晶晶的眼睛, 不由得想笑,他抬抬手:“好,出去玩儿吧。”
“谢谢衡明长老!”陈宁安和雪翎异口同声。
雪翎霎时变作白鹤,驮着陈宁安, 翅膀都扇出了残影,快速朝着大门飞去。
陈宁安亮起玉牌,巨门缓缓敞开一道缝隙。
从门里彻底出去的一瞬间,陈宁安笑出了声:“哈哈哈哈……你慢点儿, 我眼睛快睁不开了。”
“好嘞!”雪翎也十分兴奋, 抻着脖子仰天鸣叫, “宁安!你坐稳了!”
一听他的动静,陈宁安立刻趴下身子, 紧紧抱住他的脖子。
雪翎飞了一圈,长长鸣叫一声,合拢翅膀, 直直朝下坠去。
强烈的失重感让陈宁安尖叫出了声。
“啊啊啊啊……”
“哈哈哈!”雪翎擦着地面,刷的一下展开双翼,急速朝天空飞去,随即在空中翻滚几圈,又是一个俯冲。
除了最开始的兴奋和刺激,陈宁安现在已经麻木了, 猛的一上一下,颠得他都快吐了。
雪翎依旧兴致不减,这一整片都回荡着他兴奋的嚎叫声。
在他们二人身后的化神修士,早已在周身布下了隔音结界,木着一张脸看他们。
又飞了一会儿,陈宁安实在忍不住了,他拍了拍雪翎的背:“歇会儿吧。”
“行!”雪翎收起双翼,化作人落在地上。
陈宁安站在地上,整个人晕乎乎的,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雪翎抱着他一条胳膊,脑袋歪在他肩上:“咱们要去哪儿啊。”
第一次出去,陈宁安不想跑太远,还是循序渐进比较好。
“就在这附近转转吧。”
“好。”
两个人绕着楚家外围慢慢走着,一直走到日落,走得陈宁安腿都酸了,他才拉着雪翎回去。
如山一般的巨门无声合上。
陈宁安只敢快速瞟了门一眼,没敢多看,早先的那股兴奋和激动,现在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他与雪翎分别,独自一个人朝着那座小楼走过去。
趁这几天休假,他拿出楚铭和楚镜给他录的留影珠,直接挑了三颗一同摆在桌上。
陈宁安一心三用,不到一个下午就学完了五天的课程。
隔天,他去了族学的藏书楼,仔细查阅了有关火凰花的记录。
他去找楚正桦要了一块炎晶石,拿回来让楚镜给他做成胭脂盒的形状,尝试了一下午,最终调配出最适合它的花肥。
他用毛线编了一个小网兜,把这个蛋黄大小的花盆放进网兜里,戴在脖子上。
这个小花盆总是跟剑鞘碰到一起。
陈宁安想了想,最终把剑鞘取了下来。
除了洗澡,陈宁安几乎没有摘下过这个小花盆。
每天清早,他就让种子晒晒太阳,隔一天,给它补充三分之一滴的灵液。
就这么带了一个月,这粒种子没有丝毫发芽的情况。
陈宁安有些心急,但不多。
他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其他的就交给老天吧,听天由命。
这些时日,陈宁安比之前更忙碌了,他要离开楚家,就要做好充足的准备。
最重要的就是要有足够多的钱。
他不想再过以前那种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
楚正桦又给他派了个任务,沁芳城的少城主平时爱养些奇花异草,养了数十年的朱颜花,连个花骨朵都没见过,他想寻一株九瓣朱颜,一探究竟。
朱颜花一般是五瓣,少数情况下能养到七瓣,只有极罕见的情况下才能生出九瓣。
朱颜花与茵芩草是一对好搭档,两者生长在一起能够相互增益。
陈宁安抱着一盆朱颜花的幼苗,走进了楚铮的院子,他站在花园里,望着自己的房间时,突然有些恍惚。
上一次在这间房子里睡觉,好像是三个多月前的事情。
陈宁安敛下心神,蹲下来在茵芩草旁边挖了个洞,将朱颜花栽进去。
……
这天,突然下起了大暴雨。
陈宁安急急忙忙地往花园里赶。
怕雨势太大,把朱颜花的枝茎打断,他把自己的伞用力插在泥里,护住朱颜花。
然后他双手抱着头,快速往廊下跑,眼下突然横着一柄漆黑的长剑,一双洁净不染的黑靴站在剑上。
他愣愣地抬起头,才发觉周身的雨滴被悉数隔绝了。
楚铮弯着腰,皱眉看他:“你是傻子吗?把伞给一朵花,让自己淋着。”
陈宁安依旧愣着,仰着头,直直看他。
楚铮见状,不由得心中暗喜,看来这人也很想他嘛!
看看!不错眼地盯着他,眼睛都舍不得眨。
他握拳抵唇咳了一声,压住内心的悸动,收剑落地走上前,伸手去抱人。
“二少爷。”陈宁安回过神,不由得惊诧道,“你脸怎么了?”
楚铮也是一脸诧异:“我脸怎么了?”
陈宁安指了指他右边的颧骨:“你这里青了好大一块,都淤血了。”
楚铮顿时慌乱,他连忙变出一面水镜照看,就见自己半边脸青红交加,下巴颏还破了好大一块皮。
他刚才竟然是顶着这么一张脸出现在陈宁安面前的。
刷的一下,楚铮的脸又黑又沉,他噌的一下扭过头,御剑快速远去。
陈宁安看着他消失的背影,站在原地一直没动,好一会儿,一股风吹来,他身上被淋湿的衣裳又凉又潮。
他望了两眼,想了想,还是住在了院中的屋子里。
此时,已是初夏,天气有些闷热,进了门,陈宁安打开阵法,脱去淋湿的外袍,走到床边先把床给铺好,然后才去沐浴更衣。
本就临近傍晚,此时又下着雨,天色更暗了,陈宁安洗完澡出来,窗外一片夜色。
他随便吃了两口饭,掏出留影珠将剩下的三天课程学完,累了一天,打算早点上床睡觉。
正准备熄灯,门忽然被推开了。
紧接着楚铮走了进来,他微抬着下巴,脸上恢复如常。
陈宁安看见了他眼底的笑,不由得紧张。
他没去熄烛火,反而拨得更亮了,抿了抿嘴,严正表情,他起身坐在桌边,随手拿着一本书,假装自己要学习。
不料,楚铮拽走他的笔,扔了他的书,抄在他腿弯,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他下意识搂住楚铮的脖子:“二少爷你做什么?”
楚铮没作声,抱着他径直往床边走,将他往床上一搁,倾身压了下来。
他看着楚铮沉沉的眼神,心里很慌,结果楚铮并没有做什么,只是紧紧抱着他,嘴巴贴着他的耳朵,很小声地说话。
“好奇怪,明明闭关的时候时间过得很快,无知无觉的,感觉昨天晚上还和你一块躺在床上,现在又见到了你,还是躺在这张床上,但我就是感觉过去了好久。”
是好久。
陈宁安摸着自己轻薄的里衣,那时还是冬天,地上堆着厚厚的霜雪,现在已经入夏了。
他垂下眼睫,轻声道:“还好,我没有觉得很久。”
话音刚落,腰间就被掐了一下,紧接着脖子被咬了一口。
楚铮盯着他问:“你有没有想我?”
陈宁安斟酌着组织措辞,他说想了,也是理所应当,下人惦记主子本就是应该的。
可若他这样说,楚铮说不定会理解成另一层意思,以为自己在思念他。
眼看着楚铮皱起眉,要张嘴催促他,他含糊地嗯了一声,岔开了话题:“您的脸怎么回事?”
“哼,算你有良心,还知道关心人。”楚铮又趴了回去,跟他脑袋挨着脑袋,“我闭关的时候,想着灵力充沛,打算一举突破金丹大圆满,结果出了岔子,惊动了弟子契,我师父赶过来,把我打了一顿。”
陈宁安支着脑袋看他:“出了什么岔子?”
修炼的事情比较复杂,楚铮挑了个通俗易懂的说法:“就是遭到反噬,经脉逆转,差点走火入魔了。”
“严重吗?”陈宁安仔细打量他的眼睛,看着很清明。
楚铮搂了把他的腰:“要是严重,我还能躺在这跟你一块儿聊天吗。”
“也是。”陈宁安把头转了回去,要是严重的话,早该惊动其他人了。
他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困得不行了,但是又不敢睡。
“二少爷,你过来是打算和我修炼吗?”
“差不多吧。”楚铮这样回答。
这是什么答案?
陈宁安用余光扫他。
楚铮兜住他的脸,把他掰了过来:“想瞪我,就大大方方瞪,这么偷偷摸摸的,也不怕眼睛抽筋。”
“您误会了。”陈宁安扯着嘴角笑了笑,“我怎么敢瞪您呢。”
楚铮没说话,手贴在他脸上缓慢地摩挲。
陈宁安硬扯出来的笑容撑不下去了,他僵着身体,一动不动。
楚铮脸又凑近了些,都快贴到他嘴上了:“这段时间我攒了好多灵力,一直忙着突破境界,没顾得上调息,你也不在,一些罡气在我体内乱窜,好烦!”
楚铮说这些话时,眉眼间的烦躁很真实,不是扯出来的幌子。
陈宁安神色凝重起来,他坐起来,拉住楚铮一只手:“我们现在去苍明峰,催动连通阵,咱俩轮着歇息,赶紧把您体内的灵力渡过来。”
楚铮躺着不动:“我刚从那儿回来,好多天没睡过觉了,这会儿累不想动弹。”
陈宁安轻轻拍了下他的腰:“您回屋好好歇着吧,明儿一早我过去找您。”
楚铮直接不理他了,扯住他的毯子,蒙住头往里一滚。
陈宁安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他叹了口气,熄了灯,合上帷帐。
刚躺下,眼前一黑,接着身上一沉。
楚铮连同毯子一同罩在他身上。
陈宁安有些无奈:“二少爷,您这样还怎么休息?”
“陈宁安,你想跟人亲嘴吗?”楚铮没头没尾的,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陈宁安一时错愕:“什么?”
楚铮道:“我哥说,年后他就要成亲了,估计没几年,我就要当叔叔了。”
陈宁安不明白这跟亲嘴有什么关系。
楚铮继续说:“我哥就要当爹了,我还没跟人正经亲过嘴呢,你是不是也没跟人亲过?”
陈宁安沉默了下,低声问:“您是想成亲了吗?”
“当然。”楚铮催促他,“快说,你是不是也想亲嘴?”
“不想。”
“为什么?”楚铮很不解。
陈宁安心烦,不想理他。
楚铮双手捧着他的脸,认真地问:“为什么不想?我就很想。”
陈宁安挥开他的手,语气冷淡:“没有为什么,就是不想,您这么想亲嘴成亲,现在去找夫人吧,让她给您物色个好姑娘。”
“我不去。”楚铮重新捧住他的脸,“我现在就想亲嘴。”
陈宁安烦得不行,一把推开他,闷脸趴着。
楚铮摸着自己被打疼的手,不由得茫然,小心凑过去问:“干嘛打我呀?”
陈宁安一句话都不想敷衍,一声没吭。
楚铮把他翻过来,抵着他的额头,小声嘟囔:“别生气,你跟我试试嘛,我来的时候特意用百花露漱了口,味道很好闻的。”
陈宁安闭着眼不说话。
楚铮很小心地朝他吹了口气,拿起他的手摸自己的嘴唇:“你看,我嘴唇很软的。”
“你到底想怎么样?”陈宁安睁开眼看他。
楚铮不禁羞恼,委屈道:“你明明知道的。”
他话都说这么明白了,陈宁安不可能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陈宁安沉默了,手搭在眼睛上。
“陈宁安。”楚铮小声唤他的名字,亲了下他的手心,慢慢拉开他的手,“我们亲个试试好不好?”
陈宁安心乱成一团麻,没有反应。
楚铮低下头,动作缓慢却坚定,先贴着他的嘴唇温柔地磨蹭,一点点舔舐唇缝,慢慢探进去。
唇齿间侵入其他人的气息,陈宁安浑身绷紧,却没有抗拒的想法,因为这气息对他来说太熟悉了。
楚铮全凭着本能亲他,基本没什么章法,除了最开始的小心,接下来没轻没重,牙齿磕磕碰碰,几次他都被咬疼了,手在他腰间来回滑动,动作很急促。
真是很拙劣的挑逗。
可惜,陈宁安是个年轻气盛、未经人事的男人,楚铮在他耳边深喘了口气,继续亲他时,陈宁安耐不住了,他猛地勾住楚铮的脖子,抵着他的舌头把人撵出去,在他嘴上用力咬了一口。
“嘶!”楚铮倒吸了口凉气。
陈宁安用了灵力,一把掀开他 ,扯着毯子一裹,往里一滚,紧贴着墙不动。
楚铮一边舔着嘴唇,一边朝他靠过去:“陈宁安,你把我的嘴咬出血了。”
陈宁安一声不吭,蜷缩着不动。
楚铮扯他身上的毯子。
陈宁安死死拽着不松。
“好了。”楚铮在他背上拍了拍,“不用怕,就咬出点血,我又没怪你,出来吧。”
陈宁安绞着腿,整张脸闷在床褥上,恨不得捂死自己。
烦死了!都怪楚铮!
楚铮晃他的肩膀:“出来呀,别闷着了。”
陈宁安企图装睡。
楚铮手搭在他腰上,揉了两把,又移到他支起的胯骨上摩挲,轻声开口:“出来吧,我再让你咬一口也成,别怕我。”
谁怕你了!
自以为是!
陈宁安扭了下腰,闪掉惹人心烦的手。
楚铮手顿了一下,拍了下他撅着的屁股:“快点出来,不然我还打你。”
陈宁安脸都气红了,他着急忙慌地摸索,找出毯子的边缘,拉开一点缝隙,露出脑袋后,又裹紧了自己。
楚铮看着他红扑扑的脸蛋,忍不住凑过去亲他。
陈宁安赶紧把毯子往上提。
楚铮慢了一步,亲在了他眼睛上。
陈宁安感觉眼前的一切都失控了。
他不明白他们是怎么亲上的,明明他不是这样想的。
他想离楚铮远一点,除了修炼,他一眼都不想看到楚铮,希望他们恢复到最开始相看两厌的状态。
脸上的毯子被慢慢拉下来,陈宁安眼中倒映出楚铮满是欢喜的脸,楚铮捂住了他的眼睛,用嘴巴磨蹭他的脸:“我的嘴唇是不是跟姑娘的一样软?”
“不知道。”陈宁安别开脸,他又没亲过姑娘。
“那就对了。”楚铮咬了下他的嘴唇:“闭上眼,男女都一样的,你不用非喜欢姑娘,谢长老之前说过的,男的跟男的也能很舒服的。”
“我不记得。”陈宁安心中的烦躁达到了鼎盛,火快压不住了。
楚铮声音很温柔,耐心道:“没关系,试试就知道了,咱俩学东西都很快,很快就能熟练了。”
陈宁安哑口无言。
楚铮把他从墙角抱出来,紧紧搂在怀里,亲了亲他的鼻尖:“刚刚我没亲够,我们再亲会儿吧,你不许再咬我了。”
陈宁安忍不下了,再这么下去,就失控到无法补救了。
他在自己脐下三寸的穴道处狠狠摁了一下,顿时火气全消,他咬着牙忍下那股尖锐的疼痛,一脚蹬开楚铮,掀开毯子坐起来。
“二少爷,您去找其他人试吧,我就喜欢姑娘,接受不了男的。”陈宁安用力擦了下嘴唇,甚至掐了个清洁术。
他本来想做出一个嫌恶的表情,但是看着楚铮愣愣的神情,脸好像僵住了,眨下眼睛都很困难。
楚铮没说话,就那么直直看着他。
陈宁安移开视线,望向床边,他攥着手,等着楚铮大发雷霆,然后一气之下走人。
等了好一会儿,耳边只响起一道平静的声音:“你说谎。”
楚铮冷静地看着他:“刚才明明你也很喜欢,你搂我的脖子,主动缠我的舌头,咬我之前,你还舔了我的嘴唇。”
第64章
陈宁安避开楚铮的眼神, 扯着嘴角笑,语气很是随意:“二少爷,您刚才说过了, 闭上眼男女都一样, 刚才闷在毯子里, 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清, 男人嘛,你也知道,兴致上来就容易昏头,我把你当成女人了。”
这是他对楚铮说过最难听、最忤逆的话, 说到最后,陈宁安嘴唇都抖了。
他很厌恶这样,被迫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真的吗!”楚铮听他说完,眼睛霎时一亮, 脸上全无生气、羞愤, 满是兴奋, 猛地凑过去,伸手就把他抱进了怀里, 高高兴兴道,“刚才你起兴致了?那我们继续,你还把我当女人。”
陈宁安一愣, 眨了眨眼,泪瞬间落下来了。
楚铮也愣住了,急忙给他擦眼泪:“怎么了?好好的哭什么?”
陈宁安哽咽道:“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该那样说。”
他怎么能仗着楚铮喜欢他,就对他说那么难听的话。
“你没错。”楚铮抹去他脸上的泪, 轻声哄他,“好了好了不哭了,咱们不亲了,你好好睡觉。”
陈宁安轻易不哭,一旦真哭起来,短时间内就难以止住。
他心里很委屈,为什么他总是做着违背自己心意的事情。
他讨厌楚铮的时候,要强迫自己顺从他,讨好地冲着他假笑。
如今,他又要压着自己真心实意的笑容。
陈宁安哭得越来越凶,他死死咬着嘴唇,哭得压抑又委屈,看着让人心疼死了。
楚铮手足无措,急得不行,怕他咬疼自己的嘴,又怕他上不来气,紧紧搂着他,不得章法地乱哄一气,在他胸口、后背乱拍。
“陈宁安!你不许哭了!再哭我生气了!”楚铮用指节轻轻顶开他的嘴唇,“你听话,松嘴,别咬了,要咬咬我。”
楚铮撅着嘴凑过去。
嘴被堵住,陈宁安一哽,眼泪都忘记掉了。
“起开!”陈宁安又气又恼,别开脸,伸手推他的脑袋。
楚铮梗着脖子不动:“你先答应我,不许咬嘴唇!更不许哭了!”
陈宁安胡乱抹了把脸,深深吸了口气,平复心绪后,他倒头躺下了。
楚铮凑到他脸边,直直盯着他的眼睛看。
陈宁安被他看得心烦,闭上了眼。
好一会儿,楚铮长长舒了口气,小声嘀咕:“总算不哭了。”
陈宁安哭得脑袋晕,心也累,疲惫地扯过毯子搭在身上。
楚铮在他身边躺下了。
陈宁安不想撕扯自己的情绪,拎着毯子一角搭在楚铮身上,便准备睡觉。
楚铮很安静,没再弄出一点动静。
窗外雨声滴滴答答,陈宁安睡过去了,眉间微微蹙着。
楚铮又等了会儿,才伸手把他抱进怀里。
他什么也没做,就静静地看着人睡觉。
陈宁安的呼吸越来越均匀,脑袋一偏,脸贴在他肩上,蹙着的眉心不知何时舒展开来。
楚铮看着近在眼前的润红唇瓣,没了偷亲的想法。
因为他刚刚发现,有来有往的亲吻,才真正让人欢喜、满足。
雨下了一夜。
清早,天边挂着一轮漂亮的彩虹。
陈宁安赤着脚走到花园里,拔出伞,让花儿晒着太阳。
他慢慢在花园里转悠,打理着被雨砸断的花枝。
“宁安。”绿妩唤他一声。
陈宁安转过头,微微一笑:“见过绿妩姑娘。”
绿妩扫了眼他的脚:“怎么不穿鞋?地上多脏啊。”
陈宁安道:“地上都是泥,鞋弄脏了还得刷,脚用水一冲就好了。”
绿妩愣了下,无奈一笑:“少爷去主院了,他刚给我传信,让我问问你,吃不吃金玉糕。”
陈宁安好奇道:“金玉糕是主院的厨房做的吗?”
绿妩道:“算是吧,整个楚家,只有家主做的金玉糕最好吃。”
陈宁安愣住了,他吃的金玉糕难不成都是家主做的。
绿妩开口,坐实了他的疑惑:“少爷小时候爱吃金玉糕,家主得了闲就会给他做,如今大少爷亲事已定,家主眼下应该得了空。”
陈宁安听完,心思跑偏了,他低声问:“大少爷的亲事定下了,接下来是不是要轮到二少爷了?”
“对。”绿妩笑了起来,“等年后将上官小姐迎进门,夫人就该着手操持二少爷的婚事了。”
她瞥见陈宁安低垂的眉眼,敛住了笑意,轻轻拍他的肩,温声道:“你放宽心,少爷不会亏待你的,况且你的事情,夫人都知情,将来不管少爷娶哪家小姐,夫人会提前知会她,一定会容下你的。”
陈宁安听完,满心恍惚,有一瞬间,他对自己有些迷茫。
手一抖,花刺在他指腹戳了一下,疼痛使他清醒过来。
他就是卖给楚家当下人的,只不过伺候主子的方式有些特别。
心坚定下来,他朝绿妩笑了笑:“夫人日理万机,不用为我一个微不足道的下人挂心,等二少爷用不到我了,我可以去别处做事。”
绿妩听得诧异:“宁安,你——”
陈宁安打断她:“劳您转告二少爷,金玉糕我不吃,我还有功课没做,就先回屋了。”
不等绿妩再开口,陈宁安转身就走。
回到房里,陈宁安利索收拾好自己,大步往院外走。
他蹲在灵田里翻土,领口的红绳跑出来一段。
净过手,陈宁安取下脖子上的红绳,看着底下的剑鞘忍不住跑神。
他不是傻子,楚铮对他态度的变化,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一直以来,他刻意忽略楚铮的变化,不让自己乱想。
如今再自欺欺人,已经没有意义了。
楚铮喜欢他,他知道。
他相信现在的楚铮是真心喜欢他,可是楚铮的一生太长了,人心更是瞬息万变。
楚铮天赋那么好,修炼速度远超他人,他要娶的是能跟他并肩同行的名门骄女。
而他,只是因为一些限定的缘故,短暂出现在楚铮生命里。
楚铮从小清修,没接触过其他男男女女,春心萌动时,身边只有他,所以才对他有了些感情。
就像玉郎君说的,两个男人之间没有孩子牵绊,当皮肉之欢的欲望褪去,剩下的就是相看两厌。
如果他继续待在楚铮的院子里,任由这份感情发展下去,等楚铮娶了妻子,他的身份太难堪了。
换位思考,如果自己的丈夫跟个男人搅合到一起,他自己都接受不了,怎么去要求别人。
他只是个凡人,生命有限,好时光就那么几年,一转眼,他就老了。
届时,如果楚铮厌倦了他呢,等待他的会是什么下场。
试想,楚铮依旧风华正茂、年轻俊美,而他原来越衰老,估计楚铮一想起他,就忍不住犯恶心。
好一点的,将他打发远远的,再也不见他,他缩在一隅,苟延残喘,孤零零活着。
若是楚铮心狠一点,说不定直接就处死他了。
只要他和楚铮开始,最后不管怎么收场,他都不可能再离开楚家。
自古以来,只听说遭受厌弃的妾室被转卖,或者郁郁而终,从没听说过有放了身契好好遣出去的。
更何况,楚铮对自己的物件有很强的占有欲。
陈宁安把剑鞘放进荷包里。
他绝对不要再仰人鼻息的活着,一言一行都要遵从别人的心意,他不想每时每刻都活得小心翼翼,总是谄媚地讨好笑着,每次笑,他心里都无比厌烦。
他真的过够这种日子了!
“怎么啦?瞧着这么不高兴。”
一只宽大温热的手,落在陈宁安冰凉的脸上,陈宁安一怔,抬眼去看。
就见楚铮蹲在他眼前,皱着眉看他:“脸好凉啊,嘴唇也发白,怎么回事?早上我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陈宁安避开他的手,低着头说:“没什么,刚刚来了一股风。”
“哦。”楚铮打开食盒,一股热气升腾而出,他捏起一块热腾腾的金玉糕喂到陈宁安嘴边,“吃点热的暖暖。”
陈宁安别开脸:“我跟绿妩姑娘说了,我不想吃。”
“我知道。”楚铮道,“万一你又想吃了呢。”
他爹平时很忙,做一次不容易。
陈宁安两只手都摆弄着壤土:“二少爷,我不想吃,您带回去吧。”
“好吧。”楚铮收回金玉糕,又掏出来两枚奇形怪状的果子,“这是从我嫂子家带回来的,说是叫九转菩提果,我娘说味道很不错,特意放在龙晶石里给我留在现在,来,咱俩尝尝,看看到底什么味儿。”
陈宁安嗓子发紧,涩得他张不开嘴。
“谢谢二少爷,这么贵重的东西,您留着自己吃吧,这里蚊虫多,泥腥味还重,您快回去吧。”
“味道是难闻。”楚铮皱了下鼻子,垂眼去看他的手,嫌弃道,“看看你这脏的,整天在土里滚来滚去,怪不得手糙。”
陈宁安闻言,跑偏的思绪终于回到了正常,他忍不住紧张,生怕楚铮嫌弃他做这些,以后不让他做了。
他赶紧把手背到身后,忙道:“每回弄完,我回去都会很仔细地洗澡,身上不脏的,手也会抹脂膏。”
“你紧张什么?”楚铮皱眉看他,手上继续剥着果皮。
陈宁安瞟了一眼他的神色,小声道:“我怕你不让我做这些。”
“陈宁安!”楚铮陡然提高音量,“你有没有良心!良心没有,记性总有吧,我什么时候干涉过你,你爱干什么干什么,我才不会管你。”
陈宁安有良心,也有记性。
楚铮说的是实话。
可他就是怕,因为楚铮随便一句话就能干涉他。
“知道了。”陈宁安手搁在身前,继续拢土,“谢谢您不管我。”
楚铮冷哼一声。
陈宁安有些奇怪,好像从他来到楚铮身边,楚铮就没有干涉过他的事情,对他说过很多遍,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他扣弄着手指头,犹犹豫豫的,还是问出了口。
楚铮抿了下嘴,神色有些郁闷:“我小时候,爹娘管得很严,除了上课修炼,其他什么都不让我做,有点爱好就给我掐死了,从我爹封了我的楼开始,我就暗暗发誓,等我以后有了孩子,我绝对不干涉他的事情,他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你是我的人,也一样。”
陈宁安扯了扯嘴角,笑着夸赞:“您以后一定是位好父亲。”
“拉倒吧。”楚铮看了他一眼,这是个不会怀孕的男人,他以后都当不上爹了。
唔……也一不定,他可以当陈宁安的爹,还不用从小养了。
楚铮乐了,笑着用匕首削掉一块果肉,喂在陈宁安嘴边:“别说废话了,来,张嘴,尝尝怎么样。”
陈宁安拍了拍手上的土,正打算掐个清洁术,那片果肉已经挤进他嘴里了。
他无奈地放下手,让楚铮喂他。
果肉咬进嘴里,陈宁安仔细嚼了两口之后,楚铮好奇地看着他问:“怎么样,味道好吗?”
陈宁安点头:“口感是软的,绵绵的,甜中带点酸,还有种清凉,很好吃。”
楚铮削了一片,自己尝了尝:“确实。”
陈宁安低着头,打算继续拢土,嘴边又喂过来一片晶莹剔透的果肉。
“二少爷,您自己吃吧。”
楚铮不说话,就举着手喂他。
陈宁安在心里叹了口气,拳头这么大的一个果子,要是一片一片的喂,得喂到什么时候。
他含住那片果肉,掐了个清洁术,直接从他手里拿过果子,大口咬着。
“你慢点。”楚铮拍了拍他的背,然后削另一个果子的皮,“再好吃也不能这么急,这个也给你。”
陈宁安嗯了一声,低头慢慢嚼着。
楚铮看着他吃,伸手捏掉他头发上粘着的一片小草叶,理了理他鬓边被风吹乱的头发,将他后颈往上翻折的领口捋平。
陈宁安默默感受着他那一连串的小动作,明明嘴里吃的是甜的,心却有点酸。
他快速咬掉最后几口果肉,正要开口,楚铮往他嘴边又喂了一个。
他摇着头说:“我吃饱了。”
“行。”楚铮掏出一个龙晶盒把果子放进去,“皮剥了放不了太久,你晚上给吃了。”
陈宁安觉得这样不好:“这是夫人给您留的,怎么能让我都吃了?”
“这有什么。”楚铮浑不在意道,“咱俩谁吃不是吃,都一样。”
他口腹之欲不重,吃不吃都行,但是陈宁安嘴馋爱吃,还是都留给他吧。
陈宁安听完心里更难受了,转过头不看他,想离他远远的。
他挪了几步,装作去翻土:“二少爷,我这得忙好久,您回去吧。”
“不着急。”楚铮慢悠悠的跟到他身边,“我也没什么事,就在这待着吧,还能欣赏欣赏花啊草啊的。”
陈宁安道:“您不修炼了?”
“我的境界刚突破,歇两天怎么了?”楚铮拧着眉看他,“怎么,你有意见?看不得我闲着?”
“没有。”陈宁安只弱弱反驳了一句,也没再开口,免得说下去个没完。
第65章
楚铮扫视一圈, 戳了下陈宁安的脸颊,指着这一片灵田发问:“这些花我能摘吗?”
陈宁安点头:“可以。”
楚铮走开了。
陈宁安松了口气,希望这些漂亮的花儿能够吸引住他的注意。
这段日子天气炎热起来, 雨水也多, 花木长得很茂盛。
陈宁安拿着剪子, 剪掉长得格外茂盛的枝叶, 不然两朵花之间离得太近,容易打架,到时候只顾着攀比,光长叶, 不开花。
他一边剪枝叶,一边掐掉多余的花骨朵。
他在这打理花,楚铮在那打理他。
不知道楚铮在干什么,一会儿一趟, 拿着花在他脑袋上插来插去。
陈宁安没有理会, 任由楚铮动作, 只要不跟他说话,不对他动手动脚, 其他都行。
时间缓缓流淌。
他打理好两垄灵田,楚铮依旧乐此不疲,在他脑袋上戳戳插插。
这会儿不知道又起什么兴致了, 把他的头发散开了,拽着他的头发,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
瞧这动静,感觉像是在给他编头发。
陈宁安在心里叹了口气,既无奈又好奇。
最终还是理智站到了上方,他一句话都没说。
不知道有多久, 脑袋上的摆弄终于停了。
楚铮拿着一颗高阶灵影珠,在他周身绕了一圈。
陈宁安实在没忍住:“二少爷,您这是做什么?”
“ 喏,你看。”楚铮把刚才照到的画面回溯给他看。
陈宁安见状,不禁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他看着空中映出来的自己,只觉眼前一黑。
他的脑袋现在像一个花篮,上面插满了各种各样的花朵,颜色都以红色为主。
远远一看,红火得扎眼睛。
脑后的头发被编成了麻花辫儿,每个缝隙之间都插满了红艳艳的花朵。
简直让人不忍卒视。
陈宁安抬手扶额,沉沉叹了口气:“二少爷,您千万别再拿出来了。”
楚铮见他往留影珠上多看了一眼:“你想要这个啊。”
陈宁安摇了摇头。
“想要,这个也不能给你。”楚铮把留影珠塞进衣襟里。
他从乾坤袋里翻找,把剩下的六颗高阶留影珠都塞到了陈宁安手心里:“这些你拿着玩吧。”
一颗高阶留影珠,外面的万宝行要卖到五十万下品灵石。
陈宁安看着手心里的一把珠子,心情很复杂。
“二少爷,这个我用不到,您收回去吧。”
楚铮拿出他的那颗留影珠,轻轻一点:“这个很好玩的,可以录下来一些东西,看,这个是长着三只角的麒麟,还有这个,像树一样的云朵,这个是六瓣的五角花……”
陈宁安静静看着。
楚铮兴致勃勃地给他介绍自己曾经录下来的东西,说到兴奋处,还会用手比划,满眼笑意的问他是不是很有意思。
陈宁安只点头应和,没多话。
空中的景象换到了下一个,楚铮开心的声音霎时停了,陈宁安疑惑,没等他看清,眼前突然一黑。
楚铮慌乱地去捂陈宁安的眼睛。
刚才的画面是一个人在笑。
白皙的面容在阳光的照耀下像是在发光一样,乌黑的眼珠晶亮晶亮的,洁白的牙齿映衬着上翘的润红嘴唇,弯弯的眼睛流露出开心的笑意。
明媚的笑容,一如此时的好天气,让人看了就心情舒畅,忍不住心生欢喜。
陈宁安一言未发,静静等着楚铮松开他。
楚铮顶着通红的脸,慌乱地捂着他的眼睛,在脑海中快速想着措辞。
他咳了两声,镇定道:“刚才你没看清吧?”
“没有。”
楚铮微微松了口气,他心虚道:“你别多想,刚才那画面太过血腥残暴,不适合你看,这才捂住你的眼。”
“是,我知道了。”陈宁安能理解,这些大家族,私底下有些见不得光的事,倒也正常。
在他看不见的前方,留影珠还在回溯之前的景象。
依旧是生动明媚的笑脸,只不过是紧抿着嘴唇偷笑。
楚铮看着眼前的画面,情不自禁地贴在陈宁安背后,紧紧搂住他的腰。
看了几瞬,楚铮心里开始发酸。
因为这些笑都不是对着他的。
陈宁安眼睛看不见,耳边也没有动静,不知道楚铮为什么突然抱住他。
“二少爷,怎么了?”
“没什么。”楚铮松开了他的眼睛。
乍一见到光亮,陈宁安有些不适应,他眯了眯眼,凝神时,发现对面出现了一张跟他一模一样的脸,画面中的人还在眨眼睛。
他诧异地去看楚铮:“这怎么还在录?”
楚铮没说话,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摸着他的脸,微微掰他的下巴。
陈宁安见状,不禁紧张的吞咽,他用手肘撑在楚铮胸前,往前挣扎:“二少爷,我还有事要做。”
“一会儿再做。”楚铮揉了一下他的后颈,嘴巴贴着他的耳朵蹭了蹭,“先做点别的事。”
两人紧紧相拥的身影被留影珠一一记录下来。
陈宁安看着眼前画面中被禁锢在他人怀里的自己,感觉怪异又悚然。
“二少爷,这样好奇怪,你松开我好不好?”陈宁安车侧过头去看楚铮,眼中无意识流露出哀求。
楚铮喉结滚了滚,心中升起一种隐秘的刺激和兴奋。
他掰着陈宁安的脸,力道温柔却不容拒绝,让陈宁安正面对着留影珠。
陈宁安闭上眼不想看。
楚铮亲了亲他鬓边的花朵,又缓慢地亲他的眼尾,视线却盯着画面中他紧闭的眼睛:“听话,把眼睛睁开,看看自己,你现在很漂亮。”
陈宁安听完,眼睛闭得更紧了。
楚铮盯着画面中双眼紧闭的人,捏着他的下巴,让他的脸朝着自己。
他偏了偏头,润红的嘴唇在他脸上落下了一个轻吻。
“陈宁安。”楚铮低低笑着,声音很是愉悦,“我都录下来了,刚才你在亲我。”
陈宁安想反驳他没有,但是他不敢说话,因为此时他的嘴唇还在贴着楚铮的脸。
他心里又气又恼,却不敢乱动。
这时,他感觉楚铮的脸在擦着他的嘴唇缓慢地磨动。
心咚咚乱跳,陈宁安意识到了什么,他想扭头避开,却晚了一瞬,嘴唇被含住,湿滑的东西在他唇上扫动,抵着他的牙齿想往里进。
陈宁安忍不住轻喘一声,下意识张开嘴把他迎进来。
腰间的手臂猛地收紧,陈宁安终于意识到他们现在没有修炼。
“呜呜呜……”陈宁安用力地挣扎,动作透出无比的坚定。
耳边响起一声不满的叹息,接着下唇被咬了一口。
束缚没了。
陈宁安一得了自由,就一连往后退了好几步,他用手背狠狠擦了一下嘴,冷着脸道:“二少爷,我现在不想和你修炼。”
留影珠录下他蕴着委屈的眼睛。
楚铮伸手收回留影珠,在心里叹气。
这回好了,不仅没有录下陈宁安朝他笑,反而把人惹生气了。
他走过去想要哄人,结果人一个劲往后退,目光警惕地看着他。
“啧,你躲什么!”楚铮一个箭步冲上去,把人搂在怀里,不满道,“把你防备的眼神收回去,搞得跟我要怎么着你似的。”
陈宁安低着头不作声,刚才被舔咬红艳的嘴唇,此时抿得很紧。
楚铮没敢再掰他的脸,屈着膝,弯下腰,从底下往上看他:“干嘛这么生气?又不是头一回亲了,再说了我也被你亲了,我一点都没生气。”
陈宁安看着眼皮子底下那张脸,恨不得一巴掌甩上去。
没理赖三分,说的就是楚铮这种人。
不仅强词夺理,还无理取闹、倒打一耙。
他一把拍开扶在他腰侧的手,转过身背对着人,大步往前走。
楚铮蹭的一下站起来,紧紧攥住他一只手,打量着他的脸色,小声开口:“你要去干嘛呀?”
陈宁安并不想干嘛。
他也干不了什么,他只是想来回走走,散去心里的郁气。
因为他发现,他一对上楚铮,理智就会变得岌岌可危,薄如一张纸,很轻易就能捅破。
脑子里乱成一团麻,陈宁安皱着眉,大步走着,想要尽快平复情绪。
楚铮也没再作声,随着他走来走去。
好一会儿。
陈宁安停下了脚步,他深深呼了口气,理智渐渐回来了。
就算他们之间这层窗户纸已经薄得几乎透明,他也不想戳破。
事情一旦彻底说开,就没有补救的余地了。
他闭了下眼,平静地看着楚铮,认真道:“二少爷,如果您下次在其他时间和我修炼,麻烦您先告知一声,我好做准备。”
楚铮皱着眉头,亲嘴有什么好准备的,他正想反驳,看见了对面依旧红肿着的嘴唇,终于明白了他不高兴的地方在哪,估计是怕羞,怕在外面被人看见了。
他立刻放出神识在方圆扫了一圈,五里之内都没有其他人。
“知道了,这回怪我。”他看着陈宁安,郑重地保证道,“以后在外面,我不这样了。”
最多亲亲舔舔,咬成这样确实没办法见人。
在外面不这样,那在屋里呢?
陈宁安瞥了他一眼,没吭声,看这个情形,以后修炼估计用手很难了。
正想着,眼巴前突然多出一张带着笑意的脸,楚铮撅着嘴朝他吹气。
陈宁安眉心蹙起来,这又要做什么妖?
楚铮在他嘴上呼两下:“怎么了呀?脸皱巴巴的,看着这么不高兴,是嘴唇疼吗?我给你抹点药好不好?别苦着脸了。”
陈宁安被他吹得心烦:“二少爷,你要是没事就先回去吧,我还有活没干完。”
“什么活呀?我帮你干。”他一边掏出药膏,一边四处打量。
陈宁安立刻按住他的手:“我不疼,不抹药,这活您干不了,您回去歇着吧,行吗?”
楚铮反握住他的手,拢在手心里轻轻摩挲他的手背,低着头,小声道:“我不想走,就想待在这儿。”
陈宁安抿了下嘴,没敢再犹豫,一把抽出自己的手,转身背对着他。
“陈宁安。”楚铮凑到他耳边说话,“我跟你说了我不想走。”
陈宁安一边捋袖子,一边掏剪子,看着两只手忙活着,其实什么也没做成,袖子没翻上去,剪子也没拿起来。
他心里恼火,一把推开脸边的脑袋:“您是楚家的二少爷,想待在哪里都行。”
“真的吗?”楚铮蹭了一下他的手心,点了点他的胸口,“我想待在你心里。”
陈宁安愣住了,脸色复杂看着他。
楚铮也愣住了,面皮绷得很紧,耳根子通红,他也没想到自己脑子一抽,就说出了这种无比羞耻的话。
“看什么?”楚铮冷着脸,凶巴巴道,“我刚才什么都没说。”
陈宁安低着头:“是。”
楚铮的脸越来越红:“这什么破地方!我不想待了,我走了。”
他同手同脚地走了,背影僵硬透着一股怪异。
陈宁安看着他脚下紧窄的田垄,生怕他一脚踩空崴了脚。
正犹豫着要不要开口提醒,这时,楚铮御剑飞走了。
这片空旷的灵田只剩下陈宁安一个人,刚才呼在耳边的热气早就散了个干净。
他愣愣地看着天际。
好一会儿。
他一切如常地拿着剪子修理花枝,按照比例将灵液和花肥混合好,拎着桶一勺一勺地浇花。
来来回回跑了十几趟,中间还用了两回灵力,终于把这一片灵田施完了肥。
陈宁安将工具归置好,走到水池边洗了洗手,往地上一坐,深深喘着气。
夜色已深,明亮的飞梭罩在他头上,忙了一天,此时累得不行了,他揉着酸痛的腰,另一只手握着胸口的小花盆。
他想起楚铮白天的情况,顾不得心疼,毫不吝啬地给火凰花输送灵力。
他祈祷这颗种子快点发芽,快点开花,祈祷楚铮能快点结婴,他好能早日离开楚家。
浑身酸软,陈宁安很想回去洗个热水澡,在床上躺着好好睡一觉,但此时懒得不想动弹,他往后一倒,手垫在脑后,仰头看着天上的一轮弯月。
带着凉意的晚风从他身边轻轻吹拂而过。
陈宁安目光迷离,缓缓合上了眼,躺在田垄上睡了过去。
“啪嗒!啪嗒!”
脸上一凉,陈宁安迷迷瞪瞪地睁开了眼,一滴冰凉的雨珠恰好落进了他眼里。
原来下雨了。
陈宁安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跳到飞梭里,打开防御结界。
没飞出多远,倾盆大雨轰然落下。
陈宁安抹了把脸,此时已经没了困意,他不由得心道好险,差一点就被浇成个落汤鸡。
前方突然多出一道高大的黑影。
这道身影太过熟悉,几乎刚一出现,陈宁安就认了出来。
“陈宁安,过来。”楚铮御剑来到他身边,朝他伸手,想要把他从里面抱出来。
陈宁安坐着没动:“二少爷,您怎么来了?”
“净说废话,下这么大雨,你还没回来,我来接你。”楚铮伸手拽他。
陈宁安摇了摇头:“不用,您自己御剑吧,这个可以挡雨。”
楚铮闻言手上一顿,他来回扫了飞梭一眼,足尖一点,直接跳了进去。
这本就是个单人法器,陈宁安一个人坐着还算宽敞,楚铮一进来,里面登时狭窄逼仄起来。
陈宁安见状满心无奈,只好蜷缩着腿,尽力给他腾出空间。
楚铮一点没客气,自己一个人稳稳当当的盘腿坐在正中间。
陈宁安伸手去操控舵盘,想把速度调快点。
腰间忽然一紧,楚铮把他抱到了自己腿上。
意识到两人现在是什么姿势时,陈宁安觉得坐立难安,按着楚铮的肩膀就要站起来。
腰眼忽然被捏了一下,腰一软,陈宁安登时跌坐下去。
楚铮霎时弓起腰,身体紧绷,他暗暗嘶了一声,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陈宁安。”楚铮语调沙哑,“你不许再动了!”
第66章
陈宁安一动不动, 他声音很小,透着一股心虚:“知道了。”
这时,楚铮的手在他脑袋上摸来摸去:“我给你插的花呢, 怎么一朵都没剩?”
陈宁安道:“带着不方便, 就摘了。”
楚铮的语气听起来很不高兴:“你怎么能这样, 应该是我给你摘。”
陈宁安瞟了一眼前头, 在心里估摸着还有多远,他随口道:“不用劳烦您,我摘也一样。”
“差远了,一点都不一样。”楚铮伸手拢他的脸, 往自己这边掰过来,看着他,很认真地说,“下次必须让我给你摘。”
陈宁安听完不禁疑惑。
这到底是什么癖好?
喜欢往人头上戴花, 还必须得自己摘下来。
他没多说, 点点头:“是, 我知道了。”
楚铮面上一喜,乐呵呵地凑过去, 摸着他的脸,笑着说:“那就这么说定了。”
“好。”陈宁安顿了下,把他的手从自己脸上拿下来。
然后, 这只手从他脸上跑到了他腰上。
“哈哈……”楚铮脸埋在他肩上,笑个不停,带着他也跟着一块颤。
这到底是什么毛病?
陈宁安直蹙眉头,他觉得现在的楚铮越来越不正常。
黏人得很,像金玉糕一样,黏住了都撕不下来。
他压低膝盖, 挺着腰,抬高屁股,没让自己坐实。
在雨声和笑声的应和中,煎熬终于结束了。
到了院门前,陈宁安用力去推楚铮:“你快松开我,到门口了。”
楚铮抱着他的腰不松:“直接进去,一会儿睡在我屋。”
“不行,我得把飞梭停在外边,您先御剑回去,我一会走过去。”陈宁安将飞梭停下。
“为什么?”楚铮不解。
陈宁安道:“家里不许随意御兽、御剑,法器也不例外。”
“是吗?有这条规定吗?我怎么不知道。”
陈宁安:“您是二少爷,家规约束不了你。”
“哦。”楚铮挑了下眉,“既然约束不了我,那也就约束不了你。”
他扫了一眼舵盘,操控着它往院里飞:“我的院子没有结界,你可以用它随便飞,直接停在房门口,也省得来回走了。”
陈宁安心里无奈,他探出头望了一眼,幸好这个时辰院里没有其他人。
到了屋门口,楚铮抱着他下来。
到了这个时辰,陈宁安不想折腾了,也没废话,他在旁边的西厢房里洗漱沐浴,往楚铮的床上一躺,闭上眼就想睡觉。
楚铮烘干他的头发后,紧贴躺在他身边。
两人挨得很近,陈宁安虽然闭着眼,但是感觉楚铮在盯着他,呼吸都快贴到他嘴上。
他往下缩了缩,扯过被子盖住大半张脸:“二少爷,我好困,不想修炼了。”
腰间被轻轻拍了两下,楚铮低沉的话语响在他耳畔:“好,睡吧。”
陈宁安左手指缝被强硬地挤开,填满了楚铮的手指,掌心传来熟悉的灵力,速度很舒缓。
照这个速度,估计到天亮,他的丹田连五分之一都装不满。
陈宁安心里疑惑,他的手又糙又硬,到底有什么好摸的?而且这都好几年了,还没腻烦吗?
在一片混乱的思绪中,陈宁安意识越来越模糊,他的手指缓缓弯曲,指腹轻轻落在楚铮手背。
十指相扣。
楚铮转过头,看着靠在他肩上的脑袋,心里很欢喜。
等了一会儿,等人彻底睡熟之后。
他恋恋不舍地松开与他十指相扣的手,腾出手,把人结结实实地搂进怀里。
……
清早。
陈宁安一出门,顿时迎面而来滚滚热浪,他嘶了一声,赶紧掏出手炉,往里搁了两块冰晶,戴好斗笠才迈出第二步。
到了灵田上,他先让张兰山布下结界,盛夏阳光太盛,这些花儿娇嫩,受不住。
临近傍晚,陈宁安站在一旁,让张兰山施雨,细细密密的水雾落在灵田上空,像是飘了一块白纱。
太阳落山后,陈宁安走到溪水边洗手,弯腰时,脖子上的小花盆从衣襟里跑了出来,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正要把它塞回去,忽然瞥见了一抹嫩生生的绿色。
发芽了。
陈宁安愣了愣,紧紧攥着小花盆,欣喜若狂地蹦了几下,他在溪水边来回走着。
发芽了!发芽了!
都发芽了,离开花还远吗!
陈宁安搓了搓脸,赶紧往回赶,熬到深夜,给火凰花量身定做了一个舒适的花盆,柔声嘱咐它:“好好长!快快长!”
隔天清早,陈宁安料理好灵田的事情,随着楚正桦出门。
之前,他在楚家可以说是与世隔绝,从来没花过灵石,不知道外面的修仙世界是什么样的,如今亲身体验一番,真是大开眼界。
陈宁安看着一颗小小的红晶髓,为它的价格咋舌。
他心里叹气,更加激起了斗志,他得更努力赚钱,不然连一颗小石头都买不起。
楚正桦把一本册子递给他:“这是百宝行目前在售的一万三千四百二十一种灵植,其中有近三千种,是我们楚家在供,这一部分你已经熟悉了,不用再管,剩下的尽可能多记一些。”
“是,我知道了。”陈宁安接过来。
这时,楚正桦拿着通灵玉,简短跟对面说了几句,她看了眼陈宁安。
这几个月来,陈宁安每月都要出去四五回,没出过岔子,楚铮那里也没问过一句。
她放了下心,朝他道:“你回去收拾下东西,咱们出趟远门。”
陈宁安询问道:“要多久?”
楚正桦道:“去万花谷,来回估计也就半个多月。”
陈宁安答应了:“好。”
三天前,罡气已经渡完了,再过四五天,楚铮又该回来了,正好出去躲躲他。
现在楚铮回家很频繁,而且回来也不修炼,就和他待在屋里,夜里也不让他走。
他应付得很艰难。
“吱呀”一声。
楚铮推开门,扫了一眼空荡荡的房间,不由得皱眉,他望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夜色,不太高兴地喊道:“绿妩。”
“少爷有什么吩咐?”绿妩站在陈宁安房门外。
楚铮道:“他人呢?都这么晚了怎么还没回来?”
绿妩道:“宁安不在家。”
“怎么又不在家!”楚铮烦躁地在屋里转了一圈,“他去哪了,什么时候回来?”
绿妩道:“五天前出的门,说是跟桦小姐去万花谷了,估计还有八九天就回来。”
“这么久!”楚铮满心欢喜地回来,却扑了个空,他把刚摘的一大堆果子倒出来,挑挑拣拣一番后,递给绿妩,“你找个龙晶盒,把这些放进去。”
绿妩接过扫了一眼,这几颗灵果应该是楚家先祖种在楚家祖坟里的阴玉果。
她皱了皱眉,不赞同道:“少爷,那里虽然是楚家的祖坟,但是阴煞之气极重,你还是少去为好。”
“知道了。”楚铮语气很敷衍,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就是阴煞之气重的地方长出的果子,才更适合陈宁安吃。
他又看了眼空荡荡的屋子,抬脚往外走:“我回山上了,他回来你立刻跟我说。”
“是。”绿妩看着他的背影道,“少爷,你不在家多待会儿吗?”
楚铮合上门:“待什么待,家里连个人都没有。”
绿妩闻言一哽:“夫人家主都在家,大少爷也在。”
不一样的。
楚铮没说话,垂着眉眼走了两步,御剑离去了。
楚家上方的结界波动一瞬,巨门无声敞开一道缝隙。
陈宁安刚走进门,就见绿妩在一旁站着,看样子像是在等他。
“见过绿妩姑娘。”
绿妩温柔一笑,递给他龙晶盒:“这是少爷十天前回来,特意给你带的阴玉果,刚才我瞧了一眼,还鲜灵着,你尝尝吧。”
陈宁安背到身后蹭了蹭手心,双手接过来:“谢谢二少爷,也谢谢您。”
绿妩道:“一会儿你若是无事,就在院里歇着吧,少爷很挂念你。”
陈宁安一听她这话,不由得紧张,估计楚铮这会儿已经在路上了,要不了半个时辰就回来了。
上回楚铮月末回来,他出去躲了三天,为了保险起见,他第四天夜里才回来,人还没走到院门口,就让楚铮逮住了,一个劲儿作弄他,他嘴唇被咬破了好几个口子,腰间都掐出印子了。
他想起楚铮当时看他的眼神,就忍不住发怵。
等绿妩离开后,陈宁安想了想,立刻跑过去追她:“绿妩姑娘,您能让我用通灵玉跟二少爷说几句话吗?”
他想着先跟楚铮说说话,让楚铮平复下情绪,等一会儿见了他,别那么激动。
“可以。”绿妩笑着递给他通灵玉。
陈宁安接过来,拿过来搁在脸前,小声开口:“二少爷。”
“陈宁安!是不是特别想我啊!别着急,我一会儿就到家了,你在屋里乖乖等我,我抓了很多肥嘟嘟的螃蟹,还跟我师父要了两坛子酒,等会你敞开了吃,喝多了也没关系,我抱你去洗澡,对了,我捡到了银英花的种子……”
楚铮说着一些琐碎的事情,声音里的喜悦和开心,简直满到溢出来。
陈宁安听得鼻酸,也有点肝颤,他把通灵玉贴在耳朵上,想着等会儿该怎么躲。
就照楚铮说话的这个情形,见了他,肯定会变着法翻来覆去地作弄他。
陈宁安摁灭通灵玉,他找到衡明,托他把通灵玉捎给绿妩:“劳烦您跟绿妩姑娘说一声,桦小姐突然有事找我,我得出趟门。”
“好,你去吧。”衡明应承了。
陈宁安立刻朝灵田走,那里搭了个小屋,平时他午间会在那儿休息。
想着先拖一晚,让楚铮冷静冷静。
他坐在床边,打开龙晶盒,看着里面散发着馥郁香味的果子,心里只觉颠荡,很不是滋味。
他食不知味地吃着果子,只剩一口时,突然回过神来,他立刻凝神,仔细咀嚼,记住它的味道。
阴玉果很难得,就这么潦草吃了,太辜负了。
陈宁安眨了眨眼,一缕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晃到他了,他伸手去关窗,瞥见空中有一道黑影,正急速朝他逼近。
陈宁安吓了一跳,他立刻关紧门窗,在狭小的屋子里来回转了一圈,最后往下扯了扯床褥,矮身滚进床底下。
绿妩应该跟楚铮说了他出门了,楚铮怎么还会来灵田找他。
这个小屋,楚铮不知道是他的,等楚铮见灵田上没人,应该就会离开了。
以防万一,陈宁安屏住了呼吸,甚至用了一张匿息符。
突然,单薄的门板响起一道刺耳的嘎吱声。
从这声音里,能听出踹门的人,此时心情不佳。
“陈宁安。”
语调不高,冷漠的声音里能感受到极力压制的怒气。
陈宁安心抖了下,他把自己藏得很好,楚铮不可能发现他。
他竭力屏住呼吸,让自己冷静下来。
或许,楚铮马上就走了。
猝不及防,眼前骤然一亮,头顶的床板猛地被掀开,露出楚铮阴沉的脸。
陈宁安愣愣地睁大眼睛看他。
楚铮沉沉盯着他,攥着他的手臂,一把将他从床底拖了出来。
“砰”的一声,床被重重放下。
陈宁安听得心颤。
楚铮指着他怒吼:“陈宁安!你敢躲我!”
陈宁安抖了下,看着眼前满面怒容的人,心里不禁后悔,他不想让楚铮生气。
“二少爷,我不——”
“不是什么!”楚铮冷声打断他的话,“你想怎么狡辩!又想用什么烂借口敷衍我!”
陈宁安抿了下嘴,看着他心下惶然,这回楚铮是真生气了。
他下意识去抓楚铮的手,还没开始晃,楚铮就一把甩开了他的手,声音冰冷:“别碰我。”
第67章
陈宁安一顿, 愣愣地举着手,手上袖口都沾着刚才在床底下蹭到的灰尘。
他赶紧拍了拍手,溅起的灰尘朝楚铮飘了过去, 他急急掐了个清洁术, 浑身都弄干净后, 才小心翼翼地去抓楚铮的手。
楚铮神色冷漠, 往后退了一步,又一次甩开他的手:“你别碰我,去继续躲着,我不会再找你。”
楚铮走了。
陈宁安立刻追上去, 跑了两步,他硬生生止住步子。
这不就他想要的结果吗?
楚铮冷漠地看他,不理他,一句话都懒得跟他说。
可是……
陈宁安捂着眼睛, 深深佝偻着腰。
他艰难地喘了口气, 在心里数自己赚了多少灵石, 一直想着那株发芽的火凰花,想它什么时候开花。
他竭力忽略刚才的事情。
越想越乱, 陈宁安放下手,想出去走一圈,忽然听见一道脚步声。
他立刻扭头去看。
就见楚铮站在门前, 面无表情道:“过来。”
陈宁安立刻站起来,走到他跟前,轻声喊他:“二少爷。”
楚铮命令道:“亲我。”
陈宁安茫然。
楚铮道:“你现在亲我,我就原谅你。”
陈宁安看着他,吞咽了下,没作声。
楚铮等了一会儿, 没等到回应,他用力攥紧手,勉强维持平静:“快点,亲我,我就不计较刚才的事了。”
陈宁安低下头,始终沉默。
楚铮嘴唇克制不住地抖,缓缓伸出自己的手,搁在他手边。
陈宁安垂在身侧的手一动不动。
良久。
楚铮什么也没等到。
他眼中满是迷茫,神色无助,喃喃道:“陈宁安,你不想亲我吗?”
陈宁安心揪了一下,他低声道:“二少爷,我不敢僭越。”
楚铮声音很温和:“不要怕,我随便你亲。”
陈宁安心头沉甸甸的,他缓而沉地吸了口气,恭恭敬敬道:“二少爷,您金尊玉贵的,我不敢冒犯您,您别说笑了。”
这番话将楚铮的耐心彻底消耗干净了,他冷下脸,按在陈宁安肩上,一字一顿道,“陈宁安,我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说。”
陈宁安抖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说什么。
想说的说不了,不想说的楚铮也不想听。
他沉默着没作声。
半晌。
楚铮突然嗤笑一声,笑容阴冷,他单手箍住陈宁安的腰,另一只手解他的腰带。
陈宁安惊诧道:“二少爷,您要做什么?”
“闭嘴!”楚铮掐了把他的腰,神色森寒,“你现在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陈宁安愣住了,茫然地看着他,眼前的楚铮仿佛换了一个人。
在陈宁安怔愣的目光中,楚铮脸上露出一抹轻蔑,毫不掩饰眼中的恶意,他漫不经心地丢掉手中的腰带,直接撕开了陈宁安的外袍,猛地把人带到床上,紧紧压在身下。
陈宁安皱着眉“唔”了一声,楚铮很沉,他有点上不来气,下意识想挣扎。
“别动!”楚铮语气里满是冷漠,手伸进他衣裳里,贴着他腰侧的肤肉,狎亵地抚弄,“摸着真滑。”
陈宁安僵住了,一时间忘了呼吸,怔怔地睁大眼睛,楚铮的阴冷和轻慢,完完全全落进了他眼里。
他一动不动,缓缓垂下按在楚铮肩上的手,顺从地躺着。
楚铮吞咽一下,垫在他脑后的手掌逐渐移到他颈后,不轻不重地揉摸那截纤长的脖颈,语气意味不明:“你之前说得没错,我们之间就是一桩买卖,我这个人从不吃亏,既然买了你,我也要物尽其用,你说是吧?”
陈宁安沉默。
楚铮拇指摁了下他的喉结:“说话。”
陈宁安忽然想笑。
人为什么能这么善变,让闭嘴的是他,让说话的也是他。
就算给出一些好,也能随时收回。
想怎么对他,就怎么对他。
陈宁安内心涌出一股深深的无力,从他五岁开始,他就一直活在别人给他划的圈里,他要活着,只能温驯、俯首帖耳,他什么时候才能随自己的心意做事。
陈宁安敛着眼皮,恭顺道:“您说得是。”
楚铮温柔地抚摸他的脸,语调轻缓,说出口的话却恶意满满:“其实我很好奇男人是什么滋味,你勉强称我的心,我先拿你试试,正好我还没娶妻,就用你泄泄火,你觉得怎么样?”
他一边说,一边死死盯着陈宁安的脸。
陈宁安眼睫颤了两下,声音很平静:“我都听您的。”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对楚铮这番话的反应完全是木然无动。
“好啊!”楚铮的语气有一瞬间的咬牙切齿,随即他轻笑一声,低声呢喃,“今后你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就别穿衣服了,你应该知道怎么做,一定要把自己弄湿一点,让我想进就能进,或者你就直接坐在我上面,我们连在一块修炼,好不好?”
陈宁安突然抬眼,定定看了他一眼,应承道:“好。”
楚铮愣住了,整个人都僵了。
陈宁安看着他问:“您现在要试试我吗?”
楚铮喉结快速上下滚动,他错开陈宁安的眼神,嗓子紧得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只冷着脸,嗯了一声。
他抖着手去拉扯陈宁安的衣裳,视线在陈宁安嘴唇上流连一圈,嘴巴颤颤地凑过去亲他。
陈宁安轻轻啊了一声:“可是我还没弄湿,您现在进不去。”
轰的一下,楚铮佯装的镇定全然崩塌,眼睛瞪得大大的,一息之间,他整张脸迅速浮起红晕,红潮从脸蔓延到脖子,两个耳朵红涨得几欲滴血。
陈宁安抬手遮住眼睛,在他竭力的克制下,肩膀仍然小幅度的震颤。
楚铮看着他翘起的嘴角,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满心尴尬无措,又羞又恼,感觉脸全丢干净了。
楚铮气得眼圈都红了,他卸去力道,把自己的脑袋砸在陈宁安肩上。
陈宁安紧紧抿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肩膀震颤的幅度越来越大。
“你别笑了!”楚铮羞愤得无以复加,侧过头,一口咬在陈宁安脖子上。
陈宁安疼得嘶了一声,他伸手去推楚铮的脑袋:“二少爷,我错了,你别咬了。”
楚铮吞咽一下,忍不住舔了下他的脖子,接着换了个地方,又咬了一口,然后脸埋在他颈窝,闷声道:“你再笑话我,我还咬你。”
陈宁安一边疼得皱眉,一边忍不住弯眼笑着。
他伸手去摸自己的脖子,想看看咬成什么样了,但是楚铮的脸跟他的脖子贴得太紧,手挤不进去,他只好作罢。
“二少爷,您以后别学大少爷了,您学不像的。”
楚铮闻言恼火,又咬了他一口:“我学得哪不像了?”
陈宁安暗暗嘶了一声,有些无语。
刚开始楚铮拉扯他的衣裳时,他确实被楚铮震住了,满心厌恶,一点都不想理会他。
但是虚张声势装出来的阴狠,跟真正的心狠手辣,是完全不同的,差别太大了。
楚铮把他压在床上时,手会下意识垫在他脑后,伸进他里衣,摸他的腰时,楚铮的手是抖的,说到最后那番话,楚铮声音带着颤,耳朵尖儿红得不行,作势要亲他的嘴时,楚铮的眼神一直在飘忽闪躲。
这每一种反应,都不可能出现在楚锦身上。
楚锦的阴狠和残忍是从骨子里透出来,楚铮的本性跟哥哥完全不同,模仿的那些语气和神情,只要稍微留意,就能轻易发现破绽,简直漏洞百出。
忽然,陈宁安敛住笑容。
他反应了过来,人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代表着人潜意识的想法。
楚铮说的那些话,眼下没有坐实,看样子只是为了恐吓他。
可是人是会变的,如果,有一天楚铮想法变了,真的要对他做那些事……
陈宁安心头发凉,手控制不住地颤抖。
到那时他能怎么办?
他什么都做不了,就跟现在一样,被楚铮压在身下动弹不得。
陈宁安茫然地眨动眼睛,一股强烈的恐惧冲进脑海。
他想起了,他当时被卖进青楼的场景。
他被堵着嘴、捆着手脚,关在黑暗的屋子里,有人扒开他的衣裳,在他身上摸索,老鸨居高临下地审视他,像是在打量一件货物。
他不想楚铮喜欢他,他宁愿楚铮像一开始那样嫌弃他,用不假辞色、不耐烦的态度对他。
他只想配合楚铮解决罡气,别的什么都不要有。
“陈宁安!”楚铮察觉他不对劲,语气慌张地喊他。
陈宁安下意识应答:“在,您有什么吩咐?”
楚铮一愣,对上他散着神、漠然的眼睛,心头猛地一颤,后脊骨突然窜起一股寒意,强烈的恐慌迅速席卷他的心头。
他立刻从陈宁安身上起来,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把陈宁安拉起来,虚虚拢着他的肩膀,压着那股恐慌,急切地解释:“我刚才只是气不过,才想吓吓你,我就是嘴上说说那些话,没有其他意思。”
陈宁安低着头:“是,我知道了。”
“你不知道!”楚铮吼了他一句,狠狠抿了下嘴,压住满心的烦躁,他伸手轻轻托起陈宁安的下巴,用最温柔的语气说话,“你认真看看我,你应该能看出来的,我现在说的才是真的,我刚才真的只是因为气昏头了,才对你说那些话,我不会那样对你的,你别害怕我。”
陈宁安闻言照做,定定看了他一会儿,实则眼睛根本没有凝神,说出口的话,语气没有起伏:“是,我知道了,您说得都是真的。”
“陈宁安!”楚铮晃了下他的肩膀。
“在,您有什么吩咐?”陈宁安语气恭顺。
楚铮呼吸一窒,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无力,完全无计可施。
他看着陈宁安无动于衷的脸,气恼之余,忍不住委屈:“你干嘛呀,为什么总这么对我,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好好跟我说话。”
陈宁安道:“二少爷,我一直在跟您好好说话,已经尽到了我最大的本分,是您的要求太高了,我的能力就到这了,我满足不了您。”
“你撒谎!”楚铮猛地推开他,“你对那只鸟根本就不是这副样子,你会哄他,温柔地跟他说话,真心地对着他笑,可是你对我呢!”
陈宁安晃了一下,没作声。
“这回分明是你的错!我知道你回来了,立刻赶回来找你,可是你竟然躲我!”楚铮越发委屈,“你明明看出来我生气了,可是你从来不哄我,一句软话都不说,刚刚我只差求着你让你哄我,可你还是不理我,就只会摆出一副恭顺的样子,来来回回说那几句敷衍的话,其实你根本就是对我冷漠绝情!”
陈宁安默了下,抬眼看向他,嘴唇颤动。
楚铮提前截断他的话:“你先别说话,我猜猜看。”
“二少爷,您想多了,您多虑了,我没有,您冤枉我了,您说得对,我都听您的。”楚铮说着,自己哈哈笑了起来,然后眼圈慢慢红了,他别开脸道,“如果你还要说这些,那你就闭嘴吧,我一句都不想听了。”
陈宁安听完,撑着手臂要起来。
楚铮语气嘲讽:“怎么,又要下跪请罪吗?”
陈宁安身形一顿,默了默,他挪到楚铮近前,看着他说:“二少爷,我之前有过很多东家,伺候过很多主子,您是让我最费心的一个,我不是在说漂亮话敷衍您,平心而论,我对您真的做到了尽心尽力,近四年来,我一直一丝不苟地配合您修炼,炼化罡气不曾有过一息懈怠,我真的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您之前几次三番告诫我,让我记住自己的本分,不要做多余的事,我铭记于心,一直恪守,我自认为,我做到了,二少爷,我尽到了自己最大的本分,如果您再苛求其他,恕我无能为力。”
陈宁安说得全是事实,可是楚铮不想听这些。
“你好好跟我说话,我不想跟你生气。”楚铮双手捧住他的脸,看着他,很认真地问他,“陈宁安,你也喜欢我的,对不对?”
陈宁安缓慢地吞咽一下,他闭了闭眼,心中坚定下来,他不躲不避地跟楚铮对视:“对,二少爷,身为下人,喜欢主子是天经地义的。”
楚铮听完,心里有一瞬间的崩溃。
这时,他意识到,事到如今,陈宁安依旧在跟他装聋作哑。
他说根本不是什么主子下人的喜欢,是两情相好的喜欢。
陈宁安知道,可是陈宁安不理会他。
楚铮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百般受挫、有力无处使的境地,他去看陈宁安。
陈宁安神色平和,静静地跟他对视。
楚铮忽然恍惚,这几年来,他对陈宁安的态度变了很多,他不信陈宁安察觉不出来,可是陈宁安对他的态度跟四年前基本没什么区别。
为什么?
他有哪里做得不好吗?
竟然让陈宁安这么躲着他,他就那么惹人嫌弃吗?
在陈宁安心里,他甚至比不上一只鸟。
为什么陈宁安对他这么不好?
明明是陈宁安的错,到头来,低三下四哄人的还是他,即使这样,陈宁安都不愿意拉着他的手撒个娇、哄哄他。
楚铮冷静下来,认真地审视自己,审视陈宁安。
他今年才十九岁,他以后的人生还很漫长,只不过眼下,他的心偏了一点点,既然能偏,就能掰回去。
谢子君说得对,这种事讲究你情我愿,搞得跟要强迫一样,何必呢,他还没那么急迫。
不管是修炼,还是其他,他不是非陈宁安不可。
“好,我知道了。”楚铮气势一沉,脸上的情绪一点点淡去,他利落起身,大步朝外走。
只不过两个呼吸,他的身影就消失在陈宁安视线里。
第68章
陈宁安坐在床边, 轻轻晃悠双腿,眼睛虚虚盯着自己的脚尖。
他走过很多很多路,其中不乏弯路。
可是他很会趋利避害, 每次走到岔路口, 都很谨慎, 因为像他这种没有后路的人, 只要走错一步,就不可能再回头了。
所以这么多年以来,他从来没有走错过路。
他看着地上的那枚阴玉果的果核,思绪发散, 想起之前的往事。
人在饿肚子的时候,是意志最薄弱的时刻,尊严什么的,全都被抛诸脑后, 人很轻易就能被击垮。
他在青楼待的那一个多月, 说实话, 是他五岁之后,过得最好的日子。
他每顿都能吃上饱饭, 喝上热汤,住在不漏风、漏雨的屋子里,那时正是寒冬, 青楼里日夜烧着炭火,如暖春一般。
他逃跑前,曾经犹豫挣扎过。
当他逃出去后,穿着单薄的衣衫,顶着鹅毛大雪赶路,浑身冻得几乎没有知觉、饿得头晕眼花的时候, 不是没想过回到青楼。
可是他没有回头,就那么咬牙往前走。
事实证明,他的路走对了。
留在青楼,或许能得到一时的安逸,可是人会从骨子里一点点烂掉,最后变得麻木呆滞,如一滩腐臭的死水。
就像他上次见到的沈明玉玉,从骨子里散发出一股糜烂、腐败的气息。
他不是傻子,楚铮对他的好,他感受的到。
但他不想走那条路。
当初,他没有留在青楼,如今也不会留在楚家。
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不受控制了,与其到时候懊悔埋怨,不如从一开始就掐断。
天地广阔,总能让他找到安身之所。
他想要自由。
那种仰人鼻息、依附他人的日子,他真的过够了。
……
晚上,陈宁安没有回楚铮的院子,就在小屋里待着。
他收拾床铺的时候,瞥见了床沿上被指腹按出来的塌陷,忽然忍不住笑了起来。
很开心地笑。
陈宁安觉得自己很幸运。
他当初遇见的是楚铮,如果换成楚锦,他现在可能已经被用完处死了。
陈宁安掐了个诀,把潮湿的脸变得干燥,扯着被子蒙住脑袋,蜷缩着睡了过去。
屋外起了风,一连落了好几场雨。
等天气彻底放晴,已经初秋了。
十三这日下午,陈宁安照常走进了楚铮的屋子。
楚铮盘腿坐在榻上,阖着双眼。
陈宁安动作很轻,悄无声息地上了榻,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手搁在楚铮手心上。
下一瞬,熟悉的灵力渡了过来。
陈宁安全神贯注地炼化灵力。
等到了歇息时间,楚铮停了心法。
陈宁安无声无息地下榻,来到屋外活动手脚。
一晃,已到日落。
餐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食。
陈宁安右手执筷,左手与楚铮相握。
他低着头认真吃饭,楚铮眼眸低垂,心无旁骛地看剑诀。
到了子时,陈宁安洗漱过后,躺在榻上,楚铮握着他的右手,闭眼打坐。
陈宁安丹田里的灵力越来越充盈。
十七这日清早,陈宁安面朝闭着眼的楚铮,躬了下身,悄然离去。
修炼时间以外,陈宁安没再见到过楚铮,修炼这几天,楚铮从没朝他看去过一眼。
他被楚铮彻底无视了。
陈宁安不紧不慢地走在中庭,心里说不上来什么感受,他瞥了眼院中的房子,脚步没有停顿,径直出了院子。
他回到灵田的小屋里,单手翻看图册,被他抱在怀里的玫瑰花长势极佳。
清早。
陈宁安推开门,一股细小的雪花朝他飘了过来。
他眯了眯眼,不自觉地看向远处的高大山峰,黛青色的山体几乎全部被霜雪覆盖。
算了算日子,陈宁安才发觉他来楚家已经四年多了。
时间过得真快。
陈宁安从荷包里找出一双厚手套,朝灵田走过去,他先检查了一遍维持温度的阵法,喊来了张兰山,让他加固结界。
“快忙死了!”张兰山步子走得极大,脸上的神情带着明显的焦躁。
陈宁安出言安抚:“过了这一阵,等大少爷成完亲就能闲下来了。”
张兰山一边布结界,一边拎着灵液递给他:“希望如此吧,要不然我腿都要跑细了,四万五千多盆花啊!眼看着快到大少爷成亲的日子了,现在还剩三分之一没摆好呢!”
陈宁安微微一笑:“确实辛苦了,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张兰山闻言不大好意思,他挠了挠脸,摇头道:“不用了,还是你的活儿更累,也没个帮手。”
现在天冷,有些花娇气,很难养,全靠陈宁安一个人打理照顾,近半个月来,他几乎不分昼夜的忙活,累狠了倒头就睡,睡醒了继续干活,都没见他闲下来过。
张兰山看着一脸疲态的陈宁安,忍不住叹气:“你去求求桦小姐,让她给你说情,辞了二少爷院里的活儿,这两头忙活,你还得赶工,撑得住吗?”
陈宁安抬着手臂,擦了下汗,他笑着说:“舍不得辞,二少爷院里的活儿很轻松,我就当是休息了,其实还好,我不觉得累。”
“行吧。”张兰山急急忙忙布好结界,“我得走了,大少爷院里的花还没摆好呢!”
“行。”陈宁安看着他离去,扫了一眼四周,确认没旁人后,他往花圃里输了一股自己的灵力。
临近年关,天气越来越冷,整个楚家被白雪所覆盖。
陈宁安把最后一株花从地里移出来装进花盆里,他脱掉手套,用温水泡了泡手,解了外袍,躺进被窝里昏睡了过去。
半梦半醒间,他听见了阵阵鼓乐。
陈宁安往耳朵里塞了团棉花,缩进被窝里继续睡觉。
忽然,门板被拍的“砰砰”响,张兰山扯着嗓子大喊:“宁安!你快出来啊!”
“宁安!宁安!”
一声比一声高,简直没个消停。
陈宁安叹了口气,掀开被子起来,他打开门,看着一脸兴奋的张兰山,压着烦躁询问:“你有什么事?”
张兰山拽着他的胳膊,激动道:“大少夫人一会儿就到了,咱们快去大门口观礼。”
“我不爱凑热闹,你自己去吧。“陈宁安挣脱他的手,合上门想回去继续睡觉。
“别啊。”张兰山继续拉扯他,兴奋道,“大少爷今日成亲,这可是楚家天大的喜事,会发恩赏的,有人今早随大少爷出去迎门,得了一个福袋,里头有枚六品的提气丹,还有五千下品灵石!还有人得了玄阶法器的大福袋!”
陈宁安听完心如止水,更不想去了。
这确实是天大的喜事,届时,楚家主支嫡脉全都会出席,更有其他来祝贺的贵人,全是了不得的人物,万一出了岔子,冲撞了哪位贵人,一条命都不够死的。
“我真不去。”陈宁安语气十分坚定。
张兰山扯着他不松手:“听说二少爷现在就在门口云台上,他院里的掌事绿妩姑娘准备了五千个福袋,一会儿等大少夫人进门,福袋就会随着婚撵洒下来,你在二少爷院里干了这么久,绿妩姑娘对你很和善,肯定会偏心你,你就跟我一块去吧,让我跟着你沾点光,咱们就不用费劲跟别人争抢了。”
陈宁安心下犹豫,他攥了攥手,妥协道:“你等我换身衣裳。”
“好好!你快点!”张兰山连声催促。
等陈宁安换好衣裳出来,张兰山拉着他就跑。
两人一路跑到门口云台,陈宁安累得够呛,他紧抿着嘴,低着头大口喘气。
张兰山在他身边兴高采烈地呼喊:“宁安!我看到绿妩姑娘了!她身边那个御剑的男人应该就是二少爷吧。”
陈宁安闻言抬头去看,隔得太远,空中花舟、灵禽瑞兽无数,他连绿妩的影子都没找见。
脑袋都仰酸了,陈宁安什么也没看见,他看着熙熙攘攘的云台,心下叹气懊悔,早知道就不来了。
身边人来人往的,陈宁安不想跟别人挤来挤去,他拍了拍张兰山的肩膀:“那边有盆花歪了,我去扶一下。”
张兰山急忙拽住他:“马上就要撒福袋了,你走了,我怎么办?”
陈宁安抬手指了一圈,凑到他近前,低声道:“这么多人,绿妩姑娘怎么可能注意到我,你不如提前布个小型的天罗地网阵,抢一波之后,赶紧离开,反正人多,后续还有福袋,别人顾不上计较。”
张兰山眼睛一亮,立刻松开了他的手:“好主意,你走吧!”
陈宁安离去,他穿过比肩继踵的人群,来到一处人少的僻静处。
不料,从一侧的石柱后突然走出一个人来。
陈宁安惊讶道:“十七长老,您怎么在这?”
十七长老一身暗红锦袍,脸上的沧桑淡去许多,神情抖擞矍铄,他笑道:“我月前打坐忽有感悟,一刻钟前才醒,听见乐声,便来观礼。”
陈宁安挪了两步,恭敬地站在他身后三尺处:“这里偏僻,前方云台上摆有席位,方才,我瞧见了桦小姐在那里。”
十七长老理了下空荡荡的左袖:“不爱凑那个热闹,远远瞧一眼新娘子,以后能认得出人就行。”
陈宁安微微点头:“是。”
他正想扯个由头离开,乐声忽然激昂起来,平时只开一线的楚家大门,此刻轰然洞开,一座繁复华丽的云撵缓缓驶进楚家。
陈宁安眯了眯眼,什么也瞧不见,他被大门的辉光刺得眼睛疼。
正想揉眼睛,十七长老抬手在他眼前虚虚一抹,陈宁安眨了下眼睛,感觉视野极其宽阔、明晰,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清楚地看到了端坐在云辇中的新娘子。
十七长老扫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掏出两本图册递给他:“我服下用雪霞花炼的九转涅槃丹后,便一直打坐调息,没顾上谢你,这两本皆是灵植孤品,赠给你。”
陈宁安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能为您效劳出力,是学生的福气,不敢当您的谢字,您折煞我了,学生深谢十七长老恩赐。”
十七长老没说话,慈爱地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
陈宁安又看了眼云辇里的新娘子,心里疑惑不解,楚家和上官家是何等家世,这上官三小姐成亲,头上没戴什么灵宝冠钗,只簪了满头红花,还不是什么名贵的品种,有几朵就是很常见的朱茈花。
真奇怪。
陈宁安好奇地向十七长老询问。
十七长老道:“这是楚家主支一脉的规矩,家中儿孙成亲时不戴金玉之器,只红花簪发,等行完合籍礼,新郎要亲手摘下新娘头上的红花,才算真正礼成。”
陈宁安忽然想到了什么,他错愕地去看云撵中的新娘子。
她满脑袋明艳的红花,像一道闪电劈在了他心头。
陈宁安心不在焉地跟十七长老告辞,他闷头大步走着,天上忽然掉下很多福袋,先后落在他脚边。
“啪嗒!啪嗒!”
福袋持续掉在脚边,好像这一瞬间,所有的福气都集中在陈宁安身上。
陈宁安脚步顿了下,没再停留,他逃一般的跑了起来。
回到那个小屋里,陈宁安倚着门坐下,他从荷包里翻出那个垫在最底下的盒子,里头盛着很多干枯的花朵。
虽然花朵彻底失去了生机,但是仍能看出它当初的红艳。
陈宁安摸着自己的脑袋。
忽然,一滴滴水珠砸在了干枯的花朵上。
“啪嗒!啪嗒!”
……
春意渐浓,冰雪消融,万物复苏。
陈宁安抱着那株火凰花,毫不吝啬地给它输灵力。
攒了那么久的灵力,如今已经没了大半,陈宁安没有丝毫心疼,甚至想把自己全部的灵力都给这株花。
半个月后,枝桠顶端冒出了一朵淡红色的花苞。
陈宁安清早起来,看见那朵花苞时,脑袋有一瞬间的空茫。
他愣愣地站着,眼睛散着神。
良久。
他抱着那株火凰花,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楚正桦一看见他手中的火凰花,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抢了过来,她欣喜若狂,脸上的神情甚至有些扭曲。
“哈哈哈哈……”楚正桦仰天大笑,她紧紧捧着火凰花,一连大声道了几句,“好!好!哈哈哈哈哈哈……”
楚正桦猛一甩手,火凰花被她收入袖中。
陈宁安面上无悲无喜,沉默站着。
楚正桦拍了下他的肩:“你回去等着,一会儿我拿到你的身契,给你送过去,宁安,你马上就自由了。”
陈宁安站着没动,楚铮如今还没结婴,他现在走不了。
不知道家主会不会同意他日后离开。
他点了点头:“谢谢您,我回去等您的消息。”
楚正桦离开了。
陈宁安回到灵田上,手上拿着一把草叶编花篓。
楚正桦压下心底的激动和喜悦,一脸平静地走进主院。
她朝上首拱手:“四哥,我今日来找你有桩小事。”
楚正楠搁下笔,抬眼看她:“什么事?”
楚正桦道:“阿铮院里有个打杂的下人,伺候灵植的能力很不错,我想把他要过来,放他出去,帮我打理青岩山的灵田。”
楚正楠点头:“可以,叫什么,我让衡明找出来身契给你。”
楚正桦道:“陈宁安。”
“什么?”楚正楠脸色顿时一沉,他目光如炬,锐利的视线打量着楚正桦。
楚正桦见状心神一凛,她稳住神色,一脸茫然地问:“怎么了?这人有什么问题吗?”
楚正楠没作声,手指敲击扶手。
没一会儿,衡明和绿妩都站在堂下。
楚正桦心下惴惴,这阵仗,陈宁安在楚铮那里到底是什么角色?
衡明先开口:“陈宁安跟着桦小姐做事的事情,我知晓。”
绿妩道:“我也知晓,陈宁安跟二少爷禀报过,二少爷同意了。”
堂下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换,楚正楠始终面沉如水——
作者有话说:明天零点加一更,在此先预祝大家中秋快乐!
第69章
楚正桦、衡明、绿妩, 三人先后将事情叙述一遍。
楚正楠面色稍霁,他抬了下手,堂下一空, 只留楚正桦一人, 他道:“陈宁安不能给你, 他对阿铮还有用。”
楚正桦敏锐地抓到了那个“还”字, 她谨慎地询问:“等阿铮用完他,能否把他给我?”
楚正楠沉默了,几息后,他开口道:“这个人, 若是愿意,就待在阿铮院里,在楚家打理灵田倒也无妨,若是他不愿……”
话未说尽。
楚正桦心下一紧, 陈宁安肯定是不愿意待在楚家的, 那等待他的就是死路一条。
她闭了闭眼, 狠下心,砰的一声跪下来:“禀家主, 陈宁安不过一个凡人,寿数短短几十载,说破天, 也翻不出浪来,如果他对阿铮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看在他对阿铮尽过心的份上,也看在我的薄面上,放他身契离开吧。”
楚正楠叹了口气,走下来, 来到堂中扶她起来:“这个人如今是阿铮屋里的人。”
楚正桦闻言惊愕:“陈宁安是个男人啊!”
楚正楠神情无奈。
楚正桦怔然,不可置信地问:“阿铮什么时候纳的他?我从未听说过此事。”
楚正楠道:“买他回来就是这个用处,因为阿铮对他极为不喜,而且一个男人也不好声张,便未对外言明。”
楚正桦无比头疼,只觉此事极为棘手,她再大的面子,也不能张嘴就要走楚铮房里的人。
她没去问陈宁安有什么用,只道:“既然阿铮对他极为不喜,又是个男人,不可能有孩子,以后阿铮娶了妻子,留着他也是碍眼,等没了利用价值,不如遣他回家吧。”
楚正楠语气淡淡:“我儿的人,即使不用了,楚家也能好好养他一辈子。”
楚正桦低下头,敛去眼中的焦灼。
就算楚铮再不喜欢陈宁安,那也是与他有过肌肤之亲的人,若是个女人,那就是正经姬妾,断没有随便放出楚家的道理。
楚正桦明白这个道理,但她既然答应了陈宁安,就必须要做到。
她严正神色:“家主,您知道,咱们这一脉,除了楚铮,往上三代皆是资质平平之辈,我不过三灵根,天资有限,在金丹期已经蹉跎近百年,如今陈宁安帮我种出了火凰花,我才有结婴的希望。”
她后退一步,跪下郑重地恳求:“算我求您,我愿意放弃族里十年的资源,补给阿铮,您让陈宁安离开吧。”
楚正楠闻言讶然:“这到底怎么回事?那个陈宁安为什么突然想离开楚家,据绿妩所禀,阿铮平时并没有苛待他。”
楚正桦完全答不上来。
她对此一无所知,事到如今,她才明白,陈宁安是故意隐瞒他对楚铮的作用,若是她知道陈宁安跟楚铮是那种关系。
她当初……
算了,她还是会选择这么做。
“家主。”楚正桦斟酌道,“您也说了,阿铮对陈宁安极为不喜,平时虽无苛待,想必也是有所冷待,陈宁安一个凡人,在这里本就格格不入,他是个男人,若是没有断袖之癖,那他心中有所抵触,也是人之常情。”
“更何况,他如今也有二十三了,好时光没几年了,到时候阿铮必定更加厌恶他,不如咱们做件善事,让他好生离开吧。”
楚正楠皱了下眉:“叫陈宁安过来,我问问什么情况,或许他是有别的所求。”
“是。”楚正桦出去传话,心中对他这番话不以为然,就以她对陈宁安的了解,陈宁安不可能是贪图名分、灵宝,他就是铁了心想离开楚家,想要自由。
想了想,她悄悄放出一道传音符。
不多时。
陈宁安心怀忐忑地站在堂下,他恭恭敬敬地行礼:“小人见过家主。”
楚正楠直接道:“你想离开楚家?”
陈宁安道:“是。”
楚正楠道:“你有何不满,或者有何要求,尽可以提。”
陈宁安摇了摇头:“禀家主,小人并无不满和要求,小人父母早年双亡,全靠叔叔婶婶抚育长大,如今叔叔新丧,家中只有婶婶一人在家,小人只想伺候完二少爷,就回家侍奉婶婶晚年,以尽孝心。”
楚正楠神色未变,依旧是审视的眼神看他:“凡人生活多烦扰,你留在这里,我可以让阿铮给你个正经名分,你一应份例,就按姬妾的规制,我会给你延长寿数的丹药,楚家会好好养你一辈子,直至你寿终正寝,期间,你想做什么,我不会干涉,你若喜欢养灵植,我拨给你一座山,随你折腾。”
陈宁安垂着头,躬身道:“小人拜谢家主,不过,小人只想回家尽孝,辜负家主深恩,还望家主宽恕。”
楚正楠沉默不语。
陈宁安等了几息,他掀袍跪下:“还望家主成全小人一片孝心。”
楚正楠道:“你与阿铮也双修了几载,多少有些情意在,为何如此决绝?”
陈宁安压低脑袋:“回家主的话,小人自始至终只与二少爷双掌相接修炼,近几个月来,修炼时,二少爷未曾朝小人看去一眼。”
楚正楠闻言震惊,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这时,门外的结界传来动荡。
楚正楠立刻起身相迎。
十七长老阔步走进来。
楚正楠温和笑道:“十七叔,您怎么来了?”
十七长老手指陈宁安,直接道:“跟你要个人,把他身契给我。”
楚正楠皱了下眉:“您这是?”
十七长老甩了下自己空荡荡的右袖:“你就说给不给?”
楚正楠一时哑然。
十七长老的右臂是当初为了救楚铮才没的。
他看着还跪在地上的陈宁安,轻叹了口气:“罢了,既然你与阿铮没有情缘,等他结婴后,你就离开楚家吧。”
陈宁安心神激荡,几乎说不出话来,他抖着身子磕了个头:“……叩谢家主。”
十七长老道:“口说无凭,你先把身契给我,再立个天道誓约,万一你以后变卦不认了怎么办。”
楚正楠无奈一笑,他召来衡明:“把陈宁安的身契找出来。”
衡明心中欣慰,这下陈宁安算是彻底过了明面。
他找出身契递给楚正楠。
楚正楠接过来,单手掐诀,看着十七长老,郑重起誓。
衡明见状大惊,顾不上其他,想出言打断楚正楠,余光瞥见陈宁安哀求地看着他。
衡明一顿,愣神的功夫,楚正楠已经立下了天道誓约。
楚正楠把身契交给十七长老:“待阿铮结婴后,身契就会化作飞灰,对陈宁安再无约束。”
十七长老嗯了一声,拍了下陈宁安的脑袋:“起来,走。”
“是。”陈宁安缓缓喘了口气,平复心绪,起身跟着他往外走。
衡明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忧心忡忡:“家主,此事您问过二少爷的意思吗?”
楚正桦道:“不必,阿铮不喜他,又无夫妻之实,就是一个普通的下人,就算他离开了,阿铮也不会在意。”
这怎么可能!
二少爷怎么可能不喜欢宁安!
衡明不知道这俩孩子闹什么矛盾了,陈宁安怎么就要离开呢?
要是被二少爷知道家主把宁安遣走了,不知会怎么发脾气。
“家主,您平时多忙于族务,对二少爷的事情知之甚少,其实——”衡明想起陈宁安刚才看他的眼神,抿了抿嘴,“……其实,您应该多关心关心二少爷。”
楚正桦道:“游龙秘境马上就开了,等我忙完这一阵。”
衡明闻言心中暗叹,您每回都这么说,什么时候也没忙完过。
……
待出了主院,十七长老直接将身契递给陈宁安:“等楚铮结婴,天道誓约便会起效,你就可以离开楚家了。”
陈宁安紧张地攥了攥手,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张契约书,嗓子干涩得不行,他说不出话来,只跪下朝十七长老磕头。
十七长老拦住他,握住他的胳膊拽他起来:“不必,万事皆有因果,我担不起你谢,一还一报罢了。”
陈宁安急促眨了眨眼,他点点头,起身站直。
十七长老拍了下他的脑袋:“我要回去闭关了,以后万事珍重。”
“……学生…深谢十七长老大恩。”陈宁安深深躬身。
十七长老离去了。
陈宁安抬起头,眼泪瞬间盈满眼眶,他低着头,朝无人的河边走去。
眼泪洒了一路。
他坐在台阶上,看着水中自由自在游曳的鱼儿,紧握手中的剑鞘,哭得不能自已。
楚铮已经是金丹大圆满修为,这几个月,他们的修炼从未懈怠过一息,近一两个月,想必楚铮就能结婴了。
他来到这个地方快五年了,如今终于能彻底离开了。
陈宁安将剑鞘从脖子上摘下来,捂着脸无声大哭。
……
曾经心心念念的东西如今握在手中,陈宁安一下子松懈下来,一连十几天,他什么事也不做,就躺在床上睡觉。
翻来覆去地睡觉。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柩直直照在陈宁安脸上,陈宁安抬手遮住眼睛,一身懒散地躺着。
躺到阳光黯淡,微凉的晚风吹进来。
陈宁安放下手,惺忪的双眼木然无神,他愣了会儿,想起自己还有个任务没完成。
算了算日子,楚铮后日才回来,他操纵着飞梭,来到小楼,然后步行至院中花园,那株朱颜花长得生机勃勃。
他剪掉多余的枝叶,重新调配了花肥。
其余的花木,看样子很久没人打理了,陈宁安看了一圈,决定从最近的花开始修剪。
行到一处,一朵极其明艳的赤霄红砂蹭到了陈宁安的脸,陈宁安顺势偏头嗅了一下。
好香。
陈宁安站在一簇开得红艳的花丛中,他低着头,轻轻抚摸花瓣,开心地笑着。
一时之间,分不清笑容和花儿哪个更明媚。
笑靥如花,想必就是这么来的。
“宁安。”
陈宁安笑着扭头:“见过……绿妩姑娘。”
他立时敛去笑容,声音下意识低了下去。
绿妩身后站着一袭黑衣的楚铮,楚铮抱臂御剑,侧脸带着一如往常的冷峻,他的眼神落在中庭,看样子从未朝花园投去一眼。
“您唤我有什么吩咐?”陈宁安低着头。
绿妩笑得温柔:“无事,就是见你在这看花,便想看看你。”
陈宁安只嗯了一声。
绿妩嘱咐道:“少爷这两日在家,你别出门了,以免少爷又找不到你。”
“是。”陈宁安颔首。
“不必。”楚铮声音淡漠,“随他去。”
话音落下,楚铮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原地。
陈宁安闻言有些恍惚,他好像很久没有听见楚铮说话了,很久很久,没听见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了。
绿妩瞥了眼一旁隐匿结界中的黑影,无奈笑了笑——
作者有话说:祝大家中秋快乐、万事顺遂!
第70章
“宁安。”绿妩笑问, “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吩咐人去做。”
“谢谢您,不用了,我两日后再过来。”陈宁安躬了下身, 转身离去。
“唉, 少爷。”绿妩叹了口气, “您这是何必呢?”
明明喜欢得紧, 偏偏装作一副不在意的样子,折磨的还是自己。
楚铮看着越来越远的背影,心头一片凉意,止不住地心寒。
他一言未发, 掐诀离去。
是陈宁安先不喜欢他的,每回都忽视他的心意,对其他人都能温柔和善,偏偏对他冷漠。
连一丝笑容都吝啬的不给他。
好像他是全天下最肮脏、最恶心的东西, 陈宁安一见他, 就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 恨不得掐个千里遁地诀,有多远跑多远。
他没那么死皮赖脸, 非要贴上去讨人嫌。
他的喜欢能生出来,就能掐灭。
两人的身影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陈宁安出了院门, 望着只剩一线的夕阳,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他沿着院墙外围慢慢走着,顺着河堤一直往下,最后走到天黑。
……
十三这日下午。
陈宁安早早来到正房门口,他在门口整理了下被风吹乱的衣衫,抬脚迈进屋里。
榻上没人。
他看向另一侧的书桌, 依旧没有楚铮的身影。
往里走了一段,他歪着脑袋去看床脚。
地上没鞋,也没在床上。
陈宁安收回视线,转身朝小榻走过去。
“你跟着我干什么!”
是楚铮略显不耐的声音。
楚锦一脸温和道:“为兄关心关心你,咱哥俩有日子没见了。”
楚铮皮笑肉不笑道:“你跟我嫂子俩人在鹿鸣谷玩够了?”
“玩儿哪有够的。”楚锦笑了下,慢条斯理地理了理袖口。
楚铮朝他瞥去一眼,他哥脸上惯常虚伪的假笑,此时全然一片真情。
不得不承认,楚铮有些羡慕。
“没玩够你回来干什么?”
楚锦哀叹一声:“不回来不行啊,家里堆了这么多事,我得处理。”
楚铮抬头看了眼天色,拨开搂在他肩上的手:“行了,你去忙吧,我也要忙了。”
“着什么急。”楚锦揽着他不松,“我都到门口了,你不请我进去坐坐,咱哥俩聊会儿天。”
楚铮皱了皱眉:“有这闲功夫,你怎么不去陪我嫂子?”
“你嫂子闭关了。”楚锦温柔一笑。
就知道。
楚铮抬臂杵他:“行了,你别打扰我正事,快走!”
“成吧。”楚锦拍了下他的肩膀,“对了,娘早上跟我提了一嘴,说她正着手给你操办婚事,你晚上来主院吃饭,娘想问问你的意思。”
“不去。”楚铮态度坚决。
楚锦皱了下眉:“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娶亲?”
楚铮冷笑:“一个器具而已,还天天不着家,谁要跟他成亲,待我体内妨碍尽除,随意打发了他就是。”
楚锦翻了个白眼:“呵呵!”
他这个傻弟弟在想什么。
“我没说陈宁安,我说的是你要明媒正娶的妻子。”
楚铮回头看向中庭,远远的,连个影子都没有。
他不耐烦道:“我说了,我现在不想娶陈宁安。”
“见过二位少爷。”陈宁安从屋里走出来,他站在二人身后,神色平和道,“不劳二少爷费心,等您结婴后,我就拿了身契离开,家主许了。”
楚铮身形一僵,愣愣地张着嘴,猛地转头看他,不可置信道:“你要走?”
陈宁安笑得很开心:“是。”
楚铮看着他真心实意的笑容,心狠狠一抽,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盘踞在他心头,他整个人止不住地发抖。
陈宁安躬了下身,恭声道:“二少爷,我先退下了,您忙完再唤我。”
“站住!”楚铮猛地扑过去,紧紧攥住他的手腕,声音听起来明显发颤,“…你…你不能走……你不能走!”
楚锦皱眉看他,觉得不太对劲:“阿铮,你——”
“哥,你先回去。”楚铮强撑着镇定,拉着陈宁安往屋里走。
陈宁安低着头,顺从地跟着他走。
等进了屋,楚铮什么也顾不上了,他紧紧环抱着陈宁安,期待地问:“你刚刚是不是在说气话?你不是要走对不对?”
陈宁安摇了摇头:“不是,二少爷,我是认真的。”
“不可能!”楚铮厉声大喊,“你肯定是生我气了!”
陈宁安没说话,抬起头,静静看着他。
两人对视几瞬。
陈宁安眼底的平静和决绝,楚铮看得一清二楚,陈宁安是认真的,他真的想离开楚家,离开他。
楚铮崩溃了。
他眨了下眼,眼泪喷涌而出,连日以来,强撑着的冷漠轰然倒塌。
他再也无法自欺欺人,他就是很喜欢陈宁安。
“陈宁安!”楚铮哭着喊他,急切地解释,“陈宁安,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刚才是在说气话,我在心里不是那样想你的。”
陈宁安弯着眼睛笑了下:“我知道。”
楚铮脸埋在他肩上,死死抱着他的腰:“陈宁安,你别生我的气,我真的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说气话了,你别走,咱们好好在一起,好不好?”
陈宁安没说话,静静站着。
“这次是我不对,我该那样说你,你原谅我吧。”楚铮哽咽得不能自已,“……不走……不走……”
陈宁安依旧沉默。
“陈宁安!陈宁安!”楚铮哀求地喊他,“你说话好不好?别不理我,我真的知道错了。”
陈宁安拍了拍他的后肩:“您别哭了。”
楚铮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着他,小心翼翼地问:“你原谅我了吗?”
陈宁安心平气和道:“二少爷,我根本没有生您的气。”
“没生气就好。”楚铮见状破涕为笑,抹了两把脸,期待地问:“那你是不是不走了?”
陈宁安定定看了他一眼:“二少爷,我已经交了赎身钱,我想走,只是因为我想走,跟您没有关系。”
楚铮愣住了,怔怔地看着他,忽然反应了过来:“你什么时候开始想走的?”
“很早。”陈宁安道,“从我来到楚家时,我就想走。”
“为什么?”楚铮一脸惶惑。
陈宁安道:“因为我很不喜欢这种受人拘束的日子。”
“不是的!“楚铮急急解释,“我没有拘束过你,你想做什么,我都由着你啊。”
陈宁安扯着嘴角笑了笑:“刚才在门外,我很想走,可是你让我站住,我只能站住,现在我依然想走,可是你抱着我,我还是只能乖乖站在这里。”
楚铮一愣,手臂缓缓从他身上垂落。
陈宁安朝他点了头,立刻转身朝外走,他真的不想看见这样难过的楚铮。
楚铮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空落落的双手,陈宁安的背影离他越来越远。
“陈宁安!”
楚铮委屈地哭诉:“你就这么不在意我吗!一点点都不喜欢我吗?”
陈宁安脚步一顿。
楚铮跑过去推他:“为什么你对我这么不好!为什么!”
陈宁安缄默,无言以对。
楚铮一边崩溃地哭,一边推他:“为什么!我到底哪不好,让你对我这么冷漠绝情!”
陈宁安吞咽两下,涩然道:“你别哭了。”
“假惺惺!”楚铮破口大骂,“陈宁安,你就是个没心肝的东西!就只会嘴上说说!你其实一点都不心疼我!”
每回陈宁安哭,他都很心疼,着急忙慌地给他擦眼泪,一门心思哄着他,好让他别哭了。
可是轮到他哭,陈宁安就嘴上不疼不痒地说两句。
“陈宁安,你狼心狗肺!自私自利!我真是瞎了眼了!”楚铮一边骂,一边哭得更凶了。
陈宁安听得心里难受,恨不得堵住耳朵,楚铮的哭声就像鞭子抽在他身上一样,很疼。
“……你…别哭了。”陈宁安掏出帕子给他擦脸。
楚铮一把打掉他的手:“用不着你惺惺作态!”
陈宁安深喘了口气,没敢再停留,逃似的往外走。
楚铮见状错愕,满心悲愤,大哭着厉声喊他:“陈宁安!!!”
陈宁安脚下踉跄,继而跑了起来。
楚铮看着他跑得慌慌张张的背影,气得跌坐在地上,捂着脸大哭。
他长这么大,从来都没有这么挫败过。
跟他过了几年的人,竟然早就想离开他。
他就这么差劲吗!
哭着哭着,楚铮突然从崩溃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他抹了把脸,起身御剑去主院。
“爹!”
楚铮一脚踹开门,大步走到案前,重重拍着桌子:“陈宁安的身契给我。”
楚正楠合上玉册,皱眉看他:“什么样子,不成体统。”
“给我!”楚铮语气急迫。
楚正楠顿了下,解释道:“他的身契让十七长老拿走了,如今在他自己手上,不过你放心,契约上我立下了天道誓约,在你结婴前,他依旧会伺候你修炼。”
楚铮怒道:“这事你为什么不跟我说!”
楚正楠不以为意:“一个下人而已,要不了多久你就能结婴了,他要走,就让他走吧,省得你以后再花心思处置。”
“他是我的人!”楚铮怒不可遏,大吼道,“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
楚正楠语气沉了下来:“你这什么态度,是来跟我兴师问罪的吗?”
“我怎么敢!”楚铮一脚踹在他桌子上,“我怎么敢呀!!你是老子,我是儿子,我怎么敢跟你问罪!”
楚正楠拍案而起:“你发什么脾气?”
楚铮呵呵粗喘,整个人处在濒临崩溃的边缘:“为什么?为什么?什么都是你们说了算,当初我那么厌恶,你们还是硬把人塞给我,现在我想跟他好好过日子,你们又把人弄走了,连个招呼都不打,你们就把我的人弄走了!!!”
楚正楠听完觉得诧异:“你又不喜他,他走就走了,你这么生气干什么?”
“你瞎说什么!”楚铮火冒三丈,“谁说我不喜欢他了,我们早就在一起了,你把我媳妇儿送走了,我不能生气吗!要是祖父一声不吭把我娘遣走了,你能冷静吗!”
楚正楠面色愠怒:“口不择言,目无尊长,像什么样子!”
“我就这个样子!”楚铮理智全无,“看不惯,你杀了我啊!反正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工具。”
楚正楠定定看了他一眼,觉得事情不太对,他强行压下怒火,冷静道:“是陈宁安自己要走的,态度十分坚决,你不如问问自己自己,你做了什么?他非要走。”
楚铮满心茫然和无辜:“我做什么了?我什么都没做,我从来没有苛待过他。”
“那他为什么要走?”楚正楠道,“我向他许诺,让他做你的姬妾,并承诺楚家会好好养他一辈子,但他依旧坚持要走。”
“不是姬妾!你跟他胡说了什么!”楚铮暴跳如雷,“他是我要明媒正娶的妻子!”
楚正楠皱起眉:“你胡闹什么,一个男人怎么当你的妻子,是他言称,你们并无夫妻之实,只是双手相接修炼,而且这几个月你都没看过他一眼。”
楚铮愣了愣,恍惚地摇头:“不是的,不是他说的那样。”
很早之前,他就把陈宁安当作自己的妻子来看。
而且,他们怎么没有夫妻之实?
他们每一次走路都会手拉着手,经常同榻而眠,会抱在一起亲吻,只不过他们还没有成婚,所以才没同房。
这几月,每当陈宁安睡觉的时候,他总会盯着陈宁安看,还经常偷偷回来,趁陈宁安睡着的时候看他。
只是,这一切,陈宁安不知道而已。
楚铮恍恍惚惚地想,突然灵光一现。
他急急忙忙地往外跑。
“阿铮。”楚正楠掐了个诀,拦在他身前,“你到底怎么回事?”
“走开!”楚铮一脸不耐,“不用你管!你别再插手我的事情!”
他扔出剑,越过楚正楠,御剑急速离去。
脚下剑鸣铮铮,楚铮朝着剑鞘的位置飞去。
西山灵田,陈宁安站在一片花丛中,周身披了一层落日余晖。
楚铮见他正在打理枝叶,没冒然去打扰,跟往常一样,掐了个隐身诀,走到近前看他。
陈宁安眼眸低垂,脸色淡淡,瞧着不太高兴的样子,他手上动作很缓慢,偶尔会出些岔子。
天色逐渐暗淡。
陈宁安眨了眨眼,快速将剩下的半垄灵植打理好,回到小屋,点亮烛火,坐在桌前看书。
楚铮站在门外,心下激荡,一时有些踌躇,他紧张地吞咽两下,颤着手,轻轻敲了下门。
陈宁安听见敲门声,觉得诧异,这都天黑了,张兰山怎么还来找他,正要张嘴询问,忽然听见一道透着小心的低沉声音。
“是我。”
70-80
第71章
陈宁安愣住了, 他抿紧嘴,没有言语。
“笃笃……”
又响起了一道敲门声。
陈宁安默了默,抬手熄灭了烛火。
视线暗下去的一刹那, 楚铮瘪着嘴, 委屈地想哭。
他站在门外, 不停地敲门。
一道道叩门声, 像是一记记重锤,敲在心头。
一片黑暗中。
楚铮带着哭腔的声音委屈地小声喊叫。
“……陈宁安。”
陈宁安听得鼻子发酸,他几步跨到门边,猛地拉开门:“二少爷。”
一见到他, 楚铮瞬间泪如雨下,哭着控诉他:“你对我好狠心!竟然让我敲了那么久的门!”
陈宁安对上这样的楚铮,完全手足无措,他嗫喏半晌, 说不出话来。
楚铮捶了下他的心口。
“……没有很久。”陈宁安低着头, 小声讷讷道, “您怎么想着敲门了,我以为您会直接进来。”
“不然呢!”楚铮反问, “我直接进来,到时候你又要埋怨我!”
陈宁安道:“您以前都是这样的。”
楚铮进他的屋子跟进自己的屋子没什么两样,从来不敲门,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我那样有什么不对吗!”楚铮理直气壮道,“还不是怪你,不跟我睡一个屋,我自己媳妇儿的屋,我想进就进,敲个屁的门。”
陈宁安闻言愕然, 震惊地看他。
楚铮心里又恼又气,索性破罐子破摔,抱着他就往里走:“你现在都不跟我过了,我就算敲门,假装客气也无济于事,我想抱你,我就要抱你。”
陈宁安愣愣地没回过来神,直到他被压在床上,耳边响着低低的哽咽声时,才反应过来。
“二少爷,你别哭了。”
楚铮紧紧抱着他,跟他额头相抵:“你是不是生我气了,怪我这几个月没理你,不是那样的,我一直都是趁你睡着的时候偷偷看你,我不想跟你这样的。”
“但是我真的太生气了,我想让你哄哄我,跟我撒撒娇、服个软,可是你一直不理我。”
“我气不过,我真的气不过,我不明白!为什么你对我这么不好,为什么你总是不回应我,还忽视我的心意,到底为什么?”
陈宁安缓慢地吞咽一下,为什么呢?
他问自己。
我怕你太喜欢我,到时候不舍得让我走。
我怕自己太喜欢你,到时候不舍得走。
陈宁安闭了闭眼:“二少爷,我只是个凡人,还是男人,您身份尊贵,天资过人,应该找个门当户对的姑娘,如果您真的喜欢男人,可以养几个在院里,我只想回自己的家,平淡、安稳地过完一辈子。”
“可是我只喜欢你啊,你明明知道的!”楚铮亲了亲他的眉心,“我只想娶你,一辈子都只有你一个,我不想要其他人。”
陈宁安狠下心:“我不喜欢你。”
“你撒谎!”楚铮挥手点亮烛火,紧紧盯着他,“你明明也喜欢我的。”
陈宁安垂下眼皮:“您误会了。”
楚铮掰他的下巴:“你看着我说。”
陈宁安颤颤地抬起眼皮,撞进他沉沉的视线里,张着嘴,却无法重复那句谎话。
“说。“楚铮抚了下他的嘴角,“说你陈宁安一点都不喜欢楚铮。”
陈宁安愣了愣,闭上了眼,选择沉默。
楚铮亲他的嘴唇,跟他脸贴脸说话:“我能感受得出来,你其实很喜欢我的,我抱你、亲你的时候,你根本一点都不抗拒,很多次,夜里我亲你的时候,你很欢喜的,总会忍不住回应我,你睡着了,总爱往我怀里挤,脸爱贴着我的肩膀睡,每当我把你搂进怀里的时候,你就会睡得很安稳踏实,还会下意识地回抱我。”
陈宁安眼皮颤颤,无言以对。
楚铮摩挲他的脸,轻轻咬他的嘴唇:“我也没那么孟浪无耻,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我怎么可能亲你、摸你。”
陈宁安不说话。
“你不承认也没用。”楚铮从身上摸出一颗留影珠,“我都录下来了,包括这几个月,你趁我闭眼打坐,偷看我的事情。”
陈宁安闻言羞恼,他没想到楚铮还来了这么一手。
楚铮得意地笑,神情很是嚣张:“哼!你还偷偷摸我的手,我本来只想跟你生一会儿气,可是你死不承认,一点都不肯服软。”
说着,楚铮又委屈起来:“我气不过,我想跟你较劲,每次都是我哄你,自己给自己找台阶,这次我就想让你哄我,想让你承认自己喜欢我,结果你竟然要走了!”
“干嘛呀!谁家过日子没有吵架的,哪有你这样的,一言不合就要不过了,我爹娘刚成婚的时候,打架把房子都拆了,现在我都这么大了,他们照样过得好好的。”
陈宁安抽了抽鼻子,心里酸胀得难受,他抬手遮住眼睛。
楚铮亲了下他的手心,拉开他的手,看着他的眼睛,忍下那股羞涩,认真地说:“陈宁安,我喜欢你,我想娶你,我再也不跟你生气了,你能不能消消气,原谅我,别走了,咱们成婚吧,好不好?”
陈宁安眼圈瞬间红了,他偏过头,脸闷在枕头上。
楚铮侧过身,温柔地把他搂进怀里,轻声说着话:“咱们都快在一起五年了,其实早该成婚了,我不是故意拖着的,只是那时候咱们年纪小,我哥还没成亲,再加上我体内的罡气还没彻底解决,便等到现在,现在好了,所有的事情都解决了,等我结婴,年底挑个好日子,咱们成婚吧。”
陈宁安无声哭着,眼泪流了满脸。
他后悔了,如果他知道楚铮还这么喜欢他,那天在门口,他不会跟楚铮说自己要离开楚家,会挑个楚铮不在家的时候悄悄离开。
“又跟我装哑巴。”楚铮捏了捏他的腰,“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你真烦人,让我自己一个人说这么多难为情的话。”
陈宁安嗓子跟堵了一团湿棉花一样,根本说不出话来。
好在他平时话就少,楚铮也没跟他计较,自己一个人絮絮叨叨:“我不想跟你分开了,咱们成婚后,必须睡一个屋,哪有夫妻分房睡的,反正不管你怎么说,我是不会同意的。”
他亲了口陈宁安的脑袋:“别说你不想受管束,我也不想,咱们不在家住了,搬到苍明峰吧,我把洞府夷平,按你的喜好重新建座院子,你在那里可以随心所欲,想干嘛就干嘛,灵力想用就用,不够了,我补给你,亲一会儿,够你用好几天,而且……”
楚铮声音小了些,透着羞涩:“咱们成完婚,肯定要同房的,到时候渡灵力更快,肯定亏不着你,你想要多少灵力,我都能给你。”
陈宁安激荡的心绪,听完这番话,慢慢平静了下来。
按楚铮所说,他是一个什么样的处境,就算楚铮是要自己当他的妻子,那又怎么样?
跟姬妾没有什么区别,一切都在楚铮一念之间。
他依旧没有自己的余地,全然依靠楚铮,他只能完全依附楚铮而活。
楚铮喜欢他,他才能好好活着。
一旦楚铮厌弃他,他会是什么下场?到那时,他对楚铮情根深种、不能自拔,难道他要又哭又闹、苦苦哀求着楚铮回心转意吗?
他叔叔最初开始吃喝嫖赌的时候,他婶婶什么招儿都用了,甚至跪下来求他。
结果就是毫无用处,而且变本加厉。
陈宁安毫不怀疑楚铮现在对他的心意。
人心易变。
陈宁安不是赌徒,他也赌不起。
楚铮很好,他也很喜欢,可是他有更喜欢的东西。
“二少爷,您真的误会了,我对您只有一片赤诚,再无其他。”
楚铮羞涩、向往的神情僵在脸上,他怔怔地张着嘴,不可置信地看着陈宁安。
陈宁安不躲不避地跟他对视:“二少爷,我不喜欢男人,更不敢对您有非分之想,辜负了您的青睐,请您恕罪。”
“……不…不可能……不可能!”楚铮眼中顿时蓄满了泪水,他瘪了瘪嘴,“我不信,你怎么可能不喜欢我!”
陈宁安忍着心疼,脸上一丝波澜都没有,平静地看他。
啪嗒!
一滴极重、极烫的眼泪砸在了陈宁安脸上。
陈宁安瑟缩一下,感觉脸上被灼出一个洞来。
长痛不如短痛。
陈宁安彻底狠下心:“二少爷,我不喜欢你,我一定要走。”
楚铮啪嗒啪嗒掉着眼泪,猛地推开他,崩溃地捂着脸,整个人歇斯底里地大吼大叫:“你怎么能不喜欢我!我不信!我不信!你明明喜欢我的!”
陈宁安难受得快喘不上气来,他轻轻抓住楚铮的手,哀求道:“你别这样,冷静几天,或许闭关久一点,你就不喜欢我了。”
“我早就试过了!”楚铮用力甩开他的手,指着他破口大骂,“你以为我是你这种狼心狗肺、冷漠无情的人吗!”
陈宁安收回手,沉默不语。
楚铮狠狠抹了把脸:“就在你躲我那天,我当时真生气了,我发誓,我再也不要喜欢你了!”
“我每天都在心里骂你,把你贬得一无是处,你陈宁安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要我低三下四地哄着你,我一眼都不想再看见你了!”
陈宁安看着哭得哽咽的人,心里憋得快要炸开了。
“可我就是没出息。”楚铮难堪地抹了把脸,凑过去抱住他,“我还是好喜欢你,更喜欢你了。”
陈宁安手心都掐出血了,才按下那股想要回抱他的渴望。
“陈宁安,你真的一点点、一点点都不喜欢我吗?”
陈宁安闭上眼,从嗓子里艰难地挤出来一个音节:“是。”
“我还是不信!”楚铮脸埋在他肩上,痛哭起来,“我哪不好了?我长得不俊吗?家世不好吗?天赋不好吗?还是我对你不够好?竟然让你没有一点点喜欢我。”
“二少爷,你哪里都好,是我不好,对不起。”
“我不要听这些!我哪里都好,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陈宁安沉默了。
楚铮捧住他的脸,希冀地看着他:“你好好看看我,我是楚铮啊,你真的不喜欢我吗?”
陈宁安抬眼看他,平静道:“不喜欢。”
楚铮愣住了,用力摩挲他的脸:“不可能,你不是陈宁安,陈宁安肯定是喜欢我的,你个假冒的,滚!把我的陈宁安还给我!”
不管陈宁安怎么说,楚铮都无比坚持陈宁安喜欢他。
到最后,楚铮都神志恍惚了,他温柔地亲着陈宁安的眉眼:“我先走了,你乖乖待在这里,好好冷静冷静,等明天我再过来问你。”
陈宁安立刻追过去,抓住他的手:“你先在这歇会儿,我去通知绿妩姑娘,让她过来接你回去。”
他不能让楚铮这个样子御剑,万一掉下来怎么办。
“不要。”楚铮挣开他的手,“绿妩是个大嘴巴,她看我这样,会跟我娘告小状的。”
陈宁安掐了个引水诀,轻柔地给他洗脸,温声道:“我送你回去吧,就是飞梭有点挤。”
楚铮把脸一扭,不看他:“你现在又不喜欢我,还送我干什么。”
陈宁安没说话,拉着他的手往外走。
楚铮直直站着不动。
陈宁安看着他,在心中无奈的叹了口气。
他留在楚家的日子不多了,在这最后的时间里,他并不想跟楚铮以埋怨和生气收场。
他希望两个人能心平气和的分开,等他离开后,楚铮能够一切如常的娶妻生子。
他晃了晃楚铮的手:“让我送您回去吧。”
楚铮扬着下巴,抽了抽鼻子,抬脚跟着他走。
狭小的飞梭里两个人紧紧挨着。
楚铮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心里蠢蠢欲动,很想把他抱到自己腿上,可是却不敢轻举妄动。
最后,他只是磨磨蹭蹭的把脑袋搭在陈宁安肩膀上。
陈宁安察觉到他的动作,挺直腰身坐直,稳稳托住他的脑袋。
飞梭一路向前,直到停到楚铮房门口。
陈宁安率先跳下来。
楚铮坐着不动。
静了好一会儿。
陈宁安轻声劝说:“您下来吧,回屋里好好歇着。”
楚铮低着头不看他,好像是在自言自语:“你对我一点都不好,如果颠倒一下,我早就把你抱下来了,我今天才发现,陈宁安是这么薄情寡义的人。”
陈宁安默默听了这番指责。
两人无声僵持许久。
最终,陈宁安先动了。
他走上前,伸手抓住楚铮的手腕,想把他拽下来。
“别碰我。”楚铮拍开他的手,“你不喜欢我,就别拉扯我。”
陈宁安耐不住了,他并不想跟楚铮玩这种你来我往的幼稚把戏。
省得纠缠不清。
他走了。
楚铮听着越来越远的脚步声,蜷缩着腿,垮着肩膀,垂头坐着。
天上几近圆满的月亮,逐渐西移,凉凉的晚风,一阵阵地吹拂,院中寂静无声。
高大的身影佝偻着,就那么缩着身子坐在飞梭里,看起来孤零零的,很可怜。
看样子要是等不到人来哄,会一直坐到天亮。
“少爷。”绿妩轻柔地喊他,“回屋歇着吧。”
楚铮转过身,背对着她:“你走开。”
绿妩道:“是宁安让我过来劝你的。”
“用不着他假好心!你们都走!”
绿妩侧过头,看向远处柱子后露出来的一角衣袍,无奈地叹了口气。
算了,孩子之间闹别扭的事,她也插不上手。
绿妩离去了。
空荡荡的门口,又只剩楚铮一个人。
陈宁安感受着站得僵硬的双腿,烦躁地踹了一脚柱子,大步朝正房走过去。
脚步声越来越近。
楚铮嘴角的笑容压都压不住,他高高扬着下巴,冷冷道:“你不喜欢我,就别碰我。”
陈宁安没跟他废话,直接揽住他的腰,抄住他的膝弯,将人打横抱了出来。
第72章
楚铮惊住了, 他愣愣地张着嘴,耳根子刷的一下红了。
长这么大,他是第一次被人这样抱, 还是被他很喜欢的人抱。
“你干嘛呀?”楚铮声音很小, 双手紧紧搂着陈宁安的脖子, 神情羞涩又别扭, “不是说不喜欢我吗,那你还这样抱我。”
颈侧的呼吸扰得人心烦,陈宁安心里有气,直接将他撂在床上:“二少爷, 您是主子,我是下人,伺候您本就应当应分,跟其他无关。”
楚铮的脸色瞬间又难看起来。
不过两瞬, 他眼角眉梢又浸着一抹得意和喜气。
他才不管这么多, 结果就是陈宁安心疼他, 又回来抱他了。
只要陈宁安一日不离开楚家,他就一直耗着。
总有一天, 他能把陈宁安那张又冷又硬的嘴唇磨软。
楚铮这点情绪变化,陈宁安怎么可能不知情。
他心里止不住的懊悔,楚铮本来就不信自己不喜欢他, 再这样下去,更不信他了。
他一声没吭,转身就走,步子迈得极大,浑身上下透着一种冷漠绝情、毫不留恋的样子。
楚铮失落地撇了撇嘴,没有再追上去。
陈宁安回到院中那间屋子里, 心烦的一夜没睡,在屋里来回踱步,翻来覆去地整理东西。
天渐渐亮了。
陈宁安洗了个温水澡,在太阳升起一线时,站在了楚铮房门口。
正当他要推门而入时,房门刷的一下被拉开了,露出楚铮满眼笑意的脸。
“你来找我啦!”楚铮将他还举着的手按下去,“你光说我,你自己进我的屋都没有敲过门。”
陈宁安后退避开,低头道:“我是得了您的命令才这样做的。”
楚铮追过去:“咱们不说这个了,本来我想去找你的,结果你先来了,那我重新再问你一遍,陈宁安,你现在喜不喜欢我呀?”
陈宁安脸色平淡,声音几乎没有起伏:“二少爷,今天是十四,我过来伺候您修炼。”
楚铮的笑意顿时僵在了脸上:“你来找我,就只是为了修炼吗?”
“不然呢?”陈宁安反问,“昨天我已经跟您说得很明白了,如果您没听清的话,我就再回答一遍,二少爷,我不喜——”
嘴被紧紧捂住了,陈宁安如释重负地咽下了剩下的话。
楚铮怔怔地看着他,一瞬间好像失去了所有力气,他无力的垂落双手,低声喃喃:“原来你之前一直催促我修炼,不是记挂我,而是想让我快点结婴,你好早点离开。”
陈宁安看着一脸受伤难过的楚铮,立刻张嘴解释:“不是,我是有私心,可我也是真心记挂您,我不想妨碍您的修炼。”
楚铮完全听不进他说话,一脸恍惚地退回到门内。
陈宁安快步去追他,他不想楚铮误会他是别有用心。
“二少爷,您修为增加的快,对您很有好处的,您可以早日摆脱罡气的困扰,等您修为更高之后,您可以更自由,或许可以随意离家。”
楚铮闻言怔怔,扭过头看他,他不想再增加修为了,他只想和陈宁安在家里平平安安的过完一辈子。
“我不想修炼,你可以走了。”
陈宁安抓着他的手不松:“二少爷,您别这样。”
“陈宁安,你能不能别这样,让我歇一歇好不好?”楚铮静静地看着他。
陈宁安一愣,立刻松开他的手:“好,可要是您不舒服了,一定要唤我。”
楚铮盯着他的眼睛看。
在这一瞬间,他分不清陈宁安真正的想法。
到底是担心他不修炼耽误结婴,还是担心他的身体。
“二少爷,你别把我想得太坏。”陈宁安眨了眨眼,神情流露出一丝委屈,“我没有那么功利。”
楚铮忽然笑了下,低头凑近他:“苦肉计吗?”
陈宁安先是茫然,而后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楚铮没再给回应,越过他,翻身上床,用被子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
陈宁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悄声离去。
他没走远,就坐在廊下。
此时,天气明媚。
陈宁安仰头看了眼太阳,感觉又回到了刚来楚家时,那种无所事事、满心茫然的状态。
他不得不承认,自从他来到楚家,楚铮就变成了他的主心骨。
他在楚家慢慢安定下来,在心里给自己建了座遮风挡雨的房子,而楚铮就是那根支撑的梁柱。
他回头望了眼敞开的房门,只要他还在楚家一天,他就要依托楚铮活着,永远都无法有自己真正的生活。
从清早坐到晌午,门内始终无声无息。
陈宁安叹了口气,起身离去,他好好吃了顿饭,饭后小憩片刻,恢复好精力后,再次来到房门口。
默了默。
陈宁安抬脚走进房里,径直来到床边,撩开帷帐,躺在楚铮身边。
半晌。
楚铮才从被子里冒出来,声音沙哑:“怎么不在外面等了?”
陈宁安道:“石头太硬,硌屁股,坐久了腰疼,我也不想让您觉得我又耍手段、使苦肉计。”
楚铮道:“早上那会儿说你,你生气了?”
陈宁安嗯了一声,如实道:“很生气,你冤枉我。”
楚铮闷闷笑了起来,忽然,他抽了下鼻子,哑声道:“陈宁安,我想抱抱你。”
“好。”陈宁安率先伸手抱住他。
两人紧紧相拥。
陈宁安看着自己脸边的脑袋,心想,如果不是身份悬殊,他跟楚铮应该能成为朋友的。
楚铮是在他楚家最熟悉、最信任的人,相处了这么久,抛开男女之情,也有其他的情意在。
一片静谧中。
楚铮睡着了。
陈宁安一会儿闭闭眼,一会儿睁开眼,倒也不觉得无聊。
楚铮一直待在房里,没再修炼过。
陈宁安打理好灵田,就来他房里,跟他一块无所事事。
就这么过了大半个月。
午后。
陈宁安醒过来,忽然发现自己的丹田无比充盈,经脉中盛满了罡气。
他猛地扭头去看。
就见楚铮盘腿坐在一旁,握着他一只手,还在给他渡气。
他愣愣地看着楚铮。
“睡傻了。”楚铮笑了下,拉着他的手拽他起来,“睡醒了就起来修炼,你丹田里灵力都快没了。”
陈宁安眨了下眼,不受控地红了眼圈,他紧紧握住楚铮的手,哽咽道:“谢谢二少爷成全。”
“不用。”楚铮笑了下,笑意不达眼底。
陈宁安深呼了口气,揉了下眼睛,开心地朝着他笑。
这是陈宁安第一次真心实意地朝楚铮笑。
楚铮情不自禁去摸他的脸,心里却沉甸甸的,开心不起来。
两人修炼到深夜。
陈宁安走出房门,脚步透着一股轻快,从背影都能看出主人的喜悦。
他行走在皎洁的月光下,整个人看起来轻盈、自在,走上台阶时,甚至来回蹦跳了两下。
楚铮斜倚着房门,专注地看着他,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拐角后,楚铮眼中的笑意一点点冷下去。
陈宁安回到房里,躺在床上,雀跃地翻来覆去,拿着地图左思右想,自己应该先去哪个城池落脚。
他小时候,每到冬天,就特别想去大陆的西南边,听说那里冬日不会落雪,一年四季都温暖如春,即使没钱买棉袄、棉鞋,也不会受冻。
现在,陈宁安已经不缺钱了,但他还是想去南边看一看,而且,天墟大陆的半数灵植都来自那里。
陈宁安在心里计算着距离,他是凡人,坐不了传送阵,灵舟的话,暂不做考虑。
如果搭乘灵舟,他一个凡人,跟一群修士混在一起,说不定被人洗劫一空,运气好点的话,留下一条命,若是倒霉,小命都没了。
买一艘灵舟……
算了,他是攒了些钱,但也没有富裕到这种情况。
陈宁安想了想,可以飞梭和马车交替着来,他不着急,沿着外围,慢慢悠悠地走过去,最多也就三年,肯定能走到。
陈宁安在心里天马行空的设想,渐渐,困意涌上来,他脑袋一歪,睡了过去。
寂静中,帷帐被悄无声息地挑开,一只手轻轻落在他脸上。
楚铮坐在床边盯了他一会儿,把垂落的被子给他往上提了提,便起身站在房中巡视一圈。
事到如今,楚铮才发现,陈宁安从来没有想过停留在这里。
这间屋子,陈宁安住了将近五年,可是里面几乎没有他生活的痕迹,衣橱里的衣裳全是陈宁安未曾上过身的,桌上的茶盏永远都摆放得整整齐齐,好像主人从未拿起来用过。
楚铮想起了陈宁安荷包里那个全是磨损痕迹的竹筒。
有很多次,他回来时,陈宁安不在家,这张床上连被褥都没有。
那时,他以为是陈宁安的小癖好,走到哪,就把被褥带到哪,省得睡觉时不习惯。
原来……
楚铮扯着嘴角笑了下。
他出了门,来到小楼前,仰头看着顶上的那颗明珠。
这颗珠子,是他筑基时,师父奖励给他的,他很喜欢。
这一栋楼,他都很喜欢,里头放着的都是他之前喜欢的宝贝。
后来。
这里面住进了一颗大珍珠,是他如今最爱的宝贝。
如今。
这颗大珍珠长了一双翅膀,要飞走了。
楚铮在原地站了许久,他抬脚上前,轻轻推开了一扇门。
时隔十三年。
楚铮再一次踏进了这座楼里。
他环顾一圈。
果不其然,里面就是个空壳,比他院里的那间屋子还不如,如果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珍珠存在过的痕迹。
楚铮一步步踩在阶上,从一楼来到五楼,里面摆放的所有东西,跟他记忆里一模一样。
但是再看见时,心中却没了当初那种爱不释手的感觉。
楚铮站定片刻,他回到院中:“绿妩。”
“少爷有什么吩咐?”绿妩现身在他身后。
楚铮把金曜石递给她:“做一块家族玉牌。”
绿妩愣了下,迟疑道:“少爷,您的婚事还未定下,金曜石就一块,这——”
“照做。”楚铮打断她。
绿妩无奈,暗叹了口气:“是,少爷。”
少爷。
楚铮突然怔了下,是啊,他院里的人都是喊他少爷。
而陈宁安一直都是喊他二少爷。
其实,陈宁安从没有把自己真正当成他院里的人。
楚铮沉默下,吩咐道:“把衡明叫来。”
“是。”
这天傍晚。
陈宁安从灵田回来,在院门口遇到了衡明,他躬了下身:“见过衡明长老。”
衡明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轻声叹了口气。
陈宁安觉得奇怪:“您怎么了?”
“无事。”衡明神色恢复正常,他道,“又到月末了,我来给你送东西。”
陈宁安笑了下,摇头道:“不用了,我下个月就该走了,这几年,谢谢您的照顾,您以后珍重。”
衡明想起楚铮的吩咐,下个月,陈宁安能走得掉吗?
他把东西递给陈宁安:“就算你是明天走,今天也要用,拿着吧,已经做好了。”
“好吧。”陈宁安接过来,“谢谢您。”
衡明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他什么也没能说出来,无声离去。
陈宁安走进院子,这些天,楚铮天天在家,他就住在院里一直没走,回到房里,他打开包裹,发现里面的衣裳跟平时送来的不太一样。
但真要说出差别,陈宁安也说不上来。
颜色好像比之前稍微淡了点,很衬人,瞧着没那么老气了。
衣裳的纹样依旧不怎么明显,只在衣襟和袖口处有些细小的花样。
最多也就一个月,以前的衣裳还能穿,陈宁安将这堆东西都搁在柜子里。
沐浴过后,陈宁安来到正房门口,进去扫了一圈,见楚铮坐在桌前书写,便走过去握住他的左手。
楚铮没抬头,也没说话,只攥了下他的手。
陈宁安念了遍静心诀,便潜心炼化灵力。
直至深夜。
楚铮拉着陈宁安的手起来:“晚上你睡在这儿,咱们继续修炼。”
陈宁安迟疑了下,顺从道:“好。”
等上了床,两人躺得一个比一个规矩。
陈宁安很不习惯,悄悄偏头去看楚铮。
楚铮闭着眼,看样子应该是在调理内息。
陈宁安擎了一会儿,很快就适应了,连通阵法被催动后,他调整呼吸,很快就睡着了。
楚铮放慢了心法运转的速度,微微侧着身,好整以暇地等着。
时间一点一滴流淌,陈宁安彻底睡熟了,他翻了个身,蠕动几下,挪到了楚铮怀里,一侧脸颊压着楚铮的肩膀。
楚铮伸手抱住他,在他后腰轻轻拍了两下。
陈宁安蜷缩的身体慢慢打开,一条胳膊抱住楚铮的腰,睡得无比安稳。
楚铮亲了下他的脑袋,留下一丝心神渡气,其他的心思都用在调度灵力上,他用自己剥离出来的罡气一点点浸染陈宁安的丹田和经脉。
第73章
日子一天天往前, 就这么过了一个多月。
陈宁安的经脉只被稍稍拓宽一点点,丹田基本没什么变化。
楚铮想着药材还没搜集齐,况且, 他师父要练成丹药还需些时日, 倒也不着急。
他不急, 陈宁安却急得不行。
陈宁安在屋里急得团团转。
这都快过去两个月了, 楚铮没有一点要结婴的征兆。
问题到底出在哪了!
陈宁安想不通。
近一个月,他天天和楚铮修炼,楚铮的修为绝对是实打实的金丹大圆满,圆满得不能再圆满, 按理说,早该结婴了。
不会出什么岔子了吧。
陈宁安急急忙忙往正屋去,扫了一圈,见楚铮没在屋里, 他赶紧往演武场去。
顾不得其他, 他直接跑到楚铮身边:“二少爷, 您先别练剑了,去看看医师吧。”
楚铮挽了个剑花, 不紧不慢地收起剑:“我又没病,不去。”
“去看了才知道有没有病啊。”陈宁安伸手拽他,“您之前不是差点走火入魔吗, 说不定留下了什么暗伤,您自己瞧不出来,还是看看医师比较放心。”
楚铮站着不动:“我都瞧不出来,说明就算有病也没什么妨碍,不去。”
陈宁安想问,如果没病, 那为什么没有结婴。
但是他怕自己问出口了,楚铮听了会多想。
“二少爷,现在咱们天天修炼,您的灵力正常吗?”
“很正常,没了罡气烦我,我好得不得了。”
陈宁安皱了皱眉,猜测着,是不是他把一部分罡气吸走了,导致楚铮的灵力缺了一点,才没能结婴。
“二少爷,这几天我想去找雪翎玩儿,不想修炼了。”
楚铮瞥他:“不行,修炼不能断,你白天去玩儿,晚上必须回来。”
陈宁安抿了下嘴,低声道:“以前只有月中才修炼的,为什么现在天天修炼?”
楚铮道:“你不是要走了吗,趁你还在,我把每天引进来的罡气都渡给你,省得我费心压制,也过几天轻松日子。”
陈宁安瞄了他一眼,声音又低了些:“您结婴后,罡气的问题就彻底解决了。”
“那怎么办,我现在结不了婴。”楚铮摊着手看他,“修道一事强求不来,我也没法子。”
顿了顿。
楚铮摆了摆手,语气低沉:“算了,你去玩吧,我也就是多费点力气,忍一忍就过来了。”
陈宁安听完,心有不安,他现在还是楚家的下人,楚铮一日不结婴,他的任务就没完成。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二少爷,我错了,我不去玩了。”陈宁安往后退了两步,“您继续练剑吧,我回房里等您。”
“不练了。”楚铮上前牵住他的手,“我去炼一炉丹药,你去玩吧,晚上回来就行。”
陈宁安摇头:“不去了。”
楚铮没废话,把他带到自己剑上,直接送他去了东山:“天黑前,我来接你。”
不等陈宁安拒绝,楚铮就御剑飞远了。
这时,雪翎从树后飞出来,落地化人,抱着陈宁安一条胳膊,担心道:“宁安,你怎么了?看起来这么不高兴。”
陈宁安正想说没事,突然想起眼前这个小孩是元婴修为,他赶紧询问:“你刚才瞧见二少爷了吧?”
雪翎点头:“看见了,他还瞪了我一眼。”
陈宁安哽了下,问他:“你觉得二少爷如今是什么修为?”
“金丹大圆满。”
陈宁安又问:“是不是快要结婴了?”
“是,二少爷气息很强盛,估计结婴动静不小。”
“你觉得二少爷什么时候能结婴?”
雪翎挠了挠脑袋,困惑道:“不知道啊,这事讲究时机,反正修为到了,不出意外的话,肯定能顺理成章结婴。”
陈宁安担心地问:“如果出意外,会是什么意外?”
“啊?”雪翎一脸茫然,“我就是顺嘴一说,而且,能提前知道的,还能叫意外吗,要是能知道,不就避免意外了吗。”
“……”陈宁安默了默,“你说得对。”
听雪翎这么一说,陈宁安担忧急躁的心思渐渐平复下来。
修行一事强求不来,楚铮无法结婴,最担心的是楚铮自己。
回去之后,陈宁安在楚铮面前没再提过结婴和修行的事,怕楚铮听了更心急。
他帮不上忙就算了,总不能再添乱。
楚正桦知道他快走了,灵田上没再给他派活儿,陈宁安一下子闲下来,除了手上剩下的几个任务,得隔几天花费点时间外,其他时间他都和楚铮待在一起,配合他修炼。
就这么过了一天一天又一天。
一月一月又一月。
三个月眨眼又过去了。
陈宁安控制不住的焦躁,他晃了晃与楚铮交握的手:“二少爷,我有点累了,不想修炼了。”
“好。”楚铮立刻断掉心法,将一股罡气悄无声息的融入他丹田内,便撤了出去。
陈宁安双臂交叠,盖住自己的脸,静静躺着。
楚铮在他腰间拍了拍,轻声问:“是困了吗?那就睡吧。”
陈宁安低嗯一声,扯过一旁的被子蒙住头。
那种没有尽头的等待是很焦灼的,一次次的期望落空,陈宁安等得心焦。
他所有的心神都被这一件事情牵绊着。
这种感觉他很不喜欢。
陈宁安的焦躁与窗外的夜色一同加深、加重。
在他又一次翻身时。
楚铮轻轻问了一句:“睡不着吗?”
“嗯。”
楚铮听着他委屈的声音,隔着被子摸了摸他的头:“我抱抱好不好?”
陈宁安顿了一下,扯下头上的被子,睁大眼睛看着眼前的黑影:“二少爷,你捏晕我吧。”
“好啊。”楚铮嘴上答应得干脆,却没动作,把他抱进怀里后,便不轻不重的揉捏他的后颈,另一只手搓着他的后腰。
陈宁安脸闷在他肩上,整个人缩在他怀里,嗅着他身上的味道,脑袋里什么想法也没了:“你怎么还不捏晕我呀?”
“别催了,这就捏。”
陈宁安等了好一会儿,都等困了,也没等到楚铮捏晕他。
“……二少爷,你什么——”
楚铮屈膝顶了他一下:“你再张嘴说话,我就亲你了。”
陈宁安不吭声,老老实实抿着嘴。
连通阵法被催动,他体内的心法自主运转,一股股熟悉的灵力涌入丹田内。
楚铮的指腹很热,捏脖子的力度也正正好好,陈宁安舍不得推开他,装作自己睡着了。
没一会儿,他真睡过去了。
在他睡得最沉的时候,楚铮用了点儿力气揉他的腰。
陈宁安轻轻呻吟一声,眉心微微蹙着。
楚铮拨弄了一下他的嘴唇,压低声音在他耳朵边说话:“陈宁安,嘴张开。”
陈宁安睡得昏昏沉沉,听见他的声音,下意识照做。
楚铮捏着他的下巴,低头亲他的嘴唇。
亲吻的力道很轻,若即若离地探进他嘴里。
来回了几次。
陈宁安的气息急促起来,下巴越抬越高,仰着头去追逐楚铮,缠着他不让走。
恍惚中,陈宁安觉得身上好热,好像陷入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中。
楚铮看着在自己身上磨蹭的人,感受着他身下的变化,不由得挑了一下眉。
他悄然翻了个身,垫在底下,陈宁安趴在他身上,正搂着他的脖子与他唇舌相缠。
他松开人,在陈宁安腕上的穴道处掐了一下,随即闭上眼。
陈宁安喘了两声,惺忪着眼从昏沉中醒了过来。
等他意识到现在是什么情况时,脑袋轰的一下,整个人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他做春梦就算了,梦到楚铮也算了。
怎么真把人给……
陈宁安立刻抬起头,在那一瞬间,他感受到了嘴唇上津液的牵拉感。
口水拉成银丝,绵延、断开,重新落在嘴唇上时带来微微的凉意。
陈宁安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在自己睡着的时候压着一个男人亲。
一片昏暗中,什么也看不清,只能模模糊糊看到楚铮脸的轮廓。
陈宁安的心急促跳着,“咚咚咚”的响,好像要从胸膛中破出来。
他单手撑住身体,另一只手紧紧捂着胸口。
万幸,楚铮睡着了。
要是让他知道自己对他这样,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是啊,会是什么反应呢?
楚铮凝神感受着陈宁安的一举一动,他想知道,陈宁安对这种情况会是什么反应?
会趁他睡着继续亲他吗?
他总觉得,陈宁安是有一点点喜欢他的。
在焦急的等待中。
陈宁安在自己脐下三寸摁了两下,然后掐诀变出一个指头大的小水球,一点点擦拭楚铮的嘴唇,小心的从他身上下来,规规矩矩的躺在一侧,扯过被子先搭在他身上,然后自己往被窝里一缩。
楚铮睁开眼,空洞的眼神望着虚空。
翌日。
一整天,陈宁安心虚的没敢去看楚铮的脸。
偶尔,不经意对上他的视线,总会不自觉看他的嘴唇,忍不住耳根一热。
晚上睡觉时,陈宁安心里忐忑不安,他晃了下楚铮的手:“二少爷,我今天好累,晚上能不修炼了吗?我想回去。”
楚铮瞥他,淡淡吐出两个字:“不能。”
陈宁安抿着嘴不说话了。
楚铮拉着他往床边走:“你早上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上午吃完饭又睡了一会儿,也就傍晚的时候去花园里溜达了一圈,你累什么累?再说了,晚上修炼又用不着你出力,你躺着就行。”
陈宁安心虚又紧张,他把被子紧紧罩在身上,只露出一双眼睛。
转念一想,这样做,好像作用不大,他握拳抵唇,咳嗽两声,压低嗓音道:“二少爷,我嗓子不太舒服。”
他从荷包里翻出面罩戴在脸上,不禁心下一松,这样就好了。
嘴被堵住了,就没办法去亲别人的嘴了。
楚铮对他的举动和用意,心里门儿清,没多说,只嗯了声。
两人单手相牵,肩并肩躺着,共用一只枕头,身上盖着同一床被子。
陈宁安捏着手中柔软轻薄的被子,突然有些恍惚,他好像在这张床上睡很久了。
一直到后半夜,陈宁安依旧清醒。
来回翻了两个身,他往楚铮跟前凑了凑,晃了晃他的手:“二少爷,我好像听见外面有声音。”
“下雪了,又起了风。”楚铮侧过头看他。
“啊?”陈宁安不禁惊讶,下雪了,又到冬天了。
楚铮手指勾起他脸上的面罩边缘,轻轻挑了挑:“放心吧,冻不着你。”
“我知道。”陈宁安道,“可是看着遍地的霜雪,会不自觉的感觉冷。”
楚铮扯着面罩,盖住他的眼睛:“以后你出门遮住眼睛,看不见就不知道了。”
陈宁安努了下嘴:“可是这样不就是掩耳盗铃吗?”
楚铮按了按他的眼睛:“我给你戳瞎?”
陈宁安哽了一下,摸索着拿掉他的手指:“不必了。”
楚铮低低闷笑。
陈宁安侧了下头,额头抵在他肩上:“你别笑了。”
不知何时,在看不见的被窝里,在陈宁安丝毫没察觉的时候,他整个人被楚铮抱在了怀里。
屋外北风呼啸、大雪纷飞,被窝里两个人相拥着,低声说些细碎的话。
就好像寻常的夫妻一般,夜里妻子睡不着了,拉着丈夫闲聊。
陈宁安意识模模糊糊,临睡前,他还不忘转过身,背对着楚铮,将眼睛上的面罩拉到嘴唇上。
楚铮安静躺着,用灵力不厌其烦地拓宽他的经脉。
灵力刚游走一圈,熟睡的人就自己转过了身,主动跑进了他怀里。
楚铮单手揽着他的肩背,隔着面罩,亲了一下他的嘴唇。
清早。
陈宁安从楚铮胸膛上支起脑袋时,心中竟然没有太过惊讶。
他眨巴几下眼睛,等困意下去后,轻声道:“二少爷,今天我要去一趟灵田,天黑前回来。”
楚铮睁开眼睛看他:“行,吃完饭我送你过去。”
陈宁安已经习惯了,他点了点头,掀开被子越过楚铮爬到床边。
楚铮屈起一条腿,单手枕在脑后,专注的看他束发、穿衣。
陈宁安穿好衣裳鞋子,站在床边抖了抖衣摆,出门去洗漱。
回来时,楚铮已经衣着整齐的坐在了桌边,陈宁安嗅着鼻尖的蟹香味儿,忍不住加快了脚步。
楚铮将拆好的蟹肉搁到他身前:“先喝两口汤,垫一下再吃。”
“知道了。”陈宁安听话照做。
饭后,楚铮御剑把他带到西山灵田,掏出一件披风给他穿上。
陈宁安揣着手,沿着田垄往上走。
等黑色的身影消失在此方天际,陈宁安在雪地上来回走着,脚下持续响着嘎吱嘎吱的声音。
他感觉他跟楚铮现在的相处状态很奇怪。
自从他说他要走之后,楚铮就没再离开过家,甚至很少出院子。
楚铮每天也没有懈怠过修炼,照常打坐、练剑。
他的一日三餐,楚铮都坐在一边。
晚上两人同睡一榻,每天早上睁开眼,他都能看到楚铮躺在他身边。
陈宁安从怀里掏出那张身契,心越来越沉。
在一片大雪纷飞中,花园里却生机盎然、争奇斗艳。
陈宁安蹲在地上摆弄阵法,小心地呵护着这株朱颜花。
楚铮站在他旁边,用结界严严实实罩住他。
花枝顶端的花骨朵正含苞待放。
楚铮凑近嗅了一下,点头道:“你是真厉害,竟然种出了九瓣朱颜,这花不错,以后我给你戴头上。”
陈宁安手上一顿,低着头,没有吭声。
临近年关,各处用花卉的地方比较多。
陈宁安被楚正桦喊过去帮了几天忙。
楚正桦看着他欲言又止,几次都想张嘴说话,却又硬生生咽了下去。
陈宁安倒没有疑惑,毕竟他半年前就跟楚正桦说要离开楚家,结果现在还待在这里。
“桦小姐。”陈宁安道,“那株九瓣朱颜这两天就开了,我晚上回去把它移到盆里,明天一早送给你。”
楚正桦摆了摆手:“我现在太忙了,走不开,你不是知道地方吗,你送过去就行了。”
陈宁安没有推诿,应了这个差事:“好。”
虽然沁芳城离楚家不远,但是来回一趟也得时间,就算陈宁安天不亮就走,也得深夜才能回来。
楚铮是不干涉陈宁安的行动,但是每次陈宁安说要出门,楚铮的反应都不太好。
陈宁安不想多事,只跟他说自己去西山灵田。
楚铮没说旁的,把他送到灵田就走了。
陈宁安今天要去万宝行谈一笔生意,俗话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
他翻了翻荷包,从里面挑了一件群青色的锦袍。
一束阳光打在了他的衣襟上,领口的缠枝暗纹折射出一个“铮”字。
陈宁安打理好自己,楚正桦派过来的化神修士站在他身后,两人同坐一艘灵舟,离开了楚家。
第74章
每到年节, 各家之间来往比较密切。
楚铮被他哥喊到主院迎来送往,应付场面。
沈家二公子朝他们点头:“沁芳城的少城主赵丹阳得了一株九瓣朱颜,今日邀我前去观赏一番, 为兄就不多留了, 先走一步。”
楚锦笑得温和:“九瓣朱颜啊, 那是难得, 表兄去吧,我就不留你了。”
楚铮听完,脸上挂出来的假笑维持不下去了,他扭头就往外走。
“你去哪儿啊?”楚锦在身后喊他。
“有事。”
随着楚铮声音落下, 他的人影已经消失了。
楚铮直接御剑来到花园,扫视一圈,果不其然,那株九瓣朱颜被挖走了, 瞧地上的泥坑, 估计就是今早的事情。
“绿妩。”
“少爷有什么吩咐?”
“陈宁安人呢?”
绿妩掐了个诀, 顿了两息后,她道:“宁安出门了。”
楚铮没作声。
绿妩瞧着他发冷的脸色, 温声劝道:“宁安一会儿就回来了,他走不远的。”
楚铮看着地上塌陷的泥坑,沉下了脸色, 抬脚往外走。
……
陈宁安到了沁芳城城主府门口,把九瓣朱颜交到管家手里。
管家笑道:“您进去稍坐片刻,我去回禀少主,这就把剩下的灵石给您结了。”
陈宁安笑得同样和煦:“好说,劳烦您带路。”
化神修士紧随在陈宁安身后,三人一同前往花厅。
到了花厅, 管家吩咐人上茶,便离去了。
陈宁安抬头往外瞟了一眼天色,不禁在心中叹气,已经过了正午,又要耽误一会功夫,子时前,不知道能不能到家,楚铮要是等急了,估计又要生闷气。
忽然,一道脚步声打乱陈宁安纷乱的思绪。
管家笑呵呵道:“陈公子,我家少主对九瓣朱颜甚是满意,今日还开了个赏花宴,邀了几位好友同赏,我家少爷很是好奇你是怎么种出九瓣朱颜的,想邀你到席间交谈一番。”
陈宁安听完只觉麻烦,连连摆手:“不了不了,我只是一个花匠,少城主与其好友皆是贵人,我去了不美,这样吧,我跟您叙述一遍,您去回禀就行。”
“陈公子哪的话。”管家很是客气,“您可是楚正桦小姐的得力干将,又有这好手艺,若不是君子不夺人所好,我家少主都想把您请来府上。”
陈宁安微微一笑,正想再推拒,不料被管家扶住手臂往里请。
他扭头看向化神修士。
“无碍。”化神修士跟在他身后,神态自信,语气笃定,“你想做什么,只管去做。”
陈宁安满心无语,他就是不想做,才想让这人寻个由头叫住他。
事已至此,他也没再推拒,脸上挂着笑容:“不敢劳烦您,我自己走。”
“好好。”管家走在前面带路。
陈宁安垂着头跟在他身后,秉承着不看不言的原则。
进到室内后,管家在他肩上轻拍了一把:“少主,这就是种出九瓣朱颜的陈公子。”
“怎么是个凡人?”一道惊诧的声音传来。
陈宁安压低了下脑袋,朝着声音的方向躬了个身。
赵丹阳笑着来到陈宁安身边:“以凡人之身能种出九瓣朱颜,岂不是更为难得,我平常也爱种些奇花异草,往往十不成一,今日得见高手,定要向你讨教一番。”
陈宁安拱手道:“赵少城主过誉了,一些不入流的手段罢了。”
此时,沈二公子接过话茬,啧啧感叹道:“我家里做丹药生意,平常接触的灵植不知凡几,九瓣朱颜曾经有幸见过一回,但与今日这一株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陈宁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这番话当然不是恭维他,沈二公子只是实话实说。
这株九瓣朱颜最难能可贵之处,就是从枝、到叶、到茎、到花,处处都充满着勃勃生机,毫无匠气,给人一种生机盎然、灵气四溢之感。
花朵颜色是极正的朱红,花开得如火如荼、旺盛热烈,只瞧一眼,就能感受到那种强烈的明艳之感。
陈宁安听完,快速瞟了一眼那株九瓣朱颜,心觉诧异,他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同,他种出来的花一向如此。
突然,他的肩膀被拍了两下,赵丹阳凑近他,笑问:“若是方便,你可否解了我们的好奇,这九瓣朱颜你到底是怎么种出来的?”
他方便,只是这些人可能不太方便。
陈宁安正犹豫着怎么组织措辞,忽然听见一道道哗啦的起身声。
在这错乱的声音里,陈宁安听到了一道极为熟悉的脚步声,他不禁心中一凛,极力压低脑袋。
楚铮怎么来了!!!
赵丹阳立刻越过他,往门口走,语气是又惊又喜:“楚二公子!方才沈兄说你也来赏花,我只当他是玩笑,没成想,你竟真的来了!快请上座!”
楚铮淡淡一笑:“听我表兄说,你得了一株九瓣朱颜,我闲来无事,便想来这儿走一遭,看个新鲜。”
“那真是凑巧。”赵丹阳呵呵笑道,“种出此花的人,今日也在场,我刚才正想向他讨教一番。”
他引着楚铮落座,重新来到陈宁安身边:“这位是楚家的二公子,竟也对这九瓣朱颜感兴趣,你就给我们讲一讲吧。”
说完,他在陈宁安肩上拍了拍,意味深长地看着他。
陈宁安低着头,没朝楚铮看去一眼,只微微侧头去看赵丹阳,瞥了一眼,就知道他的眼神什么意思。
就是加钱的意思。
陈宁安扫了一眼桌上的美酒佳肴,不由得叹气,他要是说了,等会儿这些人还怎么吃饭?
万一碰见个脾气不好的,说不定还要责怪他。
想了想,他先倾身凑近赵丹阳,压低声音道:“这法子不雅,我怕说出口,扰了诸位贵人雅兴。”
在座的全是修士,他这极力压低的嗓音,清清楚楚地传入众人耳中。
陈宁安是故意的,他提前把这事情说出来,如果赵丹阳坚持要他说,那等会大家不高兴也不能怪他。
赵丹阳疑惑地看他:“不雅?”
陈宁安点头。
赵丹阳又拍一下他的肩,凑近他,用眼神询问,有多不雅?
陈宁安蹙着眉,打算用艰难的表情告诉他。
“陈宁安。”
楚铮忽然开口了。
陈宁安和在座的其他人一样,都愣住了。
他拿不准楚铮这是什么意思,以防万一,他躬了下身,恭敬道:“见过楚二公子。”
“过来。”楚铮的声音比刚才冷了一些。
赵丹阳最先反应过来,他立刻收回搭在陈宁安肩上的手,朝管家吩咐:“在楚二公子身边加一把椅子,让陈公子落座。”
“是。”
陈宁安心中忐忑,一头雾水地走到楚铮身边,在他身后站定:“您有什么吩咐?”
楚铮站起身来,偏头看他:“养花的法子,你想不想说?”
陈宁安朝他眨了下眼,面露无奈。
他想说,就怕这些人受不了,当初楚铮也是嫌弃得不行。
楚铮掸了掸他的肩膀:“你想说就说。”
陈宁安了然,那就是可以随便说。
赵丹阳对九瓣朱颜的喜爱,不似作伪,眼中的好奇是真实的。
他没再犹豫,直接道:“养此花的法子很简单,等朱颜的茎长到二尺时,将它挪到茵芩草旁边,让两者一同生长,此外,就是以火凤的粪便为主肥,再辅以火云鲤的粪便,加些灵液拌在土里,每隔月余施一次肥,然后……”
众人闻言,表情都有些微妙,他们瞟了一眼开得明艳热烈的九瓣朱颜,眼中不禁流露出嫌弃,他们竟然把一盆掺着粪便的花,堂而皇之的摆在了桌上。
陈宁安没在意众人微妙的气氛,自顾自的往下讲。
楚铮站在他身侧,将他方才躬身时垂到胸前的头发拨到背后,捋了两下他的衣领。
陈宁安一脸坦然,对这些动作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众人见状,眼中不可避免地流露出些许震惊。
这花匠到底是何许人也?
没听说楚家二公子有好男风的癖好。
陈宁安讲完抿了抿嘴,垂下眼皮,等着吩咐。
楚铮问他:“说完了?”
陈宁安点头:“嗯。”
“还有别的事要忙吗?”
陈宁安摇头:“没有了。”
“行。”楚铮抬眼看向赵丹阳,“此花我颇为喜爱,不知你可否割爱?”
“当然。”赵丹阳就一口答应了,“难得此物能入您的法眼。”
楚铮笑了笑:“多谢。”
他微一抬手,九瓣朱颜被收入袖中。
陈宁安见状,心下纠结,他刚才拿到的灵石不会要退回去吧?
此时,他小臂被拍了一下,耳边响起楚铮不咸不淡的声音:“走吧,回家。”
“是。”陈宁安下意识跟着他走。
楚铮在他后肩揽了一下,不紧不慢地朝外走。
两人并肩同行的身影落在身后众人眼里,惊起了一番又一番的猜测。
等出了城主府的大门,陈宁安立刻紧张地抓住楚铮的手,前后左右扫了一圈,急切道:“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就你一个人吗?有人跟着吗?家主和夫人知道吗?”
楚铮冷着脸,一个字也没理他。
陈宁安紧紧跟在他的身侧,直接抱住了他的手臂,刚才楚铮这么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城主府,万一有人要对他下手怎么办?
正当陈宁安一片心焦之时,眼前出现了绿妩和衡明的身影,他们二人身后还站着十几个人。
陈宁安这才缓缓舒了口气,他看着眼前五层的庞大灵舟,松开了楚铮的手:“二少爷,我来之前的灵舟停在了另一边,回去后,我得去向桦小姐交差。”
楚铮转过头看他,依旧一言不发。
陈宁安很识时务地朝他笑了笑:“我随您一道回去,明天再向桦小姐交差也不迟。”
楚铮冷哼一声,拽着他的手臂把人带到自己剑上,御剑来到五楼,直接抬脚踹开门,把人推进去。
陈宁安垮着肩膀,垂头坐在榻上,斜眼去瞟在一旁打坐的楚铮。
沉默了好一会儿。
陈宁安挪动几下屁股,蹭到楚铮身边,轻轻推了推他的手:“你别生气了,我知道错了。”
楚铮闭着眼道:“错哪儿了?”
陈宁安老老实实道:“我不应该瞒着您出门。”
“还有呢?”
陈宁安想了想道:“那株九瓣朱颜本来就是赵少城主定下来的,但是我没跟您说一声,就把花给他了,是我不对。”
楚铮睁开眼看他,冷声道:“你是认错呢?还是暗戳戳埋怨我呢?”
陈宁安摇了摇头,恳切道:“我是真心向您认错。”
楚铮戳了一下他的胸口:“我没看出来你的真心,重新想,自己到底错哪儿了?”
陈宁安皱了下眉,认真的思考。
半晌。
他瞥了眼窗外昏暗的天色,恍然大悟道:“我不应该这么晚回来。”
“又错了,重新想!”楚铮的脸色越来越冷。
陈宁安抿了一下嘴,扣弄着手指头,顿了几声,小声道:“我想不出来。”
他不觉得自己哪还有错。
楚铮一把扣住他的后颈,把他搂过来:“刚才在席上为什么装不认识我?”
陈宁安愣住了。
千想万想,竟然没想到是这个答案。
他困惑道:“在外人面前,我们不是一直都这样吗?”
楚铮皱起眉:“你胡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装作过不认识你?”
“就是我刚来的时候啊。”陈宁安莫名起了想跟他争辩的心思,“当时我们牵着手在屋里散步,外面传膳的人来了,你立刻就松开了我的手,后来只要有外人在的时候,我们从来没有牵手修炼过。”
楚铮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竟然是这样想的?”
“不然呢?”陈宁安一脸理所当然。
楚铮一把推开他,气得脸都红了,猛地转过身,倒在榻上背对着他。
陈宁安愣愣地看着他红彤彤的耳朵和气恼的背影,忽然反应了过来,当时,或许是楚铮觉得和一个男的牵手,心里很不好意思。
“二少爷。”陈宁安凑过去,抓住他的手晃了晃,“我真知道错了。”
“走开!”楚铮一把甩开他的手。
陈宁安再去抓他,两只手都用上了:“今天耽误了好久,我们趁这个时间修炼吧。”
这回楚铮倒是没甩开他的手,但也没有给他渡气。
陈宁安也没在意,本来他也没想修炼,只是想让楚铮消消气。
正想着怎么开口,楚铮忽然抱住了他,将他压在了榻上,在他嘴上重重亲了一口。
“行,陈宁安,我倒是没发现你还有这种癖好,如你所愿,回去之后我把全院的人都叫来,当他们的面,牵着你的手来来回回地走,就像这样压着你亲,你觉得怎么样?”
第75章
“不怎么样!”陈宁安立刻开口反驳, 急切道,“二少爷您误会了,我没有那种癖好, 我错了, 您原谅我吧。”
楚铮掐了一把他的腰:“你就只会嘴上说说?”
陈宁安顿了下, 抓住他的手晃了晃。
“这招对我已经不起作用了。”楚铮语调冷冷的。
陈宁安瞟了他一眼:“那您罚我吧。”
楚铮气笑了:“行, 这可是你说的。”
他按住陈宁安的肩膀,把人翻过去:“趴好,屁股撅起来,扇肿了, 我气儿就消了。”
陈宁安闻言大惊失色,顾不得其他,立刻爬起来,紧紧抱住他的腰:“我知道错了, 我给你揉揉腰好不好?”
“晚了。”楚铮作势推他, “去, 趴那儿。”
“别罚了,我都认错了。”陈宁安抱着他的腰晃。
楚铮顺势搂住他, 捏着他的下巴往上抬了抬,看着他的眼睛问:“真知道错了?”
陈宁安连连点头。
楚铮从上往下看他,视线从他的眼睛流连到鼻尖, 最终落在润红的嘴唇上。
“陈宁安,我们很久没有亲过嘴了。”
陈宁安敛下眼皮,遮住眼中的情绪,他前段时间才非礼过人。
楚铮揉了揉他的嘴唇,声音有些低哑:“我想亲你。”
陈宁安咽了咽口水:“你能不想吗?”
“不能。”楚铮回答得很干脆。
陈宁安闻言郁闷:“那你还问我干什么!”
“告知你一声,免得你说我强迫你。”
“……”
楚铮托着他的后颈, 慢慢靠近他的脸。
陈宁安抬起眼,认真地看他:“我不想亲。”
楚铮顿了下,一口咬在他脸上:“不亲就别抱我,离我远点。”
陈宁安顾不上去摸被咬疼的脸,赶紧往外挪。
他蹬了两下脚之后,发现自己待在原地不动,低头一看,腰间紧紧勒着一条手臂。
楚铮手上用力,把他提了过来,从身后抱着他,握住了他一只手。
“老实呆着,抓紧修炼会,不然你晚上别睡了。”
陈宁安老老实实待着:“我知道了。”
两人没再说话,一直潜心修炼,中间休息时,陈宁安没起来活动,在榻上睡了一会儿。
这艘灵舟比他来的时候那个快多了,回到楚家时,比陈宁安设想的提前了一个多时辰。
两人从灵舟上下来,站在门口云台上。
楚铮看着他问:“怎么出去的?”
陈宁安犹豫了下,从怀里掏出一块家族玉牌。
楚铮拿过那枚玉牌,眯眼打量一下,眼神落在中间那个“桦”字上,不由得皱眉:“不许再用了。”
陈宁安闻言一愣。
楚铮这是什么意思?
以后不让他出门了吗?
“这会儿在心里骂我呢?”楚铮抬手搭在他肩上。
“没有。”陈宁安声音很低,嘴角紧紧抿着,整个人透着一股失落的感觉。
“干嘛不高兴,我又没说不让你出去。”楚铮从怀里掏出一块玉牌,搁在他手心里,“以后用这个出去。”
陈宁安立刻露出欣喜的表情,他拿着那块淡金色的家族玉牌,开心道:“谢谢二少爷!”
楚铮把原本那块玉牌还给他:“你是我的人,用别人的像话吗,明天就还给她。”
“知道了。”陈宁安点点头。
楚铮打量着他的神色,用很随意的口吻说话:“刚才那艘灵舟以后就给你用了,你想什么时候出去就什么时候出去,我让绿妩的分身跟着你,要是碰见什么好玩的了,或者有什么想做的,在外面待两天也行,我就在家等你,修炼的事情可以往后推。”
陈宁安听完,心沉了沉。
看表面,楚铮好像不曾约束他,给了他很大的自由,但其实只是为了更好的拘束他。
陈宁安被楚铮拉着手走进房门的一刹那,突然觉得有些难以忍受,他站住了脚:“二少爷,今晚我不想修炼了,想回房睡。”
楚铮是不愿意松手的,就算不修炼,他们也可以在一张床上睡。
他转过头,笑了笑:“好,明早我去找你。”
陈宁安点了下头,抽出自己的手,转身离去。
夜半。
他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一直睡不着。
本就心思混乱,再加上丹田又开始莫名的疼痛。
陈宁安一夜没睡。
清早,天刚亮了一线,门口传来了很轻的两道敲门声。
陈宁安此时正犯困,愣了几瞬,没反应过来。
下一瞬,门被无声推开。
帷帐被撩开,陈宁安惊讶地看着楚铮。
楚铮也是一愣,坐在床边摸了摸他的脸:“这么早就醒了?”
“您这是?”陈宁安疑惑。
楚铮看着他依旧惺忪的眼睛,轻声道:“快过年了,咱们去山上吧。”
说着,他用被子裹紧陈宁安,将他连人带被打横抱了起来,抬脚朝外走:“你继续睡吧,一会就到了。”
陈宁安见状,没有做多余的挣扎,他顺从地窝着,只问:“咱们在山上待多久?”
“看你,你喜欢待多久就待多久。”
陈宁安沉默了下,询问道:“为什么要突然去山上?”
楚铮道:“过年家里人太多了,山上只有咱俩,没别人,我又不管你,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陈宁安垂下眼睫,轻声问:“二少爷,您还没有结婴的迹象吗?”
“没有。”楚铮的语气没有丝毫停顿。
陈宁安道:“是出什么问题了吗?正好借此机会,您要不问问王真人?”
“好,我也正有此意。”楚铮抱着他走进灵舟内,将他搁在榻上。
陈宁安本来想说些什么,但是丹田又开始泛起细密的刺痛,再加上困意汹涌,他蹙了蹙眉,闭目养神。
过了好一会儿。
陈宁安的眉心越蹙越深,丹田发疼有些日子了,之前就疼一会儿,很快就过去了,但是这次持续了好久,而且有越来越疼的趋势,他实在忍不住了。
他看向楚铮,心中犹豫不定。
都到了这个关口,万一他的身体出了什么岔子,岂不是更走不掉了。
又缓了一会儿,那股疼痛终于消了下去。
不知不觉中,陈宁安睡了过去。
楚铮慢慢拉下他脸上的被子,轻柔抚摸他的脸颊。
灵舟距离高大的山峰越来越近,寒意也越来越重。
可是,整片洞府前的山崖,连一片雪花都没有,石缝中的灵草,青翠鲜嫩、郁郁葱葱。
陈宁安被楚铮抱着,他穿过山崖的一瞬间,感觉到了一股灵力的波动,此处设了隔绝结界。
他诧异地去看楚铮:“二少爷,这里的雪呢?”
“移到山脚了。”楚铮低头看他,眼中满是温柔。
可惜他现在修为低,只能布下这么大范围的结界,等他后期修为上来了,就可以用结界罩住整座山,让这里常年四季如春、花木繁盛。
陈宁安愣了下,伸出手感受了几瞬,立刻又把手缩回去了:“雪不是没了吗?为什么还是这么冷?”
楚铮微挑眉目:“只是雪移走了,这座山还是冷的。”
他把陈宁安搁在床上,自然地掀开他的被子,躺了进去。
陈宁安也很自然的往他身边凑,身体紧紧贴着他取暖。
楚铮手臂一搂,把他抱进怀里,拍着他的腰问:“还睡不睡?”
陈宁安已经被楚铮抱熟了,此时,他根本意识不到两人的姿态有多亲密。
他捂着嘴打了个哈欠,刚才在灵舟上就睡了一会儿,没睡过来困,现在浑身暖融融的,困意劲儿又上来了。
“还想睡。”他往下缩了缩脑袋。
楚铮拨开他额前的碎发,亲了亲他的额头,低声道:“睡吧。”
陈宁安都没来得及回应,脸往他肩上一闷就睡了过去。
昏暗的洞府内一片静谧。
陈宁安眨眨眼,彻底清醒过来,床上只有他自己,身边还有暖暖的余温。
他愣了会儿神,掀开被子下床,刚穿好鞋子,楚铮走了进来。
“睡好了?”楚铮捏了捏他的后脖子。
陈宁安点头:“咱们修炼吗?”
“不着急,出去走走吧。”楚铮牵着他一只手往外走,“刚才我去找师父了,他说我体内灵力有点混乱,再加上时机未到,所以还没有结婴。”
陈宁安沉默了下,决定还是顺着他说:“那这个时机什么时候到啊?”
楚铮第一时间并未作声,只侧过头,深深看着他。
等你愿意主动抱我,一脸真心地冲着我笑,开心地说喜欢我,要跟我成婚的时候,时机就到了。
陈宁安眼皮颤了下,低下头,避开了他的眼神。
楚铮移开视线,语气淡淡:“时机这东西可遇不可求,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等着吧。”
陈宁安没作声。
他不想等了。
他也不能再等了。
两人手拉着手慢悠悠的散步,夜里两人同床共枕。
姿态很亲密,心却隔了重重山。
陈宁安将这一轮灵力炼化完,缓缓停下心法。
这时,楚铮往他嘴边递了个东西:“把这个吃了。”
“好。”陈宁安张嘴咽了下去,“这是丹药吗?”
楚铮嗯了声:“我师父新练的辟谷丹。”
陈宁安闻言皱了皱眉:“但是我好像尝到了万年松芽的味道,辟谷丹怎么会放这个?”
楚铮语气很随意,手却仔细把着他的脉搏:“我师父炼丹向来不拘小节,估计又是什么新法子。”
“哦。”陈宁安应了声。
过了会儿,陈宁安捂着肚子,难受道:“二少爷,我感觉肚子好热呀。”
楚铮把他揽进怀里,安抚地轻轻拍着,摸了摸他的嘴唇:“我们修炼会儿,一会儿就好了。”
陈宁安刚才吃下去的是九品保元益寿丹,里面共九九八十一种药材,每种药的年份都超过百年,两年多才搜集全,他师父闭关三月,才炼成此丹,服之,能增加两百年的寿命。
即使陈宁安是天阴之体,也是凡人身躯,就算他近一年来,日日为陈宁安拓宽经脉、丹田,陈宁安也很难承受丹药的药力,他必须帮助陈宁安化开丹劲,让药力散布到身体各个经脉处。
陈宁安肚子越来越热,身上也开始发烫,他茫然地看着楚铮:“这是怎么回事啊?”
“不怕,药劲儿有些大,一会儿就好了。”楚铮没再说旁的,直接低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陈宁安挣扎两秒,最终还是顺从地张开嘴。
楚铮竭力克制住想亲他的欲望,静下心来为他化开药力。
陈宁安浑身好热,再加上嘴唇被堵住,呼吸有些不畅,他感觉脑袋晕乎乎的。
他仔细回想着刚才那股丹药的味道,觉得很不对劲,除了万年松芽,他还尝到了百岁兰的味道,就算王真人再别出心裁,也不可能拿这些药材炼辟谷丹。
陈宁安努力想着会用到这些药材的丹方,但是浑身太舒服了,思绪越来越迟钝。
就好像丹田中有一股温暖的泉水,顺着他的经脉在身体里四处流淌,他的指尖酥酥麻麻的,整个人好像飘起来了一样。
不知过去多久,肚子不再发烫,估计是丹药的药劲过去了,但是那种头重脚轻的感觉还在持续,陈宁安觉得像是高烧刚退下去的那种感觉。
恍惚中,陈宁安感觉自己被抱起来了,然后被放进了热水中。
楚铮看着水中双颊布满红晕、眼睛迷离潮湿的人,只觉喉间干渴得厉害。
手一抖,楚铮揉在陈宁安肩上的力道大了许多,陈宁安嘶了声,飘渺的意识有一瞬间的归位,他曲起腿,低头扫了一眼:“二少爷,我怎么光着呢?”
楚铮声音沙哑:“你在洗澡。”
“啊?”陈宁安眼睛呆呆的,“怎么是你在给我洗澡?”
楚铮掐了把他的腿肉:“除了我,不会再有人给你洗澡了。”
陈宁安迷迷糊糊的,他抿了抿嘴,不情愿道:“我不想让你给我洗,你洗得我腿好疼。”
楚铮喉结快速滚动,掐在他腿根的手指又收紧了些,内侧丰腴的腿肉从指缝中溢了些许出来。
陈宁安皱着眉,蹬了下腿:“手拿开,都疼了。”
楚铮见到他这副情状,感觉自己憋得快要炸掉了,他深深呼了口气,直接用了法术,将他从头到脚快速洗了一遍。
连衣裳都没给他穿,用毯子一裹,抱着他立时回到了洞府,把人塞进被窝里,倾身压了上去。
他含着那两瓣嫣红的嘴唇急切地舔吻,双手在他身上四处抚摸。
陈宁安一时恍恍惚惚,嘴中无意识泄出或轻或重的哼声。
楚铮舔着他的嘴角,掏出留影珠,轻声问:“我亲得你舒服吗?”
陈宁安现在很诚实:“舒服,就是咬得有点疼。”
楚铮低低笑了声,亲了下他的鼻尖,用诱哄的口吻,轻声问:“还想不想更舒服?”
“想。”陈宁安眼神迷离,挺着胸,下巴高高抬着。
“啧,这么急不可耐。”楚铮挑了下眉,摸着他的脸蛋说,“真会求.欢,好,满足你。”
宽大热烫的手,顺着白皙紧绷的腰身一直往下摸。
握着滑动时,右手虎口上常年握剑磨出来的茧子,磨得人疼。
“……疼,难受。”陈宁安蹙着眉,曲起腿挣动,意识渐渐清醒了过来。
“真娇气。”楚铮轻啧了声,换了左手。
陈宁安眯着的眼睛,越睁越大,眼神越来越清醒。
他感受着身下的异样,浑身一震,整个人如遭雷劈。
“二少爷,你在干什么!”
清醒了啊。
楚铮在心里遗憾的叹了口气,同时,不可自抑地生出一股兴奋。
清醒着才有意思。
“说话!”陈宁安推开脸边的脑袋,“你别亲了,快把手拿开。”
楚铮手上没松,甚至又加了两分力道,另一只手按住他挣动的手,贴着他的嘴唇磨蹭,轻笑着问:“舒服吗?”
陈宁安先喘了两声,才开口回答,语气非常急迫:“不舒服!快松手,二少爷求求你了。”
楚铮低哼了声,将枝茎顶端渗出来的零星汁液抹在他肚子上,掏出留影珠回溯给他看。
陈宁安错愕地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画面中满脸春.潮的人。
不可能!
这个人怎么会是他?
他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豁然扭头去看楚铮:“你刚才给我吃的什么?”
听着他怀疑质问的口吻,楚铮脸色沉了沉:“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不堪,会把这些下三滥的手段使在你身上?”
陈宁安愣了下,猛地用力推他:“我是因为发现丹田突然扩大了两圈才问你的。”
楚铮懊恼地抿了下嘴。
主要是人在底气不足、心虚的时候,总会容易多思、多疑。
“你松手啊!”陈宁安拍打他的肩膀,心里满是烦躁。
楚铮手里的东西,随着主人的不开心软了下去。
他放轻力道,回想着之前在书上看到的技巧,循序渐进地施展。
“好了,这回是我不对,我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楚铮亲了亲他皱着的眉心,“憋回去多难受啊,我让你舒服好不好?”
“不要。”陈宁安拧着腰挣扎。
楚铮手上划拉了几圈,合拢的掌心中渐渐充盈起来。
就像是一直缺水蔫哒哒的灵植,突然喝饱水,生龙活虎的支楞了起来。
陈宁安难堪地别开脸,嘴角紧紧抿着。
“到底要不要?”楚铮手指上下滑动,贴着他的耳朵说话,“真不要我?那怎么还对着我起火,嗯?”
火越烧越旺,陈宁安原本就岌岌可危的理智,此时简直薄如蝉翼,轻轻吹一口气儿就破开了。
他一抬眼,对上了楚铮黑沉沉,满是侵略的眼神。
“陈宁安,舒服吗?”楚铮看着他问。
陈宁安咽了咽口水,眼睫簌簌抖动。
楚铮冲他挑了下眉,英俊的脸上晕开欢畅的笑容,眼底是毫不掩饰的爱意。
陈宁安对上他的眼神时,不由得愣神。
在他神思不属的一瞬间,楚铮温柔地亲在他眉心,手指拨弄的力道猛地一重,刹那间,一股强烈的欢愉席卷他的整个身体,脑海被这股愉悦冲击,炸成一片空茫。
“唔……”陈宁安压抑地低喘。
“随便叫,只有我听得见。”楚铮亲他眼尾流出来的眼泪。
余韵一直缭绕不散,陈宁安难受得想绞腿。
楚铮眯了下眼,稍稍抬高身体,方便他动作。
他一边安抚地亲着陈宁安的嘴唇,一边将手上的东西抹在自己身上。
“陈宁安,我好难受,你也摸摸我好不好?”
陈宁安还在愣神,闻言没有反应过来,只怔怔地看他。
楚铮引着他的手,搁在自己身上。
陈宁安的手刚挨上,就跟碰到烙铁一样,嗖的一下缩回去了。
“不不不……”陈宁安紧紧缩着双手,结结巴巴道,“别别……二少爷,你别这样。”
楚铮不满地咬他的脸:“你想过河拆桥?翻脸无情?族学的先生没教过你什么叫礼尚往来?”
陈宁安哑口无言。
他感觉无比荒谬,完全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发展成现在这样。
楚铮见他迟迟不动,也没逼迫他,将手上残留的湿润抹在他并紧的腿.间。
等陈宁安意识到楚铮挤进来的时候,简直如临大敌,整个人绷得很紧,一动都不敢动。
楚铮捏了捏他的腰:“你放松点,我就磨一磨,谁让你翻脸不认人,手矜贵得不肯动,我只好自己来了。”
陈宁安怎么能放松的下来,他慌慌张张地去推楚铮:“二少爷,不行,我们不能这样。”
腿绞得太紧,楚铮磨得很缓慢,他按住陈宁安的手腕,盯着他问:“为什么不行? ”
“我们没有在修炼。”陈宁安试图严肃语气,“也不是做这种事的关系,这太荒唐了。”
“你弄我一手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呢?”楚铮气息重了些,“不是做这种事的关系,那我们是什么关系?要不要我把留影珠拿出来给你看看,看你刚才是怎么抱着我,撅着嘴要亲我的。”
陈宁安无言以对,心里有些难堪,他闭着嘴没吭声。
色字头上一把刀。
他在心里唾骂自己,怎么那么没出息,稍微撩拨一下就不行了。
他抬手遮住脸,内心深处迸发出一股想把自己捂死的冲动。
“啧。”楚铮轻笑了声,“陈宁安,你对我是真饥渴呀,来,自己伸手摸一摸,你这玩意儿比你的嘴还硬。”
陈宁安又羞又恼,气愤地辩解:“根本不是我的问题,是你弄的……嘶!你别摸我,啊,别蹭了……二少爷,我错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床褥一塌糊涂。
腰身和腿上都黏黏糊糊的,陈宁安心烦得不行,直接破罐子破摔:“二少爷,我给你用手,你快点弄出来,我想去洗澡。”
“不要。”楚铮一口否决了他,“你手上没轻没重的,刚才都给我摸疼了。”
陈宁安咬牙忍着,好一会儿了,实在忍不住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出来呀?”
楚铮低头看他,眼中透着一股怅惘:“你亲亲我。”
陈宁安吞咽了下,都已经到这个份上了,再扭捏拒绝也没什么意思,他伸手搂住了楚铮的脖子,很认真地亲他,动作间透着一股珍重。
楚铮觉的鼻酸,胸口胀胀的,心神一怔,整个人松懈下来。
他紧紧抱着陈宁安,无比配合的让他亲自己。
男人本就容易欲.望上头,何况是跟自己喜欢的人亲热。
渐渐,陈宁安的动作急促起来,本就暧昧燥热的气氛又烧了起来。
楚铮压制不住自己的躁动,忍不住开始反客为主,这种心意相通、两厢情愿的欢喜,简直要冲破他的胸腔。
火烧得愈发激烈,床褥随手一摸都是潮湿。
大冷的天,陈宁安热出了一身汗。
他毕竟是个凡人,折腾太久,体力不支,天刚亮起来的时候,他顶不住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陈宁安看着身侧的楚铮,只觉如遭雷劈,一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他就想用自己所有的钱,换一颗后悔药吃。
他重新闭上眼,完全不想面对眼前的事情。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跟楚铮解释。
意想不到的是,楚铮这次非常善解人意,一句都没提起昨晚的事情,只问了他一句:“饿不饿?”
陈宁安摸了一下自己发瘪的肚子,诚实道:“饿了。”
楚铮摸出一块肉干喂到他嘴边:“先垫一垫,我现在给你做吃的去。”
陈宁安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昨天那个到底是什么丹药?”
楚铮语气很随意:“就是些养元补气的药,能让你的寿命长一些。”
陈宁安惊诧道:“长多少?”
楚铮拉着他起来,语气随意:“不知道,跟我差不多,我能活多久你就能活多久。”
这叫什么话?
陈宁安皱起眉,正想再细细问问,楚铮掀开了他的被子,拉着他的手拽他起来。
“别废话了,起来,去山里溜达溜达,看你想吃什么。”
第76章
陈宁安没回答楚铮的话, 他的注意力都被身上的被子吸引走了。
被子,床褥,枕头全换成了新的, 他身上也是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
他不知道自己夜里什么时候睡着的。
陈宁安眨了眨眼, 没再吭声, 顺从地跟着楚铮起床。
从这儿走到浴室, 短短的一段路,陈宁安走得腿发虚。
他撩了下眼皮,侧着头去瞄楚铮。
楚铮身形也不似往常那般挺直,走得懒洋洋的。
有些事还是得适可而止, 弄多了容易虚,修士也不例外。
楚铮抓了头五华鹿,弄了一大堆药材。
总之,陈宁安吃饱之后睡了一觉, 感觉腰也不酸了, 腿也不软了。
两人从申时一直修炼到子时。
睡觉时, 陈宁安还精神焕发,感觉一点都不困。
楚铮无比自然地把他抱到了怀里, 一边沿着他的额角细细的亲,一边手伸进他的衣裳里,不轻不重地揉搓他的腰。
陈宁安在两人之间努力竖起来的隔阂, 在不知不觉间,就这样被逐渐消弭了。
他被这温柔的撩拨弄得晕头转向,甚至主动环上了楚铮的脖子,迎合他的亲吻。
陈宁安身上的寝衣,在不知何时被扒了个干净,垫在他底下的楚铮同样浑身赤.裸。
陈宁安舔了舔嘴唇, 感觉很燥热,耳畔粗重的喘息让他原本就不清醒的理智,变得更加混乱。
楚铮从他嘴唇上离开,陈宁安扬着下巴去追他。
楚铮看着眼下这张意乱情迷的脸,觉得陈宁安应该是很喜欢他的。
“陈宁安。”
“嗯?”陈宁安眼睛半睁,眼神迷乱。
楚铮温柔地亲了亲他的嘴唇:“喜欢这样吗?”
“喜欢。”陈宁安轻喘了声。
楚铮手指在他身下轻轻撩动,声音更轻了些,凑在他耳边温柔呢喃:“喜不喜欢我?”
陈宁安眼中的迷乱一点点散去,眼神逐渐清醒,他闭了闭眼,没有吭声。
沉默几瞬。
楚铮沉沉看了他一眼,随即轻笑一声:“喜不喜欢我的手?想要更舒服的话,我还可以用嘴,你要是愿意,我也可以用其他的。”
陈宁安看着他嘴角扯出来的笑意,心头颤了颤。
他搂紧楚铮的脖子,额头抵在他肩上,闷闷道:“二少爷,我不想让你这样。”
楚铮顿了下,问道:“我怎样了?”
“脸上带着笑,但是眼睛里却透露出委屈和难过的样子。”
楚铮腾出手,抱紧他的腰,轻描淡写道:“你看错了。”
“没有,我没看错。”陈宁安不合时宜的较真。
楚铮啧了声,轻扇了下他的屁股:“不许犟嘴,你这人有时候真烦,非揭人短。”
陈宁安抿了一下嘴,不想理他:“我不想弄了,想睡觉。”
“你确定?”楚铮偏头亲他的耳朵,“你可想好了,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像我这么漂亮灵活的手,你以后打着灯笼都难找。”
陈宁安忽然很想笑,他紧抿着嘴唇忍住了,好奇地问:“你的手指这么灵活,是从小拆螃蟹练出来的吗?”
“差不多吧。”楚铮自信道,“我这还是童子功呢。”
“你留着自己用吧。”陈宁安婉言拒绝,松开他的脖子,将自己的身体与他分开。
两人之间刚隔出一小段距离,没撑过两息,又黏上了,楚铮从背后抱住他,握着他的手,一根根捏他的手指头:“我不想用自己的,想用你的。”
陈宁安不吭声,当没听见。
楚铮没再说话,但也没放过他,翻来覆去地咬他的后脖子。
陈宁安忍不住了,他往前挪了挪,伸手去推楚铮的腰:“二少爷,把您的东西收起来,让它消消火吧,要不没法睡了。”
楚铮声音低哑:“你哄哄它,把它哄睡了,你就能睡了。”
陈宁安又开始装死,脸埋在枕头上一声不吭。
楚铮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回应,便拢了下他的腿。
陈宁安一动不动,身体绷得很紧。
“陈宁安,让你哄哄我是真难。”楚铮语气怨怼,开始自己哄自己,戳着他的心口问,“你良心是不是让狗叼走了?”
陈宁安听完皱了下眉,心里有些不大高兴。
他怎么没哄?
他猛地翻身平躺,屈起一条腿,懒懒散散躺着。
空间突然宽松起来,楚铮卡在了半道。
他不满地拍着陈宁安的大腿:“你快把腿收一收。”
陈宁安不吭声,曲起另一条腿,蹬了他一脚。
楚铮眼中露出了笑意,说出口的话却语气冷淡:“你这算什么哄,闷不吭声,也不动弹,但凡撒个娇、哼两声,我就当你是真心哄我。”
陈宁安被他这挨挨蹭蹭的,扰得心烦意乱,火气又快上来了。
他深吸了口气,往前一滚,将被子都压在身上:“二少爷,您自便吧。”
楚铮光着身子,大啦啦的躺在空气里,气得朝他的屁股踹了一脚:“你就对我这么狠心?”
“我没有心,我的心早让狗叼走了。”陈宁安往前挪了挪。
楚铮哽了下,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啧啧,真记仇,看你那小气的劲儿。”
陈宁安充耳不闻。
楚铮贴上去,凑到他耳边,柔声说话:“好了,不弄你了,让我抱抱好不好?”
陈宁安扭过头看他,脸刚转一半,嘴唇就被亲了一下。
楚铮含着他的嘴唇,黏黏糊糊地舔:“让我进去睡吧,好冷。”
金丹大圆满修士,怎么可能怕冷。
陈宁安顿了下,手上卸力掀开被子,下一瞬,楚铮就势滚了进来,两人又抱作一团。
这回没什么火气,只是单纯抱着睡觉。
两人在山上呆了大半个月,简直可以用厮混来形容。
陈宁安从昏睡中醒来时,望着昏暗的天色,根本分不清时辰,昨晚又折腾了几回,现在腰腿一阵阵发软。
赤身裸.体的他,躺在同样赤身裸.体的楚铮怀里,两人的身体亲密无间。
在这座山里,只有他和楚铮彼此两个人,没有外人打扰,也没有必须要做的任务,一切都是那么悠闲自在。
楚铮就像是毒药,在一点点腐蚀陈宁安的理智。
有过几个瞬间,陈宁安内心摇摆,他在想,如果一直这样过下去,其实也挺好的。
但是,很快他的理智就将他从这种幻想中拉了出来。
目前这一切,只是楚铮想软化他,等他妥协之后,事情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
“二少爷。”
“嗯?”楚铮声音懒洋洋的。
陈宁安道:“我想出门一趟,之前在百宝行上订了一批牵丝藤,如今到日子了。”
楚铮一时沉默。
陈宁安没有催促,静静等着。
过了好一会儿,楚铮突然紧紧抱住他:“多久回来?我在家等你。”
“很快。”陈宁安拍了拍他的肩,“当天就回来了。”
楚铮抱着他起来:“我送你回去。”
“好,谢谢二少爷。”
楚铮将他送到大门口的云台,捧着他的脸,严肃地叮嘱:“早点回来。”
“知道了。”陈宁安点点头。
他掏出那枚淡金色的家族玉牌,眼前这座巨门缓缓洞开。
陈宁安愣住了。
他以前进出,大门只开一线。
他第一次见到整座大门全开,是上官三小姐嫁进来时。
陈宁安心思恍惚,他怔怔地抬脚往前走,没敢扭头回看楚铮一眼。
等他站在楚家门外,大门被合上时,陈宁安才敢仔细打量手中的玉牌。
一面刻着“楚”字,另一面是缠枝纹。
斜着看过去,能看见缠枝纹绕成的两个字,一个“铮”,一个“安”。
这是什么意思,陈宁安再清楚不过。
这是楚家的合籍道侣才有的玉牌,如果他没猜错,这一块玉牌应该是象征身份的金耀石。
他本以为楚铮就是占有欲强,不想让他用楚正桦的东西,才给了他一块玉牌。
可是他没想到是这种玉牌。
他心中再一次涌出悔恨,他不该提前告诉楚铮自己要走。
如今,楚铮对他的喜欢不断加深,再想走,就更难了。
他早就明白过来了,楚铮迟迟不结婴,是为了拖住他,不让他走。
他没挑破,是希望楚铮能主动放他离开。
除此之外,还有一层原因。
就是他不敢。
他怕跟楚铮撕破脸,两人生气,楚铮对他产生怨怼,一气之下直接困住他。
但是,他心里也有种自信,他觉得楚铮不会这样对他。
可他就是怕,他不敢赌。
脑海中一片混乱,陈宁安神思不属地坐在树下。
从清早到日落,直到深夜,陈宁安都没整理好心绪,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楚铮。
他这次出来,就是想避一避楚铮,想让自己冷静冷静。
在他满心茫然时,眼前突然出现了绿妩的身影。
“宁安,你在这呀,事情办完了吗?办完了就随我回去吧,少爷还在等你。”
陈宁安搓了搓脸,站起身来。
这下好了,不用纠结了,有人帮他做决定了。
“知道了,我这就回去。”他抬脚往门里走。
忽然,丹田传来一阵剧痛,陈宁安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他紧紧捂着肚子,砰的一声,跪在了地上。
“宁安!你怎么了?”绿妩掐了个诀,瞬间来到他身边,只见他满头冷汗。
陈宁安疼得说不出话来,只觉浑身的皮肉像被刀割一样,从骨子里泛起一波一波的剧痛,没有尽头,像是有人拿着一把重锤在一寸一寸敲碎他的骨头。
“宁安!宁安!”绿妩喊了他两声,见他无法应答,立刻抱着他回到家里。
在这短短十几瞬里,陈宁安却觉得度日如年,浑身剧烈的疼痛给了他一个信号,他好像快死了。
怎么就要死了呢?
陈宁安内心迸发出强烈的遗憾和不甘。
他的视线已经模糊,几乎是凭借本能,他哆哆嗦嗦地按住挂在脖子上的剑鞘,忍着剧痛,往里输了一道灵力。
下一瞬,耳边传来了很模糊的声音,像是隔了好几层被子。
陈宁安很努力地去听,可惜什么也听不清,只感觉自己被抱得很紧很紧,有人在摸他的脸。
鼻息间萦绕着很熟悉的气味,陈宁安终于从疼痛中短暂回了下神。
是楚铮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他的眼泪唰的一下涌了出来。
他嗫嚅着嘴唇,想告诉楚铮,他好疼,好难受,却发不出任何声响。
楚铮看着蜷缩成一团,整张脸惨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的人,手抖得不成样子:“怎…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情。”绿妩解释道,“我去门口寻他,还没等进门,他突然就倒在了地上,我刚才已经仔细给他检查过了,什么也没瞧出来。”
楚铮掐着他的手腕,想输一道灵力探查他体内的情况,却紧张的手哆嗦,使不出一丝灵力。
绿妩看着发抖的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别担心,我已经去叫医师了。”
楚铮的心愈发得沉,连绿妩都看不出问题,就算医师来也用处不大。
他没敢犹豫,直接催动弟子契:“师父你快过来!陈宁安要没气息了。”
“知道了。”
楚铮艰难地吞咽,他狠狠攥了攥手,终于使出了一丝灵力,输进了陈宁安体内。
灵力刚开始游走,王九乾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
“师父,你快看看他!!”
王九乾抬手甩出一道灵力,将陈宁安从头罩到脚,一息后,他撤回手,淡然道:“你现在给他输灵力,护住他的心脉,只要动作够快,他就不会死。”
楚铮松了口气,立刻握住陈宁按两只手,以最快的速度给他渡灵力。
“师父,然后呢,我还要怎么做?”
王九乾道:“刚才我探查的结果,是他经脉寸断、丹田破碎,但是体内又有源源不断的生机,我对天阴之体并不了解,不敢妄加论断。”
楚铮愣了下,立刻掏出通灵玉联系谢子君。
谢子君语气很是轻松随意:“没事,就是他的五行之脉已全,要催生出灵根了。”
“什么?”楚铮无比惊愕。
陈宁安一个天生金脉缺失的凡人,如今长到二十五岁,却突然要生出灵根了,这真是闻所未闻,世间罕有!
在他愣神中,只听谢子君疑惑道:“我刚才掐算了下时间,这都过去六七年了,你们俩现在才上床吗?”
“啊?”楚铮茫然又错愕。
“算了,不跟你掰扯这个,简单来说,就是你体内的金罡之气,补足了陈宁安体内断绝的金脉,他现在五脉俱全,会催生出灵根,但是他现在年岁已大,又是后天生出灵根,所以要遭受些痛苦,在他的灵根没有长出来之前,你要寸步不离地守着他,用灵力护住他的丹田,一息都不能停。”
“此外。”谢子君语气又严肃些,“他的灵根长出来之后,还会催生出识海,你也要在一旁护着。”
楚铮听完,内心激动得无法言语,他欣喜若狂地攥紧了陈宁安的手,连连应承:“我知道了,我一定会照做的。”
另一头,谢长老听见他的语气,不由得挑了下眉。
看来楚铮这小子对陈宁安是上了心啊。
楚铮压着欣喜,看着眉心紧蹙、满脑袋冷汗的陈宁安,心疼得不行。
“谢长老,陈宁安他看着好疼啊,有没有办法减轻他的痛苦?”
“没有办法,这些疼必须他自己扛,不过,你要是舍得多给他渡些灵力,就能够加快他生出灵根的过程,可以缩短痛苦的时间。”
楚铮怎么可能不舍得,把他的灵力掏空,他也愿意。
他屏退所有人,抱着陈宁安上了床,清了清他身上的冷汗,同时运转两套心法,亲他的嘴唇给他渡气,一边催动连通阵法。
昏沉中的陈宁安,开始自发地吸收天地灵气和日月精华。
楚铮的灵力如海水一般,倒灌进了陈宁安体内。
楚铮丹田内那些经年累月沾染的罡气,此时进入陈宁安身体内,不消片刻,被炼化个干净。
从天黑到天明。
陈宁安破碎的丹田一点点重新凝实,比之前宽阔了数十倍。
他昏昏沉沉地睁开眼,浑身剧烈的疼痛,让他很想立刻昏死过去。
“陈宁安!陈宁安!你怎么样了?还疼得厉害吗?”楚铮从背后抱住他,握住他的两只手,源源不断地给他渡气。
陈宁安听见他的声音,眼泪唰的一下喷涌而出,嘴角委屈的抿着:“……二少爷,我……我可能要死了。”
“别说傻话,你好着呢。”楚铮安抚地亲了亲他的嘴唇,“马上就不疼了,别怕,一会儿就没事儿了。”
“你骗…人,我脑…脑袋好疼,……好疼,快炸开了。”陈宁安哽咽的话都说不清。
脑袋疼成这样,怎么可能还能活下去。
第77章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楚铮轻声哄陈宁安, 不断地亲他,“马上就好了,真的, 一会就不疼了, 我刚才看了你的灵根, 已经长好了, 现在要催生出识海,再坚持一会,好不好,就半刻钟, 马上就不疼了。”
陈宁安疼得心梗,上不来气,像是有人拿了一根粗木棍插进他的脑子里,狠狠搅他的脑浆。
他听不清楚铮的话, 感觉自己马上就要死了, 心里剧烈的不甘。
他不想就这么死了, 他还没有真正过上过好日子。
他也没有向楚铮表达过自己真正的心意。
在脑袋的疼痛又一次加剧时,陈宁安拼命攒了一点力气, 回抱楚铮。
“……我…我也喜欢你。”
话刚说完,陈宁安就晕了过去。
楚铮怔了下,嘴角高高翘起, 一瞬间心花怒放。
听见他说喜欢自己,心里美滋滋的,倒也不是很意外。
就他们俩亲热时,陈宁安对他那个依赖的劲儿,要说陈宁安不喜欢他,他能把自己的脑袋拧下来给陈宁安当球踢。
“啧啧。”楚铮挑着眉哼哼, 密密匝匝地咬陈宁安的嘴唇,“终于不嘴硬了,看看,现在小嘴多软。”
在这一片愉快的氛围里,陈宁安紧蹙的眉心逐渐抚平,他脑海中的剧痛消散,浑身都变得无比轻盈。
清早。
第一缕曦光透过窗柩照进室内,陈宁安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一反应就是,他的眼睛看得好清晰呀!
头顶帷帐上的细纹看得一清二楚。
他眨了一下眼睛,伸手在自己脸前晃了晃。
突然,从一侧伸出一只手,与他十指相扣。
陈宁安一愣,立刻扭头去看,正正对上了楚铮无比灿烂的笑脸。
“终于醒了。”楚铮在他嘴上重重亲了一口。
这种热热、痒痒的感觉告诉陈宁安,他还活着。
疼成那样了,他竟然还能活下来!
“二少爷。”陈宁安怔怔地叫他。
“怎么了?”楚铮摸了摸他的喉咙,“声音有点哑呀,你还有哪不舒服吗?”
陈宁安认真感受了一下自己的身体情况,不由得瞪大了双眼:“二少爷,我的丹田变得好大好大呀!”
“傻子!”楚铮哈哈大笑,捧着他的脸来回揉捏,“你现在是有灵根的修士!以后你可以和我一块修炼了。”
“什么!”陈宁安无比惊愕。
楚铮搂着他起来,给他喂了一瓶灵露,掏出来通灵玉点了一下:“让谢长老给你说吧,你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正好问问他。”
陈宁安脑子里一团乱麻,他愣愣地举着通灵玉,直到谢长老的声音传到他耳朵里时,他才终于回过神来。
“谢长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谢子君道:“楚铮是单金灵根,又是天罡金体,他的罡气与你十分契合,只要他源源不断的往你体内输入罡气,就能填补你那条缺失的金脉,届时,你五行之脉俱全,就能催生出灵根,而后便能正常修炼,只是当时我只有五成的把握,没敢冒然告诉你,怕中间出了岔子,让你空欢喜一场。”
陈宁安搓了搓脸,反应了一会儿,终于消化了这个事实。
他现在是有灵根的修士了!!!!
“哈哈……”陈宁安忍不住笑了起来,一副很不敢置信的样子,“我以后竟然能修炼了!”
“先别急着高兴。”谢子君道。
陈宁安笑容猛的一滞。
“还有更高兴的。”
陈宁安吞咽几下,悬起的心缓缓落下,这种大喘气的说话方式真的很难让人接受。
谢子君接着往下说:“楚铮的灵力至阳至刚,会在一定程度上破坏掉你天阴之体的体质,目前,所有检测灵根和体质的法子,都不可能测出来你是天阴之体,总的来说,就是你依然会有天阴之体的好处,但是却没有坏处,宁安,你非常幸运啊。”
陈宁安闻言怔怔,不敢相信这么好的事情竟然落在了他的头上。
“怎么了?”楚铮摸了摸他的脸,“没出什么岔子吧?”
陈宁安摇了摇头:“没有。”
楚铮接过他手中的通灵玉,向谢子君询问:“陈宁安现在灵根、识海都已经长全,我还有什么要做的吗?”
“房事多做一些。”
楚铮噌的一下脸红了,悄悄去瞄陈宁安。
他咳了两声:“谢长老,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大声说一遍。”
他把通灵玉挪到陈宁安脸前。
陈宁安不明所以:“怎么了?”
谢子君哼道:“楚铮,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打的什么算盘,我说的房事,是让你们双修,正经修炼,如果我猜得没错,陈宁安应该是单水灵根,金生水,你对他而言是个极佳的炉鼎,同时,陈宁安又是天阴之体,能够很好地反哺你,你俩双修简直是天作之合、事半功倍。”
楚铮美滋滋地应下来了:“我一定会照做的。”
陈宁安愣了一下,看着满脸喜悦的楚铮,心猛的一沉。
楚铮兴致勃勃地询问:“你们合欢宗不是有适合天阴之体修炼的秘法吗,能不能拿出几本给陈宁安修炼,我可以拿东西来换。”
“不必了。”陈宁安提前截断两人的对话,“二少爷,谢谢您的好意,但是我既非谢长老的徒弟,又非合欢宗的弟子,冒然修炼他宗的术法,极为不妥。”
谢子君是什么人,一听陈宁安这口风,就知道他们俩的关系不太对。
陈宁安这明摆着是不想接受楚铮的好意。
他顺着陈宁安说:“我合欢宗的秘法从不外传,这样吧,宁安,你现在来合欢宗,我收你为徒,以后宗里的功法,你想学多少有多少。”
“不用了!”楚铮一口否决,“陈宁安哪都不去,你那些秘法,其实可有可无,不学也行,他可以跟着我,一同拜在我师父门下。”
谢长老冷哼道:“我问你了吗!宁安,你自己说。”
陈宁安抿了抿嘴,楚铮紧张的看着他,用力攥着他的手。
陈宁安道:“不用了,谢谢您的好意。”
他并非是顾忌楚铮,而是他没有想过加入其他门派,他只想做一个自由自在的散修。
楚铮闻言松了口气,神气道:“听见了吗?他不去!”
“啊,行行行……”谢子君敷衍了一句,按灭了通灵玉。
让这俩孩子自己折腾去吧。
“走。”楚铮拉着陈宁安起来。
陈宁安疑惑道:“去哪儿?”
楚铮道:“去找我师父,让他收你为徒,以后咱俩一块修炼。”
“二少爷。”走出门口后,陈宁安停下脚步,“我感觉现在身体有点混乱,不太适应,想歇几天,理一理头绪。”
楚铮立刻掐住他的手腕:“是哪有不舒服吗?”
“没有,只是突然间有了灵根,不太适应。”陈宁安轻轻挣动手腕,“我想自己理一理。”
“好吧。”楚铮语气不大情愿,双臂环抱他的腰,亲了亲他的嘴唇,“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或者哪不懂的,立刻就来找我。”
陈宁安点头:“好。”
楚铮又亲了下他的嘴唇:“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说什么?”陈宁安疑惑道。
楚铮掏出那颗留影珠。
“我也喜欢你。”
这句声音很轻的话,清晰的响在两人耳边。
陈宁安怔住了。
楚铮捏了捏他的嘴唇,无声的催促。
陈宁安垂下眼皮,额头抵在他肩上。
楚铮扭过头,看着一直闷不作声的人,不由得啧啧两声。
脸皮儿真薄。
“好啦,别羞了。”楚铮亲了口他的脸颊,松开了他。
陈宁安没有抬头,朝他躬了下身,转身离去。
走出一段距离后,陈宁安突然茫然,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去哪。
院中的那间屋子?小楼?还是灵田的小屋?
他放慢步调,背后的视线一直紧盯着他不放。
成为修士之后,陈宁安这才发觉,原来修士的五官这么敏锐。
明明他是背对着楚铮的,却能清晰感受到楚铮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随着步子的一步步叠加,陈宁安凌乱的心思渐渐理出一根线头,他走进院中那间屋子,从荷包里掏出之前做下来的笔记,全部用灵力重新做一遍。
有了识海之后,陈宁安发觉他的记忆力简直有百倍的增益,很多术法一点就通。
七天之内,他将这几年所学到的东西全部融会贯通。
第八天的清早,他打开房门,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外的楚铮。
“今儿起这么早啊?”楚铮去拉他的手。
陈宁安深深看了他一眼,与他十指相扣:“我想去藏书阁看一看,挑几本基础功法。”
“行,我跟你一块儿去,正好也能帮你把把关。”楚铮把他往门内推了推,将他压在墙上。
陈宁安抿了下嘴,低声道:“时间不早了。”
“还早着呢,先亲会儿。”楚铮捧起他的脸,不大高兴道,“昨天你只顾着学习,都没心思和我亲嘴。”
陈宁安顿了下,伸手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肩上,闷闷道:“你体内的罡气还剩多少?”
“没剩多少了,再亲个一二十回就没了。”楚铮一边亲他的耳朵,一边揉捏他的后颈。
“哦。”陈宁安抬起头,主动贴上他的嘴唇。
过了一会儿,楚铮皱着眉从他嘴唇上离开:“我不想修炼,就只想单纯的亲嘴。”
陈宁安抿了抿红彤彤的嘴唇,睁大眼睛看他:“好吧,那不修炼了。”
楚铮快速滚了滚喉咙,扣着他的后颈亲了上去。
两人原本浅尝辄止的亲吻变得愈发激烈。
当楚铮陷入情.动之时,陈宁安分出一丝心神缓缓催动了自己手臂上画着的连通符。
他的灵力进入到楚铮体内,如入无人之境,楚铮丝毫没有发觉他丹田里的罡气,在一点点减少。
过了好一会儿。
陈宁安实在忍不住了,他深深喘着气,被迫停下了连通阵法,再亲下去,他俩又要滚到床上去了。
“……二少爷。”陈宁安气息不稳,他抿着嘴平复呼吸,用力去推楚铮,“不亲了,我要去藏书阁。”
楚铮气息粗重,呼吸很烫,脸埋在陈宁安光裸的肩上。
陈宁安衣衫半退,领口散乱,大半个肩膀都露在外面,肩颈的皮肉上全是深深浅浅的吻痕。
他推肩上的脑袋,推不动,不由得气恼:“你起来呀!别亲了。”
话音刚落,嘴唇又被含住了,楚铮的舌头在他嘴里粗暴急切的冲撞。
陈宁安的理智越来越不清醒,他听着耳边粗重的喘息声,以及抵在他腰间的异样,深吸了口气,心一横,直接掐了个诀,打在楚铮小腹的穴道上。
楚铮登时软了下去,嘴里倒吸了口凉气。
趁这个时机,陈宁安反客为主,整理好自己的衣裳,直接拖着他往外走。
楚铮跟被抽了脊骨似的,脑袋垂在他肩上,双脚在地上拖拖拉拉。
陈宁安见他这个样子,索性把他背在了身上。
楚铮缓了好几口气,才幽幽怨怨的开口:“……陈宁安,你好狠的心呀!我差点就被你废了。”
“不会的。”陈宁安淡淡反驳,他之前这样做过很多次,一会就好了。
楚铮双臂收拢,紧紧圈住他的脖子:“干嘛这么着急?明明你也很想我。”
再亲下去,会没完没了的。
陈宁安道:“因为我有其他更想的。”
楚铮哼了声:“修炼也不急这一时片刻的。”
急。
陈宁安很急。
他没再接话,说些旁的转移楚铮的注意力:“二少爷,你觉得落英剑法适合我练吗?”
“不适合。”楚铮从他背上跳下来,“你适合练流云剑法。”
陈宁安皱了下眉:“可是藏书阁里没有这本剑法。”
楚铮没说话,揽住他的后颈,凑过去与他额头相抵。
几瞬间,完整的流云剑法就传到了陈宁安识海里。
陈宁安看着脑海里清晰的招式,不由得去摸自己的脑袋。
这种学习方式也太简单粗暴了吧!
真是好快的捷径!
楚铮看着他的表情,不由得好笑:“不是所有人都能这样,这种情况极少,就算我是我师父唯一的亲传弟子,我俩也没这样过。”
识海是修士最为重要和私密的地方,也是最薄弱的地方,一旦受到攻击,轻则痴傻,重则神识碎裂、魂归西天。
陈宁安与楚铮之所以能这样传授剑法,是因为他们俩对彼此毫不设防,对彼此的灵力就跟自己的一样熟悉。
很多合过籍的道侣,也做不到如此坦诚,可以毫无防备的接纳对方进入自己的识海。
楚铮心里美滋滋的,开心地揉着陈宁安的脸蛋,想不到陈宁安这么喜欢他,识海对他一点防备都没有。
陈宁安没有理会楚铮的小动作,在识海中专注的演练招式。
等来到藏书阁,他已经完整记下了流云剑法。
刚来楚家的那两三年,他经常待在藏书阁,对这里很是熟悉。
他拉着楚铮径直走上三楼,挑了一些契合他灵根的功法。
楚铮兴致缺缺的翻了几页,嫌弃道:“这都什么玩意儿,好低级的功法,你别看了,走,去我书房里挑。”
陈宁安摇了摇头:“我想学这些。”
这些实战性强,杀伤力大,虽然低级了一些,但胜在有效。
“行吧。”楚铮没再说旁的,陪着他一块儿看。
陈宁安全神贯注,所有的心神都在手中的册子上。
他翻页极快,一瞬间,三五页过去了。
原本他的记忆力就好,再加上现在识海已开,更是如虎添翼。
楚铮从一开始的随意变成了惊讶,他看着陈宁安穿梭在各个书架之间,十几瞬便记下了一本功法,心中暗暗惊叹。
好厉害的领悟力!
楚铮忍不住捂着脸笑,感觉与有荣焉。
他感觉自己好幸运呀。
原本捡了一块黑乎乎的泥块,洗了洗之后发现是一块漂亮石头,已经很欢喜了,结果敲开外壳一看,里边竟然是一块极品美玉!
陈宁安合上手中的册子放回原位,侧目一瞥,看见楚铮笑得乐不可支,不由得诧异:“你怎么了?”
“哈哈……”楚铮凑过去抱着他笑,“感觉自己捡了个大便宜!心爱的宝贝变成了个大宝贝儿。”
陈宁安不知道他在说什么胡话,全神贯注这么久,乍一松懈下来,只觉心神疲累,他摁了摁眉心,靠着书架闭目养神。
楚铮见状,放出神识在周围扫了一圈,然后在他们两人周身布下了隐身术。
他摸了摸陈宁安的脸,轻声问:“是不是累了?”
“嗯。”
“正常,短时间内你神识用太多了。”楚铮凑近他的嘴唇,“想不想快点歇回来。”
陈宁安睁眼看他:“什么法子?”
楚铮冲他眨了下眼。
陈宁安心领神会,正想开口拒绝,下一瞬,楚铮就亲了过来。
一股精纯的灵力流入到他丹田里,与他原本的灵力交融,灵力流转一圈后又滋生出灵力反哺给楚铮。
亲了差不多有小半刻钟,陈宁安睁开眼,神采奕奕,只觉精力充沛、神清气爽。
楚铮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你这才练气期,跟你双修就能得到这么多灵力,怪不得那么多人对天阴之体趋之若鹜,这捷径真是太好走了。”
陈宁安深以为然,赞同地点头:“确实。”
他瞄了一眼楚铮,剩下的话没说出口。
虽然他没有见识过其他人,但是他凭直觉,楚铮一定是个最极品的鼎炉。
接下来的大半个月,陈宁安天天待在藏书阁里,如鲸吞一般,海量学习各种功法术诀。
楚铮就跟他手拉手待在一块,有时候在他身边打坐,有时候在识海中演练剑诀,等陈宁安休息时,两人就抱在一起,亲嘴双修。
傍晚,橘红的夕阳照在书架上,陈宁安目光快速移动,记下剩余几页的内容。
等记完最后一个字,他闭上眼,从头到尾回顾一遍。
这时,他肩上突然沉甸甸的,过了会儿,肩上那颗脑袋支了起来,灼热的呼吸来到了他面前。
陈宁安立刻睁开眼,伸手捂住了楚铮正撅着的嘴。
这些时日,他对神识的掌握已经炉火纯青,而且与楚铮双修,他的神识也增强了不少,如今两个时辰下来,他并不觉得疲惫。
“……干什么?”楚铮被捂着嘴,声音很闷。
“天快黑了,咱们回去吧。”陈宁安站起来后,才松开他的嘴。
“行,明天还来吗?”楚铮伸手与他十指相扣。
陈宁安摇了摇头。
这里已经没有值得他学习的东西了。
“太好了!”楚铮冲他挑眉,眨了眨眼,美滋滋地笑,“晚上咱俩一块睡。”
陈宁安的嘴刚张开一条缝。
楚铮就阴恻恻的开口:“给你个机会,重新说。”
陈宁安想了想,询问道:“我好累,想好好睡一觉,你要是能让我好好睡觉,我就和你一块睡。”
楚铮皱了皱眉,不大情愿道:“好吧,那我只亲亲抱抱。”
“不行。”陈宁安摇了摇头,“你要亲我的话,我就睡不成了。”
“那也不能怪我,是你自己不争气,谁让你对我那么饥渴。”楚铮理直气壮地反驳。
陈宁安听得直皱眉,简直没法评价。
他甩开楚铮的手,闷头往前走。
楚铮竟然还好意思说他,楚铮还不如他争气呢。
“好吧好吧。”楚铮笑着凑上去,不知道是在哄人,还是在揶揄,“以后我少说点实话。”
陈宁安不理他,快步走着。
“瞧瞧你那小气的劲儿!”
“……”
晚上。
正房的宽阔大床上躺着两个紧紧相拥的人。
两个大男人,又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身体摩擦间很快就情.动起来。
一番亲密的互帮互助之后,陈宁安昏昏欲睡。
忽然,耳边响起了一道很轻的语气,透着小心的试探:“咱们什么时候成婚呀?”
陈宁安身体顿时一僵,不过一瞬,他又放松了下来。
寂静的帷帐内,一直没人开口。
好一会儿,响起一道不大高兴的小声咕哝。
“睡着的真不是时候。”
陈宁安清醒地听着这句话,心愈发坚定。
第二天清早。
陈宁安早早起床。
楚铮赖在他身上不肯起来。
陈宁安抱着他起来,扶着他的肩,让他坐直:“二少爷,您去练剑吧,我想去灵兽园看看狐狸。”
楚铮贴着他的脸问:“看什么狐狸,他能有我好看吗!”
陈宁安看着眼前放大的俊脸,摇头道:“没有,你最好看。”
楚铮得意地哼了声,亲了口他的嘴唇:“行吧,晚上记得回来睡觉。”
“好。”陈宁安一口答应了。
楚铮磨磨蹭蹭的不肯起来:“我想再和你亲会儿。”
陈宁安没吭声,主动搂着他的脖子亲了上去。
楚铮的嘴被堵住,从喉间溢出几声愉悦的咕噜声。
他把陈宁安压在床上,皱着眉道:“都怪你,给我亲难受了,你得负责。”
陈宁安目露犹疑,如果他没记错,楚铮昨晚上应该是弄了三回,这才隔了没几个时辰。
楚铮看他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揉着他的嘴唇问:“你头天晚上吃饭了,第二天就不吃了吗?”
陈宁安没吭声,扯开他的腰带,手伸进裤子里。
隔了会儿,楚铮喘着粗气催他:“手上用点劲儿啊。”
还不是你嫌我手上没轻没重。
陈宁安斟酌着力道:“我怕弄疼你。”
“我没你那么娇气。”
陈宁安顿了一下,决定照做。
片刻后。
楚铮沉沉压在陈宁安身上,低声喟叹一句:“……好舒服!”
陈宁安抽出手,掐了个清洁术。
楚铮沿着他的脖子往上亲,一声比一声响亮:“这回手真巧。”
陈宁安抬手遮住眼,不知道怎么接话。
楚铮狐疑道:“这进步也太大了,你私下偷偷给自己摸的?”
“……”陈宁安心里一言难尽,见他缓的差不多了,伸手推开他。
他都是在书上学的,前几天他翻了翻谢长老留下来的图册,刚才学以致用,只是他学习能力比较强。
陈宁安站在床边整理好衣衫,抬脚往外走。
楚铮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得叹气。
他这宝贝媳妇儿不仅娇气,还小气,动不动就害羞不理人。
“哎哟,你倒是等等我呀!”楚铮噌的一下弹起来,三两步跑过去扑在他背上。
陈宁安被他压的腰一弯,差点没上来气。
楚铮在他耳边嘟嘟囔囔:“从床上到廊下这么远的距离呢,咱俩可以一块走。”
陈宁安深吸了口气,一脸麻木。
就这两步道,几步就走完了。
到了门外廊下,陈宁安主动抱住楚铮,在他背后拍了拍:“好了,你去练剑吧。”
“行。”楚铮美滋滋的走了。
陈宁安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眼中满是缱绻温柔。
良久。
他闭了闭眼,眼中只剩决绝和冷静。
他来到灵兽园,直奔狐狸洞穴。
绯影一看见他,就把脑袋一甩,气哼哼地讽刺道:“哟,这不是大忙人吗,怎么有空来我这洞里了?”
陈宁安听完,面色平静的来到他身边蹲下,淡淡道:“绯影,我要离开楚家了。”
“什么!”绯影噌的一下炸毛了,“你不是要跟二少爷成婚了吗?怎么要离开楚家?”
陈宁安微微皱了下眉:“你从哪听来的谣言?”
绯影道:“六爷座下的青狼说的,他说二少爷把那块金曜石做成了家族玉牌,看门的麒麟说,那玉牌目前在你身上,现在楚家所有的灵兽都知道你要嫁给二少爷了。”
陈宁安闻言眉头深拧。
绯影兴冲冲道:“哇,宁安,你好厉害呀,以后你就是二少夫人了,你能不能跟管事的说,让他多给我些灵石修炼。”
“这些都是谣言。”陈宁安严肃道,“你们不要再乱传了,我跟二少爷只是主仆关系。”
绯影愣了一下,思绪回到了最开始:“你说你要离开楚家?”
“对。”陈宁安点头。
“……非走不可吗?”
“是,我一定要走。”
绯影犹豫了下,缓缓问出了口:“你突然来找我,是要干什么?”
陈宁安看着他,直接道:“我想要魅欢香。”
绯影垂下了头,看样子并不意外。
陈宁安从荷包里掏出一大袋灵石,倒在他脑袋前:“你能不能帮帮我?”
绯影不说话,用前爪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拨弄着地上的灵石,好一会儿,他扭过头,背对着陈宁安,吐出了一股烟雾。
“这里没有催情的作用,二少爷第一次接触魅欢香,抵抗力会强一些,你用的时候注意点。”
陈宁安伸手将那股烟雾笼在袖里,他凑过去抱住绯影的脑袋:“谢谢你。”
一条火红蓬松的尾巴缠在了陈宁安腰间,绯影不屑道:“我才不要你这些灵石。”
陈宁安笑了笑:“那我给你梳梳毛好不好?”
绯影没说话,只不过六条尾巴都缠在他身上。
第78章
陈宁安艰难地从布袋里掏出梳子, 耐心细致的给绯影梳毛。
等他从狐狸洞里出来,都过晌午了。
洞口,苍羽鹰展开一侧翅膀, 撑在他头上。
陈宁安盘腿坐下, 掏出大钳子给它磨指甲。
等他把所有灵兽伺候一遍, 已经接近傍晚。
陈宁安抬头看了一眼天色, 操纵着飞梭,快速往东山去。
雪翎一看见他,就兴奋地朝他扑了过来,期待地问:“你又给我带什么好吃的啦!”
“给你晒的银鱼干。”陈宁安打开布袋, 示意他看。
“哇,好多呀!”雪翎开心地搂着布袋,两只手齐上,一口往嘴里丢四个银鱼干。
陈宁安摸了摸他的脑袋, 默默看着他吃。
天色将黑, 陈宁安站起身来, 要离开东山,雪翎开心地围着他绕圈的飞。
“宁安, 你下次过来,再多给我带点鱼干。”
陈宁安只朝他笑了笑,并没应声。
……
陈宁安回到院里, 他推开正房的门,进去之后,发现楚铮并不在房内。
去哪儿了?
“楚铮!”
楚正楠震怒,猛的拍案而起:“你到底还要闹到什么时候!”
楚铮老神在在坐着,面色淡然:“我最后再说一遍,我要娶陈宁安。”
沈苓玙站起来, 挡在他们二人之间,她面朝楚铮,温声道:“没说不让你娶他,等你将妻子迎进门,那可以将他收在院里,关起门了,你们怎么过日子,我和你爹都不会干涉。”
楚铮闻言着实厌烦,实在懒得跟他们浪费口舌,他站起来就走。
楚锦侧移两步,拦在他身前,笑道:“慌什么,坐下再聊会儿。”
“让开。”楚铮脸色冷淡下来。
“让他走!”楚正楠大手一挥,冷笑道,“他倒是想娶,别人也得肯嫁,那陈宁安一门心思想走,我倒要看看,他是怎么个娶法。”
楚铮像是被戳中了死穴,脸上顿时浮起恼怒:“用不着你管!”
楚锦叹了口气,看着他,认真地问:“你非要娶陈宁安不可?”
楚铮懒得搭话,推开他就要走。
“算了,阿铮想娶就让他娶吧。”楚锦反手握住他的手臂,将他拽回来,“我可没拦着你不让娶,你对我不用这么排斥 。”
沈苓玙闻言朝他皱了皱眉,他安抚一笑,示意把事交给他。
他这个傻弟弟不仅傻,从小还是个犟种,向来吃软不吃硬。
楚铮闻言警惕,狐疑地扫视他。
他哥才没这么好心。
楚锦悠悠叹气,语重心长道:“强扭的瓜不甜,成亲这事得两厢情愿,如果陈宁安真的不愿意,你难道还要强逼不可?”
楚铮吞咽一下,他攥紧拳头,镇定道:“他愿意,你们少在这胡说八道。”
楚锦没理会他的装腔作势,眼神一暗,语气却温和:“有些事得循序渐进,慢慢的来,事缓则圆,你先把人拘着,养在房里好好磨一磨性子,等彻底养熟了,到时候打开大门让他走,他都不愿意走。”
“等到他对你百依百顺、无有不从时,你和他再成婚,岂不是美满。”
楚铮闻言一愣,直接气笑了。
什么狗屁的事缓则圆,就是“拖”字诀,拐着弯拦他,不让他和陈宁安成婚。
等时日渐长,觉得他对陈宁安的喜欢消磨得差不多了,到那时,爹娘催着他成婚,他也不愿意。
“哥,我认真告诉你。”楚铮的神情和语气都无比严肃,“陈宁安对我,就相当于嫂子对你,你以后再提及他时,端正你的态度,他是我要明媒正娶的妻子,不是可以随便摆布的娈宠。”
楚锦神色一僵,他抿了抿嘴:“好,哥知道了。”
楚铮甩开他的手,先后看着爹娘二人,斩钉截铁道:“我一定要娶陈宁安,日子是我要自己过的,你们谁说的都不算。”
楚正楠怒目圆睁,还没来得及发火,就被沈苓玙拦下了,她按着楚正楠坐下:“八字没一撇,离成婚还远着呢,提前吵什么架,行了,阿铮你回房歇着吧。”
楚铮扭头就走。
等他走远些后,楚正楠指着他的背影,压低声音道:“要是他铁了心,非要娶那个男的,怎么办?”
“能怎么办,当初人是咱们硬给他塞过去的,本来就理亏。”母亲叹了口气,“冥冥之中自有天定,算了,随他去折腾吧。”
楚锦上前劝慰:“你们不用太担心,往后日子长着呢,说不准有什么变数,他现在脑子一热,要娶就由着他吧。”
“唉。”夫妻二人同时叹了口气。
楚铮回到房里时,一见到陈宁安就扑了上去,紧紧抱着人不放。
陈宁安诧异道:“你怎么了?”
楚铮不说话,抱着他往浴房走。
陈宁安不明所以,等他身上被扒的只剩一条亵裤时,终于反应了过来:“二少爷,你干什么呀!”
“洗澡啊。”楚铮理所当然道。
陈宁安皱着眉问:“你洗澡拉着我干什么?”
楚铮脸埋在他颈间,闷闷道:“我想洗澡,也想抱你,所以咱俩一块洗,两个问题就同时解决了。”
“……”陈宁安推他脑袋,“那你快洗。”
楚铮抬头看他,眼神沉沉,透着浓烈的欲.望。
陈宁安咽了咽口水,避开他的视线。
“陈宁安。”楚铮一只手落在他后腰上,慢慢往下探,“我们试试其他的吧。”
“什么?”陈宁安愣了下,身上传来异样时,他明白了楚铮的意思。
他急切道:“不不……二少爷,我们还是用手修炼吧。”
“不想用手了,我想要你。”楚铮亲他的脸颊,耐心地询问他,“好不好啊?”
陈宁安呼吸渐渐急促起来,他不明白楚铮为什么突然起了这个心思。
“陈宁安,你说了,你喜欢我的,我也喜欢你。”楚铮慢慢伸手,施展第三层功法,“我们做这事是理所当然的。”
“二少爷。”陈宁安讨饶道,“别这样,求求你了,你先停手。”
“不要。”楚铮不退反进,“咱们现在两情相好,可以用第三层功法了,你不想吗?”
陈宁安喘了口气,抿唇不语。
“……陈宁安。”楚铮语气委屈起来,“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啊!”
陈宁安一时沉默。
他本想慢慢来,在楚铮亲他的时候,趁机将他体内的罡气引出来。
算了。
既然楚铮想这样,那就由着他,正好一次解决。
陈宁安思索时,楚铮的眼神愈发暗沉,他紧盯着陈宁安,眼中满是势在必得。
即使楚铮亲耳听见了陈宁安说喜欢他,可是他心中总有一股莫名的恐慌,让他安不下心。
“陈宁安。”楚铮语气一沉,盯着他问,“我非要你不可,你愿不愿意?”
陈宁安对上他的眼神,点了点头:“我愿意。”
楚铮如愿听到了自己想听的答案,神色却并未有所缓和,他轻轻摸着陈宁安的脸,放轻语气询问:“心里想愿意吗?”
“愿意!”陈宁安弯着眼睛笑了起来,笑容明媚漂亮,他伸手搂住楚铮的脖子,亲了亲楚铮的嘴唇。
楚铮气息陡然一重,心里激动难耐,还泛着隐隐的酸涩,他一把抱起人,直接掐诀回到房里。
两人相拥着倒在床上,晃动的烛火映照着陈宁安带笑的面容,楚铮看出了神,低声喃喃:“你笑起来真的好漂亮。”
陈宁安压了压嘴角:“没有你俊。”
“笑话我呢?”楚铮满面笑容,心里欢喜得不行,他现在能确定,陈宁安是真心愿意。
陈宁安诚实地点了点头:“是在笑话你。”
“这次不跟你计较了。”楚铮把他抱起来,慢慢摸他,“我会小心的,不会弄疼你。”
陈宁安颤了颤眼皮,低嗯了声。
楚铮很仔细,拿出了自己全部的耐心。
磨磨蹭蹭间,陈宁安气息越来越急促,他难耐的轻哼了两声。
陈宁安情.动的哼声一下炸碎了楚铮的理智,楚铮用力亲了他的嘴唇,牢牢箍住他的腰身。
陈宁安双手环抱他的脖子,顺从得不可思议。
楚铮亲了下他脉脉含情的眼睛,抵着他问:“想要我,你得跟我成婚。”
陈宁安抿了抿嘴唇,没说话,仰头去亲他。
楚铮一瞬间笑开,反客为主,同时进入了第三层功法。
“唔……”第三层功法对陈宁安来说,有些艰难,他绷紧腰腹,小口倒吸凉气,拍打楚铮的肩膀,示意他慢点。
楚铮放慢功法运转的速度,安抚地揉了揉他的腰,在他耳边故意压低声音说话,想要转移他的注意力。
起的作用聊胜于无。
陈宁安抽了抽鼻子,哑声道:“书上都是骗人的,根本就不舒服。”
两人第一次修炼第三层功法,都不熟悉,即使循序渐进,进展也非常缓慢,太过艰涩,楚铮也被弄的难受,他低低嘶了声:“万事开头难,磨一磨就好了。”
第三层功法磨合的过程中,陈宁安实在难以承受,为难得他眼泪都出来了,有些想打退堂鼓,他哆哆嗦嗦地问:“什么时候磨合好啊?”
楚铮摸着他的脸,温柔抹去他眼尾沁出来的小泪珠:“你摸摸,功法还有一小截儿,马上就好了。”
怎么还有一截儿?第三层功法还没完吗?
陈宁安颤着手去摸,不禁瞪大了眼睛,眼尾又流下一行泪水:“你骗我!明明还有很长!”
“不长不长。”楚铮又进展了些许,“乖,不哭,你放松点,不然我动不了,功法就停在这了。”
陈宁安听完有点委屈,他已经很努力放松了,这回不是他的问题。
他深吸了口气,竭力让自己心神平和,更放松一些。
磨磨蹭蹭一会儿,楚铮长舒了口气,他终于完成第三层功法,彻底将陈宁安据为己有。
“陈宁安,我好喜欢你啊!”楚铮捧着他泛红的脸蛋,亲他的额头,“说,喜不喜欢我?”
陈宁安缓了口气,颤着音儿回答:“喜欢你。”
楚铮整个人亢奋起来,猛地倾身,抱着他爱不释手,翻来覆去地用力亲他。
陈宁安缓过那口气后,同样兴奋地抱着他,迎合他的爱意。
两个汗津津的人抱在一起,陈宁安原本枕着枕头,结果混乱中,枕头被楚铮一脚踹到床下了,原本整齐的床褥被折腾得乱七八糟。
屋外夜色渐浓,天上圆月高悬,微凉的晚风吹不散帷帐内燥热的气息。
“……陈宁安。”楚铮第一次领悟第三层功法,他抱着陈宁安失神,喃喃道,“太爽了,好舒服……”
陈宁安眼神迷离,好一阵子都无法凝神,他感觉浑身都被碾烂了,肚子被砸得不停痉挛,脑袋里炸开了一朵朵烟花,根本开不了口。
他咽了咽干渴的喉咙,无力的曲起腿去蹭楚铮,示意他自己想喝水。
楚铮揉着他肿胀靡红的嘴唇,喂给他一瓶百花清露:“来,坐好再喝。”
陈宁安哪还有劲儿,垮着肩膀,虚弱的瘫软在他怀里。
楚铮拢着他的后颈,将人牢牢抱在怀里,托着他的下巴,慢慢喂他。
陈宁安喝了两口,稍微恢复了些体力,他接过瓶子一饮而尽,哑着嗓子开口:“我不行了,我要睡觉。”
楚铮闻言撩开帷帐,朝外瞥了一眼。
天快亮了。
“行。”楚铮抱着他轻轻晃了晃,“睡吧。”
陈宁安等了几瞬,不由得催促:“你快出去啊。”
楚铮磨磨蹭蹭的不想出来,往前一倒,将他压在床下:“就这么睡吧。”
“不要。”陈宁安推他,“这样好胀。”
楚铮非常不情愿的抽身而出。
顿时,“哗啦”一下,全流了出来。
陈宁安直接懵了,他的感知在一夜的撞击中,变得非常麻木,他分不清是怎么回事。
他颤了颤眼皮,无措地去看楚铮。
楚铮立刻亲了亲他的嘴唇,轻声哄他:“不是,你没尿床,乖,别皱脸了,跟你没关系,是我的东西。”
陈宁安抿了抿嘴唇,扯过一旁的枕头捂在脸上。
“好了好了,瞧瞧这委屈的劲儿,你存心让我心疼是不是。”楚铮先把他搂在怀里,抱着哄了哄,才慢慢去拿掉他脸上的枕头,“安心睡吧,我抱你去洗澡,一会儿给你抹些药,等你睡醒,我保证好好的,不疼不胀。”
陈宁安闷闷嗯了声,枕在他肩上,圈紧他的脖子。
楚铮心中的得意怎么都压不住。
看看!现在多黏他,这个亲热劲儿,啧啧!
“来,大宝贝儿,我再亲亲。”楚铮一边亲,一边哄,等陈宁安睡过去后,他才慢慢起身。
他抱着自己心爱的大宝贝儿,一同沉在热水里清洗。
陈宁安清醒过来时,已经是下午了,他扭头看向身侧,楚铮正撑着脑袋看他。
“醒了?”随着话音落下来的,还有楚铮黏黏糊糊的亲吻。
陈宁安仰头回应他,趁间隙问他:“你没睡吗?”
“没有……”楚铮哈哈笑了起来,“高兴的睡不着!”
陈宁安忽觉鼻酸,搂住他的脖子,脸闷在他肩上。
“啧啧,一醒来就这么黏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没喂饱你呢。”楚铮把他抱得紧紧的,亲着他的脑袋问,“身上还有什么难受的吗?”
“没有。”陈宁安低声道,“就是没睡够。”
楚铮笑了下:“那我抱着你再睡会儿?”
“好。”陈宁安又往他身上贴了贴。
楚铮心里的高兴劲儿简直没办法形容,抱着人反反复复的亲。
亲得陈宁安受不了。
陈宁安翻了个身,扣住楚铮的后脑勺,把他的脸压在自己肩上:“你别亲了,睡会儿吧。”
“行吧。”楚铮好似很不情愿的妥协了。
陈宁安叹了口气,亲了下他的耳朵尖儿,环住他的腰,在他后背轻轻拍了拍。
楚铮耳朵蹭一下红了,安分的趴在陈宁安身上。
陈宁安很珍重地抱着他,就像抱着一块稀世珍宝。
胸膛紧紧相贴,心跳声碰撞到一起,楚铮的呼吸逐渐舒缓下来。
没过多大会儿,楚铮就睡着了,眉眼放松,看起来睡得很熟。
陈宁安抱着他,一点都不舍得松手。
时间一点点流逝。
陈宁安闭眼复又睁开,眼底一片清明和决然。
昨夜,弄到半道,他体力耗了个七七八八,就缠着楚铮跟他用了双修的第三层,虽然时间很短,但是渡灵力的速度堪称决堤泄洪,现在,楚铮体内的罡气只剩一小股。
陈宁安听着耳边平缓的呼吸声,慢慢催动连通阵法。
眼下,楚铮陷入沉睡,心神是最松懈的时刻。
陈宁安轻抬手指,引来魅欢香,一点点散在楚铮脸上,轻轻亲吻楚铮的嘴唇,把他丹田里最后一缕罡气引出来。
做完这些,陈宁安静静等着楚铮醒过来。
屋外,明烈的阳光逐渐暗淡。
楚铮蹭了蹭脑袋,悠悠转醒,他半睁的眼睛散着神。
陈宁安声音很轻:“睡好了吗?”
“嗯,睡得很好。”楚铮语气听起来很开心。
“那就好。”陈宁安道,“看看你的丹田,是什么修为啊?”
楚铮听话地照做:“金丹大圆满。”
陈宁安道:“你是不是该结婴了?”
“是。”
陈宁安慢慢松开他:“你接下来要专心结婴,好好渡劫,其他什么都别想。”
“好。”楚铮点了点头。
陈宁安揽着他起来,给他穿好衣裳鞋袜,拿起发冠,将他的头发束得整整齐齐。
楚铮依恋的靠在他怀里。
陈宁安亲了亲他的眉心,凝出一道精纯的灵力,缓缓送到他丹田内。
刹那间,楚铮丹田里平和的灵力剧烈翻滚,压制许久的灵力猛地爆发,再也无法压制。
楚铮的眼睛逐渐凝神。
陈宁安最后亲了下他的嘴唇,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
第79章
没等陈宁安踏出院落, 天边响起了震人心魄的雷声。
不多时,楚铮御剑立在空中,看位置应该是在演武场上方。
响彻天地的雷声, 听得陈宁安心头阵阵发紧,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楚铮, 直到他身后出现绿妩的身影, 才悄悄松了口气。
陈宁安倒退着往后走,他修为太低,看不清楚铮渡劫的细节,但是从楚铮挺直的身形看, 应该还算顺利。
不知不觉间,他来到了大门口的云台上,楚铮的身影变得非常模糊,只有在雷电响彻间, 才能看清那一抹黑色。
他掏出怀里的身契, 第九道天雷落下不久, 身契在一瞬间化成了飞灰。
彻底尘埃落定。
陈宁安望了眼楚铮的方向,转过身, 将家族玉牌贴在大门结界上。
巨门缓缓洞开。
陈宁安将玉牌搁在阶上,毫不迟疑地往外走。
当他踏出大门的一刹那,体会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展开双臂, 微凉的晚风从他身边拂过,整个人像一朵散开的蒲公英,飘飘悠悠的飞在空中,好像可以被风带去任何地方。
他自由了。
陈宁安脸上带着无比明媚的笑容,他大步朝前走。
猝不及防,他腰间一紧, 整个人被迫往后倒。
不可能!
陈宁安震惊地往后看。
楚铮才刚渡劫,最起码要调息三天,怎么会现在过来拦他。
他用力挣扎,却毫无用处,完全没有一丁点反抗的余地,箍在腰间的手臂像是要勒断他的腰。
陈宁安很快泄力,双脚无力的垂在地上,他看着又出现在视线里的大门,心神极度慌乱,他大喊道:“二少爷!你放开我!”
楚铮充耳不闻,抱着他往门里拖。
“松手!”陈宁安用力拍打他的手臂,“你松手啊!我不回去!”
只有一片沉默。
陈宁安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脚在地上拖出一条长长的痕迹,他又回到了门内。
“楚铮!”陈宁安哭喊道,“你松手好不好?我不想恨你!”
楚铮一顿,手上泄劲。
陈宁安立刻挣开他,快步往后退,哀求地看着他:“你让我走吧,好不好?”
楚铮目光定定地看他,将他眼底的警惕看得一清二楚。
他忽然恍惚,他不相信陈宁安会离开。
陈宁安怎么会离开他呢?
昨晚,这人还搂着他的脖子,朝他笑得很好看,他们耳鬓厮磨,做尽亲密之事,一转眼,竟然要抛下他离开!
“陈宁安,过来。”楚铮朝他伸出一只手,“我也不想让你恨我,你主动过来,这次的事情我就当没发生。”
“我不愿意。”陈宁安摇了摇头,往后又退了一步,“身契已经没了,你刚才已经顺利结婴,我跟楚家两清了,我一定要走。”
楚铮心中的怒火剧烈翻腾,他强压着脾气,耐心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听话,重新说。”
陈宁安往后退,坚定道:“我一定要走!”
楚铮闻言神情暴怒,一副要杀人的样子,声音却带着哭腔:“除非我死,否则你哪都别想去!”
陈宁安颤着嘴唇,哽咽道:“你别这样,我不想最后走的时候,还跟你生气。”
楚铮走上前要抱他。
陈宁安后退避开:“你别抱我了,你回家好不好,我想走了。”
“你跟我一块回去。”楚铮强硬地抱住他,低声哄他,“我们已经同房了,过两天,挑个好日子,咱们就成婚,以后这就是咱俩的家,我们可以一块修炼,你想要什么,我都满足你,你留在这里吧,咱们恩恩爱爱过完一辈子,好不好?”
陈宁安坚定的摇头:“我不要留在这里。”
这里永远不可能成为他的家。
楚铮的眼神一点点阴沉下来,他盯着陈宁安问:“你是不是怎么说都不听?”
陈宁安反问他:“你不也是吗?”
“好。”楚铮扯着嘴角笑了笑,“如果我就是不让你走呢?”
陈宁安眼皮颤了颤,决绝的看着他。
楚铮错开他的眼神,语气很轻的说:“你会怎么做呢?杀了我,不,你不会做这么蠢的事,玉石俱焚不是你的性子,杀了你自己吗?”
“也不会。”
“我不会。”
两人同时开口。
陈宁安平静道:“我不会为了一个自己深恶痛绝的人去伤害自己。”
楚铮摸了摸他的脸:“是啊,你只会不理我,永远摆出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用那种厌恶的眼神看我。”
陈宁安沉默。
楚铮委屈地哭了起来:“为什么对我这么狠心,你不是喜欢我的吗?”
陈宁安抬手给他擦眼泪:“因为我有更喜欢的。”
楚铮跪下来,抱着他的腰痛哭:“我求求你了,别这么对我,我有哪不好,你跟我说,我会改的,你留下来好不好?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
陈宁安屈膝跪在他面前,捧着他的脸,认真地看着他说:“情爱一事,难能长久,等我走了,慢慢的,你会发现,我的样子在你的记忆里越来越模糊,不知不觉间,你就把我忘了,这段时间不会太久,很快,你就不难受了。”
楚铮垂下脑袋,眼神漠然,对这番话完全无动于衷。
陈宁安根本就没多喜欢他,这种程度的苦肉计,换不来陈宁安的一点心疼。
楚铮抬起头,沉沉看着陈宁安,强行留下陈宁安轻而易举,只是,以后连这一点喜欢都没了,他不想陈宁安用那种厌恶的眼神看他。
他要让陈宁安心甘情愿留下来。
“好。”楚铮松开他,“你走吧。”
陈宁安大喜过望,赶紧拉着他一块起来:“我走了,你以后珍重。”
楚铮站起来,握着一把匕首抵在心口:“我刚才说了,除非我死,否则你哪都别想去。”
陈宁安一愣,恼怒地推他:“为什么又出尔反尔!我讨厌你这样!”
楚铮笑了起来:“我又没拦你,你大可以抬脚就走,反正你又不想跟我在一起,我就算现在死了,对你也没什么影响。”
陈宁安心中怒火四溢,狠狠踹了他一脚,扭头就走。
死就死!
关他什么事!
本来他走了也不可能再见到楚铮!
他就不信,楚铮真能死在自家大门口,家里一堆人呢,说不定绿妩现在就在门后候着。
“噗嗤”
陈宁安猛的一顿。
这道声响很细微,可是陈宁安如今是修士,五官敏锐,所以匕首刺透皮肤,捅进血肉里,跟骨头摩擦的声音,他听得一清二楚,就好像响在耳畔。
他才走了五步,楚铮是疯了吗!
“你继续走啊。”楚铮开心地笑着,“才一刀,我还死不了。”
鼻息间飘来一股血腥味,陈宁安几乎喘不上气来,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
他恨死楚铮了!
为什么要这样逼他。
他狠狠抹了把脸,回过头,冲着楚铮破口大骂:“你有病!简直不可理喻!我现在特别讨厌你,你就算把自己捅成筛子,我也不会心疼你,我就是要走,你别白费功夫了!”
说完,陈宁安扭过头,想掐个轻身诀立刻消失。
手刚抬起来,耳畔又响起一道“噗嗤”声。
陈宁安的手凉得发僵,他艰难地吞咽,狠下心掐诀,耳边响起了匕首划破空气的破空声。
“楚铮!”
陈宁安猛地挥手,一把打掉他抵在心口的匕首,握紧拳头狠狠砸在他肩上:“我真想杀了你!”
楚铮扬唇笑了笑,嘴里溢出一股股黏稠的血液,他整个前襟被喷涌而出的鲜血濡湿,滴滴答答落在石阶上,他嗬嗬粗喘,语调断断续续:“你…还…还走…走不走?”
“有没有人啊!”陈宁安冲着门内大喊,“你们家二少爷快死了!”
“你还走——走——”楚铮嘴里血液太多,发出刺耳的沉闷呛咳声,他捂着心口,失力地往后倒。
“闭嘴!”陈宁安吼他,立刻伸手接住他,将他打横抱起,快速往里门里跑,“来人啊!”
他穿过门的一刹那,楚铮布下的结界失效,露出了楚家众人的身影。
“少爷!”绿妩最先反应过来,上前要从他手里接过楚铮。
沈苓玙沉声命令道:“唤医师过来!”
“是。”
陈宁安剧烈跳动的心终于缓了口气,没等他松手,他就被楚铮死死勒住了脖子,楚铮的脸紧紧贴在他颈侧,流露出前所未有的脆弱,楚铮绷紧的肩背在控制不住的颤。
陈宁安感觉一行滚烫的眼泪冲进了他衣领里。
陈宁安几乎承受不住,他急促眨了眨眼,从荷包里翻出外袍,严严实实罩住楚铮,遮住他狼狈的样子,越过绿妩往里走:“我送他回房。”
绿妩愣了下,很快退后,掐诀离去拿止血的丹药。
“爹,娘,你们别着急。”楚锦温声安抚,“我先去看看。”
楚正楠眉目蕴着极重的怒意:“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全然不顾身份体面,简直不成体统!”
“行了!”沈苓玙打断他,“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先治好阿铮的伤要紧,他刚渡完雷劫,正是最虚弱的时候,你那不是有颗八品复元丹吗,快拿出来。”
楚正楠带着怒气,将丹药甩给楚锦:“拿给那个不争气的东西!”
楚锦好言劝说了两句,立刻往楚铮院里去。
“阿铮,哥哥能进来给你送药吗?”
陈宁安看着晕倒在自己怀里的人,只好用力扯开箍在身上的手,起身出门。
“楚大公子。”陈宁安微微点头,“令弟昏倒了,您进去照顾吧,我就先离开了。”
“慢着!”楚锦拦在他身前,看着将他弟弟害成这副模样的罪魁祸首,深吸了口气,压住内心的暴怒,他扯出一抹温和的笑来,“宁安啊,不着急走,你这身上染了不少血,先去清洗一番吧,再说了,阿铮很记挂你,你等他醒来再走也不迟。”
“不必了。”迟则生变,陈宁安拔腿就走。
楚锦眼中快速闪过一瞬阴沉,他抬了抬手,语气意味不明:“绿妩,带他去好好清洗。”
绿妩没理会,挡在他面前,拉着陈宁安的手,恳切道:“宁安,你知道少爷的性子,若是他醒来,见你一声不吭的走了,少爷肯定会难过的,到时候不知道又会做出什么事来,你等一等,等少爷醒来,你跟他说清楚再走,行吗?”
陈宁安沉默不语,他低头看着自己衣襟上沾染的血渍,默了默,他走到廊下,坐在阶上。
绿妩松了口气,转过身,朝楚锦道:“刚才宁安已经给少爷止过血了,药也喂过了,我在这守着就行,大少爷先去忙吧。”
楚锦道:“爹刚才给了我一颗复元丹,我进去看看阿铮,把丹药喂给他。”
绿妩面上一喜:“太好了。”
她随着楚锦进屋,用灵力为楚铮化开药力。
陈宁安躬身坐着,他搓了搓手上的血渍,心里难受得厉害,他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明明他想跟楚铮好聚好散,可总是事与愿违,偏偏走到如今这副剑拔弩张的地步。
他想起楚铮刚才那副拿着刀往自己心口捅的冷静样子,就忍不住头皮发麻,这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举动吗?
流那么多血,话都说不清了,竟然还笑!
陈宁安用力搓着手,回头望了眼房门,等楚铮醒了,他该怎么应对呢?
“宁安,少爷醒了。”绿妩出来唤他。
陈宁安噌的一下站起来,不管怎么样,他一定要走!
“等一下。”楚锦挡在他身前,嘴角含笑,温声道,“我弟弟刚醒,心口的伤才长住,劳烦你说话时多顾及他,陪着他好好养伤,别再让他做出过激的事来。”
陈宁安一时沉默,即使他如今不是楚家的下人,楚锦一句话也能决定他的生死,他心知多说无益,只点了点头。
楚锦往一侧避让:“你进去照顾他吧。”
“是。”陈宁安抬脚往里走。
楚铮正撑着手臂要爬起来,看样子,要是陈宁安再晚进来一会儿,楚铮就要爬出门找他。
“你能不能别折腾了。”陈宁安皱着眉看他,将他支起来的身体按回去,拿起枕头垫在他脑后。
楚铮挣着手臂不愿意躺下:“我想坐起来抱着你。”
“你心口的伤刚止住血,禁不住折腾。”陈宁安用力按住他不安分的手。
楚铮态度十分坚决:“我就要抱你!”
陈宁安闻言猛一咬牙,恨不得转身就走,或者一掌打晕他。
“呼!”陈宁安深深舒了口气,小心托着楚铮的后颈,揽着他起身,从背后把他抱在怀里,“这样行了吧。”
楚铮紧紧抓住他的双手,扭过头看他,笑得一脸得意:“果然,我就知道你还是心疼我的。”
陈宁安不想理他,抿唇不语。
楚铮亲了下他的嘴唇:“我刚跟我哥说了,让他转告爹娘,年底我一定要跟你成婚,我有十成把握,他们不会再阻拦。”
陈宁安垂下眼,静静看他。
楚铮脸上的得意和喜悦,一瞬间凝固,他张了张嘴,哑声道:“你要是觉得太仓促,我们可以往后推一推,明年春天好不好?”
陈宁安平静道:“我不会跟你成婚。”
“不可能!”楚铮颤着嘴唇开口,“明明你留下来了,你舍不得我,主动抱着我回来了。”
陈宁安往他心口瞥了一眼:“如果因为我,你出了什么事,我这一辈子都会心有不安。”
“不对。”楚铮立刻反驳,“刚刚我已经吃药了,死不了了,可是你还在外面等我,你肯定是放不下我。”
陈宁安道:“我想走的,你哥和绿妩拦住了我,我很想硬走,可是我不敢,因为我怕你哥对我下手,我也怕走出去没多远,又被你拖回来,我实在不想再承受一次满心期待破灭的感觉了。”
楚铮愣住了,手开始发抖。
陈宁安道:“你知道吗,你硬拖着我回去的时候,我心里恨死你了。”
楚铮抿了抿嘴,声音发紧:“你还是要走吗?”
“是。”陈宁安坚定道,“我回答过很多遍了,我一定要走。”
楚铮闭了闭眼,哈哈笑了声,猛地推开他,怒吼道:“你以为我不恨你吗!”
“陈宁安!你骗我!你拿那种事骗我!”楚铮愤恨地看着他,“你同意跟我上床,就是为了骗我结婴!你怎么能这么糟践我!”
“不是!”陈宁安立刻反驳,认真跟他解释,“我跟你上床是因为喜欢你,如果我想骗你结婴,直接用魅欢香就行,根本用不着上床!”
楚铮瘪了瘪嘴,一副难以接受的样子:“你竟然对我用魅欢香。”
“我也不想!”陈宁安语气激动起来,“你迟迟不结婴,一直拖着我,我能怎么办!”
楚铮低声道:“我不拖着你,你早就走了,你本来就对我没多少感情,要是我当时让你走了,说不定你现在已经忘了我了。”
“不会。”陈宁安平静的反驳,“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了你。”
楚铮喃喃道:“陈宁安,你到底喜不喜欢我啊?”
陈宁安轻轻捧住他的脸,亲了亲他的眉心:“楚铮,我喜欢你。”
“那你为什么非要走!”楚铮神色崩溃,一遍遍质问,“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啊!你喜欢我,都愿意跟我上床,为什么就是不愿意和我在一起好好过日子呢。”
陈宁安想说一箩筐话来跟他解释,可是他知道,楚铮是无法理解的。
就像楚铮一直不理解,他为什么那么怕冷。
楚铮从来没有受过冻,他永远都不理解受冻的滋味有多痛苦。
楚铮一出生,就被楚家捧了起来,除了无法自由离开楚家,他一直是随心所欲的。
就像这回,楚铮为了他伤害自己,甚至硬要明媒正娶一个男人。
楚铮的爹娘,虽然不同意,但是一直没有强行干涉,楚锦看他的眼神,恨不得将他除之而后快,可是,楚锦依旧要压着脾气,面上带笑跟他说话。
他们都在顾忌楚铮。
因为楚铮能力太强了,性格又强硬,如果跟楚铮硬着来,楚铮铁了心要反抗,他们会失去一个极为优秀的依仗。
楚铮没有受过真正的拘束,他不会明白那种事事看人脸色、仰人鼻息的感受。
至于他所担忧的未来的事,目前一切都没有发生,楚铮现在很喜欢他,只会跟他说,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变心,甚至有可能还会埋怨他,怪他不信任他。
陈宁安搓了搓脸,平复心绪,他轻拍了下楚铮的背:“你别乱动了,伤口又渗出血了。”
“用不着你管!”楚铮语气凶狠,脑袋却搁在了他肩上。
陈宁安轻声哄他:“先转过去,我给你上点药。”
楚铮极不情愿的背对着他。
陈宁安一边小心给他上药,一边轻声说话:“我们家那边,每到初秋,城里就会开一场很热闹的庙会,从我记事时,就听别人说庙会很好玩,会有人耍猴戏,听说有一只会说人话的猴子。”
楚铮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些,但还是开口搭话:“那是开了智的妖兽吧。”
“应该吧。”陈宁安笑了笑,“我没见过。”
楚铮皱了皱眉,听这语气,陈宁安应该很想去看的,他不解道:“你没去看吗?”
“没有。”陈宁安摇了摇头,“庙会年年都有,那只会说人话的猴子也年年在,可是从我七岁到十三岁,我一直没能去城里赶过庙会。”
楚铮敏锐地察觉不对,他抿着嘴,没敢再随意接话。
陈宁安道:“庙会前半个月,村里的孩子就会开始期待,他们聚在一起兴奋的讨论,数着自己偷偷攒下来的钱,想着在庙会怎么玩、买什么零嘴吃,我只能在一旁听着,什么话都插不上,因为我从来没有去过庙会,手里一文钱都没有。”
“那时我才七岁,正是爱玩的年纪,看他们去庙会,我很羡慕,所以那一年,我经常帮其他孩子割猪草,从他们那里偷偷攒下来五十文钱。”
“第二年庙会的前一天,我跟叔叔说,自己想去城里逛庙会,叔叔说只要我割够两天的猪草就让我去。”
“我当时很兴奋,天不亮就起来去割草,直到日落回来,割了足足三天的量,我满怀期待,以为自己能去城里见一见那只会说人话的猴子了。”
“可是当天清早,我正要跟别人一起去城里时,叔叔突然变卦了,他要我去地里拔草,草拔完了才能出去玩。”
楚铮愣愣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轻轻把他抱进怀里,柔柔抚摸他的脸。
陈宁安瘪了下嘴,缩着身子避开他的伤口,从身后抱住他的腰,脸埋在他肩上。
“我当时好委屈,明明说好了,却又临时变卦,可是我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其他人坐着骡车去城里,我跑着去地里,一刻不歇的拔草。”
“可是地太大了,我又太小,草还特别多,直到天黑了,我还待在地里没干完活。”
“第二天,那些孩子围在一起吃零嘴,兴奋的讲着庙会上的事,他们说那只猴子还会背诗。”
“我更好奇了,特别想去看一看。”
“第三年,庙会的前一天晚上,我没敢睡,想着趁天不亮,自己偷偷跑出去,结果那天,叔叔提前醒了,他来厨房喝水,见我起来了,就让我跟他一块去山上捡柴。”
“我不想去捡柴,想装病,等他走了,我再偷偷溜出去,可是他说,我要是不干活,这两天都没有饭吃。”
“我好怕挨饿,所以只能跟着他去捡柴。”
楚铮低低骂了声,恨不得把那个已经死了的畜生拉出来挫骨扬灰,他背过手轻轻摸了摸陈宁安的脑袋。
陈宁安瞥了眼他的伤口,牢牢按住他的手。
“第四年,我当时快魔怔了,心想,这回无论如何,我一定要去庙会,叔叔说,他知道我攒了些钱,只要我把钱给他,他就赶骡车带我一块去庙会。”
“我根本不相信他,但是我太想见一见那只会说人话的猴子了,所以我把钱给他了。”
“结果叔叔拿了钱,突然变脸了,他又变卦了!”
“他说我养不熟,说我的钱是偷他的,借着这个由头,他又开始打我,婶婶出来拦,他连婶婶一块打,最后混乱中,他抄着棍子砸在了我背上,我当时上不来气,脸都憋紫了,婶婶背着我去看隔壁村看郎中,我不知道吃了什么药,等我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后来,我没敢再想过去庙会,因为我做不了主,直到如今,我一直没见到那只会说人话的猴子是什么样的。”
楚铮听得心一阵阵恐慌,他死死攥着陈宁安的手。
陈宁安坐直身体,看着他道:“如果我留在楚家,我就又回到了小时候,我一辈子都看不到那只猴子,我不想这样,我想出去。”
“楚铮。”陈宁安红了眼睛,“我害怕,我怕你跟叔叔一样,明明说好了的,可是却又突然变卦。”
楚铮紧紧抱住他,想跟他保证,自己不会变卦,会永远对他好。
可是,当他对上陈宁安带着恐慌的眼睛时,突然明白了过来。
陈宁安不会信他。
因为他有可以随时变卦的能力,而陈宁安反抗不了他,在这里,陈宁安永远都无法真正做主。
楚铮忍不住哭了起来:“可是我真的不会那样对你,我会一直喜欢你,会永远对你好。”
“你在说谎话。”陈宁安揭穿他,“我待在这里很难受,我现在很不好,可是你不管我,你只想自己好。”
“不是,不是的!”楚铮急切解释,说出口的话却苍白无力,“我想要你好的,可是我舍不得你。”
第80章
“陈宁安!”楚铮抱着他崩溃痛哭, “我舍不得你!我舍不得你啊!如果你走了,肯定不会再回来了,我怎么办啊, 我该怎么办!我没办法跟你一块走。”
他拿了族里这么多资源, 身上还有自己的责任要承担, 而且, 如果他冒然跟着陈宁安一块出去,很可能连累陈宁安,给他带来杀身之祸。
他在家里怎么闹都没事,如果他要出门, 爹娘肯定不会同意的。
他现在修为太低了,根本反抗不了。
陈宁安抱着他安抚:“会过去的,这些难过只是暂时的,你好好待在家里, 无忧无虑的过完一辈子。”
“我不要, 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楚铮攥着他的手用力摇晃, “你心疼心疼我,好不好?咱们再想想其他办法。”
陈宁安擦去他的眼泪, 亲了亲他的眉心:“让我走吧。”
“不要!我不要!”楚铮死死抱住他,崩溃地哭喊,“我不让你走, 你对我一点不留情,我为什么要心疼你,我就要这么自私!”
陈宁安笑了下,亲了下他的耳朵,在他耳边轻声道:“我真得很想看一看那只猴子,你能不能再心疼我最后一次?”
楚铮满心绝望, 整个人剧烈发颤,他捂着脸失声痛哭,突然一掌拍在了自己心口,顿时昏了过去。
陈宁安默默流泪,打湿帕子轻轻给他擦脸,又给他换了一遍药,将他小心安置在床上。
他坐在床头,深深看着楚铮,最终抹干眼泪,展颜一笑:“楚铮,能遇见你,我感觉自己好幸运啊,谢谢你。”
陈宁安摘下脖子上的剑鞘,搁在枕边,看着楚铮,虔诚的祝福他。
“事毕于今,不溺于往,祝君早登青云。”
陈宁安低下头,凑过去亲了亲他的嘴唇。
“楚铮,我走了。”
……
陈宁安迈出楚家的大门,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这一次他真的自由了,再也不会有人阻拦他。
他没有急切离开,而是沿着楚家外围慢慢往外走。
这些天,他一刻不停,拼命地吸收灵力,加紧修炼,想快点提升自己的修为。
实在累狠了,他就自己练一些简单的丹药,当做休息。
半个月后,他彻底离开了楚家的地界。
陈宁安把东西收拾好,踏上飞梭,准备沿着九渊江一路往南。
九渊江是天墟大陆第一大河流,曾有修士以捆仙绳系舟测量,绳索放尽三百里仍未触底。
此江最骇人的是中上龙脊段,此处河床突然垂直陷落七百丈,形成一道悬挂在空中的水幕,日落时,万山倒映如熔金,每逢满月之夜,瀑布应和月光,形成一道瑰丽的美景,乃天墟大陆十大胜景之一。
九渊江中上段被楚家圈入族内,陈宁安在苍明峰时,时常见到这一胜景,他眺望江水上游,不禁心神恍惚。
突然,眼前出现了一道绯红身影。
“谢长老,您怎么在这儿?”
陈宁安急急忙忙从飞梭上跳下来,恭恭敬敬地朝谢子君躬身行礼。
“受人之托。”谢子君挑眉一笑,拍了拍他的脑袋,从怀里掏出两本册子递给他,“这是我合欢宗的秘法,只适合天阴之体修炼,你拿去练着玩儿吧。”
陈宁安犹豫着,一时没有伸手去接。
谢子君道:“你不必多想,更不必有负担,我出现在这儿,确实是楚铮告诉我你的位置,但即使他不说,我也会把这些秘法传给你,当时跟你说秘法不外传,只是为了诓楚铮,当初我还没加入合欢宗,我师父就把这玩意儿教给我了。”
陈宁安默了默,伸手接过功法,他踟蹰几瞬,低声问:“楚铮的伤都好了吗?”
谢子君哼笑道:“人我没见着,不过,听声音中气挺足的,不像有什么伤。”
“多谢您。”陈宁安朝他躬身,“劳烦您这么远跑一趟。”
谢子君开怀一笑,他可不是白跑,这回来一趟,从楚家薅走不少好东西。
“行了,你想去哪儿去哪儿吧。”谢子君拍了拍他的肩,掏出一块玉牌递给他,“这是我合欢宗的客卿令牌,你行走在外,万一碰见什么事就拿出来,多少能吓唬吓唬,还算有点用。”
陈宁安满怀感激:“多谢您大恩。”
“无妨,于我而言,只是小事一桩。”谢子君潇洒的一甩折扇,掐诀离去。
陈宁安拿着客卿玉牌,默默看着他离开的方向。
有些人,只是抬抬手指的工夫,甚至称不上举手之劳,却是别人一生都难能追求到的。
陈宁安重新踏上飞梭,在周身布了几层结界后,只擦着地面缓缓飞行,他专心的翻看秘法。
夜里。
陈宁安仰头躺在树上,看着天上的繁星,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自由。
现在没有任何人可以支配他,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什么时候起床,就什么时候起床。
他可以在午饭时间吃早饭,可以在子时夜半起床练剑。
一天十二个时辰,每一时、每一刻都由他自己完全掌控。
他做累了飞梭,可以下来步行,突然起了兴致,会小跑一阵。
偶尔,会碰见一些奇异的灵植,他可以随时停下来,想看多久看多久。
走到一处湖边时,在一片夜色中,有一抹晃眼的白。
陈宁安看见了一只白色的水鸟,突然想起了雪翎。
他从荷包里摸出羽毛扇,摇了两下,顿时,冷风扑了一脸,他冻得瑟缩一下,默默把扇子收了回去。
陈宁安望着天空盯了一会儿,突然间,他特别想吃烧鸡。
说干就干。
大半夜,陈宁安爬起来在湖边四处寻找,又跑进树林里窜了半天,终于找到了一只野鸡。
他拿着花铲在湖边儿挖泥,自己用石头堆了个简单的灶台。
火烧到一半,泥糊的灶台经不住烈火灼烧,有泥块被烧裂,整个灶台坍塌大半。
还好他眼疾手快,用灵力一把扯出了那只得来不易的野鸡。
吸取上一次的经验,陈宁安这一次搭灶台熟练了很多,看样子很结实,他小心翼翼地把野鸡放上去。
这时,天边已经升起了一轮红日。
陈宁安感受着周身清凉的风,嗅着浓浓的肉香味,感受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悠然。
等他将那只油光水亮、汁水饱满的鸡腿咬进嘴里时,忽然心生感慨。
他真是过上好日子了。
……
这天傍晚。
陈宁安走到一处空旷的山谷,用神识扫了一圈,方圆几里毫无人烟,他冲着幽深的山洞,莫名哈哈大笑起来。
他扯着嗓子大声呼喊,放肆的笑。
结果从山洞里面窜出来一只长翼蝙蝠,估计有筑基修为,看它冲过来时气势汹汹的架势,是奔着啄破他的脑袋来的。
陈宁安修为不敌,吓得抱头鼠窜,他急急忙忙地掐个轻身诀,跳上飞梭,忙不迭地跑了。
接下来,陈宁安收敛了很多,即使周围没人,他也不敢大声呼喊,毕竟还有其他的生灵。
一路南行,九渊江到这里出现了三条岔路。
陈宁安停在这里足有半个月,他来来回回尝着三条河流里的鱼虾。
最终,他决定走那条有螃蟹的河流。
即使陈宁安都是挑着荒无人烟的偏僻山路走,但难免会碰上其他人。
两个拿着大刀的彪形大汉挡在他前面。
“识相的,就把身上的钱交出来,我可以留你一条小命。”
陈宁安扫了对方一眼,都是凡人,早知道他这会儿不走路了,要是坐飞梭的话就能避开。
他不紧不慢地走上前,一脚一个,把人踹到河堤下面,没确认他们什么情况,就继续往前走了。
走出一段路后,陈宁安后知后觉的笑了起来,心里美滋滋的。
如果放在之前,他肯定打不过那两个大汉,有灵根、能修炼,真好!
只要天墟大陆不毁灭,他不用依靠任何人,也能一直吸纳灵气,修为会不断增加,说不定能成为高阶修士。
临到傍晚。
陈宁安挑了一块平坦避风的地方,他简单搭了个帐篷,刚摆好姿势准备打坐,腰间的通灵玉忽然亮了起来。
“桦小姐。”陈宁安小心地询问,“您有什么事吗?”
楚正桦道:“之前,咱们不是一块儿去御兽宗吗,宗里的灵兽一见到你就特别欢喜,这不,他们宗里有颗传了三千年的龙蛋,一直没破壳,他们二长老说,近百年间,龙蛋里边的生机越来越弱,所以他们想请你帮忙孵化,不知你意下如何?”
陈宁安闻言一愣,他是招灵兽喜欢,但也没有到这种地步吧?
“桦小姐,我怕是没有这个能力。”
“嗐,这有什么。”楚正桦不以为意,“你就把龙蛋揣在身上,随缘吧,能成的话最好,御兽宗肯定少不了你的好处,你现在出门在外,很多地方都要用到灵石,多攒些灵石没坏处,不成的话也没关系,反正他那颗蛋再救不回来,迟早也是个死。”
陈宁安认真想了想,还是婉言拒绝了。
他才从楚家出来没几个月,身上的钱还是很富裕的,他平时花得节省,已经够用了。
他现在就想自由自在的,不想有任何的牵绊和拖累。
再说了,他有没有那个孵化的能力还两说,御兽宗的二长老嘴上是那么说,万一那颗龙蛋在他身边彻底死了,只怕他们御兽宗会对他心有芥蒂。
楚正桦见他不愿,也没有再劝说,只道:“反正也不急这一时片刻,你好好想一想,不想接就算了,等你想赚灵石的时候,跟我说一声,我这儿多的是任务让你接。”
“谢谢桦小姐。”
等摁灭通灵玉,陈宁安又从头到尾仔细盘点了一下自己的灵石,不禁心生宽慰。
够花了!
万万没想到,乐极生悲来得这么快。
陈宁安在离火城偶然遇到了在外历练的楚镜,楚镜拉着他一块儿去了拍卖行。
他一眼就相中了那一对鳄皮黑色护腕。
当他看到那对护腕的第一眼,就感觉这东西就应该戴在楚铮腕上。
耳边回响着其余人接二连三的叫喊声,陈宁安忍了又忍,最终没忍住,还是花光了自己所有的灵石,又找楚镜借了十五万下品灵石,拍下了那对护腕。
他摸着自己空荡荡的钱袋子,看着手上完全无用的护腕,不禁生出一种他疯了的感觉。
是昨天在河里洗澡的时候,他脑子进水了吗?
“宁安。”十七岁的楚镜亭亭玉立,一身锦绣红袍衬得人英姿飒爽、干净利落,她捧着自己刚拍到的玄铁,笑问,“我这准备回家了,你要跟我一块回去吗?”
“不了。”陈宁安摇了摇头,“我已经不在楚家做事了。”
楚镜沉默了下,陈宁安跟楚铮的事情,她多少也有些耳闻。
她在陈宁安通灵玉里留下了自己的灵力:“刚才借的灵石就不让你还了,你在外面要是遇到了绿萤石,记得托人给我送过来。”
陈宁安点了点头:“好,我会留心的。”
两人分别,陈宁安又独自一人上路。
他拐了个弯,直奔御兽宗而去,将那颗比他脑袋还大的龙蛋抱走了,他用碧波绡做了一个大口袋,把龙蛋装进去背在身上。
据说这是颗水龙的蛋,陈宁安为了赚到那一千万下品灵石的酬劳,时时刻刻背着它赶路,他不敢去人多的地方,怕有人认出这是颗龙蛋,起了抢夺的心思。
他天天钻进深山里,四处寻找水汽充盈的地方,顺道也方便他修炼。
一路上,陈宁安时常挂忧,生怕自己不小心磕磕碰碰,把蛋给打碎了,好在这是颗很皮实的蛋,夜里滚到他脚边,让他踹了几脚,掉在地上后依旧好端端的,甚至越来越生龙活虎。
陈宁安打坐时,会在蛋壳上画聚灵阵,时不时给它渡些灵力。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只圆滚滚没有脚的龙蛋,竟然会跑了!
他那回打坐,太过专心,一睁眼,发现搁在他膝头的龙蛋不见了。
陈宁安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被人偷走了吗?
这可怎么跟御兽宗交待!
陈宁安立刻散出自己全部的神识,在周围仔仔细细的寻找,最终,在附近的一处小水潭里,找到了浮在水中的龙蛋。
奇异的是,陈宁安从一颗蛋上,看出了欢快和悠然,明明是颗圆溜溜的蛋,陈宁安却感觉它此时翘着二郎腿,吹着清脆的口哨,在开开心心的泡澡。
陈宁安揉了揉眼睛,恍惚的走上前,将龙蛋从水里抱出来,试探的拍了拍它的壳,低声教训了它一句。
呦!一颗蛋还会委屈!
碰巧,附近有个雨眠秘境开了,陈宁安打量着自己筑基后期的修为,还有这颗喜水的蛋,决定进去碰碰运气。
80-90
第81章
陈宁安在雨眠秘境里待了一年, 出来找了条山涧,在附近的山洞打坐。
等他醒过来时,发现脖子上多了个围脖。
低头一看, 一条湛蓝色的小龙在他脖子上绕了两圈, 小小的脑袋窝在他肩头。
看见这条小龙的一刹那, 陈宁安简直喜极而泣, 这三年多,他一直悬着心,如今终于能踏实了。
他赶紧用通灵玉联系御兽宗的人,隔两天, 御兽宗的二长老就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把他们这条祖传的龙接了回去。
陈宁安摸着小龙脑袋上指头大小的角,心里有诸多不舍,他凑近龙脑袋, 压低声音道:“你还小, 每天吃好睡好, 先照顾好自己,但是, 得了空,一定要努力修炼。”
即使这条小龙什么也不会,照样会被御兽宗供起来, 但是多增一分修为,就能为自己多加一份保障。
小龙悠悠甩了甩尾巴,脑袋一晃一晃的,看样子是听懂他的话了。
陈宁安又摸了摸它的脑袋:“好了,你跟他们回家吧。”
小龙支起细弱的脖颈,摇摇晃晃的飞到了二长老脑袋上。
二长老赶紧掏出为它量身打造的窝, 由一整块足有人高的极品水珀打造的窝。
小龙很满意自己的巢穴,盘在窝里呼呼大睡起来。
二长老满眼慈爱的看着它,亲自将它送到云撵内。
他折返回来,对陈宁安表达了郑重的谢意,并交由他一块玉牌:“这是我御兽宗的客卿玉牌,以后陈公子在外行事,若遇事,有用得到我御兽宗的地方,尽管开口。”
陈宁安没想到还有一枚客卿玉牌,他拿了自己应得的报酬,对客卿玉牌推辞不受:“在下当不起贵宗如此垂青。”
二长老紧紧握着他的手,真诚的把玉牌塞到他手心里,笑得一脸和蔼:“何出此言,陈公子有此大能,不如来我御兽宗高就,我宗定以大礼相待,如何?”
“多谢二长老厚爱。”陈宁安面色为难,“只是,我尚有其他事要做,眼下无法为御兽宗效力,不过您放心,贵宗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也可尽管开口。”
哈哈!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二长老顿时春风满面,从怀里掏出一窝朱雀蛋:“陈公子想必知道,朱雀孵化艰难,这几颗蛋先天不良,任由它们自然孵化的几率极小,遇上陈公子,真是它们几世修来的福气,才能有此机缘。”
二长老一边说,一边把出朱雀蛋塞到他怀里,同时又拿出一只乾坤袋,笑道:“这里面有三百万下品灵石,当做定金,待出朱雀蛋孵化之后,本宗另有重谢。”
这一番动作,打得陈宁安一个措手不及,他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没有反驳的理由,只好调整表情,欣然笑纳:“好,我定当全力而为。”
等将御兽宗的人送走,陈宁安盘点自己的乾坤袋,不由得感叹,如今挣钱也太容易了。
当修士真好!
人还是得有一技之长!
陈宁安揣着几颗红彤彤的小金山,再次出发。
路上,他又从楚正桦那里接了几个散活,小赚了一笔,然后进了一趟拍卖行,买了几颗种子,又搭进去些灵石。
从楚家离开之后,陈宁安就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多出了许多小爱好。
比如,他特别喜欢收集各种灵植的种子,还有果核。
听说腾龙秘境里有龙须木,龙须木的果子,体型硕大,味道甘甜,它的果核也非常独特,是橙黄色的圆球,简直像个小太阳。
陈宁安打算进腾龙秘境,去碰碰运气。
他现在对灵植的感知非常敏锐,一路寻着草木之气浓郁的地方前行,途中,他采到了不少高品阶的灵植,甚至还抓到了好几头四阶妖兽。
陈宁安剖开妖腹,取出内丹,心里不禁美滋滋的,这下又可以攒一笔灵石了。
正当他收拾妖兽尸体时,突然!从树后翻出一个身影!
来人手持一柄弯刀,一身杀气地朝他走过来。
陈宁安侧目扫了一眼,若无其事的收回视线,继续肢解妖兽。
来人着一身姜黄锦袍,看前襟上面的纹样,应该是暗影宗的内门弟子,此人扬着吊梢眉,轻蔑地看着一身素袍的陈宁安,语气高高在上:“乾坤袋交出来,我就饶你一条贱命。”
陈宁安置之不理,将地上砍断的妖兽爪子捡起来塞进乾坤袋里。
此人不禁恼怒,他手上蓄力,流露出属于金丹初期的威压:“你一个落魄散修,我能看上你的乾坤袋,是你的福气,别给脸不要脸!”
陈宁安闻言惊诧,他认真扫视自己。
他的头发梳得很整齐,衣裳很干净,花了他八百下品灵石买的,鞋子也是一尘不染。
为什么这人看他一眼,就说他是个落魄散修。
他现在很有钱的!
陈宁安整理好乾坤袋,随手一抬,空气中的水汽迅速凝结成一条极细的线,仿若蛛丝一般,却极韧、极利!
此人的弯刀挥出铿锵的破空声,已扑至陈宁安面门。
陈宁安往前一步,轻拨了下手指,如挑动琴弦一般。
霎时间,此人尸首分离,断裂的颈处猛的喷出一大股鲜血。
陈宁安微微侧身避开,弯腰捡起这人身上的乾坤袋,以及其他穿戴的灵宝,他将那把弯刀扔进乾坤袋里,往这人身上丢了张燃火符下去。
顷刻间,此人就彻底消失在这世上,不留一丝痕迹。
陈宁安熟练的做完这一切,感受着灵气浓郁的地方,不紧不慢走过去。
怎么说呢,福不双至,祸不单行。
陈宁安走到半道,碰见一群人黑吃黑。
他看着空中眼花缭乱的灵力和威压,不禁连掐几个轻身诀,快速避开。
结果这群人不知道打到哪儿了,突然爆出一阵灵波,陈宁安感觉身体不受控制,整个人天旋地转,快速往后倒,像个轻飘飘的纸鸢一样被风吹跑了。
等他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待在一处光秃秃的石滩上。
身子底下是大大小小的石头,硌得他全身都疼。
陈宁安站起来,拍了拍灰尘,想掐诀离开,结果发现他使不出灵力。
怎么回事?
陈宁安满心诧异,扭过头四处探看。
这时,一位红衣姑娘突然从一块大石头后面冒了起来,她一副自来熟的样子,笑嘻嘻的跟陈宁安打招呼:“在下上官明荣,敢问道友姓名?”
陈宁安本来没想理会,一听她这姓名,不由一怔,默了默,他还是开口回答:“在下陈宁安。”
上官明荣朝他身前走了几步,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上下盯着他打量:“你是散修?”
陈宁安点了点头。
“哦。”上官明荣几不可察的挑了下眉,“这里无法使用灵力,识海关闭,我看不出来道友是什么修为。”
陈宁安装作查看情况,不着痕迹的后退两步:“我修为浅薄,刚入道不久,此地着实奇怪,我去前头查看一番,就此别过。”
“确实。”上官明荣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这里极为古怪,我同你前去,万一有什么情况,我们也好有个照应。”
陈宁安正想拒绝,但是看她一副就这么说定了的样子,甚至要拉着他的手一块走。
这么自来熟吗?
陈宁安挪了几步,跟她保持距离,一边暗暗防备,一边开口搭话:“上官姑娘是出自离火城的上官家吗?”
“是啊。”上官明荣语气里透着遮掩不去的自傲。
陈宁安顿了一下,开口道:“曾听闻上官三小姐上官明珠,是不可多得的天才。”
上官明荣得意的笑了笑:“我和她同支,她是我堂姐。”
陈宁安瞪大了眼睛,作崇敬状:“想必明荣姑娘也是天资过人、修为深厚啊!”
“还行吧。”上官明荣掸了掸袖子,“现在的修为比我堂姐还差了点儿。”
陈宁安听完,心中一惊。
这姑娘的修为,铁定在他之上。
上官明珠当初嫁进楚家时,就已经是元婴中期修为。
突然,他肩膀被拍了一下,陈宁安的心猛然一跳,藏在袖中的玄金簪差点脱手而出。
上官明荣看着他,意味深长道:“这里无法用灵力,修为什么的全不作数,咱们可要互帮互助啊。”
陈宁安扯着嘴角笑了笑,并未作声。
同行期间,他数次想找机会离开,都未能成。
半个月后。
陈宁安看着躺在对面闭目养神的上官明荣,不由得无声叹气。
他从荷包里摸出一盒种子,挨个数着,用以平心静气。
说实话,能在这里碰见上官明荣,也是他的运气。
如果只有他自己流落到这里,不一定有法子离开。
自从上官明荣掉进来之后,一直悠闲从容,丝毫没有焦急之情,想必是会有人来救她,到时候他也能顺势出去。
“宁安啊,你那个百花露还有吗,我渴了,想再喝一瓶。”上官明荣抖了抖衣摆,站起来,走到陈宁安跟前,一脸坦然地朝他伸手要东西。
陈宁安道:“百花露没了,就剩灵泉水了,你要喝吗?”
“也成。”上官明荣又问,“肉干还有吗,我又饿了。”
“有。”陈宁安点点头,从荷包里掏出来肉干给她。
上官明坐在他旁边,一边吃,一边喝,嘴里寻了空还跟他搭话:“你真是挺大方的,此处没有灵力补充,我们就是凡夫俗子,没想到你还愿意把这些吃的喝的给我,我真是太感动了。”
陈宁安扯出一抹笑来:“应该的,共患难嘛。”
他瞥了一眼上官明荣满是厚茧的虎口,他不愿意也不行啊。
上官明荣右手掌心遍布剑茧,想必是从小练剑,而且她身高腿长,肩腕有力,即使没有灵力,只凭拳脚功夫,陈宁安这半路出家的也不是对手。
此处无法用灵力,乾坤袋打不开,上官明荣身上只剩些不能吃不能喝的灵宝,人被饿狠了,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
他若是不愿意,上官明荣有的是办法让他愿意,到时候,命都不一定能留下来。
上官明荣斜躺着,浑身透着轻松惬意,吃吃喝喝一番后,向陈宁安又要了一把松子嗑着玩。
陈宁安心里有些急躁,但不多。
他荷包里装了很多吃食,能撑很久。
忽然身侧一沉,上官明荣靠在了他身上,陈宁安皱了皱眉,往一侧挪了些。
没成想,上官明荣身子一歪,又凑了过来。
陈宁安不想跟她起冲突,站起身来,温声道:“你在此处歇着,我再出去看一圈。”
“躲我呢?”上官明荣也站了起来,缓步来到他旁边。
陈宁安笑着摇头:“没有,你想多了。”
“我看上你了。”上官明荣直接道,“你愿意跟我好吗?”
陈宁安一时沉默,他认真想了想。
平心而论,上官明荣生得很漂亮,姿质丰艳,是个美人。
性格洒脱不羁,他很欣赏这样的女子。
再加上,上官明荣家世极盛,又天资非凡。
陈宁安捏了捏手指,他要是能娶到这样的媳妇儿,估计他爹娘能高兴得从坟里蹦出来。
他严正神色,缓缓靠近上官明荣的脸,眼神落在她嘴唇上。
上官明荣挑了下眉,伸手要去搂他的腰。
陈宁安按下她的手,往后退了两步,郑重道:“我不跟你好。”
上官明荣的神情明显一愣,像是没料到自己为什么会被拒绝,她皱了下眉:“为什么?”
陈宁安道:“你很好看,嘴唇生得也很漂亮,但是我没有一丝想亲你的想法。”
“这有什么的,没关系。”上官明荣无所谓道,“我可以亲你啊。”
陈宁安顿了一下,直接道:“我应该是不喜欢姑娘,只喜欢男人。”
“哦。”上官明荣淡淡应了声,脸色看不出什么惊讶。
陈宁安反应了过来:“你早看出来我喜欢男人了?”
“差不多吧。”上官明荣道,“我有两种猜测,一是你是个断袖,二是你是个天阉。”
“……”陈宁安哽了下,“此话何解?”
上官明荣道:“我这么一个大美人,跟你单独朝夕相处了大半个月,期间,你一直规规矩矩的,看我的眼神,跟普济寺的和尚看我的眼神没什么两样。”
陈宁安心里一言难尽:“你刚才那一出是?”
“无聊呀。”上官明荣耸了耸肩,嬉笑道,“逗逗你,找个乐子。”
陈宁安淡淡一笑,并未作声。
“但我是真看上你了。”上官明荣突然开口,神色严肃道,“我是认真的,你愿意跟我回上官家吗?”
陈宁安惊讶道:“可是我喜欢男人啊。”
“无所谓。”上官明荣并不在意。
经过这些天的观察,她发现陈宁安真的很适合当道侣。
肩宽腿长,腰身窄韧,身形优越,容貌上乘,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风流,他随手拨弄个小石子儿都让人赏心悦目。
人干干净净,收拾东西也干净利索,荷包里装得五花八门,什么东西都有,是个很注重生活的人。
她沉迷修道,平时过得很糙,跟陈宁安这样的人过日子,简直就是天作之合。
辛辛苦苦修炼完,回去见自己屋里摆着这样一个人,都不觉得累了。
陈宁安对上官明荣的眼神,心知这位姑娘只是把他当成一个灵宠,即使她掩饰得很好,依旧从她眼神中流露出一些高高在上的矜傲。
“上官姑娘。”陈宁安淡淡笑着,“我们还是不谈这些玩笑了,先想法子出去,你在此处歇着,我去别处找找出路。”
“好吧。”上官明荣遗憾地叹了口气,心中生出一些可惜,又尝试了一次,“你真不愿意?我家底很厚实的,跟我在一起,你就不用自己费心寻找资源了。”
第82章
陈宁安面上带笑, 温和道:“上官姑娘,你歇着吧,我去前头看看。”
“行吧。”上官明荣叹了口气, “你去吧。”
“好。”
陈宁安走远了些, 他盘腿坐在一处大石头后面, 开始认真反思自己。
当初, 他对楚铮说出的那句“事必于今,不溺于往”,其实也是在告诫他自己。
他从楚家出来十一年了,期间, 从来没有主动打听过楚家的事,甚至是有意识回避。
因为他怕听到关于楚铮的消息。
这些年,他遇到过很多好姑娘,却一次也没动过心。
陈宁安抬手搓了搓脸, 以前, 他明明不喜欢男人的。
什么时候变得, 怎么掰不回来了呢。
陈宁安从荷包里摸出一包风干螃蟹,扯着蟹腿慢慢嚼着。
忽然, 地上啪嗒啪嗒掉了许多小水珠。
陈宁安低头去看,发现视线模糊,他抹了把眼睛, 一手潮湿。
一瞬间,陈宁安哭得不能自已,他捂着脸,深深躬着腰,默默等待这股情绪过去。
片刻后。
陈宁安直起腰身,从荷包里掏出清凉膏涂在红肿的眼睛上, 没过多大会儿,眼睛恢复如初,他打湿帕子擦了擦脸,熟练的做完这一切,深呼了两口气。
他扯着一只螃蟹腿,放进嘴里慢慢地嚼。
好吧。
陈宁安坦然接受了他现在喜欢男人的事实。
等他从这里出去,如果碰见合适的男人,可以试着相处一下。
日子总要往前过。
陈宁安理清思绪后,又坐了会儿,回去跟上官明荣会合。
他刚走到地方,大地忽然震颤起来,像是有什么巨物在冲击这片空间。
陈宁安竭力维持平衡,仍是踉跄几下。
上官明荣双手负在身后,站得稳稳当当,眼神望着虚空。
片刻后,此处的天穹像是裂开了一样,一道细微的缝隙迅速向外膨大,直至整片天幕消失,许多道身影出现在虚空之中。
他们所穿的衣裳,前襟皆绣有上官家的族徽。
“行了。”上官明荣抬了抬下巴,“可以出去了。”
陈宁安紧紧跟在她后面,生怕晚一步被落下。
等彻底离了这片地方,陈宁安缓缓松了口气,朝她道谢后,掐了个轻身诀,便想离去。
忽然,耳边响起一道惊喜的声音:“你是陈宁安,陈小友吗?”
陈宁安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我是陈宁安。”
“二叔,你认识他?”上官明荣诧异道。
上官颍泉冲她点了下头,随即走到陈宁安身旁:“我在御兽宗做客时,曾远远见过你一面,他们的二长老多次向我提起过你,我寻了你半年有余,却没得到任何消息,如今竟是凑巧在这里碰到你了。”
陈宁安观他神色与语气,看着不像是来找茬,他客客气气的躬了下身:“不知上官前辈有何事要寻在下?”
上官颍泉道:“我上官家有一族树,乃是九转菩提树,距今已有八千多年,虽到今日依旧能开花结果,但内里生机却不断流逝,我们苦寻数法仍不得挽救,听闻陈小友对此颇有见地,恳请陈小友到上官家医治此树,你只去做,不管成与不成,上官家定有重谢。”
陈宁安一边听,一边忍不住跑神,他身上还带着两颗九转菩提果的果核。
其实,陈宁安很不愿意跟这些世家扯上关系,但这次他几乎没犹豫,直接同意了。
“我从秘境出去还有些事要办,三个月后,我会到上官家拜访,对族中族树以尽绵薄之力。”
“好!一言为定!”上官颍泉一脸欣喜,“秘境中诸多凶险,不若陈小友与我们同行?”
陈宁安摇了摇头:“多谢前辈好意,我还有其他事要做,就不与诸位同行了。”
上官颍泉得到他的应承,也没再劝说,笑着送他离去。
陈宁安一个人在秘境里兜兜转转,最终机缘巧合找到了龙须树。
他在树下等了三个月,终于等到了一个成熟落地的果实。
陈宁安开心地小口咀嚼果肉,将那枚果核洗得干干净净,晒干之后,收到他的匣子里。
又等了一个月,秘境开了。
陈宁安立刻催动一张千里遁地符,快速离开秘境,一口气跑出三千多里。
他的修为快压不住了,从秘境一出来就要结婴,渡劫最是凶险,他无人护法,怕有人打他主意,到时他落个家财散尽、身死道消的下场。
陈宁安挑了一处荒山,事先布下了传送阵。
他盘点的身上所有的符箓和灵宝,当天际第一道天雷劈下来时,他提剑迎上。
“咔嚓——”
这把花了五千下品灵石的铁剑被劈成了碎渣。
陈宁安顿时心疼,又有些后悔,早知道当时就多花些灵石买一把有品阶的灵剑。
他从乾坤袋里又摸出三把铁剑,期间用上了无数零零碎碎的东西,最终成功渡过了雷劫。
等天雷消退后,陈宁安立刻用传送阵离开这里,躲到了自己事先准备好的山洞里调理内息。
说实话,他觉得天雷很眷顾他。
因为他渡劫的阵势很小,他曾经见过修慈悲道的修士渡雷劫,感觉他的阵势比那大不了多少。
陈宁安沉下心神调息,曾经的丹田被如今宽阔的紫府取代。
辽阔的紫府中央盘腿坐着一个巴掌大的小人儿。
这就是他的元婴吗?
陈宁安心中好奇,其他修士的元婴也是长这样吗?
他摸着自己空荡荡的脖子,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失落和遗憾。
……
闭关两个月后,陈宁安的修为稳定下来,他前往最近的百宝行,将自己从秘境中获得的东西悉数出售。
百宝行的管事热情地迎上来:“陈仙师!您可算来了,最近行里收了一批稀罕灵植,您给掌掌眼。”
“好。”陈宁安应承了。
一个柜台的小伙计,见管事的这么奉承他,好奇的去问一旁的老伙计:“那人是谁呀?看着年岁不大,穿得普普通通,估计就是个散修,咱们管事的为什么这么上赶着巴结他?”
老伙计道:“他是陈宁安陈仙师,是咱们东家亲自聘的客卿,别看年纪轻,在灵植一途造诣极高,如今在天墟大陆已经是排得上名号的灵植师。”
“不仅如此,他在万花谷、御兽宗、合欢宗,皆持有客卿玉牌。”
“十二年前,我头一回见他,他还是个凡人,九年前见他,他刚筑基,如今已经是元婴修士了,这修炼速度,世上能有几人比得过。”
小伙计听得直瞪眼。
老伙计感叹道:“这位陈仙师,称一句天之骄子也不为过,这份天资和运道,真是得天独厚!上苍垂青的的头一份!”
“凡人竟也能再成为修士!!”小伙计震惊道,“太不可思议了!那真是得老天眷顾啊!”
等陈宁安出来的时候,小伙计的眼珠都快黏他身上了,直勾勾盯着他看。
陈宁安察觉到他的目光,冲他微微一笑,不紧不慢的走出了百宝行。
他掏出楚镜研发的第七版飞梭,不,应该是小型灵舟,梭内足有一室之地,防御结界极其牢固。
陈宁安乘坐飞梭,朝离火城上官家而去。
他刚进入上官家的地界不久,上官颍泉就领着一群人前来迎他。
上官家大门洞开,众人拥簇着陈宁安,往族中九转菩提树去。
陈宁安仰头望着这参天巨树,觉得比楚家那棵须弥树要细一些。
他与上官颍泉闲言几番,谢绝了上官家的盛情款待,在树下搭了个帐篷,日日住在树旁。
他围着树根挖了三十个洞,用以查看它的根系,又用玄金钎捅开树心,抽出玄金钎,看它树心内里的情况。
足足检查了半个多月,陈宁安才定下救治办法。
这棵树太大了,他手上现有的花肥不够,用通灵玉联系了楚正桦,让她多送些肥过来。
陈宁安在上官家待了七个多月,等法子明显奏效后,他将救治的方子留下,告辞离去。
临走时,上官家主亲自来送他:“此树对我上官家意义非凡,多谢陈小友出手相救,此物乃是我上官家的客卿玉牌,请陈小友笑纳。”
这些世家宗门,笼络人的法子,竟然出奇的一致。
陈宁安心中觉得好笑,他严正神色,郑重地接下客卿玉牌:“多谢上官家主青睐,以后上官家如果有用得着在下的地方,但请直言。”
“好。”上官家主面朝上官颍泉,“好生送陈小友出去。”
“是。”
等离了上官家的地界,陈宁安掏出上官颍泉塞给他的乾坤袋,仔细翻看一遍,不由得满意点头。
上官家还是很大方的,这一票真是挣了个大的!
他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只龙晶石的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搁着两颗九转菩提果。
陈宁安抿了抿嘴,嗅着鼻尖儿的果香,一股回忆猛的翻涌上来。
他咽了咽口水,合上盖子,把果子收进乾坤袋里。
……
陈宁安将手上接的任务都清了之后,又开始下秘境。
他秘境中遇见了一个丹修,两人合力杀死了一头六阶妖兽。
这人是个散修,但是一看就很有钱,因为他的黑色锦袍竟然透着彩光,前襟、后背皆绣了许多精致华美的纹样,尤其是胸前的玄凤,简直活灵活现。
不过,陈宁安觉得没有素面的黑袍好看。
他与这位丹修同行了一段时间,丹修是个细心善良的人,言谈举止端庄稳重,是个温文尔雅的翩翩君子,两人合作起来,还算有默契。
二人一同出了秘境,丹修拦在陈宁安身前,迟疑地小声试探:“……宁安,你对男子和男子相恋怎么看?”
陈宁安看了他一眼,直接道:“我喜欢男人。”
“那太好了!”丹修又惊又喜,他红着脸,羞涩道:“我有意于你,不知你心意如何?”
陈宁安沉默了下,很认真地端详他。
平心而论,这个丹修容貌不俗,身形优越,天赋上佳,年纪轻轻,如今已经能炼制出七品丹药,品行也相当端正。
能找个这样的人当道侣,非常不错。
陈宁安盯着他的嘴唇看了两眼,在心里遗憾地叹了口气:“承蒙青睐,我无意于你。”
“为什么?”丹修困惑地看他,“我哪不够好吗?”
陈宁安摇了摇头:“你很好,是个宽容仁厚、通情达理的君子,但是我喜欢无理取闹的男人。”
丹修愣了一下,望着陈宁安嘴角噙着的笑意,反应了过来:“你是不是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陈宁安点了点头:“是。”
“但你现在是一个人。”丹修不死心,尝试劝说,“人是会变的,说不定哪天你就不喜欢他了,我们可以先相处试试。”
“不了。”陈宁安语气坚定,“我还有其他事要做,告辞。”
说完,陈宁安立刻掐诀就走,不留一丝余地。
他来到百宝行,将此行在秘境中的收获,全部兑换成上品灵石。
他看着乾坤袋里成堆的灵石,心里很欢喜,同时又生出一种无奈。
不知道怎么了,他现在痴迷于攒钱,过得比在楚家时还抠搜。
这么多灵石,放到之前,他想都不敢想,可是现在他只觉得不够,想要更多。
陈宁安租了个小院歇了几天,又花了半个月补充丹药、符箓和阵材,接着下秘境。
除了灵石,他对修为也有很迫切的欲望。
他拿到一个消息,说这个陵城秘境里有荧火藤的痕迹。
十七长老赠他的那本天墟灵卉录,上面曾经提到过荧火藤,但是没有图样,只有几行短短的文字。
此物已经近千年没有出现在大陆上了,现在大家都默认荧火藤已经灭绝了。
陈宁安很开心,如果他能有幸遇见荧火藤,就能补全天墟灵卉录,说不定,运气再好一些,还能拿到种子。
等到秘境初开那天,陈宁安混在人群中,兴冲冲的蹿进了陵城秘境。
等进秘境之后,他没停留,直直奔着寻找荧火藤而去。
御剑累了,陈宁安就操控着飞梭,沿着山涧一直往上寻找。
行到一处,陈宁安突然感觉到一阵灵气波动,他停下来,仔细打量周边的环境,眼神落在一条粗壮的绿藤上。
这是条已经开智可以修炼的藤。
陈宁安不禁心中一喜,他缓步来到绿藤前,伸手渡给它一股精纯的灵力。
下一瞬,绿藤就摇摇摆摆,晃动着枝叶,冒出一道略有些尖细的声音,听起来像个五六岁的小童:“你的灵力真好吃,能再给我一些吗?”
“可以。”陈宁安一口答应了,毫不吝啬的又给它输了一股灵力。
“哗啦啦……哗啦啦……”绿藤开心的摇摆。
陈宁安温声道:“你见过荧火藤吗,它浑身是金灿灿的。”
绿藤摇头晃脑道:“没有,我从生下来就待在这里,还没长出来脚,哪去没去过,不过,我有一个好朋友,它有翅膀,我现在让他过来,你问问他。”
陈宁安笑了笑:“哇,真是太谢你了!”
又给它输了一股灵力。
绿藤开心得哗啦啦的摇。
没一会儿,一只彩鸢飞了过来,它警惕的看着陈宁安,似乎在准备随时飞走。
这时,绿藤开口道:“小花鸟,你见过一个金灿灿的东西吗?”
陈宁安适时开口补充:“它也是一株藤,叶子长得像月牙,开花时特别香,浑身都金灿灿的。”
“哦,那家伙呀。”彩鸢转了一下脑袋,扇了扇翅膀,“前面那片山里,最里头有个窝窝,那家伙就在崖壁下的洞里待着。”
陈宁安闻言大喜,他从乾坤袋里掏出一把灵果,搁在手心里,朝彩鸢道:“谢谢你。”
彩鸢高兴地挥舞着翅膀,双脚踩在他肩上,低下头,一口一个果子。
陈宁安向它们两位道别,满怀期待地冲着高山而去。
途中,突然出现一人挡在了他身前。
此人身形高大,修为莫测,从头到脚被黑袍裹得严严实实,他双手抱于胸前,站在一柄重剑上,看起来极具压迫感。
陈宁安一瞬间愕然,怔怔地看着他。
此人御剑下落,手中重剑握于掌心,不紧不慢地朝陈宁安走过来。
走动间,带起一阵微风,搅乱了空气中飘浮的尘埃。
此人周围缭绕着一股极重的血腥味,身上的黑袍虽然看着干净,但是透露出明显浆洗过的痕迹,应该是清洁术用得太多导致的,袖口和衣摆处破了很多口子,脚上的靴子,竟然沾了一些尘土。
不可能!
陈宁安满心震惊的看着朝他走过来的人,即使这些年他刻意没去打听楚家的消息,但要是楚家落魄了,他不可能听不到一丝风声。
此人将剑横在他颈间。
陈宁安情不自禁去摸自己的脸,在这十四年间,他的变化很大吗?
他口水咽了又咽,嗓子发紧,心咚咚咚直跳,明明很想张嘴说话,但就是发不出声音。
陈宁安都有些急了,他狠狠攥了攥手,掌心掐出深深的指印,他深深呼了口气。
“你……你是…是……”陈宁安不受控的结巴,他吞咽一下,看着这人,小心翼翼的询问,“……你是想要灵石吗?”
这人默不作声,也没有其他动作,浑身裹得严严实实,什么也看不出来。
陈宁安急忙掏出自己的乾坤袋,快速理着里边的东西:“你是受伤了吗?我这里有些丹药,你挑一些用,角落那只灰秃秃的荷包,里面堆着的都是上品灵石,足够你撑一段时间了,你先好好养伤,别打劫了。”
这人还是一声不吭,剑依旧架在陈宁安脖子上,对陈宁安递过来的乾坤袋视若无睹。
陈宁安背过手,用力擦了擦手心渗出来的汗,掐了几个清洁术后,小心去扯他的袖子:“如果你觉得这些灵石不够,我在外面的百宝行,还存了一些灵宝,等出去,我都拿给你,这样行吗?”
砰!
重剑砸落在地上,这人也急速朝身后跌去。
陈宁安猛的伸手,一把抱住他的腰,稳稳将他搂在怀里。
这时,陈宁安才发现,他一直没有感受到此人的呼吸和心跳。
他心里又惊又慌,忍着极度害怕的心情,小心去揭这人头上的兜帽。
一!二!三!
陈宁安灵力都用上了,这人身上的黑袍纹丝不动,像是长在他身上似的,一点儿都揭不下来。
这黑袍就像是一个密封的茧,把人严严实实的裹在了里头。
陈宁安仔细寻摸了一遍,发现这玩意儿堪称天衣无缝,完全找不到打开的方法。
他只好作罢,怀抱里的人又冷又硬,一点温度都感受不到。
“……楚…楚铮。”陈宁安艰涩的喊出这个名字,太久没说过这两个字,透着明显的生疏,“你…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第83章
陈宁安小心翼翼的抱着人, 忐忑的盯着他。
良久,一片沉默。
陈宁安想给他检查伤势,完全找不到地方下手, 实在无计可施。
秘境还有三日就开了, 他望了眼近在咫尺的高山, 毫不犹豫地掉头折回。
他将人打横抱在怀里, 乘坐飞梭,快速朝秘境入口去。
期间,陈宁安不眠不休,赶着秘境刚开的一瞬间, 立刻飞了出去。
楚铮一直没有醒来,整个人毫无生机,陈宁安抱着他时,有时都恍惚, 分不清自己抱着的是活人还是尸体。
一出秘境, 陈宁安立刻掏出通灵玉联系楚正桦:“桦小姐近来可好?生意上有什么妨碍吗?”
“没有妨碍, 近来我顺得很!”楚正桦语气十分开怀。
陈宁安道:“近来,我行走时, 突然听一些人频繁谈及楚家,楚家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最近是有一件大事,楚锦那个宝贝闺女, 测出来是单火灵根,天资非凡,如今随着王真人在瑶林峰修行,我楚家这是又后继有人了!哈哈哈……”
陈宁安攥了攥手,语气惊讶地问:“她也拜王真人为师了吗?”
“这个还没定下来呢,王真人的心魔越来越重, 阿锦两口子的意思,是让她拜阿……”楚正桦语气顿了下,“拜她小叔为师,反正师出一脉,大差不差,如今他们三人都在后山修行。”
“这样啊。”陈宁安心不在焉的应了声,敷衍几句后,摁灭了通灵玉。
他看着怀中依旧昏迷的人,非常确定这个人就是楚铮。
那楚家那个楚铮又是谁?
不可能是别人假冒的,楚铮跟王真人有弟子契,王真人不可能连自己的徒弟都认不出来。
世上有两个楚铮?
陈宁安摸着怀里人硬邦邦的手臂,心中满是困惑。
他心神不定的抱着人打量,完全理不出头绪,又找了其他人多方打探,确定楚家现在还有一个楚铮。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了以防万一,陈宁安没敢往城里去,也没去人多的地方,挑了一片人烟荒芜、灵气稀薄的地方落脚。
他先将楚铮安置在床上,给他鞋子施下清洁术,将鞋底洗得一尘不染,他掏出一张绒毯,轻轻盖在楚铮身上。
陈宁安站在床边看了他一会儿,起身去扎帐篷,他在帐篷外面布下隐藏气息的阵法,又一连布了十几道结界。
等做好防御措施,陈宁安掀开门帘,走进去时,一个黑沉沉的高大人影突然挡在他面前,像堵墙似的。
陈宁安惊了下:“……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这人还是没理他,在他面前站了两瞬,又扭回头,回到了床上躺下。
看样子是见他不在,要出门找他。
陈宁安在原地踌躇了会儿,慢吞吞走过去,别扭的站在榻前,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好一会儿,始终沉默。
陈宁安扣弄着手指头,瞄了他一眼,欲言又止的抿了抿嘴。
为什么一句话都不跟他说。
是不想理他?
还是没有认出来他?
陈宁安想了想,转身找了个盆,引出水来,仔细清洗着脸。
水面倒映出一张白皙如玉的面孔,眉目秀润,姿容清隽,墨黑的眼珠清澈透亮,像是被灵泉浸透了似的。
陈宁安摸了摸自己的脸,感觉跟十四年前无甚变化。
他迷茫地转过身,一步步来到床前,冲着那道背影,小声开口:“你叫什么名字呀?我叫陈宁安。”
说到自己名字时,陈宁安着重加重了语气。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
陈宁安抿了抿嘴,有些无措,默了默,他掏出几瓶丹药,搁在枕头旁:“这些是止血固元的丹药。”
又是沉默。
陈宁安站了站,转身往外走。
他伸手去掀门帘,手却按在了一片黑袍上,楚铮堵在了他身前。
陈宁安不由得一愣。
楚铮什么时候动的?他竟然一丝都没有察觉,好高的修为。
他是天阴之体,又是单水灵根,修炼速度远超旁人,当时,他在秘境里偶然得了一个传承,修为大有增益,如今,他是元婴初期修为,按往日楚铮修炼的速度来看,他此时应当是元婴大圆满。
眼前这人的修为,明显在他之上,最起码差了一个大境界,保守估计也得是化神中期。
楚铮怎么会修炼得这么快?
陈宁安陷入沉思,站着一动不动,手还按在对方胸前。
对面的人略微低着头,好似是在凝视他。
同一时间,两个人都在愣神。
最后,陈宁安先回过神,他收回手,仰头看着对面的脑袋:“我想出去。”
“又要跑吗?”这人终于开口了,声音虽然比之前低沉了些,但确认无疑,这就是楚铮的声音。
陈宁安一瞬间恍惚,鼻腔酸涩难忍,识海中掀起一波惊天大浪,他脑袋都有些发晕。
他低下头,声音带着一些鼻音:“不是,我以为你不想看见我,想着去外面坐坐。”
“我是谁?”一只被黑色裹住的手,慢慢捏住他的下巴。
陈宁安顺从的抬起下巴,眼前人的面目一片漆黑,他打量几瞬,在那处应该是眼睛的地方落下视线:“你是楚铮。”
“你是谁?”楚铮语气极为冷淡。
陈宁安愣住了,他茫然地眨了眨眼:“我是陈宁安。”
楚铮默不作声。
陈宁安等了一会儿,什么也没等到,他抬起手,在自己脸前晃了晃:“你能看见我的脸吗?”
楚铮没回答,手按在他肩上,将他往里推了一把,随即朝床边走过去,仰头倒在了床上。
陈宁安心中惊疑不定,由己推人,他觉得楚铮不应该这么快就忘了他。
他来到榻边,在楚铮脑袋边儿蹲下,小心地问:“你是失忆了吗?”
楚铮微微侧了下脑袋,扬了扬下巴。
明明他的脸被黑布挡得严严实实,可是,陈宁安从这细微的动作中,硬是看出了一股嫌弃和无语,他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楚铮的神态。
陈宁安抿了抿嘴,轻声问:“你怎么从家里出来了?家主和夫人他们知道吗?”
“我凭什么告诉你?”相当冷淡的语气。
那就是没说。
陈宁安将他从头到脚又仔细打量一遍,楚铮肯定是自己一个人偷跑出来的,而且跑得还急,身上应该什么都没带,不然他不会穿已经破了的袍子。
他在乾坤袋里翻翻找找一圈,最终掏出来一身衣裳:“你要沐浴吗?这套衣裳我刚洗过,很干净的。”
“咱俩什么关系?你穿过的寝衣竟然拿来给我穿。”明明是从嘴里说出来的无形的话,却像一根长满了刺的荆棘,每根刺都朝着人戳过去。
陈宁安瞥了他一眼,抿了抿嘴,低声道:“我们上过床。”
榻上的人,身形明显一僵。
隔了会儿,楚铮开口了,语气漫不经心,透着一股淡漠:“是吗,太久之前的事了,我都记不清了。”
陈宁安心头抽了一下,对他们这种说话的方式非常难以接受。
这十四年来,他一直刻意不让自己去幻想,幻想他还会不会再见到楚铮?如果再见到楚铮会怎么样?
眼下,幻想成真了。
就是这副陌生、疏离、又尴又尬的样子,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别扭。
陈宁安将衣裳塞回乾坤袋里,站起身来,打算出去透透气。
“陈宁安,你还是这样。”楚铮忽然开口,“对我永远都没有耐心,从来不会好好哄我。”
“不是!”陈宁安急急反驳,赶紧凑到他脑袋前,看着他说话,“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你想听什么,我怕说错话,你更不高兴了。”
楚铮不理他了,转过身背对着他。
陈宁安蹲了一会儿,起来坐在床边,双手来回扣着手指头,看着楚铮的背影欲言又止。
纠结了好一会儿,陈宁安也没敢去抓他的手,只拽着他的袖子晃了晃:“你是不是受伤了?身上血腥味好重,我这里有些药,你要不要用?”
默了一瞬,楚铮转过了身:“不用。”
“用点儿吧。”陈宁安又晃了一下他的袖子,“这样伤好得快。”
“不用。”楚铮依旧拒绝。
陈宁安犹豫了下,仍是坚持道:“用一些吧,好不好?”
“我受伤关你什么事?”楚铮突然质问他,“这么催着我用药,在表演你其实很心疼我吗?”
陈宁安闻言一愣,他抿了抿嘴,神色流露出一些委屈:“你冤枉我。”
顿了顿,他小声道:“不是表演。”
抛开其他不谈,他跟楚铮相处了七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何况他们还曾经那么亲密过,如今楚铮明显身上有伤,他怎么可能视而不见,又怎么可能毫无触动。
楚铮的脑袋微微偏了些,视线落在自己脑袋上方,他收回自己的袖子:“你这些药对我没用。”
“为什么!”陈宁安语气很急,“你受的伤很重吗?伤在了哪里?”
“我不想告诉你。”楚铮这句话语气平静,不是在赌气,就只是字面意思,他不想把自己身体的情况告诉陈宁安。
陈宁安很想追问下去,最终他抿了抿嘴,轻声道:“知道了,我不问了。”
他默默起身,来到帐篷另一侧的蒲团上坐下,快速布下了一个聚灵阵,合上双眼开始打坐吸纳灵气。
此处灵气稀薄,陈宁安打坐许久,身边才聚集薄薄一层灵气, 他没有将这些灵气收为己用,而是掐了个诀,将这股灵气送到楚铮身旁。
陈宁安凝神感受,他引进帐篷中的灵气在不断减少,看样子是被楚铮吸走了。
见状,陈宁安缓缓松了口气,身体还能吸收灵气,就证明没出什么大问题,时间长了,身上的伤总能被灵气治愈。
如今,陈宁安已经是元婴修士,摆脱了生活的诸多琐事,一连两天,他都静静打坐。
楚铮安静地躺在床上,陈宁安感受不到他的呼吸和心跳,只能根据他偶尔弄出来的小动静,来判断他是醒着,还是睡着了。
这种情况持续到第七天时,陈宁安实在忍不住了。
他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眨眨眼,抿去眼中的泪水,服下一颗提神丹后,快步走到楚铮身边。
他斟酌着措辞,缓慢道:“当时,我是匆忙才选择这个地方,我现在觉得这里很不好,灵气太少了,你觉得呢?”
楚铮语气冷淡:“你想走就走,我不会拦你。”
陈宁安噎了一下,心中有些气恼:“你呢?是走还是留?”
“跟你没关系。”楚铮翻身背对他。
就这么一个动作,又激起了一股血腥味。
陈宁安嗅着这股刺鼻的味道,心中的烦躁达到了鼎盛,他直接道:“我觉得这里很不好,我不要待在这里了,我现在就要走。”
“随便你。”楚铮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陈宁安不再管他,开始动手收拾东西。
他麻溜的将帐篷内的所有物件收到乾坤袋里,只留下楚铮躺着的那张床,然后他拆掉帐篷,望着床上一动不动的人,开口道:“这张床是用三千年的青桐木做的,而且是我自己亲手做的,我很喜欢,所以我一定要把它带走,如果你还躺在床上不动的话,我就把你一块带走。”
说完,陈宁安根本不给楚铮反应的机会,直接挥手,连人带床挪到了飞梭里。
楚铮只支了一下脑袋,很快就躺回去了,看样子是对他自己的处境无动于衷。
陈宁安就当他默认了,操纵着飞梭,往灵气浓郁的地方去。
晃悠了六七天,陈宁安挑挑拣拣,最终挑了一块灵气充裕的河谷落脚。
他从飞梭上跳下来,开始安营扎寨,搭好帐篷后,来到床边。
楚铮一直躺着,一动不动。
陈宁安看着他,心里越来越焦虑,自从楚铮出现在他面前,大多时间都在昏睡,清醒的时间很少,从来没有主动跟他说过话,就一动不动躺着,隔很久才有个小动作。
十四年很长,隔了这么久,他却依旧能清清楚楚记得楚铮以前的各种小习惯。
他见过楚铮的很多面,却从来没见过他这样。
陈宁安压下那股心焦,小心地将人挪到帐篷里,他坐在床边盯着楚铮看。
这多年没见,明明言语间生疏冷淡,但是他打心底里对楚铮有一种自然的熟悉感。
他看着眼前熟睡的人,忍不住去摸楚铮的手。
隔着一层黑布,陈宁安摸到满手冰凉。
他心中生出一股极度的好奇,这黑布到底是什么东西,像是跟楚铮的皮肉长在一起一样。
还有,楚铮身上的血腥味到底是怎么来的?为什么这么多天还没有消下去?
陈宁安烦躁地搓了把脸,在帐篷里无声的走来走去,频繁去看床上的人。
这都过去四个时辰零两刻钟了,还没睡醒吗?
到底要睡到什么时候?是睡着了?还是昏倒了?
陈宁安心烦得直搓脸,他几次走到床边,很想伸手把人晃醒,却每每作罢。
念了几遍静心诀,陈宁安坐在床边,耐心等着。
终于!
在六个时辰又两刻钟后,楚铮终于屈了下腿。
陈宁安立刻开口:“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身上还有血腥味?就算不用药,靠自身调理也该好了。”
“熏到你了?”楚铮偏了下脑袋,“要是觉得难闻,你找个面罩扣在脸上。”
陈宁安默了默,慢慢抓住他的手:“……楚铮,跟我说说吧,好不好?”
语气很轻,听着像是受了委屈,在跟人撒娇似的。
楚铮身体僵了僵,他扭过脑袋不看陈宁安。
陈宁安不依不饶,探着身子绕到他脸前,盯着他说:“求求你了,跟我说说,好不好呀?”
第84章
楚铮一声不吭。
陈宁安抿了下嘴, 抽了抽鼻子,委屈道:“一句话都不想跟我说吗?”
他很想开口质问,不想理我, 那你跟着我过来干什么?
但他不敢问, 怕楚铮脸上挂不住, 一气之下跑了。
楚铮听着他带着鼻音的哽咽声, 扭过头看他。
陈宁安眼圈明显红了,他紧抿着嘴,整张脸看着皱皱巴巴的,好像受了很大的委屈。
“我有心魔, 所以伤好得很慢。”楚铮突然开口了。
陈宁安一愣,怔怔的看着他,再也顾不上其他,直接上手去撕扯他身上的黑袍:“你把这东西脱了!让我看看!
即使陈宁安用力撕扯, 黑袍依旧完整无缺, 他神色渐渐流露出暴躁, 手上都爆出了青筋。
“好了!”楚铮扣住他的手腕,猛地坐起来。
陈宁安颤了颤眼皮, 低下头不看他。
“不是要看我吗,头压这么低,盯自己的腿看呢。”楚铮摩挲了一下他的手腕, 才慢慢松开他。
陈宁安快速抹一下眼睛,抬起头看他。
眼前不再是黑漆漆一片,而是一张英挺、俊朗的脸,神色一如之前冷峻,眼瞳泛着微微的暗红,眉目间缭绕着一股沉郁之气。
这是心魔缠身的症状。
陈宁安不停地揉着自己的眼睛, 极力瞪大眼睛仔细看他。
楚铮怎么可能会入魔呢!
他一直待在苍明峰清修,从来不染凡尘俗世。
不可能有机会滋生出心魔。
陈宁安怔怔地看着楚铮,颤着手去摸他的脸:“你是因为我才有的心魔吗?”
楚铮看着他回答:“是。”
陈宁安眨了眨眼,两行滚烫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
他捂着脸大哭起来,深深躬着腰,哭得一颤一颤,让人看一眼就心疼得不行。
楚铮只静静看着他,没有其他动作。
十四年前,他醒过来,睁开眼没有看到陈宁安时,就有了生出心魔的征兆。
他一直说服自己,就当他和陈宁安是一段露水情缘,有缘无份罢了,他当时拦着陈宁安不让走,除去他喜欢陈宁安之外,可能也有自己的占有欲作祟。
或许,等时日长了,他对陈宁安的心思慢慢就淡了。
抱着这种心态,楚铮日复一日的等。
等到最后,他分不清自己对陈宁安的感情了。
他有时候特别恨陈宁安,恨到想派人把他抓回来,永远锁在家里。
有时候,他很想陈宁安,特别特别想,在他待过的地方来回的走,把他穿过的衣裳捂在脸上。
时日越长,他越魔怔,对陈宁安的感觉特别迷茫。
他生出了心魔。
他想知道自己对陈宁安到底是什么感情,他还喜不喜欢陈宁安。
可是,他得不到答案。
他想起了他的那座小楼,那里面全是他心爱的东西,可是却被他父亲封禁了,他当时也是大闹一场,躲在被窝里偷偷的哭,后来,他时常望着小楼的方向发呆。
可是过去十三年,当他再一次踏进楼里时,看着楼里那些曾经为之心爱的宝物,心中早已没了那种喜爱的感觉。
如今,他时常想起陈宁安,不知道是习惯作祟,还是他真的没有忘掉陈宁安,仍然喜欢他。
楚铮问自己,问不出答案。
他只能日复一日的等,等得心魔越来越重。
当他再一次走进那座小楼时,突然明白了过来,或许只有等他再次见到陈宁安时,才能确定自己还喜不喜欢他。
所以他从家里跑了出来,出现在了陈宁安面前。
当见到陈宁安的第一眼,他的心魔蠢蠢欲动。
后来相处的这些时日,他依旧分不清自己对陈宁安的感情。
直到现在,陈宁安在他面前伤心的哭,他心里隐隐作痛。
这一刻,他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
他看不得陈宁安哭,他心疼陈宁安。
隔了这么久,他还是很喜欢陈宁安,比之前更喜欢了。
楚铮终于动了,他伸手抱住陈宁安,抬起他的脸,慢慢给他擦眼泪:“别哭了,眼睛都肿了。”
陈宁安泪眼朦胧的看着他。
在模糊的视线中,他发现楚铮的眼珠变得漆黑澄澈,眼底一片清明。
陈宁安心下一惊,他赶紧伸手抹了抹眼泪,直直凑到楚铮眼前盯着他,恍惚道:“我是眼花了吗?心魔是没了吗?还是你用法子压下去了?”
楚铮捻了捻自己被泪染湿的衣袍:“是心魔没了。”
“啊?这就没了?”陈宁安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真的没了!”
这也太离奇了吧!
心魔这么难缠的东西,说没就没了?
楚铮皱了皱眉:“你什么意思?巴不得我有心魔。”
陈宁安没理会,仔仔细细盯着他看,仅凭肉眼也分辨不出来,他直接捧住楚铮的脸,与他额头相抵。
一瞬间,陈宁安没受到任何阻拦,直接进入到了楚铮识海内。
虽然他刚进去,就被楚铮撵出来了,但是在那短短的一瞬间,他看到楚铮识海内一片宁静祥和,完全没有心魔的痕迹。
陈宁安搓了搓脸,破涕为笑,脸上再无难过,处处一片明媚之色:“哈哈哈哈!没了,心魔真的没了!”
“傻子。”楚铮压了压嘴角,用指腹蹭了下他眼尾的泪痕。
陈宁安被骂是傻子,依旧乐呵呵的,冲着楚铮哈哈哈直笑。
楚铮看着近在眼前的笑脸,滚了滚喉咙,移开了视线,冷声道:“你别太行事放荡,竟然随便进到我识海里,这里只有我道侣才能进。”
陈宁安愣了下,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淡,他敛去笑意,微微低头,抬眼瞄了一眼楚铮,语气透着微弱的不服气:“不全是我的错,你没有拦我。”
楚铮只问他:“那你有没有错?”
陈宁安没再犟嘴,乖乖点头:“我有错。”
楚铮嗯了声。
陈宁安静静等着楚铮发落他。
结果等了好一会儿,楚铮就只嗯了一声,再没开口。
他瞄了一眼,见楚铮倒头躺下了,还闭上了眼睛。
他小声问:“你这是要干什么呀?”
“睡觉。”楚铮眯着一只眼看他,“我这不明显吗?”
“你怎么还睡呀!”陈宁安惊诧,“这才刚醒了一小会儿。”
“困。”楚铮重新闭上眼,往里挪了挪。
他需要足够多的睡眠来修复他身上的伤。
陈宁安望着他苍白的脸,真的只是因为困吗?
他没有追问这个问题,而是握住楚铮一只手,询问道:“你能把手露出来吗?”
楚铮睁开两只眼睛看他:“我们非亲非故,到底是什么关系,你动不动就摸我的手。”
陈宁安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最后,他小声道:“我想给你渡灵力,好让你疗伤。”
“用不着。”楚铮察觉到他逃避自己的话,语气冷了下去。
陈宁安顿了下,弱弱道:“我就想摸你的手。”
楚铮冷哼一声:“你当自己是谁呀!你想摸我的手,我就得让你摸吗?”
“我是陈宁安。”陈宁安抓住他的手不松,坚持道,“我就要摸你的手。”
“你想着吧。”楚铮一把甩开他的手。
陈宁安的心沉了沉,看样子楚铮是铁了心不让他摸手,可能是伤得很重,想瞒着不让他发觉。
心里越来越焦躁,陈宁安实在忍不下去了,他心一横,重新抓住楚铮一只手,强横道:“你不让我摸手,我就亲你的嘴。”
楚铮神情明显一愣,他惊疑不定的看着陈宁安:“你现在变得这么轻佻孟浪吗?还学会霸王硬上弓了。”
陈宁安瞥了他一眼:“都是跟你学的。”
楚铮脸色一沉,紧盯着他问:“你有没有拈花惹草找过其他人?”
陈宁安摇了摇头,认真地回答:“没有。”
楚铮几不可察的挑了下眉,盯着他问:“为什么没有?”
陈宁安道:“因为我看见他们的嘴唇时,心里没有一点想亲的想法。”
楚铮凑近他,朝他的嘴上虚虚吹了口气:“你想亲我的嘴吗?”
陈宁安咽了咽口水,很小声道:“……想。”
楚铮凝视他润红的嘴唇,也跟着咽口水:“你是真的想亲我的嘴?还是想趁机察看我的丹田?”
陈宁安想了想,决定实话实说:“都想。”
楚铮哼了声:“那你想着吧,我没你这么随便,没名没分的就去亲别人的嘴。”
陈宁安忍不住反驳他:“你以前亲我嘴的时候,我们也没名没分的。”
楚铮愣住了。
是啊。
他是把陈宁安当成自己的媳妇儿了,可是他们没有成婚,其他人并不知道,或许,刚开始连陈宁安自己也不知道。
楚铮闭了闭眼,涩声道:“我第一次亲你的时候,就已经把你当成我的妻子了,后来,我自己感觉你是喜欢我的,所以我才对你做了很多亲密的举动。”
陈宁安瞄了他一眼,垂着脑袋,很小声地说话:“你偷亲我的时候,我……我知道,装着没醒,是因为想让你继续亲我。”
楚铮给了他一个白眼:“你当我不知道吗,谁睡着的时候,舌头还能勾着人不放。”
陈宁安被他说得心里尴尬,脸颊噌的一下红了,他不自在的摸了摸脖子,紧抿着嘴,眼神飘忽着乱看。
楚铮没放过他,继续加大火力说他:“床都上过了,现在装什么羞涩纯情。”
陈宁安实在听不下去了,慌乱的四处乱瞟,突然瞥到一抹红彤彤,他立刻指着楚铮的耳朵反驳:“你耳朵好红。”
“管好你自己。”楚铮面无表情道,“自己脸红得跟涂了胭脂一样,嘴都快咬肿了,看着一脸饥渴,急着想跟人亲嘴似的。”
陈宁安越听越臊得慌,最后先败下阵来,他快速起身,往另一侧走过去。
楚铮打赢了胜仗,脸上全无喜色,他望着陈宁安离开的背影,脸色甚至有些难看。
陈宁安背对着他,捂着自己的胸口,慢慢平复呼吸和心跳。
他凝起心神,全神贯注听着帐篷内的另一道呼吸声。
好一会儿。
楚铮睡着了。
陈宁安耐心等了一会,确定楚铮睡熟之后,无声无息地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来,盯着他的脸看,越凑越近,情不自禁的去摸他的脸。
当楚铮温热的体温传到陈宁安指腹时,陈宁安一瞬间崩溃,眼泪肆意的流。
当初,他离开楚铮时,一直以为他是理智的,即使他当时喜欢楚铮,也自信以后可以脱身而出。
他一路走来,遇到很多岔路,一旦他做出选择,就会毫不犹豫的舍弃一些东西。
他相信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会淡化甚至消逝对楚铮的喜欢。
可是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自己对楚铮的感情。
在他和楚铮相处的那些年里,他一直压抑对楚铮的喜欢,那些喜欢被他按在心底深处,日复一日的积累。
就好像埋在地下的春笋,在暗无天日的地下默默积累养分。
如今看到楚铮的脸,摸到他的温度,就好像下了一夜大雨,春笋积累够了养分,突然拔地而起,快速生长,转眼间就长成了一棵粗壮的竹子,密密麻麻的根系深深扎在陈宁安心里,如果要将竹根连根拔起,只能将他自己的心全部剖开。
事到如今,陈宁安终于明白,有些感情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变淡,可是有些感情反而会愈加深厚。
陈宁安伏在床边,心头闷闷的疼,他握住楚铮一只手,抿着嘴,无声痛哭。
他从楚家出来的这些年,才发觉世上最折磨人的刑罚莫过于无望的思念。
陈宁安屏住呼吸,小心凑过去,亲了下楚铮的眉心,盯着他的嘴唇看了几瞬,心里的蠢蠢欲动完全压不下去,最终他决定顺着自己的心意,亲在了那张朝思暮想的嘴唇上。
他很想抱一抱楚铮,但是不知道楚铮身上的伤在哪里,怕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又加重伤势,只好作罢。
他坐在一旁,又服了一颗提神丹,将那股疲劳压下去后,他放出大半神识,凝神盯着周围的动静。
这回,楚铮又睡了一天才醒。
等他睁开眼,陈宁安在一瞬间放松了下来,他小声询问:“我想躺着歇会儿。”
楚铮道:“你自己的床,问我干什么。”
那就是可以。
陈宁安立刻脱掉鞋子,解了外袍,掏出毯子盖在身上,然后扯住毯子一角搭在楚铮身上。
楚铮下巴垫着柔软还带着一股香味儿的毛茸茸毯子,他情不自禁的翘了翘嘴角,反应过来后,他立刻抿着嘴,恢复面无表情。
陈宁安的眼睛频繁地眨来眨去,他捂着嘴深深打了个哈欠。
这些日子楚铮整天昏睡,他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天天提着心神,如今实在撑不下去了,困得脑袋发昏。
他惺忪着眼睛,在被窝里摸索楚铮的手:“你这会儿还要睡吗?”
楚铮听着他透着困意的声音,开口道:“不睡了,我要打坐调息。”
陈宁安一听,心里不由得高兴,他晃了晃楚铮的手:“那我想睡一会儿。”
“你想睡多久睡多久,关我什么事。”楚铮声音很低,明明是带刺的话,听起来却是像哄人睡觉似的。
“……嗯嗯…好。”陈宁安迷迷瞪瞪的回了句,立刻昏睡了过去。
楚铮一息不落的数着他的呼吸,用来缓解自己身上的剧痛。
他微微侧过身,面朝陈宁安,既期待又忐忑的等待。
过了好一会儿。
无事发生。
陈宁安平躺着一动不动,丝毫没有要转过身,跑进别人怀里的倾向。
楚铮盯着他熟睡的面孔,情不自禁的细细抚摸他的眉眼。
在他看不到的时候,陈宁安变漂亮了好多,从头到脚都发生了变化。
在家里时,陈宁安也漂亮,但他像一个还未盛开的花苞,只在偶尔闪现出一两瞬耀眼的明媚。
而现在,他整个人完全盛放,就像他曾经种出来的那株九瓣朱颜,浑身上下充满一种明媚的生命力,是那么灿然耀眼。
此外,他身上还透着一种宁静和悠然。
陈宁安真的是一个很矛盾的人,他将温润和明媚结合得天衣无缝。
楚铮盯着他的嘴唇看,脸越凑越近,不太高兴地去摸他敏感的腰眼,试图唤醒他曾经的身体记忆。
结果,陈宁安一瞬间惊醒了,眼中竟然泛着凌厉的寒芒,一道锋利的水刃横在楚铮面前,在一息间就能割断他的喉咙。
楚铮立刻停下所有动作,甚至摒住了呼吸,一动不动的看着他。
陈宁安眨了眨眼,那种仿佛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警惕,慢慢淡去,他睁大眼睛,茫茫然道:“是你呀。”
他慢吞吞地合上眼睛,蠕动几下,伸手抱住楚铮,脸埋在他肩上,立刻又昏睡了过去。
第85章
即使陈宁安好一会儿没动静, 楚铮依旧僵着没敢动作,看陈宁安刚才的反应,像是还在梦中一样。
难不成陈宁安时常会梦他?在梦里还会跑进他怀里?
楚铮又等了等, 他缓缓收拢手臂, 掌心轻轻按在陈宁安后背。
这回陈宁安睡得很沉, 没有要被惊醒的倾向。
楚铮非常小心地按了按手指, 指腹传来皮肉柔软的回弹,因为陈宁安只穿了一层薄薄的寝衣,所以陈宁安温热的体温几乎一丝不落的传到他手上。
一瞬间,楚铮鼻腔酸涩难忍。
隔了好久好久好久啊, 他终于又把人抱到怀里了。
……
陈宁安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被人抱在怀里。
他沿着腰间的手腕往回摸,摸到肩膀时又移到胸前,停了几瞬, 接着往下摸, 在腰间大腿摸了一圈, 发现浑身都硬邦邦的。
他轻轻戳了戳楚铮的脸颊:“你这黑袍子要穿到什么时候啊?”
楚铮合着眼睛,一声不吭。
陈宁安摸他的眼皮:“我知道你醒着呢。”
楚铮顿了下, 拿掉他的手指头,翻身背对着他:“你别乱摸我。”
“哦,知道了。”陈宁安语气低了些, 他双手交握,安安分分的搁在自己肚子上。
楚铮见状不由得郁闷。
这倒是挺听话。
不会再尝试一次吗!
就算真摸他又怎么样,他又不会动手打人。
这时,陈宁安扯了扯他的袖子:“你的伤什么时候好呀?”
又是这种小心翼翼透着明显担心的语气。
楚铮冷声道:“我根本就没受伤。”
“是吗?”陈宁安狐疑道,“可是你身上总有血腥味。”
“不是我的血。”楚铮道,“我身上装了一颗妖丹。”
他悄无声息地在自己周身布下一个隔绝气息的结界, 摸出一颗血腥的妖丹在陈宁安眼前晃了晃。
他的修为高于陈宁安,陈宁安并没有发觉他的动作,相信了他的话:“那就好,没受伤就好。”
楚铮不冷不淡的嗯了声。
陈宁安又疑惑道:“你身上这黑袍子到底是干什么用的?穿上之后我感受不到你的呼吸和心跳,而且身上都是冷冷硬硬的。”
楚铮一时沉默,顿了顿,他答道:“为了遮掩我的气息,省得被人找到。”
陈宁安一听心中焦急,他连忙问道:“你出来多久了?什么时候回去啊?”
楚铮猛的回头看他,眼神中竟然带着一股愤恨:“我什么时候回去关你什么事!轮不到你来赶我!以为谁想待在你这里吗?是你硬把我拖过来的!”
陈宁安听着他突然暴躁的话语,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轻声解释:“我没有要赶你的意思,就是我现在修为不高,保护不了你,你一个人出来,万一碰上什么棘手的事情,你和我都没有办法解决,只能任人处置。”
“用不着你管。”楚铮语气缓和了些,“我才不会有事,现在没有人打我的主意了。”
陈宁安突然福至心灵,他想起来绿妩的那具分身,猜测道:“难道这不是你真正的身体,而是你的分身,因为怕被别人看出细节,所以才用袍子遮掩吗?”
楚铮听完,心中刚消下去的怒火,此时噌的一下又起来了。
这人竟然连他的真身都分不出。
他气恼地转过身,背对着陈宁安:“就是你想的这样。”
这样也挺好,省得陈宁安以后再瞎操心。
陈宁安摸着他的后背,震惊的感慨:“那你这分身也太逼真了,我都分不出来,除了硬了些,冷了些,和你真人几乎没有区别。”
楚铮冷哼了一声,皱紧的眉心缓缓松开:“我的分身肯定是要用世上最好的东西,我特地掏了一棵通心木的树心做皮,熔岩金石当骨架。”
陈宁安握着他的小臂,慢慢往自己这边拉:“你转过来好不好?我想看看你的脸。”
“凭什么?你想看,我就得让你看吗?”说话间,楚铮的脸已经转了过来,直直对上陈宁安的眼神。
陈宁安怔了怔,小心的去摸他的眼睛:“这眼睛好传神啊,跟你原本的眼睛简直一模一样。”
楚铮翻了个白眼:“这是用阴阳墨白玉做的。”
陈宁安盯着他的眼珠,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这眼珠子是塞进去的吗?如果抠出来还能看见吗?
楚铮眯了眯眼,语气透着一股阴恻恻:“你脑子里想什么呢?”
“没有没有,我什么都没想。”陈宁安心虚的小声反驳。
他眼神闪躲,乱瞟了几眼,最终落在楚铮嘴唇上。
不知道跟分身亲嘴,楚铮会不会有感觉?
他只敢看了一眼,立刻将眼神移开,好奇的询问:“那你这具分身遇到的事情,你的真身会知道吗?”
“会。”
陈宁安心里涌出一种欢喜,那股压在心头沉甸甸的恐慌终于彻底淡去,原来这具只是楚铮的分身,那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现在所有人都以为楚铮还待在苍明峰上修炼。
那这具分身……
或者说……这个楚铮是属于他一个人的。
陈宁安压住内心的兴奋,期待的看着楚铮问:“我能抱抱你吗?”
楚铮顿了下,压着嘴角,冷声问:“凭什么我要让你抱?”
陈宁安不答反问,问了一个离这十万八千里的问题:“你现在是什么修为啊?”
楚铮皱了下眉:“你这东一榔头,西一锤子的,到底想说什么?”
陈宁安抓住他一只手,握在手心里:“我就是很好奇,想知道你现在是什么修为。”
楚铮感受着挤进他指缝中的手指,还是开口回答了:“刚进入化神中期。”
陈宁安哦了声,心中快速思索,楚铮的真身是化神中期,那么他的分身最起码要低一个大境界,也就是元婴期。
他现在处于鼎盛的元婴初期,楚铮或许比他高一两个小境界,但他只是分身,肢体肯定不如真人灵活,真动起手来,楚铮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想到这里,陈宁安定下了心神。
他凑过去,直接抱住了楚铮的腰:“就凭我想抱你。”
楚铮脸色一言难尽,透着惊疑不定,捏起他脸上一块软肉,仔细捻着他的脸皮:“你是让人夺舍了吗?脸皮怎么厚了这么多?”
“哈哈……”陈宁安开心的笑了起来,跟他额头相抵,蹭了蹭他的脸,感慨道,“太逼真了,脸还是软软的,热乎乎的。”
楚铮闻言挑了下眉,他好像明白陈宁安为什么突然厚脸皮了,原来是没把他当真人看。
他心里说不上来是什么感受,但有一点,他很确定,像这样跟他轻松随意相处的陈宁安,在以前那七年里,他从来没有见到过。
心中忽然一酸,楚铮伸手回抱陈宁安,把人紧紧搂在怀里。
陈宁安感受着他又冷又硬的身体,心中虽然有一股遗憾,但仍是不可自抑的开心。
很好了,分身里的神魂是楚铮的,这样已经很满足了。
陈宁安侧了一下头,与他脸挨着脸,好奇的问:“楚铮现在在做什么呀?”
“你是傻了吗?”楚铮拧一下他的腰,“我这不是在抱着你吗。”
陈宁安被摸得痒痒,他躬着腰笑了笑:“我是说在家里的楚铮。”
楚铮顿了顿,感知一下,回答道:“在练剑。”
“是在苍明峰练剑吗?”陈宁安追问。
“嗯。”
陈宁安又问:“是在洞府前的空地?还是在山顶练剑呀?”
“在山顶。”
“练的什么剑法呀?”
楚铮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心里不大高兴,一把推开他:“你这么惦记那个楚铮,回家找他去吧。”
陈宁安一脸茫然,不知道他为什么生气,困惑道:“这两个不都是你吗?而且那个才是真的你啊。”
是啊!
楚铮反应了过来,陈宁安这是在拐着弯的惦记他呢。
他咳了声,缓和了神色,重新把人搂在怀里。
陈宁安缩着手,安分的窝在他怀里,小声的询问:“我们现在这样,家里的楚铮会知道吗?”
楚铮顿了下,决定还是编瞎话:“知道。”
陈宁安立刻从他怀里往外挣:“不抱了不抱了,这样会影响他练剑。”
楚铮抬手扶额:“你也太小看我了,一心两用于我而言再简单不过了,再说了,我练剑的时候能随随便便被分去心神吗?”
陈宁安很想说会,但是瞥了眼他的脸色,最终还是违心的摇头:“不会。”
楚铮哼了声,踢了一脚他的腿:“你也别太高估自己,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当谁还像以前那样稀罕你吗。”
陈宁安一愣,怔怔地看着他,眼皮颤了颤,缓缓垂下来,不过一瞬,原本欣喜的脸上浸满了委屈和失落。
是他自己要往前走的,怎么能要求别人还在原地等他呢。
“我知道了。”陈宁安重新抬起眼睛,朝楚铮笑了笑。
楚铮心里正在懊恼,闻言皱眉道:“你知道什么了?”
陈宁安只朝他笑,不说话。
知道你心里多少还是有一点点在意我的。
不然楚铮不可能从家里跑出来找他,还费尽心思做了一具分身。
虽然比不过之前那样亲密,但现在已经很好了,最起码能跟楚铮说说话。
“你是傻了吗?”楚铮掰着他的脸左右打量,“我瞧着你现在怎么这么奇怪?”
陈宁安蹭他的手心,低声嘟囔:“手好凉呀,而且还滑,都感受不到茧子了。”
楚铮闻言去看自己被布料裹住的手,又去看自言自语的人,心里突然生出一股陌生。
眼前的这个陈宁安,明明是当初那个陈宁安,可是有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了。
语气、神态还有跟他相处时的状态,都发生了很多变化。
楚铮后知后觉的发现,好像他们这样的相处模式才是正常的,陈宁安不会时刻谨慎,客气的喊他二少爷。
陈宁安还在低声说着话:“还好我现在是元婴修士了,不惧暑热严寒,不然你现在这样,等到天冷的时候,我就不想抱你了。”
这番话打断了楚铮的怅惘,他噌的一下拧起眉,冷声道:“好你个陈宁安!真是个没心肝的东西,你以前凉得跟个冰块似的,我一点不嫌你,把你搂在怀里捂着,现在倒好,我这也就稍微凉了些,你就开始嫌弃我了。”
“没有没有。”陈宁安赶紧解释,讨好的冲着他笑,“我就是嘴上说说而已,就算到了雪山上,你变成冰块,我也愿意抱着你。”
“花言巧语。”楚铮语气不屑。
“不生气不生气。”陈宁安往上窜了一截儿,把他搂在怀里,抱了一会儿后,他惊叹了一声,“我怎么感觉你好像变大了很多,肩膀好宽呀,我都快搂不严了。”
楚铮一时未作声,双手掐住他的腰,慢慢乍量。
陈宁安在他身上来回摸索,疑惑道:“你是做分身的时候,特地把自己做大了些吗?”
“你在胡说什么!”楚铮嫌弃的啧了声,“我这是常年练体,外加练剑,身形宽阔些再正常不过,反倒是你,勤于修习,看看,腰间的肉都软成什么样子了!”
“没有吧。”陈宁安疑惑地去摸自己的腰,“很紧实啊,一点都不软。”
“是吗?”楚铮的语气听着不大相信,“那我再摸摸。”
陈宁安悄悄吸了口气,收紧腰腹。
楚铮在平坦紧实的腰腹间来回抚摸,甚至手绕到了后腰,沿着脊线缓慢的摩挲。
陈宁安安分躺着,配合的抬了抬腰,方便他动作。
楚铮看着自己身下乖顺安静的人,小腹骤紧,他急忙喘了两口气,撤回手,规规矩矩的躺在一侧。
第86章
“摸完了?”陈宁安扭头看楚铮, “怎么样?我也偶尔练体的,还是有肌肉的。”
楚铮声音沙哑,含混道:“还行吧。”
陈宁安担心的摸了摸他的脸:“怎么了?是又困了吗?还是家里的楚铮出什么事了?”
楚铮心里不禁恼怒, 这么多年不见, 陈宁安愈发祸害了。
要是他现在起了兴致, 动作间肯定会被陈宁安发现异常。
这人就爱一惊一乍的, 到时候不知道会是什么反应。
他慢慢翻了个身,背对着人:“困了,我想睡会儿。”
“其实我也困。”陈宁安贴上去,从背后抱住他, “我在帐篷顶上放了千丝阵,一有动静,我立刻就能感知到,我们一块睡会儿吧。”
温热的呼吸呵在耳后, 楚铮喉间发紧, 很想把他推开, 但是又舍不得,只能默默忍着。
很快, 身后的呼吸平缓了下来。
陈宁安睡着了。
楚铮又等了一会儿,他悄无声息地翻过身,面对面把人揽进怀里, 捧着陈宁安的脸,亲了下他的嘴唇。
当贴上这两片温软的唇瓣时,楚铮浑身一震,立刻兴奋了起来。
他以前没意识到,原来他这么渴望陈宁安。
楚铮心里止不住的欢喜,经过这些天, 他看出来了,陈宁安现在很喜欢他,而且一点不掩饰对他的喜欢。
等过些日子,他的伤好了,脱下这黑袍,到时候,把人往怀里一搂,往身下一压,想怎么弄还不是全随他。
楚铮在心里一遍遍默念静心诀,摸着陈宁安恬静的眉眼,平复内心的躁动。
帐篷内一片静寂无声,即使外面刮着呼啸寒风,内里依旧一片温馨。
……
陈宁安醒来后,慢慢收拾东西,朝床上的人说话:“万花谷的柳谷主邀我去谷中做客,帮他们看看生病了的天槡树。”
楚铮躺在床上不吱声。
陈宁安等了会,将茶几收进乾坤袋里后,走到床边,拉着他一只手晃了晃:“你说话呀。”
楚铮抬眼瞥他:“你想听我说什么?”
“你愿意和我一块去吗?”陈宁安期待的问。
楚铮的神色有明显缓和:“跟你一块去,我能有什么好处?”
这一问,还真难住陈宁安了,他蹙着眉思索。
这只是具分身,尝不出口舌之乐,万花谷的许多花蜜水,楚铮没法喝。
陈宁安想了想,底气不足道:“万花谷的花很多,你可以看一看,说不定心情能好些。”
“听起来不错。”楚铮点了点头,“那我就与你同去吧。”
“啊?”陈宁安一愣。
这就完了?
他赶紧搂着楚铮起来,生怕他反悔:“等会儿到飞梭上再睡吧,你先起来,我把东西收拾收拾。”
楚铮很是顺从,直接单手扛起这张大床,抬脚往外走。
陈宁安瞪大了眼睛,顾不得惊讶,麻溜的将帐篷拆好,装进乾坤袋里。
飞梭缓缓升空,朝着万花谷而去。
楚铮双手抱胸,倚靠在床头,一条腿垂在地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晃悠,他双眼惺忪,看起来无精打采的。
陈宁安见状疑惑,这不是用死物做的分身吗?竟然也会感觉到疲累。
他将这疑惑问了出来。
楚铮顿了一下,撩起眼皮横了他一眼:“我这每时每刻都在一心两用,消耗的都是我的神魂和神识,累不是很正常吗,你一天到晚脑子一时不闲着,你不累?”
陈宁安抿了抿嘴,不禁心疼,轻声问:“我可以帮帮你吗?”
楚铮放下手,看着他问:“你怎么帮我?”
“你忘了,我是天阴之体。”陈宁安坐到他身边,“最适合给人当炉鼎了,你这分身里有神魂,我们可以在识海里双修,我多让你采补点就好了。”
“用不着。”楚铮将他往一边推。
“用得着。”陈宁安硬凑过去,要跟他贴额头。
楚铮一根手指戳着他的眉心,挡住他的动作:“你能不能行事端重些,神魂双修,那是道侣才能做的事,你凭什么和我做?”
“我……”陈宁安支支吾吾,好一会儿,也没说出所以然来。
他退回身形:“好吧,那我不做了。”
楚铮一听,差点一口血呕出来,简直要被他气死了。
陈宁安瞟了一眼他披散在脑后的头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惊叹道:“这是用什么做的?好像真的一样。”
楚铮翻了个白眼:“因为这是用真头发做的。”
“哦。”陈宁安继续询问,“是用谁的头发呀?”
“我的!我!”楚铮猛的提高音量,不耐烦道,“还想问什么没用的废话?”
陈宁安一点儿没恼,笑意盈盈道:“是你自己的呀。”
他抓起一缕头发,凑在鼻尖嗅了嗅,闻到了一股很熟悉的只属于楚铮的味道。
他急速眨了眨眼,压下心底那股翻涌的酸涩,掏出一把梳子,笑着问:“我能给你梳梳头吗?”
楚铮抿了一下嘴:“随便你。”
陈宁安立刻开心地绕到他身后,单腿跪在床上,抓着他的头发,轻而缓的梳理。
楚铮的身形原本坐得挺直,不知不觉间松懈了下来,他脑袋往后一仰,整个人靠在了陈宁安怀里。
陈宁安见状坐了下来,从身后搂着他的腰,将他的头发拨到胸前,慢慢梳着发尾。
陈宁安下巴垫在他肩上,盯着他与真人无异的侧脸看,眼神落在他的嘴唇上时,总忍不住想亲上去。
不知道家里的楚铮这会儿在干什么?
陈宁安忍了忍,没忍住,小声的询问:“家里的那个你在干什么呢?”
楚铮感知了下,答道:“还在练剑。”
陈宁安皱起眉:“怎么还在练剑?”
楚铮道:“我一个剑修,不练剑难道要练刀吗?”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陈宁安缓声道,“我的意思是你没有歇着吗?怎么一直在修炼?”
楚铮扭过头看他:“我这不是正在歇吗。”
陈宁安抿了下嘴,小声道:“那个你也应该多歇歇,毕竟那个才是肉做的人。”
楚铮愣了一下,见他这样,心里忽然生出一股烦躁,讽刺道:“怎么了?这是心疼我了?”
“嗯。”陈宁安点点头。
楚铮突然掐住他的脸,语气中透着一股压不下去的恨意:“从你走后的每一天,我都在拼命修炼,只有昏过去过,从来没有主动睡过觉。”
陈宁安垂下眼皮,苍白的嘴唇说更出苍白无力的话:“是我不好,对不起。”
楚铮卸去手上力道,改为轻轻抚摸他的脸,“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走吗?”
陈宁安没有犹豫,坚定的点头:“我还会走。”
楚铮一把推开他:“那你跟我说什么对不起,用不着你在这假惺惺!”
陈宁安凑过去,双手环抱住他的腰,额头抵在他肩上,闷闷道:“没有假惺惺,我不想你那么辛苦,我很心疼你,可是我也很自私,与之前在楚家相比,我喜欢现在的自己,我想一直过这种生活。”
很多事不是非黑即白的。
陈宁安喜欢自由,但同时并不妨碍他喜欢楚铮。
楚铮端坐着,没有去回抱陈宁安,他平静道:“如果我不那么努力修炼,你现在根本不可能见到我。”
陈宁安抬起头看他:“没关系,只要你活得轻松快乐就好。”
“你说的倒是轻松!”楚铮语气又激烈起来了,“我自己在家里,怎么过得轻松快乐!我不努力修炼,鬼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见到你,到时候,说不定你早就把我抛之脑后另觅新欢了。”
“不生气不生气。”陈宁安急忙哄他,在他背后轻轻顺着,“我试过很多次,发现自己根本就变不了心,我总是想你,我从来都不敢去打听你的事情,我怕……”
“我怕你跟别人成亲了。”陈宁安语气哽咽起来,“我更怕你没有,我特别怕你也在想我,因为我知道这种思念的滋味很难受。”
楚铮不说话,捧着他的脸,默默给他擦眼泪。
陈宁安泪落不止,情绪渐渐失控,他猛的搂住楚铮的脖子,哭诉道:“我知道我说对不起,一点用都没有,可是我也做不了其他的,我不想你因为我难过,让自己活得很累,如果你出现在这里,代价就是你要一刻不停的拼命修炼,还要时刻一心两用,消耗神魂,那我宁愿不见你。”
楚铮推开他,冷漠的看着他:“陈宁安,你还是这么自私,从来不为我着想。”
“对不起。”陈宁安抓住他一只手,紧紧攥在手心里,“你能不能不要生我的气?”
楚铮看着他哭得通红的眼睛,心里忍不住的疼,他把人搂过来,慢慢给他擦眼泪:“刚开始,我确实特别生你的气,甚至恨你,后来,我几次忍不住想出去找你,却被拦了下来,即使我苦苦哀求爹娘,他们也不放我出去,我被关在家里时,终于明白了受人拘束的滋味,那个时候我就不生你的气了。”
“后来,我渐渐明白,有时候自己一厢情愿的对别人好,其实并不是别人想要的。”
“就像刚才你说的,你不想让我活得那么累,想让我回家,我听了很生气,因为我好不容易费了那么大力气,才过来找到你,你却又让我回去。”
“你说是为我着想,其实你根本就不明白我想要什么。”
“我知道。”陈宁安用力点头,“我知道的,可是我不想让你那么累,如果你因为我过得这么辛苦,我会很难受。”
他也是修士,他知道一刻不停的消耗神魂会有多难受。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了。”楚铮从他身上摸出一张帕子,擦拭他脸上的泪痕,“我这么做不是因为你,是因为我想出来看看外面,我也想要自由。”
陈宁安听完,心里更加难过了。
楚铮在遇到他之前,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被拘束,他也不会向往自由。
当楚铮被关在家里,想要出去而不得的时候,心里肯定会特别难过。
陈宁安心头一酸,扑簌簌掉眼泪,那时候楚铮怎么撑下去的呢。
“好了!”楚铮沉下语气,“你别蹬鼻子上脸,哭得差不多就行了,给你擦眼泪,擦的我手都酸了,再哭一句,我就捏晕你。”
陈宁安瘪了瘪嘴。
“好了好了好了……”楚铮轻轻揉他的后脑勺,放缓语气,“以后都不许提这些事了,我做什么不用你管,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真的吗?”陈宁安眨了眨眼,滚下两行泪珠,他看着楚铮,认真地问,“我真的想干什么就可以干什么吗?”
“真的。”楚铮朝他保证。
陈宁安立刻凑过去,搂住他的脖子:“我想跟你神魂双修,你现在修为比我高,神魂肯定比我强,我想从你这儿得些好处。”
楚铮抱住他的腰,在他背上安抚的拍了拍:“不行,我刚才说瞎话了,我现在还是有一点点生你的气,等哪天我心情好了,再提这事。”
他明白陈宁安的意思,是想帮他温养神魂,不让他那么累,但是他现在的神魂,绝对不能让陈宁安看见,不然这人能硬生生哭出一条河来。
“那你怎么样才能不生我的气?”陈宁安眼巴巴的看着他。
楚铮别开脸,滚了滚喉咙:“看你诚意,表现得好了,我就不生气了。”
陈宁安很困惑:“我怎么表现呀?你这是去分身,不能吃,不能喝,我给你留的果子你吃不了,我给你捏胳膊捶腿,你也感受不出来。”
楚铮眉目轻挑,眼中露出一些喜意:“你给我留果子了?”
“嗯。”陈宁安点了点头,从乾坤袋里掏出龙晶石盒子,“这里面都是我遇到的很珍稀的灵果,其中还有在上官家摘下来的九转菩提果。”
“上官家?”楚铮惊讶道,“是我嫂子他们家吗?”
“是。”陈宁安点头,简单向他解释了一番缘由。
楚铮心中涌出失落,陈宁安独自一人在外的这些时刻,他全然不知。
他蹭了蹭陈宁安翘起的嘴角,望着他眼中的开心和自豪,不由得为他欣喜:“这么厉害呀,竟然把他们家那棵老树救活了。”
陈宁安弯着眼睛笑,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了。
楚铮手搁在他膝弯下,轻轻一抬,将人抱到自己腿上:“灵果趁新鲜好吃,别放了,现在你把它们吃了。”
陈宁安摇了摇头:“这些是我留给你,想让你吃的。”
楚铮沉默了一下,突然发问:“如果我没来找你呢?”
陈宁安闻言一怔,他抿了抿嘴,沉默了。
气氛陡然凝重起来。
“算了,是我不好。”楚铮放轻了语气,“我以后再也不提了,你快吃吧。”
陈宁安依靠在他怀里,慢慢开口:“我之前想过,通过桦小姐或者镜小姐,把攒的东西捎给你,可是我不敢,我不知道你那时候对我什么想法,我怕你见到东西,察觉到是我送的,又挑起你的情绪。”
楚铮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急切地发问:“九年前,那只蠢鸟突然开始往我山上丢草籽儿,是不是你给他的东西?”
陈宁安惊住了:“你怎么猜到的?”
“你别管了,就说是不是?”楚铮语气很急。
陈宁安心虚的点了点头:“那不是草籽儿,是玉阳花,只不过它的花朵很小,我是托楚镜捎回去的花籽,让她交给衡明,再让衡明交代雪翎,说这种花种在高山上,结出的果实会特别甘甜。”
那一整片山脉,就属苍明峰最高,雪翎其实一向不怕楚铮,他为了那口吃的,一定会把花籽儿撒在苍明峰上。
第87章
楚铮看着陈宁安, 追问道:“你为什么要让那只鸟把花籽洒在苍明峰?”
陈宁安道:“玉阳花的花型虽然小,但是五颜六色的很漂亮,极其耐寒, 即使在雪天也能存活下来, 花香清淡悠然, 闻了能让人心情舒畅。”
楚铮心里有些酸涩, 那些年,他格外心烦意乱时,确实会对着那些五颜六色的花儿发呆。
他把陈宁安紧紧搂在怀里:“每逢那花儿熟果时,那只蠢鸟就勤快得不行, 还呼朋引伴,引着一大群鸟来我山上吃果子,漫山遍野的跑,吃了果子随地吐籽, 现在我那整座山上, 到处都有这花儿的踪迹, 花香能飘得很远,感觉我那儿的灵气都被熏香了。”
陈宁安听着他的语气, 不禁心下一松,笑了笑道:“你喜欢就好。”
楚铮掰着他的脸,盯着他的眼睛看:“说, 到底为什么要把那花籽儿撒在我山上?”
陈宁安眼皮颤了颤,跟他对视一眼,很快又移开视线:“我只是觉得玉阳花很好,想让你也看看。”
楚铮很不满意他的回答:“重新说。”
陈宁安垂着头,扣弄着手指头,慢吞吞地回答:“当时……我睡到半道醒了过来, 突然特别想你,脑子一热,就把花籽儿捎给楚镜了。”
“谁知道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楚铮把脸一扭不看他。
陈宁安追过去,看着他很认真地说:“我刚才说的是真话,当时我真的很想你。”
“你要真那么想我,为什么不回家看我?”楚铮质问的话语脱口而出。
有些事情无法自欺欺人,楚铮对当初陈宁安抛下他离开的事,依旧耿耿于怀。
他知道陈宁安想要自由,他如今也能理解了,但他心里就是过不去。
因为在陈宁安心里,他就是次要的,陈宁安为了其他东西会不要他。
“我……”陈宁安语气艰涩。
他答不上来。
事实就摆在那里,不管他说什么都没有用,事实就是如果楚铮不来找他,他们这辈子可能不会再见面了,他没有那个勇气也没有能力回头去找楚铮。
陈宁安垂着脑袋,低头不语。
“算了。”楚铮嘴上这样说,但是语气听起来丝毫没有释然,“之前的事,我可以努力做到不再计较,但是以后你要对我好一些。”
要多爱我一些,最好是只爱我。
“我知道了。”陈宁安立刻保证,“我会竭尽全力的。”
楚铮道:“嘴上的漂亮话谁不会说,看你表现吧。”
“能给些提示吗?”陈宁安抓住他的手晃了晃,“你想让我怎么表现?”
楚铮瞥了他一眼:“先撒个娇,说两句软话听听。”
“啊?”陈宁安错愕的瞪大眼睛。
“不想做就算了,我也不会勉强你。”楚铮语气很平淡,听着不像是生气的样子,但是却甩开了陈宁安的手。
陈宁安直愣愣坐着,脸上臊得慌,他本身就不是个会撒娇的人,何况现在年纪又大了,再做那些小儿情态,脸皮受不了。
楚铮朝他望了好几眼,见他坐着一动不动,直接背过身,不理他了。
陈宁安纠结好一会儿,实在不知该怎么撒娇,见人又被自己惹生气了,他心里急切起来,赶紧凑过去,搂住楚铮的脖子,脸埋在他的肩上,蹭了蹭他的下巴,低声叫他的名字:“……楚铮…我不太会,你让我慢慢学好不好?”
这可太会撒娇了!
楚铮抱着怀中温软的人,那股高兴劲儿压都压不住,他咳了两下,淡声道:“好,不过你得努力学。”
“嗯,我知道了。”陈宁安认真保证。
楚铮心满意足了,搂着他躺在床上,神情流露出一丝倦怠。
陈宁安抚了抚他透着疲惫的眉眼,轻声问:“你又困了吗?”
“没有。”楚铮眨了眨眼,强行打起精神。
陈宁安抱紧他的腰:“可是我好困呀,你能陪我睡会儿吗?”
楚铮假模假式的沉思了会儿。
“可以。”
话音落下不久,他就睡了过去。
陈宁安试探着亲在他嘴上,想给他渡灵力,结果楚铮提前防备他,体内有道屏障,陈宁安的灵力根本渡不进去。
陈宁安无声叹了口气,只好作罢,悄无声息的布下聚灵阵,然后开始打坐,帮楚铮吸纳灵气。
接下来的小半个月,楚铮睡觉的时间缩短了不少。
陈宁安见他醒了,便想起来。
楚铮用脑门磕了下他的肩膀,表示不满。
“好好。”陈宁安立刻妥协,“我不动了,你继续睡。”
楚铮偏了下脑袋,脸闷在他颈窝,呼吸又沉了些。
陈宁安安静的垫在他身下,双手环抱他的肩背,偶尔用脸蹭他的脑袋。
半晌。
楚铮戳了戳他的腰眼。
“不睡了?”陈宁安轻声开口询问。
“嗯。”楚铮从鼻腔哼出一声。
陈宁安拧着腰爬起来,往一边挪了挪,伸手揽在他后颈,把他抱起来:“我刚才看了下,日落前,咱们就到万花谷了,以前,我会在谷中留宿几日,那里有我的客房,你先去看看,若是不喜欢,咱们再出来住,行吗?”
楚铮嗯了声,脑袋枕在他肩上,没一会儿就一路往下秃噜,滑到了他大腿上。
陈宁安摸了摸他的脸:“我要打坐了。”
“做你的事吧。”楚铮歪了下头,亲了下他的手心。
陈宁安蜷了蜷手指,心里很欢喜,捞住他一只手,举在脸边正要亲。
忽然,楚铮手上覆着的黑布消失了。
陈宁安愣了下,立刻激动的捧住他的手,惊讶道:“布怎么没了?”
楚铮眯起一只眼看他:“不然呢,让你亲块布料。”
陈宁安翻来覆去摸他的手,不停的感叹:“好逼真啊!简直跟真人的手一模一样,茧子的位置也分毫不差。”
“茧子变多了。”陈宁安数了数,“还变厚了,以前食指指根茧子没这么厚。”
楚铮静静看着他,陈宁安眼里只有那只手,他专注的抚摸手心的掌纹,眼圈悄然红了。
楚铮反握住他的手,正要开口。
陈宁安亲在他手背上,不确定道:“我这是在亲树心吧,跟布料好像差别不大。”
楚铮哽住了,安慰的话堵在了嗓子眼。
陈宁安用力抓了抓他的手,开心的笑了起来:“好像真的在握你的手。”
楚铮不知为何,见他这样笑,心里有些酸。
那种神情,他之前也有过,就是在他很思念陈宁安却找不到人,只能抱着他穿过的寝衣,嗅着几乎湮灭的味道时。
陈宁安双手合拢,将楚铮这只手罩在手心里,他闭上眼,开始静心打坐。
此处临近万花谷,灵气充沛,磅礴的灵气被引至陈宁安身旁,在他的引导下,几乎全融进了楚铮身体里。
楚铮感知到了他的动作,并未制止,他的身体快点恢复过来,对他们两人都好。
他枕在陈宁安大腿上,开始用灵气修复自己的神魂和身体。
飞梭平稳向前,太阳逐渐西移。
此时,飞梭外传来一道客气的询问。
“在下万花谷柳飞声,敢问这是否为陈仙师的尊驾?”
陈宁安闻声立刻警醒,他从打坐中醒来,先低头确认了下楚铮的状况,见他半眯着眼睛,像是被吵醒了,立刻低声哄他:“这人是来接我入谷的,你继续睡,我出去应付两声就回来。”
楚铮从他腿上起来:“我跟你一块去。”
陈宁安担忧的看着他的脸,先向外传音:“少谷主稍等,我收拾片刻,就随你一同入谷。”
“不急,陈仙师请便。”
陈宁安伸手去摸楚铮脑后的布料,想着怎么给他戴头上。
楚铮明白他的担忧,开口道:“这里跟我家离了几万里,他们万花谷跟我家甚少打交道,没人见过我。”
陈宁安还是不放心,找出一只面罩戴在他脸上。
楚铮倒是没拒绝,不过,话上不赞同:“你不必如此谨小慎微,我这只是分身。”
“可是这里有你的神魂啊。”陈宁安顿了顿,很小声道,“我……我有一点点私心,我怕被你家的人发现了,他们要把你这一半神魂接走。”
此时的陈宁安心虚又恐慌,就像是诱拐别人家的千金小姐私奔,一副生怕被人抓住的样子。
楚铮啧了声:“你把心放肚子里,少想些有的没的。”
陈宁安抿了抿嘴,轻哦了声。
楚铮扯了扯他散开的领口,叮嘱道:“好好整理衣衫,还有头发,梳整齐,多眨眨眼,把眼里那股劲儿散散。”
陈宁安照做,认真束发,同时疑惑开口,仰头看着他问:“我眼里什么劲儿?”
楚铮滚了滚喉咙,没吭声。
一股子勾人的劲儿,眼神湿润散漫,期期艾艾,欲说还休,恨不得软在人怀里。
陈宁安束好头发,见他还不作声,伸手推他:“你说话啊。”
楚铮罩住他的脸,语气沉了下去:“去做你的事,别招我。”
“哦,知道了。”陈宁安不明白怎么了,还是乖乖应承,笑着贴了贴他的额头。
这个祸害!
看看!这烦人的劲儿!
楚铮心烦的站起身来,围着陈宁安转了几圈。
陈宁安挑了件庄重的群青色宽袖锦袍,打理好自己后,他在楚铮腰后揽了一下:“走吧。”
楚铮盯着他打量,心里很不爽,他以前从来没见陈宁安穿得这么正式过。
倏然,他反应了过来,陈宁安在楚家,明面上一直都是下人的身份,就算他给了陈宁安很多衣裳,陈宁安也是以下人自居,他没办法穿成这样。
“你怎么了?”陈宁安凑到他脸前,轻轻摸了摸他蹙着的眉心,“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了?”
楚铮点了下他透着担心的眼睛,挑眉一笑:“没有不高兴,就是觉得你穿成这样很漂亮,不想让你出去了,想抱着你好好看看。”
陈宁安愣了下,不大好意思的抿嘴笑着,扶着他的腰,踮起脚,小声在他耳边说话:“晚上给你看,不好让人等着。”
楚铮深吸了口气,小腹胀得发紧,他压住内心的躁动,捏着陈宁安的下巴往外一掰:“你别跟我说话了,去做你的事。”
“好。”陈宁安严正神色,推开门,缓步而出。
“见过陈仙师。”柳飞声一身俏丽红装,她笑着迎上前,“我爹在正殿备下了宴席,已等候多时。”
陈宁安微微一笑:“烦请少谷主带路,有劳柳谷主等候。”
“陈仙师客气。”柳飞声引着他往谷中走,眼神快速瞟了一眼他身侧的楚铮,笑意盈盈的开口:“这位与陈仙师同行,那就是我谷中贵客,将他安排在陈仙师左侧的沐香小筑如何?”
陈宁安正要开口拒绝,后肩被人杵了一下,他心中无奈一笑,朝她开口:“他与我同住,不必费心。”
柳飞声面上带出一抹恰到好处的惊讶,望向楚铮:“我观这位道友气宇不凡,又与陈仙师交情匪浅,不知贵驾尊姓大名。”
楚铮不说话,又杵了陈宁安一下。
陈宁安忍着酸麻的腰眼,扯出笑意:“他叫雪翎,无门无派,一介散修。”
楚铮脸色刷的一下冷了下来。
陈宁安微微侧过头,面露无奈,用眼神哄他。
柳飞声听闻楚铮只是无名散修之后,神色淡了下来,没再问其他的,安静引着陈宁安前往正殿。
陈宁安趁柳飞声不注意,快速拉了一下楚铮的手。
楚铮倒是毫无顾忌,“啪”的一下打掉了他的手。
陈宁安立刻收回手,装作打理自己的袖子,不轻不重的拂了两下掌,镇定的朝回过头张望的柳飞声笑了笑。
第88章
一路上, 陈宁安想寻着机会哄人,但是没找到好的时机,只能作罢。
等进到正殿, 陈宁安敛起神色, 言笑晏晏的与柳谷主寒暄。
万花谷一下子来了七个长老, 全围着陈宁安一起讨论灵植的事宜。
陈宁安应对得当, 言语和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闲适从容,他游刃有余的周旋在众人之间。
在面对一谷之主和德高望厚的众长老,陈宁安不卑不亢,语气沉缓, 有理有据的和他们争论。
楚铮站在他身后,静静看着他这份笃定和自信,心里一直较劲的那股气,忽然散了不少。
如果他当时把陈宁安强行留在楚家, 他永远都不可能见到这一幕的陈宁安。
在几番相切相磋之后。
陈宁安初步了解了天槡树的情况, 待宴会结束后, 他让谷中弟子领着他去后山。
三长老与陈宁安相识较深,正好也去后山花海, 便与他同行一段,三长老瞥了一眼旁边的楚铮,直接问陈宁安:“这人是谁?以前没见你领人来过谷里。”
陈宁安话上一顿, 迟疑几瞬才回答:“他是我一位朋友。”
话音刚落,楚铮顿时冷嗤一声,大步向前,将他们二人甩在身后。
陈宁安见状,急忙向三长老告辞:“我还有事,先行一步。”
三长老转了下眼珠, 脸上带着了然的笑容:“嗐!相好的呀,你不用避讳,我宗一向开明。”
陈宁安讪讪笑了下,没再跟他寒暄,快步去追楚铮。
“别生气别生气。”陈宁安一路小跑,冲过去直接抓住他的手,轻声哄他:“我刚才只是敷衍应付,你别当回事儿。”
“起开。”楚铮抖动手腕,要挣开他的手。
陈宁安紧抓着他的手不松,另一只手搂着他的手臂:“我知道错了,别生气,我下次不这样说了。”
楚铮这次应该是真生气了,又一次推开他。
“楚铮。”陈宁安急切地喊他,扑过去紧紧抱住他的腰,乞求道,“你给我个改错的机会嘛,好不好?”
楚铮站住了脚,冷淡道:“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只是你一个极其普通的朋友,用不着这么说。”
“不普通,我没这样说,你不能冤枉我。”陈宁安同他认真解释,“从楚家出来之后,我没有交过朋友,除了雪翎,现在你就是我唯一的朋友,也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朋友。”
楚铮沉沉看他,不说话。
陈宁安赶紧又补了一句:“还是我最喜欢的人。”
“最?”楚铮不屑道,“除了最喜欢,是不是还有其他喜欢的?比如好喜欢的?很喜欢的?”
“没有!”陈宁安大声辩解,“你怎么又无中生有,我现在只喜欢你一个人。”
“呵呵!”楚铮冷笑,“现在?也就是说以后不保证喜欢我?”
陈宁安哽住了,他觉得楚铮无理取闹的功力又深厚了。
楚铮踢了他一脚:“在心里怎么骂我呢?”
陈宁安摇了摇头:“没骂你,我只是在想,我认识这么多人,你是最会无理取闹的。”
楚铮冷嗤一声。
陈宁安突然仰脸冲着他笑:“但是我很喜欢,其实你每次无理取闹,我觉得有些恼人之外,还会忍不住想笑,觉得你不讲理的样子特别可爱。”
楚铮扭过脸不看他,只留下两只红彤彤的耳朵露在外面。
陈宁安踮了一下脚,亲了亲他的耳朵:“以后什么样我不清楚,但是我现在可以跟你保证,以前和现在,我只喜欢你一个人,我会做到以后也只喜欢你一个人。”
楚铮噌的一下转过身,背对着陈宁安开口:“漂亮话谁不会说。”
陈宁安牵着他一只手,与他十指相扣:“那你等一等,等到以后,我做给你看。”
“行吧。”楚铮慢慢转过脸,低头看他,“这次的事情先饶过你一半,剩下的,等哪天我不高兴了,再一起算账。”
“啊?”陈宁安瞪了瞪眼睛,还没哄好呀,“怎么还有一半气呢?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彻底消气啊。”
楚铮拉着他往前走:“自己好好琢磨琢磨,拿出点诚意来。”
陈宁安冥思苦想,见他走路懒散,笑着问:“是不是累了?我背你走路好不好?”
“勉勉强强。”楚铮不甚满意地点了下头,“诚意不是很足,接着往下努力。”
陈宁安将他背在背上,开心的应了声:“好!我会继续努力的!”
这回楚铮的语气中透着一丝笑意,他摸了摸陈宁安的脸:“看你多少有些诚意,就奖励你一下,脸转过来,我允许你亲我一下。”
“真的吗?”陈宁安故意浮夸语气,立刻把脸扭过去,高高撅着嘴,用力亲了一下楚铮的脸颊。
楚铮凝视他透着开心欢畅的眼睛,情不自禁的跟着笑。
陈宁安背着他一路往前走,直到来到天槡树旁,也没把人放下来。
他先简单查看了树干和叶片,绕着树走了几圈之后,他背着人往回走:“等明早太阳出来之后,再挖开根系看一看,现在临近傍晚,此处地势低,刚下过雨,会判断不准确。”
楚铮对此并不了解,点头应和他:“你决定就行。”
陈宁安回头看他:“明早你要和我一块过来吗?”
楚铮揉捏他的耳垂,不冷不淡道:“看我心情。”
陈宁安好声好气的询问:“怎么样你才能心情好呢?”
“看你表现。”
这不等于没说吗?
陈宁安哽了下,脸上立刻摆出灿烂的笑容:“好,知道了,我会好好表现的。”
楚铮眯了眯眼,曲起手指敲他的额头:“来,跟我说说,你打算怎么好好表现?”
陈宁安没想到他还会继续问,直接愣住了,张了张嘴,支支吾吾没答上来。
楚铮冷哼一声,从他背上跳了下来。
陈宁安立刻凑过去,紧紧搂着他一条胳膊:“晚上你睡在我身上好不好?我现在可耐压了,你压一整晚都没关系。”
楚铮盯了他一眼,立刻别开脸,急促滚了滚喉咙。
陈宁安晃了晃他的胳膊:“以后你都压着我睡,反正我压不坏,你要是愿意,我愿意一直垫在底下给你当褥子。”
楚铮抬手扶额,遮住自己鼓胀的脑门,恨不得找东西把陈宁安这张嘴抹了蜜的嘴给堵上。
“怎么不说话?”陈宁安用脸蹭了蹭他的肩膀,轻声问,“你是不愿意吗?”
楚铮忍不住了,一把抄起他的膝弯,将人打横抱在怀里,哑着嗓子开口:“咱们晚上住哪儿,指路。”
陈宁安愣了一下,搂紧他的脖子后,立刻照做指路。
楚铮用法力带他,几瞬后,两人就出现在了房中。
他按住陈宁安的腰,让他跨坐在自己腿上,一只手扣了他的后颈,迫使他低头,立即扬着下巴亲在他嘴唇上。
这个亲吻没有一点温存和缓冲,楚铮亲得猛烈又急躁。
陈宁安的气息被楚铮完全掌控,他应接不暇,很快被亲得晕头转向。
恍惚中,他咽了咽嘴中摩擦出来的津液,不禁跑神一瞬。
那舌头是用什么做的?
好像跟真的一样。
隔了这么多年,陈宁安第一次跟人亲嘴,还亲得这么激烈,再加上他平时很少自己疏解,很快,他就情.动起来,手臂软软揽着楚铮的脖子,喉间溢出几声难耐的轻哼。
楚铮一边亲他,一边解开他的腰带,扯开他裤子的系带,伸手进去。
陈宁安眼睛很快红了起来,眼底泛着一层水光。
他的呼吸随着楚铮的手指起伏,有时急促,有时张着嘴却吸不上来气。
“舒服吗?”楚铮擦干净手,抹去他眼尾的泪痕。
乍一接受到如此强烈的欢愉,陈宁安被刺激的脑袋一片空白,他半眯着眼睛,答不上来话,身子还一抽一抽的。
楚铮安抚的摸着他的脸,含着他的嘴唇轻轻的舔。
陈宁安整个人瘫软的靠在他怀里,竭力仰着头迎合他的亲吻。
楚铮见状,用手托住他的后颈:“喜欢我吗?”
“喜欢。”陈宁安迷恋的看着他,“好喜欢你。”
楚铮又亲了一下他的嘴唇,稍稍离开他,注视着他问:“想跟我在一起吗?”
陈宁安追着去亲他:“想。”
“那我们回家成婚吧。”
“啊?”陈宁安眼神中流露出明显的迷茫,还有赤.裸裸的无措。
楚铮眼神暗了暗:“这些事我只和我道侣做,我不希望你向别人介绍我的时候,说我只是你的朋友,我不想没名没分的,所以你得和我成婚,咱们回家成婚吧,好不好?”
陈宁安眼皮颤了颤,怔怔的看着他,没有开口说话。
一时沉默。
“行了。”楚铮揉乱他无措迷茫的脸,“我没说让你现在就回去跟我成婚,别摆出这么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搞得跟我像逼良为娼似的。”
陈宁安脑子里一片混乱,冒出了一句:“楚铮,你说话好难听啊。”
楚铮作势要推开他,冷冷道:“那你去跟说话好听的人亲嘴。”
“不不不……”陈宁安紧紧抱住他的腰,“我就爱听难听话,我只想跟你亲嘴。”
楚铮轻哼了声,眼中流露出笑意。
陈宁安凑过去枕在他肩上,疑惑的低声呢喃:“原来你能亲嘴啊,我们刚才亲的时候,你有感觉吗?会觉得舒服吗?”
“废话,我又不是石头,当然有感觉。”楚铮拍了拍他的后腰。
陈宁安磨磨蹭蹭好一会儿,悄悄往他腿间坐了坐,小声道:“我没有感觉你有感觉呀,而且,你现在不是木头和石头做的吗?”
楚铮顿住了。
他含糊的一笔带过:“我这里面有神魂,不是单纯的死物,你少想些有的没的,我亲你,你受着就行。”
“哦。”陈宁安的手从他腰上离开,转而搂住他的脖子,凑过去舔了舔他的嘴唇,“我还想亲,我们再亲会儿好不好?”
楚铮吞咽了下,伸手罩住他的脸:“不行,今天的份例亲完了,等下次,你再表现好了,我才能让你亲。”
再亲下去,他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好吧。”陈宁安很遗憾地叹了口气,坐在他身上不愿意下来。
他缓缓往后倒,连带着将楚铮拽下来。
他垫在底下,冲着楚铮笑:“你要在我身上睡会儿吗?”
楚铮心里莫名不太舒服,他严肃神色,捧着陈宁安的脸,认真的告诉他:“我不喜欢你这样,你不用这样讨好我。”
陈宁安摇了摇头,坚定道:“可是我想讨好你,想哄你,让你开心。”
楚铮愣住了。
陈宁安笑得很开心:“我喜欢你,想讨好你、哄你,这不是很正常的吗,你不是这样想的吗?”
楚铮看着他漂亮的笑脸,缓缓沉下身体,脸埋进他颈窝:“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有时候会猜不准你心里怎么想的,我怕你心里委屈。”
“怎么会!”陈宁安笑着反驳,“讨好自己喜欢的人是件很开心的事,你以前每回生气的时候,我都可想哄你了,想讨你开心,可那时候我不敢,现在好啦,我不用顾忌那么多了,想怎么哄你就怎么哄你,哈哈哈……想想就好开心!”
楚铮听完,再一次怀疑地打量陈宁安。
这样嘴甜的陈宁安,他以前从来没见过。
楚铮看着一脸傻乐的陈宁安,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在这短短的时日里,陈宁安朝他笑的次数,比之前七年的加在一起还要多。
笑得一次比一次开心。
“你怎么了?”陈宁安看着他小声的问。
“什么?”楚铮回过神。
陈宁安摸着他微微蹙着的眉头:“我感觉你刚才好像突然不高兴了。”
“没有,你想多了。”
陈宁安盯着他的眼睛,楚铮非常坦然,大大方方的让他看。
“好吧,没有不高兴就好。”陈宁安笑了笑,搂紧他的脖子,“你已经有六个时辰零一刻钟没有睡觉了,要歇会儿吗?”
楚铮挑了挑眉:“你都给我记着呢?”
陈宁安点点头。
“对我这么上心呢?”楚铮揶揄一声,捏了捏他脸上的软肉。
陈宁安先是不大好意思地垂下眼皮,然后脸埋在他肩上,闷闷嗯了声。
“行,这回做得不错,脸凑过来,我奖励你一下。”楚铮揉捏他的后颈。
陈宁安立刻支起脑袋,去亲他的嘴唇。
亲完,他不放心的问:“如果我们亲的劲儿大了,你的嘴唇和舌头会坏掉吗?它们是用什么做的呀?如果坏了还能修好吗?”
楚铮捂住他的嘴,故意冷冷道:“你再多说一句废话,以后都没有奖励了。”
第89章
陈宁安眨了几下眼睛, 示意自己知道了。
楚铮翻了下身,把他搂进怀里:“好了,现在睡觉, 不许再说话。”
陈宁安压下心里的疑惑, 轻嗯了声。
片刻后。
楚铮呼吸均匀平稳, 应该是睡着了。
陈宁安悄无声息的在室内布下一个聚灵阵, 然后开始吸引灵气。
这次,楚铮睡着的时间比之前都短,不到三个时辰就醒了过来。
恰好,此时天也亮了。
陈宁安等了一会儿, 觉得楚铮应该缓过神儿了,便在他耳边小声开口:“你要和我一块儿去后山吗?”
楚铮撩起眼皮瞥他一眼,没作声。
陈宁安愣了一下,好像明白了他的意思, 试探的勾着他的脖子, 放软语气开口:“陪我一块去吧, 好不好?”
楚铮几不可察的挑了下眉,他沉吟片刻, 才勉为其难道:“行吧。”
“太好了!”陈宁安很开心,蹭的一下坐起来,叮嘱他道, “你先别动,等会儿我来给你洗脸。”
楚铮的手按在他膝盖摩挲了下,低嗯了声。
陈宁安下床洗漱穿衣,快速打理好自己,他挑了一张最柔软的帕子,倒了两瓶灵露, 打湿帕子拧干后,轻缓的给楚铮擦脸。
楚铮静坐不动,手臂一点点圈住陈宁安的腰。
“我给你梳头吧。”陈宁安将帕子收起来,掏出一把梳子,在他脸前晃了晃。
楚铮点了下头。
陈宁安满心欢喜地给他梳头,手指穿插在发间非常顺滑,柔软的指腹轻轻按摩头皮。
楚铮惬意地眯了眯眼。
陈宁安一边给他梳发,一边悄悄往他领口里伸,想看看他被黑布包裹的身体到底是什么样子?
结果手指触到布料边缘就无法寸进。
陈宁安不禁有些气馁,楚铮到底瞒了他什么?
忽然,腰间被掐了一下,陈宁安抖了个激灵,他立刻收回手。
“管好你的手,别在那瞎摸。”楚铮一把抄起他,抱着他往外走,“以后有你摸的时候。”
“知道了。”陈宁安安分的揣着手。
到了门口,楚铮放下他,推开门:“去专心做你的事。”
“好。”陈宁安走在他身侧。
两人并肩往谷中的后山去。
等到了天槡树旁,陈宁安先从乾坤袋里掏出那张大床放在一旁,拉着楚铮的手走过去:“你就在这儿歇着,等我忙完了喊你。”
楚铮先点了下头,而后蹙眉道:“我不想躺着了。”
“好。”陈宁安赶紧在乾坤袋里扒拉,将所有的被褥毯子都找出来,全堆在他身后,“这样行吗?你靠着。”
楚铮往后一倚:“勉勉强强。”
那就是行。
陈宁安笑了笑:“你在这歇着吧,我去忙了。”
楚铮扬了扬下巴:“去吧。”
“好。”陈宁安挽着袖子走到天槡树旁,他先用铲子掘出一个坑洞,察看它的根系情况。
没看出什么问题来,他又在树干上掏出一个洞,依旧没发现异样。
忙活没多大会儿,他听见楚铮喊他。
“陈宁安。”
“嗳!来了。”陈宁安立刻丢下手中的活儿,小跑着过去找他,“怎么了?”
楚铮眯着眼睛看他:“太阳刺眼睛。”
“好,我这就布个结界。”陈宁安挥手掐诀,然后又掏出一把伞,悬空撑在他头上,“这样还晒吗?”
“凑合吧。”
“不晒就好。”陈宁安又往自己手上施了个清洁术,凑上前去调整他身后堆着的被子,又找了个小茶几,将他垂在地上的腿搁上去,“你还有需要我做的吗?”
楚铮道:“暂时没有。”
陈宁安道:“好,那我去忙了。”
楚铮没说话,抬了抬下巴。
陈宁安折返回去,围着生病的天槡树转圈。
视线一瞥,他看见树下的不远处生长着一片九穗禾。
深挖九穗禾旁的土壤,果不其然,在土中发现了一只黑褐色的小虫子,差不多米粒大小,这种虫子叫黑蚀虫,嘴里会吐出一种粘液,能在悄无声息间腐蚀土壤,导致树木根系枯萎。
陈宁安找了个小木盒,捉了一只黑蚀虫放进去,正要去翻其他的土。
“陈宁安。”
“来了!”陈宁安丢下花铲,一边跑一边问,“怎么了?”
楚铮淡淡道:“没什么,就是坐得腿酸。”
“那躺着行吗?”陈宁安忍不住在心中腹诽,木头和石头做的东西怎么会觉得酸?
楚铮面无表情道:“不想躺。”
不想坐,也不想躺,陈宁安想了想,拉住他的手:“那起来走走?”
楚铮坐着不动:“不想动弹。”
坐着不行,躺着不行,站着也不行,总共就这几种姿势,那还能怎么样?
陈宁安被他搞得一头雾水,见他眼睛微微垂着,瞧着好像不太高兴的样子,突然反应了过来,坐在他身边,试探的抱住他的腰:“让我抱着行吗?”
楚铮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陈宁安笑了笑,继续哄他:“求求你了,就让我抱会儿吧。”
楚铮咳了声:“随便你。”
陈宁安结结实实地搂住他,下巴垫在他肩上,拿出刚才那只盒子:“你看,这个是黑蚀虫,只有在极南之域、水泽深厚的地方才有,按理说应该万花谷这里不会有这种虫子,我猜测,可能是他们当初引进九穗禾幼苗时被夹在土壤里带过来的,黑蚀虫的粘液能腐蚀土壤,毁坏灵植根系,但是它的粘液对九穗禾来说,却是上好的肥料,真神奇!”
楚铮听着耳边兴致勃勃的声音,不由得回想起之前。
那时候,陈宁安从来没有主动跟他分享过自己做的事情。
他问的时候,陈宁安也是一两句,含糊带过。
“这种虫子还是药材呢。”陈宁安在他脸前摆出一个拳头,五指张开又收紧,“行情好的时候,一只能卖五百下品灵石呢。”
楚铮感受着从身后传过来的体温,心神忽然一动,扭过头,一口亲在陈宁安嘴上:“去抓虫子吧,等卖了钱,分我点儿。”
陈宁安愣了愣,他先舔了一下嘴唇,然后又抿了抿:“……好,可以都给你。”
“那我不成抢劫的了。”楚铮揉捏他染上红色的耳垂。
“我愿意给,那不叫抢劫。”陈宁安瞄着他的嘴唇,咽了咽口水。
“想亲我?”楚铮挑了下眉。
陈宁安诚实的点头:“想亲。”
“想着吧。”楚铮面无表情道,“快去做你的事。”
“好。”陈宁安嘴上这么说,手却捧着他的脸,亲吻他的嘴唇。
楚铮微微瞪大的眼睛中流露出不可置信,似是没想到陈宁安会耍流氓。
在他震惊的目光中,陈宁安开心的笑着亲他:“我特别想亲你,一时没忍住,你这么大方的一个人,应该不会生气吧?”
“行啊你,陈宁安。”楚铮道,“现在不仅会强行轻薄人了,还会戴高帽用话堵人了。”
“多谢夸奖。”陈宁安磨磨蹭蹭的站起来,恋恋不舍的摸了两把他的手,“我去做事了,你有事还喊我。”
楚铮给了他一个一言难尽的眼神,抬手遮住了脸。
陈宁安又弯下腰,亲了下他的手心才走。
他乐呵呵的往回走,心里美滋滋的想,他应该是把人哄好了吧。
结果没过多大会儿,楚铮又喊他过去,说是自己不想穿鞋了。
他蹲下来,去脱楚铮鞋的时候,楚铮三两下踢掉了自己的鞋。
陈宁安手上落空,笑着问:“袜子用脱掉吗?”
“不用,你去忙吧。”
“好。”
陈宁安折返回去,打算用手上现有的东西调配出一种饵,把这片土壤里的黑蚀虫钓出来。
试了两次,效果都不太理想,正要尝试第三次。
“陈宁安。”
“来了!”陈宁安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快步走过去,“怎么了?”
楚铮就只叫了他一声,没再说话,直直看着他。
陈宁安眼神平静,神情没有丝毫不耐,甚至透出些许喜意。
楚铮抬了下腿:“脚凉。”
“好,我给你找东西盖着。”陈宁安翻出一床薄被搭在他腿上,将他的脚裹得严严实实,“这样暖和吗?不行的话,我给你塞个手炉。”
楚铮道:“不用,你去忙吧。”
陈宁安笑着凑到他脸边:“让我亲一下,好不好呀?”
楚铮不说话。
陈宁安亲了亲他的眉心:“你有事还喊我。”
他脚步轻快地折返回去,续上刚才断掉的思绪后,继续专心研究配方。
太阳逐渐西移。
“陈宁安。”
楚铮第二十一次喊他。
陈宁安正要勾兑灵液,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直接掐诀来到他身边,笑问:“怎么了?哪有不舒服吗?”
楚铮沉沉看着他,陈宁安眼里的欢喜不像是假的,即使他专心做事时几次三番被打断,他脸上也没有强压下去的烦躁,对着这频繁的无理取闹,没有一点不耐烦。
“我困了。”楚铮移开视线,看着自己眼前的虚空。
“你是在这睡?还是我送你回去?”陈宁安蹲在他脑袋边,轻声询问。
楚铮道:“我不想折腾。”
“好,那你在这睡吧。”陈宁安托起他的后脑勺,给他调整一下枕头,将搁在腰间的被子往上扯了扯。
做完这些,陈宁安又布了个静音结界,看着这明亮的天色,掏出一顶小帐篷,罩在榻上。
“还有不舒服的吗?”陈宁安晃了晃楚铮的手。
楚铮没说话,攥了一下他的手。
陈宁安登时脸上一喜,三两下蹬掉自己的鞋子,脱掉自己的外袍,在身上打了好几个清洁术后,躺在了楚铮身边,他紧贴着楚铮,伸手搂住他的腰:“让我跟你一块睡吧,好不好?”
“你又不困,睡什么,事不做了?”楚铮推了推他,力道轻得可以忽略不计。
第90章
陈宁安道:“事可以先放着, 你睡觉比较重要。”
楚铮追问:“那我要是一直睡下去呢?”
陈宁安皱起了眉:“好不吉利的话,你别再说了。”
楚铮踢了他一脚:“别打岔,回答我。”
陈宁安道:“我困的时候就和你一块睡, 不困的时候就把你背在身上。”
楚铮道:“你不嫌沉?”
陈宁安道:“你又不重, 我现在有灵力, 很有劲儿, 可以一直背着你。”
楚铮道:“如果有一天你背不动了怎么办?”
陈宁安想了想,笑道:“那我就把你抱在怀里,咱俩一块躺着等死。”
楚铮扭过头不看他:“嘴上说得倒是好听。”
陈宁安凑过去从身后抱住他:“那你等一等,看看最后我是不是只有嘴上说得好听。”
楚铮不说话了。
陈宁安也没再吭声, 在被窝摸索着,抓住他一只手,与他十指相扣。
没一会儿,耳边就传来了楚铮平缓的呼吸声。
陈宁安蹭了下他温热的脸颊, 感受着他灼热的呼吸, 不禁沉思。
死物做的分身, 可以做得这么逼真吗?
他压下纷乱的思绪,专心吸引灵气。
这回楚铮睡得很短, 两个时辰后就醒了,此时,天色晦暗。
陈宁安看着他透着淡淡疲乏的眼睛, 不想再折腾,轻声询问:“不如我们晚上就睡在这里吧,还省得来回跑了。”
“行。”楚铮眨了一下眼,沉下心神,感受自己的神魂和身体情况。
自从他来到陈宁安身边,身上的伤恢复的速度就加快了很多, 现在已经痊愈了大半,他知道在他睡着时,陈宁安一直在帮他吸引灵气疗伤,不然也不可能恢复的这么快。
他扯开陈宁安的衣领,脸埋在他温热的肩上:“我又想睡了。”
“好,你睡。”陈宁安在他后背轻轻拍了拍,“我能一直抱着你吗?”
“随便你。”楚铮收紧手臂,圈紧他的腰身。
陈宁安压了压嘴角,同样收紧手臂,紧紧搂住他的脖子。
第二天。
陈宁安在做事的时候,楚铮没有再频繁的喊他。
不过,陈宁安不请自来。
每隔半个时辰,他就会到楚铮身边坐坐,一边摸着他的手,一边说着话。
楚铮嘴上说他烦人一会儿一趟,眼睛里却冒出一簇簇笑意。
两人就在树旁安顿了下来,等楚铮睡好了,有兴致动弹的时候,陈宁安就跟他手牵手,在近处的花田里慢慢地走。
给天槡树治病的事,陈宁安并不着急,一切都先紧着楚铮。
就这么过去大半个月,陈宁安成功调出了方子,他将这片土壤中的黑蚀虫全部引了出来,然后将天槡树拔了出来,切断末端被腐蚀的根系。
他将树干附近的土地全部深翻一遍,暴晒之后,加了花肥,再将天槡树移栽回去。
做完这些,他观察了十几天,见天槡树长势良好,没有流逝生机的征兆,便彻底放下了心。
等此事一了,陈宁安没再停留,他朝柳谷主辞别后,就带着楚铮离开了万花谷。
在万花谷休息了一个多月,楚铮的精神越来越好,最近这些时日,他白天都没再睡过了,只有夜里才会睡两三个时辰。
陈宁安心里很高兴,这说明,楚铮的神魂增强了。
他拉了拉楚铮的手,问道:“我想去趟天明城,你能陪我一块去吗?”
楚铮握紧他的手,揉捏他的手指头:“去天明城干吗?”
陈宁安道:“我在那儿的百宝行定了些东西。”
楚铮点了下头:“那就去吧。”
陈宁安掏出飞梭:“咱们坐这个去吧,大概半个月就到了。”
楚铮没意见:“你决定吧。”
陈宁安没让他用灵力,揽着他的腰,把他带到飞梭上。
楚铮这回没直奔床边仰头一躺,而是坐在了蒲团上,他诧异道:“这蒲团怎么这么软?”
陈宁安道:“里面塞的都是紫貂绒毛,我之前在秘境里遇见一窝还没成年的紫貂,正赶上它们褪毛。”
楚铮按了按蒲团:“你经常下秘境吗?”
陈宁安顿了下,答道:“还好,不是很经常。”
楚铮捞着他的手一拽,把人按在自己腿上,搂着他问:“你是自己单独下秘境吗?”
陈宁安点头:“我不敢跟别人组队,大家都不知道彼此的底细,我怕他们翻脸无情,杀人夺宝。”
楚铮笑了声,手按在他脑袋顶,顺着往下摸,一直摸到脚踝:“你这浑身上下一件灵宝都没有,还不如阔绰的凡人,哪个眼瞎的去打你的主意。”
“破船还有三斤钉呢,在秘境里,人都杀红眼了。”陈宁安摸了摸自己的前襟,“就是穿得破破烂烂,也免不得会被人盯上,蚊子腿再小也是肉。”
楚铮沉默了下,轻轻摸他的脸:“害怕吗?”
“害怕什么?”陈宁安没听明白。
楚铮握住他的右手,将他的手心摊开朝上,虎口和指根处不知何时磨出了剑茧:“别人要杀你的时候。”
陈宁安道:“刚开始有些害怕,后来习惯就好了,我很识时务,从来不去凑热闹,都是躲着人走。”
如果没躲过怎么办?
楚铮心里窜出一股后怕,他咽了咽喉咙,低声问:“在秘境里,你得时时刻刻警醒,没人帮你看风,多辛苦啊,为什么不待在城里呢?挑个好地方,安安稳稳活着。”
陈宁安道:“下秘境能赚到很多钱,修为涨得也快。”
“你很缺钱吗?”楚铮皱了皱眉,“你是天阴之体,只要能活着喘气,就能吸引灵气修炼,这么急着增进修为干什么?”
陈宁安低下头,含混道:“就是喜欢攒钱,修士都希望修为越高越好,我也希望自己能成为高阶修士。”
“真喜欢?”楚铮拍了一下他的腰。
陈宁安点点头:“喜欢。”
“行。”楚铮道,“以后我和你一块下秘境,咱们专挑人多灵气浓郁的地方去,打得过我就全杀了,打不过我就带着你跑。”
“不不不……”陈宁安急切反驳,“咱们不下秘境了,就在城里待着,我之前在天明城租了一个小院,住着很舒服,你先看看,如果喜欢,咱们就先在那里住着。”
“为什么不下秘境了?”楚铮不解道。
陈宁安抿了抿嘴,一时没有开口。
他自己下秘境,生死无所谓,如果真的那么倒霉,死在秘境里,他认了。
但是楚铮不行,他得好好活着。
就算他这具是分身,万一打斗中不小心磕着碰着了,他不会修,而且万一伤到神魂,对楚铮肯定有妨碍。
他绝对不能让楚铮担这种风险。
陈宁安额头抵在楚铮肩上:“我这刚从万花谷忙完,想歇一歇,之前听别人说天明城有很多好玩的,我都没见过,我想跟你一块去看看。”
楚铮闻言不禁皱眉:“为什么没去玩过?你没钱吗?你之前的日子过得这么可怜吗?”
陈宁安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有钱,可是他舍不得花,而且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他从秘境里出来就要接其他的任务,就算偶尔闲下来,也是在养伤,根本没有那个精力出去玩。
陈宁安支支吾吾了会儿,低声道:“有些事自己一个人不想去做。”
楚铮沉默了。
他抱紧陈宁安:“你好好表现,以后想去哪,我可以考虑陪你一块儿去。”
陈宁安压了压嘴角,故意担忧地问:“如果我表现不好,你就不和我一块去了吗?”
楚铮咳了声:“你这么黏人,就算我不去,肯定也甩不掉你。”
陈宁安拖着长长的语调哦了声。
“怪腔怪调。”楚铮弹他的嘴唇。
陈宁安抿了一下嘴,缓缓凑到他脸边,期待的问:“现在能让我进你的识海吗?”
“不能。”楚铮冷漠的拒绝了他。
陈宁安失落的垂下眼睛。
楚铮见他是真难过了,心里不落忍,轻声哄他:“你现在已经表现得很好了,等再好一点的时候,你住在我识海里都行,再等一等,好不好?”
陈宁安沉默了下,决定直接问出来:“你神魂上的伤还要多久才能好?”
楚铮道:“我神魂没受伤。”
陈宁安闻言有些生气,扭过头不理他:“你拿我当傻子骗。”
楚铮闷闷笑了起来:“没骗你,你不知道有个词叫待价而沽吗,要是随随便便就让你进到我识海里,我这儿还有什么筹码。”
陈宁安心里压根不信,狐疑地看着他。
楚铮把脸一沉,反问他:“你是不是不想表现了?就想三两下糊弄我完事,把我弄到手就翻脸无情。”
这一番话说得陈宁安心里一言难尽。
他很想说,他早就把楚铮弄到手了。
而且楚铮明知道,自己进入他的识海只是为了跟他双修,好让他养伤,结果他一直在这儿曲解自己的意思。
陈宁安不想跟他打太极,直接道:“你就说你让不让我进识海,如果你神魂没受伤,也不心虚,你就让我进去。”
楚铮生气了,把他从腿上移开,沉着脸道:“亏得我觉得你转性了,对我有耐心了,结果这才多久,一言不合,立马就原形毕露。”
陈宁安愣了一下,拿不准他的真实想法,只好先开口认错:“别生气,我知道错了,我会好好表现的,等你同意,我再进你的识海,以后我都不提了。”
楚铮立马顺着这个台阶下来,笑盈盈的把他抱在怀里:“好,真乖,奖励你一下。”
陈宁安也笑了起来,凑过去亲他。
两人玩闹了一会儿,便相对而坐,凝神打坐修炼。
陈宁安将灵气引过来后,依旧将大部分都让给了楚铮。
他一心两用,一边吸引灵气,一边操纵飞梭。
他现在急着去天明城。
从他察觉到楚铮神魂有问题时,就立刻联系了百宝行,托人从西境拍回来一枚九窍养神莲实。
此物仅生于万年寒潭之畔,根茎扎于纯净灵脉,汲取月华与地髓而生,一千年一开花,再一千年结果,成熟时需以先天清气接引,否则顷刻凋零。
果形如琉璃莲蓬,通体剔透如琥珀,内含九窍孔洞,对应化神九重境界,果实成熟时,孔窍中会流转七彩霞光,触之温润似玉,嗅之有清冽莲香。
果肉一入口便会化为温润灵液,可修复元神损伤,涤荡心魔浊念,服食后,识海如沐春风,神识凝练如晶,助修士开悟破障,尤对化神期修士事半功倍。
这东西对楚铮来说,太对症下药了。
陈宁安算了算时间,九窍养神莲实半个月内肯定能送到天明城,他想赶紧让楚铮服下,好温养神魂。
这一路上,飞梭都是以最快速度行驶,中间几乎没怎么停。
十二天后,他们抵达天明城。
90-96
第91章
一进入天明城, 陈宁安拉着楚铮直奔百宝行。
“陈仙师,您来了,快请。”一位管事热情的迎上来, 引着陈宁安往里走, “您先去里间歇着, 我着人给您备茶。”
陈宁安叫住他:“不必, 我来拿东西,拿完就走。”
他将暗号说与管事听。
管事颔首,立刻快步朝里走,没一会儿, 他就抱回来一只龙晶石盒子。
陈宁安拿了盒子,抓着楚铮的手往外走:“那处院子我已经提前让人收拾过了,你先去看看,要是不合心意我们再换。”
楚铮哦了声, 皱眉道:“你走这么急干什么?”
陈宁安朝他晃了晃盒子:“想让你趁新鲜赶紧吃。”
楚铮见他这兴冲冲的劲儿, 眼中浮现出好奇:“里面装的什么?”
陈宁安不着痕迹的扫视周围, 先在二人周身布了个结界,才凑到楚铮耳边小声说话:“九窍养神莲实。”
楚铮讶然:“你从哪弄来的?”
陈宁安道:“说来也巧, 前段时间在西境一家拍卖行里,刚好有人出售这个,我就托人拍下来了。”
楚铮道:“你是见到我之后才拍的这个吗?”
陈宁安点头:“这东西给你用合适。”
说话间, 两人已经来到了小院,陈宁安推开门进去,打开院落的防御结界,他拉着楚铮走进房中,快速将屋里的陈设都换成了他自己的。
他牵着楚铮坐在桌旁,打开盒子, 将莲蓬里的九颗莲子取出来,挨个剥皮:“正好你今天还没睡觉,等吃完就去睡会儿。”
楚铮拿起一枚晶莹剔透的莲子,啧啧道:“这东西不便宜吧。”
陈宁安点了点头:“这么小的一个东西,还没我半个掌心大,却要这么多灵石。”
楚铮闻言,眼神定在他身上,陈宁安语气里只有感慨,并没有心疼,甚至还在笑,他将莲子放进盒子里:“拍这玩意儿,你花了多少灵石?”
陈宁安正好剥完皮,他腾出一只手,在楚铮脸前竖了三根手指头:“三千万下品灵石。”
“什么!”楚铮听完满眼震惊,他知道这东西难得,但他平时没花过灵石,对物价不是很清楚,“这玩意儿这么贵呢?”
陈宁安顿了一下,把莲子喂到他嘴边:“其实还好,之前我见人拍过一枚帝休果,要三亿下品灵石,我当时就在想,这玩意吃了是能成仙吗!”
楚铮别开脸没去吃,他狐疑道:“你不会为了这玩意儿把灵石都花光了吧?”
“没有。”陈宁安凑到他耳边小声说话,“其实我攒了挺多钱的。”
“是吗?”楚铮看着他眼中的欢喜和那个得意劲儿,顺势问他,“嘶!这么厉害呀!都是怎么攒的呀?”
“就是一直接任务,下秘——”陈宁安差点得意忘形,他咳了一声,随意道,“也没怎么攒,就偶尔会碰见一些天材地宝,闲来无事接点小活儿,帮别人治治花、养养灵兽什么的。”
楚铮看着眼前散发着浓郁香味的莲子,觉得难以下咽。
就算陈宁安有了灵根之后天赋超群,但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毫无背景,没有朋友和帮手,他自己一个人孤孤单单,全靠单打独斗,是怎么攒下这么多灵石的。
过程肯定不像他说的那般轻松。
“你快吃。”陈宁安拿过另一个莲子开始剥皮,“可惜这次就拍了一个,不然我都给你买回来,让你好好补补神魂。”
楚铮捏在手中没吃,看他这一身压都压不住的高兴劲儿,不禁疑惑:“你在这乐什么呢?”
陈宁安突然嘿嘿笑了起来,撞了撞他的肩膀:“开心呀!我也能给你买东西了。”
以前在楚家的时候,刚开始他身无分文,所有的一切都是从楚家得来的,没有什么能给楚铮的。
后来,即使他赚了些钱,但是楚铮在家里什么都不缺,所用的一切都是最顶尖的,他那点儿钱,最多给楚铮买几条擦剑的帕子。
陈宁安越想越乐:“我从来没想到有一天花钱能这么开心。”
楚铮摸了摸他傻乐的脸,将莲子丢进了嘴里。
陈宁安好奇道:“怎么样,味道好吃吗?”
楚铮将他手里剥好皮的莲子塞到他嘴边:“你自己尝尝。”
陈宁安用手接过来,捻成两半,用门牙尖儿咬了一点点在嘴里咂摸:“还行吧,卖这么贵,味道也没有很突出。”
“看你那小气巴拉的劲儿。”楚铮往他嘴里硬塞,“全吃了。”
陈宁安往后仰头,用力晃了晃脑袋:“我不吃,我神魂好着呢。”
楚铮道:“我神魂也好着呢。”
陈宁安敷衍的嗯嗯两声:“……好好,好着呢,你快吃吧。”
楚铮踢了他一脚。
陈宁安立刻咳嗽两声,端正态度,轻声哄人,还带着浮夸的抱怨:“你快吃嘛,我好不容易给你剥的皮,剥的我指甲都酸了。”
楚铮嫌弃的皱了皱眉,拍了一下他的脸:“好好说话,别这么矫揉造作,听得我起鸡皮疙瘩。”
“哦。”陈宁安声音恢复了正常,“你先把九窍养神莲实吃了,我托人打听了,听说一个散修得了株养魂芝,上个买家出的价少,目前他们两人还没谈拢,等他们彻底掰了,我再出价。”
楚铮嚼着莲子,含混道:“用不着了。”
陈宁安心中顿时一喜。
这意思就是,楚铮吃完这个九窍养神莲实,神魂就好得差不多了。
楚铮见他突然哈哈乐了起来,疑惑的皱了下眉,突然反应了过来。
自己说秃噜嘴了。
他捏住陈宁安咧开的嘴唇,冷声道:“不许笑了。”
“好!”陈宁安脸上绽放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一瞬间变得面无表情。
楚铮被他的快速变脸可爱到了,心神一顿,猝然呛了声。
陈宁安立刻站起来,在他背后慢慢拍着:“有事吗?是呛着了吗?现在咽下去了吗?嗓子疼不疼?”
楚铮抬手扶额,在心里大骂陈宁安这个祸害。
……
一个九窍养神莲实下肚,楚铮跟吃了十斤麻沸散一样,神魂上的隐痛消失得无影无踪,整个人像踩在云端,轻飘飘的。
陈宁安抱着他去床上,将他安顿好,在室内一口气布下了三个聚灵阵:“你好好歇着,估计得睡几天。”
楚铮强撑着困乏,冷声开口命令:“你哪都不许去!”
“不去不去。”陈宁安向他保证,“我哪都不去,就在这守着你。”
楚铮的手缓慢的动了动。
陈宁安立刻把自己的手递过去,与他十指相扣。
楚铮皱紧的眉头松散下来,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陈宁安将招来的灵气围在他身边,然后又从自己身上泄出些灵力,一股脑都堆在他周围。
楚铮的神魂陷入了沉眠,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陈宁安趁这个时间处理任务,他用通灵玉联系百宝行,让他们把要鉴定的灵植送到小院,当场看完后再让人带走。
陈宁安又从楚正桦那里接了个小活儿,给花木扦插,这个耗时少,扦插过后等三天,灵植活了就成。
他弄完花肥,刚将花盆摆好,通灵玉突然闪了起来。
“陈仙师近来可好?”
陈宁安提了提嘴角,声音透出温和笑意:“一切安好,周行主有何事寻在下?”
周行主缓缓道来:“是这样的,昨日有一人寻到行里,想找一枚枷荣木的种子,这方面您最了解,枷荣种子极其难得,我们拍卖行近五百年来,就拍过一次,那人已寻不到踪迹,恰巧,我偶然得知您手里有一枚枷荣种子,不知陈仙师能否割爱?您放心,价钱不成问题。”
陈宁安轻挑眉目,懊悔的叹了口气,他遗憾道:“真是不凑巧,周行长有所不知,那枚枷荣种子,半年前我就赠给楚家的桦小姐了,那人若是诚心想要,可以去楚家寻她。”
周行主诺诺两声,询问道:“是楚家的那位六姑奶奶吗?”
陈宁安点头:“是,桦小姐极其钟爱枷荣种子,我就赠送给她了,若是以后我有幸再得一枚,定会给您留着。”
周行主轻叹了声:“叨扰了。”
陈宁安将通灵玉搁到一旁,掏出那颗枷荣种子,爱不释手的把玩。
这枚种子是他好不容易碰到的,当时在树下蹲了半年才等到,是他最喜欢的种子,就算给他座灵脉,他也不换。
陈宁安将种子小心收到匣子里,继续忙活手上的事。
“陈宁安。”
陈宁安愣了一下,立刻激动的哎了一声,快步跑过去。
“楚铮!你醒了!”
楚铮懒洋洋地从床上坐起来,神色是相遇以来从未有过的轻松惬意,他朝陈宁安伸开双臂。
陈宁安满脸笑意的扑进他怀里:“你睡半个月了,我好想你啊。”
“这么久吗?”楚铮诧异道,他拍了拍陈宁安的后腰,“以后不会再睡这么久了。”
“没关系,你想睡就睡。”陈宁安道,“反正我会一直守着你,你睡着的时候,我可以偷偷亲你,这回就亲了好多次。”
这番话说得楚铮喜笑颜开,他按住陈宁安的腰身,猛地往自己怀里一摁:“来,我人就在这儿,大大方方亲!”
“啊!!”陈宁安震惊地瞪大眼睛,双手急切的在他胸前拍打,不可置信道,“软的!今天是软的!”
楚铮挑一下眉,捏着他的下巴,在他的嘴唇上亲了一口。
陈宁安愣愣的看着他,猛的一下抱紧他:“你身上的伤是不是彻底好了?”
楚铮糊弄道:“我没受伤。”
“都到这时候了,你还骗我。”陈宁安气恼,在他肩上捶了一下,要从他身上下去。
膝盖还没离开床褥,整个人就被按了回去,楚铮把他摁在自己腿上,紧搂着他的腰:“什么时候看出来的?这么聪明呢!”
陈宁安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儿:“就算是傻子也很难看不出来吧,而且你都没有诚心要骗我。”
“有吗?”楚铮一脸无辜,依旧在装傻。
“有!”陈宁安笃定道,“你漏洞太多了,浑身上下都是破绽,哪有分身可以跟人亲嘴还能弄出口水的,还能吃东西,吃到微酸的果子会皱眉头,分身哪能尝出来味道。”
“而且……而且……”陈宁安气势弱了下去,“夜里有回你搂着我亲,我感觉你下边抵着我了,就算其他的东西做的再真,那东西也不可能做到这种程度吧。”
楚铮本来也不是真想瞒着他,听完只笑了笑,没吭声。
陈宁安扯开他的衣襟,手伸进领口里,摸到的是温热、紧绷的肌肉。
是属于人特有的体温和感触。
第92章
陈宁安扒开楚铮的衣襟, 在他身上抚摸,没找到伤痕。
楚铮揶揄道:“瞧瞧!现在这流氓耍的。”
陈宁安抱紧他的腰,额头抵在他肩上, 闷闷道:“明明这就是你的真身, 为什么要骗我?”
楚铮垂眸, 看他这一副极其依恋自己的样子, 一时沉默。
他们刚重逢时,陈宁安对他还很拘谨,两人之间存在真真切切的生疏,如果那时告诉他自己是真身, 陈宁安肯定会担心,搞不好总会劝他回家。
相处一段时间后,他感觉得出来,陈宁安知道他是真身了, 但是陈宁安不仅没有开口劝他回家, 反而把他看得更紧了, 走路时,一直都散着神识, 小心观察四周,经常处于戒备的状态。
现在,就算他想回家, 陈宁安未必能舍得他。
楚铮手指点了点陈宁安抿着的嘴角:“我不是成心骗你,当时是你自己猜错了,我顺势那样说,不能全怪我。”
陈宁安哦了声,没再计较这个事情,转而问其他事:“你到底受了什么伤?现在是不是彻底好了?”
“你要真这么担心我, 干脆我全脱了给你看。”楚铮说着,就脱去了自己身上的黑袍,接着伸手去解腰带。
此时,天光大亮,阳光正好,陈宁安赶紧按住他的手:“晚上再脱,现在天还亮着呢。”
楚铮道:“不是你非要看?”
“还不是你骗我。”陈宁安忍不住,手又按在他身上摸索,“以前硬邦邦的是什么?”
楚铮道:“我在里面套了一身软甲,用来防身的,现在觉得没必要,就脱了。”
陈宁安狐疑道:“你是不是又忽悠我呢?”
“没有。”楚铮严正了神色,“好吧,我承认,我是做了一具分身,神魂受到了点儿影响,但现在我已经彻底好了,你不要再想东想西了。”
陈宁安心中迟疑,他忐忑的问:“分身跟真人差别那么大,你家里人不会发现吗?他们会不会来把你接走?”
“不会。”楚铮轻轻摸他的脸,给他定心,“我造的分身很逼真,里面有我一半的神魂,除了身体硬点,其他跟我一模一样,他们分不出来,而且就算分出来了,我已经留了一个楚铮在家里,这件事我跟我哥通过气了,他不会派人来找我,也会帮我遮掩,拦着爹娘。”
陈宁安闻言恍惚,感觉事情简单得不可思议:“就这样吗?没有其他的了?”
楚铮捏了捏他脸上的软肉:“你想要怎么复杂,本来就很简单。”
陈宁安不太放心的问,“你真的没有瞒我?确定身上没有其他伤了?”
“哎呀,好啰嗦。”楚铮将他按在身下,“我现在脱光了给你看,你拿着夜明珠在我身上仔仔细细地照一遍,看能不能找出一丝伤痕。”
陈宁安咽了咽口水,耳根一热,他急忙道:“等晚上吧,我刚刚在弄土,身上脏,而且事情还没干完呢。”
楚铮赶紧顺着他的话茬,把这事揭过去:“行,我现在陪你去做事。”
他将陈宁安打横抱起,抬脚往外走。
他是瞒了陈宁安一些事,而且会瞒他一辈子。
在陈宁安走后的第三年,他就开始着手收集造就分身的材料,所选择的都是有灵性的天材地宝。
一渡过化神期的雷劫,修为稳定下来以后,他立刻就撕了自己一半的神魂,造了一具分身。
等分身造出来之后,他挖掉自己身上各处的血肉,拆掉了几根骨头,与分身熔炼到一起,在乾元鼎里炼化了三年零七个月,在这期间,他开始慢慢切断自己与分身神魂的联系,最终将分身打造为一件灵器。
他戴软甲,用黑袍覆身,是因为身上的血肉没长好,坑坑洼洼的,怕陈宁安摸到了害怕,又要哭鼻子。
他的这具分身炼就的灵器,能够自主吸纳灵气修炼,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具分身的修为会不断进阶。
就像他的剑一样,只要往里丢进属性相合的天材地宝,剑的品阶就会不断提高。
等将神魂间的牵绊缩减到最低时,他与自己的分身签订了主奴契约。
然后,他将这具分身练成了一个傀儡。
在某种意义上,这个灵器傀儡不再是他的分身,而是成为了一件可供人操纵的兵器。
一旦楚家有需要他的地方,他会把主奴契约的权利让渡给他哥。
假使他这具分身遭遇不测,彻底损毁,他的真身神魂会受到创伤,但受到的伤害有限,就像与灵兽签订主奴契约,灵兽死亡,主人只会受到很少的伤害。
所以,现在世上有两个楚铮。
一个是身为兵器的他,另一个就是自由自在、随心所欲可以去任何地方、做任何事的楚铮。
造就分身的整个经过耗时七年,他在做这些事时,一度痛不欲生,那种锥心剜肉的疼痛,无数次使他想放弃。
可是当他回想起自己坐在苍明峰顶,眺望远方时,心中对外面的强烈向往,让他坚持了下来。
如今他的神魂完好无缺,身上的血肉和骨头也已经长全,他曾经受的那些痛苦,没有必要跟陈宁安说。
他永远不会告诉陈宁安这些事。
这是他的选择。
他选择了陈宁安和自由,就必须要付出代价。
其实,他很感激自己能付出代价,因为是那些疼痛和煎熬成全了他,让他能够在责任和自己的追求之间,获得两全。
如今,一切安好,笼罩在他心头的阴霾彻底散去,以后等着他的就是无拘无束的好日子。
楚铮来到院中,将陈宁安放下,他挽起袖子问道:“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不用你。”陈宁安摸了摸他的手腕,将他上下打量一遍,“你怎么没带护腕了?”
楚铮闻言去看自己的小臂,之前他腕上有伤,就把护腕摘了。
“护腕练剑时裂开了,我还没来得及弄个新的。”
“好巧啊。”陈宁安笑着从乾坤袋里掏出那对鳄皮黑色护腕,“刚好我这里有个新的,你看看合不合适?”
他握住楚铮的手,将手护腕套在他腕上。
等陈宁安戴好护腕后,楚铮转了转手腕,活动几下手臂,欢喜的挑眉:“不错,戴着很合适。”
陈宁安笑道:“合适就行,你要是喜欢就带着吧。”
楚铮仔细摸着护腕,不由得讶然:“这是用玄甲鳄皮做的护腕吗?”
陈宁安点了点头。
楚铮看了他一眼,举手至眼前,眯了眯眼仔细打量:“啧!这竟然是一头九阶玄甲鳄的皮,而且用的是前肢腹侧的皮,这玩意儿可遇不可求,肯定不便宜,小时候,我哥给我弄了一个七阶的,说花了他好多份例,硬从我这拿走了一只千机匣,那匣子是师父收徒时送我的。”
确实不便宜,陈宁安当时把身上的钱都花光了还没凑够。
“是吗?”陈宁安惊讶道,“我就是偶然得到的。”
楚铮捏了下他的脸,威胁道:“再给你一次机会,重新说。”
陈宁安无奈叹了口气,只好实话实说:“我当时刚从你家出来,在流云城碰见了楚镜,她带我去了拍卖行,我一眼就相中了这个,觉得很适合你,就拍下来了。”
他陪着楚铮修炼那么久,对他戴的每个护腕都了如指掌,对护腕也算有些了解,当时他一看到这对鳄皮黑色护腕,就知道这东西难得,最关键的是,这护腕是新做出来的,还没被人用过,所以他才倾尽所有拍了下来。
楚铮一边抚摸护腕,一边压着嘴角,眉眼中的得意和欣喜几乎要水漫金山淹了陈宁安。
他责怪的踢了陈宁安一脚:“这种事干嘛瞒着我,就应该让我知道,不然我怎么能像现在这样开心。”
陈宁安顺势勾了勾他的腿:“那我让你更开心好不好?咱们出去给你置办点东西。”
“要给我买东西啊?”楚铮扬眉看他。
陈宁安点点头,看向楚铮的袖口,楚铮身上的衣袍不再簇新,留下了反复使用清洁术的痕迹,他怎么能让楚铮穿旧了的衣裳。
“行,满足你。”楚铮拉着他的手往外走。
“等等。”陈宁安连忙叫住他,“你把那黑袍子再穿在身上,或者戴个帷帽。”
“行了!”楚铮揽着他的脖子,直接将他拖走,“别在那操心些有的没的了。”
陈宁安不放心,这里离楚家并不算远,万一被他们家的人发现,自家的二少爷出现在外面,过来将楚铮接走怎么办。
还有……万一碰见更糟糕,有些人贼心不死想对楚铮下手……
“楚铮!”陈宁安严肃语气,“你还是遮一遮吧。”
楚铮抄起他的膝弯,直接把他抱走:“你就踏踏实实的,有什么事我解决,不用你管。”
陈宁安还想再劝,但见他态度如此坚决,只好抿住嘴,郁闷的窝在他怀里。
楚铮亲了口他撅着的嘴:“放心吧,我做了准备,还是说你不相信我?”
陈宁安沉默了下,楚铮一向不是信口开河的人,他缓缓舒了口气,放下心来:“好,我听你的。”
“这就对了,最烦看见你皱着脸了,苦巴巴的,看一眼就觉得眼睛疼。”楚铮将他放下,揉揉他的后脑勺,“走,去给我买东西!”
“好啊!”陈宁安没再担忧,手悄悄伸进他宽阔的袖里,跟他十指相扣。
楚铮咳了声,手上稍微使了点劲,将他拽到自己身侧紧紧挨着。
两人手拉着手,肩并着肩,亲亲热热、慢慢悠悠的走着。
陈宁安对天明城还算熟悉,他在心里盘算一番,朝楚铮开口:“我们先去天绣坊吧。”
楚铮疑惑道:“天绣坊是什么地方?”
陈宁安愣了一下:“天绣坊是天墟大陆最大的法衣铺子,你不知道吗?”
楚铮摇了摇头。
他从小到大都待在家里,衣食住行都有专人打理,自己从没花过一颗灵石,这才从家里出来不到半年,一路上又要赶路,又要找人,压根没心思去关注其他事情。
“太好了!”陈宁安晃了晃他的手,“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过名字,从来没进去买过一件东西,正好咱俩去见见世面。”
楚铮笑了起来,用肩膀撞他:“行,前边带路。”
“好!”陈宁安脚步轻快,乐呵呵的拉着他走。
等他们走进天绣坊,一位身形高挑、衣衫华贵的女子迎了上来:“陈仙师,真巧,我最近正要找你呢。”
陈宁安朝她笑了笑:“白坊主有何事情在下?”
楚铮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眼神在他们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脸色冷了些。
白坊主道:“我手里进了一批上好的天蚕丝,想染成云水碧的颜色,但试了几十种颜色都不满意,想请您给调个颜色。”
陈宁安把手从楚铮的袖间抽回来,他从乾坤袋里掏出一口大箱子。
白坊主引着他们来到二楼的雅间。
陈宁安将箱子摆在桌上,打开之后,一连掏出三十多个瓷罐。
他拿出一个干净的白瓷盘,用木片从瓷罐中挖出颜料抹在瓷盘中,他一边调色,一边加颜料。
不多时,他将最终的成品递给白坊主:“您看这个颜色行吗?”
“行行!太好了!我就想要这个颜色。”白坊主大喜过望,“这个方子我买了,还按老价钱,行吗?”
陈宁安点了点头,掏出笔墨纸砚,将颜色方子写下来。
这厢,白坊主已经准备好了灵石,等陈宁安将方子递给她时,她将灵石递上,疑惑的问了句:“之前咱们都是在茗香茶楼会面,这回你怎么来坊里了?”
陈宁安扯了扯站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楚铮:“我想给他买几件法衣。”
白坊主探究的眼神在他们两人之间扫了一圈,她看着陈宁安暧昧的笑:“这位公子是你什么人呀?”
楚铮一听这话,立刻扭过头,直直盯着陈宁安。
陈宁安不大好意思,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和楚铮的关系,迟疑了下,他伸手在楚铮腰后揽了一下,岔开了这个话题:“白坊主眼光一向独到,劳烦您挑几件法衣给他,要防御强一些,款式——”
陈宁安仰头去看楚铮:“你喜欢什么式样?”
楚铮缓和了神色:“说不上来,我对衣裳式样不了解。”
“这个好办。”白坊主接过话茬,她抬了下手。
一位侍人走了进来。
白坊主朝他吩咐:“今天闭坊,把坊里上等品阶的法衣都摆出来,供陈仙师和他道侣挑选。”
“是。”
楚铮原本冷沉的脸色,在听到“道侣”这个词时,一瞬间春风满面——
作者有话说:结局已经写完了,很快就要跟大家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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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楚铮握住陈宁安的手腕:“来吧, 陈仙师,去给你道侣好好选选。”
陈宁安原本还有些抹不开脸,但看他如此开心, 也坦然起来, 他朝白坊主点头:“多谢白坊主盛情款待。”
“应该的, 咱们合作这么多年了, 交情深着呢。”白坊主引着他们二人往楼上去,她边走边介绍,“这上下三层,摆的都是男子能穿的法衣, 您二位尽管挑,相中之后就将这枚桃花符箓贴在衣裳上,等您挑完之后,会有专人将衣裳收走包好。”
她将一打符箓交给陈宁安, 冲他眨了下眼睛, 揶揄道:“我就不打扰您二位的雅兴了。”
陈宁安镇定的朝她点了点头。
等白坊主离去, 门被合上后,陈宁安瞬间垮下绷紧的身形, 他慢悠悠吐出一口气,抱住楚铮的腰,环顾四周。
偌大的房间里摆满了各种各样华丽繁华的法衣, 陈宁安看得惊叹:“这也太漂亮了,我以前没想过衣裳还能有这么多款式和花色。”
“确实。”楚铮赞同的点头,“我以前也没见过。”
他的衣裳都是家里绣房按规制做的,加上他平时练剑,衣裳都以简洁轻便为主。
楚铮拉着陈宁安走到一件正红色花团纹锦袍旁,他疑惑道:“这颜色我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
陈宁安仰脸冲着他笑, 笑容极其明媚漂亮。
楚铮愣了一下,突然福至心灵:“这是赤霄红砂的颜色。”
陈宁安点了点头:“让你猜出来啦。”
楚铮看着他漂亮的笑脸,情不自禁捧住他的脸,亲在那两片润红的唇瓣上,轻咬了咬后,冷着脸质问:“你不是说没来过天绣坊吗,怎么跟那个白坊主这么熟?”
陈宁安道:“我确实没来过天绣坊,跟白坊主是偶然认识的,之前,我不是自己用花瓣做过脂膏吗,对颜色比较敏感,有次我用琉青花染了个帕子,被白坊主瞧见了,她向我要这个颜色的配方,慢慢的,我们就熟悉起来了,我本身对灵植比较熟悉,就用一些花木调制颜色,将方子卖给她,我们之前都是在茶楼见面。”
“厉害呀!”楚铮笑着夸他,“这么会赚钱呢。”
“还好吧。”陈宁安这样说,倒不是他谦虚,而是……
他看了眼近前的人,不由得叹气,他挣的那些钱,想好好养活这个人,估计够呛。
虽然他没在天绣坊买过衣裳,但对他们家的价格也有所耳闻,他盘算了一下自己的积蓄,放下心来。
陈宁安拍了拍楚铮的肩:“你尽管挑吧,相中什么咱就买,三五十套都没问题。”
“啧啧!”楚铮惊叹道,“这么大方呀!”
陈宁安拿起这件红色锦袍在他身上比划:“你试试吧,我没见你穿过这么明亮的颜色。”
红火热烈的颜色映在楚铮眼底,他道:“这么正的红色,一般都是成亲的时候穿吧,我哥成亲的时候,穿的颜色跟这差不多。”
“应该是吧。”陈宁安垂着头给他穿衣服。
楚铮看着他黑乎乎的脑袋顶,抿了抿嘴,眼中闪过一丝失落。
陈宁安给他打理好腰带,仰头看着他,往后退了几步,惊叹的哇了声:“真好看!你穿这种颜色鲜亮的衣裳比黑色好看多了!”
楚铮脸上瞬间冒出喜意,他理了理袖子:“是吗?”
“是!”陈宁安用力点头,“真的很好看,这件要了,那边还有绯红色、绛红色的衣裳,你都去试试。”
视线一瞥,陈宁安看着不远处淡金色和雪青色:“那些也适合你。”
他跑过去,拿了几身衣裳回来,让楚铮挨个试。
楚铮无比配合,给什么穿什么,让伸手伸手,让转圈转圈。
陈宁安嘴里就重复那几句话。
“哇!”
“好看!特别好看!”
“这个要了!”
“这个也要了!”
陈宁安手中厚厚的一沓符箓,很快贴出了大半,他悠悠叹了口气:“楚铮,你长得也太好了,这些颜色鲜艳甚至花里胡哨的衣裳,穿在你身上都这么好看。”
楚铮朝他勾了勾手指。
陈宁安立刻撇下手中的衣裳,笑着朝他凑过去:“怎么了?”
楚铮摸着他起毛边的袖子,嫌弃道:“看你这穷酸的样儿,站在我旁边,怎么配得上我,去!我刚才试过的衣裳,你挨个再试一遍,咱们要两份。”
“啊……”陈宁安闻言犹豫,这些衣裳的价格不便宜,他再要一份的话,花的灵石也太多了。
“我衣裳可多了。”他抱住楚铮的腰:“买这些穿不了浪费,挑个两三件就行。”
“别废话。”楚铮扯开他身上的腰带,脱掉他的外袍,在他肩上一推,“去试。”
陈宁安不想扫兴,又转念一想,他赚钱的能力其实挺强的,多接些活,这些钱很快就赚回来了。
“好!”
陈宁安先挑了那赤霄红砂的锦袍换上。
楚铮摸摸他的脸:“来,转个圈,我看看。”
陈宁安照做。
大红明烈的锦袍衬着他明媚的笑脸。
四个字,美不胜收,让人移不开眼。
楚铮眼中浮现惊艳,他一把搂住陈宁安的腰,贴着他的嘴唇厮磨,舔了舔他的嘴角:“好漂亮呀,像新娘子一样。”
陈宁安咽了咽口水,额头抵在他肩上不说话。
楚铮揉捏他红彤彤的耳垂,拍了拍他的脑袋:“好了,试试其他的给我看。”
“好。”
两人试了三个多时辰,最终定下了四十六套衣裳,加二十对靴子。
白坊主将挑中的所有衣裳交由陈宁安:“剩下的十九种款式只有一件,我会让人加紧赶做,等全部做齐后,我派人送给你。”
“好。”陈宁安接过衣裳,收进乾坤袋里。
他拿出一匣子上品灵石交给白坊主。
白坊主笑容满面接过,她清点了下,将其中一部分还给陈宁安:“给你打个七折,以后常来啊。”
陈宁安面上笑着应承,心里叹气,他这九年在天绣坊挣到的钱,这一次几乎全搭进去了。
他看了眼身侧一身红衣的楚铮,又看了一眼同样穿着红衣的自己。
那点心疼立刻就烟消云散了。
只要他们能开心,花再多钱也值。
陈宁安手伸进楚铮袖子里,跟他牵手,两人并肩往外走:“你出来时没把锟铻带在身上吗?”
楚铮道:“带了,在丹田里养着呢。”
陈宁安道:“好久不见它了,你把它叫出来呗。”
“叫它干什么?”楚铮一边问,一边照做。
陈宁安看着手中英气俊俏的剑,他咳了咳,支支吾吾道:“它的……剑鞘在哪儿呢?”
“不知道。”楚铮语气不冷不热,“反正没在我这儿。”
“啊?”陈宁安茫然,无措的扣了扣手指。
楚铮道:“你不知道在哪吗?”
陈宁安缓慢的摇了摇头,很小声的说:“当时,我放在你枕头旁了。”
“是吗?我没看见。”楚铮点了点他的胸口。
怎么会没看见呢?他明明放在那里了。
陈宁安迷茫的眨动眼睛,目光忽然一顿。
那只剑鞘,眼下正挂在他脖子上,正好垂到他心口。
陈宁安怔了怔,立刻紧紧握住那只剑鞘,用力摩挲几下,小心塞进了领口里。
他拍了拍胸口,还是不放心,直接将它收进了紫府内。
楚铮站在一旁,静静看着他动作。
陈宁安放下心来,他笑着说:“我们给锟铻买个剑坠吧。”
楚铮皱了下眉:“打扮完我,现在又想去打扮我的剑了,它有什么好打扮的?”
“一视同仁嘛。”陈宁安道,“我织了几个剑套,一会儿就给剑鞘带上,总不能让剑什么都没有。”
楚铮问道:“什么时候织的剑套?”
陈宁安瞥了他一眼,低声道:“……想你的时候。”
楚铮哼了声,踢了他一脚:“前面带路。”
“好嘞!”陈宁安拉着他往前走,“万宝行里有个柜面是专门卖剑坠的,还是能防御的法器,给锟铻多挑两个,你带着也能防身。”
楚铮勉强答应了:“行,再给你个表现的机会。”
两人在天明城里四处瞎逛,都被这繁华闹市迷了眼,见什么都觉得稀奇。
可以说,他们俩长这么大,都是第一次真正出来玩儿。
楚铮朝陈宁安眨了下眼睛,示意他去看身旁的那个小姑娘。
陈宁安微微倾身,瞄了一眼。
那小姑娘穿着一身俏丽的姜黄色襦裙,她踮着脚仰头张望,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
明明该是一副灵动活泼的样子,可是她浑身上下却透着一股阴沉沉的死气。
陈宁安拉着楚铮往前走了一段,在两人周身布下结界后,才小声开口:“她是鬼修。”
“我猜对了!”楚铮眼睛一亮,“之前只听师父说过鬼修,这还是第一次见。”
陈宁安道:“我这也是第三次见鬼修,之前,我见过一次罗刹,不过跟书上说的不太一样。”
楚铮惊奇道:“罗刹!我也想见见。”
“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啊。”陈宁安四处张望,“罗刹一族子嗣艰难,他们大多都生活在极北之域,很少离开故土。”
楚铮兜住他的脸,揽着他往前走:“不急这一时片刻,以后有的是机会。”
“也是。”陈宁安笑了笑。
两人玩得乐不思蜀,一口气在城里逛了五天才回去。
楚铮推开院门,啧啧感叹:“外面比家里有意思多了,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有,我从来没想到世上竟然有五条腿的蛤蟆精。”
陈宁安道:“罄丝城的百宝行掌柜,是个三头并蒂的芙蕖花妖,等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看看。”
“啊?”楚铮迟疑道,“他平时脖子上就顶着三颗脑袋吗?”
“是啊。”陈宁安羡慕道,“他可厉害了,一心三用,一颗脑袋算账,一颗脑袋辨物,中间那颗脑袋专门用来跟人说话。”
“听起来确实厉害。”楚铮好奇道,“那他要是有喜欢的人了,想跟人亲嘴怎么办,三张嘴,他道侣怎么亲的过来。”
陈宁安诡异的沉默一瞬:“这个……我不知道。”
楚铮捧住他的脑袋,似是庆幸的感叹一声:‘还好你只有一颗脑袋,不然我的嘴要忙活死了。”
“……”陈宁安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
“哈哈哈哈哈哈……”楚铮乐不可支。
陈宁安无语又好笑,将瘫在他身上的人拖回房里。
一进到房里,楚铮便反客为主,力道很重的揉摸陈宁安的后腰,抵着他的额头,慢条斯理磨蹭他的嘴唇。
陈宁安的呼吸很快乱了起来,喘息间,他听到了另一道同样急促的心跳声。
第94章
楚铮扶着陈宁安的脸, 深深看了他一眼,搂着人往床上去:“我这就脱了衣裳,让你好好摸摸。”
“等等!”陈宁安叫住他, 对上他带着浓重侵略的眼神, 不禁咽了咽口水, “我先去洗个澡。”
“洗什么澡!”楚铮扯他的衣裳, “先亲会儿再说。”
陈宁安捂住他的嘴:“你等一会儿,我洗完再说。”
“行吧。”楚铮无奈叹气,妥协了,“我和你一块。”
“不行!”陈宁安一口否决了, “我要自己洗。”
“你搞什么名堂呢?”楚铮狐疑的看他。
陈宁安推开他,快步朝外走:“你别管了。”
楚铮看着他背影,重重吐了口气,不大高兴的踢了踢脚。
他如今身体和神魂都痊愈了, 终于能抱着人亲热了, 结果人跑了!
楚铮心里闪过不确定的怀疑, 难道陈宁安如今不想跟他亲热了?
不能吧。
在楚铮左思右想中,门被推开了。
陈宁安缓慢的走了进来, 人刚从浴室出来,带着一身潮湿水汽,他拨了拨额前的碎发, 挡住发红尴尬的脸。
他慢腾腾地朝床边走过去,脚步很不自然。
楚铮赶紧过去扶他:“你怎么了?哪不舒服吗?”
陈宁安咳了两声,眼神飘忽着不看他:“没什么。”
“是不是腿不舒服啊?”楚铮轻轻抱起他,把他小心安置在床上,“到底怎么了呀?你看着很不对劲儿。”
“我真没事。”陈宁安声音沙哑,微微潮湿的长发从他肩上滑落, 弥散开一股浅淡的香味。
楚铮凑到他颈间嗅了嗅:“好香呀,你又换脂膏了吗?”
陈宁安低低嗯了声。
楚铮烘干他潮湿的头发,不解道:“干嘛非要先去洗澡?”
陈宁安含混道:“在外面玩了这么久,身上沾了些灰尘。”
“好吧。”楚铮刚才没亲到人,心情有些低落,愁肠百转,眼下温香软玉在怀,他也没了其他想法,只想抱着人好好亲热亲热。
“今儿不修炼,你不要再帮我吸引灵气了。”楚铮站起来,“我也去洗个澡,你等我会儿。”
陈宁安点了点头:“好。”
等楚铮离开后,陈宁安深深呼了口气,他捂着脸搓了搓,用了很大力气才将自己尴尬的心绪平复下来。
他吸取两人第一次的教训,这回他事先弄了些脂膏,省得楚铮进来的时候太艰难,结果脂膏弄多了,眼下全化开了,刚才走动时,真是苦不堪言。
吱呀一声,门开了。
陈宁安看见楚铮的一刹那,胸腔内的心猛地剧烈跳动,一股热意噌的一下从脊背窜上来,只觉脸红得发烫。
他赶紧扯过被子蒙在脸上,只露出眼睛看着楚铮。
“你怎么了?”楚铮疑惑,担忧的抚摸他的眼尾,人瞧着跟刚哭过似的,眼里还含着一汪水,“眼巴巴的看着我,刚才是哭了吗?是哪觉得委屈吗?”
“没有。”陈宁安不知道怎么回话,便眨了下眼,弯着眼睛笑了起来。
楚铮踢掉鞋子,上床坐在他身边,摸着他红扑扑的脸蛋,觉得不太对劲。
现在的陈宁安太漂亮了,漂亮到不正常。
眼睛里水光潋滟,嘴唇格外红润,双颊泛着红晕,一副含羞带怯的样子,跟他平常的样子简直天差地别。
“到底怎么了?”楚铮轻轻把他抱到怀里。
陈宁安忍受着难受和别扭,简直有苦难言,他抬手遮住眼睛,另一只手牵着楚铮的手往自己身上引。
楚铮滚了滚喉咙,疑惑道:“手上怎么这么湿?”
是因为刚洗过澡吗?楚铮不太确定,觉得不对劲儿,他推了推陈宁安:“说话呀。”
陈宁安脑袋一歪,脸闷在枕头上不吭声。
楚铮看着他红彤彤的耳朵,突然福至心灵,瞪大眼睛道:“你自己弄的?”
陈宁安闷闷嗯了声。
楚铮不禁心神一震,整个人恍恍惚惚,他滚了滚喉咙,气息陡然变得急促,不可自抑的兴奋起来。
原来陈宁安也这么想他!
楚铮凑过去,亲了亲陈宁安通红的耳朵,小声哄他:“乖,把脸抬起来,让我看看。”
陈宁安一时没动,他深呼了口气。
事已至此,箭在弦上。
陈宁安心一横,他噌的一下爬起来,朝门外的楚铮道:“你可以直接进来。”
楚铮闻言,额头青筋突突直跳,他极为克制的推开门,抱着人欢喜的往里面走:“不着急,一点点来。”
陈宁安搂着他的脖子,窝在他怀里默不作声。
即使事先做过准备了,这条路也并不好走,楚铮走得很缓慢。
片刻后,陈宁安缓了口气,整个人突然天旋地转,被楚铮猛的压在了身下。
楚铮急不可耐的按着他亲,两人密不可分,从身到心,是从未有过的亲密。
从傍晚到深夜,两人躁动急切的心思终于稍稍平缓了些。
楚铮抹去陈宁安眼尾流出来的泪珠,兴致勃勃的问:“你还记得谢长老给的第三层功法的图册吧,我们先从第一页来,那个做起来简单些,好不好?”
陈宁安脑袋被刺激的发懵,他一听这话,猛的抖个激灵,试探的问:“做完第一页,然后呢?”
“当然是继续做下去啊!”楚铮冲他挑眉一笑,将他弹起来的身子按下去,“总共就三十六页,很快能试一遍,看看你最喜欢哪个。”
就知道是这样……
陈宁安不死心,试图垂死挣扎:“能不能缓一缓,以后再试?”
楚铮朝他笑了笑:“行啊,我不着急,时间多着呢,这个月咱们先不出门了,挨个慢慢的拭,然后在识海里,用神魂再做一遍。”
陈宁安咽了咽口水,他回想起图册上五花八门的花样,不禁头皮发麻。
楚铮把他抱起来,搂在怀里轻声安抚:“别怕,你不喜欢的就跳过。”
陈宁安心下一松,笑着答应了:“好。”
两人再一次密不可分,夜夜漫长。
接下来的一个月,对陈宁安来说十分混乱,根本没有白天黑夜之分,全看兴致。
等这无比漫长的欢愉过去,陈宁安的修为猛的提升一大截儿,楚铮也是受益无穷,已经快摸到化神后期的门槛了。
“我真是堕落了。”楚铮脸埋在陈宁安颈窝,闷声感叹,“长这么大,第一次歇息这么久没修炼。”
陈宁安跟着感叹:“我也是啊。”
“不过……”陈宁安内视丹田,感受自己体内澎拜的灵力,还有酸懒的腰腿,叹了口气,“也不算真的歇息吧,修为涨了好多,而且我就算刻苦修炼的时候,也没有这么累。”
楚铮安静一瞬,默默道:“确实,我都快空了,再弄下去,就没东西给你了。”
陈宁安听得满心不自在,他抬手遮住眼睛。
楚铮亲了亲他的手心,看着他透着红意的脸颊,不禁心神荡漾。
他感觉陈宁安特别勾人,就像是一本绝世剑谱,恨不得把他握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观摩。
“陈宁安……”楚铮幽幽啧了声,“你说,你怎么就这么招我喜欢呢,真是爱死你了,我的大宝贝儿!”
陈宁安放下手,对他对视,笑盈盈道:“我也是。”
“真会偷懒。”楚铮哼了声,不满的拧他的嘴唇,“自己想,别跟个学嘴鹦鹉似的。”
“……哦。”陈宁安闭上眼,翻了个白眼。
俩人又厮混了几天,一口气歇了半个月,终于褪去了一身懒散,一同走出了院门。
陈宁安掏出地图,摆在楚铮眼前,询问道:“你看看,有什么地方是你比较喜欢的,咱们这就过去。”
楚铮不答反问:“你最喜欢哪里?带我也去看看。”
陈宁安道:“我之前进过一个小秘境,出来时,那个秘境的入口被灵流吹跑了,落在了南域的一片山脉上,那里很漂亮,一年四季都温暖如春,山坡和溪边长着很多不知名的花草,开得非常热闹,比万花谷的花田都漂亮,我特别喜欢那儿,特地选了在那里结婴。”
“行。”楚铮拍板做了决定,“先去这儿,然后把你去过的地方,带我再重新走一遍,之后再考虑去新的地方。”
“好呀!”陈宁安欢喜的答应了,他雀跃的跳上飞梭,“那我们出发吧,正好顺着这里往回走。”
楚铮牵着他的手,两人背对甲板。
眼前飞速倒退的景色,好像他们那些年分开的时光在回溯。
陈宁安仰头看着楚铮笑,这回,路上有人陪他一起了,他再也不会害怕,累的时候可以放心睡个安稳觉,一伸手就能抱到温热结实的人,而不是一触就消失的幻想。
“楚铮!”陈宁安抱住他的腰,与他紧紧相拥,“我觉得你是世上最好的,我好喜欢你啊!”
楚铮压了压嘴角,本想矜持些,结果一息都没有绷住,笑得找不见眼睛。
两人抱在一起笑,笑得歪歪斜斜,乱七八糟的缠作一团。
飞梭一路往北走,速度很缓慢,经常走走停停。
陈宁安和楚铮两人在一起的时候,很难有紧张和急迫的情绪,他们慢慢悠悠的四处闲逛,一身遮不住的轻松惬意。
就这么过了半年。
陈宁安懒洋洋的躺在草地上,抓住楚铮一只手,盖在脸上挡太阳,悠长的叹了口气:“太堕落了,我算是明白为什么温柔乡这么难抵抗了。”
他很感觉自己很久都没有干过正事了,钱匣子只往外掏,没再进过账。
楚铮脸埋在他肚子上,懒散的嘴都不想张开,只从鼻腔哼了一声。
陈宁安用鼻尖磨蹭他掌心的茧子,不由得下定决心:“楚铮,咱们不能再坐吃山空了,得活动活动,接点任务,下下秘境,每天要坚持练剑打坐,修炼不能懈怠。”
楚铮支起脑袋看了他一眼,长叹一声:“你说得对,行,就从明天开始吧。”
两人对视,都没从对方眼里看出振奋和上进。
不过,第二天两人还是谨守约定,早早起来打坐。
恰巧附近有个秘境开了,两人决定进去探探。
楚铮道:“这次咱们俩要大赚一笔,赶紧来几个打劫的,我好练练剑法。”
“啊?”陈宁安闻言心中担忧,“万一来人修为比咱们高怎么办?”
楚铮攥了下他的手:“你不用担心,我有办法。”
“好呀。”陈宁安立刻卸下来担忧,专心致志的寻找灵草。
楚铮提着剑,细密的剑影简直让人眼花缭乱,顷刻间,很多妖兽魂归西天,他美滋滋的将东西搁进陈宁安乾坤袋里:“我也能靠自己赚钱,哈哈哈……都给你花。”
“好啊。”陈宁安乐呵呵的弯着眼睛笑,“出去我要买一颗碧清果的核儿。”
“随便买!”楚铮大手一挥,“你等着,我去杀几头高阶妖兽。”
……
两人走到一处密林时,楚铮揽住陈宁安的腰,与他额头相抵。
楚铮的神识出现在陈宁安识海中,他道:“后面有人跟着我们,一会儿你什么都不要做,也不要怕,交给我处理。”
陈宁安点头:“好。”
额头一触即分,楚铮与陈宁安继续并肩往前走,只不过,楚铮的脚步不着痕迹的虚浮了起来。
他们很缓慢的在秘境里探寻,在杀一头六阶妖兽时,楚铮不敌,陈宁安带着他慌乱逃窜。
等他们来到一处宽阔地带,楚铮随意挑了个地儿停了下来,他拉着陈宁安坐下:“我刚才灵力用多了,这会儿丹田空虚,难以为继,咱们在这打坐休息会儿。”
陈宁安配合他演戏,一脸担忧道:“是不是之前受的伤又严重了?你快歇着,我找些丹药给你服下。”
楚铮抬手扶额,微微偏脸,笑着朝他眨了下眼。
第95章
楚铮眼神示意陈宁安:做得不错。
陈宁安在他背后拍了拍, 同样眨了下眼睛,示意自己收到了他的夸赞。
俩人你来我往的演了一阵子,身后埋伏的人真以为他们灵力空虚正在调息打坐, 便一哄而上冲了过来。
这些人一句废话都没有, 一上来就使出了大杀招, 所有的灵宝和灵力, 一股脑全往他们两人身上招呼。
楚铮猛地抬手将陈宁安护在怀中,另一只手掏出一枚玉牌,往上一掷。
一瞬间,简直天崩地裂, 天地都为之变色。
除了在楚铮庇佑下的陈宁安,其余所有人全都被强横的剑意扫成了飞灰。
陈宁安震惊的瞪大眼睛,等了好一会儿,眼前纷纷扬扬的尘埃才缓缓平静, 他不可置信的望向楚铮:“你刚才用的什么招式?这威力堪比天雷。”
楚铮道:“跟我师傅求来的玉牌, 里面存着他的剑意。”
王真人如今是渡劫大圆满修为, 他的剑道真意,确实比天雷的威力小不到哪儿去。
陈宁安这时反应过来:“你离家之前就猜到会有今天这一出吗?”
“那倒也不是。”楚铮拉着他走到废墟前, “未雨绸缪,有备无患罢了,找找吧, 看看这里面有没有金曜石。”
“好。”陈宁安拂袖一挥,一阵微风吹拂,如水流过石头,将上面的尘埃一扫而净。
在阳光的照耀下,金曜石散发出莹莹光彩,楚铮走过去, 用剑挑起家族玉牌:“这是五房的人,看来我爹娘跟我哥他们都挺没用的,现在还没把他们料理干净。”
陈宁安闻言担忧:“那怎么办?如果他们铁了心要杀你,这次没成,肯定还会有下一次。”
楚铮道:“我现在跟我哥传个信,让他看好我侄女,先别让她离开瑶林峰,至于剩下的那些人,让他们赶紧处理,直接全杀了了事,目前就他们派过来这些人,都不是咱们的对手,当时我趁着师父的心魔没跑出来,跟他求了好多枚玉牌。”
他师父心魔愈重,注定渡不过大乘,便不再畏惧因果,十分痛快的把自己的剑道真意给他了。
陈宁安心中不解:“你爹已经坐稳了家主的位子,将楚家打理的井井有条,如今楚家在天墟大陆上的威望更胜从前,这些人为什么非要跟你爹做对?他们也是楚家的人,难道不明白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吗?”
楚铮道:“因为权力惑人,楚家太庞大了,就是一个巨型宝库,身为家主,能调动的资源大到难以想象,一旦成为家主,这一脉的子孙就能得到大量资源,本人和后代都受益无穷,谁都想拼一把。”
“对他们来说,我爹跟我哥天资中庸,我和我小侄女虽然天赋好,但如今羽翼未丰,如果他们再不下手,等时日渐长,我哥接了我爹的位子,做上了家主,肯定会倾尽全力培养我侄女,到那时,我的修为也上来了,他们再想争夺家主之位就更艰难了,这次,趁我外出,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陈宁安闻言沉默,他想起了曾经。
楚锦成婚那天,他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仰望云台,只觉隔了重重山。
他结婴那天,去了摘星楼,当他站在楼顶,俯瞰芸芸众生时,只觉能乘风万里。
两种心境截然不同。
陈宁安理解了,人是往高处走的,谁会嫌自己站得低呢,都想走到山顶上去。
可是山顶太狭窄了,只能站下那么些人,有人上去,就势必有人跌落。
陈宁安叹了口气,看向楚铮:“你要回家帮他们吗?”
“这哪能用得上我。”楚铮收起剑,“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论心机和城府,我跟他们几个人差得远了,论修为,我目前算是高阶修士,但是跟族中的长老比起来,还差得远,现在不是我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
“我目前要做的就是好好活着,努力修炼增加修为,等以后坐镇族中。”
“如果我哥真缺人,我就把那具分身给他,让他随便使唤。”
陈宁安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道理。
他们两人现在都属于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在楚家这个庞然大物面前,单靠他们两个人确实出不上力。
楚铮道:“咱们再去翻翻,看看他们乾坤袋里有没有剩下来的好东西。”
“好。”
两人挑挑拣拣一番,捡了不少值钱的东西。
楚铮唰唰挥了几剑,将此处的痕迹抹平,两人继续往秘境深处走。
他们没有刻意去与人抢夺灵宝,一切随缘,碰上了就开打,打不过就跑。
两个人不紧不慢的在秘境中扫荡,赚得盆满钵满。
他们从秘境出来之后,又遇到了两次伏击,之后便一直风平浪静。
隔了差不多小半个月,楚锦传话过来,说家里那摊子事,他接手了,如今已经彻底解决了,让楚铮放心。
楚铮摁灭通灵玉,啧啧道:“还是我哥下手狠,我爹不行,他赶紧让位吧。”
陈宁安默了默,心中深以为然,他点了下头。
两人在原地休整几天,便启程往北走。
他们平时花费不算奢靡,一切以简便舒适为主。
不下秘境的时候,他们就去一些风景秀丽的城池歇息,身体和神魂一起双修,好彼此增进修为。
一个单水灵根、天阴之体,一个金罡之体、单金灵根,两人在一起双修,修炼速度堪称恐怖,简直令人惊心。
楚铮感叹道:“这次从秘境出来,估计就要渡劫进入炼虚修为了。”
“我给你护法。”陈宁安道,“到时候我们挑个偏僻的地方。”
楚铮跟他贴了下脑门,幽幽道:“你们天阴之体的修炼速度也太快了,我都眼热了。”
他比陈宁安早入道修炼十几年,如今两人的修为只差两个小境界。
陈宁安侧目看向搭在自己肩上的脑袋:“不单是因为体质和灵根,你修为比我高,双修时又不注意克制,或多或少都会被我采补。”
楚铮鼓励道:“你争气!多勤奋修习,等修为超过我,就给我当鼎炉,我坐享其成。”
陈宁安笑了起来:“行!你等着吧,我会好好努力的。”
“哈哈哈……听起来真爽啊!”楚铮搂着他的脖子,半边身子压在他背上。
两人慢悠悠的在秘境里探寻。
行到一处时,他们遇到了一株琅芫花,陈宁安无比欣喜。
他拿着花铲全神贯注的挖根,楚铮懒散的站在他身后。
电光火石之间,有一人突然从坡上蹿下来,迅猛朝楚铮袭去。
楚铮站在原地不动,他双手抱胸,右腿曲起,脚尖点地,一派潇洒、随意。
来人快速逼近,灵力波动掀起了楚铮的发丝和衣袍。
楚铮神色冷淡,依旧抱着手岿然不动,甚至不耐烦的把重心换到了左腿。
就在剑尖即将刺在楚铮心口时,陈宁安瞬间出现在楚铮身边,稳稳地挡在楚铮面前,他利落的撩起衣摆,一脚踹在那人胸口,那人登时飞出了十几丈远。
楚铮冲陈宁安挑了下眉:“做得不错,还知道分出心神在我身上。”
陈宁安手上脏,就凑过去亲了下他的嘴唇:“我去继续忙了。”
“去吧。”楚铮挪了两步,紧贴着他站立。
一个月后,他们从秘境出来,陈宁安立刻催动千里遁地符,两人来到一处荒山。
陈宁安散出自己全部的神识,为楚铮渡劫护法。
雷声持续响了一天一夜,在清晨红日初升时,彻底消弭。
等楚铮调息好修为后,两人继续上路。
陈宁安想着下一步先去哪里,他松开楚铮的手,拿出地图想再确认一下城池位置。
楚铮在一旁哼了一声,陈宁安快速浏览一遍地图,开口询问:“又怎么了?”
“又?”楚铮冷声道,“你嫌我烦了是不是?陈宁安,你搞清楚!是你硬带着我去做任务的,不是我非要跟着,如今却嫌我烦了,你这人真是阴晴不定。”
陈宁安被楚铮这一啷当的抱怨砸蒙了,他顾不上细想,只能先解释:“我没有嫌你烦。”
楚铮依旧不大高兴:“那你刚才松开我的手!还说我又怎么了,明明是对我不耐烦了。”
陈宁安连忙解释:“别生气,刚刚是我不对,我不该那样说,原谅我好不好?”
楚铮一言不发,低头搓了两下手指。
陈宁安观察他两瞬,笑着牵住他的手:“不生气了,好不好?”
楚铮咳了声,顺势与他十指相扣。
他眼中带着得意的笑容,高昂着下巴道:“陈宁安,你记住了,是你非要牵着我的手,其实我不是很情愿的,但是看在你这么想牵我的份上,我才勉为其难的让你牵。”
陈宁安非常从善如流,立刻用感恩戴德的语气开口,“对!都是我死缠烂打,我非要牵着你,你真好,真大方!”
楚铮表情一言难尽:“有点过了。”
“可是我说的是真心话啊。”陈宁安睁大眼睛,一脸诚挚的看着他。
楚铮听见这样的回答,满意的闭上了嘴,他小幅度地晃了晃手,牵着人朝前走去。
两人在一处院落歇息时,变故横生。
楚铮出生时,有一伴生灵兽赤红巨蟒,数十年来他一直养在身侧,随他在苍明峰修行,如今巨蟒一朝出关,便冲天而起,赤红硕大的蟒首,冲着陈宁安狂肆叫嚣,一路横冲直撞,所到之处发出阵阵喧嚣。
陈宁安灵力有限,乍然对上此等猛兽,难以支应,他只好耐心安抚,祈祷猛兽赶紧平静下来。
楚铮岂会轻易善罢甘休。
赤色巨蟒昂首挺进,一头撞进幽深狭窄的深潭中,温热的潭水从四面八方裹住巨蟒的身体,巨蟒淹没其中,一路下沉,沉醉得不能自拔,发出舒爽的低吼声。
一番打斗之后,楚铮捧着陈宁安的脸,轻声问他:“咱们什么时候回家成亲啊?我不想总这样没名没分的。”
陈宁安涣散的眼睛逐渐凝神,他缓了片刻,轻声道:“我们现在这样不好吗,每天朝夕相处,时时刻刻在一起,就算成了亲也是这样,跟道侣没有区别的。”
“有区别,区别大了!”楚铮道,“这些年,我们碰见你之前认识的人,每次他们问我是谁的时候,你总是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我到底算什么身份!”
眼见楚铮语气激动起来,陈宁安连忙安抚他:“你就是我的道侣啊。”
“算哪门子道侣!”楚铮冷声反驳,“我们压根没成过亲,好听一点叫相好的,难听的叫姘头。”
陈宁安抿了抿嘴,他喏喏两声,没说出所以然来。
楚铮掐着他的脸,直接逼问他:“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想跟我成亲,所以才找这么多托词。”
陈宁安垂下眼帘,没有答话。
是,他确实不想跟楚铮成亲。
不是他不喜欢楚铮,而是他觉得成亲之后会有很多束缚。
他觉得现在这样很好,两个人也在好好过日子,能一直走到最后,那当然最好,如果中间出了什么变故,分开时也没什么代价,一拍两散就好。
如果他和楚铮真的成亲了,照楚铮的性子,那必定要隆重大办,闹得人尽皆知。
他陈宁安只是一介散修,没有家族,没有门派,别人说什么都无所谓。
可是楚铮不同。
所有的攻讦都会聚集在他身上,会说他荒唐可笑,竟然正儿八经跟一个男人成婚。
他知道楚铮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可是如果他们没有走到最后,那这些事将成为以后刺向楚铮的利刃。
所以,他觉得两人不成婚,就现在这样挺好的,没有束缚,自由自在。
陈宁安的良久沉默,等于是告诉楚铮,他默认了刚才的质问。
楚铮深深看他一眼,从他身上起来,翻身倒在一侧。
陈宁安无声叹了口气,转过身,把背对着他的人搂进怀里:“楚铮,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所谓的名分没有那么重要,咱们眼下过的每一天才是真实的。”
楚铮沉默。
陈宁安是喜欢他,但并不是毫无保留的喜欢,在陈宁安内心深处,对他们两人仍然有许多顾虑。
“楚铮。”陈宁安软下声音喊他,抓着他的手轻轻晃,“别不高兴。”
楚铮抽回自己的手,没理他。
“别生气,我不想看到你生气。”陈宁安挤进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慢慢磨蹭他的嘴唇,“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楚铮一动不动。
“好不好呀?”陈宁安又磨了一会儿,楚铮最终还是回应了他。
这件事仿佛被轻轻揭过了。
之后的几个月里,楚铮总会隔三差五的提起想成亲的事情,都被陈宁安以沉默拒绝了,后来,楚铮就不再提了。
不过,从那以后,陈宁安在遇到自己的熟识时,会大大方方的跟他们介绍,说楚铮是他的道侣。
虽然别人会在第一时间流露出震惊,但很快就客气的表示了祝福。
两人一直携手游历,他们花了十九年,将陈宁安曾经去过的地方又走了一遍,此时的陈宁安,已经是闻名天墟大陆的灵植师。
楚铮因为他从小待在家里,外界见到他的人极少,再加上一个分身替代他留在楚家,所以世人对他的身份知之甚少,只知他是个天资惊人的散修,早年就与陈宁安结成了道侣。
回头的路走完了,如今他们打算去天墟大陆的北境,看看那座传闻中的洛神雪山。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陈宁安和楚铮从秘境中出来,他们在临近的城池驻足,挑了一处干净雅致的小院歇息,想着歇一段时日。
突然,整座城池沸腾了起来,锣鼓喧天,人声鼎沸,丝竹歌舞,不绝如缕。
陈宁安和楚铮正手拉手在街上走着,见此情形,他们好奇的驻足观望。
蓦地里,长街尽头喧闹声冲天而起,如春雷滚地,由远及近,几乎要掀翻屋顶,门外巷陌早已被看热闹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但见仪仗开道,三十六名红衣小厮高擎“囍”字牌,其后是披红挂彩的迎亲队伍,浩浩荡荡,蜿蜒如一条赤龙。
两人见状疑惑,陈宁安便向一旁的人询问,这才得知,原来是城主今日娶妻。
忽然,一道清亮的啼鸣掩盖了所有的嘈杂。
两只火风拉着一架嫣红婚撵从长街上空缓缓驶过。
此处的城主身着一身绯红吉服,跨坐在一头麒麟之上,眉眼含笑的从他们身旁走过。
楚铮的目光随着麒麟移动,眼神中流露出歆羡。
陈宁安刚好将他这一幕的神情收入眼底。
这一瞬间,陈宁安心里五味杂陈,突然觉得他对不起楚铮。
楚铮收回目光,直直看向他。
“好。”陈宁安握紧他的手。
楚铮疑惑道:“好什么?”
陈宁安道:“咱们成婚吧。”
楚铮闻言一愣,他第一时间并没有欣喜,反而惊疑不定:“你为什么突然这样说?”
陈宁安看着他,郑重道:“因为我喜欢你,我想跟你成婚。”
楚铮怔怔张着嘴,没说出话来。
陈宁安轻声询问道:“你还想跟我成婚吗?”
楚铮直愣愣的点头:“想。”
“好。”陈宁安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楚铮想要的东西,只要他有,他就一定要给。
楚铮从小长在楚家,可以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要他想要,就没有得不到的。
包括陈宁安。
即使陈宁安在楚家时几番拒绝楚铮,甚至决绝的离开了楚家,可最终他还是和楚铮在一起了。
可以说,在楚铮目前的人生中,还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
楚铮十六岁时,陈宁安就认识他了,迄今为止,两人相处了这么多年,他从来见过楚铮羡慕过别人。
如今,楚铮却因为成婚,用那种羡慕的眼神看着别人。
他怎么能让楚铮吃这种苦。
楚铮就应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只要他想要,就应该立刻得到,他不用去羡慕任何人。
陈宁安下定了决心,他这就要和楚铮成婚。
他从小一直谨小慎微的活着,不管身处何地,心中总有重重顾虑,做事时总是多思多虑,先给自己留好退路。
他如今想任性一次,抛去所有顾虑,只听从自己真实的心意,不管后果和退路,痛痛快快的做个决定。
更何况,如今的他已经不再是当初软弱无力的自己,不管他做什么决定,他都能给自己兜底。
他和楚铮已经相识近四十载,可以说凡人的大半生都过去了,不必再顾虑等待。
陈宁安直接拉着楚铮往城外走:“我先送你回楚家,然后我自己去筹办事宜,你等着我,一个月后,我去楚家提亲。”
楚铮被他这一番话砸懵了,恍惚的问:“你说你要干什么?”
“提亲。”陈宁安揽着他乘坐飞梭,朝楚家去,“既然要成亲,那就一丝都不能含糊,三书六聘,样样都得做足。”
他捧着楚铮的脸,歉疚道:“我能力有限,很多事情没有办法做得很好,但是我向你保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一定做到最好,绝对不会委屈你。”
楚铮还在恍惚:“你说你要去我家提亲?”
“是。”陈宁安道,“虽然我们两人都是男子,但是我们要成亲结为道侣,提亲必不可少,我父母已经不在了,只剩一个婶婶,她是凡人,不好打扰她,所以我向你家提亲最为合适,如果你觉得哪有什么不合适的,提前跟我说,我一定改。”
“没有没有。”楚铮一把搂住他,“我都听你的,你看着办就行。”
陈宁安回抱他:“这段时间,你就先自己在家里待着,等我把事情忙完,就立刻去你家提亲。”
“好!”楚铮一口答应了,“后续成婚的事情我要做主。”
“行。”陈宁安笑了笑,“我都听你的。”
楚铮的脑子已经被这太过突然的消息刺激懵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反应了过来,大喊道:“什么!我们要分开一个月!那我这个月都见不到你一面了吗?”
陈宁安也不想跟他分开,但是哪有筹办提亲事宜,还把被提亲的人带上的。
他缓声安抚:“你不是还要忙着成婚的事吗,咱俩都没空闲,不过我跟你保证,如果我有闲下来的时间,我一定去看你。”
“对对对!”楚铮猛的搓了搓大腿,“我也有事忙呢,哎呀,成婚!成婚那可是大事啊!之前我哥成婚的时候,麻烦死了,要忙乱七八糟一大堆的事情。”
楚铮噌的一下站起来,来来回回的走,嘴里念念有词:“我们在哪成婚呀?婚服要做什么样式?我们婚房住哪儿呢?”
第96章
陈宁安走到楚铮身侧, 随着他走:“你决定,我都听你的。”
楚铮猛地刹住脚步,盯着他的眼睛问:“你愿意和我住在楚家吗?”
“愿意。”陈宁安道, “你住哪我就住哪。”
楚铮道:“我们住苍明峰好不好?到时候我把洞府平了, 重新起一座院子。”
陈宁安开心道:“好呀, 院子里给我留一块地, 我想种点花。”
“没问题!”楚铮道,“那一整座山都给你留着,不够的话,我把前后几座山全平了, 都给你种东西。”
陈宁安伸开手臂比划:“那要种好多好多年,才能种满。”
楚铮道:“慢慢种,咱们现在是高阶修士,寿命长着呢。”
他兴冲冲地拉着陈宁安走到桌边, 掏出笔墨纸砚, 兴奋的在纸上勾画房子的图纸:“我要在这里建一座大大的藏宝阁, 专门用来放我收集的宝贝。”
“我也要!”陈宁安道,“我想要一间屋子, 专门来放我种花的器具。”
“好。”楚铮在纸上画了个圈,“我想把地底灵脉的水引出来,在院子里蓄个水潭, 以后在里面打坐泡澡。”
陈宁安道:“正好,开条水渠,可以用来浇花。”
“好啊,我还想……”
两个人兴高采烈的讨论,两张嘴说出了七嘴八舌的效果,很快勾勾画画了一沓纸。
五天之后, 飞梭抵达楚家大门。
楚铮磨磨蹭蹭的不愿意回家,依依不舍地抱着陈宁安缠磨:“说好了,一个月后你必须来提亲,不然我就去逮你。”
“好。”陈宁安严肃的保证。
楚铮得了他的保证,依然黏在他身上不愿意分开。
陈宁安抱着他,两人一步一挪的往门口走:“成婚的事情很复杂,大事小情都需要你做主,辛苦你了,如果你有什么拿不准的,就用通灵玉找我,咱们俩商量着来。”
楚铮勉为其难道:“好吧。”
陈宁安揽着他的腰,将他推进了大门内:“你去忙吧,我也要忙了,筹备的时间拢共就一个月,我现在心里急不可耐。”
楚铮听完这话也振奋了起来:“我也赶紧去忙了,咱们尽早成婚。”
两个如胶似漆的人终于分开了。
陈宁安看着楚铮的身影消失在门内,他压下不舍,立刻掏出通灵玉联系谢长老。
“一个月后您有空吗?我想请您做媒人,来楚家向楚铮提亲。”
谢子君一口答应了:“没问题,我这就出发去楚家。”
陈宁安松了口气:“谢谢您。”
他摁灭通灵以后,没有用飞梭,御剑来到了百宝行,他将自己多年攒下来的珍稀灵植和种子全都卖了。
源源不断的匣子如流水一般,从他乾坤袋里往外掏,最终,他看着那枚放着枷荣种子的盒子,没有迟疑,毫不犹豫递给了管事。
陈宁安扫视乾坤袋中堆积如山的上品灵石,终于找到了内心特别想存钱想法的源头。
就是在他很需要钱的时候,不用为难,立刻就能拿出钱来。
陈宁安用掉了自己五分之一的积蓄,定制了一艘七层的宝船。
“一个月内要赶工完成,灵石不够可以加,工期绝对不能延误。”陈宁安语气极其严肃。
炼器坊的人接了灵石,拍着胸脯保证:“陈仙师放心,若工期内宝船没有交付,这艘船我分文不收,直接赠送给您。”
陈宁安听完稍稍松了口气。
时间太赶,他没有缓歇,直接坐传送阵,马不停蹄的来到了御兽宗,他与宗主恳切商谈一番后,起身告辞去往下一个目标。
途中,陈宁安冥思苦想,怎么样提亲才能显得他极有诚意。
楚正楠、沈苓玙都是天墟大陆最顶尖儿上的人,平时想要什么唾手可得,再珍惜的灵宝在他们眼里,不过平常。
陈宁安绞尽脑汁,疯狂在自己乾坤袋里翻找,想尽力做出一些新意来。
在不停的忙碌中,时间悄然流逝,一转眼,半个月已过。
“你别准备了。”楚铮语气急切,催促道,“明天就来提亲吧。”
“不行啊。”陈宁安耐心安抚他,“很快很快,马上就好了,这可是一辈子的大事,提亲哪能这么草率。”
楚铮道:“我不在意这个。”
陈宁安淡淡哦了声,询问道:“你现在干什么呢?”
“嘿嘿!”楚铮兴奋起来,“我在筹备咱们的婚房,做床的木料今天刚到,我正盯着呢。”
陈宁安道:“你别准备了,我不在意这个,干脆咱们明天就成婚吧。”
“那怎么能行!”楚铮反驳的话脱口而出。
陈宁安扯了扯嘴角:“……哦。”
楚铮反应了过来,他咳了两声:“好吧好吧,那你半个月后一定要准时来提亲。”
“我会的,你放心吧。”陈宁安朝他保证。
楚铮的声音低了些:“我都不知道半个月会有这么久,每次睁开眼都看不到你。”
陈宁安的声音也低落起来:“我也很想你,再坚持半个月,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好吧。”楚铮的语气听起来很没兴致。
陈宁安摁灭通灵玉,心里难免惆怅,这才分开半个月,自己就心焦难耐,以前他独自走过那十四年,不知道怎么过下去的。
他回想起小时候的那个冬天,他又累又饿,冻得很痛苦,恨不得就那么死过去。
最后,他还是坚持下来了。
如果现在让他回到过去,重新再遭受一遍那种痛苦,他一天都捱不过去。
失而复得是人间幸事,若是复得之后,再失一次……
陈宁安晃了晃脑袋,摒弃心中烦乱的杂事,他掏出一袋上品灵石,将定做好的宝匣装进乾坤袋里。
等到了提亲前夕,陈宁安兜里空空如也,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灵石,如泄洪一般全花了出去。
他站在旷地上,焦虑的来来回回地走,心里激动难耐,心咚咚直跳,一想起等会儿他要做的事,就忐忑不安。
他频频仰望天际,夜幕中的圆月,晕开皎洁清辉。
月亮怎么还在这个位置!赶紧下山呀!
陈宁安心急难耐,恨不得立时搬个梯子爬到天上,把月亮抱下来,把太阳挂上去。
他从来没有这么期望天亮过。
在无比焦躁和忐忑的等待中,天终于一丝丝亮了起来。
陈宁安不放心的清点人员和节礼。
“唉呦!第六遍了!宁安啊!”谢子君叹了口气,“你消停会儿吧,这去提亲就是走个过场,用不着这么较真。”
陈宁安没有含糊的敷衍,而是认真的反驳:“不行,提亲是大事,是楚铮一直以来很期待的事情,不能有一丝马虎,我得让他们楚家感受到我对楚铮的用心和重视。”
谢子君正支着脑袋,懒懒散散地瘫在榻上,听闻此言,他严正神色:“也是,你放心,等会儿我肯定给你长脸。”
陈宁安朝他深深鞠了个躬:“晚辈敬谢。”
“免了。”谢子君起身坐直,他抬了抬手,变出一面水镜,仔细整理衣冠。
终于!
青光未褪,红霞已染,太阳自东山喷薄而出。
陈宁安御风而起,朝御兽宗二长老点头示意。
二长老立于行伍之前,他抬手一挥,肃然高喝:“启程!”
鸾凤牵丝曲悠然而起,曼妙悠扬的丝竹声洒落风中。
八头麒麟拱卫一艘遮天蔽日的七层宝船,缓缓朝楚家驶去,船后八十一只青鸾口衔着明珠,将万里云海映照得流光溢彩。
宝船前方,远天之际,一道苍蓝的影迹破开云海,苍蓝巨龙蜿蜒向前,长逾百丈的龙身搅动着周天气流,罡风猎猎,将云海撕扯成无尽的絮白,巨龙仰天嘶吼,发出低沉而悠远的嗡鸣。
陈宁安长身玉立,安然立于龙颈之后的脊背上。
临近楚家,乐曲直转急下,穿云裂石,百面夔牛皮战鼓齐鸣,声震九霄。
倏尔,苍蓝巨龙顿足,宝船悬停,丝竹未歇。
楚家大门前,陈宁安立在龙首之上,身披日月瑶光红袍,手持以太虚星砂书写的鎏金婚帖,他挥袖以本源灵力叩门,清越的嗓音传遍整个楚家。
“晚辈陈宁安,心慕令郎楚铮久矣,今携至诚之心,前来提亲,还望贵府长辈准允,成全姻缘。”
话音堪堪落地,门户瞬间洞开。
人群中,陈宁安一眼就看见了身着红衣的楚铮。
大门内里,沈苓玙看着一脸急不可耐的小儿子,几次三番欲言又止。
儿啊!你就是再喜欢,也好歹矜持点,哪有人提亲一叩门,这边立时就开了的。
“快快!”楚铮按在她肩上,推着她和他爹往前走,“快把他们迎进来。”
沈苓玙暗叹了口气,与楚正楠对视一眼,两人几不可察的摇了摇头,随即严正神色,理好衣冠,阔步向前。
楚正楠瞧见自家大门口处的情形,脸色微沉了些,他看向沈苓玙,用道侣契在她神识中传话:“提亲而已,弄得这样声势浩大,花里胡哨,实在浮夸,本以为陈宁安是个老实孩子,没想到这么不稳重。”
沈苓玙没给他眼神,目光望着天际。
轻盈悠然的鸾鸟衔着花篮在空中盘旋,缤纷明艳的花瓣自天际洒落,婉约悠扬的鸾凤牵丝曲响彻此方天地,千姿百态的灵兽身负宝盒,列队立在门口。
沈苓玙眼中流露出赞叹:“做得不错,这说明陈宁安对我们阿铮上心,愿意花费心思做这些场面。”
说罢,她转头瞥了楚正楠一眼:“你以为别人都跟你似的,来提个亲,闷不吭声,灵舟上连个红布都没绑,交了厚厚一沓礼单,就觉得自己诚意十足。”
楚正楠沉默一瞬,无声移开脸,抿唇不语。
沈苓玙转头看向难掩一身喜色的小儿子,感叹道:“阿铮是我们的孩子,一切物什,一辈子都不会短缺他,他需要的是肯为他花心思的人。”
楚正楠叹了一声:“夫人说得有理。”
见楚家众人已出,陈宁安从龙首飘然而落,端得一派仙姿卓然,他神色镇定看着前方众人,实则紧张的手心都被掐出血来了,脚软得几乎站不住。
他僵硬的站在门外,快速瞄了一眼身侧的谢子君。
谢子君扬起嘴角,摆出一副和蔼谦逊之色,他上前几步,朝楚正楠躬身。
“在下今日造访贵府,缘由是听闻楚兄次子楚铮,秉性端方,金质玉相,胸有乾坤,天资惊人!陈家公子宁安,今特备薄礼,诚心提亲,万望尊亲笑纳,期盼两人如锦丝缀玉,成琴瑟之好。”
楚正楠淡淡一笑,负手不语,端的一派矜持。
楚铮见状急了,想催他赶紧开口答应,伸出去的手却在半道被楚锦拦住了。
此时,上官家主笑着上前:“楚兄,今日我亦是为陈宁安而来,他是我上官家尊请的客卿,其人持身如青莲立浊世,待人若春风拂玉阶,虽暂潜鳞于海,已现揽月之雄心,他日必定破水而出,振翅云天,与阿铮可称良配。”
这不着边际的溢美之词,听得陈宁安心里尴尬,他微微转了一下眼珠,悄悄去看楚铮。
正对上楚铮火热直白的眼神。
陈宁安心慌一阵,他赶紧别开脸,镇定的观察楚正楠的神色。
楚正楠依旧笑而不语,从神色上看不出同意或反对的意思。
御兽宗宗主上前,他言辞恳切道:“我与宁安相识三十多载,对其品性了如指掌,我可为他做保,今若缔此良缘,恰似瑶琴得玉轸,宝鼎配兰香。”
万花谷的柳谷主在一旁搭话:“世人常言,凤凰非梧桐不栖,良缘不拘门第,寒门出贵子,柴户有明珠,宁安如今年纪轻轻,已是炼虚修为,其资质堪称天之骄子、人中龙凤!与令郎结合,不算辱没。”
陈宁安此番提亲,可称声势浩大,以巨龙为座,七层宝船开道,合欢宗大长老做媒,上官家主、御兽宗宗主、万花谷谷主作保。
无论携礼厚薄,只看着人情场面,已经足够。
再加上巴巴往上凑,恨不得立刻成婚的儿子。
楚正楠暗叹一声,他抬手郑重还礼,微微侧身,迎提亲众人进门。
陈宁安悄悄松了口气,虽然他知道楚铮已经提前与他们家商量好了,但是眼见楚正楠面上并无勉强之色,还是不由得开心。
他站立未动,等诸位长辈先行几步之后,他才抬脚。
楚铮也站着没动,直直看着他,抬脚想往他身边走。
这时,楚锦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臂,楚锦嘴唇未动,朝他眯了眯眼,示意他矜持点儿。
“起开!”楚铮直接挣开他的手,快步朝陈宁安走过去。
陈宁安也是三步并一步,猛的一个大跨步,上前抓住了他伸过来的手。
楚锦见状啧啧两声,嫌弃的朝他们瞥了一眼,看着自家弟弟那副热切的样子,摇了摇头,前去招呼身后那一船的人和节礼,还有成群结队的灵禽瑞兽。
陈宁安和楚铮目光相对,心中皆激动忐忑,一时竟没人能说出来话。
楚铮浑身的喜意压都压不住,他凑到陈宁安耳边,很小声道:“你今天穿得好漂亮啊。”
陈宁安抬手捂着嘴,同样很小声道:“你今天也很好看,特别俊,那么多人里,我一眼就瞧见你了。”
楚铮悄悄指了指谢子君,给陈宁安给了个眼神:“谢长老这是第一次给我好脸色。”
陈宁安道:“其实谢长老很喜欢你的,他之前在我面前夸过你。”
“是吗?”楚铮将信将疑,他扣了下陈宁安的手心,转了话风,“咱俩真是想一块去了,你没跟我说之前,我就知道你会让谢长老来提亲,你说这是不是就叫夫妻间的心有灵犀?”
陈宁安抿嘴笑了笑,撞一下他的肩膀,快速严正神色保持庄重。
两人缀在众人身后,你一句我一句的小声说着话。
等进了正殿,两人同时严正神色,分开手,各自站向两边。
楚正楠和沈苓玙没有坐在上首,而是与谢子君等人相对而坐。
其实在场的人都心知肚明,陈宁安和楚铮的婚事是铁板钉钉,如今提亲,不过是走个过场。
即便如此,陈宁安这边的人也丝毫没有懈怠。
谢子君平生第一次给人做媒,很是卖力,一上来就把楚铮夸成世间独有的天纵奇才,不吝溢美之词。
谁不喜欢自己的孩子被别人夸赞呢。
楚正楠和沈苓玙嘴上说着哪里哪里,谬赞谬赞,其实眉眼间皆是笑意。
等将楚铮夸了个遍,谢子君又开始奉承楚正楠、沈苓玙二人。
等将楚铮及其父母夸了一遍之后,谢子君开始着重夸赞陈宁安。
夸到最后,陈宁安脸都发红了,他实在听不下去了,便悄悄伸手扯了扯谢长老的后襟。
谢子君清了清嗓子,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润润喉咙:“楚兄,宁安这孩子,你是最知根知底的,俩孩子从小待在一起,感情深厚,这桩亲事您看怎么样?是否同意让宁安与楚铮结为道侣?”
楚正楠轻咳一声,微微沉了脸色,想端一端架子,做得矜持一些。
楚铮见他摆了脸色,以为他事到临头突然变卦了,急忙开口道:“愿意,我爹愿意!我也愿意!我们全家都愿意!”
楚锦脸色一言难尽,他别过脑袋,抬手掩面。
楚正楠强撑出来的体面被自家儿子拆台拆了个干干净净,他只好面上带笑,朝谢子君点了点头:“既然他们二人已互相倾心,我们做父母的自是不会阻拦,今日就定下这桩亲事。”
陈宁安听到这儿,彻底松了口气,他缓步而出,在楚正楠跟前深深躬身:“晚辈陈宁安,拜谢长辈允亲,特奉上一株养灵木,诚祝楚家枝繁叶茂,绵延无穷。”
养灵木,是养身凝神、通灵聚气的天地奇木,《万植志》载其“根扎九泉,叶承曦和,一木守静,万念归澄。”
现存世的养灵木仅两株,均在极西之境,正如《异木录》所叹:得养灵木者,非人择木,实木择人。
养灵木寿命无极,能万年千年,扎根之地能聚集天地灵气,繁衍出灵脉,养育一方水土。
此物扎根于楚家,其意头和作用,再恰当不过。
即使楚正楠见惯了各色珍稀,听闻陈宁安能将此木植活于家中,也不免露出惊喜之色。
他看着陈宁安,心中不免复杂,他没想到,当初给儿子寻回来的一味“药”,今日能有如此造化,天资丝毫不逊于他的小儿子,以后更有一番广阔天地,他楚家也算是又多了一个出色非凡的子孙,可称幸事。
楚正楠起身上前,将陈宁安扶起,温声道:“望你二人终生互相扶持,携手同行。”
“是!”陈宁安郑重道,“晚辈定当谨记。”
【全文完】
第97章
楚正楠朝楚锦望去, 沉声道:“设宴!今日要大宴宾客。”
“是。”楚锦应声,起身离去。
亲事已成,原本就温和的气氛此时更加轻松, 楚正楠与上官家主本就是姻亲关系, 还是老相识, 此时, 两人热切的寒暄。
沈苓玙也趁这个时机,与万花谷的谷主打起了交道,商量生意上的事情。
在这一片祥和的氛围中,楚铮朝陈宁安使个眼色, 陈宁安眨一下眼睛。
两人悄悄退出大殿。
等出了主院,楚铮一把搂住陈宁安的腰,抱起来就跑,御剑而去, 一头钻进了河边的林子里。
“快想死我了!”楚铮捧着陈宁安的脸, 急切的揉摸, 含着他的嘴唇重重的舔了好几口,舌头伸进他嘴里乱七八糟地搅弄一番, 才恋恋不舍地退出来,不大高兴的抱怨,“你个狠心肠的, 一次都没来看我,是不是只有我自己在巴巴的想着你。”
“当然不是。”陈宁安抿了下水润润的嘴唇,咽了咽口水,连忙哑声解释,“我也很想你的,但是时间太赶了, 好多事都要忙,我赶不及过去见你,现在好了,以后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楚铮将他牢牢抱在怀里,盯着他问:“我们成亲前这段日子,你住在哪啊?”
“当然是跟你住在一起。”陈宁安道。
“行。”楚铮得意的哼了声,“算你识相,我已经想好了,咱们不搞嫁娶的那一套,成亲那天,咱们俩穿着婚服,一同从苍明峰出发,乘坐婚撵来家里走成亲仪式,等合完籍,将宾客送走后,咱俩就回苍明峰,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很好。”陈宁安用力点了点头。
楚铮掏出一张图纸给他看:“洞府已经推平了,地基三天前就打起来了,我找了一千多个工匠,完工也就是七八天的事儿,你看看还有哪儿不合适的,我赶紧修改修改。”
陈宁安认真看了看图纸,手点在大门处:“这个门建得也太大了!就咱们俩人住,这平常推门都不方便吧。”
楚铮唔了声:“说得也是,那我再改改。”
陈宁安指着院墙道:“不用这么上好的碧青石,改成篱笆吧,到时候我在外围种一圈赤珠荆棘,既能遮挡又看起来美观,花开时,清香飘散十里,果子还能吃。”
“好呀好呀。”楚铮附和道,“到时候我挖坑,你种。”
“行。”
两人就这图上的一些小细节,做了修改。
楚铮将最终版的图纸塞进怀里,拉着陈宁安的手往院里走,从怀里掏出那枚金曜石的家族玉牌,郑重的交到他手里:“你收好。”
陈宁安同样郑重的接过来:“我知道了。”
楚铮道:“这才刚提完亲,离成婚之间还有好多仪程呢,咱们怎么走啊?”
陈宁安道:“你决定吧,我都听你的。”
“别呀。”楚铮道,“你提点要求,不能这么好说话。”
陈宁安冥思苦想一番,开口道:“要不你给我拿点聘礼吧,我想买东西。”
“什么?”楚铮闻言震惊,“你不会把兜里的钱全花完了吧?”
陈宁安抖了抖自己空落落的手,点了点头。
他当时想的是自己能力有限,如果把所有的钱分到整个仪程上肯定不够,不如集中起来,只把提亲这一件事做到极致,把场面做大,起码也给楚铮长长脸,让楚铮父母以及其他人看到他是很用心对待楚铮的。
“聘礼呀,这个好说,早就备好了。”楚铮乐呵呵的掏出了十几个乾坤袋,一股脑都塞进了陈宁安手里,“这些你先拿着,不够花再跟我说。”
陈宁安打开一个,粗粗查看一番,吃惊的瞪大眼睛,他连忙道:“够了够了够了……”
楚铮拍了拍手,喊道:“绿妩。”
“少爷有什么吩咐?”绿妩笑得格外温柔。
楚铮道:“陈宁安库房的玉牌呢,拿给他。”
“是。”绿妩照做,将一枚玉牌递给陈宁安,朝身后一排房子指了指,“那里总共二十七间房子,都是你的库房,这几十年里陆陆续续往里添了些东西,都已记录在册,等你和少爷合籍之后,你会从族里得到一份资源,若是你放心,就交由我一并打理。”
陈宁安接过玉牌,感激道:“好,以后都交由您打理,有劳您了。”
楚铮朝她点了点下巴。
绿妩会意,她掏出另一枚玉牌,向陈宁安道:“这是少爷库房里的钥匙,你拿着,不必知会任何人,可以随意进入库房拿取任何东西。”
“好。”陈宁安没有推拒,很坦然的接过了玉牌。
楚铮见状,不由眼睛一亮。
他拉着陈宁安往屋里走,等进了门,他抱着人往榻上一躺,翻身一压,啧啧叹道:“陈宁安,你很有长进呀,现在这么坦然就接受我的东西了,不错不错。”
陈宁安笑了笑:“我们是道侣,借用个词叫夫妻一体,过日子哪能分得这么清。”
“哎呀!我的大宝贝儿,怎么这么会说话呀!”楚铮捧着他的脸,掌心用力一挤,亲他嘟起来的嘴唇,“……哈哈哈,我们马上就要成婚了,我可太高兴了!以后你我就有名分了。”
“我也好高兴!”陈宁安乐呵呵道,“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能找到一个长得又俊,天赋又好,还特别有钱的道侣。”
楚铮得意的扬起眉毛:“是不是捡到大便宜了?”
陈宁安点头:“是!”
楚铮意有所指道:“那你要好好珍惜,不然这个大便宜不高兴了,可就要飞走了。”
“不会的。”陈宁安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我绝对不会让你飞走的。”
楚铮欢喜的抱着他:“口说无凭,你好好表现,不过我很看好你,不要辜负我的期待哦。”
“知道了!”陈宁安笑着亲他的脸。
两人抱在一起,在榻上滚来滚去,亲作一团。
如今两人见了面,很多成婚的事情两人商量着来,很快就拍板做了决定,楚铮忙活得热火朝天。
他抽了空,询问陈宁安:“要不要把你婶婶接过来啊?”
陈宁安摇了摇头:“不打扰她了,她自己在家里过习惯了。”
他从楚家离开之后,又回了一趟家,从百宝行雇了一个伙计,交给他一颗留影珠,让他每隔一个月去看婶婶一次。
曾经年轻力壮的女人,如今已经成了头发花白的老妪,不过依旧精神矍铄。
婶婶自己建了一座慈幼堂,收留一些被遗弃的孩子和没有丈夫和孩子的女人,她们互相扶持,日子过得很是红火。
人还是喜欢待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
陈宁安道:“等成完亲,挑个时候,你跟我回家见见我婶婶,再去给我父母上个坟吧。”
“好!”楚铮一口答应了,“那我可得好好准备准备,打扮的精神点儿。”
陈宁安笑了起来:“不用,已经够精神了。”
“你别管。”楚铮白了他一眼,“这么大的事,岂能马虎,走走,你陪我去挑件衣裳,见面给你婶婶送些什么呢,一船的节礼够不够?还有……”
陈宁安叹了口气,被他拖着往前走。
日落月升,忙碌中,时间匆匆流过。
离成婚还有两天,该做的基本上都做完了。
陈宁安彻底得了闲,他御剑前往东山。
人刚到近前,一抹白色迅猛地朝他怀里撞过来。
陈宁安猝不及防,被撞了个趔趄,他一连往后退了三四步才站稳脚,哭笑不得的抱住怀里的少年:“你都长大了,再这么撞过来,我吃不消。”
曾经的十岁小童,如今已长成了十六七岁的翩翩少年。
雪翎瘪了瘪嘴,用脑袋撞他的肩膀:“你就只惦记着跟二少爷亲热,也不知道来看我。”
陈宁安抬手抹掉他嘴角的渣子:“前天,我不是刚过来给你送了小鱼干吗?”
“可是你昨天没来呀!”雪翎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理直气壮地指责他。
“好好好,是我的错。”陈宁安掏出一挂丹阳果给他赔罪,“你看我今天又来了,还给你带了最爱吃的果子。”
雪翎搂着他一条胳膊,脑袋靠在他肩上,撅嘴道:“你给我剥皮!”
“好。”陈宁安无有不应,和他一同坐在树上,将剥好皮的果子喂到他嘴边。
雪翎嚼了两口,开心的直眯眼,两条小腿来回的扑腾:“好吃好吃!”
陈宁安加快了给他剥皮的速度。
等将一串果子吃完,雪翎舔了舔嘴唇,看着陈宁安欲言又止,缓了一会儿,他轻声问了出来:“你真的要跟二少爷成亲吗?”
“嗯。”陈宁安点了点头。
雪翎闻言,脸上露出迷茫,他望向远方辽阔的天际,不解道:“可是你之前不是说要自由吗?”
“是啊。”陈宁安摸摸他的脑袋,缓声道,“有些东西不能两全时,就要做出取舍,现在对我来说,楚铮比自由重要,而且,这些年我才慢慢发现,有些东西看着是束缚,但是真当你跳进那个圈里,你会发现那是一个很温暖可靠的怀抱。”
当他和楚铮的婚事敲定的一刹那,他没有感觉到沉重负累,反而是如释重负,欣喜激动。
甚至是庆幸,他能和楚铮光明正大的成亲,结为道侣,他心里很欢喜。
以后的事暂且不论,他只想活在眼下,他不能为了以后还没有发生的猜测就拒绝现在的美好。
雪翎摸了摸陈宁安透着笑意的眼睛:“看来你真的很喜欢二少爷,我从来没有见你笑得这么开心过。”
“哇!”雪翎突然感叹了声,“那你就是名正言顺的二少夫人,你能跟衡明说说,让他多给我加一些份例吗?”
“不用跟他说。”陈宁安道,“我把我的份例分给你,二少爷给了我好多钱,这一辈子都花不完。”
“哇!宁安你真好。”雪翎感动道,“你放心,要是二少爷对你不好了,我就去啄他的脑袋,衔石头丢他。”
陈宁安闻言忍禁不禁,故意逗他:“可是现在二少爷的修为比你高,你打不过他,这怎么办呀?”
“啊……那…这个……”雪翎支支吾吾,羞红了脸,他搓着手指头,突然灵光一现,“那我就找一群屎壳郎,偷偷在他打坐的时候在他身边堆粪球。”
陈宁安一愣,哈哈笑了起来:“好主意!到时候我挖个坑,你把屎壳郎堆的粪球都推到坑里,我用来种花。”
“啊?”雪翎挠了挠头,“那我还怎么用它来熏二少爷?”
陈宁安道:“等我种出了花,挑一朵最香的塞到他鼻子底下,狠狠熏他。”
“好吧。”雪翎点了点头,“这样也行。”
……
陈宁安从东山回去后,还没进门,就看到了在门口走来走去的楚铮。
他疑惑道:“你干什么呢?”
楚铮脚步不停:“我什么也不干,就想走走打发时间,你说这日头怎么走得这么慢,快点吧,一天没成完亲,我这心就定不下来。”
陈宁安闻言,拉着他往院里走:“正好,我有活儿要你做,从家里挖过来的灵植,如今该浇水施肥了。”
“好好,快给我找点事儿干吧!”楚铮在陈宁安的乾坤袋里翻找,掏出一个木桶,走到院中的水潭边打水。
等浇完水,陈宁安递给他一把剪子,教他怎么给打理枝叶。
慢慢悠悠的,一天终于晃过去了。
成婚当天凌晨。
陈宁安和楚铮待在苍明峰的婚房中,两人互相给对方梳头。
那株九瓣朱颜被移到了此处院中,两人来到花旁,楚铮端着红盘,陈宁安拿着裹缠红布的金剪,剪下一朵朵开得正艳的花儿。
陈宁安对规矩不太清楚,问道:“要戴几种红花啊?品种有要求吗?”
楚铮道:“没有,只要是新鲜红花就行,剪得差不多了,再来几朵赤霄红砂就够了。”
“行。”陈宁安依言照做。
两人在月光下相对而坐,楚铮搓了搓手,打了清洁术将手心沁出的汗弄干净。
他拿着一枝红花簪起陈宁安的长发,上方的留影珠将这一刻完完整整记录下来。
黑亮的发间缀着红艳的花朵,鬓边的赤霄红砂映衬着陈宁安雪色如玉的面容。
黑发,红花,玉面,浓淡相宜的色彩碰撞在一起让人移不开眼。
“好漂亮的新娘子!”楚铮轻轻捧着陈宁安的脸,喜不自胜道,“嘿嘿!是我的!”
陈宁安弯着眼睛笑,凑过去亲他的嘴唇:“好了,该我了。”
楚铮立刻松开手,双手搁于膝头,端端正正坐着。
陈宁安拿着花枝给他簪发,仔细调整鬓边花朵的位置,脑袋稍稍后仰,看着他由衷道:“好俊啊!”
楚铮得意的挑眉,微微撅嘴,朝他张开双臂。
陈宁安立刻扑到他怀里,搂着他的脖子亲他。
楚铮腰腿发力,直接抱着他起身,托抱着人往屋里走:“时间差不多了,咱们换完婚服就去成亲!”
陈宁安捏了捏他的肩膀,小声忐忑道:“楚铮,我有些紧张。”
“你摸我的心口。”楚铮吞咽了下,“我也紧张。”
陈宁安摸到了他砰砰直跳的心,紧张立时就缓解不少,反正有楚铮陪着他。
他深呼了口气,平复乱七八糟的心跳。
走进屋内,楚铮将他放在地毯上,拿起一旁的婚服,慢慢给他穿上。
陈宁安抬了下胳膊,望向一旁的水镜中的自己,感叹道:“好漂亮的衣裳啊!是我目前穿过最好的衣裳。”
楚铮正在给他系腰带,闻言抬头看他:“错了!是你这辈子穿过的最好的衣裳,就这一回,以后绝不可能再穿第二次。”
陈宁安反应了下,明白了他的意思,凑到他耳边小声说话:“要是哪天我还想穿婚服给你看,也不行吗?”
楚铮滚了滚喉咙,警告的掐了把他的腰:“你故意招我是不是?”
陈宁安无辜的睁大眼睛:“没有啊。”
“行,你等晚上。”楚铮蹲下来,握着他的脚踝揉了两把,才冷声开口,“抬脚。”
“好。”陈宁安立刻照做,老老实实的让他给自己穿鞋,“我现在认错还能补救吗?”
“晚了!”楚铮语气十分冷漠。
“哦。”陈宁安抱住他的腰,黏黏糊糊的亲他,“这样能原谅我吗?”
楚铮深深舒了口气,咬着牙道:“陈宁安,你再烦人,我真饶不了你。”
“知道了。”陈宁安彻底老实了,撩着眼皮瞄他。
小气,真难哄。
楚铮眯了眯眼,阴恻恻道:“在心里想什么呢?”
陈宁安笑着说:“在想你。”
楚铮咳了声,温柔摩挲他的脸,没再说旁的。
陈宁安拿起另一套婚服,举在他眼前:“来,我给你穿上。”
楚铮顺从配合。
陈宁安将婚鞋给他穿好,理了理散乱的衣摆,起身与他一同站在水镜前。
镜中清晰映出两人的身影,他们穿着一模一样的婚服。
婚服由千年冰蚕吐出的云丝混杂着鲛绡织就,以赤霄红砂染色,其上以金乌翎羽捻成的灵线,绣着九只形态各异的凤凰。
凤凰眸中镶嵌的辟火珠在灵气流淌间,会泛起温润的红光,衣摆缀满繁星红玺,用朱雀翎羽绣着七十二重羽化登仙阵,每道阵眼皆嵌着拇指大的鲛人泪珠,行走间光华流转,其上若隐若现的防御符文,如同呼吸般明灭,蕴含不凡的防御之力。
明明两人穿着一模一样,给人的感觉却大不相同。
楚铮冷峻、凌厉,陈宁安清润、温和,两人站在一起却异常相和。
他们互相抱着对方的腰,看着对方的脸,均笑得合不拢嘴。
婚典当天,吉时将至,晴空之上骤然响起一声道钟清鸣,声波涤荡,让漫天云海为之平定。
只见东方天际,最高峰处,九只羽翼华美如熔金的凤凰拉着一架巨大鎏金銮驾,破开云层而来,清越凤鸣响彻寰宇。
无数灵禽瑞兽追随其后,形成千灵仪仗,当中最瞩目的当属一头七尾红狐,其身侧伴着一只雪白仙鹤,正迎风展翅。
陈宁安和楚铮皆发簪红花,并肩端坐婚撵之中,脚边的衣摆无风自动,漾开层叠的涟漪。
陈宁安攥紧拳头,激动又兴奋,心跳快得几乎要上不来气。
楚铮虽竭力保持着庄重,眼角眉梢却难掩意气风发的喜色。
“楚铮……”陈宁安凑过去,悄悄喊他。
楚铮美滋滋的握紧他的手,笑着问:“怎么了?”
“我总紧张。”陈宁安深呼了口气,一下下扣着楚铮的手心,慌张道,“怎么办?我控制不住,感觉心跳好快。”
楚铮用力攥了下他的手,安抚道:“那就别控制了,你随便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今日是咱俩成婚,咱们才是主家,不用担心出岔子。”
陈宁安不受控的抖了抖腿,往他身上靠过去:“等会儿我要哪里做得不对了,你及时提醒我。”
“放宽心。”楚铮亲了亲他的脸颊,笃定道,“交给我吧,我哥成婚的时候,我全程都盯着,对婚典过程很了解的。”
“那就好。”陈宁安闻言缓了口气,剧烈的心跳稍稍平复一些。
他转过头,透过一侧的帘幔,望向撵外。
脚下的楚家像是被红云笼罩一样,漫天喜色,无数剑光如流星雨落,一道道身影驾驭着法宝遁光而来,皆是各方老祖、宗门巨擘,此间异香弥漫,灵禽翩跹,道韵盎然。
陈宁安感觉眼前这一切很不可思议。
当初卖进楚家之后,他只想着能顿顿吃饱,有个遮风挡雨的屋子睡。
万万没想到,他竟然和这家的二少爷成婚了。
陈宁安悄悄拧了下自己的大腿。
很疼。
是真的。
他竟然娶到了这么好的媳妇儿!
真是得老天眷顾啊!
陈宁安心里不由得美滋滋,这股浓烈的欣喜冲淡了他的紧张。
婚典设在楚家正殿,整座大殿被无上法力妆点,琉璃为瓦,白玉作阶,阶前铺就数里深红长毯。
婚撵在楚家上空盘旋一圈,悬停在大殿上方,仙葩异草编织的彩桥横跨天际,蔓延到阶上。
陈宁安和楚铮并肩执手,徐徐从撵上起身,踏上花桥,缓步行至大殿。
自古都是阴阳结合,两个大男人竟然结为道侣,还大张旗鼓,底下一些人心里颇有微词。
他们挑剔的看着这对新人,上下寻摸一圈,竟然没找到违和之处,俩人站在一起也太和谐了,那份熟稔和自然,跟寻常夫妻没什么两样。
“这两位真是天作之合!”他们压下心中所想,摆出一脸诚挚的笑意,连声向楚正楠贺喜。
一切仪程有条不紊的进行,没出一丝岔子。
临近尾声,陈宁安和楚铮原本端着的气势,缓缓松懈下来。
十七长老一身朱紫庄重袍服,他负手立于殿前主婚,满眼慈爱的看向两人,单手掐诀,沉喝一声:“结契礼!”
陈宁安和楚铮对视相望。
楚铮并指如剑,于虚空轻划,一道璀璨剑痕凝而不散,他以本源剑意书写下一纸虚空婚书,字字绽放金芒,蕴含着他的大道誓言。
陈宁安抬手而起,从紫府和神魂中抽取本命源灵,融入剑意婚书之中,两者交融,瞬间迸发出贯穿天地的瑶光灵柱。
此婚书以道为凭,用神魂起誓,立下了红鸾生死契,从此以后,两人因果相绊、同生同落。
“礼成——!”
十七长老声如洪钟,传遍四方。
陈宁安和楚铮同时握紧彼此的手,相视灿然一笑。
接下来,招呼宾客的事情,两人就比较松懈了,能笑一笑,就绝不开口,原本他们俩也不是八面玲珑的人,互相对视一眼,都默契的躲在楚锦身后。
落日将近,宾客尽欢,四散离去。
楚铮攥了下陈宁安的手,朝他眨了下眼,陈宁安立刻凑过去紧紧挨着他。
下一瞬,两人的身影瞬间消失在大殿中。
宽阔的婚床上,陈宁安和楚铮并排躺着,都如释重负的呼了口气。
楚铮抓起陈宁安的手,送到嘴边用力亲了一口:“这下,我们就是堂堂正正的道侣了!”
“是!”陈宁安大声应和,然后歪头看他,“我感觉有点像做梦,合籍礼很圆满,我感觉自己也圆满了。”
“什么叫心有灵犀!”楚铮啧啧道,他把陈宁安搂进怀里,一朵朵摘下他脑袋上的红花,“我心里也是这样想的,感觉自己这一辈子都没什么追求了,太圆满了,想要的都有了。”
陈宁安也伸手去摘他脑袋上的花,笑着说:“我也是,曾经想要的,如今都有了。”
“……嗯,不对。”楚铮抚摸他散开的长发,“还差一件事。”
陈宁安道:“什么?”
楚铮冲他挑了下眉。
陈宁安会意,顿了顿才道:“咱们都圆过很多次房了。”
楚铮道:“那能一样嘛,今天是新婚之夜。”
“也是。”陈宁安搂住他的脖子。
嫣红的帷帐落下,挡住两人相缠的身影。
一夜过后,陈宁安正昏昏欲睡,察觉自己突然被抱起来了,他迷迷瞪瞪的问:“怎么了?”
楚铮脚步不停,抱着他踏上飞梭:“不在家了,咱们出去看看其他地方。”
“啊?”陈宁安茫然,“这么着急吗?”
楚铮操纵飞梭快速离开苍明山:“再不走就晚了,我这已经成亲了,家里要交给我一些事,我爹娘和我哥肯定会过来絮叨,还有我那嫂子和小侄女,总想跟我比试剑招,都不好应付。”
最重要的是,这些人是他的家人,其实跟陈宁安无关,他不想让陈宁安花费心思去应对这些。
陈宁安扒着他的肩膀,往前看了一眼:“咱们这是去哪啊?”
楚铮道:“先回你家,看看你婶婶和爹娘。”
“好。”陈宁安揉了揉眼睛。
楚铮亲了亲他的嘴唇,紧紧抱着他:“然后咱们去极北看洛神雪山吧,谁不定能遇见罗刹,还有,我想去万剑宗,听说他们的大师兄剑法超然,想跟他比试比试,唔……还有……”
陈宁安都笑着答应了:“等我们转一圈,时间差不多了,到那时陵城秘境又要开了,我想去里面找萤火藤,补全天墟灵卉录。”
“好!”楚铮啧啧道,“这么看来,话说早了,咱们的日子还长着呢,还有很多不圆满的。”
陈宁安道:“都是小瑕疵,慢慢来,咱俩一点点补满。”
“你说得对!”楚铮兴致勃勃的打开地图,“来,咱俩合计合计,看看接下来的路怎么走。”
陈宁安点头:“好。”
两人相拥执手,飞梭载着他们平稳向前,驶向广阔天地。
——
全文完,他们的故事继续——
作者有话说:又到了要说再见的时候了。
其实这本书按计划是九月底完结,最初我存了二十五万稿子,结果中间现实生活发生了改变,看房子、搬家花了十几天,后来迫于现实压力,又找了份工作,中间还出了趟差,一直在消耗存稿。
上完班回家很累,硬要写的话,自己难受,写出来的东西也很难看,所以还是在消耗存稿,每天不敢更太多,怕后面续不上。
慢慢的,生活稳定下来之后,状态好了很多,写出来的东西最起码自己喜欢。
我能坚持写完一本书,除了自己喜欢之外,很大程度上也是有你们的支持,尤其是从我第一本就追着看的读者,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追读、评论,给了我更新的动力,非常感谢。
这本书就到这里了,有缘的话,咱们下一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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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定以后全文存稿,更新能游刃有余、从从容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