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王子诅咒成黑猫怎么办[西幻]》
1. 治疗谬误
夜幕时分,赫利安城的守卫比尔像平常一样挺在城门前,抵抗午夜带来的困意。
直到一个清脆的声音将他从半梦半醒中拽出来。
“我请求拜见国王陛下。”
一个淡金色卷发的小女孩不耐烦地瞪着他。她身材矮小,手里拿着细长又弯曲的木杖,顶端绑着块发光照明的绿萤石,灰绿色的斗篷已经快拖到地上,上面扎着几颗种子。
她的眼睛是像森林一样的绿色,就是显得有点疲惫。
比尔俯下身子,用对小孩的语气说:“这儿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小姑娘。”
“谁跟你闹着玩儿了?”女孩语气很冲地说,她走了太久路,难以顾及态度,“我是阿什琳·贝利,大法师萨诺瓦·贝利的学徒兼养女,我是替他来的。情况紧急,让我进去。”
“替他来?”比尔一时糊涂,“但是……我没得到指令……”
女孩一拍脑门。
“哎呀!我忘了。”她说,“我把那封信落在家里了——你等着。”
她手忙脚乱地从挎包里翻找着。叮铃桄榔,几个草药瓶、水晶、蜡烛和破破烂烂的草稿掉在地上。
“用我帮忙吗?”比尔好心问道,心想这大概是个孩子的恶作剧。
女孩儿没空搭理他,终于掏出一把剪刀,将它在二人之间的空气中划了几下。
有那么一瞬间,比尔手搭上剑鞘,还以为这孩子要拿剪刀攻击他——但是没有,她只是在空中划出一道发光的口子。
“怎——怎么回事?”
“找到了。”女孩从空气中的口袋抽出一张比临终老人的脸还要皱的羊皮纸,“读吧。”
比尔读完羊皮纸上的字,脸色一变。他只好冲同伴点点头,放她进去。
阿什琳赶紧拉上空间口袋,把刚才不小心掉出去的东西收好,奔入城堡。
她还从来没进过赫利安王城呢。萨诺瓦和她住在离这十万八千里的狐尾河湾,河湾领主的城堡已是她见过的最宏伟的建筑。
赫利安的城堡则比它还要高耸壮丽,仿佛她行于巨人脚下。
月光之下,圆柱状的塔楼高傲地顶起玫瑰金的塔尖,顶略尖的白边窗里透着淡淡的银光,好像随时都会出现一位正在梳发的公主。
可惜没时间欣赏王城风光。
阿什琳一路小跑,冲进走廊。女仆领她来到一扇紧闭的门前,旁边坐着一位愁容满面的中年男子。
他穿着德维尔家族的金色长袍,没戴皇冠,两眼发红,黑发中掺了不少银色。
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抬起头,仿佛抓住什么东西;见到阿什琳后,却又黯然别过头。
“我来了,陛下!我是说,”阿什琳气喘吁吁,“我……我是代贝利先生来为王子殿下治病的。他在外面执行很重要的任务,无法脱身。”
国王扶着手杖,坐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阿什琳·贝利,陛下。我是贝利先生的学徒和养女。我也是女巫,知道他的疗法。”她快速地说,“如果你不相信,我还带了他的信和治疗魔法笔记——”
国王给了女佣一个眼神,后者轻轻推开门。
房间内闷热得透不过气,弥漫着香黛、蜂蜜、迷迭香和罂粟奶的味道。床头柜放着放血杯、绷带和煮过的缬草。
王后趴在床边,似乎刚醒;年迈的御医在床边记录着什么,怀疑地看了阿什琳一眼。
“殿下所得之病实为罕见,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才向魔法求救。你确定自己可以代替大法师先生么,小姑娘?”
“首先,我不是小孩子了。”阿什琳说,“其次,不,我知道自己不能。因此,我将严格按照他亲手写的笔记来操作魔法。”
她小心地来到床头,拉开金色的天鹅绒窗帘,微弱的喘息声传来。
年轻的王子像纸片人一样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脸颊消瘦,双眼紧闭。半长不短的黑发凌乱地散在枕头上,被汗水粘湿。
他看起来如此虚弱,以至于阿什琳差点以为她看到的是一个幽灵。
“已经两周了。”王后呜咽道,“我们尝试了所有疗法与偏方,甚至请过东方的医师……可他一直这个样子。御医说他只有一天了……”
“没关系,”阿什琳翻起小包,“我仔细阅读了贝利先生的笔记,知道一个很简单的咒语就能解决问题。”
所有人都等待着。
阿什琳的手越过草稿本,抓过紫水晶,划过羽毛笔,却怎么也没碰到那熟悉的牛皮纸封面。
好不容易摸到那个本子时,她大松一口气,得意地打开。
却发现上面写着:
萨诺瓦·贝利的晚餐独家秘方!
(外人禁阅,阿什琳除外)
烛光不安地窜动,所有目光都变得刺眼。
阿什琳手心冷汗直冒,胃里突然被塞满了毛毛虫,混乱地扭动、爬行。
也许只是封面错了。她抱着侥幸心理翻开第一页。
想知道怎么做牛油果焗蛋吗?哈哈,答案很简单!首先,在半熟的鸡蛋上放入牛油果切片、新鲜乳酪和培根……
阿什琳猛合上页,惊得王后几乎跳起来。
“怎么了,亲爱的?”
临走前,她不是检查了很多次吗?她仔细回想着。
没错,她特意把萨诺瓦的笔记本拿出来,放在一个显眼的位置,比如厨房前的长桌。这样,她绝对不会忘……
该死。她的确没忘。
就是拿错了。
“我怎么可能拿错笔记本?”
“什么,你拿错了?”御医震惊。
“一定有办法的。”阿什琳嘴上说着,手依然像永动机一样掏着包,“我的空间剪刀……真见鬼!”
“空间剪刀?”王后茫然地问。
阿什琳捂住脸,恨不得从窗外跳下去。
“空间剪刀每次施法后只能用一次,我刚才已经用过一次了,没法再用它拿我落在家里的东西了。只有贝利先生能给它施法。”
这是萨诺瓦给予过她的最大的信任,也是整个王国给予她的信任,她怎么能这样?她以后还有什么脸见任何人呢?
如果王子病逝,一切都是她的错。
神啊,她简直是王国的公敌。下半辈子她都将与地牢相依为命。
萨诺瓦会抛弃她,太阳神会摒弃她,王国会流放她……
就因为她把食谱当成了疗愈笔记本。
阿什琳把本就不柔顺的头发抓得更乱,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也许她应该用自己的魔法。
不,她是当然不能自己乱施展咒语的,搞不好不仅会加速王子的死亡,还能两人一起下地狱呢。
不行,还是需要萨诺瓦的笔记。如果这就放弃了,她以后还怎么成为那个强大的女巫?
“贝利先生的笔记在皇宫有备份吗?”她急切地问道。
御医看了看国王,国王看了看王后,王后又看向阿什琳。
“有一部分。”王后犹豫道,“应该在他的书房里……可他已经很多年没进去过了。”
“在哪儿?”
“二楼右拐。等等,钥匙在——”
阿什琳转身就跑,飞来的绿斗篷糊了王后一脸。
“——我房间柜子里。”王后无奈道,但是门已经狠狠关上。
阿什琳来到老师办公室门口,先像正常人一样推了推门把手,然后才用魔法。
她最擅长的魔法甚至不需要念咒语,也不用做仪式。两手一挥,木门便稀里哗啦地瓦解成碎片。
“好孩子。”阿什琳称赞,刚要跨过那堆本是房门的木板,却被一条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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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出来的树枝绊倒。
其他木板也开始动摇,生出绿芽。它们响应着她的呼应,渴望回到自己原本的身体上,渴望成为树,成为橡树森林的一部分。
很快,曾经的门开始成长为一颗又细又高的橡树,茂密的枝叶愤怒地冲破楼层,引来一连串的尖叫声。
几块石砖重重砸下,连带着油漆粉末,被阿什琳险些躲过。
“怎么回事——”几个卫兵匆匆赶来。
“没关系!不用来!”阿什琳喊,“是贝利先生的防护魔法。我是他女儿,我这就进去。”
问题不大,至少她的确能进老师的办公室。
萨诺瓦的小心谨慎实在太正确了。
终于从一团乱麻的书桌上找到笔记的复印本时,阿什琳真想狠狠拥抱他。
她再次风风火火地回到王子寝宫,斗篷上插着树枝,脸上尽是灰尘。她衷心希望,自己看起来不像个有健忘症的神经病,而是一个强大、自信的女巫。
“这回,绝对可以。”阿什琳举起笔记本,向他们保证。
她站在病弱的王子前,将笔记本打开至治疗咒语那页,按老师的字迹逐一展开操作。
治疗需要很强的水元素,可能还有点土元素。幸好她带了海螺、盐晶和水杯,可以为这两种元素创造点魔法基调。
不过,萨诺瓦的咒语本身的力量也很强大,就算不用相关元素的矿石或代表事物辅助,应该也没关系。
她将笔记本放在摇曳的烛光下,深吸一口气,双手举起法杖,汇聚全身的魔力,她一字一端地念出咒语:
Corpus sāneat fēlem per lumen!
一阵绿光闪过,蜡烛熄灭。顷刻之间,王子床边的三色堇都生得高了几倍,本来含苞欲放的洋甘菊一下子绽开。
清凉的微风拂进床帘,引来几声轻轻的咳嗽。
“卢卡斯?”王后用极其轻的声音问,“卢卡斯,你醒了吗?”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阿什琳更是一动也不敢动。屋里静得能听见羽毛落地之声。
王子在床上扭了扭身子,睁开湛蓝的眼睛。
阿什琳一时间忘了所有事——他的眼睛蓝得惊人,好像偷走了天空、海洋、勿忘我等世间所有蓝色的原料。
“母亲……”男孩沙哑地说,然后微笑着看向阿什琳,“谢谢你。”
王后喜极而泣,紧紧抱住儿子。御医向前一步,仔细检查王子。
“的确退烧了,”他宣布,“其他症状也基本消失。”
阿什琳感觉心中石头落地。她大松一口气,起身准备离开,却被国王和王后拦住。
“明日,和我们一同享用午餐吧,”国王含泪笑道,“就当是答谢……以及这是你和你老师的报酬。”
他将一袋沉甸甸金币塞进她手里。
“我们感激不尽。”王后抹着眼泪道,“今天夜里……请你先陪陪他,好吗?”
虽然不明白为何让自己陪他,但阿什琳点点头。
屋里只剩下她和似乎又睡过去的卢卡斯王子了。
她不知所措地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很快就像一摊水一样陷了进去。香黛和味道和刚刚耗尽的魔法,令她充满睡意。
今天的任务总算是完成,她迷迷糊糊地想。不知道国王和王后发现二楼的参天大树时会有何感想?
等她醒来时,太阳早已升起,中午的阳光暖洋洋地洒满王子的寝室。
阿什琳立刻从沙发上起来,拉开王子的床帘。
“来吧,王子殿下,我们可以一起去共进……”
她并没有说完“午餐”这个词。
先前床上那个虚弱苍白的黑发少年已经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呈攻击状态、用蓝眼睛狠狠瞪着她的炸毛黑猫。
2. 骂人的猫
令人遗憾的是,阿什琳首先遵从了自己的本能:她将手罪恶地伸向黑猫的头顶。
黑猫呲着牙尖叫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把她的手一爪打飞,留下一道火辣辣的血痕。
“哎哟!坏猫!”阿什琳捂住手背,重新望着黑猫,这才完全清醒。
黑猫耳朵往后撇,似乎略有羞愧。他装模作样地蹭起床柱来,仿佛无事发生。
这是怎么发生的——这只黑猫是卢卡斯王子?
不得不说,它长得确实和王子一模一样,主要是那双宝石蓝的眼睛。
但她可是完全按照萨诺瓦的笔记念的咒语。
笔记上说,这条咒语能迅速疗愈所有热病,令昏迷的患者恢复意识。它虽治不了绝症,但王子的疾病绝对没问题。因咒语而涌现的魔法粒子会黏附在他体内的细胞上,助他击败病魔。
“你是卢卡斯吗?”阿什琳问道,随即意识到不管它是不是卢卡斯,反正她的确是个蠢货。毕竟她听不懂猫语。
黑猫恼怒地叫了几声。
阿什琳翻开萨诺瓦的复印本笔记,盯着那条咒语:Corpus sur per lumen felīnum。
她难道不是这么念的吗?
她心底一沉,颤抖着放下笔记,视线模糊。
她还真不是这么念的。
是sur,而不是sāneat。“愿身体被猫之光治愈”,被她念成了“愿身体将猫治愈于光中”。
但凡她好好上拉丁语课,也不会犯如此低级可笑的错误。
“对不起,殿下!我刚才念错了咒语……我可能不小心把你诅咒了。希望不是。”阿什琳对黑猫说,“介意我重新给你施一遍法么?”
黑猫眯起眼睛,冲她大叫一声,语气听起来有点儿像脏话。阿什琳可以理解他,换作是她,她也会骂人的。
这一回,她正确地念出了咒语。
顿时,苹果绿的光充满整个房间。光芒褪去后,黑猫和她面面相觑。
“嗯,”阿什琳有气无力道,“至少你刚给我挠的疤愈合了。”
黑猫卢卡斯很凶地朝她哈了口气,从床上跳下来,开始在屋里不停转悠。
“这样,咱们来试试解咒魔法。”阿什琳提议,“目前看来你是中了黑猫诅咒,我此前听说过,这条咒语非常容易与其他咒语搞混,因为‘猫’在各种魔法中都经常出现。解除诅咒的办法有很多,我们应该一点点尝试。
“当然,也可能这压根儿不是诅咒,这样你明天就变回来了。但我们最好多试几次。”
接下来的一小时,阿什琳用尽了毕生所学。她先是用法杖尝试了萨诺瓦笔记中所有和“解除诅咒”相关的魔法,但要么毫无效果,要么效果奇特。
有一次,她给卢卡斯换了个品种,变成一只灰色狸花猫。还有一次,她把他变成一条大黑狗。为防止自己被咬,她赶紧又将他变回猫。
最吓人的不是她将他变成黑熊后压坏好几把椅子,而是蚊子。她还以为是将王子整消失了,差点把那只蚊子拍死。
“这简直毫无用途。”阿什琳大喊,觉得萨诺瓦的笔记写得太烂,“为什么这么多给人或事物变形的咒语,却没有一条能变回人的?”
卢卡斯的尾巴不耐烦地拍打起来,好像和地板有深仇大恨一般。
阿什琳继续翻阅笔记,努力辨析以及老师那潦草得像划痕一样的字体。
她提醒自己,下次见面一定要嘱咐老师多练书法。
“等等,我找到了。”她惊喜地说,“这条咒语可能可以。”
那是一道幻术咒,需要人类卢卡斯的一根头发。说实话,它不能解除诅咒,只是能暂时让任何事物看起来像某个人,但阿什琳决定自欺欺人一下。
又是一道刺眼的绿光闪过。
一个身材瘦削的少年穿着轻薄的白衬衫,以奇怪的姿势跪坐在地板上,两只手撑着地板。
他面容英俊,乌黑的头发明明杂乱,垂在眼前时却十分优雅。
卢卡斯迷茫地抬起头,将遮眼的黑发撩至耳后。
“我成功了!”阿什琳兴奋地说,“殿下,您变回来了!”
“你确定——”卢卡斯话音未落,“啪”,又化作那只黑猫,未说完的话语也变成一声“喵呜”。
不是吧。
阿什琳抓着自己的后脑勺,无比希望自己的人生可以重来。
“好吧,幻术咒语在同类型的事物之间持续更长。猫变人的幻象太难维持了。”
接着,她开始尝试魔法仪式,用炭笔在地板上画出六芒星,摆好蜡烛和盐晶。
伟大的太阳神,我请求您洗去卢卡斯王子身上的咒痕。她跪在地上,默念。将真正的灵魂归还他。
半小时过去,无事发生。
这时,敲门声传来。阿什琳和卢卡斯都愣住了。
“什么事?”她压低嗓门,紧张地问,“殿下还在休息。”
“国王和王后请二位加入午餐,切勿令他们久等。”门外的声音答道。
“知道了。”
直到确认脚步远去,阿什琳才敢说话。
“哦,我该怎么办呢?我把萨诺瓦委托给我的唯一一件任务搞砸了!这下可好,等国王和王后发现之后,我肯定小命不保。”
黑猫竟然点了点头。
“你真会安慰人,谢谢你。”阿什琳没好气道,“唉,但是你什么也没做错……病了那么久,一醒来却变成猫,肯定很难受。”
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臂抱腿,头埋在斗篷里。
“就是这样,我得告诉他们。”她自言自语,“自怨自艾有什么用?如果萨诺瓦在这里,他一定会让我直面自己的错误。”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准备出门,脚脖子处却受到毛茸茸的攻击。
黑猫突然尖声尖气地叫起来,爪子按住她的脚。
“怎么,你有别的想法?”
卢卡斯小跑到她的咒语笔记前,用鼻子拱到后面一页。阿什琳定睛一看:动物沟通咒,猫。
“哦,当然,聪明小猫。”她低语,“Auris animi, lingua bestiae.”
法杖顶端的绿萤石震动起来,发出蜜蜂般的嗡鸣。
“应该生效了!”阿什琳满怀期待,“殿下,请说点什么试试。”
“白痴。”黑猫清晰地说。
阿什琳就知道,她果然还是在动植物交流魔法上更有天赋。
“我可听说你是个温文尔雅的王子。”
“听着,你绝不能把这件事告诉父王和母后,御医安缇斯或我的姐姐伊莱恩也不行。”卢卡斯说,“不然你最好的下场也就是监狱。”
阿什琳皱起眉。“我相信他们会理解的。”
“你不明白。父王本就不信任魔法,请萨诺瓦·贝利更是孤注一掷之举。我们必须自己解决。”
“可是,我已经试过了所有咒语……”
“那是你。”阿什琳竟然在一只猫眼中看到了轻蔑,“贝利先生就不一样了——我小时候他就治疗过我,现在他也可以帮我解除诅咒。他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
“什么叫‘你不知道’?据我所知,你是他的养女。”
“字面意思。他已经外出一个多月了。”阿什琳说,“这期间,我一直在给他写信,但唯一的回信就是让我来宫里帮你治病,其他什么也没说。”
“你不知道他在哪儿,怎么给他写信?”卢卡斯问完立刻又自己解答起来,“哦,文字传送魔法。”
“对。我家里有一沓被施了咒语的羊皮纸,萨诺瓦也带着另一沓。我们在上面写的字,对方可以在自己的纸上看到。”
“那么,我提议你现在就给他写信。”
阿什琳执笔写起来。
“或许……也可以去你家里找线索,又或者问问你们的巫师朋友,我不清楚。”卢卡斯说,“总之一定不能让父王和母后发现我这副模样。”
“如果你在暗示让我带着你出去……”
“当然不是。那只会令你看起来像个充满嫌疑的黑巫师,一心谋害王子。”卢卡斯说,“必须得是我以人的形态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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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出去。我并不是立刻变成猫的,不是吗?其实在阳光把我照醒之前,我都以人类的状态睡得好好的。”
“那么,也许你晚上又会变回人形。”
“正是。”
“可待会的午餐怎么办?整个白天,你都将是一只猫。”
“说我不舒服……不行,他们会来看望我的。”黑猫思索着,“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一开始会把治疗咒变成诅咒?原理是什么?”
“我也不清楚。”阿什琳耸耸肩,“咒语之间,一词之差就有可能改变整个魔法的性质。我一直学不明白这种严谨的魔法。”
“那你能学明白什么呢?”卢卡斯语气讽刺。
“植物、大自然,更随意的。我是森林女巫。”
阿什琳写完信,没得到回应,又坐回地上,打开咒语书寻找灵感。他们时间不多了,再不去吃午餐定会引起嫌疑。
“我饿了。”卢卡斯无聊地说,“你身上有吃的吗?”
阿什琳找了找,从小皮包里掏出一袋柑橘干。
卢卡斯一闻,瞬间像见到鬼魂似的弹到两米之外,尾巴炸开,整只猫变成可笑的拱形。
“快让这玩意儿离我远点!”
“什么?”阿什琳困惑地拿起一片嚼了嚼,“没坏啊,很好吃。”
“把它扔了。”
“是你说饿的!”
“我是王子,我说扔就扔!否则就判你叛国罪。”
这话从一只猫口中说出来实在没什么威慑性。
阿什琳瞪他一眼,这才想起来可能猫讨厌柑橘味,只好把柑橘干放在一边。
“唉,真怀念食物。”卢卡斯恢复常态,抱怨起来,“要是有烤玉米、奶酪或者小鱼干……你替我拿些来也好。”
阿什琳感觉这句话令让她联想起什么,却像光溜溜的鱼一样,没能被她抓住。
她翻了个白眼。
“我不是你的女仆。”
“那我也可以命令你,毕竟是你害我成这样的。”
“害你?”阿什琳难以置信,“要不是我,你现在已经死了!至少你的病已经康复。”
“我宁愿死。你知道这对皇室是多么大的羞辱吗?”
阿什琳觉得血液蹭蹭往头上涌。
皇室,就知道皇室。
“就你们皇室最高贵。而我,至亲之人音信全无,长途跋涉好几天来到陌生的城市。见鬼,我到底为什么要来?”
泪水涌上眼眶,她使劲儿眨着眼睛,硬生生把它们憋回去。
至少现在不行,她告诉自己,不能在这个傲慢自大的王子面前软弱。
卢卡斯没再说话,而是缓缓来到她身边,蹭了下她的胳膊。
一会儿之后,他才轻轻开口:
“我为自己的失礼道歉,贝利小姐。我承认,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令我措手不及,一时失态。任何人都有可能犯和你同样的错误,你没什么好责怪的。我也不该抓伤你。
“你救了我的命,谢谢你。”
阿什琳突然抬起头,像没听懂他的话似的,奇怪地盯着空气。
“怎么了?”
“再说一遍。”
卢卡斯的尾巴又开始摇摆。
“道歉和感谢的话我可不会说第二遍。”
“不是那个,再往前,什么皇室啊病死啊之前。”
卢卡斯看她的眼神就仿佛她长了三个头。
“‘要是有烤玉米、奶酪或者小鱼干……你替我拿些来也好’?”
替他拿些。
一抹坏笑浮现在阿什琳脸上。
“为什么我有种不祥的预感?”卢卡斯说。
“我突然想起,刚才那道幻术咒让你变回人类几秒。”阿什琳解释,“之所以只有几秒,是因为将猫伪装成人太难。但如果是把一个人伪装成另一个人……”
“别告诉我是我想的那样。”卢卡斯惊恐道。
然而阿什琳已经爬上床,捡起卢卡斯掉的黑发。
“你脱发挺严重啊,公主。”
在黑猫发飙之前,她已经对自己念出咒语。
3. 半日王子
“这主意烂透了。”卢卡斯第六次说。
阿什琳不为所动。
“你要怎么解释阿什琳·贝利无缘无故地离开?如此没有礼貌,连国王邀请的午餐都加以拒绝!你只是个乡下小女巫,阿什琳。”
脚步声从拐角处传来,卢卡斯立刻钻进阿什琳的蓝色披风里。
更准确地说,是卢卡斯自己的披风。
来者是个端着衣服的女仆。
“殿下,您看上去气色真好。”她深鞠一躬,对阿什琳说,“国王、王后和公主正在餐厅等您呢。”
“谢谢。”阿什琳轻轻点头,用自己最高贵的语气说。
她还不太习惯从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属于男孩的音色,咳嗽几声。
“我通常不会这么冷漠。”卢卡斯小声提醒,“应该再给她一个温暖的微笑。”
阿什琳微微一笑。女仆脸泛起淡粉色,轻快地离去。
“我希望你想清楚了,”待女仆彻底走开,黑猫又冒出头来,“如果你吃一半变回来怎么办?据我所知,没有多少幻术能撑到一小时。”
“那就说这是个恶作剧然后咱们拔腿就跑。”
“我怎会摊上你这种人。”卢卡斯长叹一声,“好好演我,求求你。”
“演你对所有女仆调情?”
“我才没有!”
阿什琳爽朗地笑起来,从未感觉自己如此威风过。
她大步流星地穿过金碧辉煌的长廊,竭力按耐住盯着那精美的水晶吊灯看一上午的冲动,向守卫和侍从们礼貌点头,甚至和盔甲问好。
孔雀蓝的绸缎长披风轻盈扫过她的足迹,掩盖黑色的猫尾巴。
直到卢卡斯提醒她,他现在刚刚病好,应该演得再虚弱一点,她才稍微收敛。
餐厅比她想象得还要奢华百倍。大理石瓷砖地光滑得能看见她自己的倒影:一个又高又瘦的黑发少年,但外轮廓发着点微弱的绿光。
好在不仔细看根本看出来。
金黄色的纹路爬满整个房间,四壁皆是有关丰收女神或农牧神的壁画。长桌铺上纯白的桌布,浮雕花瓶里插着鲜艳明快的黄玫瑰,阿什琳能看到花瓣上的露珠。
银盘里的白面包上抹着厚厚的蜂蜜或黄油,旁边摆了几份烟熏鱼片和鳗鱼冻,简直够她吃一个月。长桌中央趴着一只香草烤鸡,刷着油亮的蛋黄液。金色高脚杯中,葡萄酒在细长的蜡烛旁闪闪发光。
阿什琳感觉卢卡斯的口水已经弄湿了她的裤腿。
长桌尽头,是国王尼古拉斯·德维尔二世,神情严肃。他左侧坐着格拉西亚王后,温柔地注视着她;右侧,伊莱恩公主扬起眉毛。
公主妆容精致,样貌与卢卡斯有几分相似,一头乌黑的长发优雅地盘在脑后,眼瞳是比母亲和弟弟都更浅的冰蓝色。而那线条分明的高颧骨,则与她父王极为相似。
阿什琳一时忘了自己的开场白。
“卢卡斯,”好在尼古拉斯二世先开口,“你来了。”
阿什琳决定不指出这是一句废话。
“是的,父王。早安。”她抚胸微微躬身,“以及母后和姐姐。”
“你那位女巫医生呢?”伊莱恩左顾右盼,似乎觉得阿什琳·贝利就藏在王子身侧,“据说她昨天就在宫里。”
“她……有必须完成之事,关于她的老师的,因而不得不先回去。我替她转达她的歉意。”
“我们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谢她。”格拉西亚王后遗憾道,“坐下吧,我亲爱的孩子。”
侍从拉开伊莱恩公主旁的椅子,阿什琳略显拘谨地入座。
尼古拉斯二世拿起镶嵌宝石的餐刀,将烤鸡的一只翅膀切下,放在格拉西亚王后的金盘中,随后才给自己切了鸡胸肉。
伊莱恩等父亲动作结束,示意侍从给自己添了一勺鱼冻。
“没事,吃吧,多吃点。”格拉西亚王后轻声说。
阿什琳下意识地伸手去抓面包,感到后背被猫爪狠狠拍了几下。于是她的手进行到一半又尴尬地回来,拿起刀叉,打算切一块给自己。
没想到后背又挨一打。
“侍从会给你的。”卢卡斯用极小的声音提醒道。
果然,阿什琳停在位置上,侍从立刻赶来,为她切面包、涂好蜂蜜。
阿什琳太饿了,没想那么多,直接一口咬上去,大快朵颐。面包的奶香与蜂蜜的甜美像来自天堂的梦一样,软绵绵地进入嘴中。
香草烤鸡也是她此生吃过的最美味的烤鸡,迷迭香的清新混着黄油的醇厚,裹着焦脆鸡皮的焦香直往嘴里钻。
她抬起头,才发现所有人都在看她。
“很饿呀,弟弟?”伊莱恩笑道,“也是,都两周没好好吃饭了吧?”
“是啊,抱歉。”阿什琳含糊不清地说,“太久没看到真正的食物了。”
她说着,往桌底下扔了快鸡胸肉。
尼古拉斯二世一直盯着她看,弄得她吃则不是,不吃也不是,只好端坐好,放下刀叉。
“这次生死离别,儿子……让我认识到,你对我来说有多重要。”国王认真地说。
伊莱恩开始喝葡萄酒。
“是的,父王。我也一样意识到你对我有多重要。”阿什琳咽下鸡肉,“我爱你们所有人。”
伊莱恩似乎差点把酒喷出来,仆人立刻为她擦了擦杯子和嘴。
“我不会说这么直白的话!”卢卡斯在桌子很小声地叫。
伊莱恩皱起眉,看向桌底:“是错觉吗,我怎么听到了猫叫声?”
“可能是我的鞋在地上滑了几下。”阿什琳慌忙道,“小问题。”
“来给我们亲爱的卢卡斯的奇迹般的康复敬个酒吧。”格拉西亚王后举起酒杯,“敬卢卡斯!”
“敬卢卡斯!”
这儿就连葡萄酒也比狐尾河湾的鲜美。阿什琳眷恋地享受着美酒在舌尖上舞蹈的感觉。
当赫利安城的王子真爽。
“那么,卢卡斯。恐怕我们今天要开始谈一些‘正事’。”
“没问题,父王。”
“首先,你的拉丁语课和精灵语课学到什么进度了?”
阿什琳手一抖,酒杯差点摔倒。
“尼古拉斯!”格拉西亚嗔怪道,“他才刚刚病好,不用对学业这么着急。”
“啊。学到……嗯……”阿什琳可从来没学过,“读文章。”
“不,短句语法。”黑猫嘀咕。
“短句语法。”阿什琳修正,“对不起,我脑子烧糊涂了。”
“你觉得怎么样?”
“浪费生命。”黑猫轻蔑地说。
“有点无聊。”阿什琳说,急忙补充,“……父王。”
“无聊?”国王摸着胡子,“那你有什么建议?”
“把拉丁语老师炒了,他教得还不如我。”卢卡斯说,“精灵语老师还行。”
阿什琳尽量用更有礼貌的语言复述了他的话。
“这倒是个建议,很好,很好。”国王点点头,“你是个聪明的男孩,卢卡斯……虽然武功与治理头脑上比不过你姐姐,但或许学术知识上可以。”
伊莱恩白眼一翻。
“省省吧,父王!你知道我们俩都不爱听你的比较,是不是?”
她笑着和父亲碰杯饮酒,然后爽快站起。“比起谁更厉害,我更关心的是,谁能找到这个房间里的小猫!”
阿什琳一个冷战。她感到卢卡斯立马钻到她披风很深的位置。
“小——小猫?”她紧张地问。
“我一直能听到非常非常小的猫叫声。”伊莱恩说,“一定有一只猫溜了进来。”
“猫怎么能进皇室餐厅?!”国王面色铁青,“快来人给我找出来!”
侍从们立刻行动起来,趴进桌底、掀开桌布、拿开花瓶,连墙角地毯都不放过。一个警卫甚至抽出佩剑,仿佛要面对的不是小猫而是奇美拉。
阿什琳只觉得披风下的卢卡斯顿时绷紧了全身,披风动了动。侍从眼尖地看过来。
她如坐针毡,不断变换姿势,眼神四处乱瞟,僵硬地举起早已空空如也的酒杯,假装饮酒。
伊莱恩眯起眼。
“我以为你的酒刚才就喝完了呢。”
“嗯?”阿什琳目光躲闪,“哦,对,刚发现。来帮我续一点吧。”她示意侍从。
“你还好吗,弟弟?”
“我?”她心提到嗓子眼儿,大骂自己蠢,“当然。”
“你额头在出汗啊,脸色也发白。身体不舒服?”
“他刚刚康复,”格拉西亚王后说,“有点不适也正常。”
阿什琳挤出一个微笑。“就是有点头晕,陛——我是说,母后。”
这并非谎言,她的确头昏脑涨。王后的身影在她眼中摇曳不定,如同幻影。
“你的幻术。”卢卡斯小声提醒。
是的。她来了多久了?阿什琳意识到,恐怕再多待一会儿她就将被打回原形。
侍从像老鼠一样从桌子里钻出来。“陛下,四处找遍了,没有……猫……”
这时,他的眼睛被什么东西吸引。阿什琳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一块鸡胸肉。
阿什琳心中咒骂。卢卡斯怎么不吃他的午饭?
显然,伊莱恩也有所注意。她瞪大眼睛,抿起嘴,随后与阿什琳对上目光,不易察觉地挤挤眼。
“两周不起床,连饭都不会吃了?”公主嘲笑道。
阿什琳觉得自己脸一红,但还是松了口气。
“它……它有点烫。”
“卢卡斯,”伊莱恩挑起眉毛,“要么是我在做梦,要么,就是你的身上有层绿光在闪。”
糟糕,幻术马上就要失效了。
“你看错了。”
“那么,你的头发开始变成金色,也是我看错喽?”
阿什琳耳边仿佛有东西轰然炸开。
“今天的阳光的确比较强烈啊。”
“哦,我不好说——”
就在这时,黑猫卢卡斯猛地一跃,像黑色的影子般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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腿边蹿出去。
阿什琳震惊地站起来。
“快!在那儿!”
侍从大喊。
黑猫翻过椅子,跃上桌子,擦着伊莱恩公主的酒杯飞掠而过。
烤鸡差点被掀翻,酒洒了半条桌布。两名侍从跌倒在一起,拖下了一串黄玫瑰,花瓣纷飞。
没有人再关注发绿光并且头发渐渐变金的“卢卡斯”了。
“挡住门!别让它跑出去!”有人叫道。
“用罩子!”另一个急中生智,抓起餐盖就扑。
卢卡斯在一堆银餐具中左躲右闪,一路踏着桌布飞奔,尾巴差点被一个盘子盖住。
“太阳神呐!”格拉西亚王后连连后退。
阿什琳瞠目结舌,差点忘了自己是个王子。她本能地站起来想去帮忙,又强忍住。
“疯子。”她呢喃。
“我在保护你——保护我自己!你的魔法快失效了。”黑猫从另一个方向扑进一个甜点盘,差点淹没在奶油中,蹦出来时,整只猫像撒了糖粉的巧克力蛋糕。
此时,一位侍从用银盘挡住了卢卡斯的退路,另一人猛地从后扑来,终于——
“抓住了!”他高喊。
卢卡斯被整只包进了绸布餐巾里,只露出蓝色的眼睛,身子仍在拼命扭动。
整个餐厅恢复了短暂的平静,空气中残留着面包屑、玫瑰花瓣和破碎的高脚杯。
伊莱恩公主的目光在黑猫与阿什琳之间徘徊,古怪地闪烁。
尼古拉斯二世额头青筋直跳。
“这成何体统!”他拿叉子锤桌,大喝。
侍从小心翼翼地抱着黑猫朝餐桌走回去。
伊莱恩拍桌大笑起来,引得所有人向她看去。
“哟,卢卡斯!我说你怎么看起来像变了个人呢,原来是养了小猫啊。”
“你在说什么?”阿什琳慌乱地摆手,又试图遮住自己变回来的小部分金发,“我没有。”
“别紧张,老弟!”伊莱恩大声道,“我猜你也是迫不得已。”
“这是真的吗,卢卡斯?”尼古拉斯眉毛几乎拧到一处。
阿什琳叹了口气,知道这下逃不过了。
不过,一个新念头在脑海中逐渐成型,可以帮他们迅速离开。
“是真的。”她假装沮丧地说,语速飞快,感觉自己的声音马上就要变回女孩,“而且他不是流浪猫……是那个女巫,阿什琳·贝利的猫。她把他忘在皇宫了。”
说实话,这完全是她有可能干得出来的事。
“卢卡斯!”王后指责,“你完全可以先说一声嘛。”
尼古拉斯·德维尔二世看上去像再也不会笑了似的,眼睛躲在眉弓骨深深的阴影之下。
“赶快把这只黑猫还给女巫,省得给我们家带来灾祸。我收回刚才对你所有夸奖的话,卢卡斯。作为德维尔家的王子,你实在太不成熟。”
真正的卢卡斯在餐巾里大胆地冲国王呲了呲牙。
“当然,父王。我本来想告诉您这件事的……可是他一直粘着我,我也没找到机会。”她恭敬道,抱起卢卡斯,“我这就带他走。”
“我和你一起。”伊莱恩拍拍阿什琳的肩。
公主的眼神不像是能拒绝。
来到门外时,阿什琳很清楚自己基本已经恢复了原型,因为伊莱恩简直比刚才高了一个头——实际上,是她自己矮了一个头。
披风的幻象倒是还在。
她看起来一定好笑极了:一个平民小女孩,穿着属于王子的华贵礼服。
“听着,公主殿下,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伊莱恩手一挥。
“不必多费口舌,我猜得到怎么回事。你就没想过为什么只有我听到了猫声吗?一开始,我以为就是正常的猫叫声;但后来我才意识到,我能听懂一些词。这说明其中有人类的魔法干涉。”
阿什琳盯着她。的确,那道咒语的效果不是令阿什琳听懂猫的叫声,而是为施法者和动物创造一种普通人无法理解的语言链接。真正的猫叫声,是另外一回事。
“您也学过动物交流的魔法?”
“嗯,就一丁点,也只能听懂个别词。”公主点头,“那是青春期的叛逆故事。父王越是讨厌魔法,我就越想学习咒语来激怒他。可惜,我实在缺乏魔法天赋。”
“所以——你知道——”
“对,我知道你是贝利先生的学徒,也知道这东西才是我弟。”伊莱恩狡黠地揉了揉卢卡斯的脑袋,“你好呀,小猫咪!唉,我早就想这么做了。”
“滚开。”卢卡斯气势汹汹。
“我听懂这个词了。”伊莱恩警告。
“你也放我下来。”他拍打着阿什琳的胳膊,但阿什琳不为所动。
“都是我的错。”女巫低下头,“是我把治疗咒和黑猫诅咒搞混的。只有贝利先生才有能力解开诅咒,可我不知道他在哪。”
公主仰起头,手指放在嘴边,若有所思。
“嗯,我或许有个想法。”
4. 昨日酒馆
诚实地说,卢卡斯并不信任他姐姐的任何想法。
五岁时,伊莱恩便告诉他,他们每天晚上吃的熏鱼片都是从美人鱼的尾巴割下来的,害他整整三个月不碰任何海鲜。
七岁,她说他有个绝妙的好点子能取得莫里斯领主小女儿的芳心,结果为他梳了两条麻花辫带他出席皇家晚宴。莫里斯一家还以为他们记错了德维尔次子的性别。
十岁生日那天,她痛心疾首地向他透露一个惊天动地的秘密:其实,他是格拉西亚有天早晨在后花园的土堆里捡来的。这令他哭着冲进御前会议室,询问国王王后,获得阵阵哈哈大笑,因为他的外貌简直就是年轻国王的翻版。
当然,他也不是任姐姐欺负的懦夫。可惜他的反击一向伤不到她,而真正伤害她又会令他寝食难安好几周。
但这一回,伊莱恩却领他们到自己的寝室,紧紧关上门,才说:
“我不知道任何信息,但可能,我的‘小蝴蝶们’知道。”
“小蝴蝶们”指的是会向伊莱恩传递消息的底层人民,通常是乞丐、流浪汉、妓女或孤儿。
卢卡斯立刻明白她的意思,但王子怎么能去和那些人打交道?
他翻翻眼睛,不知道翻白眼这个动作在猫脸上是怎么体现的。
“我的情报网密布全城,其他领地也不乏人脉。”伊莱恩说,“知道下城区的昨日酒馆吧?”
“知道。”“不知道。”卢卡斯和阿什琳同时道。
“去那儿找一个红头发的女人,叫卡桑德拉。猎魔人装束。她应该和萨诺瓦关系不错。”伊莱恩说,“我前些天一直想找她,因为我给她写了很多信邀请她聊天见面,可她迟迟没有消息……直到一只小蝴蝶告诉我,人们最后一次见她是在昨日酒馆。”
卢卡斯和阿什琳面面相觑。互为朋友的法师和猎魔人同时杳无音信,会是巧合吗?
“人们最后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阿什琳问。
伊莱恩摇头。
“我能告诉你们的就这么多。”
“那信息量真大。”卢卡斯讽刺。
“我会替你们打掩护。”伊莱恩忽视他,“父王和王后只会知道王子殿下正在送出去一只猫。祝你们好运,我还有剑术课要上呢。”
送他们出去前,她冲阿什琳眨眨眼:“替我照顾好他,好吗?”
卢卡斯还没来得及反驳,并追问她为什么觉得他需要被一个小女巫照顾,门就被关上。
————
“但是今天我没法再用一次幻术。”阿什琳思索,“守卫会起疑心。”
“我们可以等太阳落山再出发,你只需要把头藏在兜帽里假装我的女佣,随便拿个什么东西说是猫就行。”
卢卡斯梳理着自己的毛,一阵烦躁。
父亲真没什么资格将他赶出餐厅……王宫里的任何一处房间当然都比他自己脏多了!他才不想躲在地上,被女巫的双脚夹着。
他偷瞟一眼始作俑者。金头发的女孩正费劲地解开属于他的披风与上等汗衫,但最后也没用手解开,于是念出道咒语。
现在,卢卡斯有点担心贝利先生没自己想象的那么厉害,毕竟他教出了阿什琳这样笨手笨脚的麻烦鬼。
阿什琳接着换衣服。
“哇哦,我还在这儿呢。”卢卡斯忙转过身,什么也没看见,“你就不能拉个屏风?”
“不好意思,我忘了,因为你是只可爱的小猫咪。”阿什琳没好气的声音传来,“小猫咪通常是不会偷窥的。”
“我也不会偷窥!再说,猫有什么可爱的。”
“……你再说一遍?!我不允许你侮辱自己的种族。”
太阳即将落山时,卢卡斯开始焦躁不安,觉得浑身上下有蚂蚁在爬。
终于,晚钟敲响。
卢卡斯感觉自己猛地长高,像发酵的面粉一样被垂直拉长;衣服取代黑毛,回到他身上;那多余的尾巴也不见踪影。
他欣喜地摸着自己的脸和身体,感受属于人类的骨骼、皮肤与黑发,随后摇摆着站立起来,仿若新生儿一般。他整理好衣袖,拍去上面残留的猫毛。
同时,他体内似乎也有东西发生了变化:那股来自猫科动物的野劲正在淡去,他不再那么渴望抓东西、奔跑、舔毛或随机冲一个人大喊大叫抱怨自己的不幸。
然而,他也感到一种奇怪的清醒。以猫的形态做的那些事如同醉酒之行,仿佛是另一个灵魂的记忆,这令他不寒而栗,连变回人类的喜悦都打了折扣。
他都干了什么?
在餐厅抱怨自己尊敬的老师,飞上餐桌挑衅父王?
那不顾一切要冲口而出的冲动,他记得清清楚楚。
当然,是阿什琳替他说的。可那些都是他的真实想法吗?或许一部分是。但他不应该,也不会真正说的。
比如,那句想让拉丁语老师离开的话——客观讲,那位老师并非一无是处,只是上了年纪,思想保守,口音也有点问题。
那样说未免太傲慢了,他怎敢自认比年长许多的师长更渊博?
卢卡斯将头发别过耳后,手插在发间,不断回想。
与科学不同,魔法往往是灵活变通的。同一道咒语,在不同人身上常有不同效果,即便是被弄混的咒语也是如此。
难道这意味着,他心底里藏了一头野兽?
他看到一只巨大的、浑身黑毛的豹猫,凶狠地咆哮着,从言语,从习惯,从动作,一点一点撕碎那个整日躲在城堡中的王子。
他终究不配做狄亚斯的王子,不是么?
如果被女巫诅咒成动物就能使他失去理智、发疯发狂,那他究竟是多么软弱一个人。
倘若父王知道了……
阿什琳微微张嘴,投向他的目光有些茫然而不知所措,似乎突然不认识他了。
她上前扯了下卢卡斯的衬衫,皱起眉。
“你真的变回来了。”她显得很失望。
卢卡斯清楚为什么。
比起一个王子,显然任何女巫都更喜欢黑猫。
只有公主才喜欢王子——而且还是童话中的公主。
伊莱恩可不喜欢王子。
“很遗憾,是的。”他回过神来,决定以后再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他语气轻快,一手向后背去,一手伸出,向阿什琳作邀请姿势,“我们走吧,贝利小姐?”
阿什琳将绿萤石法杖缩成一束花的大小插在腰后。他们顺利地从守卫蒙混过关,一路骑马至下城区,在挂着昨日门牌的酒馆前停下。
进去之前,卢卡斯拦住阿什琳。
“你要知道……这里都是下城区的人,对你这样的小女巫不会很友好。”
“而对你这样的王子更是不友好。”阿什琳犀利地说,一把推开卢卡斯,“我从小住在狐尾河湾边的森林,你以为我没进过酒馆?”
他叹气。
“我只是建议你小心一点,以防被卷入麻烦。”
女巫盯着他:“我还是更喜欢你是猫的样子。”
奇怪的是,这句话并不令他恼火。他本想问为什么,但最后只是咧嘴一笑,跟着她踏入酒馆。
麦芽酒和苹果酒的香气扑鼻而来,混着汗味与泥腥味。酒桌歪歪扭扭地分布着,壁炉上摆着精致的沙漏。嘈杂的声响在卢卡斯耳畔嗡嗡打转。
他暗自庆幸,至少此刻身为人类,不必承受猫那恐怖的听觉。
然而,在这儿每多待一秒都是煎熬。他那件蓝斗篷不过是挨着地面,就叫他浑身汗毛倒竖。
更令人不安的是,酒馆里的某种事物让他本能地想要逃离。但他一时半会意识不到是什么。
阿什琳倒显得十分快活,新奇地回望着所有面色不善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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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她耸耸肩:“和我家那边的酒馆没什么区别嘛。”
卢卡斯穿过那些衣衫褴褛的酒客,浑身不自在。他尽量不去理会那些毫不掩饰的打量和窃窃私语,却又忍不住悄悄观察他们。
明明住得不远,自己同他们完全不是同一层世界的人。这让他胃里有种奇怪的感觉,像是同情,或者不公平。
一个醉汉半瘫在长椅上,好像再也不会苏醒;两名小伙靠在墙角,为世界的本源究竟是气还是土吵得像要决斗;几个孩子冲过他小腿,连鞋都没穿。
他的目光掠过几个掷骰子的皮衣壮汉、面色憔悴的农夫和不停擦洗酒瓶的老板,差点也掠过那个桌子上的红色影子,但及时停住。
红头发的女人身材魁梧,一身猎魔人装束:皮质紧甲、暗色斗篷、长筒皮靴,腰间剑鞘印着一头奇美拉。
她站在酒桌上,晃晃悠悠,扯着嗓门讲道:
“……然后,就像这样,”她挥拳砸向桌面,震得酒杯乱响,“九头蛇的主脑袋滚到地上,差点给我压成渣!”
周围一群人听了她的话,哈哈大笑。
卢卡斯戳了戳阿什琳。
“那边。”
尽管他猜到会这样,但还是有点惊讶:
阿什琳径直走了过去。
“你好,小姐。你是卡桑德拉吗?”
猎魔人打住话头,审视起来。
“我的确是。怎么?”
卢卡斯上前一步,咳嗽一声。
“打扰了,小姐,我为我朋友的失礼道歉。”他慢条斯理道,“这位是阿什琳,我是卢卡斯,我们是来——”
“好家伙!这不是公主的小弟弟吗!”猎魔人酒杯一扔,从桌上一跃,跳下来的时候卢卡斯还以为地震了,“我上次见你,还是个哭唧唧的小宝宝呢!”
这下,整座酒馆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汇来,全都知道王子在下城区的酒馆并且小时候被猎魔人见过了。
卢卡斯的微笑凝固在脸上,面颊燃烧。
太阳神在上。他怎么不挖个地洞钻进去呢?
“看来公主的朋友都很记得细节啊。”他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猎魔人粗壮的手臂大力拍向卢卡斯,给他拍得一个踉跄,不得不扶住周围的木桌。
“嗬!瞧你这薄身板儿。”她露出一口洁白的牙,“别害羞,我可是你姐的老朋友。”
旧友似的,她搭上他的肩。
“听我说,殿下。倘若想讨女孩子欢心,”她瞅了眼阿什琳,冲卢卡斯低声道,“您还得多加锻炼。我有几招健身妙招……”
说实话,卢卡斯认为自己就算不强壮,也说不上太瘦弱。比起猎魔人的力量与爆发力,他更敏捷、轻盈。
就算他打不过伊莱恩,打不过猎魔人,他也不是个宫廷寝室里的花瓶。那么多年的剑术课当然不能白学。
只是,身旁女子实在壮实得像头野牛,他也无处辩驳。
“多谢你的好意。”卢卡斯无奈地说,“但恐怕我目前心无所属。我和阿什琳,是来向你寻求帮助的。”
“原来如此。”卡桑德拉一拍大腿,“我还以为您是带女朋友来约会呢。”
卢卡斯在心中哼笑。阿什琳这个麻烦鬼可是连朋友都算不上——和把自己诅咒了的女巫交朋友?真是搞笑。
再说,他也不能随便交什么女朋友,等在他未来路上的可是领主儿女之间的联姻。这么一想,他倒是有些酸涩。
“请不要这么讲。要是传开,我和阿什琳就都要遭遇不测了。”
阿什琳将毛茸茸的金色脑袋挤过来,像只急于加入游戏的狗。
“我们在寻找大法师萨诺瓦·贝利的下落,伊莱恩公主让我们来问你。”
出人意料的是,卡桑德拉的笑容消失得比暴雨还快,目光也冰冷起来。
和刚才判若两人。
5. 时间问题
“又是来骗消息的,嗯?”卡桑德拉声音中的冷气几乎让卢卡斯和阿什琳同时后退两步,“告诉你们,我对此一无所知。”
“你可以相信我们!”阿什琳说道,“你自己也说是卢卡斯姐姐的朋友。而且,萨诺瓦是我的养父和老师,拜托,这很重要。”
“小女孩,我不会再说第二遍。我不知道任何事。”
卢卡斯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却又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就和……刚踏进酒馆的那种感觉一模一样。
片刻后他意识到,可能是卡桑德拉的眼睛。它们好像变得空洞、乏味。
某样东西在操纵着什么。
又或许是他想多了,卡桑德拉只是具有作为猎魔人应有的谨慎。
但是,她没有理由不相信他们,不是吗?听她的口气,她绝非一无所知。
“为何要有所隐瞒呢,卡桑德拉小姐?您肯定也有不少亲朋好友,想象一下他们失踪吧——难道你不愿费所有心思挖到哪怕一丁点儿线索吗?这就是阿什琳现在的处境呀。”卢卡斯彬彬有礼,“倘若您遇到困难,我们也可以帮忙。毕竟,我还是赫利安的王子。”
卡桑德拉从鼻子里哼了声。
“管你们亲不亲或者王子不王子,但我不会背叛萨诺瓦的。我们发了誓要保密——而我,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
“这么说你其实知道所有事。”阿什琳立刻说。
“我没这么说。”
“至少告诉我,他还活着吗?”
卡桑德拉警惕地看着她。
“我最后一次见他时,还活着。”她简短地说。
听她的口气,仿佛这不算好消息似的。
“如果你告诉我们萨诺瓦的踪迹,想要多少金子就要多少。”卢卡斯说。
卡桑德拉冷笑起来:“别以为你能用金币贿赂我,王子殿下!我靠正义与忠诚办事。”
卢卡斯挑起眉:“这话从打怪赚钱的猎魔人口里说来可真讽刺。”
卡桑德拉不仅仅是因为承诺而隐瞒,肯定有其他东西在影响。或许,他们应该再观察一段时间,谨慎问问题。
“你真的一点别的信息都不能告诉我们?”阿什琳问。
“我不能。还有别的问题吗?”
阿什琳沮丧地缩回去,但片刻之后,橄榄绿的眼睛却又闪起调皮的光。
顿时,一种不祥的预感爬遍卢卡斯全身。
“啊,的确还有。”阿什琳嘴角一翘,“卢卡斯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知道我变成猫是什么样子还不够吗?”卢卡斯有些恼火。
这回,卡桑德拉倒是饶有兴趣地望着他俩,没了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什么猫?有故事掖着没说?”
在卢卡斯阻拦之前,阿什琳已经毫无顾忌地将来龙去脉告诉卡桑德拉。
这不能怪她,毕竟是他自己先说漏嘴的。
卡桑德拉笑得浑身发颤,而卢卡斯耐心地等她恢复语言能力。
“笑完了?”
“你们的故事精彩多了。”猎魔人平缓着呼吸,“我只是见过王子殿下小时候而已。那会儿我和伊莱恩刚认识,她也就九岁。卢卡斯刚学会说话,喜欢听王后讲仙女让平凡少女变成公主的童话故事。”
“真的?”这回轮到阿什琳咯咯发笑。
卢卡斯对卡桑德拉一点印象也没有,无法报复。
正当他寻思怎么反驳时,仿佛一只无形的小手划过他的脊梁,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渗进他的大脑,又滑溜溜地不见踪影。
“都是伊莱恩告诉我的。你真的听这些长大吗,殿下?”
然而卢卡斯没在听。他的视线越过阿什琳和卡桑德拉,飞速扫过整座酒馆。
所有人看起来都再平常不过,和他刚刚进来时没什么两样。每个人都在干他们该干的事。
他十分确定自己刚才捕捉到了什么,可现在却消失了。
“卢卡斯?”阿什琳发现异常,“有什么不对吗?”
“没有。”他心烦意乱地说,“你们聊完了吗?时间不早了,咱们休息吧。”
猎魔人耸耸肩,拎着酒瓶,晃晃悠悠地回到酒客间,继续讲九头蛇的故事。
阿什琳打了个哈欠,拉着卢卡斯向楼上客房走去。
“明天,说不定卡桑德拉就会改变主意。”
“我不好说。”卢卡斯看看周围,“但我有种不祥的预感……这座酒馆有问题。卡桑德拉也有问题。”
“是吗?”阿什琳也望向四周,“什么问题?我怎么没有感觉?如果是魔法的话,我想我会有感应的。”
“我不知道,只能祈祷我错了吧。”卢卡斯打开房门,尘埃的味道让他连连咳嗽,“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我就是觉得——”
他眼前银光一闪,似乎又看到什么。
但其实什么也不是,只是门牌号“103”,和底下的“昨日酒馆”。
卢卡斯更难受了,总觉得错过一大群关键信息。
“卢卡斯,究竟怎么回事?难道是变回人让你不舒服了?”
“或许吧,”他回答道,“晚安,阿什琳。”
阿什琳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卢卡斯已经迈入客房。
可能真的只是想多了,他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上一角的蜘蛛。伊莱恩经常说他太爱胡思乱想,这就是为什么他技不如人。
想得太多,行动太少,因此父王也永远看不到他的努力。
但是,让卢卡斯·德维尔停止思考?
天方夜谭。
他踢开被子,回想着酒馆令他不适的感受,却没想起任何细节。于是他又坐起来,蹑手蹑脚地推开门。
酒馆和方才一样吵闹,充满欢声笑语。
这个时间也没有人去睡觉吗?
他侧起耳朵,熟悉的声音传进来:
“……那九只头同时冲我嘶吼起来,我同伴吓得弓都飞了。能怎么办呢?我一鼓作气冲上去,拿起剑就是砍!九头蛇一个脑袋掉了,可紧接着却长回来。我和同伴都目瞪口呆。
“接着,我想起师傅说的话:无论面对什么怪物,都得找到源头。九头蛇定是也有个源头的,我猜是有个主头……”
卢卡斯蹑手蹑脚地离开房间,在一个大木桶后蹲下。
“……然后,就像这样,九头蛇的主脑袋滚到地上,差点给我压成渣!”
一阵哈哈大笑。
卢卡斯头紧紧贴着木墙,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厉害,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迷雾消散,所有零碎的细节,都汇聚成那令他毛骨悚然的感受。
他从酒桶眼儿里观察着。
没错,就是这样。
酒馆中的所有人都在做和一小时前一模一样的事:醉汉半瘫在长椅上,两名小伙为世界的本源争吵,几个孩子赤脚横冲直撞,皮衣壮汉掷着骰子,农夫憔悴地饮酒,老板不停地擦洗老酒瓶,卡桑德拉激情四射地讲述猎杀九头蛇的事迹……
唯一不同的是,并没有另一个他自己和阿什琳进来。他没有在重复自己一小时前做的事,阿什琳应该也睡着了。
也许是因为他们还没有待够时长,卢卡斯琢磨。
这说不通。
能确定的是,这是魔法。某种时间循环魔法,周期不长。
卢卡斯只需要找到魔法的源头就好了。或许作为女巫的阿什琳更擅长这个,但她说过自己困,他不该打扰。而且,他肯定有能力独自解决一家被诅咒的酒馆。
他可是王子。
突然,一片阴影投在他眼前。
“喂,你!”身后,一个胡子像黑灌木似的男人手指着卢卡斯,“鬼鬼祟祟蹲在这里坐什么?”
“我……”卢卡斯心一慌,“我不知道……”
男人眯起眼。
“你是想偷东西吗,臭小伙子,嗯?”
卢卡斯瘫在地上,尽全力装出很无力的样子。
“不,我没有……”
“看你这行头,不像扒手,倒像是个贵族啊。你有权有势的爹地没告诉过你,偷偷摸摸不好吗?”
“我不知道……自己在哪……”卢卡斯半闭上眼,手像螃蟹一样乱爬,假装模糊不清地说,“很多酒……啊……”
男人两眼一翻。“原来是喝醉了。”
他摇摇头,毫不在意地走了。
卢卡斯大松一口气,这一回光明正大地来到最热闹的酒馆中心,像之前的阿什琳一样,直直来到卡桑德拉眼前。
“卡桑德拉!”
“相信我,九头蛇比弥诺陶洛斯难杀太多——谁叫我?”
“是我。还记得吗?刚和你说过话。”
猎魔人和刚才一样热情地跳下桌。“这不是——你不会是我想的那个人吧!卢卡斯?”她惊喜地叫道。
看来她不记得。
卢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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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并不想再社死一次,于是他摇摇头:“我叫杰里。”
卡桑德拉很失望。
“好吧,你长得和我一个朋友挺像的。开心点儿,这是再说夸你有贵族范儿,像个公主。”她说,“你想干嘛?”
“你来这座酒馆多久了?”
“哈,这算什么问题?我从十年前就——”
卢卡斯难得打断别人说话。
“不,我是说就这一回。”
卡桑德拉眉头紧皱。
“几个小时吧,咋了。”
“今天是几月几号?”
“八月……”卡桑德拉绞尽脑汁,“二十四号?我猜。”
卢卡斯不得不坐下来,深深吸气。
“你咋面色突然这么苍白?”
“卡桑德拉,”卢卡斯艰难地从喉咙里发出些声音,“今天,已经九月底了。”
话一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个错误。
这句话就像一道强有力的咒语,瞬间穿透了整座酒馆。所有人的动作突然停下,朝卢卡斯望去。卡桑德拉震惊得一动不动。
大家都开始意识到,这人是个另类,不该出现在这儿。
就在这时,卢卡斯看到了。
那只沙漏。
那只精美得与整座屋子都毫不沾边的沙漏,直直立在壁炉上。
里面的沙子压根没动。从来就没动过。
他立刻扑向沙漏,可有人已经先行动了。
卢卡斯反应很快,躲过一个铁匠和一个骑士的攻击,但还是被两三个强壮的游侠和猎人扣住四肢,拖向死角。他的身体被狠狠按向墙角,后背撞上粗糙的石头。
他拳打脚踢,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混着对方沉闷的呼吸,闻到他们身上的皮革与汗味。
“你们不明白,”他气喘吁吁道,“这酒馆中了时间循环咒!魔法就藏在那个沙漏里,我们需要打破它。”
“污蔑!把他扔出去!”
“把他囚禁。他不属于这儿。”
“……拿他娱乐!”
“听我说——”
“污蔑!把他扔出去!”
“把他囚禁。他不属于这儿。”
“……拿他娱乐!”
卢卡斯明白,现在这座酒馆里唯一清醒的,恐怕就是他,和在楼上呼呼大睡的阿什琳。
他无论如何也是说不不了其他人的——在咒语之下,他们只会认定,任何直接打破咒语的人都是障碍,必须清除,就像机械程序中的错误。
他们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
他最好弄出大动静吵醒阿什琳。
卢卡斯掏出匕首,刺向游侠的大腿,虽然没刺中,但抓着他的人都本能松手一刻。
他立刻从他们臂窝底下滚出,一连推翻好几套桌椅,酒杯叮铃桄榔滚落。有那么一会儿,卢卡斯感觉自己又变回了黑猫。
他冲向壁炉,眼看就要抓住沙漏。
可惜有什么东西击中他的后脑勺。
他两眼一黑,失去意识。
等他再次睁眼时,卡桑德拉将他死死绑起来。
“有必要吗?”卢卡斯呲牙咧嘴,摸着发疼的脑袋,“我本来也没力气干任何事。”
“现在,来决定把他怎么办吧,大伙儿们。”一个赏金猎人举着把银刀,“我们该不该剥了他的皮?”
人群中传来低沉的赞同声。
“哇哦,完全没必要!”卢卡斯恐慌道,“我的皮怎么你了?”
“你的皮很漂亮。”赏金猎人磨刀,“是无数怀春少女梦想中的皮囊!”
“要是换个语境,我可能会说谢谢。”
猎人的刀抵上他的下巴,划出一滴血。
“我是赫利安城的王子,卢卡斯·德维尔。如果你想被砍头,我很乐意你这么做。”
“鬼才在乎什么王子。”猎人嗤笑,“这里独立于时间之外,不会有人知道。所有人都必须被困在这里,永不见天日。”
卢卡斯闭上眼睛,希望自己是在做梦。
“放了他。”
这时,一个女孩的声音说道。
猎人猛地回头。
阿什琳·贝利站在台阶上,长长的法杖握在手里,绿光莹莹;金绿色的眼中怒气燃烧,整个人就像一匹发怒的狼。
她的两侧,是两棵还在不断生长的、巨大的橡树,正在冲破所有房屋架构,碎木与瓦片如雨水般坠落。
6. 女巫信徒
“别等我再说第二遍,”女巫重复道,“放了他。”
然而,酒馆中的人只是更加愤怒。那两个争执世界本源的年轻人大胆扑向阿什琳,被两枝藤蔓像卷心菜一样卷起来。
“阿什琳,”卢卡斯挣扎,“酒馆中了时间循环咒,咒语在那个沙漏里。把沙漏打碎!”
“休想,”卡桑德拉大吼,“那是我们赖以生存的东西!”
卢卡斯的心提到嗓子眼儿。阿什琳不过是河湾的森林女巫,一辈子也就采采草药,怎么可能打得过一酒馆的人?
她的幻术都无法撑过一个午餐,短时间内爆发这样的魔力会耗尽她的。
她宛若滑滑梯般乘着生长的树枝飞下楼,几个猎人试图用剑阻拦,却被枝叶打到墙上。
“哟,对不起!”她竟然还有心思道歉,语气就像弄坏了小朋友的玩具。
“碰一下沙漏,女巫,”冰冷刺骨的触感紧贴上卢卡斯的脖子,刀锋压出一线血痕,“你这位漂亮的小少爷,脑袋就得换个地方待了。”
咔嚓。
卢卡斯连人带椅一歪,感到身下的椅子腿断了一条。
旁边,深绿色的荆棘颤颤悠悠地生出来,尖刺猛擦过卢卡斯的脸。
“小心点!”
这女孩对魔法的控制简直是灾难。
“抱歉!没控制好。”
她急挥法杖,吧台旁一个装满空酒瓶的木箱轰然爆裂,藤蔓瞬间缠住几个扑来的壮汉脚踝,将他们狠狠掼倒在地。
玻璃碎裂声、咒骂声、哀嚎声混作一团。
“我的百年橡木桶——”酒馆老板的哭嚎被淹没在喧嚣中。
猎人被这混乱和突袭的荆棘分了神。卢卡斯强忍肋骨的钝痛和绳索的勒紧,猛地向侧面翻滚。
“阿什琳,别管他们了!直接打碎沙漏!”
他的声音穿透嘈杂。阿什琳闻声猛地转头,那双因魔法而显得格外明亮的绿眼睛瞬间锁定了目标。
“哦!在那儿!”仿佛刚才那场生死搏斗只是寻找沙漏途中的小插曲。
“休想。”
卡桑德拉硬生生扯断了缠绕小腿、布满倒刺的藤蔓,像头发狂的披甲野猪一样撞飞挡路的桌椅。
猎魔人银亮的短剑划出一道寒光,直刺阿什琳后心。
“后面!”卢卡斯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猎魔人挥剑向阿什琳砍去,却被一根从吧台后方横抽过来的树枝狠狠击中手腕,刀脱手飞出。
阿什琳新奇地看着自己的手。
“我还从来没这么玩儿过。”
卢卡斯也从未见过这样的魔法。她看起来几乎有点疯狂,绿眼睛里夹杂着怒气与兴奋,头发和背后那些枝叶一样凌乱得仿佛要飞起来。
没有哪个酒客能够打断她前进的步伐,大部分人已被她的藤蔓拴住或压在地上;但也没有人真正受伤。
她是怎么做到的?
没有咒语,没有水晶,没有草药,甚至法杖也像是个装饰。
这绝不仅仅是什么乡下女巫的魔法把戏。
当然,她的魔法缺乏管教,还有不少进步空间,但如此潜力已难能可贵。
卢卡斯震惊地望着一切,差点儿忘了自己还狼狈地倒在地上。
他朝窗外瞄了瞄,黎明的曙光从窗棂透过。
又弄翻了几个酒客,阿什琳似乎筋疲力竭,走路摇摇欲坠。
显然,她并没有合理地规划好魔力的分布。
卢卡斯像毛毛虫一样蹭向沙漏,被一脚按住。
“抓住你了!”酒馆老板欣喜道。
这一回,没有莫名其妙的植物钻出来帮他忙了。
阿什琳满头大汗,喘着粗气,法杖不知掉在哪里,两只手臂分别被两个酒客押着。她拳打脚踢,也无济于事。
“请问,你们谁想先死?”一个诗人颇有礼貌地问。
卢卡斯和阿什琳对视一眼,知道对方和自己想到同一处:他们只需要拖延时间,等待日出。
“当然是这该死的皇室成员先死,”阿什琳尖叫道,“但是直接杀了他也太浪费了,不是吗?为什么不将他好好羞辱一番呢?”
卢卡斯眯起眼睛。
“别听她的!各位别忘了,她可是个女巫啊。女巫都是利用人心、迷惑他人的怪物,在以前,烧死女巫还是很正常的事。现在你们竟然还要纠结?
“什么时候开始,王国对巫术的惩治已经如此懦弱无能?要知道,她差点把酒馆变成松树!”
“德维尔家一直在剥削你们所有人!他们享用最豪华的城堡,却让你们住着三两下就搭成的木屋;享用着最美味的香草烤鸡和蜂蜜面包,却让你们吃黑面包配烂豆子;让王子从小甚至能接触精灵语,却不给你们的孩子最基本的教育机会。”阿什琳不甘示弱,振振有词,“一个来自这样的家族的儿子,就这么轻松地死了,难道不亏吗?”
卢卡斯强烈怀疑,阿什琳借机说了不少真心话。
但确实成功了:酒客们犹豫不定。
倘若没被施咒要处决两个人,他们大概不会多想一秒;但魔法侵蚀了他们的大脑,夺取了思考能力。
“你们怎么想?”酒馆老板问其他人。
“要我说,先杀女巫吧。”卡桑德拉冷冷地说,“我们猎魔人就是干这一行的。”
“国王对我们村的土地不管不顾!要我说,杀了他的儿子报仇——”
“巫师都是骗子——”
“呸,皇室才是——”
“很有道理。”卢卡斯点点头,觉得时间差不多,“那么,我准备好赴死了。”
在阿什琳惊恐的注视下,他主动将头伸向长剑。
“我数三秒。”
“等等,卢卡斯。”
“三……”
卢卡斯余光捕捉到一点阳光。
他冲阿什琳挤了挤眼睛。
“二………”
“一!”
剑落了个空。
卢卡斯微微一笑。
他没算错。
就在这时,清亮的晨光洒进屋内。
几秒之内,卢卡斯的视野就矮了一大截。
遗憾的是,他离地面的污垢和酒客们的臭脚也更近一步,那恶心的泥泞与气味差点让他直接昏倒。
所有事物都变成蓝色与绿色调,并且模糊不清。只有那些正在动的事物异常清晰:肆意生长的野藤、清扫藤蔓的老板、搬运面包鞋的蚂蚁、滚落的钉子、被尖刀威胁的阿什琳。
他灵巧地钻出绑带。
酒客们大惊失色,一时间手忙脚乱。阿什琳趁机挣脱,拿起沙漏,狠狠砸在地上。
金色的沙子闪闪发光,渐渐隐入地缝。
整个酒馆的空气剧烈地震动了一下,发出低沉的嗡鸣。
那些狂野生长的植物如同被瞬间抽走了生命力,疯长的势头戛然而止。
人们像失线的布偶一样倒下,眼中的狂热和愤怒急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茫然。
卡桑德拉举着短剑僵在原地,眼神涣散失焦,仿佛一个刚被从深眠中粗暴唤醒的梦游者,完全不明白自己身处何方。
阿什琳身体晃了晃,脸色苍白,汗珠浸湿了鬓边的金发。
已是黑猫的卢卡斯跳过去,担忧地拍了拍她。
卡桑德拉摇摇晃晃地走过来。
“发生了什么事?你——”她瞪着卢卡斯,“哪儿来的黑猫?”
卢卡斯则给了她几爪当作报复。
这,和她给他们的伤害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
“啊,他们灵魂是进了身子,可惜智商没有同步回来。”卢卡斯说。
此时,他们刚清理了大部分阿什琳的藤蔓与树枝,并安抚过受惊的酒客。
那些人惊魂不定、记忆错乱,有个植物学家甚至精神失常,大喊自己是一只正在运面包屑的蚂蚁,只好被送去修道院或医院。
“这么说,我们被人陷害了。”听完二者人猫混杂外加翻译的描述,卡桑德拉说,“难以置信,我竟在这鬼地方浪费整整一个月……得错过多少作恶的怪兽。”
卡桑德拉依然在喝酒,但卢卡斯和阿什琳毫无胃口。
“更准确地讲,是你被人陷害。”卢卡斯说,“时间循环咒不是一般的咒语,而是黑魔法……”
他顿了顿。
“辛西娅的黑魔法。”
“等等,不是我想的那个辛西娅吧?”阿什琳向卡桑德拉翻译完卢卡斯的猫语,忙问,“被诅咒在迷宫永不得见天日的那个?”
“正是她。”卢卡斯说,“狄亚斯大陆历史上最厉害的黑女巫。传说她心狠手辣、无恶不作,甚至为力量杀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他转向惊魂未定的猎魔人。
“在我们从黑魔法中救了你一命之后,还不愿意告诉我们信息吗,卡桑德拉?”
阿什琳翻译过来。卢卡斯知道她一定会说的——猎魔人虽信守承诺,但更看重价值交换。或许金币的确不能买通她,但救命之恩?绝对能。
再说,沙漏的魔法破碎后,她也失去了束缚。既然那魔法的目的就是囚禁卡桑德拉,肯定是不让她透露某些信息。
卡桑德拉表情凝重,低下头,终于清了清嗓子。
“我之前和一个同伙儿,还有萨诺瓦,我们仨,一起研究过一件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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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桑德拉将麦芽酒一饮而尽,胳膊糊弄地擦擦嘴,“这件事儿就是——萨诺瓦说,他发现了一个辛西娅的信徒。”
“什么?!”卢卡斯震惊道,“可是她已经被封在迷宫里一千年,不管过去再有多少辉煌,如今都不该存在——我是说,真的有人会傻到去追随一个已经风干了的老女巫吗?”
“谁知道呢,那女的和她的粉丝们都是变态。”卡桑德拉说,“总之,我们仨本来是打算去北方追捕那个信徒的,约的是两周前——呃,现在看来应该是六周前,毕竟我也不知道这儿的时间循环。但反正,老萨诺瓦到最后也没个影儿!”
“那时间线就对得上了,”阿什琳思考,“萨诺瓦是一个多月前离家的。之后,我给他写了很多信,他一封都没回,唯一一条消息是前几天,让我来赫利安城帮忙治愈卢卡斯王子。”
卡桑德拉又点上杯啤酒。
“唉,法师,就是疑难重重,是不是?”
“至少他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卢卡斯讽刺,“而不像猎魔人一样被困在一个小时里什么也没发现。”
“嘿!”
阿什琳推了推他。
“那么,大概萨诺瓦是独自去追捕信徒了。而不知怎地,信徒知道卡桑德拉和萨诺瓦的关系,于是用时间黑魔法将卡桑德拉困在酒馆,以防消息外漏。”阿什琳分析道。
“没错,可惜他这招玩得太过招摇——其实,想把人困住还有比时间循环简单得多的方式。”卢卡斯饶有兴致地看着地上破碎的、曾经精美的沙漏,“这人一定是个爱显摆的自恋狂………又或者,他是个学到什么就想立刻试试的好奇猫。”
“信徒最后出现在哪?”阿什琳问道。
“等会儿,我找找……”猎魔人掏出一张边缘破碎的羊皮纸地图,“啪”地扣在桌子上,“这儿。”她戳着风语平原的一小块地,“似乎有块儿啥啥魔法遗迹,有点儿忘了。”
卢卡斯眯起双眼。
风语平原的魔法遗迹……这几个词串联起来极其眼熟,他在书中见过:与祭祀和谜语有关的地方。
狄亚斯的魔法遗迹并不多,但分布零散。还有一些有魔力的地方被非人生物占据,因此常人并不会前往。
“我从没听说过这里。”阿什琳皱眉。
“是塞勒斯提祭坛。”卢卡斯酝酿片刻,看了看周围说。
“月神塞勒斯提?”
“是,月神的祭坛。月亮总藏着秘密,秘密只有风才会悄然传说……”
他渐渐兴奋起来。
“辛西娅是月亮的信徒,而这个信徒又是……辛西娅的信徒。古人们会以沐浴过月光的鲜血祭奠月神,聆听风声,得到启示,在祭坛上刻下古怪的谜语或故事。有一些,甚至至今尚未破译,无人理解。这位信徒可能想破解谜语,获得强大的力量。”
卢卡斯有点失望,另外两人并没有他这么激动。
阿什琳的手不安地敲打着酒杯。“鲜血?”
“别担心,贝利先生肯定还活得好好的。”卢卡斯安慰,“你看,他特意让你来救我。将死之人可没有力气写信,内容还是皇家任务。”
女巫点点头,迅速站起来,差点把卡桑德拉酒打翻。
“你是对的。那么,我们应该立刻去塞勒斯提祭坛找他。”
“希望你的‘立刻’中已经包含了详细的路线规划和粮食储备,至少比突然用森林毁了一座酒馆计划周密一点。”卢卡斯翻翻眼睛,“但总之,谢谢你,卡桑德拉。”
卡桑德拉问:“等等,我还有个问题——为什么你们两个不受信徒魔法的影响?”
“哦,阿什琳的魔法。或许有魔法之人可以免疫同类的某些魔法?我也不清楚,但酒馆里的确没有其他于是。”卢卡斯推测道,“因此,他的魔法不会干涉她。而我,很难说是不幸还是幸运——又背负这她魔力造成的诅咒。”
卡桑德拉扬起眉:“你一王子,怎么对魔法了解这么多?”
卢卡斯拉下脸,但作为猫可能看起来没什么效果:“和你有什么关系?”
不可否认的是,他一直对魔法感兴趣。
它们神秘,美丽,充满迷人的力量。但父王并不喜欢魔法;人民需要的,也不是一个会魔法的王子。
他真正需要学习的是政治、经济、军事与历史。
倘若别人知道他一直在偷偷研究魔法,恐怕只会更看不起他。
阿什琳似乎再也沉不住气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仿佛在看两个婴儿。
“再不走,我养父可能就被黑魔法折磨疯了!也许他对你们来说无关紧要,但他是我唯一的家人。”她尖锐地说,“别唠叨,赶紧动身。”
7. 神庙法师
卡桑德拉为自己错过大量猎魔任务羞愧不已,因此没有跟着他们行动,而是前往猎魔工会“赎罪”。
“前几年,怪兽还没这么恣意妄为。”她忧郁道,“最近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刺激了它们……各种妖魔鬼怪似乎都蠢蠢欲动,为什么东西的到来而兴奋。”
不幸的是,在阿什琳的魔法几乎把酒馆变成原始小树林后,酒馆马厩中的马都被吓得不见踪影,他们只好徒步向风语平原出发。
“你作为女巫,就没有扫帚或飞毯一类的吗?”走了一上午后,卢卡斯抱怨,“我的爪子都快磨破皮了。”
“飞毯是东方魔法。”阿什琳解释,“而我的扫帚……呃……被我骑断了。”
“骑断”已是最委婉的说法。
实际上,阿什琳第一次尝试飞行时,那把可怜的扫帚就被炸得粉身碎骨。自此,萨诺瓦禁止她触碰任何魔法扫帚。
卢卡斯叹气。
“我怎么一点儿也不惊讶呢。”
阿什琳尽量保持平常心赶路,可思绪却乱七八糟。大部分原因,是焦虑萨诺瓦的遭遇。
虽为领养,萨诺瓦一向视她为亲生。之前外出,他从不吝啬给她写信,一写就是近十页羊皮纸,字迹又潦草又密密麻麻,阿什琳根本没耐心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完。
他对她的生活从不加以严格管教,除非她在森林里玩儿了太久。就算她昼夜颠倒也没有关系——毕竟大部分时间,是萨诺瓦在昼夜颠倒。
萨诺瓦最大的缺点就是糟糕的做饭手艺。阿什琳虽然从不明说,但当那些糊面包或者烂肉汤上桌时,父女俩心知肚明,谁也不敢多吃一口。因此,他们经常去村里蹭乔安娜阿姨的饭。
她不知道其他法师的老师是如何教导的,但萨诺瓦并非严苛的老师。无论她怎么做,他都像看马戏团表演一样喝彩,除非她真的搞砸了——比如炸飞扫帚、拆掉房顶或把他的法师长袍变成丝绸长裙。
说实话,现在一想确实有点儿敷衍。比起阿什琳的魔法,他其实更关心自己的实验配方。
有时,阿什琳怀疑她压根没接受到正儿八经的魔法教育。但她毕竟是他从林子里捡来的小孤儿,她又有什么可抱怨的呢?
阿什琳无法想象,如果萨诺瓦出了什么事,她该如何是好。
另一部分原因是卢卡斯。
阿什琳瞟了眼跟在后面的黑猫。一开始,她的确只把卢卡斯当做只恼人小猫来看,很难想象他其实是个与她年龄相仿的少年。
她很肯定,这家伙绝对恨透了她——毕竟,她可以说是毁了他作为王子的大好前程。可变成人时,他又待她惊人地好,像传闻中的王子那样,令她更为愧疚。
真正的女巫从不回避自己的心声,阿什琳想起萨诺瓦的话,心灵是魔法最重要的源泉,她必须先处理自己的内心想法。
“卢卡斯,”她一开口就觉得有点突兀,但依然硬着头皮把话说了出去,“你恨我吗?”
卢卡斯的表情就仿佛她问他愿不愿意当个仆人。
“‘恨’这个字眼儿也太严重了吧。说实在的,我这辈子还没有恨过谁呢。”他说,“顶多有点讨厌你。”
“哈哈,谢谢你的坦诚。”
阿什琳心里松了口气。
“为什么这么问?”卢卡斯眯起眼,“我以为我已经道过歉了,在酒馆说的那些女巫坏话当然也是乱编的。”
他顿了顿,小心翼翼地补了一句:“你说的那些话……”
“也不是真心的。”阿什琳说,“好吧,有一部分是。你们的确用了大部分资源。”
“我可以理解。”卢卡斯点头,“刚刚,你第二次救了我的命,我还没来得及感谢你呢。你不会还在为这诅咒愧疚之类的吧?”
阿什琳心虚地摇了摇头。
“眼下,你只需担心三件事。”卢卡斯嘀咕,“一、失踪的贝利先生;二、你混乱的魔法;三、我被磨破的脚。话说,怎么没有人给猫做鞋子?”
他陷入了沉思,好像开始认真考虑猫鞋子产业的事。
“等等,你说我的魔法怎么了?”
“你在开玩笑吗?你那乱长绿叶的魔法明显和正常巫师的都不一样,急需正规训练——我可不想每喝一次酒就倒在藤蔓里。贝利先生到底教会了你什么?”
心虚感更强烈了。
“呃……他教我疗愈和草药?毕竟他本人就是以疗愈出名。”
“天呐,真是名师出高徒。”卢卡斯挖苦,“以后等你遇上仇敌,你只用治疗他们就行了。”
阿什琳无言以对。
“等找到贝利先生后,我会和他谈谈。”卢卡斯语气缓和了一点,“建议他改进一下教学方法,系统规划,或为你请一位更合适的老师……我倒也认识一些宫廷法师,在赫利安声望很高。”
阿什琳不知该怎么想。
在她心中,萨诺瓦是整个狄亚斯大陆最厉害的法师,只是因不喜欢王城所以才一直住在狐尾河湾这样偏僻的领地,拒绝了宫廷法师的职位。
她真的需要宫廷法师的教导吗?
之前她从未仔细想过这一点。
未来的计划?在宫廷学习?
她本以为,自己未来的人生,就是在林边村落当个种植花园、靠卖草药为生的森林女巫。
当然,在想象中她是非常强大的——她会种出来最清爽的薄荷和最好闻的迷迭香;她的草药会有惊人的效果,整片河湾的居民都前来购买。
但这终究是想象罢了,是一个小女孩儿无聊时的白日梦。
如果萨诺瓦问她,她可能会回答:我想要成为一个自信而强大的女巫。
可是,这真的是她的梦想吗?
她并不这么认为。突然间,她发觉自己不知道未来想要干什么,这让她惊慌不已。
但无论如何,也完全没必要和皇宫扯上联系。
“我——谢谢你,但是,你为什么要帮我?”
“你的魔力远远超过你的施法水平。”卢卡斯说道,“我只是觉得这样的天赋不该被浪费……更不能,被滥用。你也不喜欢昨晚那种能力耗尽的感觉吧。”
阿什琳浑身颤栗。
“我从来没有过那样的感觉。”
就像有人抽走了她所有血液,把她往石头上来回扔了几十下似的。
“这种不用媒介引导的魔法会消耗生命。如果你再不好好控制魔法,那就是下场之一。”
——————
风语平原位于赫利安城的西边,真要走路不知得走到哪辈子去。卢卡斯已经尽量为他们计划出了最简路线,但依然令人疲惫不堪。
幸好,走路去风语平原这样荒谬的事情没有持续太久。第二天,路边客栈就有个送牛奶的马车夫,说愿意载他们一程。
阿什琳和叮当响的牛奶瓶们坐在一起,卢卡斯则不情不愿地趴在她的肩头,不断对趴肩膀的舒适度发表差评。但在阿什琳偷偷为他开了瓶牛奶后,他就没什么可抱怨的了。
一旦坐下,外面就不再是折磨人的长路,而变成赏心悦目的风景。
无边无际的绿色涌进天空的蔚蓝。几头奶牛,几只绵羊,在路边的草地安静地食草。翠绿的草坪像毛毯一样舒展开,星星点点的雏菊与蒲公英在风里流动着。
大自然的清香与夏日的鸟鸣舒缓着阿什琳的头脑与魔力,因魔法爆发而持续两天的疲惫,也总算随风飘去。
她果然不适合在皇城或各种酒馆待着,阿什琳心想。从小在狐尾河湾的森林长大,注定与自然相依为命。但是,一直在同一个地方生活也过于无聊。
蓝屋顶的村落渐渐出现在平原的绿毯上,伴随着蓝紫色的勿忘我。夕阳西下,树木的叶缘金光闪烁,草摇曳得像金黄的火焰。不远处,升起袅袅炊烟。
“到了,风语平原的白鸟村。”马车夫说道。
阿什琳给了他几枚金币表示感谢,抱着卢卡斯从车上跳下来。
“谁允许你抱了?我自己也能下来。”黑猫恼火道。
“塞勒斯提祭坛就在白鸟村北边的神庙里,”阿什琳看着地图,“来吧。”
空气中泛着迷人的青草味,村中房屋传来烤面包的香气。阿什琳深吸了一口气,差点吃掉一只蜜蜂。
白鸟村与他们在路上见的其他村落并无显著不同,不过处处都绘制着小鸟的纹样,勾着乳白色的边。
村落北边是一座小树林,塞勒斯提的神庙安安静静地隐匿其中。与赫利安城的太阳神赫利安娜的神庙相比,它可以称得上是小巧玲珑,且缺乏照料。
拱门前的洋甘菊轻轻摇晃,大理石台阶上生满苔藓,银柱已破烂不堪,残缺的部分被绿藤缠绕着,好像在被它们疗愈一般。
神庙中清凉、肃静,角落里裹着蜘蛛网。几只瓢虫从塞勒斯提蒙满灰尘的神像上爬过,毫无敬意。
阿什琳不禁为月神感到可怜,尽管她自己也更爱戴太阳神。
她踏上神像前的祭坛台阶,却被卢卡斯咬住了裙摆。
“怎么了?”
他抽动着鼻子:“你没闻到吗?很浓的血味。”
的确有一股血腥味从不知何处蔓延,但阿什琳只能嗅到淡淡一点。她立刻满脑子都是萨诺瓦,不顾卢卡斯的警告,冲上台阶。
祭坛上,躺着一个人。
“萨诺瓦!”阿什琳扑上前去,险些被绊倒。
大法师面色青白,双目紧闭,看不出死活,灰色的袍子上蹭着泥泞与血迹。阿什琳耳朵贴着他的胸腔,感受到心跳后才大大舒气。
她晃了晃他的头,冲他的耳朵大喊,但他一直不醒。
“阿什琳。”卢卡斯用爪子翻开大法师的左手,手心露出一道深深的伤疤。
长长的血痕顺着他的手,流淌进祭坛中心。而他的右手边上,一把银匕首闪闪发光。
阿什琳恍然大悟。
“一定是那个信徒干的。他想用萨诺瓦的血祭奠月神,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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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卡斯仔细观察着匕首。
“我想是的,上面印着月神的符号。”他环绕起祭坛,“那个信徒可能已经成功,获得启示后就跑了。不过启示在哪儿呢?为什么贝利先生还活着——或者说为什么他活着但昏迷不醒?为什么一定要用贝利先生的血,而不是他自己的?”
他围着祭坛和神庙又绕了好几圈。
“真奇怪,我怎么什么谜语或启示都没看到?难道它们只出现一晚上吗?”
“人命垂危,你竟然只关心这些?”阿什琳难以相信道。
刻不容缓,她掏出绿萤石法杖,对准大法师。
“等等,阿什琳,我只是觉得我们应该先弄清楚,不要妄动。这里可是神庙,乱用魔法可能会产生——”
阿什琳一刻也不能再等,想都没想就大声念出治疗咒语。
这回,她一个字也没念错。
魔法并没有像卢卡斯担心的那样出问题。
绿光过后,大法师竟真的睁开褐色的双眼。他粗喘着气坐起来,非常迷茫。
阿什琳揉了揉眼睛,生怕自己看错了。她的治疗魔法第二次实践就有了这么好的效果,如同奇迹发生,顺利得过头。
一旁的卢卡斯怀疑地瞪着他们,没有靠近。
“你是……”萨诺瓦的眼神缓缓聚焦,“阿什琳?”
阿什琳涌进他的怀抱,感受着养父衣服上熟悉的薰衣草味。
“我还以为你死了!”她热泪盈眶,一时间,所有问题如珠炮般轰出,“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怎么会昏迷在这儿?是那个辛西娅的信徒干的吗?我把王子诅咒成黑猫了,你可以解咒吗?”
萨诺瓦似乎这才注意到阿什琳脚边的那只蓝眼睛黑猫,惊讶地抬起眉,眼睛转动起来,不知在想什么。
“这么说,这位就是王子殿下?”
法师的嘴角浮现一抹笑意,大概是被阿什琳的马虎行径逗乐了。
卢卡斯不高兴地喵了几声。
“我会一一解释的。”萨诺瓦对阿什琳承诺。
“我比较希望以人类的形态听你解释。”卢卡斯不满道,“当然,你需要先休息。”
“不必休息,我很好。”萨诺瓦抬起手,看来他也学习过猫语,“我这就帮忙。”
当然,他并没有自己声称得那么好,一站起来就是一个踉跄。阿什琳连忙搀扶起养父,递给他一瓶马车上的牛奶。他没有喝。
萨诺瓦在黑猫身前蹲下,闭上双眼,用魔法检查起来,然后吟诵咒语。
阿什琳满怀期待地注视着,灰色的魔法光芒环绕着卢卡斯全身,像一层烟雾。
烟雾散去后,那个人类少年是否会永远回来?
灰雾淡去,阿什琳合不拢嘴。
她面前的不再是黑猫,而是那个高瘦的黑发少年。
通常,阿什琳也不是很在意周围人的长相,但卢卡斯的确非常帅气——并非主流推崇的那种光灿夺目的帅气,而是像月亮一样优雅、沉静,但也并不冰冷。比起“太|阳|城”赫利安的王子,他反倒更像月神信徒。
在普遍崇尚太阳神的狄亚斯,金发碧眼、身材壮硕的力量型长相才是主流审美,而卢卡斯和这种类型毫不相干:不是战士,而是学者。
只可惜阿什琳能听懂他当猫的时候说的那些鬼话,这大大削减了他的魅力。
“你成功了?”阿什琳欣喜地说。
令她吃惊的是,萨诺瓦摇了摇头。
“很遗憾,这不是我做的。殿下变回人形,只是因为太阳刚刚落山了。”
阿什琳感觉当头一棒,像被耍了似的。
“好吧,白兴奋了。”卢卡斯嘟囔。
“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错误……我只擅长治疗,并非专业的解咒师。但我猜,就是解咒师也无法破除这样的魔法。”大法师用惋惜的语气说,“幸运的是,我知道有一种方法能。更幸运的是,这种方法就近在眼前。
“不过,阿什琳……虽然我本不想让你卷入这一切,但由此看来,命运早已写在星辰中。这种方法,需要你的帮助。”
“我什么都可以做。”阿什琳急忙说。
“我无法解除诅咒,”大法师轻声道,“但你的血,或许可以。”
阿什琳怔住了。
“不好意思,什么?”卢卡斯眉头紧皱。
“请原谅我的直白,殿下。”萨诺瓦说,转向阿什琳,“恐怕我的女儿更能理解我的话。”
“嗯……并不。我没理解。”
“没有听过那个传说吗,阿什琳?在月光下献血……”
“塞勒斯提会给出神奇的启示。”阿什琳点头,“我知道。”
“然而,这只是最浅层的传说。我外出追捕辛西娅信徒的这段时间,翻遍古籍,终于明白一个道理。”
萨诺瓦慢慢起身,轻盈地走下祭坛。
“塞勒斯提将给的启示,正是一道能解除世间所有诅咒的咒语。”
8. 差劲谜语
“可是……这说不通,”阿什琳皱起眉,“月神为什么要给信仰者一个解除诅咒的咒语呢?”
“因为月神自己就曾被诅咒过。”萨诺瓦答道,“当然啦,我们都知道他现在没有受任何诅咒。但过去,人们传说赫利安娜和塞勒斯提虽为日月双生子,关系却……没那么好,经常互相恶作剧。
“一次,赫利安娜为了报复塞勒斯提的恶作剧,把他关在自己祭坛的秘密地下室里,诅咒他四个月都不见天日。
“第三个月,一个小孩将他解救。塞勒斯提心怀感激,从此便用隐形的符文在祭坛刻下解除所有诅咒的魔法,只有被月光净化过的血液才能令它显形。倘若你们不相信,我可以给你们展示相关记载的书……”
“但是,我一生都信仰太阳神。”阿什琳困惑不已,“为什么你觉得我的血会管用?”
萨诺瓦微微一笑:“这,就要从我最近的经历说起了。”
“我最初听闻辛西娅追随者的消息时,并未深思。只听说有个叫诺克斯的男孩,竟独自闯入封印辛西娅的埃多洛迷宫,妄图将她解封。
“你们也清楚,埃多洛迷宫的魔法出自史上最伟大的法师之手,机关也由矮人创造,那孩子绝无可能破解。
“原本我已邀请两位猎魔人同行,可不等他们赶来,便在风语平原撞上了诺克斯。当时他已经完成血祭,却没能获得启示。他认定,是自己的魔法不够强大,于是用黑魔法束缚了我,企图用我的血。可是我的血依然没能如他所愿。
“那段时间,他试了很多次都没有效果……他开始不断念叨着什么‘森林之子’,说只有‘森林之子’的血才能完成祭奠。我还以为他疯了,但考虑到他是辛西娅的信徒,那精神不正常也情有可原。
“之后,我终于成功挣脱束缚,逼他说明白‘森林之子’的含义——你也知道我不擅长战斗类魔法,实在事出无奈。他不愿屈服,于是我孤注一掷,对他用了揭真咒。”
“揭真咒?”卢卡斯问,“你不会是给他来了个真爱之吻吧?”
萨诺瓦被逗笑了。
“揭露心声的魔法有很多种,可不止童话中的亲吻。我当然用的是最不浪漫的那种。
“总之,我听到了他的心声——原来还有一种传说,提到古代那个解救了塞勒斯提的小孩,是森林神的孩子。只有森林之子的血才能让启示显露。这推翻了大部分记载啊!
“不过,由于联想到了……你,我过于震惊,没能抓住他,反而被放倒,一不小心让他溜走,不知去向。”
阿什琳艰难地消化着这些信息。
“你是说,我是这个所谓的‘森林之子’?”
“我的确是从森林中捡的你,你的确也拥有自然系的魔法,不是么?”萨诺瓦摊开手,“很有可能,你身上流淌着森林神的血脉。”
“这听起来只是个不靠谱的猜测啊,毫无依据。”卢卡斯嘀咕。
“的确,但试试就知道了。”
阿什琳五味杂陈。当你的养父突然告诉你,你可能有神的血统,你也不会立刻接受良好的。
“既然如此,那你以前为什么从来没有说过?”她忍不住用带着指责的语气说。
“我想我一直有所怀疑,打算等彻底核实再告诉你……阿什琳,倘若你今天帮我们窥见启示,不仅能解除王子的诅咒,还能粉碎诺克斯的计划——据古籍记载,这道咒语只能使用一次。”
阿什琳决定以后再思考身世的问题。
“那还等什么?”她耸耸肩,“现在月光正好。”
“等下,”眼看她拿起匕首,卢卡斯急忙道,“贝利先生,我还有问题。这一个多月里,您为什么不回复阿什琳的信说明情况,却让她来治疗我?”
“我不想让阿什琳担心,也无法抽身前去皇宫。我知道我可以信任她——虽然出了点小意外。”萨诺瓦闭上双目,“唉,我亲爱的阿什琳,很遗憾我什么也不能透露,也很遗憾你必须做这件事情。”
他露出十分痛苦的神色。
阿什琳知道,现在不是纠结萨诺瓦之前如何对她置之不理的时候。
“没事,反正献祭最差的结果就是我手上白多了道伤,不是吗?再说你在这儿,随时可以治疗我。”
她鼓起勇气,银光一闪,一阵刺痛。
血液在月光下微光闪烁,顺着祭坛流下台阶。
阿什琳确信自己根本没有流这么多血——她可没有自虐倾向,轻轻一刀就停下了。
“你还好吧?”卢卡斯问,但很快也被那些血吸引住。
血液似乎被魔法召唤着,迫不及待地围绕起祭坛,就差跳起舞来了。
银白的月光忽地更加明亮了,像薄纱一样笼罩着他们。
祭坛上,浮现出一行优美、繁复的文字和简单、古怪的图形。每个字母被月光照到后都亮起银光,仿佛将月亮化为己有。
萨诺瓦治好阿什琳的伤,三人激动地凑上前去。
只见上面写着:
无眼者燃南而飞,
无触者赴北寻梅。
无听者趋东长歌,
无味者驻西饮泪。
每行谜语旁边,都刻有一枚小符号:第一行是一个三个正三角,中间大,两边小;第二行是一个简单的空心圆圈;第三行有一根竖线,比起符号更像是划痕;第四行是一滴水珠。
卢卡斯跳了起来,蓝眼睛闪闪发光,仿佛刚发现了世界上最美丽的宝石。
“天呐,塞勒斯提的谜语!”他激动地说,“我做梦都想见到这一幕。”
“我也深有同感。”萨诺瓦赞同,这让阿什琳觉得好像只有自己对这些需要费劲去猜的东西不感兴趣似的。能清楚说明白的话,为什么非要写成谜语呢?
阿什琳无法理解月神是怎么想的,可能这是人家的私人爱好。
“你说这是一道能解除诅咒的咒语?”她问道。
“现在来看,这道咒语应该是需要几样东西。”萨诺瓦摸着胡子——平常他可没有这个习惯,想必也是兴奋不已,“更准确地说,是四样东西。”
卢卡斯眼睛半眯,离谜语凑得很近,几乎快吻上去了。
“视力与南方,触觉与北方,听力与东方,味觉与西方……这绝对不是表面意思。”他将头发别过耳后,方便看得更清楚一些,“它们代表四种有关联的……啊,这就对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萨诺瓦像个小孩似的说。
阿什琳没心思和他们打哑谜。
“四种什么?”
“当然是四种元素。”卢卡斯用显而易见的口吻道,“你们是巫师,应该比我更了解。”
“哦!”阿什琳如梦初醒,“的确,视力和南方是火,触觉与北方是土……”
“剩下两个是气与水。”萨诺瓦接道,“完成这个魔法需要找到四样分别代表四种元素的物品。”
“什么物品呢……”卢卡斯着迷地摸着谜语,以及旁边的符号,仿佛它们是他失散已久的恋人。
阿什琳觉得,就算他把它们扣下来抱着睡觉,她也不会感到惊讶。
“我觉得第一样是龙火。”阿什琳确信地说。
萨诺瓦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嗯?”
“南方,飞行,燃烧。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南方有座龙息山,里面住着一头巨龙,对吧?还有什么生物又会飞又能燃烧呢?”阿什琳说,“还有那三枚三角形,明显是火的纹样。”
“很有道理。我们只需要先得到龙火,再用咒语将其封存。”卢卡斯说。
萨诺瓦沉思:“这可不简单……龙正是因其凶残,才被龙战士驱逐出境的,谁知道那头还留在狄亚斯边境的龙得多么难以接近。”
阿什琳不觉得自己能去龙息山拿到龙火,这压根不属于她的能力范围。
可是,还有什么选择呢?她都到这一步了。
这是她的责任。
“的确,但是谜语的猜测方向倒是很简单:我们只用思考大陆的某个方位有什么魔法遗迹与地点,发散思维想想元素的代表物。”卢卡斯拿出地图,笑容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唉,这么看这谜语也没我想象的有意思。塞勒斯提的出题水平还不如——”
他好像突然意识到自己就在塞勒斯提的神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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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了嘴。
阿什琳翻了个白眼,这不知足的家伙。
“梅应该指代的是花这一大类,不一定是真的梅花。”萨诺瓦深思,“北方的魔法遗迹并不多,要我说的话,地精森林最有可能。”
“那就说得通了。”卢卡斯马上说,“不是有个传说吗?关于地精的鲜花节?”
“啊,好像是有这么回事。”萨诺瓦说,但阿什琳觉得他其实并不记得。
“每一年,地精都会举办鲜花节,通过一系列试炼,选出花之胜者。”卢卡斯大概也看出萨诺瓦的迎合,耐心解释,“他们会为获胜者佩戴花环。”
“那么圆圈就代表花环!”阿什琳恍然大悟。
“正是。”卢卡斯再次望向谜语,“东方……”
“东方或许有半人马,他们能歌善舞。”萨诺瓦猜测。
“半人马奔放野蛮,不太符合‘长歌’的感觉。我不认为塞勒斯提会把魔法的四分之一藏在半人马那里。”
“精灵呢?”阿什琳提议,“我以前读过一本书,讲的是东方的精灵谷,伊洛文亚。”
她不好意思地瞥了萨诺瓦一眼,以为会撞上他的目光,没想到他毫无反应。
小时候,有一段时间,阿什琳非常痴迷于精灵的传说,缠着萨诺瓦给她讲精灵谷的故事。
“伊洛文亚”的意思是“橡树之家”,是狄亚斯大陆中最大的精灵领地,坐落在土地的最东方。精灵是一个神秘美丽、富有智慧与知识的种族,很难不令人心生向往。
她最爱听的,是伊洛文亚那位传奇乐师艾丹的故事。
书上说,艾丹弹奏出的音符上涂满星光璀璨的咒语,魅惑人心,迷惑怪物。他曾抱着竖琴,轻轻一拨,就把三头犬哄得昏昏欲睡,保护了家园。
如果咒语真的与精灵和音乐相关,那她很有可能可以亲眼见到这位偶像……如果他还活着的话。
都说精灵长生不老,可真的与精灵交往之人,比冬天里的蚊子还要少。
“听起来比半人马靠谱。”卢卡斯说,“长歌,大概我们需要找到精灵的某种乐谱……”
阿什琳举手:“那竖线是什么意思?而且乐谱听上去也和风元素毫无关联啊。”
“音乐本身就是有灵性的沟通,这点符合风的特性……但是竖线?”卢卡斯摇了摇头。
通常,越简单的符号反而信息量越少。
“好吧,看看最后一项,西方的……泪水?据我所知,西方没有魔法遗迹。皇城和大部分人类领主的土地都在西方。”卢卡斯说。
他们瞪着祭坛,冥思苦想了一会儿,但没人提出有价值的猜想。
“不如我们先出发寻找确定的物品。”阿什琳提议,“旅途可能会给我们更多灵感。我们得尽快,以防国王和王后发现这件事。”
卢卡斯说:“这些物品肯定也不是塞勒斯提随机选择的。我们对月神了解得越多,找到它们的概率也越高。”
“我应该跟着你们去——不,我替你们去。”萨诺瓦建议,“你们两个小孩,独自闯入魔法生物的地盘太危险了。”
阿什琳立刻反对:“可是你刚从黑巫师的信徒手下逃脱!不行,诅咒是我闯的祸,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能承担。”
尽管理智告诉她,萨诺瓦很强大,可能的确更适合这个任务,但她不能接受他人替她弥补错误——即使这个人是她最亲近的人。
“还有我。”卢卡斯温和地说,“恕我直言,阿什琳,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把事情都搞砸的。”
“但是——你可是王子,如果遭遇不测——”
卢卡斯哑然失笑。
“还有什么比白天变成一只猫更糟糕的呢?反正我也不能以猫的形态在皇宫学习,不如陪你一程。”
他转向萨诺瓦:“贝利先生,等您回去休息几天后,我想请求您一件事——请写信给父王,告诉他我会在您的地方落脚几天,省得他们怀疑我的去向。”
萨诺瓦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说服他们,但最终作罢。
“好吧,”大法师说,“但在离开这里之前,阿什琳……我想和你单独谈谈。”
9. 感受森林
夜晚的树林幽静无比,只有猫头鹰的低鸣。若不是有萨诺瓦陪在身边,阿什琳定会毛骨悚然。
“你想谈论我的魔法,是不是?”未等萨诺瓦开口,阿什琳先说。
“不错。过去十几年里,我一直没太教你究竟该如何使用这种力量,只因为我懦弱又犹豫,害怕风险。”夜色太深,阿什琳看不清萨诺瓦的表情,“现在,是时候了。”
“你可以教我怎么控制好它?”
萨诺瓦轻笑一声。
“控制?不,阿什琳,方向错了。我没有给你讲过森林之神西尔维娅的故事吗?”
“你没有。每次我问你的时候你都在做实验。”
萨诺瓦开始讲起:
“与日月双子神不同,西尔维娅是独立诞生的。她深爱土地,爱好和平,是大自然的母亲。
“后来,人类踏足了这片葱郁。起初,他们伐木取薪,狩猎维生,西尔维娅虽感心痛,却仍怀悲悯——生存所需,情有可原。
“然而,人类的贪欲如藤蔓滋长。参天古木成片倾倒,沃野被冰冷的堡垒与兵戈的寒光吞噬。
“一天,西尔维娅终于忍无可忍,爆发了可怕的野生力量,让树木侵略人类的房屋,夺取他们赖以生存的家园与食物;让森林抓住人类的孩子,摧毁他们无忧无虑的欢笑与梦想。人类终于燃起敬畏之心。
“自此,人类拆毁石墙,在古老的橡木荫庇下立起圣坛,尊奉西尔维娅为永恒的自然之母。”
阿什琳一字不落地听着,就像回到了童年。她最喜欢听萨诺瓦讲故事,但他却经常懒得动嘴。
现在他是动嘴了,但这个故事可不算什么有趣的故事。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应该让魔法自由爆发?”阿什琳不确定地问。
“森林是狂野的,你无法抑制它的本性。”萨诺瓦说,“你越控制,它反而越躁动不安。
“魔法源自心灵,源自你和自然的连接。去感受,而不是思考,这样才能真正发挥你的潜力。”
去感受,而不是思考……
直到躺在白鸟村客栈的床上,阿什琳脑海里依然萦绕着这句话。
——————
阿什琳睡醒时,萨诺瓦已经离去,留下一张纸条说他会继续追捕诺克斯。
尽管阿什琳强调,一只猫趴在马背上实在奇怪,但卢卡斯还是拒绝和她骑一匹马,理由是万一他们要赶夜路,他变成人了怎么办?
阿什琳只好租了两匹小马。她给自己的小棕马取名叫巧克力,给卢卡斯的小白马取名叫奶油——可能是因为她想吃甜食。
“希望咱们今晚住的地方有苹果炖鸡吃。”卢卡斯憧憬地说,“我已经连续吃了两天干面包和剩菜,真是受够了。”
阿什琳没有说话,她还在想“感受”的事。
但她不应该想,因为这是思考,她应该去感受。
但怎么感受呢?
平常,她或许可以感受,但萨诺瓦这么一说,却让她不知所措。
卢卡斯倒是唠叨起来。
“你今天这么安静,真让我不适应。你也被诅咒了吗?”
见阿什琳迟迟不答应,他换了个方向,开始玩儿奶油晃来晃去的马尾巴。几分钟后,他又被缰绳吸引了,百无聊赖地用爪子勾来勾去。
“卢卡斯,你觉得什么是感受?”阿什琳突然问。
“我觉得,感受就是我现在对这种白痴问题的不耐烦。”
“不,我认真的。”阿什琳将萨诺瓦的话告诉他,“他就是这么说的。可这和你先前提出的训练我的魔法截然相反。”
卢卡斯放下缰绳。
“也许他只是说你的魔法需要感受才能发挥更大的力量,但我说的也没错——你需要谨慎的规划,才能更精妙地将它们使用。他侧重引发,我关心使用方法。”
“我现在就没法让植物生长起来什么的。是因为我现在没有任何感受?”
“可能吧。”卢卡斯说,“需要我骂你一顿吗?人们说愤怒是力量的源泉。”
阿什琳无语地看着他。
“别这么看我。你那天在酒馆就是生气地用藤蔓把那些人都干翻了。”
“可是我那天感受到的不是愤怒。”阿什琳回忆,“是忧虑——不,恐惧。我害怕你出了什么事。你可是被五大三粗地绑起来了!”
“是啊,要是我被发现和你一起行动的时候出事了,你也小命不保。”
阿什琳一时没反应过来。
“什么?不,我是担心你本身。跟皇室啊上火刑架啊什么的没关系。”
黑猫歪着头,看起来和阿什琳一样困惑。
“你担心我本身干什么?”
阿什琳气呼呼地别过头。
“你在故意激怒我吗?我现在倒是有感受了,多谢。”
“我的意思是,咱们才认识几天,几乎是陌生人。”卢卡斯解释道,“要不是我的身份,你也没什么可担忧的。”
“这和你的身份有什么关系?就算你是仆人,并且没有背负我的诅咒令我感觉有责任,被一群强壮得恐怖的酒客绑架,我依然会替你感到恐惧,出手相助的!或者说,不止是我,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如此。”
卢卡斯迟迟没有说话。
“嗯,语气很激烈啊——你现在能用这种感受控制植物么?”
他的重点完全跑偏了!
好吧,其实是回到了正轨。
阿什琳停下马,专心地看着路边一株无辜的蒲公英。
它小巧、蓬松,白絮轻轻一吹就能飞扬。但阿什琳决定不用嘴吹。
刚刚被卢卡斯误解的恼火涌进脑海。她不想被人觉得自己会因为对方的地位而特殊对待,这让她觉得被轻视、被误会。
但是,这份恼火很快便像风一般散去。
她知道卢卡斯为什么会这么想,如果她自己位高权重,她也可能怀疑他人的真诚是否是为头街而迫使。
顷刻间,蒲公英四散纷飞,宛若一场迷你的小雪。
卢卡斯欣喜道:“哇,你开窍了。”
为抓到小白絮,他差点从马背上掉下来。而为掩盖这个事实,他又挺直腰,若无其事地舔舔爪子。
阿什琳好笑地看着他。
他就是想玩儿蒲公英吧?
“嘿,关于我之前说的话……其实不是真的。至少不再是真的了。”片刻后,卢卡斯说道。
“什么话?”
“说我讨厌你。”
“噢。”阿什琳其实从没把这个放在心上,“没关系。我一开始也不怎么喜欢你。”
“我以为你只会到处惹麻烦,但事实是你救了我两次。你比我最初想得要好得多。”卢卡斯说,“这……蛮不错的。”
阿什琳怀疑,“不错”在卢卡斯的猫嘴里算是至高无上的评价了。
“谢谢?”她咧开嘴。
“但是不讨厌也不代表喜欢。”
阿什琳挑了挑眉,不予评价,依然笑嘻嘻。蒲公英的白絮趁机溜进她鼻子,令她打了个喷嚏。
“我们应该商讨下获得龙火的对策。”卢卡斯说,“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们得学习龙语和训龙魔法。”
“上哪儿学习呢?我可没有龙语书——”
“龙息山会有书的。”卢卡斯确信地说,“战争期间,龙战士与一些龙学者曾在龙息山搭建营地。他们的营地非常坚固,可能藏有不少古籍。这实际上是我坚定要与你同行的原因之一呢!许多学者都想来龙息山找这些古籍,却因缺乏龙战士的勇气而望而生畏。
“有了古籍,我们就有可能驯服那头龙,让它在最好的时机喷火。当然啦,我们不可能做到像龙战士那个水平,但这也是一种方法。
“还有一种方法就是直接招惹它,让它冲带咒语的火把喷火,但风险比较大。所以我推荐我们直接像龙战士一样驯服它。先和它沟通,再用魔法令它降服。”
阿什琳不能更赞同了。
他们经过几个小村落,歇了歇脚,很快就又继续赶路。卢卡斯生怕他们晚上赶不到龙息山下的龙牙村,只能睡在地上拿树根当枕头,因此非常着急。
还好,阿什琳给小马们戴上了魔法缰绳,可以提升它们的速度,又不至于太疲惫。
然而,殿下最大的噩梦还是实现了。
“没有空房了。”龙牙村客栈老板耸耸肩说,“实在没地儿睡的话,去问问东边的农场主夏洛特吧。”
“我们不会要睡在马厩里吧。”卢卡斯惊恐地说,“我可刚舔完毛。”
夏洛特的农场不大,看起来是新修建的,和整座龙牙村一样,从和龙的战争中死而复生。
郁郁葱葱的藤蔓拥抱着农舍斑驳的石砖,篱笆被修理得整整齐齐,小木门和玻璃窗自由地敞开着,挂着兽齿和羽毛做成的风铃装饰。
一个穿红裙子、戴草帽的高个子女性正在锄地,旁边有个小女孩玩着纽扣眼睛的布娃娃。
听到脚步声,女人微微抬头,露出一张被太阳晒成小麦色的脸,但面色憔悴。她头发发白,眼边布满皱纹。
“什么人?”她警惕地打量起他们来,立刻注意到阿什琳的兜帽、法杖,和黑猫。
未等阿什琳说出开场白,女人就举起锄头,将孩子护在后面。
小女孩好奇地探出头,用布娃娃向阿什琳挥了挥手。阿什琳友好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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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笑,但看到女人的表情后立刻又僵住。
“滚出这块地,女巫。”女人凶狠地说。
阿什琳从来没有到过龙牙村,这里是珂利艾领主的领地。现在她的确想起来,珂利艾是不大喜欢巫师的——他的城堡里连一个宫廷法师也没有。
“你误会了。”阿什琳举起双手,“我没有恶意,我们只是……嗯……”
她突然有点不好意思再往下说。人家本就不喜欢巫师,他们还想来过夜?
“还敢编造借口?!”女人猛地往前一戳。
阿什琳吓了一跳,锄头柄上突然生起绿芽。
女人惊叫着扔下锄头。
“姐姐会魔法!”小女孩兴奋地瞪大眼睛。
“对不起!不是故意的——我不是那种邪恶女巫,我发誓!”阿什琳赶紧把绿芽拔掉,“我们只是旅行者,想要前往龙息山,但是最近的客栈没房了。老板说……或许夏洛特牧场有空余的房间?您是夏洛特吗?我们会付钱的!”
她有点语无伦次地掏出钱袋,还是国王赐给她的治疗费。结果动作太慌忙,金币撒了一地。
“对不起!”阿什琳面颊烧起来,再次说。
女人眯起眼睛。
“我是夏洛特,这是我的女儿露西。你们要是不介意有老鼠的话,谷仓那儿可以睡得很舒服。”她说,“不过我说清楚了:我不喜欢巫师。”
“天呐,太感谢了!我是阿什琳。嗯……我需要付多少钱?”
“不必付钱。”夏洛特说,“不过,一个女孩和一只猫,去龙息山干什么?那条龙凶狠极了,时不时就从村里掠夺东西,谁知道会对你们做什么。”
卢卡斯用警告的眼神看着阿什琳。她知道要是自己透露猫其实是王子,她就死定了。
“说来话长。”阿什琳抱歉一笑。
夏洛特审视着他们。
“那么,你们可以进屋说。”
屋里十分敞亮,烤面包的香气弥漫,甜腻得让人抓狂。一口红铁锅在炉子上咕咚冒泡,木汤勺和铜刀叉在墙壁上闪闪发光,白瓷碗里盛满红宝石一般的草莓。
阿什林一将赤脚踏上那干净温暖的橡木地板,整个人便放松下来。卢卡斯依然非常小心,闻了很久才坐下。
墙上挂着许多油画,多是人物肖像。其中最明显的,是一幅四口人的全家福。
画上的女人和抱着布娃娃的小女孩,显然就是夏洛特和露西。
还有一位健壮的中年男子,和一个年轻强壮的男孩,看起来极为相似。
“您的丈夫和儿子都出去了吗?”阿什琳好奇道。
夏洛特狠狠地瞪了她一眼,阿什琳立刻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了。
“无意冒犯。”她小声说。
“没关系,”夏洛特叹了口气,递给阿什琳一杯菊花茶,“我丈夫曾是个龙战士,很多年前就在对抗巨龙的战争中去世了。”
油画中的男人温柔地冲夏洛特微笑着,褐色的眼睛含情脉脉。
“神啊,我很抱歉。他一定是个伟大的人。”
“是的。他的死也为龙族与人类的和平作出了贡献。那场战役之后,所有龙都离开了狄亚斯,除了一条。她现在还留在龙息山。”
“那你的儿子……”
夏洛特紧紧抿着嘴唇。
“哥哥出去玩,消失了!”露西说道,“哥哥被坏人抓走啦。”
“坏人?”
“与你无关。”夏洛特冷冷道,“现在回到正题吧。龙息山不仅是有巨龙栖居,这些年连猎魔人和骑士都不敢踏入……你们为什么要去龙息山?”
“因为,我的这只猫其实是个人,被……呃,诅咒了,才这样的。”阿什琳解释,“去龙息山可以帮助解除诅咒。”
露西一下子扑到卢卡斯身前。
“这只猫猫听得懂我们说话?”她把布娃娃递到卢卡斯鼻子下,“嗨,我是露西,这是莉娜。说你好,莉娜!”
她让布娃娃莉娜拍了拍卢卡斯的胡须。
卢卡斯胡须颤动,用爪子分别和露西和莉娜“握手”。
“你好,露西和莉娜。”卢卡斯无奈地说,在露西和夏洛特耳里就是一声喵。
夏洛特眼睛一亮。
“嗯,这只猫能听懂人话,还有人的智力?那我改主意了。”她没有笑,但声音中带着点笑意,“住我这儿不是免费的,有个条件。”
“没问题,我什么都能为您——”
“不是你。”夏洛特面向还在专注地看窗外小鸟的卢卡斯,后者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浑然不觉。
“只要这只小猫能替我抓住那只该死的老鼠,你们就能住一夜。成交?”
10. 猫和老鼠
卢卡斯·德怀尔正在经历他人生中最凄惨的时刻,或者说猫生。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怀念那日复一日被关在书房学经济、政治与几何学的宫廷时光。
哈,那时他竟然会躺在天鹅绒的大床上,盯着华丽的天花板,抱怨人生的无聊。
卢卡斯向来不是那种外出露营征战的王子。他知道大部分领主的儿子其实既是政治家,又是战士,大概很少抱怨野外生活环境。
但他只是个养尊处优、体不弱(自认为)但多病的书呆子,现在竟然不得不去给一个面目可憎的女人抓老鼠,只为在谷仓睡一晚。
谷仓!
谷仓也是能给人睡觉的吗?
那分明是粮食的宿舍。
阿什琳毫不犹豫的那声“成交”令他感到彻彻底底的背叛。他刚说自己不讨厌她!可恶的女巫。
下次他绝不会再把小鱼干分给她了。
卢卡斯时间紧迫。他还有大约一个小时就要变回人类了,而比起以人的模样像个变态似的蹲在干草垛后面,抓一只该死的老鼠,他还是更能接受猫形态。
他将一小块山羊奶酪和捕鼠夹一起放在干草垛边,找了个隐秘的角落,静静等待。
二十分钟过去了,毫无动静。
卢卡斯意识到他低估了那老鼠的智商。
显然,夏洛特尝试过各种方法,所有陷阱、毒药都用过,无计可施,才会让一只被诅咒的猫来帮忙。
但是老鼠能有多聪明呢?变成猫后,他连自己的族类都还没有见过,哪知道老鼠是什么德行。
卢卡斯蹲坐着,爪子收在身体下面,半眯起眼睛。
谷仓里空气清爽,麦香弥漫,他感觉好像来到了烘焙坊,马上就能吃到最新鲜的烤面包。
昏昏沉沉地,他看到伊莱恩偷偷带他旷课,去赫利安城外的牧场,却被路人告发……父王大发雷霆,下令他一个月足不出户……他被困在寝室,门卫说什么也不肯放他出来……每天,他都不得不看那些无聊的……
碰!
卢卡斯猛然惊醒,一个黑影一闪而过。
捕鼠夹上的奶酪消失了。
该死。
他立刻站起来,警惕环绕四周,嗅起空气。
什么也没有。
然后,才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事情。
他这发现,咱在自己尾巴上系了一根粉色的缎带,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缎带上是小小的,歪歪扭扭的字:“谢谢招待,小猫咪~?”
老鼠竟然会写字和画爱心??
这真的是老鼠吗?
不过既然巫师可以用魔法和动物沟通,或许动物真的能学会写字吧。
卢卡斯啪地坐了下去,陷入了对自我的深刻怀疑。
他,堂堂赫利安城的王子,就算中咒好歹也是只成年大猫,竟然被一只老鼠调戏。
没人教过他,老鼠可以在他打盹的时候悄悄爬到他屁股后面,偷奶酪之前还顺便做个艺术创作。
“我再也不说老鼠蠢了。”
卢卡斯用爪子胡乱扒了扒自己的尾巴,试图解下缎带,却够不着。
这真是太丢猫了!他最讨厌的颜色就是粉色。
然而卢卡斯心胸宽广,决定先不理会这件小事,还是完成任务要紧。他换了个诱饵——这回是新鲜的熏肉片。放好陷阱后,自己躲进了谷仓边角的一个木桶里。
木桶里是干草,草里是猫,猫的耳朵紧贴桶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块肉。
五分钟。
十分钟。
十五分——啪嗒。
卢卡斯猛地一跃而出,如一道优雅的黑影(在他看来),从天而降,凶残地扑向肉片。
他只扑到了空气。
捕鼠夹还在原地,完好无损。熏肉却没了。
他愣了半秒,警觉地左右张望。忽然耳边传来一阵轻微的“吱吱”声,像是在嘲笑他。
这个混蛋。
“有种就出来单挑,你这懦夫!”卢卡斯嘶嘶道。
“新手。”
黑暗中,一个细小的声音偷笑道。
卢卡斯瞬间定位声源,做好攻击姿势。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
这是卢卡斯这辈子见过的最健壮的老鼠,身形壮硕,不比小猫小。黑黝黝的眼睛在阴影中亮着诡异的光,像只小鬼魂。
不是,老鼠平常都边学写字边健身的吗?
卢卡斯再次冲过去,老鼠闪电一般拔腿就跑。
他们越过干草垛和燕麦袋,奔出谷仓,绕着谷仓又跑了足足三圈,再转回来。
卢卡斯累得晕头转向,停下来,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动动脑子,他可是人类,怎么能被啮齿类动物耍得团团转?
这死耗子是在逗他玩儿呢。
首先,它特意在卢卡斯还在的时候给他绑了粉色蝴蝶结,还写了寄语。
其次,刚刚它完全可以直接钻进老家,而不是在谷仓外被猫追着健身。
它很无聊,想要追跑打闹。
遇到这样的敌人,就得故意不理不睬,故擒欲纵。
于是卢卡斯闭上眼,往干草垛上一倒,索性装睡。
果不其然,卢卡斯很快就闻到了老鼠的味道。这回他没再贸然行事,而是等老鼠离得足够近。
足够近……
足够……
“抓住你了!”
卢卡斯按住老鼠的尾巴,得意洋洋,正要一口咬住老鼠的脖颈,对方却大喊起来。
“等等,别这么做!你会后悔的!”
卢卡斯猫的部分疯狂地想咬这只老鼠。就算不咬死,也可以先整得半死不活,然后再假意放走,接着玩儿,再抓住,再——
不,他怎么能这么做?
反复玩弄猎物的念头虽然诱人,却也有点瘆得慌。
人的理智建议,他还是听听这玩意儿的临终遗言。
“听着呢。”
“我不是老鼠。”老鼠说,“我是这儿的主人!”
卢卡斯觉得又被嘲讽了。
“哇哦,那我还是赫利安的王子呢。”
“我没开玩笑。”
“巧了,我也没有。”
猫和老鼠瞪着对方,大眼瞪小眼。
“好吧,先不管你那个王子什么的——你先听我说,”老鼠恳求道,“我本是农场主的儿子,名叫扎克,是被人诅咒了才变成这样的。”
这下,卢卡斯不得不认真听它说话。
的确,真正的老鼠不可能知道这么多。不然它怎么会写字呢?
“继续说。”
“是这样。两年前,村里来了个古怪的男孩,没有人愿意和他玩儿,除了我。于是我们理所当然地成了朋友。
“一天晚上,他约我出去,说想要去一个什么迷宫,但没有地图的话就无法破解其中的机关,希望我能帮忙。可是我从小在农场长大,能帮上什么忙呢?
“他告诉我,他其实是一个巫师,可以赋予我获得皇家秘密地图的力量,并且如果我帮了他,他就能……实现我的一个愿望。”说到这儿,老鼠停顿,“我实在是太愚蠢了,竟然信了他的话。结果,他就把我变成这样,想让我帮他溜进城堡,偷那份地图。
“那么长时间,我好不容易才逃脱他的手掌心,但逃跑之后魔法似乎变了……在这之前,我夜晚还是人形,只有白天是老鼠,可现在,晚上我也不会变成人。总之,我是人类,你不能杀我。”
卢卡斯过于惊讶,好一会儿没说话。
“你偷了吗?”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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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份地图。”卢卡斯咬牙切齿,“我问你是不是真的替他偷了?”
老鼠扎克羞愧地低下头。
“蠢货。”卢卡斯说,“你的这个朋友叫诺克斯,是不是?他是一个可怕的黑巫师,是黑暗女巫辛西娅的狂热信徒!”
“你不明白!他承诺说,一旦他找到迷宫,他就能复活我父亲!”
“那是骗你的,黑巫师怎么会在乎别人的家人?”卢卡斯松开扎克的尾巴,“不过木已成舟,再多想也没用。”
还好,就算诺克斯知道迷宫怎么进入、怎么破解机关与谜题,他也没能掌握解除诅咒的方法,找到黑暗女巫的位置所在也毫无用途。
至少现在没有。
然而,还有别的事需要担心。
埃多洛迷宫关押的,可不止是辛西娅。阴影之中滋生的怪兽,也一样被困于迷宫中。
怪兽与黑巫师常有神秘的联系。倘若诺克斯掌握了在迷宫穿梭的方法,是否会不小心,或是刻意,放出一些怪兽来呢?
他的耳边回荡着卡桑德拉临走前的话:
“各种妖魔鬼怪似乎都蠢蠢欲动,为什么东西的到来而兴奋……”
卢卡斯摇摇头。现在想这些没有意义。
“你跟我回屋吧。我的诅咒是形态切换,很快就会变回人了,可以向你母亲解释——”
“不!”扎克立刻喊道,“绝不能让我妈妈和露西看到我这副模样!我的爸爸是龙战士,我也应该是龙战士的样子,而不是……”
他用短小的爪子示意自己全身。
“我本是要成为珂利艾领主的骑士的,可现在,却因为愚蠢而被诅咒成老鼠。我是全家人的侮辱,也是龙牙村的侮辱。就让他们以为我失踪了就好。”
卢卡斯又好气又好笑。
但是,他知道扎克是什么滋味。他自己拼死拼活和阿什琳出来,原因之一,不就是不想让家人,让王国,知道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吗?
就算继承王位的注定是伊莱恩,他也应该是赫利安城的领袖,狄亚斯人民的榜样。
一只猫,是无法成为这些的。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但是,那你宁愿在这儿被野猫杀死么?”
“不会的,我已经在这儿过了几个月,都没有问题。”老鼠自信地笑了,“龙牙村没多少猫,你是这个月的第一只,我本想陪你玩呢。”
“无可救药。你妈妈特意派我来把你干掉!如果我真的杀了你怎么办?那样我就是杀人犯,而你妈妈则杀害了自己的亲生儿子。”
这个想法令卢卡斯毛骨悚然。
要是他刚刚真的一口下去,那和吃人的吸血鬼有什么区别?
扎克十分倔强:“你再费口舌也没用,在找到变回人形的方法之前,我是不会暴露身份的。”
“可是……”
可是解除诅咒的方法,很可能只有谜语那一种,只能用一次。
卢卡斯不知该不该说出真相。
通常,巫师下的诅咒是可以被巫师本人撤回的,但诺克斯这样的信徒肯定不会来撤回诅咒。
而像阿什琳这样口误出的差错,则由于她本就无心施咒,反而无法被撤回。
因为差错导致的诅咒并非传统的诅咒,有一些还会有意料之外,甚至相反的效果,听起来毫无逻辑。卢卡斯记得,曾有一本书上说,有个巫师本想把死对头诅咒成癞蛤蟆,结果念错了几句,反而实现了死对头的心中最大的心愿,令他的口袋中塞满金币。
不过,卢卡斯并非诅咒的专家。难道咒语会随着时间增长而增强,变得不分昼夜吗?
“没有可是,你要是再坚持带我见她们,我立刻就逃跑!”
这东西真烦人。
“好吧,听你的。不过……至少能帮我个忙吧?”
11. 莉娜公主
天色渐晚,龙牙村夏夜的晚风十分清凉,阿什琳不禁哆嗦,又抿了几口热乎乎的菊花茶。
夏洛特在厨房炖肉,肉桂与甜苹果的香味舒缓着阿什琳的神经。
阿什琳并没有太担心卢卡斯是否能抓住老鼠让他们住上一晚。她没有王子殿下那么注重住宿环境,就算站着也能睡着。
她焦躁不安地敲打着杯子。
人生第一次,她感觉自己与历史上的大事件站在一起。
龙族战役是她刚出生那会儿的事,已过去将近二十年。
若不是各个领地派遣的龙战士,狄亚斯早已沦为巨龙的地盘。它们凶残、野蛮,火焰席卷大陆,将房屋化为灰烬。
但是,龙战士掌握了龙的语言,学会了训龙魔法,利用力量迫使它们臣服,逼它们远离狄亚斯。
可不知为何,有一条龙依然留在龙息山。
据说这条龙并不杀人放火,但会时不时抢夺村民的资源。龙战士都已退役,人们也拿它没办法,不敢靠近。
阿什琳和卢卡斯只需要用训龙魔法,让龙精确吐出火焰就好。
龙之火具有巫师至今尚未破解的神秘力量,珍贵异常。
阿什琳已经找到了保存它的魔法——只需要龙牙树做的火把,和几句咒语,它便可以随阿什琳的意志而随时燃起,不会真正熄灭。
龙牙村四处都是这种长得歪瓜裂枣的树,很快她便做了个方便携带的小火把。
不安的念头依然在她脑海中徘徊,只是刚才没有找到提问的合适时机。
阿什琳望着在厨房不停忙活的夏洛特,以及和布娃娃玩游戏的露西。
他们本是多么幸福的一家四口,生活在温暖舒适的农场房子里,丈夫和儿子却相继离开。
“夏洛特,你刚才说龙息山不只有巨龙栖居……”她开口,“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洛特没有停下切面包的手。
“巨龙是一种富有强大魔力的生物,会影响周围的环境。在多年的战争之后,龙的魔火早已将那座山上的一草一木感染。传说,那些被龙火燃烧过的晶石与花草,现在都能捕猎人类。”夏洛特很平静,好像这些事与她毫无关系一般,“我丈夫并非死于龙之口。那时,巨龙已经被赶走了,但他从未走出过龙山……没有人,见过他的尸体。”
“我很抱——”
“不必。我没有资格劝说你们该不该前往,但这些事,你们有必要知晓。”
阿什琳轻声道:“谢谢你,夏洛特。”
“姐姐,你可以陪我玩儿吗?”这时,露西扯了扯阿什琳的裙子。
“当然可以!”阿什琳蹲下来,揉了揉露西的脑袋,“你想玩什么?”
露西举起两个布娃娃。它们看上去一样粗糙,简直分不清谁是谁。
“这是莉娜公主,这是凯尔王子,他们从小就定下了婚姻,彼此相爱。”露西介绍道,“有一天,一个邪恶的女巫预言说,美丽善良的莉娜会在十六岁那天被巨龙绑架,而英俊勇敢的凯尔,是那个会解救她的人!”
“然而,”阿什琳突然夺走露西手中的凯尔王子,“那一天到来,人们发现莉娜依然在城堡中。被绑架的,竟然不是莉娜,而是凯尔王子。”
露西惊讶地放下娃娃,有点困惑。“可是——”
“原来,邪恶的女巫因学术不佳,把预言看反了。王国上下沸腾一片,但莉娜十分冷静。她不顾父母的劝阻,独自举剑骑马,前去营救自己的爱人。
“尽管人们都说,公主就应该在城堡里,除了保持美丽和唱歌舞蹈以外什么也不会,怎么可能屠杀巨龙呢?可莉娜深知,没有什么能阻拦自己奔向心中所爱。”
阿什琳施了个小小的幻术咒,将桌上的杯子变成陶瓷小马,叉子变成迷你木剑。
露西无比敬佩地望着她,咯咯笑起来。
“一路上,莉娜披荆斩棘,杀掉了无数吃人的怪兽,还救助了许多无辜的小动物。”露西让莉娜骑马从房间的这头走向那头,阿什琳在后面追,“终于,她来到了巨龙面前,勇敢地砍下巨龙的尾巴!”
“就在这时,王子——”
就在这时,卢卡斯冲进房屋。
他猫毛里插着干草,嘴里叼了只身材健壮的大老鼠。
最诡异的是,他的尾巴上系着粉色蝴蝶结。这让他看起来像一个献给小女孩的生日礼物,可爱极了。
哎呀,为什么萨诺瓦不在阿什琳的去年的生日给她一份这样的礼物,而是送了本《狄亚斯大陆通史纲要》?
阿什琳心里痒痒,简直想立刻冲过去狂撸几下,撸猫撸到爽为止。好在她长记性了,知道卢卡斯不会允许。
不过她也很乐观,总有一天她能好好摸到的。
卢卡斯将老鼠吐在地上。
“我完成任务了。”
话音刚落,最后一缕阳光便躲进西山,他变回人类,干草依然插在头发里。粉色绸带也没有掉在地上,而是像腰带一样系在腰间。
“不是吧?”卢卡斯低头扒拉起来。
阿什琳一时不知是该恭喜他,问他,还是嘲笑他。
“衣品不错,殿下。”最后她选择了后者,冲他竖起大拇指。
卢卡斯似乎很想将粉色绸带朝阿什琳扔去,但见夏洛特过来,便没好意思。
“猫人哥哥长得真帅。”露西瞪大眼睛。
“干得不错。”夏洛特说,“这老鼠狡猾得很,我无论如何也逮不住。你们今晚可以住下了。”
“谢谢。”卢卡斯微笑,“那我把老鼠扔出去啦?”
他冲阿什琳眨眨眼,示意她来到外面,接着告诉她老鼠其实是被诅咒的扎克。
那老鼠也不装死了,理直气壮地看着阿什琳。
“后来,这疯耗子说他想要环游狄亚斯。听说我们要去龙息山后,他非说他也要去。”
“不会吧。”
卢卡斯耸耸肩。“我想,我们可以先带着他?”
和两个分别被诅咒成猫和老鼠的男孩儿一起去偷龙火,听起来真是天方夜谭。
阿什琳就喜欢天方夜谭。
“没问题。”
不过,令他们真正吃惊的是,夏洛特并没有让他们住谷仓,而是为他们收拾好了儿子扎克曾经的房间。
“我再拿个床垫,这屋应该够两个人睡了。”她说道,“你们尽量不要……动他的东西就行。”
“当然。”阿什琳感激地说,“您真是太好了,夏洛特女士!”
“我先声明,我不想和老鼠睡在一个屋檐下。”卢卡斯说,“就算是人变的也不行。”
扎克发出吱吱的抗议声,不过没人理他。
于是他们把扎克放在阿什琳在客厅的包里,才进屋休息。
扎克的房间不大,靠西的窗子因年久失修有些变形,木窗缝里透出微弱的夜风。
床是一张矮矮的木床,床脚刻着粗糙的龙鳞花纹,靠墙的位置钉着一块羊皮做的靠背垫。棉被已经泛黄,叠得整整齐齐,像是夏洛特一直定期来打扫整理。
被子上放着一只用麦秆和破布缝成的稻草龙玩偶。靠近床头的墙上挂着几张由羊皮纸绘成的涂鸦图画,大多是涂得歪歪扭扭的龙、骑士,和巨剑。
“扎克一直很憧憬龙战士与骑士。”见阿什琳一直盯着涂鸦看,卢卡斯说。
阿什琳瞟了一眼卢卡斯,不知道该不该吐露心声。
可是除了她的小猫——尽管现在不是猫——她还能向谁倾诉呢?
要是萨诺瓦还在就好了。萨诺瓦能解决所有问题。她甚至没来得及问他怎么面对一头龙。
也许她应该现在就给他写信……可是他需要休息,而且还要继续追踪诺克斯,她不能打扰他。
“卢卡斯,”阿什琳坐在床上,捂住脑袋,“我们……到底在干什么?”
“什么?”卢卡斯轻轻地坐在她旁边。
“我不知道……我就是突然觉得……”她深吸一口气,“那可是巨龙。我们……我,怎么可能获得它的火焰?
“龙族杀死了那么多的龙战士,而我不过是个从乡下来的笨蛋女巫,在巨龙面前是多么渺小。”
她闭上眼睛,突然希望自己可以消失。
“看着我。”卢卡斯突然用王子的口气命令。
阿什琳抬起头,抹去一点丢人的眼泪。
“你才不是笨蛋女巫。”卢卡斯非常认真地望着她,“你是森林女神的后代,传说中的森林之子。你的魔法是全天下巫师自然系中最强,没有之一。
“龙是魔法动物,也是自然系。如果说狄亚斯还有谁有可能训龙、面对龙,那非你莫属。你只需要静下心,学习龙语与训龙魔法。”
“或许我有潜力,但无论如何我现在都不够强大,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学会训龙?”
“你不需要多强大,阿什琳。你只需要做自己就好了。我想这也是萨诺瓦给你的建议,对不对?我相信,学习过后,那条龙一定会听你的。”
烛光下,他的眼睛是如此真诚,蓝得像一汪海洋,几乎将阿什琳溺死在里面。
他们离得很近,阿什琳能闻到卢卡斯衬衫上淡淡的薄荷香,与羊皮纸的气息。
这气息令她莫名地安下心来,好像龙也不那么可怕了。
阿什琳第一次感觉,人类卢卡斯与黑猫卢卡斯是多么不同。猫似乎释放了他更为刻薄的一面,但作为人类时,他总是温柔到令她几乎不自在的地步。
不过,他说的这些话,难道她自己心里不清楚吗?
内心深处,阿什琳是知道的。
可她就是想听他人说出来,听卢卡斯说出来。她需要有一个鲜活的生命,确信地告诉她,她一定能行。
“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她将夏洛特的话告诉卢卡斯,“龙息山比我们想得要困难得多,可能在抵达龙穴之前,我们就小命呜呼。”
这回,卢卡斯也皱起眉。
“被龙火污染的晶石与花草……她提到的这些事,没有详细的记载吗?我知道龙火有黑魔法,但从未听说过被污染的具体案例。”
“恐怕没有。真正知道的人都没有离开过龙息山。就算有记载,想必也在龙战士的营地里。”阿什琳说,“我们无法提前做计划,只能随机应变。”
卢卡斯对“无法做计划”的接受程度可没有她那么高,神情立马变得像看见发霉的奶酪一样。“随机应变”这个词不在他的词汇表里。
但他还是勉强点了点头。
“那就早点睡吧,我铺个地铺,你睡床。”
“什么?那不行。你是王子,你睡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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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敲门声传来。
是露西,托着一盘草莓进来了。
“妈妈让我来送草莓,”她将草莓放到床头柜,“你们刚刚在吵什么呀?”
“没什么,就是谁睡床谁睡地上的问题。”阿什琳解释。
“噢,为什么呢?”露西非常奇怪地看着他们,“你们不是一对儿吗?”
“当然不是!”阿什琳和卢卡斯异口同声。
“不是也没关系,这张床足够大,你们两个绝对都睡得下。”露西非常好心地解释。
阿什琳感觉自己脸红了。
和卢卡斯一起睡在床上的画面莫名其妙地涌进她的脑海,心脏砰砰直跳。
不不不,她在想什么?
“我当然不能和王子殿下睡一张床啦,高贵的王子会嫌弃我的。”她说道。
“啊,姐姐人美心善还会魔法,怎么会被嫌弃呢?”露西说着,几乎是愤怒地瞪着卢卡斯,给后者瞪得一个激灵,“猫人哥哥光长了张好看的脸,没想到竟然有阶级歧视。”
卢卡斯的脸泛起红晕。
“嘿,别误会,我什么时候说我嫌弃了?只是……两个不太熟的成年异性睡在一张床上,是不太合适的。”
露西耸了耸肩。“我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反正你们别浪费扎克的大床。”
话音刚落她就走了。
“我睡地上,就这么定了。”卢卡斯斩钉截铁道,“不许再有意见。”
“真霸道,猫人哥哥。”阿什琳嘲笑,爬上床,“谢谢你。不过,要是你真的睡得不舒服的话,我不介意稍微挤一下——作为朋友,我是说。普通朋友。我知道你们娇生惯养的贵族不睡在床上会失眠一整晚的。
“如果你是猫,我可以抱着你睡,一边抱一边摸毛,那该多爽啊——”
卢卡斯脸色难看,朝阿什琳扔了个枕头。
“呵呵,做你的春秋大梦去吧。”
这语气倒是又变成那只猫了。
不过,卢卡斯还是捕捉到一个关键词。
“等等,你刚说什么,朋友?”
“快别傻啦,我对你可没有别的想法。咱俩现在还不是朋友吗?”
“尽管我是王子,而你是女巫?”
“尽管你是王子,而我是女巫。”阿什琳点点头,“我看不出这和做朋友之间有什么冲突。难道你们贵族必须和贵族一起玩吗?”
卢卡斯沉默片刻。
“我一直都没什么朋友。”他轻声细语,“在皇宫……也就伊莱恩和我玩一玩,但她是我姐姐,不算数。从小,父王就不让我和城区的同龄人玩游戏。
“还有一些其他领主的儿女……但那是我父王逼迫的,并非我本就愿同他们交往。实话实说,他们一个比一个无聊。有的领主女儿可能还会是我的未婚妻。”
未婚妻?
阿什琳感到胃里泛起一阵酸涩。她替他难过。别提友谊了,就连爱情与婚姻,卢卡斯都没有自主选择的权利。
那该是种什么样的生活?她以前从未想过这一点。
在她心中,贵族过的生活应该是富有又受人尊敬、充满爱戴的。但如果没有自由,一切都变得索然无味。
“我很抱歉。”她抚了抚他的肩膀,“这不怪你。也许有一天,你父王会更加开明。”
“你有很多朋友吗?”
“哦,其实也没几个,大多数是萨诺瓦的朋友,还有在河湾村认识的小孩。”阿什琳说,“倒也都是很浅的一块玩的关系。有一个叫米娅的女孩和我玩儿得最好,大概可以算上我之前最好的朋友?”
卢卡斯扬起眉毛:“之前?”
“如果你表现出色,你也有可能哟。”
“成为最好的朋友?”卢卡斯吃了一惊,“那怎么可——”
阿什琳掰起手指开始数。
“一,我救了你一命但把你变成猫;
“二,我伪装成你解决了午餐危机;
“三,你发现了昨日酒馆的循环咒语,我救了你的命,之后你将咒语打破;
“四,我们一起前往神庙,我献血获得谜语,一起解谜;
“五,你帮我抓了只被诅咒的老鼠,让我们睡在这里。
“这么多了,对我来说完全算得上朋友,再多一点就能当最好的朋友了。”
卢卡斯无奈地笑出声。
“好吧,女巫小姐,我会尽力攀上那个位置的。还需要我做些什么?”
这时,呼哧呼哧的巨大轰动声,随着一声尖叫而起。
“露西!”夏洛特歇斯底里的叫喊从楼上传来。
阿什琳和卢卡斯面面相觑,鞋还没穿好就冲上去。
“发生什么事了?有人受伤了吗?”
“露西……露西……你没事儿吧?”
“露西怎么了——”
“有龙!刚刚有龙!”
阿什琳心里一沉。龙向来喜爱无辜的女孩……
她轻轻地推开惊恐不已的夏洛特。
冰凉的风刺着她的脸,露西房间的天花板开了个巨大的裂口,木板砸在床上。
但是,除了受惊以外,露西还好端端的,一只手抱着凯尔,另一只手……
是空的。
龙抓走的不是露西。
是莉娜。
12. 恐惧龙晶
“法杖?”
“带了。”
“龙牙树火把?”
“带了。”
“水?”
“带了。”
“苹果干?面包片?”
“带了,都带了。”阿什琳不耐烦起来,“好啦,卢卡斯,可以走了吧?我很确信万事俱备,咱们本来就没多少东西。”
“等下,”夏洛特突然出现在门口,“你们走之前,我想给你们一些东西。”
他们来到门厅,檀木桌上摆着一把象牙白的长弓,弓背似乎是巨大的白骨,像一弯月牙;弓把由黑木相接。
露西好奇地上去观望,被夏洛特阻止。
“这是……”卢卡斯难以置信地深吸一口气,“龙骨弓。”
“不错。你们会射箭么?”
“我会。”卢卡斯说,犹豫地伸出手,“我可以……?”
夏洛特点点头。
卢卡斯轻轻握上龙骨,搭上一支箭,尝试地拉了拉弓。
“就像是……魔法。”他梦呓般地道,“仿佛我的整个人都与弓箭合二为一。”
“这是我丈夫的。”夏洛特说,“我想,你们路上会需要它的。”
卢卡斯惊讶地将其放下。
“您真是太好心了,夫人,我真不知该如何感谢您。可我很快就会变回猫,不一定能派上用场。”
“不,收下吧,我丈夫也会希望有人能使用它的。”夏洛特拍拍卢卡斯的肩,之后从背后又掏出一样东西,递给阿什琳,“这是给你的。”
一件橄榄绿的斗篷。
然而,不是一般的斗篷。
碰到它的一瞬间,阿什琳就感受到了无比强烈的魔法,仿佛斗篷是由森林编织一般。松树、薰衣草和青草的香味温柔地钻进她的鼻腔,她整个人被家园包围。
阿什琳包里,老鼠发出不小动静。
“这件斗篷属于我的儿子——如果他还在的话。”夏洛特语气依旧平稳,几乎听不出波澜,但阿什琳能感受到她隐忍克制的悲伤,“它是我丈夫最早打败第一头龙时,从龙息山的一处隐秘矿洞找到的。我们猜测它出自精灵之手,因为上面有我们无法理解的魔力……
“它的大小比较适合年轻人,因此我丈夫从没穿过。”
“我……”阿什琳语无伦次,“谢谢您,夫人。语言已经无法描述我的感激。”
“那么,祝你们好运。”夏洛特直到告别,也没有笑一下,“小心那些被燃烧过的水晶。”
——————
天色明明还早,却显得阴郁,阳光也没有任何温度。
龙息山没有草木,像老人的头颅一样光秃秃的。风很少光顾这座山,但空气始终动荡不安,仿佛有东西在缓慢呼吸。
岩石之间渗着一股焦灼的味道,仿佛很久以前发生过一场火灾,却从没真正结束。
卢卡斯已经变成了猫,龙骨弓只好收在阿什琳的空间口袋里。
阿什琳与猫和老鼠顺着一条蜿蜒的小径,中途他们路过了许多亮晶晶的洞窟,扎克好几次都想进去,被卢卡斯叼回来。
“走里面看起来更安全。”扎克抗议。
“没听见你妈妈的话吗?那些洞里可能有被龙火影响的东西。”卢卡斯说,“龙火中蕴涵着可怕的黑暗,是我们普通人都抵挡不了的。”
阿什琳一边走着,一边猜想山洞里那些发光的东西是什么。仅仅是余光一瞥,她也能感受到其中的美丽。
突然,她脚下一空。
“阿什琳!”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完全没注意到小路已经消失了。她尖叫着滑下去,手紧紧抓住岩石,脚在危岩峭壁上乱蹬。
卢卡斯拼命想要帮她,但他是一只猫,什么忙也帮不上。
阿什琳感觉自己的手越来越没劲儿。余光中,她看到身下是万丈悬崖,死神向她张开双臂。
“你是女巫,快想想咒语!”
阿什琳大脑一片空白。别提咒语了,她连英语也忘了。
但是,一抹绿色引起了她的注意。
感受,她想。与那株绿色植物产生连接。
植物在她充满恐惧的意念下颤颤悠悠地长大,成为藤蔓,像把手一样弯曲着。
阿什琳搭上去,费全身的力量,爬回石阶小路,心脏差点飞出天际。
卢卡斯和扎克的毛都快炸疯了。
阿什琳平缓呼吸:“好吧,前面没路了,这下怎么办?”
卢卡斯不情愿地回头望向洞窟。
他们只剩下一种选择。
洞窟外亮得晃眼,仿佛只要迈进去,就能踏入天堂。可内里全然是另一番景象——虽算不得阴森,却透着股奇怪的感觉。
阴影里,像藏着无数双眼睛,正悄无声息地窥伺着她。
一股浓烈的焦糊味在空气里弥漫,挥之不去。
“我想知道刚才那些光芒是从哪来的。”卢卡斯说,“这里明明很灰暗。”
他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
十步之后,数以千计的绿色晶石像夜幕的星星般,一点点出现,闪闪发光。一块这样的晶石可能很美,但如此多的晶石一同出现在洞里,却像某种诡异的怪物。
“别看它们。”卢卡斯低声道,“它们被龙火烧过,有黑魔法。”
这简直不可能,除非他们闭着眼走路。很快他们已经分不清到底哪里是路了,就连地上也到处是亮莹莹的绿色石块。
阿什琳停下。
“嘿,扎克在哪儿?”
“蠢货。”卢卡斯骂了一句。
山洞里回荡着:“蠢货蠢货蠢货……”
他们又返回了几步。那只大灰老鼠正着迷地盯着地上一块晶石看,眼神空洞,身体颤栗。
卢卡斯用嘴将它拽到自己背上。
“难以想象有朝一日我会让一只老鼠把我当马骑。”
“妈妈……不,”扎克颤抖着说,“露西……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你看到了什么?”阿什琳问,但是扎克没有回答。
“不!不!不!”他狂乱地叫起来,“我是战士,是骑士,你们不能赶我走!”
看来,晶石对他产生了一些影响,让他以为自己被家人赶走了。
“冷静一点,扎克。你和我们在一起。”卢卡斯试图安抚。
扎克还是在自言自语。
他们艰难地前行,可用“前行”这个词并不恰当,因为所有地方看起来都一模一样,像是永远死去的银河。
“阿什琳……阿什琳……”
“谁叫我?”
是那些晶石,在呼唤着她的名字。
阿什琳汗毛倒竖,加快步伐。
“这里有你的未来,阿什琳。”晶石低语,“你难道不想看一看吗?”
卢卡斯的声音传来:“你疯了吗?别看它们,阿什琳!”
阿什琳捂住眼睛,但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的手强行撬开。她不由自主地走向那些绿色石头。
晶石像书页一样,竟然翻开了。
她被吸了进去。
忽然间,她已不在洞窟,而是坐在一把木质椅子上,手里握着木勺和陶碗,碗中盛满艾草碎和白胡椒。
温暖的阳光洒在桌面上,就像任何一个平常的午后一般。窗外,是狐尾河湾的森林。
她回家了。
难道这是某种诱惑?邪恶的魔法让她以为自己身处天堂,就此困在这里,虚度光阴?
“新的草药订单!”一只渡鸦叼着封信飞过来,“生意很火爆啊,贝利小姐。”
“谢谢……?”阿什琳困惑地接过订单,打开。
没想到,羊皮纸太长了,一直落到地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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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种各样的草药订单。
无穷无尽的工作。
这看起来也不像天堂啊。
她想起晶石的话:“这里有你的未来。”
这就是……她的未来?
“快动手吧,客人们等着呢。”渡鸦催促。
眨眼间,一串“客人”不知从哪儿冒出来。阿什琳吓了一跳,陶碗摔在地上。
所有“客人”都戴着一模一样的空白面具,没有五官,身着黑色长袍,捧着金币,像她的仆人一样。
“草药。”他们异口同声,“贝利小姐。”
阿什琳顿时毛骨悚然。
这是幻觉,她告诉自己,龙晶石在扰乱她的大脑。可她怎么才能逃脱?
“草药。”客人们又重复道。
阿什琳向后退了几步,踩在陶碗上。
她应该制作草药。
她开始制作草药。
她不停地制作草药,一模一样,一模一样,所有步骤都在永远地重复,就像永不停歇的机械。
她是那么地疲惫,她渴望离开这里,但是客人一直在排队,从不离开。
“阿什琳。”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过来。
她应该制作草药吗?
“阿什琳!”
胳膊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绿光闪过,她回到洞窟,卢卡斯收起爪子。
“很抱歉我不得不抓你。”卢卡斯说,“你完全失去理智了!这儿的龙晶石会让我们看到自己内心深处的恐惧,令我们止步不前。咱们快走吧。”
“走……”阿什琳迷茫地看着四周,“往哪儿走?”
阿什琳本以为一向理性的卢卡斯会开始分析对策,可这回他没有回答她。
接下来的漫长时间中,他们简直是漫无目的地瞎转。阿什琳开始怀疑这趟旅途从头到尾就毫无意义,人生也没有意义。
刚才的龙晶在她心中埋下了恐惧的种子,现在,它们开始生根发芽,如阴影般笼罩她的灵魂。
她心脏狂跳不已,腿也越来越软。所有的龙晶石都哈哈大笑起来,嘲讽她的懦弱。
每块龙晶石都倒映着一模一样的画面:她,在河湾边的森林小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制作草药。
她没法向前看,也没法向后看,无论她怎么眨眼,都只能看到这幅景象。
这就是她的人生,这就是阿什琳·贝利今后的人生。
你为什么这么积极地参与这次行动,阿什琳?
仅仅是因为,王子的“诅咒”是你的责任吗?
龙晶石窃窃私语道。
“保持冷静。”卢卡斯的声音再度传来,“我们不能被恐惧蒙蔽双眼。应该……克服恐惧,理性看待。它们都是幻觉,是黑魔法,仅此而已。”
他的声音也在颤抖。
“你看见了什么?”
卢卡斯没有回答。
“我是龙战士……妈妈……”扎克依然目光迷离。
“分享恐惧或许有助于我们走出去。”
“我不这么认为。”卢卡斯难得地语气生硬,“我们只要不去感受恐惧,就能出去。”
感受。这个词让阿什琳猛然停下。
去感受,而不是思考。
萨诺瓦的这句话只对了一半……面对黑魔法,只有两者结合才行。
“是吗?”阿什琳问,“真的有人能够‘不去感受恐惧’吗?”
“战士就可以。”卢卡斯说,“他们用勇气盖过恐惧,用头脑化解恐惧。理性是唯一能让我们打败恐惧的东西。”
“不,”阿什琳拿起一块龙晶石,并分别扔给卢卡斯和扎克一块,“战士拥抱恐惧。”
“等等,你要干什么——”
“跟我来。”
话音刚落,她鼓起勇气,一头扎进龙晶石的世界。
13. 模糊新娘
做草药是项精妙的艺术,萨诺瓦曾说。
比方说,制一瓶爱情药水,要用上迷迭香、玫瑰干花、木槿花、香草,满月时的月光和针对不同爱恋对象的不同咒语,还要用水元素魔法以确保爱的纯净。
阿什琳非常认同这项艺术,萨诺瓦繁忙时,她便成为他的助手,为客人们制作草药。碾碎草叶、搅拌花瓣、切断块茎的过程舒缓而解压。
至少,短期是如此。
可是阿什琳无法想像每天都这么做,并且不干任何别的事。
她真的要一辈子都当王国草药大师的学徒与助理,再在之后继承这个职务,成为河湾的草药女巫吗?
这看似是个不错的生活。
平静、稳定、安逸。
压抑、窒息、重复。
阿什琳放下药瓶,胳膊酸透了。渡鸦在订单上又画下一个勾,金币入账,但还有无穷无尽的新订单,怎么也做不完。
她没有看到卢卡斯和扎克,他们有自己的路要走。
“草药。”下一个客人说道。
阿什琳直直看着它空白的脸。
“你赢了。”她肯定地说,“你想让我感到恐惧?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很害怕,害怕得不得了,只想逃离。”
这是真的。一想到她的生活可能是这样,她浑身发软,冷汗直冒,胸口直闷,小腿不断发抖。
但正是这种恐惧,这种感受,让她知道自己是谁,自己在哪儿。
她感受到恐惧的位置、恐惧的质地、恐惧的形态,但她并非这种恐惧。她只是明确了它的存在。
龙晶激发恐惧,让恐惧引领方向。
这才是找到出路的唯一方法。
卢卡斯错了。你既不能假装恐惧不存在,也不能过度分析,试图保持冷静。
那正中龙火黑魔法的下怀。
再说,怎么有人能假装某种感受不存在?
客人问:“你害怕什么?”
“我害怕重复乏味的生活,每一天都是前一天的复制品。我害怕……我不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
客人空白的面具扭曲起来。
它摘下面具,却露出了卢卡斯的脸。
接着,他的衣服也发生了改变,变成阿什琳曾穿过来假扮他的孔雀蓝披风。
阿什琳还从没在真正的卢卡斯身上看到过王子的服饰——好吧,现在也不是真正的卢卡斯,但此时她忽然更加深刻地意识到,卢卡斯的确是一位……
王子。
他举止高雅,脸上露出真卢卡斯从未出现过的高冷。
“也许你从来没有关心过我。”假卢卡斯冷冷道,“也许,你下的诅咒是有原因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请回想一下,”他绕着阿什琳兜圈子,“当你念出那句错误的咒语时,究竟在想什么?”
“我在想……”阿什琳闭上眼睛,“我在想,我希望自己是一个强大而自信的女巫。我在想萨诺瓦会怎么看我。我在想当时生出的树林……”
“正是如此。你想过我的病么?”
阿什琳心一沉。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她一直在想其他,于是就念错了。
她并没有集中所有精力在“治疗王子”这件事上……又何尝有过一次,她能将心神完完全全集中在一件事上?
“你想要的太多,阿什琳·贝利。而命运刚好成全了你,让你逃离了单调的生活。”假卢卡斯说,“我在这里,只是想给你一个警告。”
“警告?”阿什琳抓起头发。
“你最大的敌人早已知晓,解除诅咒所需的四样物品为何物。”他说,“他会比你先一步完成咒语。
“而你的王子,不久后也会像那只老鼠一样,完全变成猫。最终,他会彻底失去人的神智。”
阿什琳哑口无言,无法分辨这是她的恐惧,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你是谁?这里不是龙晶的魔法幻境吗?你是在阐述我的恐惧?”
“的确是你的恐惧,但也的确是我看到的未来,”假卢卡斯的眼睛不再是蓝色,而是纯粹的绿色,“凡人称我为西尔维娜,我帮你的唯一原因,是你身上有我的魔力。
“再见了,阿什琳·贝利。请务必比你的敌人行动更快。”
假卢卡斯变成一只猫,如影子一般逃走了。
阿什琳这才意识到,这也是个提示。她追逐着黑猫的方向,推开客人,奋力奔跑。
客人们试图阻拦,却被拔地而起的葡萄藤遮住。
终于,她来到狐尾河。河流波光粼粼,几根猫毛漂在河面。
阿什琳深吸一口气,跳了下去。
冰冷刺骨的河水涌进她的耳朵、她的鼻腔。四周漆黑一片,像是无尽深渊。她会窒息而死。
然后她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新鲜空气。
空气是干爽的,她身上没有一滴水。龙晶石不见了。她站在洞窟外,北侧是一道长长的台阶,通往龙战士的旧营。
她释然地大笑出声。
“卢卡斯!扎克!”
无人回应,真是扫兴。
阿什琳的好心情开始消退,化为担忧。她不得不回过头,重新进入洞窟。
这一回,她清楚自己的路线。
洞窟再次变化,阿什琳发现自己回到了龙牙村。人们推推搡搡,石子乱飞,砸向一个人。
那是一个与阿什琳和卢卡斯差不多大的男孩,头发是灰褐色,身体健壮,没有向人们还手,只是一味地哭喊。
“我是被强迫的!”他大叫道,“我不是叛徒……绝对不是!我是狄亚斯的骑士!”
是扎克。
“你向黑暗女巫的信徒泄露了王国机密。”一个村民说,“你才不配成为骑士。不,你连住在这个村子都不配!”
“你怎么还有脸继续呆在这儿呢?”一个女人说,阿什琳看清了她的脸——夏洛特,“你父亲会为你感到羞愧。”
“你不是我的哥哥。”露西哭道,“你只是一只一直在偷吃粮食的大老鼠!”
阿什琳从人群中挤出来。
“别再否认了,扎克。你要面对心中的恐惧。说吧,你最害怕什么?”
“我……我……”扎克结结巴巴,“我害怕被家人唾弃,害怕他们觉得我是个一事无成的废物,是个愚蠢的叛徒。”
人们不再拿石子砸他了,傻傻地瞪着他,让出一条路。
“很好!”阿什琳说,“顺着那条路走,很快就能出去了,别管我。”
“你要去哪儿?”
“我去找卢卡斯!”
扎克的世界逐渐淡去,这意味着他已经回到现实。阿什琳拿起另一块龙晶,心中默念卢卡斯的名字。
很快,她就来到了赫利安城堡。
阿什琳本以为她会看到卢卡斯永久性地变成猫,这听起来比较符合他的恐惧。
可是,不。
这儿是阿什琳见过的最棒的书房。
空气中弥漫着墨水、蜡油和干燥羊皮纸的味道。胡桃木书柜中,每一排书脊都整整齐齐,皮革封面上印着金箔字迹,泛着旧时代的光。
窗帘是拉开的,但阿什琳却看不到任何风景。阳光虽透过来,却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书房一角,是张厚重的深红色檀木桌。
卢卡斯·德维尔低着头,漆黑的半长发带着卷儿,自然地垂下,几乎遮住眼睛。
房间中那么多阳光,却没有一丝是打在他身上的。
他面前是厚厚的大部头书籍,手中的羽毛笔飞速旋转,简直要起飞了。
这是卢卡斯最大的恐惧,在书房学习?
阿什琳想不通,卢卡斯明明爱惨了读书学习。
“卢卡斯?”阿什琳试探道。
王子没有理她,依然全神贯注地盯着书本,将挡眼睛的头发撩到耳后。阿什琳注意到,这似乎是他焦躁或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阿什琳走上前去,将一只手搭在他肩上。
“殿下,是我。”
卢卡斯抬起头,露出一双迷茫的蓝眼睛。
“阿什琳?”
“你现在在龙晶中,你知道吧?”
“我当然知道,我正在努力解决这个问题。”卢卡斯眉头皱紧,“你也是我的恐惧之一么?”
“什么?不,我是来救你出去的。听着,出去的唯一方法就是接纳你的恐惧,不要回避,也不用刻意用‘理性’分析。”
这时,门被打开。尼古拉斯二世大步朝他们走来,似乎没有看见阿什琳。
卢卡斯肉眼可见地变得紧张,慌慌张张地站起来,完全不像阿什琳平常见到的样子。
“父王。”
“你上周的剑术考核和伊莱恩相比,落得很多。”国王语气冰冷,手中拿着类似表格的纸张,“骑马、射箭、政治和历史……都是如此。”
卢卡斯低下头。
“承认你的恐惧,卢卡斯。”阿什琳说,“直视他的目光!”
“我本以为你才是更像我的那个。”国王说,“可是我错了,错得离谱。伊莱恩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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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的王位继承人,她聪慧、勇猛,浑身上下都流淌着德维尔家族的血。她既能拉拢各个贵族,又能与战士们并肩作战。”
话音未落,国王身后又多了几个人。阿什琳只认出最前面的是伊莱恩公主,满脸嘲讽地望向卢卡斯。她旁边是格拉西亚王后,表情失落。
剩下的,大概是其他领主或贵族成员,个个服饰华丽、神色高傲。
“而你?”
尼古拉斯二世用最轻蔑的眼神看着卢卡斯。
“你令我想起你的叔叔——一样软弱,一样无能,整天净做些无望的白日梦。而你知道他是什么下场。”
“和我比,你什么也不是。”伊莱恩带着可怕的微笑说,“我才是父亲真正的孩子,赫利安真正的王。你唯一能做的,就是辅佐我的统治,或是同其他领主的女儿联姻。”
“你令我失望。”格拉西亚王后说道,“不像是赫利安的王子,更像一只野猫……”
贵族大笑起来,笑声如此尖锐,好像要震破他们的耳膜。
“软弱无能——”
“疯子,幻想家——”
“虚伪,装出来的礼貌——”
“野猫!”
“如果你不是王子,还能是谁呢?”
“王子,还是野猫?只有这两个选项——”
卢卡斯捂住双耳。
阿什琳目瞪口呆,还没回过神来,书房却开始摇晃。窗户自己关上,被铁链封死;门也迅速紧合,门前长出巨大的铁栅栏。
书房变成了牢房。
卢卡斯面色苍白,呼吸急促。他的双手不知何时多出一道枷锁,无法挣脱。锁链极长,伸向阴影。
他不是王子,而是王宫生活的囚徒。
“这……这是怎……”
贵族们渐渐消失了,但地面依旧颤抖,如同地震一般。
“你害怕什么?”
“什么?”
“快回答我!”
“这都不是真的。”卢卡斯咽了口口水,“这是黑魔法,我不应该看到这些。”
“也许你应该看到。”一个新的声音说。
要么是阿什琳花了眼,要么,就是卢卡斯身边,又多出一个卢卡斯。
这个卢卡斯看起来更疯狂,头发凌乱,眼下挂着深深的黑眼圈,像是十天没睡觉。
“你是谁?”
原卢卡斯想要后退,却被铁链禁锢。
“我是你呀。”疯卢卡斯咧嘴一笑,“你最恐惧的、失控的自己。”
话音刚落,一股黑烟自他脚下生起,像是龙火燃尽后的烟霾。阿什琳呛得连连咳嗽,什么也看不清。
突然间,两只血红的眼睛从黑暗中睁开。
卢卡斯瘫软在地上,一动也不动。
伴随一声低吼,一只巨型黑色猫科动物从黑烟中走出,嘴巴微张,露出尖锐的獠牙。
“你不是真的。”卢卡斯虚弱地说,“你不可能是……我。”
“恰恰相反。我才是真正的你。”
就在大黑猫要张开血盆大口,将卢卡斯吞下去时,地板突然裂开巨大的裂缝,两人惊叫着掉了下去。
他们掉进了……一场仪式。
还不是随便什么仪式。
是订婚仪式。
教堂的彩绘玻璃窗将阳光滤得模糊不清。卢卡斯站在尼古拉斯二世身侧,身着湖蓝色的丝绒斗篷。
他对面,是一位暗红色长裙的美丽女孩。二人后面是大主教。
但令阿什琳战栗的是,无论如何她也看不清这个女孩的面容 ,只觉得她是美丽的。要不是她看卢卡斯的脸一清二楚,她就怀疑是自己视力的问题了。
“在太阳神赫利安娜与众人的见证下,卢卡斯·德维尔,你是否愿以誓言承诺,将来迎娶你面前的这位女子,为你的合法妻子?”
主教竟然也没能说出女孩的名字。这个女孩并非真是存在的,只是卢卡斯抽象的恐惧。
卢卡斯垂着脸,整个人紧绷着。
“我……”
“说出你的真实想法,卢卡斯!”阿什琳焦急地喊,“相信我,就这一回,好吗?相信——相信你的朋友。”
卢卡斯看了看阿什琳,似乎终于清醒。接着,他看向面前面容模糊的女子。
“我不会承诺任何事。很抱歉,我无法迎娶你……我害怕被他人规定好的未来。害怕自己无法掌控的人生。害怕活在他人的期望里。”
教堂的穹顶轰然崩塌,露出湛蓝的天空。
他们总算来到洞窟外面。
14. 巨龙游戏
“你们回来了!”老鼠扎克欣喜万分,“龙战士的营地就在上面,我刚看到啦。”
阿什琳和卢卡斯都气喘吁吁,一时谁也没说话。卢卡斯依然是猫的样子。
“嘿,你俩还好吧?”
“很好。”卢卡斯勉强说,看也没看阿什琳一眼,“我们走吧。”
“卢卡斯,如果你想谈谈刚才发生的事——”
“刚才什么也没发生。”卢卡斯说,“你什么也没看见,就这样。”
“好吧。但我们是朋友,如果你真有什么想倾诉的,我一直在这里。”
“你放心,我大脑空空如也。”
然而,他走路依然颤抖。
阿什琳本想告诉他关于森林女神的警告,但她不愿让卢卡斯再多一样烦心事。
从他的恐惧来看,他似乎对成为野兽有很深的心理阴影。倘若他知道有神警告阿什琳,他不久后就会彻底失去人的心智,永远成为猫,会不会变成阿什琳方才见到的模样,彻底发疯发狂呢?
让她想象人类形态的卢卡斯露出那副癫狂的模样,比想象兔子吃掉老虎还要难。
或许那个警告是假的。
或许,它真的仅仅是阿什琳的恐惧,再无其他。
可它的出场与阿什琳整体的恐惧幻觉格格不入,难辨真假。按西尔维娜的话,它的确属于阿什琳的恐惧,也的确是神的警告。
更为要紧的是,诺克斯也在寻找这四样物品。
阿什琳深吸一口气。
别焦虑,别胡思乱想。
现在最重要的是龙。
这儿是龙息山为数不多的平坦之地,由于再往上有片树林,相对来说比较隐蔽。几座羊毛布搭成的帐篷矗立在林前,上面挂着不同领主的旗帜。
大部分龙战士的营地都被巨龙销毁了,只有这里安然无恙,大概是保护魔法更为强大。
阿什琳一直生活在偏僻的河湾,龙族战役对她来说遥不可及。龙息山毕竟处在王国边境,对大部分狄亚斯的百姓来说只是传说而已。
可此时,她再次真切地感觉到,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战火的痕迹,魔法的感应,生活的影子。
她钻进那个挂着狐狸旗帜的帐篷——狐尾河湾领主的帐篷。
帐篷里很是干爽,摆着几把瘸腿的椅子和破洞的毛毯。一些破碎的笔记和书本散落在椅子和地面上。
太棒了,看来这就是龙族魔法的古籍!
阿什琳兴奋地拿起第一本书。
《训龙基础课程Ⅰ:面对死亡》
等一下,这一上来也太刺激了吧。
她翻开目录。
第一章:准备好英勇赴死了吗?
第二章:坟墓预订指南
……
目前,阿什琳既没有准备好英勇赴死,也尚无搬到土里住的打算。
她觉得作者应该是个门外汉。
或者说,她衷心希望作者是个门外汉。
“喵。”卢卡斯探出头,嘴里叼着本大部头:
《训龙魔法大全(10周年纪念版)》
“第一章就是龙语沟通咒语,”卢卡斯说,“不过我建议你多施几次,毕竟龙不是猫。”
接下来的时光仿佛令阿什琳回到跟萨诺瓦上课的日子。
实话实说,卢卡斯是比萨诺瓦靠谱得多的老师。萨诺瓦实操很厉害,但对于教学一窍不通;而卢卡斯虽然压根不会魔法,却很明白怎么让阿什琳学会。
阿什琳向来不喜欢阅读大部头,更何况是这种时间紧迫的时刻。卢卡斯便随便拿了张纸,将《训龙魔法大全(10周年纪念版)》的要点列了个提纲。
接着,他又问阿什琳擅长与不擅长什么,将阿什琳会的所有魔法也按掌握程度列出来,整合成一个清晰的表格。
“人类的魔法是基于四大元素的。你的魔法有森林女神加成,土元素尤为突出。大部分训龙魔法要用到的也都是土元素,只有龙语的部分是风元素。
“你最擅长的魔法是无杖魔法,也是最为神秘的一种。不需要咒语,不需要法杖,只用心去连接。这是我们今天练习的重点。”
阿什琳皱着眉看向表格。
————
魔法形式
————
咒语:一般
仪式:差
无杖魔法:优秀
草药制作:一般
————
元素掌握
————
水:一般
土:优秀
风:优秀
火:差
————
“第一步就是龙语魔咒:Igniscale Cordis,Soni Veterum,Vox Mea Sit Tuba,Et Os Meum S Sicut Draconis.很简单,你只需要发音标准,别把自己也诅咒了就行。”
阿什琳真希望卢卡斯重新查查“简单”这个词的释义。
“你未来打算当老师吗?”
“那可不是我说了算的。别扯别的。”
不过,一切进展得都还算顺利。至少到傍晚时,她已经给自己念了上百遍龙语咒语,法杖都快冒烟,不可能没有效果。
她还学习了龙的性格(残暴、狡猾、凶狠、变化无常……)、龙的习性(比如吃人和掠夺财富)、防火咒语等一系列本应有趣、但被编写得像宗教课本一样乏味的东西。
可惜,卢卡斯的教学方法再清晰明了,对于本身无趣的知识也无济于事。
随着时间的流逝,知识点像河鱼一样丝滑地从大脑皮层滑过,阿什琳祈祷它们能留下一部分。
卢卡斯的声音也渐渐没那么吸引人了,令人想起干巴巴的老教授。
她一开始究竟为什么觉得卢卡斯挺有趣来着?
要是卢卡斯今后有女朋友,那她的人生可真够惨的。
太阳落山后,法杖上的绿萤石发出一声虚弱的低鸣,彻底不亮了。
“今天就到此为止。”卢卡斯满意地点点头,“咱们可以先休——阿什琳?”
阿什琳刚闭上眼睛,意识已飞进梦里,此时猛然抬头:“什么龙鳞?”
卢卡斯无奈地合上书,阿什琳这才发现他竟然已经变回人了。
什么时候的事儿?
“昨天我说你可以做到,我是认真的——我相信你能让龙准确喷火。但前提是,你也得认真对待这件事。”卢卡斯板着脸说,“训龙和哄小孩可不是一回事。”
“我很认真啊。”阿什琳撑起眼皮,“困倦是大脑用力过度后的表现。”
“那我们再复习一下明天的计划吧。扎克,你也过来。计划的第一步……”
————
计划的第一步,彬彬有礼地冲龙打招呼。
听起来很容易。
但当阿什琳真的站在那条三十米长的大龙面前时,就显得没那么容易了。
她浑身覆满红鳞,仿佛火焰会随时喷出一般;龙角优雅地弯曲着,角尖比刀锋更为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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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她睡得正香,鼾声惊天动地,阿什琳简直奇怪为什么还没有发生地震。
然而,这都不算什么。
最古怪的是,这条龙在抱着玩偶睡觉。
不止一个玩偶。
是……成百上千个玩偶。
毛线头发的、没有头发的、棉布的、一只眼睛的、没腿的、雕刻的、手缝的……
挤在最中间的,是露西的娃娃莉娜公主。显然,莉娜是她的最新战利品。
阿什琳记起昨天书上的话:所有龙都沉迷于金银财宝,对它们爱不释手,不占为己有决不罢休。
她紧张地环顾四周。整个龙穴都堆满了破废的玩具,还有少部分衣物——没有任何贵重物品。
这年头,巨龙的眼光真是下降了不少。
“这龙到底有什么癖好?”卢卡斯咕哝。
阿什琳清了清嗓子,内心祈祷龙语魔咒有效。
身为猫的卢卡斯虽然能同其他普通动物交流,却听不懂魔法生物的语言,扎克也是如此。因此阿什琳给他们也施展了龙语魔法。
“嘿!早上好呀!”
巨龙动了动,睁开太阳一般金色的眼睛。
第一步计划完成了。
第二步:耐心地深入交流,感受龙的血脉,命令它喷火。
这是被阿什琳提炼后的版本。
在初版中,卢卡斯将第二步仔细拆分为了十步,具体连和巨龙聊天的话题和选项都有着完美的构思。比如,尽量不要谈人肉的口味,以防引起对方的食欲。呃,说真的,谁会谈这个?
对于阿什琳的简化,他痛彻心扉,好像把他不存在的孩子杀了一样,却也拿她没办法。
“你们是谁?”龙问。
“我叫阿什琳,这是我朋友,卢卡斯和扎克。我们——”
阿什琳话还没说完,巨龙突然张开翅膀,瞳孔放大,迅速来到他们面前。玩偶们像塌方一般从玩具堆滚落。
阿什琳差点瘫倒在地。她能看到巨龙身上每片暗红色的鳞片,闻到龙独特的气息。
就当她在心里构思自己的遗言时,那条龙开心地跳了起来,把他们都震得倒在地上。
“终于有拜访者了吗!”龙看起来兴高采烈,“我的天哪,我的天哪!你们是来陪我玩儿的,对不对?”
“啊,”阿什琳被搞糊涂了,但决定顺着她的话说,“没错!我们是……嗯……巨龙陪玩员,对!”
巨龙笑起来,竟然还挺可爱的。
“太棒了!太棒了!对了,自我介绍一下,我是爱苏萨。”她伸出巨大的爪子,让阿什琳“握”了“握”,“噢,我就知道他们总会派人来庆祝我的生日的!”
“你的……生日?”
爱苏萨骄傲地点点头:“今天是我的五十岁生日!啦啦啦啦!”
“五十岁?”阿什琳吃了一惊。龙的五十岁相当于人类五岁。
她一直以为留在狄亚斯境内的龙,肯定是某条巨大的老龙,实力非凡所以赶不走。
这下糟了,她可没有带生日礼物。
“那么,你想玩儿点什么呢,爱苏萨?”
“嗯……”巨龙冥思苦想,“角色扮演,怎么样?”
阿什琳露出笑容:“哇哦,那正是我擅长的。剑与魔法,公主与王子……在这场伟大的冒险中,你要扮演谁呢?”
角色扮演可是阿什琳的拿手好戏。
“我要扮演女儿,”爱苏萨高呼,“你来当妈妈!”
阿什琳的笑容僵在脸上。
15. 驯龙高手
家庭狗血剧,并不在阿什琳心中的角色扮演游戏里。
说真的,她长得很像龙妈妈吗?
“训龙魔法。”卢卡斯低声提醒,“感受龙的血脉,控制她,别忘了。我们要的只是一发精准无比的火焰。”
“非常好!”阿什琳大声说,“现在你就是我最亲爱的女儿了,我的爱苏萨。不过,你觉得这两个小家伙该扮演什么角色呢?”
爱苏萨金黄的大眼睛盯着黑猫和灰老鼠,绞尽脑汁。
“晚餐?”她提出一个非常合理的建议。
“什么?!”扎克连连后退。
“哦,看在龙祖的份儿上,那太残忍了,我的孩子。”阿什琳挡在他们身前,已经深深入戏,“其实——他们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
卢卡斯猛地扭头看她,差点把头扭断:“这可不在我们的计划里!”
扎克吱吱叫起来:“叛徒!”
爱苏萨跺着脚,声音热情洋溢:“太棒了!谢谢妈妈!”
她一爪抓起卢卡斯,一爪抓起扎克,满心欢喜地抱了一会儿,轻柔地将他们放在玩偶间。
猫和老鼠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和那些僵硬或瘫软的玩具也没什么区别。
“那么,亲爱的爱苏萨还想干什么呢?”
“我想……听妈妈唱歌!”
哦,不。
阿什琳宁愿与一头凶狠的成年巨龙打一场硬仗。
“咳咳咳……其实,妈妈今天感冒了,咳咳,不适合唱歌。”
爱苏萨的表情立刻变了。
“可是我就想听妈妈唱歌。”她那双大金眼睛中泪水盈盈,“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过歌声了……”
阿什琳望向卢卡斯和扎克。那俩家伙厚颜无耻地点点头。
“你可以的,阿什琳。”扎克鼓励道。
“只要音比你的拉丁语准就行了。”卢卡斯也鼓励道——如果这也算是鼓励的话。
尽管喜爱音乐,但阿什琳向来五音不全,唱的歌连乌鸦都不敢听。她想起萨诺瓦曾为她唱的一首歌——《树妖与少年》,精灵大乐师艾丹谱写。
她只好轻轻哼起来。
在自己哼歌时,环境总是最安静的。
好的音乐有夺人心魄的力量,比如说精灵的魔法便来自音乐。阿什琳的瞎哼哼自然无法夺人心魄,但也有力量流淌。
龙的血脉,阿什琳在心中默念,回想昨天学习的魔法。
训龙与训狗不同,龙战士们往往没有多少时间真的“训”龙。“训龙”真正的含义,是用魔力与巨龙建立精神连接,向其传达命令。
龙是一种极其特殊的魔法生物,它们既不像精灵或矮人那样有类人的外形,又不像被困在迷宫中的怪兽那般愚蠢。
它们是拥有智慧的非人魔法生物,这令人们有能力与它们建立连接的同时,又不必有道德负担。
这样的连接可以以任何方式建立,比如说,擅长魔药的龙战士或训龙法师就可以给龙和自己下药;喜爱念咒的,也可以原地开始吟唱咒语——要是不怕龙嫌吵。
当然,龙可以违背命令。
但通常情况下,一旦建立了连接,就意味着龙认可了你,便也“臣服”于你。
在黑暗女巫辛西娅的时代,龙被黑巫师掌控,所及之处无恶不作。辛西娅被诅咒在迷宫中之后,黑巫师的势力褪去,但龙依旧想获得狄亚斯的领土。直到二十年前,它们才被彻底驱逐。
龙战士虽名战士,却比黑巫师温和许多,只是命令巨龙远离狄亚斯,命令失败的情况下才与之决一死战。
这条龙比他们计划中好对付得多,至少卢卡斯那些复杂的作战策略(包括龙骨弓的使用)可以省去了。
阿什琳现在充满自信。一条龙宝宝,当然能被她轻而易举地驯服。她的歌声也越来越有底气,接近高潮。
就像卢卡斯说的,她不需要任何道具。媒介,反而会成为她的负担。
她盯着爱苏萨的双眼,一边哼着旋律,一边试图感到连接。
爱苏萨是一个幼小、天真的灵魂,阿什琳很快就感应到了她。这样的连接令阿什琳心情愉悦,好像整个人都被晴天照亮一般。
阿什琳感到自己似乎变得轻飘飘的,像朵云。
爱苏萨在她脑子里发出困惑的声音:
「妈妈?」
「嗨。」
「这也是游戏的一部分吗?」爱苏萨激动地问,「为什么我们在脑子里对话?」
「没错,因为这样更好玩了呀。」阿什琳回应,「接下来,咱们可以开始做饭!你想吃什么呢,乖孩子?」
「生日蛋糕?」爱苏萨满怀期望。
「难度有点大。烤肉怎么样?」
「太棒了!有羊吗?」
阿什琳望向玩具堆。
说实话,这有点残忍。但她还是拎出一只破破烂烂的绵羊布偶,并掏出龙牙木火把。
对不起了,小羊。至少它是玩具。
「烤全羊。不过……我们没有火。」
阿什琳举着火把,将绵羊玩偶放在上面,努力将全部魔力注入她与爱苏萨之间的魔法连接上。
「你可以为咱们的烤全羊喷一次火吗,亲爱的?」
一种振动,在她与巨龙的连接上回响。
要是她只是用嘴说出这句话,是不会有这种效果的。毕竟,她的意图太明显了,就算龙宝宝肯定也能看出来。人类不可能与龙陪玩还特意要火。龙火具有强大的魔力,任何龙都不会轻易喷出。
爱苏萨非常犹豫:「一定要真火吗?」
「当然!不然晚饭怎么吃呢?」
振动更加强烈,火苗似乎已经蔓延进阿什琳的脑子。她能感觉到爱苏萨在动摇,真的想要喷出火。龙宝宝的腹部开始发光,周身的温度变高。
「可是,别的龙都说不要随便喷火,坏人会利用龙火。」
「那是在另一个世界。」阿什琳赶紧道,「我们在过家家,对不对?我现在是你的家人哦。」
这句话,是她今天犯下的最大的错误。
爱苏萨的龙火戛然而止,嘴巴只是冒了个烟。
她突然张开翅膀,冲阿什琳吼了一声,飞回自己的玩具堆。
卢卡斯和扎克赶紧将头埋在别的玩具里。
“我没有家人!”爱苏萨切换回现实语言,“妈妈爸爸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因为他们喷了火。他们都被和你们长得一样的人杀死了!”
阿什琳的心愈发冰凉。
“天哪,我很遗憾……”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什么吗?”爱苏萨盯着阿什琳,“妈妈说得对,人类都是这样的。他们会精神控制你,命令或诱惑你做某件事——那是你们的训龙魔法,对不对?现在,你也想要诱惑我,给这只羊施展黑魔法!”
阿什琳果然低估了龙宝宝的智商。
“当然不是这样!”她没撒谎,毕竟她的确没有想给绵羊布偶施黑魔法。
“哼,那你们是干什么来的?我知道人类不会派巨龙陪玩员来!你们都是大骗子。”
“我们只是……我们需要你的火。”阿什琳说道,“但不是为黑魔法,而是为了解除一个诅咒。”
“诅咒?”
“阿什琳,够了。”卢卡斯的猫语从玩具堆响起,“不要偏离计划!龙族永远也不能知道月神的谜语。如果他们也寻找四样物品,解除了龙战士的训龙魔法呢?我们并不清楚那道咒语的威力,也许它能解除的不仅仅是诅咒。想想后果,别冲动行事。”
“可是——”阿什琳顿了顿,“这么做是不对的。她不愿意喷火。”
“不愿意?”卢卡斯语气尖刻,“你的同情心多到要分给曾肆虐大陆的魔法生物吗?现在可不是考虑龙族外交友好政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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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候。”
“我只是……”
“你刚刚都快成功了!驯服她,阿什琳。”
爱苏萨危险地眯起眼睛:“你们在喵喵什么?”
“没什么。”阿什琳深吸一口气,回到意念上。
卢卡斯说得对。人类和龙族不能相提并论,她没有必要花心思同情一条龙。
龙族曾杀害了那么多人类,引来无数祸害。她连自己的族人还没来得及顾上,为什么要管龙怎么想?
「对着火把喷火吧,爱苏萨。」魔法在一条红绿交织的丝线上跃动,仿若点点水波,「喷火……喷火……」
「不!」
「火焰,爱苏萨!燃烧的火焰。」
幼龙剧烈地摇着头,爪子将地面划出又长又深的痕迹,发出刺耳的声音。
尽管做了充足的心理建设,阿什琳依然不忍心继续,但卢卡斯说:
“加油,你快成功了!”
于是她选择闭上眼睛,不去看爱苏萨的样子。
「滋滋作响的火焰。你只要往这个火把上喷火,然后放我们安全离开。」
她汇集起土与风元素,强化精神连接,让昨天学习的魔法压迫着龙的灵魂。
「喷,火。」
终于,滚烫的火焰从龙口中涌出,精准无误地喷在龙牙木火把上,无比明亮。
扎克欢呼雀跃起来,阿什琳则纠结地看向那头龙。
一方面,她自然而然地为爱苏萨感到难过——被魔法从精神上强迫“驯服”,喷出自己珍贵的、有魔法的火焰;另一方面,她又责怪自己的难过,因为这显然毫无必要:她是人类,而龙是人类的敌人。
想想那些被龙屠杀的无辜之人。她记得萨诺瓦给她讲的那些故事:龙牙村沦为烈火之地,百姓在尖叫中化为灰烬……
尽管,这并不是爱苏萨做的。是她的族类。
这么做没有错,她对自己说。反正,他们的理由是正当的。如果爱苏萨真的理解他们的初衷,肯定会同意喷火的。
她太多愁善感了,这只会拖累他们的进度,导致卢卡斯无法解除诅咒,最终彻底变成猫。
“我很抱歉,爱苏萨。我知道你不想这么做,但我还是强迫你做了。但是,我别无选择。”
爱苏萨累得瘫在地上,像一条巨大的蜥蜴,头埋在爪子里。
“走开,我不想和你说话。”
阿什琳将怨气撒在卢卡斯身上:“这下你满意了吧,殿下?强迫一头小龙宝宝的感觉怎么样?”
不过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卢卡斯也没做错什么,作为王子,他必然不会站在龙这边。
然而,黑猫久久地凝视着火焰,像见鬼似的。
“这不对劲。”他说道。
阿什琳大松一口气。
“没错!精神控制什么的太过分了——”
“不,”卢卡斯依然观察着火,“我是说这火焰本身不对劲。它太……轻薄了。龙的魔火不是这样的,我在书上见过。”
“可能画师技艺不精。”扎克猜测。
“你不信任狄亚斯古代最厉害的画师?”
就在这时,一阵风拂过洞穴。
龙火摇曳着,竟熄灭了。
扎克紧张地问:“你不是弄了个保存咒语什么的吗?”
“没错,而龙火会随着我的意志燃起。”阿什琳找回自信,“瞧。”
她瞪着火把,但结果只是让自己显得像个智障。
什么也没发生。
“可能我不熟练,等一下。”
她又试了几次,但火把依旧空荡荡。
“不可能。”阿什琳开始惊慌了,“我明明施咒成功了呀!现在我也能感受到咒语就在火把上,理论来讲是绝对有效的。”
“怎么会这样?”扎克问。
“因为,”卢卡斯回答,“那不是真正的龙火。”
16. 翱翔时刻
龙火的力量究竟有多强大呢?
最为人们熟知的,当然是物理上的杀伤力。一天之内,一座繁华了几百年的城市,也能化作焦土。
不为人们熟知的,但百姓有所耳闻的,则是龙火的黑魔法效应。
与普通火焰不一样的是,龙火能够腐蚀灵魂。具体如何腐蚀、腐蚀到什么程度,则无人知晓。因为被腐蚀的人早已失去神智,被困在龙息山,迷失方向、自寻死路。
而这样独特的魔力,也令龙火在外观上呈现不一样的特征。
“龙火颜色更暗沉,色调更冷,且质地更厚重。龙火和普通火焰的区别,就像绸缎和薄纱。”卢卡斯分析道,“这条龙骗了我们。她在喷火时,故意没有施加龙族魔法。”
“我不这么认为。”阿什琳皱眉,“刚刚我命令她时,她真的被迫服从了。如果她有所欺瞒,我肯定会知道的。”
《训龙魔法大全(10周年纪念版)》显然并不全面,阿什琳心想。
她现在明白了。
龙族魔法的本源,和人类魔法并没有区别。
所有人似乎都忽视了这一点。
灵魂与心灵,是魔法唯一的扎根之处。
倘若自己无心施法,阿什琳再怎么“驯服”,爱苏萨都不会真正喷出龙火的。
正如她在龙晶洞窟时,龙火的黑魔法用恐惧腐蚀灵魂,而充满恐惧的心灵,又能激发引领道路的魔法。
她想起在酒馆的时间循环,那样的黑魔法令人们困在同一段时间,完全违背他们的意图。
如果她只是一味地用魔法驯服、强迫与控制,那又与黑巫师有什么区别?
阿什琳不顾卢卡斯和扎克的阻拦,缓缓来到爱苏萨面前。
“嘿,还想一起玩吗?”她轻声问道,“这一回,不用喷火。我也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
“精神控制糟透了。”爱苏萨抱怨,“你得对龙祖神发誓不这么做。”
阿什琳扔下火把和法杖。
“我对龙祖神发誓,再也不用魔法强迫你。”
“你在干什么?”卢卡斯难以置信,阿什琳没有理会。
“我想听听你的故事,爱苏萨。”阿什琳真诚地说,“你为什么不和其他龙一起离开呢?”
龙像小狗一样坐了起来,态度有所缓和。
“人类把我的族类赶走时,我是年龄最小的那个。”爱苏萨说,“他们好像没有能力强迫我,因为我太小了,不足以与他们的魔法产生连接。但是他们也没有杀我……
“有一个男孩出来保护我,说我的价值比他们想的高得多。他救了我,对我很好,我很喜欢他。”
这就是为什么爱苏萨一开始对他们的到来没有戒心,反而异常高兴,阿什琳心想。
卢卡斯敏锐地眯起眼睛。
“这个男孩,他叫什么名字?”
“叫诺什么……”爱苏萨甩甩尾巴,“诺克斯。”
三个人震惊地面面相觑,脊背发麻。
怎么可能?
无论是扎克还是萨诺瓦,都见过诺克斯,知道他是一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孩子。
龙族战役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他们都还没出生呢,诺克斯怎么会在场?
“他是不是身材纤瘦,黑发黑眼,长得像吸血鬼一样?”扎克问。
爱苏萨点点头,有些欣喜:“哇塞,你也认识他?”
“算是吧。”扎克嘟囔。
“那你后来为什么不离开?”阿什琳问。
爱苏萨垂下头。
“我不想一条龙自己飞。我一直在等……等一个朋友,一个家人。”
阿什琳伸出手。
“那么,你现在等到了,”她微笑道,“真正的世界和真正的家人在外面,爱苏萨,不在这些玩具里。”
“她真是彻底失去理智了。”卢卡斯对扎克说。
然而,扎克也离开卢卡斯,费劲地叼起一个布娃娃——莉娜公主,来到爱苏萨面前。
“我知道离开家人是什么感受,”他认真地看着巨龙,“我也害怕被家人抛弃,怕他们觉得我是另类。如果你愿意,我也想和你一起飞。只有一个条件——将村民孩子们的玩具都还回去。”
爱苏萨依依不舍地看着那些玩具。
“那可是我花了很久找到的呢。”她有点委屈地说。
“但它们不是你的,它们属于其他孩子。”扎克说,“你不愿意被强行喷火,孩子们也不愿意被强夺取玩具。”
爱苏萨拱起巨大的身子,将脑袋埋在玩具堆里,闻了很久很久。阿什琳差点以为她要睡着了。
最后,龙总算答应:“好吧,我会还给他们的。你们都要来和我玩吗?”
一致地,他们都看向卢卡斯。
卢卡斯耳朵向后贴,显得不怎么高兴。
“啊,我也愿意和你一起飞。”黑猫不情愿地说,“就是有个小小的请求——飞行的目的地,可不可以是精灵谷伊洛文亚呢?”
真是无缝衔接的冒险计划。
爱苏萨的金色的眼睛炯炯有神。
“当然可以!今天晚上,你们来陪我兜风!我想……看看星空。”
————
夜晚的龙息村静得像个沉睡的婴儿,很少有成年人出来活动——对猛兽与龙火污染的恐惧,深刻在他们的记忆中,如同一道永不泯灭的伤疤。
除了兽骨风铃与蝉鸣,唯一一点声响来自于夏洛特·兰穆农场边的篝火。几个胆大的小孩们围在劈啪作响的篝火边,向更小的孩子讲述龙的故事。
与村中长辈不同,孩子们从未真切经历过龙之战役。于他们而言,一切不过是故事与传说。
“……战士们以为自己终于击退了巨龙。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还有一条龙依然在高空中自由翱翔。”最大的孩子用吓唬人的语气,阴森森道。
“是哪条龙呢?”小孩兴奋地问道。
一个抱着布娃娃的小女孩猛然瞪大眼睛。她叫露西,是农场主的女儿,前不久刚刚被一条大龙“袭击”,毫发未伤,但丢了最心爱的娃娃。
“是那条龙!”她指着天空,大叫道。
所有孩子的视线都随着她的手看去。
意识到自己看到什么之后,他们惊叫起来,有的迅速奔回家中,有的则激动不已地想要看得更为清楚。
露西是后者之一。
那条龙通体暗红,身形巨大,但头部却显得十分幼小,倒有点像只可爱的蜥蜴。
此时,它像只大鹰一样掠过夜空,留下一道优雅的红痕,像给夜幕划开一道伤口。
银白色的月光在鳞片上朦胧地闪烁,让它看起来不再是远古的灾厄,而是星空下的奇迹。
龙背上,坐着一个金色卷发、绿斗篷的女孩,神采飞扬地大笑着,好像一只快活的金鸟。她的帽子上有只老鼠,紧紧抓着帽檐。
女孩身后则是一个深色头发的男孩,神情紧绷,面色铁青,像要吐了一样。
龙的大爪子里,握着一个布娃娃。
“莉娜!”露西欣喜地叫道。
龙在她面前轻盈降落。
露西没有丝毫退缩,将莉娜抱回来。
巨龙发出一阵叽里咕噜的声音。
“她说她很抱歉夺走了你的布娃娃。”阿什琳翻译,“以及所有其他孩子的玩具。”
金发女巫不知从哪掏出一口大麻布袋,扔给孩子们。
“这些是你们丢失的玩具,现在小龙爱苏萨将它们全部还给你们。”她宣布。
其他孩子也怯生生地过来,从袋子里翻找起自己遗失的玩具。
“谢谢你,阿什琳姐姐。”露西感激道。
“没关系,我可是在你们这住了一夜呢。”阿什琳笑着说,“今后,爱苏萨不会再留在龙息山了。山上那些被污染的水晶与花草,应该也会随着时间渐渐被自然净化。你们再也不用担心龙了。这里,就是狄亚斯与龙真正的终点啦。”
说罢,她拍拍爱苏萨的头。巨龙张开双翅,遮住月光,再次腾空而起。
凉爽的夏风拂过阿什琳的面颊,星光与月光交织缠绕,像一首从另一个国度传来的歌谣。
她从未感觉如此清爽,好像世间所有烦恼都抛到九霄云外。龙鳞坐着虽然并不舒服,但此时她也完全不在意了。
此刻的她,不再是训龙者,不再是魔法的执行者。
只是一个和朋友一同飞翔的女孩。
龙溪村在他们身下变得越来越小,最终化为一抹黑暗中的小亮点。他们掠过龙息山的山顶,也终于越过狄亚斯的边境。
云雾在他们身周缭绕,令阿什琳想起萨诺瓦银色的魔法。
她离云朵、繁星与银月是那么近,仿佛抬手就能抓住月神的影子。
卢卡斯坐在她身后,身体僵硬而不知所措,似乎不知道手该往哪儿放,又怕自己从龙背上掉下去。
龙背空间很大,但能坐的地儿就不大了。
寂静之中,阿什琳只能听到自己和卢卡斯强烈的心跳声。
他的胸膛若有若离地贴着她的后背,书卷的气息将她包围。她能感受到脖颈处温热的呼吸。
阿什琳回过头,本想说几句玩笑话,却猝不及防地对上那双明亮的蓝色眼睛,差点撞上他的鼻尖,一时间忘了所有台词。
太近了,她有点不自然地想。
月光下,卢卡斯的容貌被夜色冲淡,但那股典雅的气质仍存。现在他没方才那么紧张了,似乎总算适应了自己在龙背上翱翔这一事实。
面对阿什琳突然的回眸,他看起来一时惊讶,但很快便莞尔一笑。
他仍有些坐立不安,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姿势,却没有抱怨。
“你——嗯——”阿什琳过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现在不想吐了吧?”
“感觉好多了,”卢卡斯说,“主要是我今天也没吃什么东西。”
“那就好,我的斗篷可是夏洛特送的。”
“听着,我不该强迫你训龙的,”卢卡斯轻声道,“龙与人的战争是一场种族、领土与利益之战,没有谁的立场绝对正义——更早以前,狄亚斯也是巨龙的领土。更何况,爱苏萨只是个龙宝宝,没有做错什么,更不值得被训龙魔法操控。”
他温柔地抚摸着爱苏萨的鳞片。
“原谅我,好吗?”
“哼。”小龙喷了喷气,“这只小猫变成人后,脾气竟然好多了。好吧,我原谅你。”
“你也原谅我吗?”扎克问。
“当然啦,小老鼠。”爱苏萨道,“你也该原谅我,我刚开始还以为你是零食呢。”
“习惯了。”扎克嘟囔,“卢卡斯一开始也以为我是零食。”
“嘿,我才没有!”
片刻的沉默。
“我只是担忧,如果龙知道了关于诅咒的事,可能会对狄亚斯带来不好的影响。”卢卡斯叹了口气,“我可以相信你吗,爱苏萨?”
爱苏萨保证道:“我不会用你们那些乱七八糟的魔法做任何事的,也不会告诉其他龙。”
于是,他们三个将谜语与诅咒的故事告诉了巨龙。
“那么,这就是你们想要龙火的原因。”
“没错。”阿什琳犹豫一下,“我不会强迫你,爱苏萨。我只是……在恳求。如果没有你的龙火,我们永远无法解除卢卡斯的诅咒。而更可怕的是……”
她深吸一口气。
“有坏人也想要龙火,我们必须在他之前得到。”
“等一下,”卢卡斯说,“诺克斯应该还不知道谜语,不是吗?他的血祭失败了,萨诺瓦亲口说的。”
“他是这么说的没错。但那天在龙晶洞窟,我自己的幻境中,我看到了森林女神。她警告我时日无多,敌人已经知晓咒语,会比我们更快。”
“但那是你的幻境,有没有可能她只是你的恐惧?”
“是我的恐惧,但也是真的。”阿什琳肯定道,“我有感觉。”
她想了想,还是没有告诉卢卡斯关于他会永远变成猫的事。
此时此刻,他们正一起骑龙翱翔,不能让更多坏消息破坏这样美好的夜晚。
“暂时忘记这些吧。”她轻松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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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是在和龙飞呢!还有比这更美妙的吗?”
“我连马都没怎么骑过,就开始骑龙了!”扎克说。
这时,爱苏萨突然来了个刺激的俯冲,像一个恶作剧。
阿什琳尖叫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她低伏在龙背上,紧紧抓着龙角,感觉心还悬在高空,胃里痒痒的。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她不得不腾出一只手扶住帽子,以防小扎克飞出去。
卢卡斯可并没有她这么喜悦。
“太阳神啊!”
重力与速度使他不得不贴向阿什琳,两人之间完全失去距离。
她的心随着速度的增加不由自主地加快,卢卡斯也同样如此,整个世界都仿佛在失速、颤动。
阿什琳狡黠一笑,突然将他的手环在身前。
“没什么好别扭的,殿下!你也不想死于高空坠落吧?”
卢卡斯被风吹得完全睁不开眼,黑发乱得像鸟巢。
“我只是觉得这好像有失风度——”
“风度比你的生命还重要?”
卢卡斯妥协了,认命地抓住阿什琳的衣角,头几乎靠在她肩上。
“爱苏萨,求你停下来!”扎克尖叫,“我要啊啊啊啊啊啊飞啊啊啊啊走了!!”
爱苏萨大笑起来,总算减缓速度,恢复刚才的平稳。卢卡斯立刻后退,和阿什琳保持距离。
“这是对你们刚才‘驯服’我的惩罚。”
阿什琳觉得,比起惩罚这更像奖励。她从没有过如此刺激的体验,甚至希望再来一次。
他们飞了很久很久,阿什琳慢慢地睡着了。
醒来后,太阳还没有升起。云层太厚,她看不清地面的景象。爱苏萨飞得越来越慢,地面也离得近了。
树木放大,风声渐停,他们的心也归于平静。
终于,他们回到了陆地,身处山谷。
起初,阿什琳还以为山谷间的那些亮点是灯。可作为灯,它们也太过迷你。
定睛一看,她才发现它们其实是魔法颗粒与散发金光的蘑菇。
所有柏树和橡树都被萤火虫一般的魔法颗粒环绕着,亮晶晶的,像森林中流淌着小段小段的银河。
数不清的光亮蘑菇生长在草地上,替代着蜡烛和油灯。
“这儿就是伊洛文亚的边境。”爱苏萨确信地说,“小时候妈妈给我讲过伊洛文亚的故事,它就在这附近。”
“谢谢你,爱苏萨。”阿什琳说,“但是……”
“你还有请求,对吗?”
阿什琳点点头,掏出龙牙木火把。
“作为朋友,我希望你能送我们一点龙火。”
这一回,爱苏萨没有迟疑。她憋足了气,精确无误地朝火把喷出热流。
深红色的火焰鲜活地、有节奏地跳动着,如同魔法的心脏。
卢卡斯眼前一亮。
“这就是真正的龙火!”他着迷地观察着,“太神奇了。扎克说得对,再厉害的画师也没画出龙火真正的模样。要是我带了速写本,现在就应该画下来……”
阿什琳再次向爱苏萨表达感激,和卢卡斯从龙背山下来。她小心翼翼,生怕踩到发光的蘑菇。
“我想,我们该分别啦。”阿什琳说,“对我们来说,旅程才刚刚开始呢。”
爱苏萨目光哀伤。她张开翅膀,将阿什琳抱入怀中。
“我不想让你走……‘妈妈’。”她开玩笑般地说。
“但是你不能进入精灵的领地,对不对?而且,你的兄弟姐妹还在等你。”
爱苏萨似乎游移不定,但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是的,我会去寻找我的同族,他们应该远居东方。”
“我和你一起去。”扎克说。
卢卡斯睁大眼睛:“什么?扎克,你应该留下,我们一起想办法解除咒语。”
“不。我觉得,是时候踏上一场真正的旅行了。”扎克坚定道,“我想去见见其他龙族,哪怕一眼也好。之后,我会努力回来……解除诅咒,和家人团聚。希望那时,我已经是不一样的自己。”
阿什琳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她只是抱了抱老鼠。
“那么,祝你们好运。”
“你们也是。”扎克道,“一定要小心诺克斯。看来,他并没有我们想得那么年轻,是不是?”
“这很难解释,”卢卡斯说,“要么他们是两个人,要么,诺克斯掌握了某种保留青春的方法……无论那种可能,可都不怎么样。”
“临走之前,我还想送你们一样东西。”爱苏萨说着,冲空气喷出一团亮晶晶的火焰。
一个小瓶子掉下来,被阿什琳接住。瓶子里,盛着闪闪发光的紫罗兰色药水。
“这是之前那个叫诺克斯的男孩送给我的。他说,这是受过月神祝福的幻化魔药,能够将一件物品伪装成另一件与之十分相似、但本质不同的物品。
“说实话,我没太听懂,也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送我这个。”
阿什琳小心地观察着药水,没有发现黑魔法的迹象。
诺克斯为什么要送一条龙宝宝这样的药水呢?
“或许他本打算将爱苏萨幻化成更可怕的龙,或者其他什么怪物。”卢卡斯解答了她的疑问,“但因为爱苏萨当时年龄太小,所以他无法主动施展这种魔法,便假意送给她。其实,是希望她不小心一饮而尽。”
“那太坏了。”爱苏萨看起来很受伤。
卢卡斯警告:“要是我,可不会轻易收下这份礼物。诺克斯不是好人。”
“但这瓶魔药似乎没害处,而且我也用不上。”爱苏萨说,“总之,回头见啦……‘妈妈’和‘生日礼物’!”
扎克抓着龙背,爱苏萨叫了一声。
“再见了,伙计们!”老鼠高声道。
老鼠和龙飞向天空,渐渐消失了。
阿什琳和卢卡斯望着他们的背影。
卢卡斯开口:“接下来,我们应该谈谈在精灵谷的计——”
“接下来,”一个冰冷的声音从他们背后响起,“你们应该前往地牢。”
17. 初见偶像
冰凉的剑刃抵在他们的脖子上。
卢卡斯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习惯了这种事,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当初他在酒馆,也是这么被猎人威胁的。
此时,他们被一圈身材高挑的人包围着。不,不是人——卢卡斯看清了他们尖尖的的耳朵。
精灵。
七个精灵。
他们步伐异常轻盈柔,以至于卢卡斯和阿什琳完全没注意到他们的接近。柔和却冰冷的光辉在他们身上若隐若现,简直不需要再提灯了。
卢卡斯不禁怀疑,精灵是不是每天都在吃发光蘑菇,好让自己也一直发光。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精灵。与传说中一样,他们个个高大而美丽,有着月色一般浅而柔顺的长发。
威胁着他的那个精灵是个扎着马尾的女性,颧骨高耸,目光冷峻。
“一个小女巫和一个人类男孩,午夜时分出现在伊洛文亚的边境是有何贵干?”
“我们绝无恶意。”卢卡斯举起双手,“只是前来拜访的旅行者。”
“撒谎!”精灵的剑离卢卡斯的喉咙又近了点,“你以为,一条巨大的火龙在我们的领域上空飞,我们会不知晓?什么样的‘旅行者’会特意骑着龙来伊洛文亚?”
那个剑锋指着阿什琳的精灵也开口:“尽管龙与我们已经很多年没有交集了,但人类与龙的关系灵尽皆知——只有黑巫师才会骑龙飞行。”
“我不是黑巫师。”阿什琳澄清,幸好她刚才已经把龙火熄灭了,不然只会百口莫辩,“我们和那条龙是好朋友。事情有些复杂,但我们是来向精灵寻求帮助的。”
马尾辫精灵哼了一声。
“一个说是旅行,一个说是寻求帮助……作为同伙儿,你们的口供简直毫无默契。”她狐疑地打量着他们,目光在阿什琳身上停留,“你穿的是精灵的斗篷。”
“是一个朋友送的。难道这不能说明我们毫无恶意吗?”
马尾辫精灵冲周围的精灵点点头,示意大家放下武器。
卢卡斯猜想,她这么做的原因,除了阿什琳的精灵斗篷以外,大概是他们两个看上去的确没太大攻击性。
阿什琳个头矮小,帽子和斗篷对她来说都大得有点可笑,更何况在经历了飞行后它们都被风吹得乱七八糟,还插了不少树叶。比起黑巫师,她更像个迷路的女孩。
而他自己是什么样,他压根儿不敢想象——衬衫破破烂烂、头发凌乱如麻,可能看着跟流浪汉没什么两样。要是伊莱恩见到他现在的样子,绝对可以拿来说笑一整年。
“跟我们走,你们得去见梅莉娅陛下。”
说完,马尾辫精灵狠狠瞪了他们一眼,似乎对不能立刻杀了他们感到很遗憾。
梅莉娅是伊洛文亚的女王,卢卡斯的父亲曾与她会过面,签订和平协议。
精灵与人类的相处比龙与人的相处要和谐得多,但并不意味着人类就会受到精灵欢迎。
卢卡斯认为,如果阐明自己其实是王子,恐怕精灵只会更加防备。
眼下,还是假装他们只是弱小无辜、急需帮助的旅行者更为明智。
精灵们贴心用锁链将他们的手分别绑起来。
“魔法枷锁。”马尾辫精灵介绍,“再厉害的巫师也无法施法。”
“妙极了。”阿什琳嘀咕,“第一次见到自己崇拜的种族,待遇就这么好。”
他们穿过狭窄的山谷,视野渐渐开阔。
卢卡斯只在书画中见过伊洛文亚,但就如先前的龙火一般,语言与图画在现实景象面前苍白无力。
银白色的宫殿自山谷升起,顶着深蓝色的穹顶,在夜里泛着清冷的光芒。
山谷两侧依着山势,矗立着无数高耸的精灵建筑。它们由同样洁白的大理石和月光石建成,流畅而优雅,尖顶直指星空。
恍惚间,卢卡斯还以为自己上了夜晚版本的天堂。
不过,还是有什么东西不对劲。虽然卢卡斯从未来过精灵谷,但某种直觉告诉他,这里本可以……更美妙。
优美的建筑投下的阴影里,好像藏着诡异的事物,从遥远之处盯着他们。
“这太美了。”阿什琳深吸一口气,显然完全忘记了他们的处境。
她身后的精灵卫兵不得不推了她几下,似乎才令她想起怎么走路。
空气中弥漫着迷人的花香,让卢卡斯昏昏欲睡,但一想到自己被强大的精灵士兵押着,他又清醒起来。
路上几乎没有其他精灵,寥寥无几的几个,也只是快速而惊恐地看了他们一眼,赶紧回家。
宫殿前是一座花园,盛开的白玫瑰间,屹立着其七座大理石雕像。
卢卡斯迅速浏览着它们:编织长衣的裁缝、弹奏竖琴的乐师、描绘风景的画家、吟唱歌谣的诗人、翩翩起舞的舞者、夸张谢幕的演员,以及思考结构的建筑家。
每一座雕塑都刻画得栩栩如生,仿佛它们只是被时间冻结的生命。
完全符合他对书中精灵族的印象——审美高雅、热爱艺术。
这与赫利安城大不相同。赫利安人倘若建造雕像,那要么是为祭祀神灵,要么是为歌颂英雄。
伊洛文亚的精灵,只是单纯崇尚艺术本身。
花园中央,是一棵古老的橡树——伊洛文亚的神树。
卢卡斯停下脚步。
“干什么?快走。”身后的精灵催促。
他没有动。
书上说,伊洛文亚的神橡树总是生机勃勃、枝繁叶茂,树叶的颜色比最闪耀的翡翠还要绿,枝干像巨人的臂膀般强壮有力。
最初的精灵靠神橡树获得森林女神的力量,从而建造起自己的家园。
神橡树,是精灵魔法的源泉。
但这棵橡树,真的是传说中的那棵吗?
它苍白而干枯,叶子稀稀拉拉,只要再来一点风就能掉得一干二净。
光是站在树下,就感到无尽的悲伤与绝望,似乎周围的世界都在随着它的枯萎而缓缓崩塌。
“不该是这样。”他自言自语。
马尾辫精灵将他拉到一边:“的确,神树已经病了几个月了。”
“为什么?”
“不关你的事,人类。”
宫殿门口,门卫向马尾辫精灵恭敬地点点头。
“晚上好,塔拉。这两个人类小家伙是怎么回事?”
“我们发现他们在空中非法飞行,图谋不轨。”塔拉说,“必须上报女王。”
这么说真不公平。他们明明只是站在那儿,就被莫名其妙地围攻了。
“陛下心情可不太妙。”门卫道,“还在为魔笛的事焦躁不已。确定要让人类再打搅她吗?”
“魔笛?”阿什琳问。
“与你们无关。”塔拉再次冷冷地说,“让我们进去吧,泽兰。相信陛下更愿将这些烂事一起处理完毕。”
门卫泽兰退让了。他们进去之前,他又道:“对了,塔拉,听说你母亲恢复得很快,医师都非常惊讶。祝贺你,看来她能够参加今年的星月晚会了啊。”
“没错,多亏了那个新来的医学徒塞提尔。”塔拉说,“他的治疗技艺超群。”
宫殿内保持与外殿一样清冷、洁净的风格,穹顶的水晶灯像是月神切了一小块银河下来,悬挂在蓝青色的白玫瑰图案中央。
白玫瑰周围绘着层层繁复的花纹,顺大理石柱盘旋而下。
四壁皆是壁画,像书一样讲述着一个又一个或虚构或真实的史诗故事,像七幅连环画。
卢卡斯这才发觉,他或许读过很多书,但终究是为人类撰写——而精灵壁画上的故事,他都未曾听闻。
穿过长长的廊厅时,卢卡斯的目光被两侧摆放的乐器吸引。左侧一列,是鲁特琴、管风琴和铃鼓;右侧一竖,则是竖琴、索尔特里琴与肖姆管。
每样乐器都静静地摆在白石架上,像是在宣告:是的,这里就是艺术的殿堂。
然而,一种奇怪的感觉涌上卢卡斯心头。
有时他真是恨透了自己不知从哪儿来的第六感,就像那次在酒馆一样。
但通常来讲,它们都准确无误,且有迹可循。
他只需要冷静观察,仔细思考到底是什么具体的东西令他有不安之感。
左侧三样乐器,右侧三样乐器。
看起来完美无瑕,但真是如此吗?
捕捉它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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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精灵有七个。花园中的雕像有七个。壁画讲了七个故事。
为什么乐器却只有六样?
卢卡斯还没来得及继续思索,就被按着跪下了。
“禀告女王陛下。”
长厅尽处,坐着梅莉娅女王。
她古铜色的肌肤若珍珠般泛着光泽,银色的长发像瀑布般倾泻而下,繁复的银冕上嵌满光彩夺目的珠宝,优美的长裙更是银光四射。
卢卡斯看了一会儿就不得已将视线移开,以防眼睛被闪瞎。
“这两个人类被发现骑龙飞行,擅自闯入精灵领地。”塔拉说,“陛下该如何处置?”
梅莉娅眯起眼睛,看了两人一会儿,随后抿嘴一笑。
“啊呀,”她优雅地——简直是过于优雅地——走下台阶,来到卢卡斯面前,弯下腰,“起身吧,我的孩子。”
卢卡斯和阿什琳稀里糊涂地站起来。
“啊,赫利安王城的王子,卢卡斯·德维尔。”梅莉娅女王的指尖轻轻掠过他的下巴,“这么多年不见,已经长得这么俊俏了?”
“您认识我,陛下?”
“当然。我在你出生时见过你一面。”梅莉娅女王轻笑,“你长得和你父亲年轻时几乎一模一样啊。”
卢卡斯陷入沉默。怎么路上所有人(精灵)都见过他小时候的样子?
他原本不想暴露身份,现在来看已没有退路。
“那么这位,”梅莉娅来到阿什琳跟前,“想必,是我们人类王子的小女朋友喽?嗯,还穿着精灵斗篷——可惜不是最时髦的那款。”
阿什琳刚要反驳,卢卡斯抬起手。
“您误会了。阿什琳·贝利是我的朋友与伙伴。我们是一起来向您寻求帮助的。龙只是……交通工具。”
“哦?这么说你们不是出来私奔旅游的?”女王扬起眉,“说来听听。”
黎明的光辉渐渐升起,眼看时间不多,卢卡斯只好一鼓作气。
“我被诅咒了,陛下。诅咒白天变成黑猫。而解除诅咒需要的物品之一,就在伊洛文亚。我们尚不知其为何物,但喵——”
这真是太不幸了。
在精灵王的宫殿,在陌生种族的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一只小黑猫。
精灵士兵们不知所措,有的似乎在努力憋笑,想笑又觉得时机不对。
梅莉娅女王先是震惊,随后轻轻地笑了几声。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然而,恐怕我也无能为力啊。”
“姐姐,我找到了希达的——”
这时,一个精灵冲进大厅。
他身形矫健,面容非常俊美,秀发银白,紫灰色的眼眸似乎充满魔力,衬着淡紫色的华丽长袍。长袍上,绣着音符的银纹。
他的手中,拿着一张小画像。
不过,在卢卡斯看清之前,他便将画像藏在身后。
“呃,时候不对?”见大家都沉默地转向他,精灵尴尬地咳嗽一声。
“没关系,艾丹。”梅莉娅微笑,“我们正在讨论人类王子的诅咒的事。”
艾丹?
卢卡斯和阿什琳猛然对视一下。
看来阿什琳也是艾丹的粉丝。
卢卡斯从小就听着精灵大乐师艾丹的传说长大,已经把艾丹的所有歌词与旋律都背得滚瓜烂熟。
艾丹是梅莉娅女王的弟弟?
卢卡斯从来不知道这一点,果然精灵谷的消息还是过于闭塞。
此时,他恨不得就地下跪,抱着艾丹的大腿求这位大乐师用羽毛笔给他在额头上签名。
当然,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这都是不会发生的。他现在还是只猫,该死的。不过就算他是人类这也不大体面。
他竭力克制着自己的兴奋,阿什琳也是如此。她满脸通红,激动得浑身颤抖,似乎想要说什么。
艾丹略显迷惑。
“哪位是人类王子?”
卢卡斯说:“喵。”
就在这时,最不幸的事情发生了。
艾丹无比惊恐地盯着卢卡斯,连连后退,好像卢卡斯是什么冤魂一般。
接着,精灵王国最伟大的乐师,打了一个无比响亮的喷嚏。
18. 猫毛过敏
卢卡斯没想到,见到偶像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被强行打入地牢。
很难说被关起来和被偶像过敏,哪个更令他难受。
刚刚,艾丹对卢卡斯产生了极其可怕的过敏反应,包括但不限于:打喷嚏、流鼻涕、掉眼泪、满面通红等等,最终被医师带走。
而梅莉娅瞬间没了先前的温柔,一声下令将他们关起来。他们的装备也被扒下来,好在阿什琳的空间背包只有她自己能够打开。
卢卡斯纳闷这位女王怎会如此性情多变,不过是一点小小的过敏症状。
难道精灵普遍对猫有什么意见?
“等等,这毫无必要!我可以治愈他的过敏!”阿什琳大叫。
梅莉娅冷笑一声。
“省省你的巫术吧,女巫。人类的魔法在伊洛文亚不受欢迎。”
他和阿什琳完全没时间反驳,就已经躺在地牢冰凉的石砖上。
“这……真是喜出望外。”卢卡斯郁闷道。
“我准备了很久的台词呢。”阿什琳说,“在宫殿时我就一直在想如果见到艾丹我该说什么。比如,‘尊贵的大人,请问您可以用魔杖在我的帽子上签名吗?’或者‘作为您最忠实的粉丝,我用您的歌和一条龙成了朋友!’,而不是‘我可以治愈他的过敏!’。”
“赫利安城有名的歌曲有一半都是艾丹创作,我没有一首不知道的。难以相信如今我竟然以这幅样子见到他。”卢卡斯苦涩地说,“我的人生全毁了。”
“我也是。”阿什琳叹气,“至少咱们一块儿狼狈地见了偶像。”
“如果换个时机,我会觉得这很搞笑。”卢卡斯说。
“我只是不明白,梅莉娅女王的态度怎么会来个急转弯?明明前一秒她还挺欢迎我们的呢,毕竟她见过你小时候。”
“是啊,谁都见过我小时候。不过,就算对人类而言,梅莉娅也并非暴君,不可能只因弟弟猫毛过敏就将我们关押。”卢卡斯推测,“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他在牢房踱起步来。
在宫殿,他都看见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谁是希达?”他问道。
“谁?”
“艾丹进来时说的那个名字。他说他找到了希达的什么东西,应该是那个画像。”
“噢,我完全没注意。”阿什琳不好意思地说,“我光顾着盯着艾丹看了。我是说,你注意到他的眼睛了吗?”
“太棒了,那么现在你知道艾丹的睫毛有几分长了?”卢卡斯讽刺,“还是说他的眼睛颜色和书上有色差?”
阿什琳气鼓鼓地瞪着他。
“你好意思说我?我看你激动得都快晕过去了,可能在想象大乐师给你梳毛吧。”
“我不会让任何除了我自己的舌头以外的东西给我梳毛!”
阿什琳头靠后笑起来,但紧接着不小心撞上坚硬的石墙,似乎又想起他们凄惨的处境。
伊洛文亚的地牢同狄亚斯不同。这里的枷锁与栏杆处处印着精灵文符咒,抑制所有魔法。栏杆的缝隙极小,卢卡斯这样的小猫也不可能钻出去。
守卫像雕像一样直直地站在门口,永远也不疲惫。
他们对面的牢房里,是一个呼呼大睡、胡子拉渣的精灵,从他们过来到现在都没睁开眼哪怕一下。
事情真是不能更糟了。
“对了,卢卡斯。”阿什琳好像在做一个十分艰难的决定,“有件事我得告诉你。”
“什么?”
“在龙晶洞窟的环境,森林女神……还提到了一件事。”阿什琳斟酌道,“她说,不久后你会像扎克那样,完全变成猫,而且最终失去人的心智。”
卢卡斯大错特错了,事情还能更糟。
“我很抱歉,卢卡斯。我从未想过……”
“没关系,我们已经完成了四分之一。”卢卡斯说,“爱苏萨已经离开狄亚斯境内,除非诺克斯找到了龙族的领地,否则他连第一样物品都找不到。这样一来,唯一阻碍我们解除诅咒的,就是时间。”
“还有精灵地牢。”
“还有精灵地牢。”卢卡斯同意。
他努力想冷静下来。
深呼吸,卢卡斯。你是人类王国的王子,永远变成猫这点小事算什么?不过是……
永久性地被全国上下所有人嘲笑,成为一个经久不衰的狄亚斯笑话。千年之后,人们谈起伟大的狄亚斯大陆,依然能想起,曾有一个王子被女巫不小心诅咒成了猫,再也没变回来。
而他自己,将永久失去理智,失去他引以为豪的一切。
这件事会什么时候发生?现在他已经开始慢慢失去人类的思考能力了吗?他的大脑是不是已经在渐渐萎缩,彻底变成猫的样子?
天哪,他只会越想越糟。
在龙晶洞窟时的景象再次涌现。身为王子,他的恐惧可真够多的,不是吗?
如果伊莱恩在洞窟,会看到什么呢?他突然很好奇,他那最厉害的姐姐害怕的是什么。
不知怎地,他竟想象不出伊莱恩会有所恐惧。
所有人都对卢卡斯不满,他永远也无法超越优秀的伊莱恩。他的未来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这些都还算正常。
最可怕的是那只猛兽。
其实,卢卡斯到现在也没明白那家伙意味着什么。他从不认为自己真的会变成一只巨型猫科动物。那时他已经被吓惨了。要不是阿什琳,他恐怕就会困在自己的幻境里,被黑魔法折磨致死。
阿什琳比他勇敢得多。从某种角度上,也聪明得多。卢卡斯偷偷看着玩弄角落石子的女孩,不禁想。
表面上,她看着有点儿糟蹋,金发凌乱地纠缠在肩头,帽子上也都是破洞。
只有那双橄榄绿的眼睛,暴露着她没有看上去那么简单。
拥有森林女神的力量,却依然表现得像个乡村女孩。
一开始,卢卡斯只把她当一个马虎又烦人的实习小女巫。
但现在情况完全变了——她救了他的命,很多次。而且从来没有放弃过解咒。
她能看到卢卡斯看不到的东西,做出他永远也做不到的举动。
比方说,和龙交朋友。
过去,卢卡斯的父亲费了一番精力,召集、训练龙战士。据说他甚至召来全国各地的法师,只为教会龙战士们训龙术。
王国虽从不禁魔法,但尼古拉斯二世厌恶它,也不怎么喜爱法师。萨诺瓦·贝利在国王这里享有如此名声,纯粹是因为他治愈过卢卡斯的病。
尼古拉斯二世曾给伊莱恩和卢卡斯讲过,魔法是如何腐化人的灵魂,轻而易举地沦为黑暗的棋子。黑暗女巫辛西娅是最典型的例子。相传,她本是一位才华横溢的少女,是月神塞勒斯提的忠实信徒,却在黑魔法中越陷越深。对力量的贪婪,捕获了她的心。
最终,月神赐予她的魔法不再能满足她。她与死神做了交易,步入歧途,而交易的内容却无人知晓。
卢卡斯只读到过辛西娅为获取最强大的魔法,献上了自己的儿子。当时的狄亚斯女王诺瓦莉与宫廷法师伊勒联手,将辛西娅封印在矮人建造的迷宫——埃多洛迷宫之中。
后来,狄亚斯依然有黑魔法的阴影,辛西娅的信徒仍存,但猎魔人与骑士相继捕获。王室一代又一代,对魔法的态度变化莫测。需要魔法时,魔法突然变得和蔼可亲;不需要时,它就显得面目可憎。
而除了黑魔法外,狄亚斯最大的敌人就是龙。
卢卡斯对龙之战争的残暴很早便有所耳闻。龙火是极为可怕的力量,而龙掌握着这份力量,肆无忌惮。它们理所当然地应该被驯服,被控制,被驱逐。
阿什琳却让他看到了龙的另一面。人与龙的战争,和人与人的战争,并没有本质区别——没有谁是应该绝对被臣服,绝对被消灭的。
有时,卢卡斯完全猜不透阿什琳的想法。
“阿什琳,先前在洞窟,”他小心地开启话题,“你看到了什么?”
阿什琳看了她一眼,又把玩起石子。
“说了怕你嘲笑我。”
“不说我也会嘲笑你。”
阿什琳撇了撇嘴。
“我看到我在日复一日地制作草药,完成重复的订单……无法脱离这样的生活。”她低声说,“可能有些人觉得这是稳定。但对我来说,作为生活,它太单一、太明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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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我想要的。”
她将石子扔到栅栏外,嘎达嘎达的声音在地牢中回响。
“如果说那个洞窟让我明白了什么的话,那就是,我不想成为狐尾河湾的草药女巫。”阿什琳抬起头,“我想成为一个旅行者——或者冒险家。”
说出这句话时,她的语气中充满希望。
卢卡斯突然感到一丝嫉妒——她竟能如此没有负担地说出来这样的梦想。
“那……真不错。”
“你呢?”
卢卡斯不确定她在问什么。是他未来的梦想,还是龙晶的恐惧?
无论哪种,他都不是很想回答。
“我可能会成为某个领主女儿的丈夫吧,好维持家族之间的关系。”他用无所谓的口吻道,“或者一直在朝廷辅佐伊莱恩。”
“你不喜欢这样。”
“也不是我说了算的。请你忘了这些吧。”他站起来,“现在唯一重要的是离开这里。”
“你有计划了?”
“还没完全成形,”卢卡斯说,“但我想我发现了什么。”
这时,门卫开始换班,守卫位置空了。卢卡斯猛烈拍打起栏杆,叫几声喵。
“你干什么?”阿什琳紧张起来。
“吵醒对面那个家伙,问他关于希达的事。”
于是阿什琳也敲打起地面,像打鼓似的。
对面牢房的精灵终于睁开眼,满脸厌倦。
“干什么?”他咄咄逼人地问,“我刚梦见伊洛文亚最美味的蛋糕,还没来得及吃呢。”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只有一个问题,”阿什琳说,“您知道希达是谁吗?”
精灵瞬间变得警惕。
“你问这个干什么,人类?”
“只是好奇。我求知欲很旺盛。”
可能在地牢里长期没生物说话也挺无聊的,阿什琳这样敷衍的理由也能说服他。
“希达是梅莉娅的女儿。”精灵说,“但是,几个月前她就去世了,死时才刚满七岁。”
“怎么会?”
在回答之前,精灵先往卢卡斯的方向看了一眼。
卢卡斯一下就知道了原因。
“过敏。”精灵答道,印证了卢卡斯的猜测,“与你们不同,我们族人在山谷里隐居避世了太久,只与歌舞与文艺相伴……长此以往,早已忘却与毛茸茸的生物共处之感。矮人族为庆祝小公主希达的七岁生日,送来一只小猫。可怜的希达哮喘发作,医师甚至没来得及……”
他摇了摇头,退回阴影,不再说话,有种想接着去梦里吃蛋糕的意思。
守卫也回到岗位。
“这就对了。”
“对什么?希达也太可怜了。”阿什琳眯起眼睛,“你的伟大计划中包含了希达?”
“不错。我建议我们耐心等到晚上,否则以这样的形态,连和梅莉娅沟通的机会都没有。”
“那么我能否有幸知道,殿下的计划具体是什么?”
“目前还不能。”卢卡斯说,“不然你可能会拒绝。”
在地牢里,他们很难判断时间的流逝。他们的作息已经颠倒,白天在牢房里睡觉,醒来后又无所事事。
阿什琳刚刚已经将石子抛出去,又少了样玩具,现在只好扣起墙皮。
卢卡斯则看上了一只蜘蛛。当人时,他从没发现原来蜘蛛这么有趣。那纤细的八条腿简直就是在引诱他捕猎。
他拱起背,做好姿势,正要猛地一扑——
结果脑袋吃痛地撞在石墙上。蜘蛛惊恐地消失不见。
“这姿势对王子来说可不雅观。”阿什琳评价道。
卢卡斯真是受够了在猫和人之间来回切换的感觉,可他没得选。
“请告诉女王陛下,赫利安城的王子已变回原形。”他对守卫说,“且有话对女王讲。倘若她不愿听,就说王子将为她奉上一份大礼,相信她不愿错过。”
守卫犹豫了几秒,还是上去了。
“大礼?”阿什琳说,“容我提醒,卢卡斯,我们一无所有。”
卢卡斯扬起眉毛,冲她从容一笑。
“实际上,我们应有尽有。”
19.惊喜计划
“刚要联系你父亲把你带走,就听说你有份大礼要献给我。”梅莉娅女王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要不是我本人的确喜欢礼物……我可不会把你们放出来。”
卢卡斯恭敬地低下头。
“请您切勿将此事告知父王,我不胜感激。”他说,“只不过,这份礼物恐怕需要一点时间来准备。”
“到底是什么样的礼物?”
“惊喜。”卢卡斯说,“在星月晚会时,便知分晓。”
星月晚会是精灵一年一度的盛大宴会,精灵们在晚会上尽显才艺,甚至能通过才华找到伴侣。晚会之后伴随的,则是假面舞会。
卢卡斯听说过,但印象很浅。他这么说只是因为先前在守卫那里听到,才想起来这回事。
梅莉娅冷冷地微笑着。
“我不相信你献上礼物别无所图。除了放你自由以外,你还想要什么?”
“您心底知道答案。”
“你不会在说那所谓可以解除诅咒的魔法物品吧?告诉你,伊洛文亚的魔法物品数不胜数,人类就算花一辈子时间,也找不到到底是哪样。”
“我很清楚是哪样物品。”卢卡斯平静地说,“很可惜,它已经遗失了。”
宫殿中的气氛忽变得比先前还要冰冷,所有精灵侍卫都屏住呼吸,忐忑向女王的方向瞥去。
卢卡斯一一扫过他们的面孔。他们个个衣着华贵,相貌精致。有的背着乐器,有的抱着书本,还有的甚至一直在画画,此时都十分不安。
只有一个画速写的红发精灵对上卢卡斯的目光,无所谓地又接着画。
梅莉娅女王脸上的假笑像面具一样脱落。
她慢慢站起来,危险地接近卢卡斯。
“你怎么知道诺卡利魔笛的事?”
阿什琳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不过选择没有说话。卢卡斯欣慰地发现,她不再像之前那样冲动了。
诺卡利,一个耳熟的精灵词汇。卢卡斯曾在精灵语课上拼错过这个词,此刻终于派上用场。
他从来没听说过诺卡利魔笛,只能尽可能推测。
“这么说,这就是它的名字。诺卡利。”卢卡斯用很轻,但传得很远的声音说,“它对你们来说一定重要至极……”
他望向梅莉娅的王座手边的空石架。
“以至于,它会一直摆放在女王手边。”
“你怎么——”
“七,对精灵而言是一个神圣的数字。而只剩下六样乐器,足以令所有精灵发狂。”卢卡斯说,“七样乐器之首被偷去的滋味不好受,对吧?”
长笛,对应音乐、风元素与谜语旁简单的竖线。
卢卡斯知道自己是对的。
诺卡利魔笛,正是谜语物品之一。
“少卖关子,德维尔。”梅莉娅灰色的眼睛死死盯着他,“莫非你们知道魔笛的行踪?”
“我向您保证,尊贵的女王陛下,我和阿什琳对此一无所知。”卢卡斯立刻说,“但是,若您能从我们献上的礼物中见到诚意,并准许我们帮您找回魔笛,借用一段时间……我们将感恩不尽。”
“魔笛已消失数周。就连我最得意的手下——精灵骑士长塔拉,也未能将其寻回。”梅莉娅说,“你凭什么认为自己有能力胜任这项工作?”
卢卡斯微微一笑。
“我从未说过自己有能力。”他让出一步,让阿什琳站在女王面前,“陛下,这位阿什琳·贝利是森林女神西尔维娜的后代,古老传说中的‘森林之子’。”
大厅中的精灵们窃窃私语起来。梅莉娅看起来有点震惊,但并不信服。
阿什琳惊慌地看了眼卢卡斯,他拍拍她的肩示意她放松。
“若非西尔维娜与她的橡树,伊洛文亚不会这般繁荣。而如今,恰逢神橡树病枯之时,命运将森林之子带来伊洛文亚,绝非巧合。”卢卡斯清晰地说,“诺卡利,是精灵语中‘治愈’的意思。
“陛下,阿什琳命中注定要将诺卡利魔笛带回伊洛文亚,治愈神橡树,令伊洛文亚恢复昔日荣光,成为大陆最耀眼的国度。这是神祇的意旨,绝非我一凡人王子可左右。”
他的话语在高大的宫殿内铿锵有力地回响。精灵们的窃窃私语——已经不能算窃窃私语了——越来越大声,许多精灵指着阿什琳,不知在说些什么。
直到有一个精灵大喊:
“让森林之子夺回魔笛!”
其他精灵顿时沸腾起来。
“夺回魔笛!夺回魔笛!”
“肃静!”梅莉娅下令,宫殿再次回归安静,但精灵们仍然期待地看着两个人类。
“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这位‘森林之子’名副其实,殿下?”
“证据,正是星月晚会时我们将呈现的大礼。”卢卡斯保持笑容,“就如我所言,我们需要准备。”
卢卡斯看得出来,梅莉娅在思索。拒绝礼物对她能有什么好处?
她终于动摇了。
“很好。现在,离星月晚会还有七天。这七天我会好好盯着你们的——我会给你们安排住所。不过,我并不觉得你们能有什么能耐,”梅莉娅说,“好好收拾干净自己,我不允许宫殿里出现两团泥巴一样的人类。”
他们看起来真有那么糟吗?卢卡斯觉得自己的确是时候冲个热水澡了。
“当然了,王子殿下,白天的时候请不要打扰我的弟弟,艾丹。他的过敏反应……非常严重。”
“我不会的。”
他深鞠一躬,和阿什琳退下。
————
“你究竟在搞什么名堂?”一出宫殿,阿什琳立刻质问,“我没有任何礼物能在晚会拿得出手!”
“精灵热爱艺术与表演,梅莉娅女王更是如此。”卢卡斯解释,“我们只需要利用你的森林魔法,创造一样精美绝伦的艺术品,打动梅莉娅的心。”
“我可不觉得梅莉娅有心。”
卢卡斯提防地环顾四周,确认没有偷听者。花园静悄悄的,只有喷泉淅淅沥沥的轻响。
“她有,但她的心早随着希达之死一同沉睡。因此,这件艺术品必须与希达有关。”他压低嗓门,“而我们,需要获得希达的画像,来完成这件作品。不然我们不知道她的形象,无从下手。”
“你是说艾丹当时拿着的那幅?”
卢卡斯点点头。
“或许希达还有别的画像,挂在很显眼的位置。”阿什琳说,“精灵国的公主,艺术的公主,不可能只有一幅作品。”
“精灵的规矩:七岁之前,任何精灵都不能拥有画像或雕塑作品。”卢卡斯说道,“那幅画像肯定独一无二,花了很久才被找到,不然艾丹不会那么激动。”
“这不是个简单的任务啊。本来你很适合干这件事,但艾丹又对猫过敏。”阿什琳叹了口气,“我可不想当偶像的小偷。”
“往好处想,你有机会见他一面,甚至翻他的衣柜。”
“我不是变态,谢谢。”
“换做是我,肯定会想知道,这些年他又写了什么新曲子。”卢卡斯向往地说,“打开他的抽屉扒扒谱,偷偷学习他衣柜中的穿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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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什琳哆嗦一下。
“老天,你真恐怖!我顶多收藏一根他的头发。”
“等等,到底谁更恐怖?”
他们瞪着对方。
“我可是艾丹的铁粉啊。”卢卡斯说,“你知道我有多少本他的乐谱吗?”
“不知道,但肯定没我多。”
“二百七十六本。”
阿什琳的下巴掉在了地上。
“神啊,你赢了。我只有二百七十一本。”
“不仅如此,我还在各大领主面前演奏过他的曲子。”
阿什琳怀疑地看着他。
“你,演奏?”
“我会吹长笛——吹得不错呢,实际上。”卢卡斯坏笑道,夸张地行了个礼,“若有机会,或许能为你献上一曲,贝利小姐。”
音乐是卢卡斯为数不多能比得过伊莱恩的技艺。
“期待万分,殿下。”阿什琳提起不存在的裙子,装模作样地回礼。
“总之,你先去偷咱们偶像的画像——当然那是极端情况下。如果有可能,尽量不用偷这种形式。据我所知,艾丹应该是个善良的精灵。”卢卡斯说,“为了不妨碍你的行动,我在精灵谷别处找找有关魔笛的线索。”
“可偷画像之后呢?我怎么用魔法完成艺术品?我的美术水平和我的音准有一拼,而你听过我哼歌了。”
卢卡斯胸有成竹:“别担心,我已经有了想法。只要先把画像拿到手,一切都好说。你接受这项任务吗,阿什琳?”
“当然。但是你要知道,我不喜欢你把计划瞒着我。”
不知不觉中,他们又来到了神橡树下。
现在明明是夏天,但神树却令他们身处晚秋。
神树悲凉的感觉十分强烈,卢卡斯突然对自己的计划没那么自信了。他是怎么想的,认为自己能够打动精灵女王,和阿什琳取回失踪的魔笛?
前途黑暗一片,万物终将凋零,归于混沌。
他揉了揉眼,离这棵树远了点,这才又觉得世界有点希望。
阿什琳泪眼盈盈地望着神树,法杖上的绿萤石微微发光,像是在为神树祷告。
“我不明白怎么会这样。这里本应充满力量……但是现在,我感受不到森林的存在。有种非常邪恶的东西腐蚀了它,甚至不是普通的黑魔法。”
“你能感知邪恶的来源吗?”
阿什琳闭上眼,口中念叨着什么。绿萤石的光芒愈加明亮,很快,整座花园都充盈着阿什琳的绿光。
清凉的风抚过卢卡斯的面颊,像灵动的少女般轻快地卷起地上的落叶。
卢卡斯浅浅笑了。阿什琳的魔法比先前收敛不少,也精确许多。
他自恋地把部分原因归功于自己对阿什琳训龙魔法的教学——尽管训龙并不是什么好魔法。
落叶如柳絮纷飞,逐渐将二人环绕,形成一场没有杀伤力的小小龙卷风。
阿什琳依然双目紧闭,眼珠在眼皮下不安转动,全然不顾飞上脸的树叶或沙土。
突然,风速加疾,绿光变得阴森森的,落叶飞舞的方向乱七八糟,像受惊的鸟儿。
“发生什么事了?”卢卡斯吐出飞进嘴里的叶子,问道。
阿什琳眉头紧锁,没有回答。
终于,风停了。
阿什琳瞪大眼睛,仿若自噩梦惊醒般连连后退,几乎跌到喷泉里。
卢卡斯赶忙扶住她,拂去她肩膀与金发上横七竖八的落叶。
“迷宫。”她气喘吁吁道,“埃多洛迷宫……病毒是从那里来的。”
20.精灵女仆
梅莉娅给他们在宫殿塔楼中安排了两个房间。阿什琳的房间整洁典雅,一尘不染,挂着山谷的风景油画。窗外视野宽阔,能够俯瞰整个伊洛文亚。
这里就同她想象中一样美好,整座山谷都干净、纯洁。
只是有一点不太一样:她本期望看到更多……丰富的艺术品?
并不是说现在就没有艺术品。与人类的各大领地相比,精灵谷当然文艺得多。
但有些东西过于一样,比如说,阿什琳房间中的画就与卢卡斯房间中的没太大区别。路上那些雕像好像也非常古老,可能放了几百年都没换。
阿什琳觉得大概自己的要求还是太高了。嘿,她不是来旅游的。
她久违地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与玫瑰和薰衣草相泡——简直是公主才有的待遇。斗篷和帽子也被她擦拭干净,但那些破洞是补不回来了。
精灵女仆为她送上丰盛的晚餐。他们是素食主义者,大部分食物都是沙拉,但阿什琳毫不介意。伊洛文亚的番茄、苹果片与蒲公英叶都新鲜无比。
第二天,卢卡斯一早就以猫的形态出去侦察。
阿什琳则决定先试试最简单的方法——直接拜访艾丹,问问画像能不能借走。
这个方法极其迅速地失败了。
“我们收到命令,任何人类或猫类都禁止见艾丹大人。”艾丹房间的门卫说。
“可是他只对猫过敏!”
“梅莉娅陛下担心小姐身上有猫毛,也可能引起过敏症状。”
于是阿什琳回到房间,坐在那华丽的梳妆台前,思考对策。
梳妆镜边缘镶嵌着数不清的珍珠,华丽异常,令她整个人都显得格格不入。
阿什琳并非长相惊艳的类型,她心里很清楚。但这只是因为她懒得把时间花在梳妆上——世界上比打扮有趣的事太多了。
在同龄女孩中,她个头偏矮小,脸也稍稍显幼,不说话很容易被误会得年龄更小。每当她大笑起来,就会露出两颗尖锐的小虎牙,看着有点像只小狼。
不过,只要好好打理一番,她还是能非常漂亮的——至少,对假扮一个精灵来说足够。
最大的问题是她的头发。
它们像浅色的枯草般,毫无规律地胡乱交缠,精灵不可能有这样的头发。
于是她掏出咒语书,将法杖对准金发,念出咒语。
这道魔法惊人地有效。顷刻间,她就拥有了一头光滑柔顺的波浪卷发,看起来就像某个王国的公主。
她又加了道咒语,让耳朵幻化成尖的。接着,她从衣柜中翻出一套看上去应该是下等精灵穿的仆人装。
再次看向镜子时,她不再是那个不着调的森林女巫,而是一位美丽优雅的精灵女仆。
“完美。”她自言自语。
混入宫殿厨房很容易。阿什琳迅速端起一份乳酪面包和香草沙拉,学着精灵们优雅的步伐,再一次来到艾丹房间前。
“梅莉娅陛下派我给艾丹大人送午餐。”她低下头,祈祷门卫不要认出她的脸。
好在门卫竟的确是个脸盲。他眯起眼睛瞅了半天,好像觉得阿什琳有点眼熟,又拿不出证据。
“艾丹刚刚出去了。”门卫最后说,“你可以先送进去。”
阿什琳溜进房间。
既然艾丹不在,或许她可以尝试先偷走画像。画像应该不大,但足够醒目。毕竟,一个乐师的房间,能有多少……
画……
阿什琳手中的托盘摔在地上。
艾丹的午餐没了。
画,占据了每一寸空闲的墙面。
风景、人像、几何体,框在造型各异的画框里。
墙无空处,纸张便蔓延至高大的橡木书架。书架本身已被卷轴和乐谱塞得满满当当,画作的草稿就见缝插针地贴在架子的侧面。
房间一角,则聚集着好几件乐器。一把做工精致的七弦琴斜靠在软椅上,旁边地毯上还放着一管银色的长笛。
要在这样的房间中找到一幅小画像,无疑是大海捞针。
她翻起那些画,注意到桌子上有一沓同一风格的速写。
画中的精灵都是用炭笔勾勒的,用线灵动洒脱,明明线条寥寥无几,造型却精准异常,每根线、每一点,都恰如其分。
莫非这也是艾丹的作品?阿什琳心想。
她的大偶像总能给她不一样的惊喜。
不过,最后一张速写下的签名否认了她的猜测。
劳瑞尔。
看来是一位精灵画家,可能画得太好被艾丹收藏,又或者他们是挚友。
继续寻找,速写下面是很多乐谱。阿什琳想起卢卡斯说的话——“换做是我,肯定会想知道,这些年他又写了什么新曲子。”
事实证明,这么做颇有诱惑力。
阿什琳刚一拾起谱子。纸张质地优良,上面的音符欢快跳跃,墨迹似乎还未完全干透,散发着淡淡的墨香。
艾丹的乐谱是有魔力的,这就是为什么她喜欢收集它们。人类的乐谱不具备这样的力量。只是触摸着,好像就能听到优美的旋律。
不过,这张曲谱她认得。是《树妖与少年》,她给小龙爱苏萨唱的那首歌。
她接着往下翻,发现几乎所有曲子都是她知道的。还有一些废稿,被他划了又划。
难道他最近没有新的作品?
这时,门轴一响。
艾丹轻巧地走进来。
前天夜里在宫殿那急匆匆的状态相比,这位大乐师显得更加俊美。他的银发中仿佛有月光流动,眼睛令阿什琳想起风暴中的紫水晶。
阿什琳盯着他,感觉马上就要把这辈子的记忆都忘了。甚至过了几个世纪,她才隐隐想起自己的名字。
她,阿什琳,竟然在传说中的人物面前。
活的。就隔了几米。
太阳神在上,她现在还没有高声尖叫着抱他一把然后抓起乐谱欢呼着跳下楼,已算是超常发挥。
见到阿什琳,艾丹困惑地扬起眉毛。
“你是……?”
“我是来送午餐的。”阿什琳赶紧解释,然后才发现午餐都面朝地摔着呢,“呃——至少,我本来是来送午餐的。”
“噢。”艾丹尴尬一笑,“没关系,我正好也不饿。不过,你拿着我的乐谱干什么呢?”
“什么乐谱?”阿什琳问,已经完全忘了这档子事,“啊,这个啊。我……嗯……”
她竟然没来得及编理由。
“我在……”
艾丹有点好笑地等她说下去。
“……检查虫子。”阿什琳硬着头皮胡扯,“对。最近虫灾泛滥,你有听说吗,大人?”
艾丹看上去非常惊讶。
“哇,我一点儿也没听到呢。”
“那你真是走运。很好,你的乐谱里也没有长虫。”阿什琳放下谱子,“接下来,轮到这些画了。”
她重新拿起速写,装模作样地凑近“检查”。
“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可大了,大人!”阿什琳夸张地说,“太可怕了,我必须检查所有画!”
“那请你小心对待劳瑞尔的作品。”艾丹说,“她是我的一位重要朋友。别告诉任何人——有些作品甚至还是她违规画的呢。”
阿什琳放下画作。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如果我举报了她呢?”
“你不会的,因为你是个前来寻求帮助的人类。”艾丹慵懒地在沙发上坐下,玩味地注视着她,“……贝利小姐。”
阿什琳泄了气。
“你怎么知道的?”
“不同精灵对魔法的感应程度也不一样。而我,恰恰是整个伊洛文亚除了梅莉娅以外,对魔法最敏感的精灵。”艾丹说,“我一进屋,就感受到你那狂野的森林气息了——你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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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有着松树与野狼独有的旋律。”
阿什琳一时不知该对艾丹竟先认识了她这件事如何作想。她克制住仰天长啸的欲望,努力寻回一点残存的理智。
“我很抱歉我前面胡扯了那么多,”阿什琳说,“你现在没有对我身上的猫毛什么的……过敏吧?”
艾丹轻笑一声。
“没有,我想只有活生生的猫才会让我过敏。”他说,“说吧,你想要什么?”
即便是这种时候,回答这个问题,阿什琳依然在“你的签名”和“希达的画像”之间犹豫片刻。
“希达公主的画像。”最终,她还是坚定了任务,“我知道它在你手里。我和卢卡斯有一项计划,需要用到它。”
艾丹手指尖顶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会把它给你呢?”
“因为,两个无辜之人需要你的帮助来打动女王,从而帮你们夺回宝物,解除可怕的诅咒。”
“就这些?”
说得这么简要听起来毫无说服力,但阿什琳的脑子已经被“我竟然在和精灵大乐师艾丹说话”这件事挤满,很难腾出什么漂亮话。
她想起自己之前准备的见面台词,比如表达她是多么喜欢他的音乐与才华,可现在完全找不到时机。
“就这些。”
艾丹似笑非笑,不知在想什么。
接着,他突兀地离开了房间。
阿什琳还以为他这就抛下她了,由于她愚蠢的错误和愚蠢的话语。结果,他只是从阳台捧了一株含苞欲放的紫罗兰,递给阿什琳。
她摸不着头脑——艾丹这是抢了她的动作吧?她可是费劲力气才没有给偶像献花呢。
现在,她是应该跪下来感激涕零,还是故作矜持地拒绝?
艾丹打破了阿什琳的幻想。
“可以让我见识一下你的魔法吗,贝利小姐?”
阿什琳总算明白过来。
“这是个交易么?”她问,“我给你展示魔法,你就借我用一下希达的画像?”
艾丹坐在她身前,满怀期待。
“当然,你说是就是。”
提前让花朵绽放对阿什琳来说并非太难的魔法,只是万物生长有规律,拔苗助长不是她的喜好。为了完成任务,她只好将计就计。
她感受到花朵柔嫩的生命,魔法流转其间。
不出几秒,每朵紫罗兰便都绽开花瓣,泛着清甜的香气。
艾丹抚摸起紫罗兰的花瓣,几近入迷。阿什琳不禁想起卢卡斯看到月神祭坛谜语时的样子,艾丹简直与他如出一辙。
“这真是太美妙了。”他惊喜地说,“没用法杖,没念咒语,没做仪式……小姐,你果然名不虚传。”
“谢谢您,大人。您也很美妙。”话一脱口阿什琳便想踢自己一脚,“我是说您的音乐!音乐很美妙。”
艾丹扬起眉:“你是个粉丝?”
“大粉丝。我收藏了你的二百七十一首曲谱。”
看着艾丹震惊的表情,阿什琳怀疑自己是不是又说错话了。也许收藏这么多曲谱在几百岁的精灵大明星这儿也是件令灵毛骨悚然的事。
“卢卡斯王子收藏了二百七十六本。”她好死不死地补充,接着又在心中骂自己越描越黑,还卖了队友。
“荣幸之至。”艾丹乐了,“想不到我在人类中也能拥有铁粉。这束花就送给你了,我亲爱的粉丝。”
阿什琳捧着花,不好意思起来:“叫我阿什琳吧。”
艾丹转身打开抽屉,取出一个银色小盒。
“希达的画像就在里面。”他听起来很有自信,“我给梅莉娅展示时,不知为何她表现得很冷淡,也没有拿走……我想她是在故意克制……”
艾丹低念咒语,小盒银锁转动,“啪”地打开。
一时间,他们谁也没说话。
里面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