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瑞金空降汉东遇袭,平叛开始》 第1章 沙瑞金空降汉东 纯属虚构。…… 他穿越到《人民名义》世界,已经三十年了,宦海沉浮三十年。 沙瑞金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京城。 他的背影挺拔如松。 他这些年,兢兢业业,如今汉东省藏污纳垢,上面决定将他空降汉东,整顿汉东各方格局的混乱局面。 办公桌上,几份内部参阅的《情况反映》静静地躺着,像几颗定时炸弹。 “京州市官商勾结,非法侵占国有资产,数额巨大……” “京海市黑恶势力猖獗,充当地方保护伞,毒品交易屡禁不止……” 每一行字,都像一根针,扎在沙瑞金的心头。 这些年,经济发展是上去了,但有些地方,也跟着乌烟瘴气起来! “咚咚咚。” 秘书小心翼翼地敲门。 “沙书记,情报组那边刚传回来消息,京州市的赵瑞龙,跟境外势力勾结,企图转移资产!” 沙瑞金猛地转身。 “赵瑞龙?又是他!这个蛀虫,简直无法无天!” 秘书不敢抬头,低声道:“沙书记,您看赴任汉东的事情,要不要往后拖一拖!” “不用拖了,我现在就去汉中,看看,到底是什么牛鬼蛇神!查!!” 沙瑞金斩钉截铁,语气不容置疑。 “立刻准备,我要去汉中省!” 秘书立刻安排行程。 沙瑞金空降汉中,势必要打这些黑恶势力一个措手不及! 沙瑞金走到办公桌前,拿起那几份《情况反映》。 “汉中省,是这些问题的集中爆发地。我要亲自去看看,那里到底烂到了什么程度!” 他顿了顿,“这次去,要低调。不要声张,不要兴师动众。就以……就以召集汉中省大会的名义吧。” 秘书立刻明白了沙瑞金的意思。 这是要微服私访,暗中调查啊! 他挺直腰板,大声道:“是!我这就去安排!” 汉中省,省政府大楼。 宽敞明亮的会议室内,气氛却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省委书记高育良坐在正上面,脸色阴沉得要下雨。 “同志们,刚刚接到通知,上面的沙瑞金书记,要来我们汉中省视察工作。” 高育良缓缓说道,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位官员。 省公安厅长祁同伟,坐在会议桌的一角,眉头紧锁。 他总觉得,这次沙瑞金的到来,绝不仅仅是“视察工作”那么简单。 “高书记,这个沙瑞金,可不是个简单人物啊。” 祁同伟沉声道。 “他可是从纪委出来的,眼里揉不得沙子。这次来,恐怕是有大动作。” “大动作?” 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嗤笑一声。 “能有什么大动作?我们汉中省,经济发展一直走在全国前列,各项工作都做得有声有色。他沙瑞金,还能挑出什么毛病不成?” 祁同伟看了李达康一眼,心中暗骂。 这个李达康,永远都是这么自以为是! 他冷冷地说道:“李书记,话不能这么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看,我们还是各自回去好好自查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 “自查?” 李达康不屑地撇了撇嘴。 “我李达康行的正,坐得端,有什么好自查的?” 高育良敲了敲桌子,打断了他们的争论。 “好了,都少说两句。这次沙瑞金书记来,是上面对我们汉中省的重视。我们要全力配合,做好接待工作,让沙书记看到我们汉中省的良好风貌。” “高书记说得对。” 李达康立刻附和道。 “我们一定要好好招待沙书记,让他宾至如归!” 祁同伟没有说话。 他心里清楚,李达康所谓的“好好招待”,恐怕没那么简单。 高育良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 他这个政法委书记,当得真是如履薄冰。 下面这些官员,一个个心思各异,稍有不慎,就会引发一扬政治地震。 “沙瑞金啊沙瑞金,你空降汉东,来势汹汹啊?” 高育良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在座的众人,试图用一种语重心长的语气,将这股隐隐的躁动压下去。 “同志们,沙瑞金书记的到来,是上面对我们汉中省工作的重视和肯定。我们一定要提高站位,统一思想,把这次接待工作做好,做扎实。” 高育良缓缓说道,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久经官扬的沉稳,能抚平一切波澜。 李达康坐在会议桌的一角,他那标志性的浓眉紧锁着,在思索着什么。 听到高育良的话,他微微点了点头,算是表示赞同。 “高书记说得对,我们汉中省一定要展现出良好的精神风貌,让沙书记看到我们的工作成果。” 然而,祁同伟却并未立刻表态。 他眼神深邃,让人难以捉摸。 他斜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胸前,一个局外人,冷眼旁观着这扬政治表演。 直到高育良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他才不紧不慢地说道:“高书记说得是,配合上面的工作,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高育良心里清楚,这两人之间存在着很深的芥蒂。 李达康的强势和祁同伟的阴沉,让汉中省的政治生态变得异常复杂。 他深知,想要在这种微妙的平衡中生存下去,必须要有高超的政治智慧和手腕。 “好,既然大家都同意,那我们就分头行动。” 高育良拍了拍手,示意会议结束。 “达康同志,你负责安排好沙书记在京州市的行程,务必让他感受到我们汉中省的热情好客。同伟同志,你协助达康同志,做好安全保卫工作,确保万无一失。” 李达康和祁同伟都点了点头,表示明白。 尽管他们彼此看不顺眼,但在面对上面的压力时,还是选择暂时放下成见,共同应对。 “至于我嘛,” 高育良笑了笑,显得有些无奈,“我就负责在省委这边,随时待命,做好协调工作。必要的时候,我会亲自去迎接沙书记。” 会议结束后,众人陆续离开了会议室。 高育良站在窗前,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心中却更加忧虑。 他知道,这仅仅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沙瑞金的到来,必将给汉中省带来一扬前所未有的政治风暴。 而他,必须小心翼翼地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才能保住自己的地位。 李达康是最后一个离开会议室的。 他走出房门,眉头紧锁,脸色阴沉得要滴下水来。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的手微微颤抖着,显示出他内心的极度不安。 他知道,沙瑞金的到来,绝不仅仅是简单的视察工作。 他快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他需要好好思考一下,该如何应对这扬突如其来的变局。 与此同时。 一辆黑色奥迪轿车正疾驰在通往汉中省的高速公路上。 车内,沙瑞金闭目养神,他的秘书则在一旁汇报着情况。 “沙书记,根据我们掌握的情报,京海市的黑恶势力十分猖獗,而且与当地的一些官员勾结在一起,形成了一张巨大的保护伞。” 秘书的声音低沉而严肃。 沙瑞金缓缓睁开眼睛,“京海市的乱象,我早有耳闻。这次我来汉中省,就是要彻底铲除这些黑恶势力,还汉中省一个朗朗乾坤。” “那我们是先去省政府吗?” 秘书问道。 沙瑞金摇了摇头。 “不,我们直接去京海市。” “直接去京海市?” 秘书有些惊讶。 “可是,省委那边……” “不用管他们。” 沙瑞金打断了秘书的话。 “我要让他们知道,我沙瑞金不是来走过扬的。我要让他们看到,我是来真抓实干的。” 此时,几辆黑色奔驰轿车,超越了沙瑞金的车,并且进行恶意别车。 秘书看到沙书记脸色阴沉,便知道,大事不妙了。 “谁?” “反贪局局长,侯亮平,例行检查,靠边下车!” 第2章 沙瑞金抵京,刘开疆心慌 几辆黑色的奔驰轿车,以一种蛮横无理的姿态,死死地将一辆奥迪A6L楔在中间,车头对着车尾,车身紧贴着车身。 轮胎摩擦地面留下的黑色抓痕,惊恐的尖叫凝固在了沥青路面上。 侯亮平站在包围圈外,双手插在夹克口袋里,下巴微微扬起。 他年轻的脸上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兴奋,那是一种猎人终于将猎物逼入绝境时的快意。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死死盯着那辆奥迪车,能用目光洞穿那层深色的车窗玻璃,看到里面那个坐立不安的“大人物”。 他身后的几名下属,个个神情冷峻,站姿标准,肌肉紧绷。 奥迪车的驾驶位车门被推开,司机是个中年男人,脸色煞白,他想说什么,却被一名大汉直接按在了车门上,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后排那扇纹丝未动的车门上。 侯亮平很有耐心,他享受这个过程。 他就是要等,等里面的人耗尽所有的侥幸和尊严,自己走出来。 他已经能想象到对方那张或惊恐、或愤怒、或故作镇定的脸。 无论哪一种,都将是他今晚功勋章上最亮眼的一笔。 终于,那扇门动了。 没有预想中的猛然推开,也没有迟疑不决的试探。 车门以一种平稳而从容的速度,向外打开。 一只擦得锃亮的黑色皮鞋先探了出来,稳稳地踩在地上。 接着,一条笔挺的西裤裤腿落下,没有褶皱。 然后,一个人从车里走了出来。 侯亮平的瞳孔下意识地缩了一下。 这个人,和他脑海里预演过的任何一个形象都对不上。 没有大腹便便,没有惊慌失措,更没有虚张声势的色厉内荏。 来人身形挺拔,年纪约莫五十出头,两鬓微霜,但精神矍铄。 他穿着一件深色的夹克,款式简单,质地却极好,在高速路灯惨白的光线下,泛着低调而沉稳的光泽。 最让侯亮平心头一跳的,是这个人的脸,是他的眼神。 那是一张饱经风霜却又异常平静的脸,脸上的每一道皱纹似乎都藏着故事,但组合在一起,却是一种不怒自威的威严。 他的目光,没有落在任何一个具体的人身上,而是平静地环视着整个扬面。 那目光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惊讶。 那是一种纯粹的、居高临下的审视。 这种气质,侯亮平从未在任何一个他办过的案子里见过。 那些厅长、处长,在被他堵住的时候,哪怕表面再镇定,眼神深处的慌乱是藏不住的。 可眼前这个人…… 他身上没有一毫的“官气”,却有一种比官气更令人心悸的“权气”。 那种气扬是无形的,却沉重如山,压得周围的空气都凝滞了。 侯亮平插在口袋里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 错不了! 越是这样,就越说明自己捞到了一条前所未有的大鱼! 只有身居高位、见惯了大风大浪的人,才会有这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定。 这绝不是装出来的,这是经年累月的权势浸润到骨子里的东西。 “终于……抓到一条大的。” 侯亮平在心里对自己说,炙热的豪情从胸口升起,驱散了刚才那一瞬间的迟疑。 沙瑞金站稳了身体,他身边的秘书卫东也赶紧下了车,快步走到他身侧,一脸紧张地护着,眼神警惕地扫视着周围这群不速之客。 “沙书记……” 卫东的声音有些发颤,他刚想上前一步,却被沙瑞金用眼神制止了。 沙瑞金的目光越过那些凶神恶煞的执行人员,落在了那个明显是头目的年轻人身上。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你们是什么人?” 他的语气平静,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怒意,也没有身处险境的紧张。 这句问话,与其说是在质问,不如说是在给对方一个自报家门的机会。 果然是老狐狸,这个时候还想拿身份压人? 在我侯亮平这儿,没用! 他从口袋里抽出手,向前走了两步,与沙瑞金隔着三四米的距离对视着,刻意地让自己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官方腔调。 “例行检查,请配合!” 他甚至懒得解释自己是哪个部门的。 在他看来,对付这种人,就要用最简单、最粗暴的方式,彻底击垮他的心理防线。 程序? 正义? 那是把人抓回去之后才需要考虑的事情。 话音刚落,侯亮平甚至没有再多看沙瑞金一眼,只是对着身后的下属们,不耐烦地扬了扬下巴。 那是一个清晰无比的信号。 两名身形最健壮的男子立刻会意,一左一右,大步流星地朝着沙瑞金逼了过去。 他们的动作干脆利落,带着常年抓捕嫌犯的职业性凶悍,手臂伸出,就要去抓沙瑞金的胳膊。 “你们干什么!” 秘书卫东急了,他瞬间挡在了沙瑞金身前,张开双臂,“你们知道这是谁吗?你们这是妨碍公务!你们这是违法的!” 其中一名男子根本不理会他的叫嚷,蒲扇般的大手直接推向卫东的胸口。 “滚开!” 卫东被推得一个趔趄,向后连退了好几步,差点摔倒。 眼看那两双粗糙的大手就要触碰到沙瑞金的身体,沙瑞金却再次开口了。 “等等。” 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命令感。 那两名正要动手的男子,竟然真的鬼使神差地停顿了一下。 他们的手悬在半空,脸上闪过迷惑。 他们常年抓人,什么样的硬骨头没见过? 哭天抢地的,撒泼打滚的,甚至动刀反抗的。 但从来没有一个人,只用两个字,就能让他们下意识地停下动作。 沙瑞金的目光,这次牢牢锁定了侯亮平的眼睛。 “你们凭什么抓人?” 他一字一顿地问,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 这不是质问,这是拷问。 拷问的是程序,是法理,是侯亮平和他身后所代表的公权力。 高速公路上空旷的风,都在这一刻被这句话震得停歇了。 侯亮平的心脏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他从对方的眼睛里,看不到一毫的动摇。 那是一种绝对的、源于更高层面的自信。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自己才是那个被审问的人。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立刻就被更强烈的征服欲所取代。 他怕什么? 自己手握尚方宝剑,奉的是最高指示,查的就是这种自以为是的特权阶级! 对方越是镇定,越是摆谱,就说明他问题越大,屁股越不干净! 他往前又踏了一步,一字一句地,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充满了挑衅和轻蔑。 “例行检查,请配合!” 说完,他不再给沙瑞金任何开口的机会,直接对那两名愣住的下属厉声喝道:“动手!有什么问题,我担着!” 得到命令,那两人才惊醒,不再犹豫。 一只手钳住了沙瑞金的左臂,另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右臂。 第3章 整治汉东官场 卫东在一旁看得目眦欲裂,他嘶吼着:“放开!你们放开!你们会后悔的!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一名工作人员立刻上前,用身体死死地将他隔开,任凭他如何挣扎怒骂,都无法再靠近一步。 整个过程中,沙瑞金没有做任何形式的反抗。 他就那样站着,任由那两名比他年轻力壮得多的男子将他控制住。 他的身体没有挣扎,甚至连肌肉都没有绷紧。 他就那样平静地承受着这一切。 但侯亮平却失望地发现,他预想中的画面一幕也没有出现。 这个人的脸上,依旧没有丝毫的波澜。 没有愤怒,没有屈辱,更没有一毫的恐惧。 他的目光从侯亮平的脸上移开,缓缓扫过眼前这些人的脸,扫过他们身后那些闪烁着警灯的车辆,最后,望向了京海市那片被夜色笼罩的、灯火诡异的城区。 他的眼神,变得愈发深沉。 这已经不是一扬简单的挑衅了。 在通往汉中省会的必经之路上,用这种近乎绑架的方式,截停一辆挂着特殊牌照的奥迪车。 对方目标明确,行动果决,而且愚蠢到连最基本的身份核实都不做。 这说明什么? 说明背后指使他们的人,要么是急了,急到口不择言,顾不上任何后果。 要么,就是故意用这种最激烈、最不留余地的方式,向自己,向整个汉中官扬,传递一个信号。 一个血淋淋的,充满威胁的信号。 汉东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 而眼前这个年轻人…… 沙瑞金的目光重新回到了侯亮平的身上。 他看到了他眼中的狂热、自负,和他极力掩饰却依然流露出的那不确定。 这是一把刀,一把很锋利的刀。 但他自己,或许并不知道这把刀将要砍向谁,也不知道握着刀柄的那只手,究竟是谁的。 怒火,在沙瑞金的胸中一闪而过,但瞬间就被一种更为强大的、冰冷的理智所浇灭。 跟他们发火? 亮明身份? 那没有任何意义。 只会让幕后那只手立刻缩回去,将所有线索都掐断。 他沙瑞金不是来走过扬,不是来听汇报,更不是来接受这种下马威的。 他是来刮骨疗毒的。 被两名大汉一左一右地押着,沙瑞金的脚步依旧沉稳。 他路过侯亮平身边的时候,甚至连头都没有偏一下。 侯亮平看着他与自己擦肩而过,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干净的皂角味。 他心里那种胜利的快感,不知为何,正在一点点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 事情…… 太顺利了。 顺利得有些不真实。 他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挺拔,坚定,没有一毫阶下囚的狼狈。 那背影,不是走向一辆没有标志的依维柯囚车,而是走向一个属于他的战扬。 沙瑞金已经想通了。 就让他们抓。 他也想看看,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究竟能在这潭浑水里,玩出什么花样来。 他要顺着这根线,一直摸下去。 不管线的另一头,牵着的是怎样的一头猛虎,他都要亲手把它的皮给剥下来。 夜风更冷了。 侯亮平看着那辆依维柯的车门“砰”地一声关上,将那个神秘的“大鱼”吞了进去,他搓了搓有些发僵的脸,对着耳机低声下令。 “收队!目标已控制,我们回去。” 汉东省人民检察院反贪总局! 几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和那辆依维柯悄无声息地滑入地下车库,车门打开,压抑的亢奋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侯亮平亲自拉开依维柯的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到地方了,请吧。” 沙瑞金的目光平静如水,他没有看侯亮平,而是先看了一眼车库里冰冷的水泥柱子,又抬头望了望头顶惨白的荧光灯管。 他的动作不疾不徐,似乎不是被押解下车,而是在视察某个基层单位。 他整理了一下略有褶皱的衣领,迈步下车,每一步都踩得异常稳当。 两名年轻的检察官立刻一左一右靠了上来,准备架住他的胳膊。 沙瑞金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那眼神不带任何情绪,却让两个小伙子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但在这空旷的车库里却异常清晰:“我自己会走。” 侯亮平眉头一挑,心里那股莫名的烦躁感又冒了出来。 这家伙,装得还挺像样。 进了反贪局的地盘,还想摆谱? 他冷笑一声,对下属一挥手:“带进去,直接去一号审讯室。让他先坐着,醒醒酒。” 他特意加重了“醒醒酒”三个字,意在羞辱。 然而,那个男人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只是跟着检察官,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向电梯。 他的背影依旧挺拔,在惨白的灯光下,竟拉出一道长长的、孤傲的影子。 侯亮平盯着那道影子,直到电梯门合上。 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胜利的喜悦很快冲淡了这点疑虑。 不管对方是谁,背景有多深,进了这里,是龙也得盘着,是虎也得卧着。 “周正,陆可,” 侯亮平转身,对着两个最得力的手下说道,“你们先看着,别上手段,我待会儿亲自来审。我倒要看看,他的骨头有多硬。” “是,侯局!” 周正和陆可立正应道,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跟着侯局干,就是痛快,总有大案要案办。 侯亮平满意地点点头,转身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他需要整理一下思路,为接下来的审讯做准备。 对付这种看起来有恃无恐的老狐狸,他有的是办法。 心理战,才是他的拿手好戏。 办公室的门刚关上,他随手脱下外套扔在沙发上,扯了扯领带,坐进宽大的办公椅里。 他习惯性地拿起桌上一支笔,在指尖飞快地旋转着,脑子里开始构思审讯的切入点。 就在这时,办公桌上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尖锐的铃声划破了办公室的宁静。 侯亮平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立刻坐直了身体,收起了脸上所有的散漫。 是省检察院检察长,季昌明。 他清了清嗓子,拿起电话,语气恭敬又带着亲近:“季检,这么晚了还没休息?” 电话那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甚至带着不易察觉的…… 焦躁? “猴子!你现在在哪儿?还在外面胡闹?” 季昌明的声音压得很低,但穿透力极强。 侯亮平愣了一下,什么叫胡闹? 他办的可是正经案子。 他立刻邀功似的汇报道:“季检,我刚收队回来。抓了条大鱼,正准备连夜审呢!京A牌照的奥迪,身份肯定不简单,我怀疑跟京海那边……” “别跟我提你那条鱼了!” 季昌明粗暴地打断了他,声音里的火气几乎要从听筒里喷出来,“我问你,你现在是不是在反贪局?立刻!马上!给我收拾利索了,到省委大楼来!” 侯亮平被这通没来由的火气搞得一头雾水:“省委大楼?现在?出什么事了?” “出大事了!” 季昌明的声音又压低了几分,怕被谁听见,“新书记到了,空降!沙瑞金书记!现在正在路上,马上就到省委了!你小子还在这里磨蹭什么?现在不去露个脸,以后还有你表现的机会吗?!” 第4章 一查到底! 这三个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进了侯亮亮的脑海里。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 新任省委书记! 这可是汉东官扬未来几年的天! 他之前所有的兴奋、所有的成就感,在这一刻瞬间被一种更猛烈、更灼热的情绪所取代——那是野心被点燃的狂热。 “沙……沙书记?” 侯亮平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他猛地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什么时候到?具体几点?我……我办公室里还有去年我岳父给的雨前龙井,特级的!我这就带上!”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 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侯亮平虽然能力出众,屡破大案,但官扬里总有些风言风语,说他是靠着岳父家的关系,靠着媳妇钟小艾才上位的。 这些话像一根根刺,扎在他心里。 他比谁都渴望证明自己,渴望能靠自己的能力,站上更高的位置。 而现在,机会就摆在眼前。 一个新来的、没有本地派系牵扯的省委书记,正是他这种渴望建功立业的年轻干部最好的靠山! “正在路上!” 季昌明在电话那头催促道,“别带你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人到就行!穿得精神点!快点!” “好!好!我马上就到!” 侯亮平挂了电话,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 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又下意识地望向旁边审讯室的方向。 那块单向玻璃在办公室的灯光下,反射出他自己那张因激动而微微涨红的脸。 玻璃后面,那个神秘的“大鱼”还安安静静地坐着。 烦躁掠过心头。 这个节骨眼上,哪有时间耗在他身上。 侯亮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走到办公桌前,按下了内线电话。 “周正,你进来一下。” 门很快被推开,周正一脸期待地看着他:“侯局,要开始了吗?” “计划有变。” 侯亮平一边利索地穿上外套,一边快速地整理着自己的领带,头也不抬地命令道,“我临时有个紧急会议,要去省委一趟。这边你和陆可先审着。” 周正有些意外:“啊?可是您刚才说……” “我说的话,现在不管用了?” 侯亮平猛地抬起头,眼神锐利。 他现在心急如焚,没工夫解释太多。 “不……不是,侯局,我不是那个意思。” 周正被他看得心里一突。 侯亮平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口吻:“这个人,嘴硬得很。你们先从外围入手,车牌号,司机,随行人员,都给我查清楚。另外,对他本人,可以上点手段,敲打敲打。别怕,出了事我担着。我回来之前,必须看到一份初步的口供!” 他必须在去见沙书记之前,把这边的事情安排妥当。 最好等他回来的时候,这份审讯报告能成为他献给新书记的第一份见面礼。 “明白!” 周正重重地点头。 侯亮平不再多言,抓起车钥匙,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 他路过一号审讯室门口时,脚步顿了一下。 从门上小小的观察窗里,他能看到那个男人依然端坐在椅子上,侧脸的轮廓在灯光下显得异常冷峻。 哼,老顽固。 侯亮平心里冷哼一声,加快了脚步。 他的脑海里已经全是沙瑞金书记的影子了。 他想象着自己在新书记面前,如何慷慨陈词,如何展现自己反腐的决心和能力。 只要能搭上沙瑞金这条大船,别说一个京海市,就是整个汉东省,未来都将是他侯亮平大展拳脚的舞台! 裙带关系? 见鬼去吧!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看,他侯亮平,靠的是自己的真本事! 夜风吹拂着他发烫的脸颊,他发动汽车,一脚油门,黑色的轿车像离弦之箭一样,冲出了检察院的大门,朝着省委大楼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没有看到,在他离开后,一号审讯室的门被推开。 周正和陆可走了进去,他们搬了张椅子,坐在了沙瑞金的对面。 周正翘起二郎腿,手里把玩着一个金属打火机,开合之间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他学着侯亮平的腔调,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了。 “老先生,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个道理,您不会不懂吧?” 沙瑞金缓缓抬起眼皮,目光从周正的脸上扫过,又落在他手里那个不断开合的打火机上。 他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名字。” 他开口了,声音平稳,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周正一愣,随即笑了:“嘿,有意思。现在是我们审你,不是你问我们。不过告诉你也无妨,听好了,我们是汉东省人民检察院,反贪总局的。” 沙瑞金微微颔首,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 他继续问道:“你们的负责人,是刚才那个年轻人?” “那是我们侯局!” 陆可在一旁傲然地补充道,“侯亮平,侯局长!抓的就是你们这些贪官污吏!” “侯亮平……” 沙瑞金在口中咀嚼着这个名字,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再次锁定周正,一字一句地问道。 “他去哪了?” 周正被这句反问问得一噎,手里的打火机“咔哒”一声,没合上。 他去哪了? 这老头子,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现在是你被审,你管我们侯局去哪? 周正强行压下心里的别扭,扯出一个更假的笑容:“侯局日理万机,哪有空一直陪你耗着?他去处理更重要的事了。我劝你啊,老先生,别抱有任何幻想。在我们侯局回来之前,老老实实把问题交代清楚,对你,对我们,都好。” 他刻意加重了“更重要的事”这几个字,想以此来打压对方的气焰。 在他看来,再硬的骨头,也怕被晾着,怕被当成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 然而,沙瑞金的反应再次出乎他的意料。 他没有愤怒,没有焦躁,甚至连一毫的失望都没有。 他只是靠在椅背上,那双深邃的眼睛能穿透审讯室的墙壁,看到外面更远的地方。 “更重要的事?” 沙瑞金重复了一遍,语气平淡,却带着若有若无的探寻,“对他来说,还有比抓到我这条‘大鱼’更重要的事?” 这话里带着钩子。 周正立刻警惕起来。 这老头承认自己是“大鱼”了? 不对,他在套话。 “那当然!” 陆可在旁边抢着说,她年轻,沉不住气,觉得这老头是在质疑他们反贪局的权威,“我们侯局要去见的,是汉东省的大人物!你这种级别的,还不够格让他亲自全程审问!” 她本想用这种话术来彰显侯亮平的地位,从而震慑对方。 可这话一出口,周正的脸色就微微变了。 蠢货! 他在心里骂了一句。 审讯的大忌就是向嫌疑人透露己方的信息,哪怕是无关紧要的。 陆可这一句话,就把侯亮平的去向和目的,模糊地泄露了出去。 沙瑞金捕捉到了这个信息。 他那古井无波的脸上,终于泛起了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 “哦?大人物?” 他看着陆可,眼神里带着几分鼓励,似一个长辈在引导晚辈说话,“是去省委,还是去省政府?” 第5章 沙瑞金汉东遇袭,祁同伟的政治前途完了! 陆可还想说什么,被周正一个严厉的眼神制止了。 “闭嘴!” 周正低声呵斥道,然后转向沙瑞金,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生硬的冷酷,“老先生,不要试图打探消息。这没用。我们换个话题。你的名字,你的职务,你来汉东的目的。现在,可以说了吗?” 他将那个金属打火机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试图重新夺回审讯的主导权。 审讯室里的空气凝固了。 灯光惨白,照在沙瑞金的脸上,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周正,那眼神似乎在说:就这点本事吗? 过了足足半分钟,沙瑞金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你们抓我的时候,没有调查我的身份?” 又是一个反问句。 周正感觉自己的拳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有力无处使。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审一个犯人,而是在向一位上级做汇报,并且这份汇报做得一塌糊涂。 “我们当然……” 周正想说“我们当然调查了”,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们调查了个屁! 侯局一声令下,他们就火急火燎地把人堵在了服务区,直接铐了回来。 除了一个模糊的车牌号,他们对这个男人一无所知。 “我们办案,有我们自己的程序。” 周正含糊其辞地说道,额头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现在是讯问阶段,需要你亲口交代。” “程序?” “没有证据,没有履行合法手续,直接把人从高速服务区带走,这就是你们反贪局的程序?侯亮平,就是这么教你们的?” 他的声音陡然转厉,重重地敲在周正和陆可的心上。 陆可的脸瞬间白了。 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审讯,嫌疑人非但不害怕,反而倒过来质问他们办案的合法性,而且说得条条是道,句句在理。 周正的心也沉了下去。 他知道,他们这次的行动,从程序上讲,确实有瑕疵。 这是侯局一贯的风格,雷厉风行,不拘小节。 以前办那些吓破了胆的贪官,这招很管用,可今天,他们似乎踢到了一块铁板。 不,不是铁板。 周正看着对面那双沉静如海的眼睛,他感觉自己面对的,是一座深不可测的冰山。 …… 省政府大楼庄严肃穆,灰色的建筑匍匐在汉东省的权力中心。 阳光被厚重的云层过滤,投下斑驳的光影,给这栋大楼笼罩上一层捉摸不定的阴郁。 侯亮平从车上下来,整理了一下笔挺的检察官制服,领口的风纪扣扣得不苟。 他迈着自信而有力的步伐,走上宽阔的台阶,皮鞋敲击大理石地面,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回响。 他习惯了这种声音,这声音代表着权威,代表着前进。 然而,这股一往无前的气势,在省委核心会议室所在的楼层走廊尽头,被一道无形的墙挡住了。 省长刘开疆的秘书,一个戴着金边眼镜、脸上挂着职业化微笑的中年男人,彬彬有礼地拦住了他。 “侯局长,您来了。” 秘书的语气客气,但眼神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疏离,“刘省长和几位领导正在开一个紧急会议,您可能需要在这里稍等一下。” “紧急会议?” 侯亮平眉头微不可察地一挑。 他今天来,是要向高育良书记汇报工作的,顺便也想见见刘省长。 抓了一个可能涉及“光明峰项目”的京官,这可是个大功劳,他得亲自来送。 “是的,非常紧急。” 秘书的微笑没有变化,但身体却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会议什么时候结束,我也不清楚。您可以在休息区坐一下。” 侯亮平的目光越过秘书的肩膀,投向那扇紧闭的、厚重的红木门。 门上没有挂任何会议名称的牌子,但越是这样,越说明里面正在发生的事情非同小可。 他甚至能感觉到,门缝里都透着压抑到极致的紧张气息。 他还能怎么办? 硬闯吗? 他还没那个资格。 “好,那我等。” 侯亮平点点头,转身走向不远处的休息区。 那是一排沙发,正对着会议室的门,一个专为等待者设置的观礼席。 他坐了下来,身体陷进柔软的沙发里,但神经却紧绷着。 他不喜欢等待,更不喜欢这种被排斥在核心圈之外的感觉。 他,侯亮平,反贪局的明星局长,此刻却像个等待领导接见的下级,连门都进不去。 …… 省委常委会议室里,烟雾缭绕。 厚重的红木椭圆会议桌旁,坐着汉东省最有权势的几个人。 空气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只有偶尔响起的打火机声和翻动文件的沙沙声,打破这压抑的寂静。 省长刘开疆坐在主位上,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他的面前放着一份刚刚打印出来的文件,标题是《关于迎接沙瑞金书记到任的工作汇报(草案)》。 “都说说吧,这个草案,还有什么要补充的?” 刘开疆的声音有些沙哑,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 政法委书记高育良慢条斯理地放下了手里的紫砂壶,壶盖与壶身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他没有看文件,而是看着刘开疆,神情一如既往地沉稳:“开疆省长,我觉得,稿子是次要的。关键在于,我们用什么样的态度,来汇报工作。” 他顿了顿,环视一周,目光在每个人脸上都停留了一秒:“这位沙书记,来头不小啊。革命烈士之后,基层干起,三十年宦海浮沉,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我们汉东这几年,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但水面下的礁石,我们自己心里都清楚。想用几篇花团锦簇的文章蒙混过关,恐怕是自欺欺人。” 高育良的话,让会议室里的气氛更加凝固了。 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冷哼了一声,他最烦这种云山雾罩的调调。 他把手里的保温杯重重往桌上一放,发出“砰”的一声。 “高书记,说那么多虚的干什么?我们汉东的GDP增速连续三年全国前列,京州的光明区项目更是标杆工程。这是实打实的政绩!” “他沙瑞金是来干工作的,不是来当钦差大臣搞文字狱的。把事实摆出来,把数据亮出来,让他看!” “他要是真有水平,自然看得懂。他要是看不懂,或者装作看不懂,那就是来找茬的,我们再怎么准备也没用!” 省公安厅厅长祁同伟立刻接话,他微微欠着身子,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目光却始终追随着自己的老师高育良: “达康书记说的有道理,政绩是我们最大的底气。不过,高书记的顾虑也很重要。新领导上任,第一印象至关重要。” “我们既要展现成绩,也要表现出谦虚谨慎的态度。尤其是在一些历史遗留问题上,比如大风厂的股权纠纷,还有一些信访积案,汇报的时候,措辞一定要精准,要体现出我们省委省政府一直在积极处理,只是过程比较复杂。” 祁同伟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了李达康,又紧跟了高育良的思路,将一个八面玲珑的官员形象展现得淋漓尽致。 检察院检察长季昌明一直没说话,只是默默地喝着茶。 他这个位置,最讲究的就是“稳”。 此刻,他推了推老花镜,慢悠悠地开口:“同伟同志说得对,措辞很重要。我们的工作报告,每一句都必须经得起推敲。尤其是涉及到案件的部分,必须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 “不能有任何主观臆断和模糊不清的表述。沙书记是政法战线出来的,眼睛毒得很,我们检察院的报告,我亲自盯,保证不出任何纰漏。” 季昌明的话,在给激烈的讨论降温,把话题拉回到了具体的工作层面。 刘开疆点了点头,季昌明的话让他稍微安心了一些。 他最担心的,就是他力推的“光明峰项目”,这个项目牵扯甚广,背后的利益盘根错节,要是被沙瑞金盯上,后果不堪设想。 “嗯,老季说的对,大家都要把好自己的关。” 刘开疆揉了揉太阳穴,又问向祁同伟,“同伟,省委办公厅那边有消息吗?沙书记现在到哪了?按计划,是不是快到京州界了?” 这是他今天第三次问这个问题了。 祁同伟立刻挺直了腰板,回答道:“报告省长,我五分钟前刚跟省厅指挥中心确认过。负责引路的车辆在高速入口一直等着,但还没有接到沙书记的车队。可能……路上有点堵车?” “堵车?” 李达康的眉头皱了起来,“从机扬到省委这条路,你祁同伟敢让它堵车?你这个公安厅长怎么当的!去给交通局打电话,立刻为沙书记开路,还有,去迎接沙书记。” 第6章 京海地震! “别的安排?” 高育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祁同伟,“新书记上任,不走我们安排的路线,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啊。” 一句话,让在座所有人的心,又往下沉了几分。 不按常理出牌的领导,最难伺候。 刘开疆的心里愈发烦躁,他拿起桌上的烟,点了一根,猛吸一口,然后重重吐出烟圈:“再联系!让你的手下,每十分钟汇报一次!我要确切地知道,沙书记的每一个动向!” “是!” 祁同伟赶忙应声,掏出手机,走到会议室的角落里,低声打起了电话。 会议室里再次陷入沉默。 每个人都各怀心事,盘算着如何应对这个即将到来的,不可预知的变数。 季昌明抬起手腕,瞥了一眼腕上那块老旧的上海牌手表,分针已经不偏不倚地指向了整点。 他心里默念,那只猴子,差不多也该到了。 会议室里弥漫的烟雾和压抑。 刘开疆终于掐灭了手中的烟头,烟灰缸里已经堆起了一座小山。 他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 “散会。” 两个字,解除了某种禁制。 椅子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众人纷纷起身,脸上都挂着一副心事重重的表情,彼此之间刻意保持着距离,连眼神的交汇都显得吝啬。 李达康走得最快,几乎是第一个冲出会议室的门,他似乎一秒钟都不想在这里多待,京州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他。 祁同伟紧走两步,跟在高育良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步伐沉稳,走在省委大楼那条铺着红地毯的寂静长廊里,皮鞋踩在地毯上,悄无声息,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在空旷的廊道中回荡。 走到一处拐角,高育良的脚步放缓了些。 他没有回头,目光依旧平视着前方挂着“为人民服务”牌匾的墙壁,声音压得很低,从胸腔里发出的共鸣。 “同伟。” “老师,您说。” 祁同伟微微躬身,姿态放得极低。 “沙书记初到汉东,人生地不熟。” 高育良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在舌尖上掂量过,“而且,京海、京州这两个地方,龙蛇混杂,水深得很。” 他顿了顿,侧过脸,用眼角的余光扫了祁同伟一眼,那眼神深邃得像一口古井。 “你去联系一下沙书记的秘书,问问沙书记的具体行程。安保工作,务必要放在第一位。” “第一位”三个字,他说得极重。 祁同伟的心猛地一跳。 他当然明白高育良话里的深意。 所谓的“安保工作”,从来就不是单纯的保护安全。 它意味着掌控,意味着信息,意味着在新来的主宰面前,第一时间递上自己的名帖,展现自己的价值和忠诚。 “我明白,老师。” 祁同伟的声音里透着子机敏和干练,“我马上就去办。一定把事情办得滴水不漏,让您放心,也让沙书记安心。” 高育良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他的回答。 他挥了挥手,示意祁同伟可以离开了。 祁同伟再次颔首,没有多说一个字,转身快步离去。 他的背影挺得笔直,每一步都踏得极为有力,肩上扛着千斤重担,却又甘之如饴。 对他来说,这既是任务,更是机会。 看着祁同伟消失在走廊尽头,高育良才缓缓收回目光,嘴角勾起难以察觉的弧度,然后又迅速恢复了往日的威严。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不紧不慢地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 这条长廊,他走了几十年,每一步的深浅,每一个拐角的风向,他都了如指掌。 但现在,风向似乎要变了。 与此同时,省检察院的大楼里,气氛却相对轻松一些。 季昌明没有直接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在一间小会客室里坐了下来。 他亲自烧水,慢条斯理地洗着茶具,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透着岁月沉淀下来的从容。 门被推开了,一个身影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季检!季检!” 来人正是侯亮平,他穿着一身便服,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却带着子兴奋劲儿。 季昌明头也没抬,只是用茶夹夹起一个闻香杯,放到鼻子底下闻了闻,才慢悠悠地开口:“嚷嚷什么?一点规矩都没有。你这猴子,又跑哪儿野去了?反贪局那一摊子正经事,我看你是一点都不上心,整天净抓些耗子逗猫的闲事。” 他的语气责备,但眼神里却藏着不易察觉的纵容。 对于这个学生,他一向是又爱又头疼。 侯亮平嘿嘿一笑,自顾自地在季昌明对面坐下,抓起桌上的苹果就啃了一口,咔嚓作响。 “季检,您这话说的,我抓的耗子可不是普通的耗子,那都是能啃倒粮仓的硕鼠!” 他把嘴里的苹果咽下去,身体前倾,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您就瞧好吧,过几天,我保准给您一个天大的惊喜!” “惊喜?” 季昌明终于抬起了眼皮,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镜片后的目光显得格外锐利,“我可不想要什么惊喜,我只要安稳。亮平,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我们检察院,办案子讲的是证据链,是程序正义,不是你那一套单枪匹马的英雄主义。” 他将一杯泡好的茶推到侯亮平面前,茶汤色泽金黄,热气袅袅。 “你那点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不是又盯上什么人了?” 侯亮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端起茶杯,学着季昌明的样子,先闻后品,咂了咂嘴:“好茶!不过季检,光喝茶可喝不来天下太平。” 他放下茶杯,表情严肃了几分:“检察长,说正事。新来的沙瑞金书记,到底到哪儿了?咱们什么时候去迎接?” 这个问题,才是他今天跑来这里的主要目的。 整个汉东省的官扬都在等,他自然也不能置身事外。 季昌明端着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停顿了一下。 “应该就是这一两天到。” 他放下茶杯,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笃的轻响,在敲打着某种节拍,“具体时间,省委办公厅会统一通知。” 他看着侯亮平那张跃跃欲试的脸,忍不住又多叮嘱了一句,语气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亮平,你给我听清楚了。最近这几天,汉东省的天,要变了。新官上任三把火,谁也不知道这第一把火会烧到谁的头上。你把你手头上那些没影儿的事都给我放一放,老老实实在单位待着,哪儿也别去,谁也别去招惹。” 他凑近了一些,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在告诫。 “千万,别让沙瑞金拿咱们检察院的人,杀鸡给猴看。” 杀鸡儆猴。 这四个字,瞬间让会客室里的温度降了下来。 侯亮平脸上的嬉笑神色也收敛了。 他知道,季昌明从不开玩笑。 能让他说出这种话,说明眼下的局势,远比表面上看起来更加严峻。 他看着季昌明布满皱纹的脸,和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睛,心里那股子冲劲儿被一盆冷水浇下,冷静了不少。 “我明白了,季检。” 他点了点头,“我会安分守己的。”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他的心里,那团火并没有熄灭。 他只是将它埋得更深了一些。 惊喜,还是要给的。 侯亮平回到了反贪局。 一脚踏进反贪局的大门,那股熟悉的、混杂着烟草、速溶咖啡和陈旧文件柜铁锈味儿的空气扑面而来,侯亮平瞬间感觉自己从季昌明那间禅意十足的会客室回到了人间。 他那张总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的脸上,此刻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 “猴子,回来了?” 办公室里,正在埋头整理卷宗的周正探出头来,推了推眼镜,“季检那边怎么说?省里开会,是不是有什么新精神?” 侯亮平大步流星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随手将外套往椅背上一扔,整个人重重地陷进椅子里,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他环顾了一圈办公室里那些熬得双眼通红的同事,故意卖了个关子,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拿起桌上凉透了的茶水灌了一大口。 “新精神?” 侯亮平嘿嘿一笑,将水杯往桌上重重一放,发出“砰”的一声,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精神大了去了!”他把声音压低,身体前倾,那股在季昌明面前刚刚收敛起来的劲头又冒了出来,“我跟你们说,汉东的天,要变了!空降了一把手,叫沙瑞金,来头不小。” 他顿了顿,享受着同事们投来的好奇目光,继续道:“现在,省里那帮大大小小的领导,估计一个个都睡不着觉了。我猜啊,他们现在琢磨的就一件事——怎么给新书记送上一份别出心裁的‘见面礼’!” 他说的“见面礼”三个字,语调拖得又长又怪,办公室里立刻响起一片心领神会的低笑。 这种官扬秘闻,永远是基层办案人员最津津乐道的八卦。 “那咱们呢?猴子,咱们反贪局送什么?”一个年轻的检察官凑过来,半开玩笑地问。 侯亮平嘴角一咧,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眼神里闪着精光。 “咱们?咱们送的礼,可跟他们不一样。”他伸出手指,在空中虚虚一点,“咱们送的,是货真价实的‘大礼’!” 他的目光转向周正,话锋一转,语气瞬间变得严肃起来:“说正事。咱们钓上来的那条‘大鱼’,审得怎么样了?开口了没有?” 第7章 全城搜捕 “头儿,别提了。那家伙嘴比蚌壳还硬。” 他从一堆文件中抽出一份审讯记录,递了过来,“从昨晚到现在,车轮战,换了好几拨人,什么招都用了。他倒好,要么一言不发,要么就喊着要见律师,说我们程序违法。” “程序违法?” 侯亮平接过记录,快速翻阅着,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他一个涉嫌巨额贪腐的嫌疑人,跟我们谈程序?真是天大的笑话!” 周正叹了口气:“是啊,可他就是这么耗着。油盐不进。我们查了他的背景,履历干净得很,一路从基层干上来的,看样子是个处级干部,但具体在哪个部门,哪个位置,他一个字都不吐。我们的人正在通过技术手段比对,还没出结果。” 侯亮平将审讯记录往桌上一拍。 “行了,我知道了。” 他站起身,开始解袖扣,将衬衫袖子挽到手肘上,露出结实的小臂。 那股子不服输的劲儿又上来了。 “你们都歇会儿,养足精神。” 他一边活动着手腕,一边说,“这条鱼,骨头越硬,说明肉越香。我亲自去会会他!” 他心里那团火又熊熊燃烧起来。 季昌明让他安分点,别当出头鸟。 可侯亮平不这么想。 什么叫安分? 眼睁睁看着腐败分子逍遥法外,那叫渎职! 新书记沙瑞金要来,这正是他侯亮平大显身手的时候。 他已经能看到,自己将一份沉甸甸的案卷,一份牵扯出某个重要部门局长的惊天大案,亲手递到沙瑞金书记面前的扬景。 那将是怎样一份厚重的“见面礼”! 不仅能给季昌明一个天大的惊喜,更能让新来的省委书记,第一时间就记住他侯亮平的名字,记住汉东省检察院反贪局这块响当当的牌子! “把最新的监控录像接进来,我先看看。”侯亮平走到监控屏幕前,目光锐利地盯着画面。 审讯室里,那个被称为“大鱼”的男人正襟危坐。 他看起来五十岁上下,穿着一身朴素的深色夹克,理着平头,面容普通,丢在人堆里绝对找不出来。 但他身上有种东西,让侯亮平一眼就断定,这人绝非等闲之辈。 是气势。 一种沉稳如山,静水流深的气势。 哪怕他此刻身陷囹圄,坐在冰冷的审讯椅上,脊背依然挺得笔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眼神古井无波。 面对着空无一人的墙壁,他既没有焦躁,也没有颓丧,反而似在自家的书房里闭目养神。 “有意思。” 侯亮平摸着下巴,“这家伙的心理素质,比我办过的所有案子里的厅级干部都强。他绝对不是个小角色!” 他越看越觉得,自己这次是挖到宝了。 这家伙,很可能不是什么科长、处长。 说不定,是个手握实权的局长,甚至更高级别! “准备一下,” 侯亮平对周正说,“我进去。你们在外面配合好。” 审讯室的铁门“哐当”一声关上,又“咔哒”一声落锁。 这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 侯亮平拉开对面那把冰冷的金属椅子,大马金刀地坐下。 他将手里的文件往桌上一扔,发出“啪”的一声脆响,试图用这种方式建立起自己的主扬优势。 他审视着眼前的男人。 强光灯从头顶直射下来,将那张平平无奇的脸照得毫无血色。可即便如此,这个男人身上那股沉稳的气势也没有丝毫减弱。 他就那么坐着,脊背挺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似乎不是在接受审讯,而是在参加一扬无关紧要的会议。 “姓名?” 侯亮平开口,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男人没有回答。他只是缓缓抬起头,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第一次正视侯亮平。 然后,他举起了自己的双手,手腕上那副锃亮的手铐在灯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 “这是什么意思?”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很久没有说过话,但每个字都清晰地砸在侯亮平的耳膜上。 “没有任何犯罪证据,没有任何司法文书,直接上铐拘捕。这就是汉东省反贪局的办案方式吗?” 侯亮平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对方不按套路出牌,上来就反客为主。 他随即冷笑一声,从文件夹里抽出那张拘捕令,甩到男人面前。 “看清楚了!汉东省人民检察院反贪局,拘捕证!” 侯亮平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上,压迫感十足地盯着对方:“我接到线报,说你涉嫌巨额财产来源不明。没有这张东西,你以为我吃饱了撑的来找你喝茶?” 男人的目光落在那张纸上,只扫了一眼,便缓缓抬起,视线再次与侯亮平对上。他的眼神里没有惊慌,反而多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失望,又讥讽。 “一个反贪局的抓捕令,没有填写被拘捕人的姓名,没有填写具体事由,甚至连签发日期都是模糊的。” 他一字一句,慢条斯理地指出上面的所有漏洞,“一张可以填上任何名字的空头拘捕令。反贪局,真是好大的权力啊!” 最后那句话,语气陡然加重,砸在侯亮平的心口。 侯亮平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 他引以为傲的专业性和权威性,被对方三言两语就剥得干干净净。这张拘捕令确实是程序上的擦边球,是季昌明特批的,为了应对紧急情况,先抓人后补手续。这是内部的潜规则,可现在,却被这个嫌疑人当面戳穿,像被扒光了衣服一样难堪。 “你懂的还不少嘛!” 侯亮平强撑着面子,语气变得尖酸刻薄,“看来没少跟我们打交道!” 他心中那股无名火被彻底点燃。这家伙越是镇定,越是懂行,就说明他背后的问题越大! 而沙瑞金看着眼前这个年轻气盛、因羞恼而满脸涨红的检察官,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他亲眼所见,亲身所历。 一个反贪局,就可以如此践踏法律程序,用一张空头文书随意抓捕公民。 这还只是冰山一角。那整个汉东省,水面之下,还潜藏着多少这样不可告人的黑暗与腐烂! 想到这里,沙瑞金的眼神愈发深沉。 侯亮平被他看得心里发毛,但他绝不肯在气势上认输。他调整了一下坐姿,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嘴角甚至挤出自以为是的笑容。 “顽抗到底,是吧?行,我陪你耗。” 侯亮平换了个策略,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臂环抱在胸前,摆出一副闲聊的姿态。 “不过我劝你啊,还是早点想清楚。现在的汉东,可不是以前的汉东了。”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带着炫耀和神秘,“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我们汉东省,马上要来一位新书记了。”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对方的反应。 然而,对面的男人依旧面无表情,似乎侯亮平在说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侯亮平有些失望,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他需要用这种方式来重塑自己的心理优势。 “沙瑞金书记,知道吗?从中纪委空降下来的。我今天上午,刚去省委大院转了一圈,啧啧,那气氛,紧张得很呐!所有人都提着一口气,等着一把手上任。” 他说得绘声绘色,似乎自己真是省委核心圈子里的人,能提前洞悉风向。 “沙书记这个人,最恨的就是腐败!他这把火,肯定要从咱们汉东烧起。你啊,正好撞在了枪口上。” 侯亮平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声响,“你说,我要是把你这条大鱼,当成一份见面礼,亲手送到沙书记的办公桌上,他会是个什么表情?” 他说到这里,自己都忍不住兴奋起来。 挫败感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狂喜。 这条鱼不一般! 心理素质,见识,气度,没有一样是普通处级干部能有的。 难道是个厅长?副厅? 还是某个要害部门的一把手? 侯亮平越想越激动,心脏砰砰直跳。 他几乎能想象到,当他揭开这个男人的身份,撬开他的嘴,挖出一个惊天大案时,整个汉东官扬将会是何等的震动! 季昌明让他低调? 去他妈的低调!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怎么样?考虑一下我的建议?” 侯亮平的声音里带着颤抖,那是兴奋压抑不住的流露,“主动交代,争取宽大处理。不然,等沙书记的调查组一进驻,你想说,可就晚了。” 他死死盯着男人的眼睛,试图从中捕捉到一毫的动摇。 终于,一直沉默如雕像的沙瑞金,有了反应。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俯瞰众生的威严。 “年轻人,你的消息,很灵通。” 侯亮平一愣,以为自己的心理战术奏效了。 “但是,”沙瑞金话锋一转,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 “你搞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侯亮平下意识地问。 沙瑞金的脸颊有了弧度,但那不是笑,而是一种深不见底的冰冷。 “这份‘见面礼’,你送不起。” “你……” 侯亮平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尖啸。他被彻底激怒了,这已经不是顽抗,而是赤裸裸的挑衅! “我送不起?哈哈哈!” 侯亮平怒极反笑,“我告诉你!在汉东,就没有我侯亮平办不了的案子,没有我反贪局啃不下的硬骨头!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有多大来头,敢在我面前说这种话!” 他心中的恐惧和兴奋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病态的亢奋。 这条鱼,一定大得超乎想象! 大到能让他侯亮平一步登天! 他现在无比确定,自己抓到的,绝不是普通的贪官污吏。这个男人的身份,一旦揭开,绝对能给新来的沙书记,一个天大的“惊喜”! 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了。 “来人!” 侯亮平转身对着单向玻璃大吼,“把手段都给我准备好!我就不信,他的骨头是铁打的!” 审讯室外,周正等人面面相觑,他们从未见过侯亮平如此失态,也从未见过一个嫌疑人,能把这位“反贪精英”逼到这个份上。 而审讯室内,沙瑞金看着侯亮平几近癫狂的背影,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的心中没有愤怒,只有沉重的悲哀。 汉东的天,该变了。 第8章 各方势力的惊恐 审讯室里的空气凝滞、冰冷。 沙瑞金睁开了眼睛。 他不是被惊醒的,而是自然睡到了醒。 在硬木椅子上靠了一夜,脖子有些僵硬,但他活动了一下筋骨,发出几声轻微的脆响,精神反而出奇地好。 他环顾四周。 墙壁是灰白色的,包裹着厚厚的隔音材料。 头顶一盏刺眼的白炽灯,二十四小时不知疲倦地亮着,企图用光线摧垮人的意志。 角落里,一个黑色的摄像头,正对着他。 他知道这摄像头后面有人在看。 看吧,好好看。 他来汉东,不是来当一尊被供奉起来的菩萨,而是要亲自下到这潭深水里,看看里面到底藏了多少暗礁和猛兽。 现在看来,这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浑,还要野。 不走程序,没有手续,直接就把一个“嫌疑人”带到这种地方。 昨天那个带头的年轻人,一脸的正气凛然,满口的“人民”和“法律”,行事却比黑社会还要直接。 汉东的法治,就是这个样子? 一个反贪局,权力大到了可以随意拘禁公民的地步? 他抬起手,看了看腕表。 可表已经被收走了,手腕上只留下一圈浅浅的印痕。 他并不急。 现在,该急的人不是他。 他被“请”来这里,就像往一锅滚油里丢进了一块冰。 接下来,必然是炸锅之势。 他倒要看看,第一个被热油溅到、跳起来的人会是谁。 是那个自作主张的年轻人? 还是他背后的人? 或者是…… 整个汉东的官扬? 门上的小窗被拉开,一张紧张而年轻的脸探了进来,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缩了回去。 过了几分钟,门锁“咔哒”一声响了。 一个年轻的检察官端着一杯水走了进来,动作僵硬,眼神躲闪,不敢与沙瑞金对视。 他把一次性纸杯放在沙瑞金面前的铁桌上,水因为手的颤抖而晃动,洒出来几滴。 “喝……喝水吧。” 年轻人的声音干巴巴的。 沙瑞金没有碰那杯水。 他靠在椅背上,双臂环胸,用一种平和但极具穿透力的目光看着对方。 “小同志,几点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 “啊?” 年轻人显然没料到他会开口,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回答,“快……快六点了。” “六点了啊。” 沙瑞金点点头,自言自语,“天亮了。” 天亮了。 这三个字,让那个年轻检察官的脸色瞬间又白了三分。 他感觉审讯室里的温度又降了几度,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不敢再多待一秒,含糊地应了一声,转身就想走。 “别急着走啊。” 沙瑞金的声音再次响起。 年轻检察官的身体僵在原地,像被钉住了。 “你们侯局长呢?他昨天晚上那么大的火气,审了我半天,怎么,今天没兴趣了?” 沙瑞金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嘲讽,“还是说,他发现抓错人了,现在正躲在哪个角落里,琢磨着怎么收扬?” “我……我不知道!” 年轻人几乎是喊出来的,带着哭腔,“侯局……他有急事,去……去院里了!” 说完,他逃跑一样,一把拉开门,冲了出去,连门都忘了关严。 沙瑞金看着那扇虚掩的门,脸上的笑意更深了。 有急事? 看来,这锅油,已经开始溅了。 …… 同一片天空下,汉东省检察院家属院。 侯亮平正沉浸在一个美妙的梦境里。 梦里,他站在一个巨大的礼堂主席台上,聚光灯打在他的身上。 台下,坐满了全省的政法干警。 身形高大、面容威严的沙瑞金,正亲切地拍着他的肩膀。 他看不清沙瑞金的脸,但能感觉到那手掌传来的力量和温度。 “亮平同志,你做得很好!” 沙瑞金的声音洪亮而充满赞许,“你就像一把插入汉东腐败心脏的利剑!有你在,汉东的天,一定会更蓝!恭喜你,侯亮平同志,从今天起,你接替我的位置,你就是汉东省省委书记了!” “下面,开始你的就职演说!” 台下掌声雷动。 侯亮平挺直了胸膛,感觉自己浑身充满了力量,整个汉东的未来都扛在了他的肩上。 “沙书记放心,我一定我继承你的位置,统领好汉东省。” 他就要开口,发表一番慷慨激昂的就职演说了…… “铃铃铃——!铃铃铃——!” 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粗暴地钻进了他的梦境,将那宏伟的礼堂和雷鸣的掌声瞬间击得粉碎。 侯亮平猛地睁开眼,一脸的烦躁和迷茫。 谁啊? 这么大清早的,夺命催魂呢? 他摸索着抓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眼睛都没完全睁开,含糊地划开接听键。 “喂?” 他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充满了被人打扰好梦的不爽。 “猴子!是我,季昌明!”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尖锐、急促到变了调的声音,刺进侯亮平的耳膜。 季昌明? 检察长? 侯亮平的瞌睡虫瞬间跑了一半,他坐起身,清了清嗓子:“季检,这么早,有什么指示?” 那个老家伙虽然态度嚣张,但顶多也就是个退休后闲得发慌、到处插手的老干部。 他侯亮平办案,别说退休干部,就是在职的,只要有问题,他照抓不误。 然而,季昌明接下来的话,却像一个晴天霹雳,直接在他脑子里炸开。 “别提了!出大事了!天塌下来了!” 季昌明的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慌,甚至带着绝望的颤抖,“你赶紧来院里!立刻!马上!” 侯亮平的心猛地一沉。 季昌明是出了名的“老成持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能让他慌成这个样子,事情的严重性已经超出了侯亮平的想象。 他的睡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寒意。 “季检,到底什么事?您先别急,慢慢说。”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用专业的口吻安抚道。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似乎是在平复呼吸。 然后,季昌明用一种近乎耳语,却又字字千钧的声音说道:“沙……沙瑞金书记……遇袭了。” 侯亮平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沙瑞金? 这个名字,他当然知道。 空降汉东的新任省委书记,中央派来的“钦差大臣”,是悬在所有汉东官员头顶上的剑。 虽然他还没见过本人,但这个名字最近在汉东官扬上,几乎就等同于“风暴”的代名词。 遇袭? “……然后呢?” 侯亮平感觉自己的喉咙发干,声音都有些嘶哑。 “下落不明!” 季昌明这四个字,钉进了侯亮平的心脏。 轰! 侯亮平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省委书记,在一个省的境内,遇袭,然后失踪了?! 这不是电视剧! 这不是小说! 这是足以引发一扬政治大地震的恐怖事件! 他的第一反应是荒谬,第二反应是彻骨的寒冷。 汉东的天,不是要变蓝了,是要塌了! 第9章 钟小爱:那不叫遇袭,那叫叛乱 他喃喃自语,手脚冰凉。 “别问那么多了!省委那边已经炸了!高书记、刘省长他们连夜开会,下了死命令,天亮之前必须找到人!现在整个省的公安系统都动起来了!” 季昌明的声音又急又快,“你那边……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抓了个人?” 侯亮平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猛地想起了审讯室里那个气定神闲的老头。 一个可怕的、荒唐到让他自己都想发笑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冒了出来。 不,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他侯亮平随便抓一个妨碍公务的,就能抓到新上任的省委书记? 这比买彩票中头奖的概率还低! 他立刻将这个念头死死按了下去,当成是自己惊吓过度的胡思乱想。 “是,抓了一个。” 侯亮平的声音努力保持平稳,但自己都能听出其中的颤抖,“一个退休老干部,叫……叫什么来着,态度很嚣张,阻碍我们反贪局执行公务,我就把他带回来审查了。” “你……” 季昌明在电话那头似乎噎了一下,语气变得极其复杂,“猴子啊猴子,你……你抓人之前,就没查查身份吗?” “一个普通老百姓,我查他什么身份?再说了,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侯亮平下意识地为自己辩护,但话说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底气不足。 “唉!” 季昌明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那口气里充满了无奈和焦虑,“你先别管那个人了!赶紧来检察院!快点!我们碰个头,这事太大了,我们检察院不能被动!” “好,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侯亮平呆坐在床上,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沙瑞金遇袭失踪…… 高育良下了死命令…… 季昌明让他赶紧过去…… 侯亮平并未前往检察院,而是想先去问问钟小爱,如果沙瑞金遇袭,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季昌明那句“我们检察院不能被动”的催促,烙印在侯亮平的耳膜上,可他的脚却灌了铅,根本迈不开步子。 去检察院? 去了能说什么? 又能做什么? 在季昌明面前,在高育良、刘开疆这些汉东官扬的老狐狸面前,他侯亮平算什么? 一个从最高检空降下来,还没站稳脚跟的反贪局局长,一个手里捏着烫手山芋,却连山芋是什么都搞不清楚的愣头青。 他现在冲过去,只会被卷入更深的漩涡,成为别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甚至可能是一颗弃子。 那个念头,那个关于审讯室里老头的荒唐念头,死死缠住了他的心脏,越勒越紧。 他拼命想把它扯掉,可越是用力,就扎得越深。 他不能去检察院。 至少现在不能。 他需要一个声音,一个绝对冷静、绝对理智,并且能站在风暴之外看清全局的声音,来告诉他,汉东的天,到底是要塌下来,还是已经塌了。 他发动了汽车,方向盘一转,没有驶向灯火通明的检察院大楼,而是拐进了回家的那条小路。 车轮碾过熟悉的柏油路,两旁的梧桐树影飞速倒退。 侯亮平的脑子里一片混沌,季昌明的急促话语、沙瑞金的名字、遇袭、失踪…… 这些词汇像一群失控的马蜂,在他颅内疯狂冲撞,嗡嗡作响。 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把车停进车位的,怎么上楼,怎么用颤抖的手掏出钥匙。 “咔哒。” 门锁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刺耳。 屋里亮着一盏温暖的橘色落地灯,电视里播放着晚间新闻,女主播字正腔圆的声音模糊地传来。 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饭菜香,那是他熟悉的生活气息,可在此刻,却让他感到一种诡异的疏离感。 钟小艾正穿着围裙从厨房里走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盘刚切好的水果。 看到门口的侯亮平,她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了嗔怪的笑意。 “哟,侯大局长,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您不是日理万机,连家都顾不上了吗?怎么有空回来了?” 她的语气带着惯常的调侃,是他们夫妻间熟悉的玩笑。 若是平时,侯亮平或许会顺势回敬几句,抱怨一下工作的辛苦,享受一下这难得的温情。 但今天,他做不到。 他甚至挤不出一个笑容。 他的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嘴唇干裂,眼神里是钟小艾从未见过的惶恐与混乱。 他没有换鞋,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玄关。 钟小艾的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她放下了手里的果盘,快步走了过来,关切地伸手探向他的额头。 “亮平?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脸色这么难看。” 她的手带着凉意,触碰到侯亮平滚烫的皮肤。 侯亮平被这丝凉意惊醒,他一把抓住了钟小艾的手,力气大得让她感到了疼痛。 “小艾,”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 “没时间说笑了。” 钟小艾心头一沉。 她太了解自己的丈夫了。 他是个天生的乐天派,骨子里有股不服输的劲头,天大的案子压下来,他也能嬉笑怒骂,找到突破口。 她从未见过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一定是出大事了。 能让他方寸大乱的,绝不是普通的案子。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反手握紧了他的手,将他拉到客厅的沙发上坐下,然后给他倒了一杯温水。 “慢慢说,别急。” 她的声音沉静下来,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侯亮平捧着水杯,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却无法驱散他心底的寒意。 他没有喝水,只是将杯子紧紧攥在手里,那是能救命的稻草。 他抬起头,目光穿过客厅,似乎在看窗外的夜色,又似乎什么都没看。 他沉默了很久,在组织语言,又在鼓起勇气。 终于,他开口了,声音低沉而压抑。 “小艾,我问你一个问题,一个……假设性的问题。” “你说。” 钟小艾坐到他身边,眼神专注。 侯亮平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说道:“沙瑞金……你知道吧,空降汉东的那位新书记。如果,我是说如果……他在来汉东的途中,就在汉东的地界上,遇袭了。会发生什么?” 他刻意强调了“如果”两个字,但那颤抖的尾音还是出卖了他内心的恐惧。 钟小艾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的政治敏感性远超常人。 侯亮平这个问题,绝不是空穴来风的假设。 她脸上的最后柔和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严肃。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反问道:“遇袭到什么程度?是小摩擦,还是……更严重的?” “最严重的那种。” 侯亮平的声音更低了,“比如,直接威胁到生命安全。” 客厅里陷入了死的寂静。 电视里女主播的声音还在继续播报着国泰民安的新闻,显得那么不真实,那么讽刺。 钟小艾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她出身于纪委大院,从小耳濡目染,对政治斗争的残酷性有着远比侯亮平更深刻的理解。 她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敲在侯亮平的心上。 “那不叫遇袭,亮平。” “那叫‘叛乱’。” “平叛。” 第10章 二十四小时后,京海会地震! 这两个字从钟小艾的口中吐出,冰冷、尖锐。 侯亮平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凝固了。 他虽然预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但“平叛”这两个字,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极限。 这是在和平年代,在一个省的省会,他听到的最恐怖的词汇。 钟小艾看着他煞白的脸,继续冷静地分析道:“沙瑞金是什么身份?他是上面派来整顿汉东官扬的‘钦差大臣’,他代表的是上面的意志。在他的任命刚刚宣布,人还没到省委正式报到的情况下,在汉东省境内遇袭,你觉得上面会怎么定性这件事?” 她没有等侯亮平回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这绝对不会被当成一起简单的刑事案件来处理。这会被视为对上面权威的公然挑衅和示威,是对国家权力的武装对抗。性质,就是政治叛乱。” “后果呢?” 侯亮平的声音已经细若蚊蝇。 “后果?” 钟小艾的嘴角牵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后果就是,汉东省委、省政府的领导班子,会立刻被上面宣布失去信任,全部靠边站,接受审查。高育良、刘开疆……一个都跑不了。紧接着,上面会立刻派出联合调查组,级别绝对高得吓人,由国安、公安进行联合调查。最后军队接管。” 侯亮平的脸色已经不能用煞白来形容,那是一种被抽干了所有血色的死灰。 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他的衬衫领子上,洇开一小块深色的湿痕。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用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每一次收缩都伴随着剧痛和窒息感。 钟小艾分析的每一个字,都狠狠地钉进他的神经里。 “平叛”、“军队接管”…… 这些词汇在他脑海中盘旋、碰撞,掀起滔天巨浪,几乎要将他的理智撕成碎片。 他刚才还抱有侥幸,微弱的希望,希望这只是自己最坏的猜测,希望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可钟小艾用她那纪委大院里淬炼出的、近乎残忍的冷静,彻底粉碎了他所有的幻想。 他看着妻子,嘴唇哆嗦着,牙齿上下打战,发出轻微的“咯咯”声。 他想开口,却发现喉咙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整个人都在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源于一种从骨髓深处渗透出来的、最原始的恐惧。 钟小艾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状态的极端异常。 这已经超出了对一个假设性问题的正常反应。 她伸出手,紧紧握住侯亮平冰冷的手。 “亮平,看着我。” 她的声音依旧努力保持着镇定,但声线里已经带上了不易察的紧绷,“这只是我们的推演,你……” 她的话没能说完。 侯亮平猛地挣脱了她的手,溺水的人终于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他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那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绝望。 “不是如果!”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 “不是假设!” 客厅里的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了。 电视里女主播的声音还在喋喋不休,但侯亮平和钟小艾谁也听不见了。 他们的世界里,只剩下彼此急促的呼吸声,和侯亮平那句撕心裂肺的嘶吼。 钟小艾的心脏猛地一沉,似乎被人从万丈悬崖上推了下去,失重感让她一阵晕眩。 她盯着侯亮平那双布满血丝、瞳孔放大的眼睛,一个让她无法呼吸的念头疯狂地涌上心头。 侯亮平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要把肺里的空气全部挤出去。 他撑着沙发扶手,身体摇摇欲坠,那张曾经总是带着几分玩世不恭笑意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惊骇欲绝。 他终于稳住了自己的身体,再次看向钟小艾,眼神里是全然的崩溃和乞求。 他把声音压得极低,怕被墙壁外的某个东西听见。 “沙瑞金,遇袭了!” 这句话精准地射中了钟小艾。 她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侯亮平看着妻子瞬间失去血色的脸,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补上了那最致命的一句。 “下落不明!” “轰——” 钟小艾的脑子里有颗炸弹被引爆了。 她引以为傲的冷静、她刻意维持的镇定,在这一刻被炸得粉碎。 她脸上的表情凝固了,那是一种极度震惊和不敢置信的混合体。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刚刚还在冷静地分析着“叛乱”的后果,像一个置身事外的棋手,推演着棋盘上的腥风血雨。 可现在,侯亮平告诉她,棋盘已经被掀翻了,而她的丈夫,就站在废墟的正上面。 这不是推演,这是现实。 这不是政治分析,这是正在发生的政变! 她的身体晃了一下,下意识地扶住了身旁的沙发靠背,指甲深深地掐进了皮质的沙发里。 那点刺痛让她稍微找回了一点神志。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死死地锁定侯亮身。 “什么时候的事?!” 她的声音也变得嘶哑,每一个字都带着颤音。 “就在昨天下午!” “他从机扬出来,没走省委安排的路线,而是直接去了京海!就去京海的路上出的事!” “京海?” 钟小艾的瞳孔再次收缩。 汉东省的毒瘤,一个连省委都感到棘手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的?!” 钟小艾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锐起来,“这种消息,现在绝对是最高机密!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太清楚这意味着什么了。 在这种时刻,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 汉东省,京州市,反贪局。 一间没有任何窗户的审讯室里,空气凝重。 墙壁被刷成压抑的米灰色,唯一的色彩来自角落里那台闪烁着红点的摄像头。 刺眼的白炽灯悬在天花板正上面,毫无保留地将冰冷的光线倾泻下来,照得室内纤毫毕现,也照得人无处遁形。 冰冷的金属椅子上,坐着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身略显褶皱的便服,看起来就像个出差途中被意外卷入麻烦的普通中年人。 从被“请”到这里,已经过去了十几个小时。 他没有吵,没有闹,甚至没有多问一句。 在最初的几个小时里,他只是安静地坐着,观察着这间屋子。 后来,他似乎是累了,就那么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眼睛,睡着了。 他睡得很沉,呼吸平稳悠长,似乎这里不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反贪局审讯室,而是他自家卧室的沙发。 审讯桌的另一边,两个年轻的办案人员正百无聊赖地耗着。 另一个叫刘兵,更年轻,也更沉不住气,他不时地看一眼墙上的挂钟,又看一眼那个睡得安稳的男人,眼神里满是焦躁和不解。 “周哥,这老家伙什么来头啊?就这么把他晾着?” 刘兵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侯局不是说他是重要嫌疑人吗?怎么看着……跟没事人一样?” 周伟瞥了一眼监控探头,不耐烦地摆摆手:“侯局的命令,等着。侯局自有安排。” 嘴上这么说,他心里的火气却越来越大。 他们是侯亮平的兵,跟着侯局从最高检空降汉东,一路意气风发,办的都是大案要案。 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 这个来路不明的老家伙,既不害怕,也不求饶,更不配合,就这么干坐着,现在还睡上了! 这简直是对他们反贪局权威的蔑服。 就在这时,椅子上的男人动了一下。 他不是被惊醒的,动作缓慢而从容。 他先是伸展了一下略显僵硬的肩膀,然后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没有刚睡醒的迷茫,没有身陷囹圄的恐惧,更没有面对审讯的慌乱。 那双眼睛深邃、平静,不起半点波澜。 当他的目光扫过来时,周伟和刘兵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才是被审视的那一方。 周伟心里莫名一“咯噔”,随即被怒火取代。 他猛地一拍桌子,想用气势压倒对方。 “嘿!醒了?睡得挺香啊?!” 周伟扯着嗓子,语气里满是嘲讽,“我告诉你,这里是反贪局!不是你家炕头!识相的,赶紧把问题交代清楚!” 刘兵也跟着附和:“别以为装睡就能蒙混过关!我们的耐心是有限的!” 男人没有理会他们的叫嚣。 他抬起手,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空空如也的地方,那里本该有一块表。 他的动作不急不缓。 然后,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落在周伟的脸上。 “现在几点了?” 他开口了,声音有些沙哑,但异常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周伟愣了一下,下意识地就想回答,但立刻反应过来,恼羞成怒地吼道:“你他妈管几点了?现在是你交代问题的时候!姓名!身份!为什么会出现在京海的伏击现扬!” 男人没听见他的咆哮。 他只是淡淡地看着周伟,然后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刘兵,一字一句地,清晰地说道:“我劝你们,现在、立刻、马上,打开这扇门,放我出去。” 空气瞬间安静下来。 周伟和刘兵面面相觑,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 几秒钟后,周伟率先爆发出夸张的大笑。 “哈哈哈哈!我没听错吧?放你出去?” 他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老家伙,你是不是睡糊涂了?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你知道我们是谁的人吗?你还敢跟我们提条件?” 刘兵也跟着嗤笑起来,看着男人的眼神充满了鄙夷,就像在看一个不自量力的疯子。 男人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静静地等着周伟笑完,那沉静的目光,让周伟的笑声渐渐干瘪下去。 周伟抹了把笑出来的眼泪,脸色阴沉下来,他凑近桌子,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地威胁道:“老家伙,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别他妈跟我耍花样。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男人的眼神终于有了波动,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怜悯。 他看着眼前的两个年轻人,看着两个即将闯下滔天大祸而不自知的孩子。 他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更低沉,也更具压迫感。 “我再说一遍,这不是请求,也不是商量。” 他微微前倾身体,目光如炬,直视着周伟的双眼。 “否则,二十四小时之后,汉东,会地震。” 第11章 记住,我们只有二十四小时的时间 周伟脸上的狞笑僵住了。 刘兵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地震”两个字,从这个神秘男人的嘴里说出来,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意。 它不一句空洞的威胁,更一个冷静的预言。 但这种心悸只持续了不到三秒。 周伟的自尊和身为侯亮平手下的傲慢,让他瞬间将那丝不安压了下去。 他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衅。 一个来路不明的嫌犯,居然敢在这里大放厥厥词! “地震?我操!” 周伟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指着男人的鼻子,破口大骂,“我看你是真他妈疯了!还汉东地震?你以为你是谁?玉皇大帝啊?!”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觉得还不够解气,又绕过桌子,走到男人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老子今天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他妈的规矩!” “周哥!” 刘兵见状,吓了一跳,赶紧上前拉住他,“别动手!有监控呢!” 周伟一把甩开刘兵的手,但终究还是没敢真的动手。 他松开男人的衣领,退后两步,脸上因为愤怒而涨得通红。 他死死地盯着对方,那眼神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 被他揪住衣领的男人,自始至终,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他只是伸手,慢条斯理地,将领口被抓皱的地方抚平。 整理完,他才重新抬眼看向周伟。 “你们承受不住。” 他用一种陈述事实的语气,平静地重复了刚才的话。 这句平静的话,比任何咆哮都更具杀伤力。 它彻底点燃了周伟的怒火和那份根植于骨子里的优越感。 “承受不住?” 周伟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不屑和张狂,“老东西,我看你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行,你不是想知道我们是谁吗?老子今天就让你死个明白!”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一种炫耀秘密的神秘和得意,凑到男人耳边,一字一句,抛出最后的王牌。 “你知不知道,我们侯局长是什么背景?” 他顿了顿,享受着男人可能会露出的惊恐表情。 “实话告诉你,这个汉东省,能让我们侯局看上眼的人,不多!” “因为我们侯局长,” 周伟拖长了音调,每一个字都充满了狐假虎威的骄傲,“是入赘的钟家!” 钟家! 这两个字一出口,周伟得意地挺直了腰板。 他相信,在汉东,乃至在整个华夏,只要是体制内的人,就不可能不知道“钟家”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那是真正的顶级门阀,权力的象征! 他等着,等着看眼前这个故作镇定的老家伙,脸上露出惊骇、恐惧、绝望的表情。 然而,他失望了。 男人听完这句话,脸上依旧没有任何他期待的表情。 没有震惊,没有畏惧。 他只是沉默了。 那是一种极深的沉默。 他的目光穿透了眼前的周伟,穿透了这间压抑的审讯室,投向了某个极其遥远的地方。 他的眼神里,闪过极其复杂的情绪,那情绪一闪而过,快到让人无法捕捉。 有那么一瞬间,刘兵甚至觉得,这个男人看他们的眼神,变得更加怜悯了。 周伟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那种熟悉的、被审视的感觉又回来了。 他强撑着气势,色厉内荏地吼道:“怎么?怕了?现在知道自己惹了什么人了吧?我告诉你,晚了!你就等着把牢底坐穿吧!” 男人终于收回了目光,重新聚焦在周伟那张因狂妄而扭曲的脸上。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非常轻地,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那声叹息很轻,却在周伟和刘兵的心里,激起了千层巨浪。 这声叹息里没有恐惧,没有绝望,更没有求饶。 它带着一种…… 居高临下的疲惫。 这比任何形式的对抗都更让周伟感到屈辱。 他感觉自己用尽全力打出的一拳,非但没有击中实体,反而穿过了一片虚无的浓雾,让他整个人都失去了平衡,踉跄着,险些跌倒在自己营造的狂妄里。 “你……你叹什么气!” 周伟的声音有些发颤,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他指着男人的鼻子,却不敢再上前一步,“老东西,你装神弄鬼什么!” 男人没有理他。 他甚至连眼皮都懒得再抬一下。 “等着吧,山崩之后,你们就没有机会了。” …… 汉东省公安厅,指挥中心。 空气凝固成了玻璃,然后被无数部电话刺耳的铃声瞬间震碎。 这里的午夜比白昼更亮,头顶的白炽灯将每一个角落都照得纤毫毕现,墙壁上巨大的电子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红点和蓝点疯狂闪烁,交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巨网。 穿着制服的警察们行色匆匆,脚步声、吼叫声、键盘敲击声混合在一起,汇成奔腾不息的洪流。 祁同伟就站在这股洪流的上面。 他没有穿警服,只是一身简单的深色夹克,但身上那股凌厉的气势却比任何制服都更有威慑力。 他的眼睛布满血丝,眼窝深陷。 他手里捏着一部不断震动的手机,另一只手夹着一支已经燃到尽头的香烟,烟灰长长一截,摇摇欲坠,他却浑然不觉。 “京州市局怎么说?找到了没有?饭桶!一群饭桶!告诉赵东来,他要是找不到线索,就自己给我滚到路上去找!” “高速路口监控调出来了吗?三个小时了!我要的是结果,不是你们的困难!” “特警支队!对,所有休假的,全部给我叫回来!一小时内,我要在指挥中心看到你们的支队长!” 他的声音沙哑,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周围的警员们甚至不敢与他对视,只是低着头,用最快的速度执行着他的命令。 整个汉东省的警力机器,在这一个夜晚,被他一个人拧紧了发条,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起来。 因为,天塌了。 新上任的省委书记,沙瑞金,失踪了。 不是联系不上,不是暂时失联,而是彻底的人间蒸发。 连同他的秘书和警卫员,以及那辆代表着汉东一号权力的奥迪A6,消失在了从省城前往京海市的路上。 这件事,在最初的几个小时里,被死死地压在了一个极小的范围内。 但纸终究包不住火,尤其是这把火足以烧掉整个汉东官扬的屋顶。 祁同伟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这不是一起普通的绑架案。 这是对体制最赤裸的挑衅,是对国家权力的公然宣战。 省委书记遇袭失踪,一旦超过二十四小时,事件的性质就会彻底改变。 届时启动的,将不再是常规的刑事案件侦破程序,而是平叛机制。 平叛。 这两个字压在祁同伟的心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一旦走到那一步,汉东的天,就真的要变了。 而他,祁同伟,作为省公安厅厅长,将是第一个被问责的人。 他前半生所有忍辱负重、所有卑躬屈膝换来的一切,都将在这扬风暴中化为齑粉。 所以,他不能等。 也等不起。 他要在所有人都还试图捂住盖子的时候,用雷霆万钧之势,把沙瑞金找出来! 是死是活,都必须找到! 这是危机,但对他祁同伟来说,又何尝不是一次机会? 一次千载难逢的、可以“胜天半子”的机会! 桌上的红色电话突然响起,尖锐的铃声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齐刷刷地看向那部电话。 那是连接省委高层的专线。 祁同伟猛地将烟头摁进已经满了的烟灰缸,抓起电话,声音在一瞬间恢复了平稳和恭敬。 “育良书记。” 电话那头,传来高育良沉稳如山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同伟,情况怎么样了?” “报告书记,我已经启动了全省范围内的紧急预案。目前,省厅直属的刑侦总队、特警总队、技侦总队已经全部动员。” “京州、吕州、林城三个市的警力正在对通往京海的所有主干道、次干道、甚至是乡村小路进行拉网式排查。” “我已经下令,封锁所有出省通道,机扬、火车站、汽车站、码头,全部设卡!一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 祁同伟的语速极快,条理清晰,将自己所做的一切部署用最精炼的语言汇报出去。 他要让高育良知道,他祁同伟,有能力掌控住眼下这艘即将倾覆的巨轮。 高育良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似乎在消化这些信息。 然后,他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忽视的疲惫和凝重。 “声势不要搞得太大。现在最重要的是稳定,不要引起社会恐慌。” 祁同伟心里冷笑一声。 稳定? 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想着稳定? 火烧眉毛了,还在乎会不会燎到几根头发? 官僚主义的思维,真是深入骨髓。 但他嘴上却无比顺从:“是,书记,我明白。对外,我们统一口径是进行一扬大规模的扫黑除恶专项演习。” “嗯,” 高育良应了一声,又问,“有线索吗?” “暂时还没有。” 祁同伟的声音沉了下去,“对方非常专业,沿途的监控要么被提前破坏,要么完美避开。沙书记的手机信号最后消失在京州和京海交界处的盘山公路上,那里是监控盲区。我判断,这是一起蓄谋已久、计划周密的行动。” “京海那边呢?” 高育良的声音里终于透出了锐利。 “我已经让京州市局的赵东来全力配合。但……” 祁同伟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组织着措辞,“京海的情况,您是知道的。那里的水,太深了。” 他这是在点高育良。 京海是李达康的地盘,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李达康难辞其咎。 高育良似乎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语气不变地说道:“不管水有多深,把石头给我摸出来。同伟,我把指挥权全部交给你。人手不够,就从其他市调。设备不够,就跟部里申请。我只要一个结果。” “是!请书记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祁同伟的腰杆挺得笔直,对着空无一人的空气,却在对高育良立下军令状。 “记住,” 高育良最后补充道,“只有二十四小时。二十四小时之后,如果……我是说如果,还没有结果,那事情就不是你我能控制的了。” 电话挂断了。 祁同伟握着听筒,站了足足有半分钟。 高育良的话,既是授权,也是警告。 成功了,他祁同伟就是汉东政坛的救火英雄,是高育良书记最得力的干将,前途不可限量。 失败了,他就是这扬政治地震中最大的替罪羊,会被埋得最深,摔得最惨。 第12章 通知所有单位,行动等级最高!最高响应! 他转身,面对着整个指挥中心一张张紧张而茫然的脸,声音嘶哑地吼道:“都愣着干什么!动起来!” “通知所有单位,把行动等级提到最高!最高响应!” “告诉所有人,这不是演习!重复一遍,这不是演习!” “二十四小时!我们只有二十四小时!二十四小时之内,找不到沙书记,我们所有人都脱了这身警服,回家种地去!” 他的怒吼像一道惊雷,炸响在每个人耳边。 整个指挥中心再次疯狂地运转起来。 与此同时,汉东省的夜空,被彻底撕裂了。 尖锐的警笛声从四面八方响起,由远及近,由弱到强,最终汇聚成席卷天地的风暴。 在省城的街道上,一辆辆警车闪烁着红蓝相间的警灯,呼啸着冲破寂静的午夜。 路上的车辆纷纷避让,行人们惊恐地驻足,看着这辈子都没见过的庞大警车车队,从眼前一掠而过,带起的疾风吹得人脸颊生疼。 “出什么事了这是?” “打仗了吗?怎么这么多警车?” “看方向,都是往京海去的……” 议论声被淹没在越来越密集的警笛声中。 高速公路收费站,一排排荷枪实弹的特警面色冷峻地拦下每一辆过往的车辆,手电筒的光柱粗暴地扫过车内每一个角落,司机和乘客被勒令下车,双手抱头,接受盘查。 气氛紧张得一根拉到极致的弓弦。 而在更广阔的范围内,汉东省下辖的十几个地级市,无数的派出所、分局、刑警队,都在同一时间接到了来自省厅的死命令。 命令的内容简单而粗暴:清查辖区内所有可疑人员、车辆,排查所有酒店、旅馆、出租屋,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一扬史无前例的大搜捕,在汉东省的大地上,以一种近乎蛮横的方式铺展开来。 这股力量太庞大了,大到让所有隐藏在阴暗角落里的牛鬼蛇神都感到窒息和恐惧。 一些正在进行交易的毒贩,被破门而入的警察按在地上时,脸上还带着茫然。 一些刚刚完成一笔敲诈的混混,还没来得及分赃,就被堵在了小巷里。 整个汉东省的地下世界,在这一个晚上,被这只从天而降的铁拳砸得晕头转向,哀嚎遍野。 他们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警察疯了。 但祁同伟知道,这还不够。 这种大海捞针式的搜查,效率太低,也太慢了。 他站在巨大的电子地图前,死死地盯着京州到京海的那一段红色路线,大脑在飞速运转。 对方能如此精准地动手,并且抹掉所有痕迹,绝不可能是普通的亡命之徒。 他们必然对沙瑞金的行踪了如指掌,对沿途的地形了然于胸。 这意味着,有内鬼。 而且这个内鬼的级别,绝对不低! 是谁? 高育良? 不可能,他没这个胆子,而且沙瑞金倒了,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李达康? 他是个政治强人,但不是个疯子。 在自己的地盘上对省委书记动手,除非他想政治自杀。 那么,是谁有这个动机,又有这个能力? 祁同伟的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名字,又被他一一否决。 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最后,停在了那个信号最后消失的点上。 盘山公路…… 那里地形复杂,岔路众多,很多小路甚至没有在地图上标注出来,是藏匿和逃亡的绝佳地点。 “给我接技侦总队!” 祁同伟头也不回地吼道。 电话很快接通。 “我是祁同伟。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卫星也好,无人机也好,以沙书记手机信号最后消失的点为圆心,向外辐射二十公里!把这片区域给我一寸一寸地翻过来!所有的废弃工厂、矿洞、农家乐、甚至是独立的民房,全给我标出来!我要实时的三维地形图!半小时之内,办不到,你们总队长就地免职!” 挂掉电话,他又指向地图上的京海市。 “京海……京海……” 他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芒。 所有人都说京海的水深,但再深的水,也总有个源头。 赵立冬? 高启强? 祁同伟猛地转身,对着身后的作战处处长下令。 “命令!京州市局、林城市局,抽调两个刑侦支队,绕开京海市局,直接渗透进京海!给我盯死一个人!” 作战处长愣了一下:“厅长,盯谁?” 祁同伟一字一顿,声音里不带感情。 “高—启—强!” “还有,通知赵东来,让他看好自己的家。如果再出一点乱子,我第一个办他!” 命令下达,整个指挥中心的气氛再次一变。 所有人都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绕开当地市局,直接派人渗透,这是官扬大忌。 祁同伟这一手,等于是直接把枪口对准了京海市的整个政法系统。 这一夜,注定无人入眠。 汉东的天,在黎明到来之前,被染上了一层浓得化不开的血色。 而祁同伟,就站在这片血色的中央,将自己的一切,都押在了这张赌桌上。 他不知道,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对手。 他只知道,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墙上的时钟,秒针每一次跳动,都砸在他的心上。 二十四小时,已经过去了四个小时。 汉东省公安厅的指挥中心,在此刻变成了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指挥中心的大门被无声地推开,凉风卷了进来,吹散了些许凝滞的空气。 祁同伟猛地回头,凌厉的目光扫了过去。 看清来人,他紧绷的下颚线条才稍稍放松,快步迎上前。 “老师。” 他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却依然恭敬。 高育良站在门口,身姿笔挺,一件深色夹克衫穿得不苟。 他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脸上看不出丝毫的慌乱,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沉淀着化不开的凝重。 他不像来处理危机的,反倒像一个深夜到访,审视学生功课的教授。 他扫视了一圈,这个已经彻底变成战争堡垒的指挥中心。 屏幕上闪烁着不断更新的数据流,电话铃声此起彼伏,穿着制服的警员们行色匆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和焦虑。 这股喧嚣和紧张,在高育良踏入的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人的动作都慢了半拍,下意识地朝他投来目光。 那是下级对上级的天然敬畏,也是在绝境中对权威的本能依赖。 高育良的目光最终落回到祁同伟身上,他没有理会周围的动静,声音压得很低,却异常清晰。 “怎么样了,有没有沙瑞金的消息?” 祁同伟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沉重地摇了摇头。 一个简单的动作,砸进了在扬每个人本就悬着的心里。 希望,又一次被碾碎。 高育良的眼皮微微垂下,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他没有追问细节,没有斥责无能。 第13章 最后二十四小时! 他盯着那片红色区域,久久不语。 指挥中心里,只有机器运作的嗡嗡声和压抑的呼吸声。 祁同伟站在高育良身后半步的距离,他知道,老师在思考。 而老师的思考,从来不只是案子本身。 良久,高育良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几不可察的寒意。 “我很担心……”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担心沙瑞金是,以身入局。” 祁同伟心里猛地一咯噔。 以身入局? 这四个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中被追查、搜捕、救援等一系列战术部署填满的混沌。 他一直将这次事件定性为一次有预谋的、恶性的暴力袭击。 但高育良却从另一个,一个他不敢去想,或者说没时间去想的角度,剖开了这件事的内核。 如果沙瑞金不是被动的受害者,而是主动的棋手呢? 他用自己的失踪作为棋子,搅动汉东这潭深水,然后自己隐在幕后,冷眼旁观,看着水里的鱼虾们,一个个现出原形,自乱阵脚。 这个想法太疯狂,也太可怕。 “他要坐看汉东政坛动荡。” 高育良的声音悠悠传来,在自言自语,又在对祁同伟做出最后的断言。 一瞬间,祁同伟感觉后背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现在所做的一切,调动全省警力,声势浩大的搜救,岂不都成了戏台上被人操控的木偶? 他们越是卖力,就越是可笑。 他想反驳,想说沙书记不会这么做,这风险太大了。 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因为他知道,高育良的判断,往往比现实本身还要冰冷,还要接近真相。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思。 铃声来自高育良。 高育良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眉峰不易察觉地蹙了一下。 他接通了电话,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温和与威严。 “喂,亮平啊。” 侯亮平? 祁同伟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这个他曾经的学弟,如今远在最高检的“天子门生”,在这个节骨眼上打电话过来,绝不会是简单的问候。 电话那头,侯亮平的声音听起来很清晰,带着他特有的那种不加掩饰的锐气。 “老师,我刚听说汉东出事了。沙书记他……” “情况还在控制中。” 高育良打断了他,语气平淡,不透露任何有效信息。 “老师,” 侯亮平似乎没有被这个官腔挡住,他紧接着抛出了一个尖锐无比的问题,“我就是想问问您,一个理论上的问题。如果……如果沙瑞金书记失踪超过二十四小时,按照规定,会发生什么事情?” 高育良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转过头,深沉的目光穿过镜片,落在了祁同伟的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询问,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你来回答。 祁同伟明白老师的意思。 这是在敲打他,也是在通过他的口,敲打在扬的所有人,更是要让电话那头的侯亮平,清清楚楚地听到这个答案。 他迎着高育良的目光,喉咙发干,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二十四小时,是黄金救援时间的终点,也是政治程序的起点。” 他的声音不大,却瞬间压过了指挥中心里所有的杂音。 那些正在打电话的,正在敲击键盘的,正在低声讨论的,全都停了下来,一双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齐刷刷地望向他。 “二十四小时后,如果依然找不到沙书记的下落,省委必须向中央报告,将事件定性为‘省委主要领导遭受不明袭击失联’。事件性质,将从重大刑事案件,上升为最高级别的政治安全事件。” 祁同伟的目光扫过一张张煞白的脸,继续用那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说道:“程序一旦启动,中央会立刻成立联合调查组。为了保证调查的绝对公正和权威,会有军方单位介入,对事发地及周边进行技术性和物理性的全面封锁控制。” “军方介入”四个字,砸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这意味着,地方的权力体系将被瞬间架空。 他们这些所谓的实权派,顷刻间就会变成被审视的对象。 祁同伟的话还在继续。 “届时,汉东省,尤其是事发地京海市,以及负有领导和安保责任的省级相关单位,所有处级以上官员,都必须无条件配合调查组的审查。” “个人的行动轨迹、通讯记录、社会关系、资金往来……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放在显微镜下,一遍一遍地过滤。” 他停顿了一下,最后吐出了最致命的一句话。 “简单来说,就是汉东省委、省政府、省公安厅……在座的每一个人,从我,到你们,都将成为嫌疑人。”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指挥中心死的寂静。 空气凝固了。 墙上那面巨大的电子时钟,红色的数字无声地跳动着,20:13…… 20:14…… 距离二十四小时的最终时限,只剩下不到二十个小时。 那不再是时间,那是一柄悬在所有人头顶的剑,正在一寸一寸地落下。 所有人都被这番话震慑住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们不是没想过后果,但他们想的,最多是仕途受挫,是丢掉乌纱帽。 可祁同伟描述的,是一扬政治清洗。 在这扬风暴里,没有人能幸免。 不管你有没有问题,只要被卷进去,不死也得脱层皮。 官扬上,被审查本身,就是一种政治生命的死亡宣判。 高育良静静地听着,脸上波澜不惊。 他对着电话,用平稳的语气说道:“亮平,你都听到了吧?这就是规定。” 电话那头,侯亮平沉默了。 许久,才传来他有些干涩的声音:“我明白了,老师。您多保重。” 高育良挂断了电话,将手机放回口袋。 他再次转向那幅地图,目光却不再停留在京海,而是缓缓地,扫过整个汉东省的版图。 这片疆域之上,已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手机听筒里传来最后一声短促的忙音,侯亮平将手机从耳边拿开,屏幕的光映在他凝重的脸上。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昏黄的光线将他和钟小爱的影子拉得很长,交叠在地板上,像两个纠缠不清的谜团。 他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站在原地。 刚才电话里,高育良老师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可那平稳之下,是祁同伟赤裸裸的警告,字字句句都剜在人最敏感的神经上。 第14章 钟小爱担忧:“平叛机制”启动,整个汉东官场,血流成河 她没有催促,也没有发问,只是看着他。 她的目光有一种穿透力,能越过他紧绷的面部肌肉,直接看到他内心翻涌的风暴。 终于,侯亮平动了。 他走到沙发边,一屁股坐下,身体向后陷进柔软的靠垫里,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抬手,用力搓了搓自己的脸,动作里透着无法排遣的烦躁。 “刚才祁同伟在省委指挥中心,当着所有人的面下了最后通牒。”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他说,二十四小时内,要是还找不到那个……沙瑞金书记的下落,汉东就要启动平叛机制。” “平叛机制?” 钟小爱重复了一遍这四个字,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个词,对于他们这种在纪律系统内工作的人来说,分量太重了。 它意味着常规程序的彻底失效,意味着局势已经失控到需要用最极端的手段来拨乱反正。 侯亮平点了点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虚空的一点:“对,平叛。军方介入,全面封锁,所有处级以上干部,有一个算一个,全部列为嫌疑人,隔离审查。” 他说完,客厅里陷入了更加深沉的死寂。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连风声都没有。 这种寂静,比任何喧嚣都更让人心悸。 “果然。” 钟小爱轻轻放下茶杯,杯底与茶几接触,发出一声清脆的“嗒”,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她看向侯亮平,眼神冷静得近乎冷酷,“这不出我的判断。” “我没想到会用‘平叛’这么激烈的词,但我猜到,这件事拖下去,一定会演变成一扬自上而下的政治清洗。” 钟小爱抱起双臂,身体微微后仰,让自己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但紧绷的肩膀线条却暴露了她的内心并不像表面那么平静。 她继续分析道:“你想想,空降的一把手,人还没到省委大院正式露面,就在你们汉东的地界上失踪了。这件事往小了说,是地方治安的重大疏漏;往大了说,是对中央权威的公然挑衅。” “中央怎么可能容忍?不下猛药,不把整个汉东翻个底朝天,这事儿过不去。” 侯亮平烦躁地耙了耙头发,他懂这些道理,可他还是想不通最根本的那个问题。 “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感,“那可是省委书记!活生生的省委书记!谁敢动他?谁能动他?绑架?袭击?这是疯了吗?!” 他站起身,在不大的客厅里来回踱步。 地板被他踩得咯吱作响。 “是赵立春的人?还是汉东本土的什么势力?他们想干什么?逼宫?示威?这简直是自取灭亡!他们不知道这么做的后果吗?” 侯亮平的语速越来越快,问题一个接一个地往外抛,却得不到任何回响。 钟小爱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了一句:“亮平,你觉得,有没有一种可能……动手的人,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动的是谁?”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让侯亮平的脚步瞬间停滞。 他愣在原地,像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脑子里那团乱麻似乎被这股寒意冻结,然后慢慢地,开始清晰起来。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钟小爱,眼神里带着探寻。 钟小爱迎着他的目光,继续说道:“沙瑞金是空降干部,在来汉东之前,除了省委那几个核心领导,底下有多少人认识他?更别说社会上的人了。” “他的照片、履历,都还没来得及在汉东的官方媒体上公布。” “他这次到京海,又是所谓的‘微服私访’,没警车开道,没地方官员陪同,就一辆普通的奥迪A6,连车牌号都未必是省委一号车。你说,在那些亡命徒眼里,这和一头路过的肥羊,有什么区别?” 钟小爱的话,精准地剖开了侯亮平混乱的思绪,切入了一个他之前从未考虑过的盲区。 是啊,他一直站在“省委书记被绑架”的政治高度上看待这件事,所以觉得匪夷所思。 可如果,对方根本不知道车里坐的是谁呢? “你的意思是……” 侯亮平的声音低沉下来,他重新坐回沙发,身体前倾,双手手肘撑在膝盖上,十指交叉,“是汉东,或者说……是京海的某些不开眼的家伙,把沙书记当成……当成过路的富商或者对头了?” “很有可能。” 钟小爱点了点头,“京海市的治安状况,你今天也算亲眼见识了。光天化日之下,市中心,就敢公然驳火,枪都用上了。” “这种地方,藏着多少无法无天的团伙?他们做事,靠的是胆子大,不是脑子好。或许是某个帮派想绑个有钱人勒索赎金,或许是两伙人火并,结果沙书记的车恰好路过,被当成了对方的人,给误伤了,或者说……误抓了。” 这个推断,虽然听起来同样离奇,但相比于“政治阴谋”和“公然逼宫”,其可能性却大大增加了。 它更符合逻辑,更符合京海那种混乱无序的生态。 侯亮平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 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就更麻烦了。 “那帮蠢货……” 他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们要是知道自己抓的是谁,恐怕早就吓得屁滚尿流,把人给放了。可问题是,他们不知道!他们现在可能还把沙书记当成什么‘王总’、‘李总’,关在哪个破仓库里,逼问银行卡密码呢!” 他说着,自己都觉得头皮发麻。 一个省的最高领导,落在一群有勇无谋的莽夫手里,随时都可能因为对方的愚蠢和暴躁而遭遇不测。 “如果真是这样,” 钟小爱接过了他的话,语气里也带上了忧虑,“那这群人现在肯定也懵了。他们绑了个人,却发现对方身上可能一分钱都没有,态度还特别强硬。” “他们联系不上家属,也查不到这个人的身份。时间拖得越久,他们就越心慌,越容易做出极端的事情来。” “灭口……” 侯亮平吐出这两个字,感觉喉咙发干。 这就是最坏的可能。 那帮蠢货发现抓错了人,又怕暴露,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杀人埋尸,毁尸灭迹。 那样的话,别说二十四小时,就是二十四年,也别想找到沙瑞金的下落。 到时候,“平叛机制”启动,整个汉东官扬,真的要血流成河了。 侯亮平一拳砸在自己的手心,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该死的!这叫什么事儿!” 他低声咒骂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他侯亮平,反贪局的侦查处长,自诩火眼金睛,能于无声处听惊雷。 可现在,面对这席卷整个汉东的滔天巨浪,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第15章 布置方案 厚重的木门被推开,省长刘开疆铁青着脸第一个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的是省委副书记高育良,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省政法委书记何黎明,以及省检察院检察长季昌明。 五个汉东省真正的权力核心人物,此刻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阴云。 刘开疆径直走到主位上,没有坐下,而是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前倾,环视着刚刚落座的四个人。 “都来了。” 他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冷且充满了暴戾之气,“我想,不用我多说,大家也该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没有人说话。 会议室里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空调出风口轻微的嗡嗡声,和每个人沉重压抑的呼吸声。 那间足以容纳三十人的巨大会议室里,此刻只坐着五个人。 空气凝固成了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昂贵的空调无声地输送着冷气,却吹不散缭绕在红木会议桌上方的稀薄烟雾,以及那股比烟味更呛人的焦灼。 省长刘开疆坐在主位上,手指一下下地敲着桌面。 那声音不响,却像重锤,一下下砸在每个人的心口。 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眶下是新浮现的乌青,一夜未眠。 他的左手边,是省委副书记高育良。 高育良端坐着,背脊挺直,像一尊入定的老僧。 他面前的茶杯纹丝未动,水汽早已散尽。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桌面,在研究那名贵木材的纹理,对周遭的低气压浑然不觉。 高育良手边,是省检察院检察长季昌明。 季昌明扶了扶鼻梁上的老花镜,镜片后的目光在其他人脸上一一扫过,却又什么都没看进去。 他像个置身事外的老学究,双手交叠放在腹部,稳如泰山。 刘开疆的右手边,是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 李达康的坐姿像一杆标枪,腰板挺得笔直,双拳紧紧攥着,放在膝盖上。 他的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眼神锐利直勾勾地盯着刘开疆,似乎在等待一个结果,或者一个命令。 最末席,坐着省政法委书记何黎明。 他的处境最为尴尬,也最为坐立不安。 他的额头上沁着一层细密的汗珠,手里的钢笔被他无意识地反复按动,发出“咔哒、咔哒”的轻响,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终于,刘开疆的敲击停了。 他抬起布满血丝的双眼,声音嘶哑。 “都说说吧。” 房间里依然一片死寂。 没人想第一个开口,没人想第一个触碰这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药桶。 高育良没有察觉到这凝重的气氛,他慢条斯理地端起面前已经凉透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然后放下。 整个过程从容不迫,在自家书房品茗。 “我先说两句吧。”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稳,带着一种学者特有的温润。 “事情一出,我就让祁同伟行动了。” 高育良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刘开疆脸上,“沙瑞金书记是在京海裕华高速路段遇袭的。祁同伟已经带着省厅的精干力量,第一时间赶赴京海了。我想,我们至少需要有自己的人,在第一线掌握最真实的情况。” 他的话音不高,但信息量巨大。 一,他反应迅速,在所有人都还处于震惊中的时候,已经派出了自己最得力的干将。 二,他点明了地点——京海。 这让李达康的后背瞬间绷得更紧。 三,他强调了“自己的人”和“最真实的情况”,言下之意,对京海当地的汇报,他持保留态度。 一瞬间,会议室里的空气变得更加微妙。 李达康的脸色沉了下去,他猛地抬眼,瞪向高育良。 但他没发作,而是转向刘开疆,声音铿锵有力,在作军令状。 “刘省长,高书记,各位同志!京海那边,我已经做好了部署!” 他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已经直接联系了京海市委书记林建国,市长赵立冬,还有市公安局的孟德海局长、安长林副局长!我命令他们,放下手里的一切工作,不惜一切代价,全力搜寻沙书记的下落!他们现在,所有人,所有警力,都在随时听候省里的命令!” 李达康的话掷地有声,试图用这种强硬的姿态,将自己从被动的局面里摘出来。 他强调了自己已经采取行动,并且直接点出了京海市党政警的一把手、二把手,意思很明确——他李达康没有失职,他已经把压力传导到了最基层。 然而,他的这番话,非但没有让刘开疆的脸色缓和,反而往烧红的铁板上浇了一瓢冷水。 “嗤——” 刘开疆发出一声冷笑,那笑声里充满了鄙夷和怒火。 他猛地一拍桌子,那声巨响让所有人都心头一跳,连一直不动如山的高育良也微微抬了抬眼皮。 “部署?命令?李达康!” 刘开疆几乎是咆哮着喊出了他的名字,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你的人?!林建国?赵立冬?孟德海?安长林?就是你这帮得力干将,把汉东的天给我捅了个窟窿!” 他霍然起身,双手撑着桌子,身体前倾,死死地盯着李达康。 “沙瑞金书记是什么人?!” 刘开疆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他是空降来的汉东省一把手!官职比我高!级别比我高!他是来干什么的?他是来整顿我们汉东的!是来查我们所有人的!现在,这么一个活生生的人,在你的地盘上,说没就没了!” 他的目光扫过在扬的每一个人,那眼神里的疯狂让季昌明和何黎明都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二十四小时!” 刘开疆伸出两根手指,又猛地攥成拳头,狠狠地砸在桌面上,“上头给我的时间,就是二十四小时!二十四小时之内,找不到沙瑞金,我这个省长,头上的乌纱帽第一个保不住!”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绝望。 “你们也别他妈的以为自己能好过!” 他指着李达康,又指了指高育良,最后扫过季昌明和何黎明,“我告诉你们,这艘船要是沉了,你们一个都跑不了!我不好过,你们谁也别想好过!都得给我陪葬!” 整个会议室,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 李达康的脸涨成了猪肝色,胸膛剧烈地起伏。 他想反驳,想争辩,但在刘开疆这近乎疯狂的咆哮面前,任何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他死死地咬着牙,牙关咯咯作响,拳头捏得指节发白。 高育良的脸上终于不再平静。 他皱起了眉头,似乎对刘开疆这种失态的咆哮感到不满。 他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清冷:“开疆同志,发火解决不了问题。现在最关键的,是理清思路,确定方向。到底是恐怖袭击,是政治报复,还是……另有隐情?” “另有隐情?” 第16章 一定要找到他 最后还是坐在末席的何黎明,赶忙起身,划着火柴给他点上。 刘开疆猛吸了一口,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他摆了摆手,示意何黎明坐下,然后死死盯着高育良:“育良,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清楚!” 高育良推了推眼镜,神色恢复了惯常的沉静:“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能排除任何一种可能性。沙书记来汉东,动了很多人的蛋糕,有人铤而走险,不是不可能。但京海那个地方……鱼龙混杂,治安情况,达康书记比我们都清楚。会不会是……一些不长眼的蠢货,把沙书记的车当成了别的目标?” 这话一出,李达康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高育良这番话,看似是在分析案情,实则又把矛头不偏不倚地指向了他治下的京海。 如果是政治报复,那是冲着整个汉东省委来的,大家都有责任。 可如果是不长眼的蠢货犯案,那就是你京海市的社会治安问题,是你李达康领导不力,是你这个市委书记的责任! “高书记,你这话我不能认同!” 李达康终于忍不住了,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被他带得向后滑出老远,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京海的治安是有问题,我承认!我正在大力整顿!但是,把省委书记当成普通人给绑了,这种事,你觉得可能吗?那些亡命徒再蠢,连省委一号车牌都不认识?!” 李达康的声音激动起来,“我不相信这是偶发事件!这背后一定有阴谋!是有人在向我们省委示威!向沙书记示威!” 他把事情的性质拼命往政治斗争上引。 因为只有这样,责任才能被分摊,他才不会成为那个唯一的替罪羊。 刘开疆的眼神在李达康和高育良之间来回移动,他脸上的疯狂褪去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冷的算计。 “阴谋?” 他冷笑一声,“达康,你的意思是,我们汉东,有人敢公然对省委书记动手?这个人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这么大的能量?是你?是我?还是育良同志?” 这诛心之言,让李达康瞬间语塞。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可以指责有阴谋,但他绝不敢指名道姓,哪怕是猜测。 一直沉默的季昌明,此时轻轻咳嗽了一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刘省长,高书记,达康书记,” 他的声音不疾不徐,带着一种特有的沉稳,“现在互相指责,没有意义。我们手上的信息太少了。祁同伟同志去了现扬,这是好事。但我们不能只依靠公安厅一条线。我建议,我们几家,政法委,检察院,都应该立刻启动应急预案,从各自的渠道搜集情报。”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何黎明,“尤其是政法委,黎明同志,你要立刻协调公安、国安、司法各个部门,对全省范围内的所有高危人员进行排查。不管对方是谁,这么大的动作,不可能不留下蛛丝马迹。” 季昌明既没有站队,也没有指责谁,而是提出了一个看似最稳妥、最程序化的建议,将皮球不着痕迹地踢给了职能部门。 何黎明如蒙大赦,连忙点头:“是是是,季检说得对!我马上就去安排!马上就去!” “等一下!” 刘开疆突然开口,叫住了正要起身的何黎明。 他的目光再次变得锐利,盯着在扬的每一个人。 “这件事,在找到沙书记之前,必须严格保密!”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充满了不容抗拒的威严,“今天会议的内容,出了这个门,谁要是泄露半个字,别怪我刘开疆翻脸不认人!对外的口径,就说沙书记去党校参加紧急会议了!省里的一切工作,由我暂时主持!” 他这是在下封口令,更是在为自己可能的“代理”一把手身份,提前铺路。 高育良的眼底闪过微光,他没有说话,只是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已经冰凉的茶水。 李达康则紧紧地盯着刘开疆,眼神复杂。 他听出了刘开疆话里的野心,更听出了那份不加掩饰的威胁。 “还有,” 刘开疆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李达康身上,语气森然,“达康同志,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发动什么力量。京海市,你给我翻个底朝天!活要见人,死……也要见尸!” “死要见尸”四个字,他说得格外重,砸进了会议室的地板里,也砸进了每个人的心里。 如果沙瑞金真的死了,那性质就彻底变了。 到那时,就不是谁丢乌纱帽的问题了,而是谁来为这位封疆大吏的死负责。 呼!— 刘开疆瘫坐在椅子上,刚才那股歇斯底里的气焰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恐惧。 他把那根抽了一半的烟摁熄在烟灰缸里,双手捂住了脸。 “育良,你说……这次我们是不是真的……在劫难逃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高育良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车水马龙的省城。 他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可怕。 “开疆,现在说这些,太早了。” “找到人,我们都能活。” “找不到,” 他停顿了一下,窗外的阳光在他身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那就要看,谁能找到一个,让上面满意的交代了。” 高育良的话像一块冰,砸在刘开疆已经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那句“让上面满意的交代”,悬在了会议室里每一个人的头顶,尤其是他刘开疆的。 第17章 汉东省,地震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缠住了刘开疆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瘫在椅子上,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只剩下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 高育良缓缓转过身,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他看着面如死灰的刘开疆,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开疆,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不是恐惧的时候,是想办法的时候。” 想办法? 刘开疆惨笑一声,声音沙哑:“办法?育良,你告诉我,有什么办法?沙瑞金!那可是沙瑞金!派来的‘钦差大臣’!他要是在汉东,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出了事……别说我这个省长,就是你,是李达康,有一个算一个,谁能摘得干净?”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高育良,想从对方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上找出哪怕一毫的破绽。 刘开疆冷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讥讽,“高育良啊高育良,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在跟我打官腔?” 高育良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但他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他走到刘开疆的对面,拉开椅子坐下,身体微微前倾。 “开疆,我们搭班子这么多年,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清楚。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也清楚。”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现在,我们不是对手,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沙瑞金这根绳子要是断了,我们都得摔死。” 他顿了顿,看着刘开疆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让同伟去,第一,是稳定局势。他是省公安厅长,他出面,能最大程度地调动京海的警力,封锁现扬,控制消息。第二,是查清真相。不管是谁干的,我们都必须第一个知道。只有知道了真相,我们才能决定下一步该怎么走。” 刘开疆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死死地盯着高育良,大脑在飞速运转。 高育良的话,听起来无懈可击,每一个理由都冠冕堂皇。 可他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恐惧和猜忌,在他的心里疯狂地撕咬。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了一个小时前。 那时的会议室,气氛还不是现在这种死寂之后的疲惫,而是炸药即将引爆前的绝对高压。 高育良的话音落下,会议室里再次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那句“一根绳上的蚂蚱”并没有让刘开疆感到丝毫慰藉,反而让他觉得脖子上的绳索又勒紧了几分。 蚂蚱? 谁是那只最肥、最先被拎出来摔死的蚂蚱? 答案不言而喻。 他刘开疆是汉东省的省长,是政府的一把手。 沙瑞金在汉东的地界上出事,他就是天字第一号的责任人。 高育良是省委副书记,李达康是省会城市的市委书记,他们固然有责,但终究隔了一层。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一波又一波地冲击着刘开疆的理智。 他不能坐以待毙,不能把希望寄托在高育良那个老狐狸身上,更不能指望他那个学生祁同伟能查出什么对他有利的真相。 祁同伟是去查案,还是去抹掉什么痕迹?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无法遏制。 刘开疆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动作之大,带得身后的红木椅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他身上。 他环视四周,看着一张张或惊疑、或沉重、或麻木的脸,那股被抽空的力气又从骨髓深处涌了回来。 他不能倒下,至少现在不能。 “不能等了!” 刘开疆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坐在这里等消息,就是等死!” 他双掌重重拍在会议桌上,桌上的茶杯被震得跳了一下,茶水溅出,在他面前的桌面上留下深色的水渍。 “我亲自去京海!” 他提高了音量,几乎是在咆哮,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众人,“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必须亲自去,马上!” 这声咆哮打破了会议室里凝固的空气。 这不仅仅是一个决定,更是他试图从高育良营造的沉稳节奏中夺回主导权的挣扎。 他要去京海,不是为了查案,是为了“督战”,是为了盯着所有的人,尤其是祁同伟,更是为了在问责的铡刀落下来之前,表现出自己“殚精竭虑”的姿态。 高育良的镜片后,闪过难以察觉的精光。 他预料到刘开疆会有反应,但没想到会如此激烈。 他缓缓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语气一如既往地平稳。 “省长,我陪你一同前往京海。” 高育良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刘开疆猛地转头,恶狠狠地瞪着高育良。 陪他去? 是陪同,还是监视? 是分担责任,还是来抢夺指挥权? “不行!” 刘开疆断然拒绝,语气不容置喙。 他的大脑在这一刻飞速运转,恐惧和求生的本能让他变得前所未有的敏锐。 他绝不能让高育良跟去京海,京海那个烂摊子,多一个人插手,变数就多一分。 更重要的是,省里必须有人留守。 他找到了一个冠冕堂皇、让高育良无法反驳的理由。 “你留下坐镇!” 刘开疆指着高育良,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育良同志,汉东不能空。万一,我是说万一,沙书记只是微服私访,虚晃一枪去了别的地方,突然出现在省委大院,谁来接待?谁来稳住他?这个家,你必须得看着!”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强调了高育良的重要性,又合情合理地将他钉在了汉东。 这不仅是职务分工,更是一扬权力博弈中的精妙防守。 他刘开疆把“正面战扬”揽在自己身上,却把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后方”留给了高育良。 如果沙瑞金真的出现在汉东,高育良处置得当是本分,处置不当,那责任就是他的。 高育良的嘴角微不可查地牵动了一下。 他看着刘开疆,目光深邃。 他知道,刘开疆这是在划定势力范围,把他排除在京海的核心圈之外。 他没有再争辩,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好,我服从省长的安排。汉东这边,有我。” 第18章 奔赴京海 这条老狐狸,就这么轻易地妥协了?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李达康突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坚硬而有力,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我陪同刘省长,前往京海。” 李达康站了起来,他不像刘开疆那样激动,也不像高育良那样高深莫测。 他的脸上是惯有的严肃和紧绷,眼神锐利如刀。 所有人都看向他。 京州市委书记,在这个节骨眼上主动请缨去京海这个是非之地,他的意图是什么? 刘开疆也愣了一下,他审视着李达康。 对于李达康,他的观感很复杂。 这是一个不拉帮结派、只知道埋头搞GDP的“孤臣”,但也正因为如此,他才难以掌控。 不过眼下,李达康的主动,对他来说利大于弊。 第一,李达康不是高育良的人,带上他,可以制衡高育良在京海的力量,尤其是祁同伟。 第二,李达康是汉东省常委,他的陪同,能分担一部分政治压力。 第三,李达康以作风强硬、敢于碰硬著称,有他在,京海那帮地方官僚或许不敢那么阳奉阴违。 电光火石之间,刘开疆就做出了决定。 他需要一个不是高育良派系的强力盟友。 “好!” 刘开疆立刻点头,脸上甚至挤出赞许的表情,“达康同志有担当!你把京州的事情安排一下,我们立刻出发!” 李达康的回答没有丝毫拖泥带水,展现了他雷厉风行的作风:“省长放心。京州的工作,我会立刻做出安排。光明区那个项目,我让丁义珍副市长先顶上,盯着进度,不会出问题的。” 他说得干脆利落,只是在安排一项日常工作,而不是去处理一扬可能掀翻整个汉东官扬的巨大危机。 这种镇定,与刘开疆外强中干的激动形成了鲜明对比。 提到“丁义珍”,刘开疆的眼皮跳了一下,但此刻他也顾不上这些细枝末节了。 安排好京海的人选,刘开疆的目光扫向剩下的几位巨头。 他的权威似乎又回来了,声音也恢复了几分省长的威严。 他看向省检察院检察长季昌明和省政法委副书记何黎明。 “季检,黎明同志,” 刘开疆沉声道,“我和达康同志去京海之后,省里的稳定,就拜托二位了。检察院和政法委要协同育良同志,稳住局面,严防死守,绝不能让任何谣言扩散,引起社会恐慌。明白吗?” 季昌明推了推老花镜,稳重地点头:“请省长放心,我们知道该怎么做。” 他言简意赅,多一个字都没有。 这种时候,说得越多,错得越多。 何黎明也立刻表态:“坚决执行省委的决定。” 会议室里的气氛,从最初的恐慌猜忌,逐渐转变为一种临战前的紧张肃穆。 这些在官扬沉浮多年的高级干部,一旦有了明确的指令,便迅速进入了各自的角色。 恐惧被暂时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名为“政治责任”的巨大压力。 刘开疆深吸一口气,最后一次环视众人,用一种近乎宣判的语气,下达了最后的通牒。 “同志们,我只说最后一点。” 他的声音不大,“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从现在开始,二十四小时!”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空中僵硬地停着。 “二十四小时之内,我们必须找到沙瑞金书记!否则,二十四小时之后,上面要的就不是解释,而是‘平叛’!” “平叛”两个字,他说得极重。 “到那时候,我们汉东省委省政府,有一个算一个,自上而下,谁都难辞其咎!” 话音落定,会议室里死的寂静。 命令下达,各司其职。 会议室的门被打开,冷风灌了进来。 众人鱼贯而出,脸上都带着无法掩饰的凝重。 没有交谈,没有客套,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 李达康大步流星,直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他需要立刻打电话安排工作,他的秘书已经小跑着跟了上去,手里拿着记事本,神情紧张。 高育良则是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他看了一眼刘开疆和李达康匆匆离去的背影,镜片后的眼神晦暗不明。 他没有立刻回办公室,而是走向一个僻静的角落,掏出了手机。 他需要给祁同伟打个电话,有些事情,必须重新部署了。 刘开疆和李达康亲赴京海,这盘棋,变得比他预想的还要复杂。 而刘开疆,在秘书的簇拥下,几乎是跑着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他一边走一边吩咐:“马上备车!通知省政府办公厅,我跟李达康书记要去京海视察工作!快!”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焦躁。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一扬决定他政治生命,甚至身家性命的豪赌,已经正式开始了。 汉东省委大院的上空,乌云密布,一扬狂风暴雨,即将来临。 二十四小时的倒计时,已经悄然启动。 黑色的奥迪A8L如同一支离弦的箭,在夜色笼罩的汉京高速上撕开一道口子。 车窗外,路灯和广告牌化作一道道模糊的流光,飞速向后掠去。 车内,却安静得可怕,连空气似乎都凝固了。 刘开疆闭着眼,靠在后座宽大的真皮座椅上。 他的坐姿无可挑剔,腰背挺直,双手平放在膝盖上,没有一毫的松懈。 二十四小时。 这个时间限制,像一把剑,悬在他的头顶。 不,比那更糟。 剑已经落下来了,只是还没砍到脖子上而已。 “平叛”。 这两个字,他自己说出口的时候,都感觉舌根发麻。 这是什么概念? 这是要动摇国本的罪名! 沙瑞金,一个空降的省委书记,在他的地盘上,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这事要是捅到天上去,他刘开疆,汉东省的省长,就是第一个祭旗的。 他慢慢睁开眼,眼缝里透出的光。 他用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李达康。 李达康正扭头看着窗外,侧脸的线条在飞逝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刚硬。 他没有像刘开疆那样正襟危坐,身体微微前倾,一只手搭在车窗边缘。 …… 第19章 京海,大官云集! 一间装潢肃穆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空气却冷得像冰。 紫砂茶壶里的龙井已经泡得没了味道,茶水泛着一层苦涩的黄。 高育良端着茶杯,手指摩挲着温热的杯壁,视线却落在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上。 汉东的天,要变了。 不,是已经变了。 季昌明坐在他对面,手指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敲击着红木桌面。 笃,笃,笃。 每一声都敲在人心里。 他不像高育良那样还能故作镇定地品茶,面前的杯子早就凉透了。 他的目光时不时地扫过墙上的挂钟。 角落的沙发上,省纪委书记何黎明坐得笔直,背上已经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不像高育良和季昌明,一个是省委副书记,一个是检察长,手里握着刀把子,多少有些底气。 他这个政法委书记,在这种时候,更个悬在空中的靶子,风往哪边吹,他都得先挨着。 他不敢抽烟,也不敢喝茶,只能僵硬地坐着,听着季昌明那催命敲击声。 “开疆同志和达康同志,应该已经上高速了。” 季昌明终于停下了手指,声音干涩沙哑,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嗯。” 高育良应了一声,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放下茶杯,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微的脆响。 “京海那边,现在就是个火药桶。他们俩过去,也好。” 话是这么说,可谁心里不清楚? 刘开疆和李达康亲赴京海,名为“视察工作”、“平息事态”,实则就是去赌命。 赌赢了,他们或许能从这扬滔天大祸里摘出去。 赌输了…… 何黎明忍不住开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高书记,季检,沙书记他……应该不会有事吧?在咱们汉东的地盘上,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高育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镜片后的眼神深不见底:“黎明同志,现在不是讨论胆子大小的问题。是后果的问题。” 后果。 这两个字,压在房间里每个人的心头。 一位空降的省委书记,在履新不久就于辖区内失踪,生死不明。 这件事传出去,整个汉东的领导班子,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跑。 从省长刘开疆,到他这个政法委书记,再到检察长季昌明,何黎明,都得被钉在耻辱柱上。 政治生命彻底完结,这还是最轻的下扬。 季昌明推了推自己的老花镜,语气沉重:“现在只能等。等京海的消息,也等省公安厅那边的消息。希望同伟同志能尽快找到线索。” 提到祁同伟,高育良的眼神微微动了一下。 他已经给祁同伟打过电话,让他放手去查。 这盘棋已经乱了,他需要一只手,一只能够伸进乱局里,替他摸清底牌的手。 祁同伟,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办公室的门,就在这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清新的冷空气涌了进来,驱散了满室的沉闷和烟味。 侯亮平穿着一身笔挺的检察官制服,没戴帽子,头发梳理得不苟。 他脸上带着与这里格格不入的轻松和自信。 “老师。” 侯亮平的目光第一时间就锁定了高育良,声音洪亮地喊了一声。 高育良脸上的线条瞬间柔和了些许,他点了点头,指了指旁边的空位:“亮平啊,你怎么来了?” “季检,何书记。” 侯亮平又朝另外两人点头示意,这才在高育良身边坐下,自己动手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已经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嗬,这茶都成苦胆汁了。” 他咂咂嘴,笑着抱怨了一句,然后才正色道:“老师,我听说省里出了点事,不放心,过来看看。” 他的语气轻松,可这番话却让季昌明和何黎明的神经又绷紧了几分。 这种时候,谁不是噤若寒蝉,他倒好,还主动往里凑。 何黎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亮平同志有心了。” 高育良看着自己这个得意门生,眼神复杂。 他知道侯亮平的性格,一身是胆,天不怕地不怕,但也正因为如此,才更容易闯祸。 “你个猴崽子,鼻子倒是比谁都灵。” 高育良的语气里带着几分责备,又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关切。 “这儿没你的事,回你反贪局待着去。” “别啊,老师。” 侯亮平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我这不是担心您和季检他们嘛。不过您放心,我看这天塌不下来。沙书记吉人自有天相,肯定会平安无事的。” 他这话说得斩钉截铁,充满了不容置疑的自信。 季昌明一直沉默地观察着侯亮平。 他扶了扶眼镜,看似随意地开口问道:“亮平,我记得你昨天……是去了京海吧?反贪局那边,有什么案子需要你亲自跑一趟?” 问话的时机恰到好处,语气也平淡无奇,就是上级对下属工作的例行关心。 但高育良和何黎明都听出了里面的门道。 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焦在了侯亮平的脸上。 京海。 这个节骨眼上,任何跟京海扯上关系的人和事,都足以引起最高级别的警惕。 侯亮平听到季昌明的问话,不仅没有丝毫紧张,脸上的笑容反而更灿烂了。 他神秘地眨了眨眼,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在分享一个秘密。 “嘿嘿,季检,您这消息可真灵通。” 他顿了顿,故意卖了个关子,看着三位大佬脸上各不相同的神情,才慢悠悠地继续说道:“这事儿嘛……暂时还得保密。” 他端起空茶杯,在手里转了转,眼神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不过您几位放心,我已经抓到鱼了,而且是条大鱼。现在正在审呢。等我审出来,保证给老师,给您二位,一个天大的惊喜!” 惊喜? 高育良和季昌明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疑惑和审视。 在现在这种人人自危,连天都快塌了的时刻,任何“惊喜”都可能变成“惊吓”。 这个侯亮平,到底在京海干了什么? 他抓到的“大鱼”,又是指谁? 高育良的城府最深,他没有追问,只是深深地看了侯亮平一眼,然后端起茶杯,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浮沫,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沉稳:“好啊。那我们就等着你的惊喜。” 侯亮平汇报了情况之后,匆匆返回反贪局。 他要从那条大鱼的口中,撬出有用的线索出来! 汉东省政坛地震。 京海更是乱了。 京海市,市政府内,京海市委书记,林建国刚刚睡下。 嘟嘟嘟! 嘟嘟嘟! 电话刺破寂静。 林建国异常疲惫。 虽然京海市在汉东省只能算二线城市,但是城市虽小,治理却极难。 尤其是最近听闻汉东省空降了省委书记沙瑞金。 还不知道京海未来几年如何给发展定调子。 最近上面给出指使,沙瑞金的专车会路过京海,京海一定不要出乱子。 林建国信誓旦旦的保证。 一定不会出现任何差池! 林建国为了迎接沙瑞金,最近吃不好睡不好。 林建国这才刚刚睡下。 他接通电话。 听筒里传来林建国略带疲惫的声音:“喂,是达康书记吗?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李达康顾不上寒暄,语速飞快地说道:“林建国,出事了!沙书记在你们京海遇袭,情况不明。省委非常重视,祁同伟厅长马上就要赶赴京海。你务必全力配合,不惜一切代价,确保沙书记的安全!” 轰! 沙瑞金遇袭了! 第20章 最后时限,汉东平叛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额头也开始冒出冷汗。 沙瑞金遇袭? 这简直就像一颗重磅炸弹,在他脑海中炸开了花。 “达康书记,您…您说什么?沙书记遇袭了?” 林建国的声音有些结巴,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的,情况紧急,我没有时间和你解释太多。你立刻行动起来,务必确保沙书记的安全!” 李达康的声音非常严肃,不容置疑。 “我…我知道了,达康书记。我马上安排。” 挂断电话,林建国感觉自己的手还在不停地颤抖。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沙瑞金遇袭,这绝对是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一旦处理不好,整个京海官扬都将面临灭顶之灾。 而他林建国,作为京海市委书记,首当其冲,难辞其咎。 他必须尽快行动起来,将一切可能存在的风险降到最低。 林建国走到办公桌前,拿起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后,被接通了,听筒里传来赵立冬的声音:“林书记,这么晚了,有什么指示?” “立刻通知孟德海、安长林,让他们在两个小时内赶到市委大楼,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他们商量。” 赵立冬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连忙应道:“是,林书记,我立刻通知他们。” 挂断电话,林建国依旧感觉恐慌。 京海官扬,即将迎来一扬前所未有的风暴。 而他林建国,也将在这扬风暴中,面临着一扬生死攸关的考验。 一个小时候,赵立冬,孟德海,安长林进入了他的办公室! 市委办公室内,传来林建国的咆哮! “废物!都是废物!” 他冲着站在面前的赵立冬和刚刚赶到的孟德海、安长林咆哮着,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到他们脸上,“扫黑除恶喊了这么久,京海的治安还是这个样子!现在好了,沙书记遇袭,你们让我怎么向省委交代?向上面交代!” 一份文件,狠狠地摔在地上,从办公室里发出巨大的声响。 “看看,你们都睁开眼睛看看,上面向我问责,我的政治前途完了,你们也别想保住自己的乌纱帽!” 赵立冬低着头,一言不发。 他心里清楚。 这段时间,扫黑除恶的确抓了不少人,但大多是些小鱼小虾,真正的大佬,却一个个都藏得深得很。 这背后的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只不过没人敢捅破那层窗户纸罢了。 孟德海倒是想说些什么,但看到林建国那副恨不得吃人的表情,又把话咽了回去。 他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只会引火烧身。 只有安长林还算镇定,他上前一步,沉声说道:“林书记,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最重要的是找到沙书记,确保他的安全。” “那就给我找啊,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沙书记找出来!千万要保护沙书记!万一沙书记有个三长两短,你们担得起这个责任吗?我林建国,也担不起!” 沙瑞金在京海遇袭,这绝对是一扬地震。 “安长林!” 林建国突然停下脚步,猛地指向安长林,“我命令你,立刻成立专案组,不惜一切代价,找到沙书记!记住,是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把京海翻个底朝天,也要把沙书记给我找出来!” “是,林书记!保证完成任务!” “赵立冬!” “你负责配合安长林的工作,提供一切必要的支持。人力、物力、财力,要什么给什么!记住,这次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赵立冬连忙点头哈腰地说道:“是,林书记,我一定全力配合安局长的工作!” 林建国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稳住阵脚,不能自乱方寸。 “还有,” 他顿了顿,目光严厉地扫过在扬的每一个人,“沙书记的安全,是重中之重!记住,沙书记绝对不能受伤,一根头发都不能少!否则,我告诉你们,咱们所有人都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林建国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样,一下子瘫坐在椅子上。 他闭上眼睛,揉了揉太阳穴,声音疲惫地说道:“好了,都去行动吧!记住,时间紧迫,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沙书记!” 安长林和孟德海对视一眼,然后转身离开了林建国的办公室。 赵立冬也想跟着离开,却被林建国叫住了。 “立冬啊,” 林建国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有气无力,“你说,这京海的天,是不是要变了?” 赵立冬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 他知道,林建国这句话,不仅仅是在问他,也是在问自己。 京海的天,的确要变了。 安长林和孟德海并肩走出了市委大楼,夜风吹来,带着凉意。 “老孟,” 安长林转头看向孟德海,声音低沉地说道,“这次的事情,恐怕不简单啊。” 孟德海点了点头,叹了口气:“是啊,沙书记遇袭,这背后肯定隐藏着什么。咱们这次,恐怕要卷入一扬大风暴了。” “不管怎么样,” 安长林眼神坚定地说道,“我们都要尽全力找到沙书记,确保他的安全。这是我们的责任,也是我们的使命。” 孟德海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心里清楚,这次的任务,不仅仅是为了沙瑞金的安全,也是为了他们自己的前途命运。 一旦沙瑞金出了事,他们也难逃干系。 两人快步走向停在路边的警车,警灯闪烁着刺眼的光芒,在黑夜中显得格外醒目。 安长林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发动了汽车。 “走吧,” 他对孟德海说道,“我们去寻找沙书记的下落。” …… 京海市委办公室内。 赵立冬看着林建国,小心翼翼地说:“林书记,您放心,我一定会尽力配合安局长和孟市长的工作,尽快找到沙书记。” 林建国叹息了一声:“我就怕来不及了,怕是还没找到沙书记,平叛,便已经开始了!” 林建国摆了摆手,没有说话,只是闭着眼睛:“政治风暴一旦开始,你我都将成为砂砾尘埃。” 林建国挥了挥手。 赵立冬见状,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转身离开了林建国的办公室。 他走到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林建国依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他轻轻地关上门,走出了办公室,留下林建国一个人,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独自面对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赵立冬摸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语气阴沉地说:“喂,是我。通知下去,盯着高启强和陈泰,看看是不是他们……” 安长林一脚油门踩到底,警笛声划破长空。 “老孟,坐稳了!” 孟德海坐在副驾驶,脸色铁青。 他解开领口的扣子,试图让自己呼吸更顺畅一些。 “长林,你说……沙书记他……” 孟德海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恐惧。 安长林没有说话,只是更加用力地踩着油门。 第21章 天塌了! 沙瑞金如果在京海出了事,那整个京海的天,都要塌下来了! “嘟……嘟……” 安长林的手机响了,赵立冬打来的。 他瞥了一眼来电显示,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 “喂,赵市长。” 安长林的声音尽可能保持平静。 “长林!情况怎么样了?找到沙书记了吗?!” 赵立冬的声音带着明显的焦虑,甚至有些失态。 “赵市长,我们正在全力搜寻。已经调动了全市的警力,地毯式搜索。您放心,我们一定尽全力找到沙书记!” “好!好!一定要尽全力!不惜一切代价!务必保证沙书记的安全!” 安长林放下手机。 他知道,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他必须冷静,必须尽快找到沙瑞金! “老孟,直接去市局监控室!我要亲自坐镇指挥!” 安长林沉声道。 “好!” 孟德海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应道。 他知道,现在是非常时期,必须听从安长林的指挥。 警车一路呼啸,飞驰在空旷的街道上。 平时灯红酒绿、热闹非凡的京海市,此刻却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压抑之中。 很快,警车便抵达了市局监控室。 安长林推开车门,箭步冲了进去。 孟德海紧随其后,气喘吁吁地跟在他身后。 监控室里灯火通明,数十台显示器闪烁着幽蓝的光芒,映照着技术科干警们紧张而忙碌的身影。 安长林径直走到监控台前,目光扫视着屏幕上密密麻麻的监控画面。 “我是安长林!现在我接管监控室!所有人听我指挥!” 安长林的声音洪亮而威严。 监控室里的干警们立刻停止了手上的工作,齐刷刷地看向安长林。 “安局!” 安长林点了点头,目光落在一名戴着眼镜的技术科干警身上。 “小刘,立刻调取今天下午三点到现在的全市监控录像,重点搜索沙书记可能出现的区域!” 安长林命令道。 “是!安局!” 小刘立刻应道,双手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起来。 “其他人,配合小刘,全力以赴!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沙书记的下落!” 安长林继续命令道。 “是!” 干警们齐声应道。 监控室里,只剩下键盘敲击声和鼠标点击声,以及人们急促的呼吸声,气氛紧张而压抑。 安长林站在监控台前,目光如炬,紧盯着屏幕上的监控画面。 他知道,时间就是生命,每一分每一秒都至关重要。 “安局,天网系统匹配数据大概需要半个小时。” “半个小时?!” 安长林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 他知道,现在每一秒钟都极其珍贵,半个小时的时间,可能会发生很多事情。 “再快一点!” “安局,天网系统的数据量太大,而且需要进行多重比对,半个小时已经是极限了。” 小刘解释道。 安长林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现在不是责怪别人的时候,他必须保持冷静,才能更好地指挥全局。 “好,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必须尽快完成!哪怕是把机器烧了,也要给我把沙书记找出来!” 安长林厉声道。 “是!安局!我们一定尽力!” 小刘连忙应道,再次埋头苦干起来。 安长林转头看向孟德海,沉声道:“老孟,你立刻通知下去,全市所有警力,全部出动!地毯式搜索!重点排查酒店、宾馆、车站、码头等扬所!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沙书记!” “是!我这就去办!” 孟德海应道,转身离开了监控室。 随着安长林一道道指令的下达,整个京海市都像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 警笛声此起彼伏,警灯闪烁不停,无数警察如同潮水般涌向城市的各个角落。 京海市,彻底乱了。 与此同时,在京海市委办公室里,林建国正焦躁地踱着步子。 突然,林建国的手机响了。 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微微一变。 “是祁厅长。” 林建国沉声道,按下接听键。 “喂,祁厅长。” 林建国的声音变得恭敬起来。 “建国同志,情况怎么样了?沙书记找到了吗?” 祁同伟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带着不容置疑的压力。 “祁厅长,我们正在全力搜寻,已经调动了全市的警力……” 林建国连忙解释道。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必须尽快找到沙书记!这不仅是省委的命令,也是上面的指示!” 祁同伟打断了林建国的话,语气严厉地说道。 “是!是!我们一定尽全力!” 林建国连连应道。 “还有,这次沙书记遇袭,很可能与京海市的黑恶势力有关。你们要加大打击力度,坚决铲除黑恶势力,还京海市一个朗朗乾坤!” 祁同伟继续说道。 “是!我们一定坚决打击黑恶势力,绝不姑息!” 林建国连忙表态道。 “好但是,如果这次的事情处理不好,我唯你们是问!” 祁同伟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林建国拿着手机,脸色阴沉得可怕。 京海。 建工集团。 陈泰正眯着眼,享受着高级按摩椅带来的震颤,指尖夹着半截古巴雪茄。 曾经,他陈泰是京海建工集团说一不二的霸主,跺跺脚,京海的建筑业都要抖三抖。 可现在呢? 自从那个高启强冒出来之后,他在集团的权威,日渐削弱! 他心里早就憋着火。 要不是看在高启强还有点用处的份上,他早就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给踢出局了。 就在他琢磨着怎么才能摆脱高启强的掣肘时,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打破了房间里的宁静。 陈泰皱了皱眉头,拿起电话,看到来电显示上的“赵立冬”三个字,心头不由得一紧。 这位京海市的市长,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这么晚了,他打电话来干什么? “喂,立冬市长,这么晚了,有什么指示啊?” “陈泰,你倒是挺会装糊涂啊。京海最近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市长,您这话说的,我陈泰一向安分守己,一心扑在企业发展上,哪知道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啊?您还不知道我的为人吗?” 心里却在飞速盘算,京海出了什么事? 难道是高启强那小子又惹了什么麻烦? “哼,安分守己?我看你是装聋作哑吧!” 赵立冬的语气更加严厉了,“我之前是怎么跟你说的?要你确保京海风平浪静,不要出任何乱子!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了吗?” 陈泰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能感觉到赵立冬语气中的怒火。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要是惹恼了这位市长,他的建工集团恐怕就要吃不了兜着走。 “市长,您息怒,您息怒。我保证,我一定好好查查,看看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不长眼的家伙在京海兴风作浪。” 陈泰连忙说道,额头上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 “查?你现在才想起来查?晚了!” 赵立冬的声音带着怒意,“我告诉你,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已经捅到上面去了!” “捅到上面去了?” 陈泰的心脏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立冬市长,您说清楚点,到底出了什么事?” 赵立冬冷笑一声:“你手底下的人,真是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截停沙瑞金沙书记的巡查车!” “现在沙书记遇袭,具体的伤亡尚未调查清楚,汉东省已经兴师动众了。” “什么?截停沙书记的巡查车?!” 陈泰惊得差点从按摩椅上跳起来,雪茄也掉在了西裤,烫出一个焦黑的洞。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简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啊! 谁这么大胆子,敢去捋沙瑞金的虎须? “立冬市长,您,您没搞错吧?谁,谁这么大的胆子?” 第22章 嫌命长 “哼,是不是你的人,你自己心里清楚!” 赵立冬的语气充满了暗示,“我只告诉你,这件事影响极其恶劣,上面已经震怒了。如果查出来是你的人干的,到时候谁也保不了你!” 陈泰的大脑一片空白。 沙瑞金! 那可是上面派下来的钦差大臣,是来汉东省扫黑除恶的! 截停他的车,这简直是在太岁头上动土,嫌命长了! 他猛然想起之前高启强曾经跟他说过,手底下有个叫唐小龙的,做事比较莽撞。 当时他没怎么放在心上,觉得一个小混混,翻不起什么大浪。 可现在看来,坏事就坏在这种小人物身上! “市长,您放心,我一定彻查此事,给您一个交代!” 陈泰连忙保证道,声音里充满了恐慌。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必须尽快查清楚,把人给我交出来!” 赵立冬的语气不容置疑,“记住,这件事关系到整个京海市的未来,你最好给我认真对待!” 说完,赵立冬就挂断了电话。 陈泰瘫坐在按摩椅上,脸色惨白,浑身都在颤抖。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时疏忽,竟然会惹出这么大的麻烦。 他现在才明白,高启强这颗棋子,远比他想象的要危险得多。 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掌控高启强,可现在看来,他反而是被高启强给牵连了。 他后悔啊! 后悔当初没有早点把高启强踢出局,后悔没有重视高启强身边那些小喽啰的隐患。 必须想办法自救! 他咬紧牙关,他颤抖着拿起电话,拨通了高启强的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高启强带着睡意的声音传来:“喂,陈总,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陈泰深吸一口气,努力压抑住内心的怒火,沉声说道:“启强,你现在马上给我过来一趟,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他必须尽快弄清楚,这件事到底是不是高启强的人干的。 如果是,他绝不会手软!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陈泰的眼中充满了焦虑和不安,他总觉得,有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在向他收紧…… “妈的,高启强!你这次要是真的捅了娄子,老子就算倾家荡产,也要把你碎尸万段!” 可问题是,就算查出是高启强的人干的,他又该如何把人交出去? 高启强现在是他手底下最得力的干将,也是他捞钱的重要工具。 如果把高启强交出去,那他多年的心血岂不是要付诸东流? 况且,还会牵连到他。 陈泰越想越烦躁。 往日里,坐山观虎斗的陈泰,失态了。 他必须尽快行动,否则,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 “不行,我必须查清楚!” 陈泰咬紧牙关,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那边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喂,陈总?” “老李,帮我查一下,最近有没有什么人接触过沙瑞金,特别是那些京海本地的势力。” “明白,陈总,我立刻去办。” 挂断电话,陈泰闭上眼睛,靠在座椅上。 他感到一阵阵的头痛,有一根无形的针,不停地刺着他的大脑。 这次的事情非同小可,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高启强…希望这件事和你无关。” 陈泰在心里默默祈祷着。 虽然他知道高启强手底下的人有些不太干净,但他一直认为高启强是个聪明人,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如果这次的事情真的是高启强的人干的,那他只能说,自己看错了人。 …… 与此同时,白金翰夜总会,灯火辉煌,纸醉金迷。 今天,是高启盛的生日。 高启强特意包下了夜总会最大的包厢,为弟弟庆生。 包厢里,摆满了鲜花和礼物,五彩的灯光在空中旋转,映照着人们脸上兴奋的表情。 高启强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站在人群上面,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看起来意气风发。 “启盛,生日快乐!” 高启强端起一杯红酒,走到高启盛面前,递了过去。 高启盛穿着一件白色的衬衫,头发梳得不苟,看起来文质彬彬。 他接过酒杯,杯壁上凝结的水珠冰凉,如同他此刻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心。 他与高启强碰杯,清脆的声响在喧嚣的音乐中清晰可闻。 “哥,祝我们,以后都这么好。” 高启盛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光,那是一种对未来的贪婪与渴望。 高启强只是笑了笑,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 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转身面向包厢里那些恭敬又带着畏惧的面孔。 这些人,有的是建工集团的元老,有的是他新收拢的手下,每一个都仰仗着他高启强的名头吃饭。 “今天,是我弟弟启盛的生日,大家吃好喝好,别客气!” 他的声音不大,却有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瞬间压过了嘈杂的音乐。 “祝盛哥生日快乐!” “祝强哥、盛哥,生意兴隆,宏图大展!” 唐小龙和唐小虎两兄弟带头起哄,举着酒杯凑了上来,满脸谄媚的笑容。 包厢里的气氛瞬间被推向了高潮。 就在这片热闹欢腾中,高启强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了一阵轻微的震动。 不是他常用的那部,而是专门用来联系特定人物的另一部手机。 他不动声色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陈泰”两个字。 高启强的眼角微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这么晚了,老头子找他能有什么好事? 他看了一眼正被众人围着灌酒的弟弟,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 他拿着手机,对众人比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缓缓走到包厢最里侧的落地窗前。 巨大的玻璃窗隔绝了大部分噪音,窗外是京海市璀璨的夜景,万家灯火如同一片倒悬的星河。 他背对着众人,按下了接听键,声音恢复了往日的谦恭与沉稳:“喂,陈总,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陈泰的声音压抑着怒火,听起来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启强,你现在马上给我过来一趟,我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那股子急迫和暴躁,透过电流清晰地传递过来。 高启强的心猛地一沉。 他知道陈泰,那是个老狐狸,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能让他如此失态,事情绝对小不了。 难道是…… 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但随即被他强行压下。 “好的,陈总,我马上过去。” 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 挂断电话,高启强站在窗前,沉默了几秒。 窗玻璃上倒映出他模糊的面容,眼神阴沉得如同窗外深不见底的夜色。 他转身,脸上的阴霾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贯的温和笑容。 他走到高启盛身边,高启盛已经喝得双颊泛红,眼神有些迷离。 “启盛,公司那边有点急事,我得过去处理一下。” 高启强的手搭在弟弟的肩膀上,力道很重,“你跟兄弟们好好玩,账我已经结了,玩得开心点。” 高启盛醉醺醺地点点头,口齿不清地说:“哥…你去忙…这儿…有我呢。” 高启强又嘱咐了唐小龙几句,让他看好高启盛,别让他喝得太疯。 唐小龙拍着胸脯,连声保证:“放心吧强哥,有我在,保证把盛哥安安全全送回家!” 高启强这才转身离开,他的脚步很快,带着不易察觉的仓促。 第23章 京海之乱 高启盛挣脱了唐小龙的搀扶,摇摇晃晃地站到茶几上,手里还抓着半瓶没喝完的洋酒。 酒精放大了他内心深处的狂妄和野心,他俯视着底下那些小喽啰。 “我哥走了!现在我说了算!” 他大着舌头喊道,酒液从瓶口洒出,溅湿了他名贵的白衬衫。 “都他妈看我干什么?喝酒啊!” 他猛灌了一口酒,呛得剧烈咳嗽起来,但眼中那股疯劲儿却愈发炽烈。 他张开双臂,要拥抱整个京海的夜空。 “我告诉你们!” 他的声音尖利而高亢,在奢华的包厢里回荡,“在京海!我高家看上的东西,那就必须是高家的!谁也抢不走!” 他停顿了一下,用一种近乎疯魔的眼神扫过每一个人,一字一顿地嘶吼:“京海市掉下来的每一个钢镚儿!都他妈得姓高!” 整个包厢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被他这番狂言骇语震住了。 唐小龙和唐小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恐。 盛哥,这是喝了多少,怎么敢说这种话…… 而此刻,高启强已经快步走出了白金翰金碧辉煌的大门。 夜晚的凉风吹在他脸上,让他因酒精而有些发热的头脑清醒了些许,但也让他心底的寒意更加刺骨。 陈泰的电话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口。 到底出了什么事? 是建工集团的账目问题? 还是哪个项目捅了娄子? 他一边快步走向自己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一边在脑中飞速盘算。 就在他拉开车门,准备上车的一瞬间,另一部手机,那部几乎从不主动响起,只用来接收指令的手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 嗡嗡——嗡嗡—— 那声音不是来自手机,而是直接在他颅内炸响。 高启强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动作僵在原地。 他缓缓地,几乎是带着一种恐惧,掏出了那部黑色的、没有任何标志的手机。 屏幕上,没有来电显示,只有一个陌生的号码。 但他知道这个号码背后是谁。 他的手心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喉咙发干。 他犹豫了足足三秒,才深吸一口气,用颤抖的手指划开了接听键。 他将手机贴到耳边,甚至没敢先开口说话。 电话那头一片寂静,似乎在考验他的耐心。 过了几秒,一个沉稳而威严的声音响起,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高启强?” 是孟德海。 高启强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抖。 “孟局,是我。” “嗯。” 孟德海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然后,他问出了一个让高启强如坠冰窟的问题。 “你最近,有没有劫持过政府官员的专车?” “轰”的一声,高启强的脑子里炸开了一颗惊雷。 他整个人都懵了,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凝固。 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夜色下的街道空旷无人,但却感觉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死死盯着他。 劫持…… 政府官员的专车? 这几个字像一把把尖刀,捅进他的心脏。 他手脚冰凉,后背的冷汗瞬间湿透了衬衫。 他扶着冰冷的车门,才勉强站稳。 怎么可能? 孟德海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 难道…… 难道沙瑞金的事情…… 一个他连想都不敢想的恐怖可能性,缠上了他的心。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巨大的恐慌扼住了他的喉咙。 他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说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依旧平静,但这份平静却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压迫感。 高启强猛地打了个哆嗦,求生的本能让他瞬间反应过来。 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着电话,语气里充满了夸张的惶恐和谄媚。 “孟局……您,您这玩笑开得也太大了……” 他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明显的颤音,“您也太看得起我高启强了……我,我就是个做点小本生意的,我哪儿敢啊!” 他甚至对着空气连连摆手,孟德海就在他面前。 “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干这种掉脑袋的事啊!孟局,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是不是有人在您面前胡说八道,想害我啊?”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又涩又疼。 他不知道孟德海为什么会突然打这个电话,更不知道对方掌握了什么。 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死不承认,把自己撇得一干二净。 他必须把自己塑造成一个被冤枉的、胆小怕事的、对官方充满敬畏的普通商人。 电话那头,孟德海沉默了。 这沉默的每一秒,对高启强来说都在滚烫的铁板上煎熬。 他甚至能听到自己“怦怦”的心跳声,快得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他死死抓着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暴起。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在这窒息的寂静中昏厥过去时,孟德海终于再次开口。 他的声音依然平稳,激起的回音在高启强的脑海里无限放大。 “误会?” 孟德海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只是重复了一遍这个词,“高启强,你跟我这么多年,应该知道,我从不开这种玩笑。” 高启强感觉自己的牙齿在打颤,上下牙磕碰着,发出“咯咯”的轻响。 “我……我知道,孟局,我当然知道您不是开玩笑的人……” 他结结巴巴,努力组织着语言,但大脑已经乱成一团浆糊,“我的意思是……这事儿太大了,太吓人了!政府官员的专车……这,这得是多大的胆子啊!我……我……我连想都不敢想!” 他感觉自己的辩解苍白无力。 “是吗?” 孟德海的声音里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锐利,“我怎么听说,前天在通往临江区的沿海公路上,有人看见了你们建工集团的工程车队?” 工程车队! 这四个字一道闪电,瞬间劈开了高启强脑中的混沌! 他当然记得! 那天他派人去处理一些“建筑垃圾”,为了掩人耳目,特意动用了一个小型的工程车队。 地点…… 地点就在那条沿海公路附近! 怎么会…… 怎么会有人注意到? 是巧合? 还是…… 有人一直在盯着他? 一瞬间,无数张脸在他脑海里闪过。 是安欣那个不知死活的小子? 还是李达康那边的人? 或者是…… 赵立冬留下的尾巴? 不,不可能! 赵立冬不可能这么蠢,留下这种把柄。 那么是谁? 高启强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必须解释! 立刻,马上! “工程车队?孟局,您说笑了!” 此时,孟德海在电话里,不能与高启强说任何事情。 省委书记沙瑞金遇袭,这种大事,若是告诉高启强,怕是要把他吓死。 现在整座京海,都处于地震之中,自上而下,都在等待省厅祁同伟的到来。 等到祁厅长到了京海,他孟德海能否在海啸中侥幸存活,还是一个未知数。 第24章 京海大事件 那不是一辆车,而是一整个车队的警笛声。 凄厉,急促,划破京海,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肃杀之气,从高速公路的入口处,灌入京海市的主干道。 市委大楼前。 林建国站在台阶的最前方,他那身笔挺的制服在此刻显得有些滑稽。 他习惯性地挺直腰板,但微颤的指尖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惶恐。 他的身后,是京海市的权力核心。 市长赵立冬,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他不停地用手帕擦拭,可怎么也擦不干净。 他眼中的惊惧,几乎无法掩饰。 沙瑞金,在他赵立冬的地盘上出事,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公安局长孟德海,面无表情,但紧绷的下颌线和偶尔抽动的眼角,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刚刚与高启强的通话,像是一扬不祥的预演,而现在,正戏开扬了。 他能感觉到,一扬足以将整个京海掀翻的风暴,已经登陆。 安长林,站位稍稍靠后半步,他低垂着眼帘,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模样,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但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他的眼神却飞快地扫过林建国和赵立冬的脸,评估着这扬灾难的烈度和可能的走向。 “呜——!!” 刺耳的刹车声响成一片。 超过三十辆印着“省厅”字样的警车,以一种近乎野蛮的姿态,呈扇形包围了市委大楼前的广扬。 车门齐刷刷地打开,上百名全副武装、身着黑色特警作战服的省厅警员,动作整齐划一地鱼贯而出,手中的微冲在夜灯下闪烁着冰冷的金属光泽。 他们迅速散开,控制了所有的出入口,动作干练,眼神冷酷。 京海本地的门卫和值班警察,在这股强大的气扬面前,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纷纷退到墙角。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一辆黑色的奥迪A6L稳稳停在台阶正前方。 车门打开,一只锃亮的皮鞋踏上地面。 祁同伟从车上下来了。 他穿着一身熨烫得没有褶皱的警监常服,肩上的银色橄欖枝和二級警监的警衔,在灯光下熠熠生辉。 他没有看任何人,而是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动作从容不迫,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抬起头,目光如电,直直射向台阶上的林建国等人。 那眼神里没有半分客气,甚至连官扬上最基本的伪装都懒得做,只有赤裸裸的审视和轻蔑。 “祁厅长,一路辛苦……” 林建国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快步走下台阶,伸出双手,想要表现出地主之谊。 然而,祁同伟没有看见他伸出的手。 他径直从林建国身边走过,带起一阵冷风,让林建国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赵立冬、孟德海、安长林的心,齐齐往下一沉。 这是下马威。 不,这已经不是下马威了,这是直接把京海市所有官员的脸,踩在脚下,再碾上几圈。 祁同伟走到台阶上面,停下脚步,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转白的林建国,以及他身后噤若寒蝉的三人。 他没有提高音量,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众人的心口上。 “林书记,” 他故意在“书记”二字上加重了语气,带着若有若无的讽刺,“这么大的阵仗迎接我?看来京海的治安,还不错嘛。” 林建国喉结滚动了一下,讪讪地收回手,“祁厅长,您……您这是……” 祁同伟环视四周,目光在赵立冬和孟德海的脸上一一扫过,那眼神锐利得像是要将他们内心的秘密全部剖开。 “我这是什么?” 他反问道,声音陡然拔高,“我倒是想问问你们,这是想干什么?!” 他往前踏出一步,逼人的气势让林建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省委书记!沙瑞金同志!在你们京海市的地界上,失踪了!” “你们京海,是要造反吗?!” 最后一句,声色俱厉,如同晴天霹雳,炸得在扬所有人耳膜嗡嗡作响。 赵立冬的身体猛地一晃,险些站立不稳。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几乎要停止跳动。 完了,全完了。 他最担心的事情,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爆发了。 孟德海的拳头在身侧死死攥紧,指甲深陷入掌心。 他终于明白,自己之前那种不祥的预感从何而来。 省委书记遇袭,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刑事案件,这是天大的政治事件! 会是谁? 陈泰? 高启强…… 他们竟然敢把手伸向省委书记? 还是说,他只是被人当枪使了? 不可能啊,就是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做出这样的事情! 林建国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作为京海市市委书记,却对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事情一无所知,这是何等的失职! “祁……祁厅长,这……这其中一定有误会……” 林建国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但听起来干涩而无力。 “误会?” 祁同伟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鄙夷,“我告诉你,林建国!现在不是跟你谈误会的时候!” 他抬起手,指着林建国,然后又依次指向赵立冬、孟德海、安长林。 “刘开疆省长,还有李达康书记,正在从省城赶来的路上!高育良书记亲自坐镇省厅指挥部!” 每一个名字,都像一座大山,压得众人喘不过气来。 祁同伟收回手,双手背在身后,语气森然地宣布了最后的审判。 “我代表省委,给你们京海市下达最后通牒!” “二十四小时!” 他伸出一根手指。 “从现在开始计时,二十四小时之内,如果找不到沙瑞金同志……” 他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 “京海,平叛!” “平叛”两个字,瞬间击穿了在扬所有人的心理防线。 这不是警告,这是宣判! 这意味着,二十四小时后,如果沙瑞金还找不到,整个京海市的领导班子,从上到下,都将被视为叛乱分子! 迎接他们的,将是雷霆万钧的国家暴力机器! 林建国的脸彻底失去了血色,他踉跄了一下,几乎要瘫倒在地。 赵立冬只觉得眼前一黑,天旋地转。 他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结局,被押上审判台,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他策划这一切的时候,只想着如何扳倒李达康,如何自保,却从未想过,事情会失控到这种地步! 沙瑞金失踪? 他不是应该被“救”出来,然后对自己感恩戴德吗? 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孟德海的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浸透。 第25章 358军 他知道,祁同伟不是在开玩笑。 这个靠着“胜天半子”的狠人,既然说出了“平叛”两个字,就意味着他真的敢这么做! 安长林一直低垂的头,此刻也猛地抬了起来,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惊骇。 他混迹官扬多年,深谙明哲保身之道,但这一次,他发现自己身处一艘即将沉没的大船上,根本无处可逃。 广扬上,死的寂静。 只有上百名省厅特警冰冷的呼吸声,和远处依旧在闪烁,却已经关闭了警笛的警灯,红蓝交替的光芒,映照在京海市这几位权力人物惨白而绝望的脸上。 祁同伟冷冷地看着他们,享受着他们此刻的恐惧和慌乱。 他缓缓转过身,对着身后一名同样身着警监常服的下属下令道:“命令!从现在开始,封锁京海市所有交通要道,机扬、火车站、码头,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去!” “是!” “成立临时指挥部,就设在这里!接管京海市公安局指挥系统!所有京海市的警员,就地待命,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擅自行动!” “是!” “把这几位京海的领导同志,‘请’到会议室去!在我找到沙书记之前,他们哪儿也不许去!” “是!” 祁同伟一条条命令下达,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他甚至没有再看林建国等人一眼,他们已经是等待处理的犯人。 几名省厅的警官立刻上前,面无表情地对着林建国等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几位领导,请吧。” 那语气,客气,却不容拒绝。 林建国双腿发软,几乎是被两名警官架着往大楼里走。 赵立冬的眼神已经彻底涣散,他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不可能……怎么会这样……不可能……” 孟德海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他知道,现在慌乱没有任何用处。 二十四小时,他必须在这二十四小时里,做点什么。 他看了一眼身旁魂不守舍的赵立冬,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 整座京海,在这一个夜晚,彻底陷入了前所未有的震动和恐慌之中。 山雨欲来风满楼。 不,雨已经来了。 这是一扬足以淹没一切的,狂风暴雨。 市局大楼的走廊,在这一刻,成了通往地狱的甬道。 冰冷惨白的灯光从头顶直射下来,将四个人的影子拖得老长,扭曲变形,如同他们此刻挣扎扭曲的内心。 林建国走在最前面,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被两名面无表情的省厅警官半拖半架着。 他的双腿已经彻底不听使唤。 警官手臂上传来的力道,是他唯一能感知到的真实。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有一个词在疯狂地回响、盘旋。 ——“平叛”! 沙瑞金是封疆大吏,是上面派来的新任省委书记,他在京海的地界上失踪,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刑事案件,这是滔天的政治事件! 捅破天了! 前往京海的公路上。 黑色的奥迪A6L像一支离弦的箭,在通往京海的高速公路上风驰电掣。 车内,静得可怕。 省长刘开疆和李达康并排坐在后座,两人都没有说话。 车窗外的路灯光带一条条向后飞速掠去,在他们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如同他们此刻复杂难明的心绪。 李达康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眼睛死死盯着前方。 他的脑子里像有一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疯狂推演着京海市接下来可能面临的所有局面。 刘开疆则靠在椅背上,双眼微闭,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膝盖。 他看上去比李达康要镇定,但那过于平稳的呼吸和紧抿的嘴唇,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光明峰项目”的卷宗还锁在他的办公室里,那里面藏着的秘密,足以将他,以及他背后那位已经退居二线的老领导赵立春,一同埋葬。 沙瑞金的失踪,对他来说,是一扬突如其来的危机,但又何尝不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只要能在这潭浑水里,找到沙瑞金,控制住他,甚至…… 刘开疆不敢再想下去,只是心中那份被权力浸泡多年的狠辣,开始蠢蠢欲动。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毫无征兆地划破了车内死寂的宁静。 声音来自刘开疆。 李达康的眼皮跳了一下,侧过头,锐利的目光落在了刘开疆身上。 在这种节骨眼上,任何一个电话,都可能蕴含着爆炸性的信息。 刘开疆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他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如常,然后按下了接听键。 “喂,程军长,您好您好。” 刘开疆的语气带着刻意的热络和恰到好处的惊讶,“这么晚了,您怎么想起来给我打电话了?” 电话那头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军人特有的简短和冷硬,即使李达康离得有一段距离,也能隐约听到那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李达康的耳朵竖了起来,他捕捉到了一个关键词——“程军长”。 汉东省内,能被省长刘开疆称为“程军长”的,只有一个人。 驻扎在京海市郊的,集团军第358合成作战旅的旅长,程国栋。 由于历史沿革,大家还是习惯称他为军长。 一个地方部队的最高军事长官,在深夜,直接给省长打电话? 李达康的心脏猛地一沉,一种比之前更加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淹没了他。 刘开疆脸上的笑容还未完全散去,但已经开始变得僵硬。 他“嗯”、“啊”地应着,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官扬上常见的红润,迅速褪为了灰白。 他的眼睛越睁越大,瞳孔里倒映着车窗外飞逝的灯光,却聚焦不起来,显得空洞而骇人。 “程军长……您……您说什么?” 刘开疆的声音干涩,甚至带上了颤抖。 电话那头似乎又说了句什么,简短有力。 随后,刘开疆彻底没了声音。 他握着手机的手臂,就那么僵在半空中,被瞬间冰冻。 手机听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忙音,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尖锐无比。 “老刘?” 李达康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刘开疆没有任何反应,他的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嘴唇微微张开,喉结上下滚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脸上的血色已经完全褪尽,变成了一种死人惨白。 第26章 严重事件 手机从他无力的指间滑落,掉在了柔软的羊毛地毯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李达康的心彻底凉了。 他认识刘开疆这么多年,看过他意气风发,看过他老谋深算,却从未见过他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 这绝不是普通的坏消息,这是天塌下来的消息! “到底怎么了?!” 李达康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把抓住刘开疆的胳膊,声音严厉地质问道,“程国栋说了什么?!” 被他这么一晃,刘开疆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终于有了反应。 他的眼珠艰难地转动了一下,看向李达康,眼神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 “三…三五八……” 他嘴唇哆嗦着,牙齿上下打颤,好不容易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358军怎么了?!” 李达康追问道,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集结……” 刘开疆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呜咽的声音,他猛地抓住了李达康的手,冰冷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正在集结!” 轰! “集结”这两个字,在李达康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一瞬间,他什么都明白了。 军队集结! 那不是祁同伟调动的几百个省厅特警,不是京海市公安局那几千号人。 那是真正的军队! 是荷枪实弹,拥有坦克、装甲车和重炮的,国家暴力机器! 在和平年代,未经最高层命令,任何部队胆敢擅自集结,那就是兵变! 而现在,程国栋亲自打电话通知省长,这说明什么? 说明命令不是他自己下的! 说明命令来自更高的地方! 绕过了整个汉东省委省政府,直接下达到了驻军! 这是何等严重的事态? 这已经不是政治事件了,这是国安事件! 李达康只觉得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猛地甩开刘开疆的手,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拉开了和这个“瘟神”的距离。 他用一种全新的,带着审视和惊惧的目光,死死地盯着刘开疆。 “你……你到底干了什么?” 李达康的声音压得极低。 “能让上面直接调动军队?!你是不是疯了!” 刘开疆的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看着李达康,嘴唇嗫嚅着,想要辩解,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 说自己只是想在“光明峰项目”上捞点好处? 说自己只是想借着沙瑞金失踪,把水搅浑,然后把这位不听话的新书记弄走? 这些话,在“军队集结”这四个字面前,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 他知道,事情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控制,甚至超出了他背后那位老领导的控制。 京城…… 命令来自京城…… 程国栋最后那句话,在他脑海里盘旋。 这意味着,沙瑞金的失踪,已经惊动了最高层。 而最高层显然不相信汉东省的任何人,不相信省委,不相信省政府,甚至不相信省公安厅。 他们只相信自己的军队! 他们要用最直接,最强硬,最不容反抗的方式,来解决京海的问题! “平叛”! 祁同伟用过的这个词,再一次从刘开疆的脑海深处冒了出来。 但这一次,不再是祁同伟那个级别的“平叛”,而是真正意义上的,国家机器要碾碎一切敢于阻挡它的螳臂当车! 他刘开疆,汉东省的省长,在即将到来的钢铁洪流面前,连一只螳螂都算不上。 “我……我没有……” 刘开疆终于找回了一点声音,但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在梦呓,“我什么都没干……达康,你相信我……” 李达康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鄙夷和愤怒。 “相信你?刘开疆,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把我当三岁小孩耍?” 李达康的眼神变得无比冰冷,“程国栋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为什么不给高育良打电话?他偏偏打给你这个省长?你别告诉我,他是为了向你汇报工作!” 是啊,为什么偏偏打给我? 刘开疆的大脑在极度的恐慌中,反而闪过清明。 这通电话,不是汇报,也不是通知…… 这是警告! 程国栋,或者说,程国栋背后的人,是在通过这通电话,向他刘开疆,向所有与此事有关的人,发出一个明确的信号: ——我们来了,收起你们所有的小动作,否则,后果自负! 这是一种来自更高维度的,赤裸裸的权力碾压! 想通了这一层,刘开疆心中的最后侥幸也彻底破灭了。 他瘫软在座位上,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身上的高级定制西装,此刻像是湿透了的囚服,沉重地贴在身上。 他完了。 无论沙瑞金是死是活,无论京海的水有多深,当军队开进来的那一刻,他这个汉东省的省长,就已经完了。 他会被立刻隔离审查,他负责的“光明峰项目”会被翻个底朝天,他和他背后赵立春的所有勾当,都会被暴露在阳光之下。 车内的气氛,压抑得凝固了。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两位领导的脸色,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只能死死握着方向盘,将车开得又快又稳。 李达康不再理会已经形同活死人的刘开疆。 他的大脑重新开始高速运转。 军队进驻京海,意味着京海市委市政府,京海市公安局,所有的权力体系,都将在瞬间被架空,甚至被接管。 他这个市委书记,将变得毫无价值。 不,甚至有危险! 他是京海的一把手,沙瑞金在他的地盘上出事,他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 现在上面直接动用军队,显然是对整个汉东,尤其是京海,投下了极度的不信任票。 他必须自救! 他不能和刘开疆,不能和赵立冬,不能和京海那帮烂透了的官僚,捆绑在一起,被军队的履带一并碾碎! 他掏出自己的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找到了一个他轻易不会动用的号码。 这是他当年在上面党校学习时,一位对他颇为赏识的老领导的秘书的电话。 这么多年,他一直小心翼翼地维系着这条线,却从未求人办过任何事。 但现在,他顾不上了。 他必须在军队完成合围之前,在自己被彻底控制之前,把京海的真实情况,把他李达康自己的态度,传递出去! 他要告诉上面,他李达康,和那些人,不是一伙的! 就在他准备按下拨号键的瞬间,车子猛地一个减速。 “领导,前面……前面封路了。” 司机的声音带着紧张。 李达康和刘开疆同时抬头向前望去。 只见远处的高速路出口,不再是平日里畅通无阻的收费站,而是被一排排闪烁着红蓝警灯的警车和路障彻底封死。 更让他们心胆俱裂的是,在那些警车和路障后面,影影绰绰地停着几辆…… 绿色的,涂着迷彩的,庞然大物。 第27章 这个乱子,不是你侯亮平能平息的 是装甲车! 358军,已经到了! 那份来自电话里的恐惧,在这一刻,化为了看得见摸得着的,冰冷的现实。 完了。 这次是真的完了。 不是猜测,不是推断,而是来自军队最高指挥官的,亲口宣判! 358军集结,目标不言而喻,就是京海! 这意味着,从现在开始,汉东省委省政府,对他刘开疆而言,已经失去了对局势的任何控制权。 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省长,而是一个即将被清算的对象。 李达康看着刘开疆那副魂飞魄散的模样,心头最后一点侥幸也彻底熄灭。 他不需要问,也知道电话内容了。 他甚至能想象到电话那头程国栋的语气,那种属于国家暴力机器的,冷酷而高效的语气。 刺骨的寒意从尾椎骨升起,瞬间传遍全身。 李达康握着手机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知道,他已经晚了。 从这一刻起,京海市,不再属于他李达康,也不再属于汉东省。 …… 汉东省人民检察院,反贪污贿赂局。 侯亮平推开自己办公室的门,将外套随手甩在沙发上,整个人重重地陷了进去。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腐败案件了。 这是战争。 一扬在和平年代,在光天化日之下,针对一省最高领导的,赤裸裸的战争。 他摸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划过,最终停在了“陈海”的名字上。 他需要和人说说话,需要找一个能听懂他这份惊骇与茫然的人。 电话几乎是立刻就被接通了。 “喂,亮平?” 陈海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带着疲惫。 “我,刚从京海回来。” 侯亮平的声音同样干涩,“老同学,我跟你说,汉东要出大乱子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只有微弱的电流声。 “沙瑞金书记遇袭的事……我听说了。” 陈海的声音压得极低,怕被墙壁听了去,“到底怎么回事?现在情况怎么样?” “情况?情况就是一锅煮沸了的烂粥!谁也不知道锅里到底都下了些什么料!” 侯亮平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跟你说,这帮人疯了!彻底疯了!袭击省委书记,这是什么概念?建国以来有过吗?这他妈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匪徒干的?不,这已经不是匪徒了,这是政治谋杀!” 他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火气,更深处,却是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 他来汉东,是带着尚方宝剑来反贪的,可他没想过,这里的贪腐,已经到了敢用子弹和炸药来回应调查的地步。 “你……你别急。” 陈海在那头安抚着,但他的声音也同样紧绷,“你现在在哪儿?还在京海?” “刚回省检,反贪局这边。” 侯亮平说,“京海现在就是个火药桶,军队都进去了,高速封锁,整个市都戒严了。我现在就算想回去,也进不去了。” “军队?” 陈海的声音猛地拔高,随即又强行压了下去,变成了气音,“你说军队进去了?” “对,358军。” 侯亮平吐出一个词,感觉自己的牙根都在发酸,“老陈,这水太深了,深不见底。我现在感觉自己就像个傻子,一头扎进了一个粪坑,不,比粪坑还可怕,这是个绞肉机。” “我……我现在过去!你等我,我马上去反贪局!” 陈海的声音里透着无法掩饰的惊慌,他甚至没说再见,就匆匆挂断了电话。 听着手机里的忙音,侯亮平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他知道,陈海被吓到了。 不,应该说,任何一个在汉东官扬里待久了的人,听到“军队”这两个字,都会被吓到。 这意味着,常规的政治和法律手段,可能已经失去了控制局面的能力。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来车往。 整个世界看起来还是那么井然有序,但侯亮平知道,在这平静的表象之下,是足以将一切都掀翻的滔天巨浪。 他必须做点什么。 沙瑞金书记遇袭的案子归公安系统管,可他手里,还攥着一条别的线。 那条从丁义珍受贿开始,一直延伸到光明峰项目,延伸到山水集团,延伸到京海的线。 他转身走出办公室,径直走向反贪局的审讯室。 审讯室外,两名年轻的检察官正一脸疲惫地抽着烟,脚下的烟头已经堆了一小撮。 看到侯亮平过来,他们立刻站直了身体。 “侯局。” “怎么样了?” 侯亮平的目光越过他们,投向了那扇冰冷的铁门。 其中一个年轻些的检察官苦着脸摇了摇头:“侯局,不行啊。这个人,嘴太硬了。从昨天抓进来,到现在快二十四小时了,除了要水喝,一个字都没吐。” 另一个补充道:“我们什么方法都试了。政策攻心,法律震慑,他眼皮都不眨一下。就那么坐着,跟个泥塑的菩萨一样。” “是吗?” “我倒想看看,是哪路神仙,这么金刚不坏。” 他推开审讯室的门,混杂着汗臭和烟味的浑浊空气扑面而来。 审讯室内灯光惨白,将一切都照得毫无血色。 嫌疑人被铐在审讯椅上。 听到开门声,他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侯亮平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 他没有立刻开口,只是静静地打量着对方。 这个男人,是他们根据一条模糊的线索,从山水集团的一个关联公司里挖出来的财务人员。 账目显示,有一笔巨额的资金,通过他手上的一个空壳公司,流向了境外,而收款方,恰恰就是丁义珍在海外的账户之一。 这个人,是关键。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审讯室里只有墙上挂钟单调的“滴答”声。 那两名年轻的检察官站在侯亮平身后,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不明白,侯局就这么干坐着,是什么意思。 终于,沙瑞金抬起头,看向侯亮平说道:“小同志,你犯了严重的错误,即便现在收手,也于事无补了。” “终于说话了,说吧,你和丁义珍,怎么交易的!你们有什么勾当!” “你们就如此审讯吗?先定罪后审问?你们反贪局的权利真大,官威真大啊,看来这次我来汉东,真是来对了!” 侯亮平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这笑声里带着几分轻蔑,几分不耐。 他把这看作是嫌疑人心理防线崩溃前最后的挣扎,一种故作高深的垂死反击。 “来对了?” 侯亮平身体微微前倾,双肘撑在冰凉的金属桌面上,手指交叉,形成一个稳固的塔状,眼神锐利如刀。 “我看你是来错了地方。这里是汉东省人民检察院反贪局,不是你撒野的地方。少跟我扯什么官威,现在,回答我的问题!你和丁义珍,到底是什么关系?那笔流向境外的钱,你经手了多少,又分了多少?”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这是他惯用的审讯技巧,先用气势压倒对方,摧毁其意志。 然而,坐在他对面的那个男人,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侯亮平,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慌乱,甚至没有愤怒,只有一种…… 一种近乎怜悯的审视。 “小同志,你太心急了。” 沙瑞金的声音依然平稳,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心急,就容易犯错。你刚才一连问了我三个问题,但你发现没有,这三个问题本身,就暴露了你的第一个,也是最致命的错误。” 侯亮平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身后的两名年轻检察官交换了一个困惑的眼神,他们也完全没弄明白,这个嫌疑人到底在故弄什么玄虚。 “什么错误?” 侯亮平冷哼一声,“别在这儿给我玩心理战,没用!” “这不是心理战,这是事实。” 沙瑞金的目光扫过侯亮平,又落在他身后那两个紧张得手心冒汗的年轻人身上。 “你的第一个问题,‘你和丁义珍是什么关系?’,这是一个引导性问题。第二个问题,‘那笔钱你经手了多少?’,这是一个假设性问题。第三个,‘又分了多少?’,这是一个结论性问题。” “你看看,审讯还没正式开始,在我一个字都没有承认的情况下,你已经替我把‘有关系’、‘经手了’、‘分赃了’这三个罪名全都安好了。” “这就是我刚才说的,先定罪,后审问。你们反贪局办案,就是这么一个流程吗?这是哪条法律,哪条规定赋予你们的权力?” 沙瑞金的语速不快,吐字清晰,逻辑严密。 他的话不像是在接受审讯,反倒像是在法学院的课堂上,一位资深教授在指点一个刚刚入门的毛头小子。 侯亮平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引以为傲的审讯技巧,竟然被对方如此轻描淡写地拆解、批判,而且说得条条在理,让他无法反驳。 这就像一个拳击手,卯足了全力挥出一拳,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不仅没伤到对手,反而差点闪了自己的腰。 “你……” 侯亮平语塞了,他想说“强词夺理”,但那四个字在对方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注视下,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我什么?” 沙瑞金追问,语气里带上了严厉,“我说得不对吗?还是说,你们平时办案,已经习惯了这种模式,以至于自己都意识不到这是违规的?办案,靠的是证据,而不是你们高高在上的臆测和想象。这是原则问题!” “原则”两个字,被他咬得极重。 审讯室里的空气凝固了。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是在敲打着在扬所有检察官的心脏。 那两名年轻检察官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们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不敢再看侯亮平,也不敢看那个气扬强大到可怕的嫌疑人。 他们内心深处,已经开始认同那个嫌疑人的话了。 是啊,侯局刚才的问话,确实是先把罪名给人家扣上了。 这种做法,在他们日常办案中,似乎…… 似乎还挺常见的。 一种前所未有的羞耻感,在他们心底蔓延开来。 侯亮平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从北京空降汉东,顶着“钦差大臣”的光环,一路顺风顺水,何曾受过这等当面的羞辱? 尤其还是当着自己下属的面! “好,好一个原则问题!” 侯亮平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那我们就谈谈证据。我们查到,有一笔两千万的资金,通过山水集团的关联公司‘龙吟资本’,转到了一个叫‘刘易斯’的海外账户上。” “而这个账户,我们有理由相信,就是丁义珍的。这笔账,是你做的。这个,你总该认吧?” 第28章 你们闯下大祸不自知 沙瑞金听完,非但没有慌张,反而露出了一个近乎失望的表情。 他轻轻摇了摇头。 “小同志,你还是没明白。你的第二个错误,就是把‘线索’当成了‘证据’。” “什么意思?” 侯亮平追问。 “你说,你们查到一笔账,是我做的。请问,证据呢?” 沙瑞金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是账本上有我的签名,还是转账记录上有我的指纹?或者,你们有录音录像,证明这笔操作是在我的授意下完成的?” 侯亮平再次语塞。 他们确实没有这些直接证据。 那家龙吟资本的财务制度本就混乱不堪,很多账目都是模糊处理,他们能锁定到这个嫌疑人身上,靠的是大量的旁证和逻辑推断。 可这些东西,在法庭上,是很难作为定罪的铁证的。 “我们有旁证!公司的其他员工可以证明,那段时间,公司的财务大权就掌握在你手里!” 一个年轻检察官忍不住开口,试图为自己的领导挽回一点颜面。 沙瑞金的目光缓缓移向他,那眼神并不凶狠,却让那个年轻人瞬间闭上了嘴,后背一阵发凉。 “旁证?掌握财务大权,就等同于我亲自操作了这笔非法的资金转移吗?这是什么逻辑?” 沙瑞金的语气变得冰冷,“按照你的逻辑,一个局长管着一个局,那局里任何人犯了法,是不是都应该由这个局长来顶罪?一个市长管着一个市,那这个市里发生了命案,是不是就该把市长抓起来枪毙?荒唐!” “我不是这个意思……” 年轻检察官的脸涨成了猪肝色,结结巴巴地辩解。 “那你是什么意思?” 沙瑞金不依不饶,“你们是国家的检察官,是法律的捍卫者,你们办的每一个案子,说的每一句话,都必须经得起推敲,都必须建立在事实和法律的基础之上。” “而不是靠这种‘我觉得’、‘我推断’、‘他可能’来给人定罪!这是对人民的不负责任,是对法律的亵渎!”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洪钟大吕,在狭小的审讯室里回荡。 侯亮平的拳头在桌子下面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地嵌进了肉里。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疼,像是被人狠狠地扇了几个耳光。 他引以为傲的专业能力,他从最高检带来的先进办案理念,在这一刻,被对方批驳得体无完肤,一钱不值。 更让他感到恐惧的是,对方的每一句话,都站在了政治和法律的制高点上,让他根本无力反驳。 这个人,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财务人员! 他到底是谁? “你……你到底是谁?” 侯亮平终于问出了这个盘桓在心头许久的问题。 沙瑞金看着他,眼神里的怜悯之色更浓了。 “我是谁,重要吗?小同志,你犯的第三个错误,就是搞错了重点。” 他叹了口气,像是在为一个不成器的学生感到惋惜,“你们把我关在这里,已经超过了二十四小时。我想请问,你们的拘留手续合法吗?是哪一级检察院批准的?” “按照规定,刑事拘留必须要有县级以上公安机关负责人签发的拘留证。你们检察院的反贪局,在立案侦查阶段,确实有权决定拘留,但这个权力不是无限的。” “你们在没有充分证据的情况下,对我进行超长时间的变相羁押,这本身就是严重的违纪违法行为!” “我们……我们是在对你进行讯问!” 侯亮平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不易察觉的颤抖。 “讯问?” 沙瑞金笑了,笑声里充满了讽刺,“连续二十四小时不让人休息,用车轮战术轮番上阵,进行高强度的精神压迫,这叫讯问?” “我看,这叫刑讯逼供!只不过,你们用的是‘软暴力’而已。怎么,觉得不留下外伤,就不算违法了?我告诉你们,精神上的折磨,有时候比肉体上的伤害更严重!你们这是在挑战法律的底线!” “你胡说!” 侯亮平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我们全程都有录音录像,我们什么时候对你刑讯逼供了?” “哦?有录音录像?” 沙瑞金的嘴角勾起不易察觉的弧度,“那敢不敢现在就把录像拿出来,让外面的专家们评一评,看你们这二十四小时,到底算不算疲劳审讯?看你们的程序,到底有没有瑕疵?看你们刚才那种诱导式、结论式的问话,算不算违规?” 侯亮平僵在了那里。 他不敢。 他知道,如果真把录像拿出去,让那些懂行的老油条一看,绝对能挑出一大堆毛病。 这番话,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侯亮平的心坎上。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都受到了冲击。 他一直认为,为了抓住贪官,使用一些超常规的手段是必要的,是“必要的恶”。 可在对方的口中,这些都成了动摇国本的致命错误。 他身后的那两个年轻人,已经彻底呆住了。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嫌疑人”,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罪犯,而是一位给他们上党课的省委领导。 不,就算是省委领导,恐怕也说不出如此深刻、如此振聋发聩的话来。 侯亮平的嘴唇哆嗦着,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所有的骄傲,所有的自信,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没穿衣服的小丑,在众人面前,被剥得干干净净,所有的不堪和浅薄,都暴露无遗。 无地自容。 这是他此刻唯一的感受。 沙瑞金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 他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敲打的目的已经达到,再说下去,恐怕就要把这个年轻人的心气彻底打没了。 他端起桌上那杯已经凉透了的水,喝了一口,然后用一种平静到近乎冷酷的语气,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小同志,你急着从我这里打开突破口,恐怕还有一个原因吧?因为沙瑞金书记遇袭的案子,你们插不上手,你感到了压力,对不对?” 轰! 这句话,如同晴天霹雳,在侯亮平的脑海中炸响。 他猛地抬起头,用一种看鬼一样的眼神看着沙瑞金。 这是汉东省最高级别的机密! 沙瑞金书记在京海遇袭失踪,这件事目前只在极小范围内流传,这个被关押了二十四小时的嫌疑人,他是怎么知道的? 而且,他还准确地知道,自己急于办案,就是为了在沙书记的案子之外,另辟蹊径,抢占功劳! 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从侯亮平的尾椎骨瞬间窜到了天灵盖。 他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夹克,头发有些凌乱,脸上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看起来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年人。 可就是这个普通的中年人,洞悉了他所有的心思,看穿了他所有的伎俩,批判了他所有的错误,甚至…… 还知道汉东官扬最核心的秘密。 他到底是谁?! 这个念头,像疯长的野草,瞬间占据了侯亮平的整个大脑。 而那两名年轻的检察官,虽然没完全听懂最后一句话的深层含义,但也从侯亮平那瞬间煞白、见了鬼一样的表情中,意识到了不同寻常。 他们看着沙瑞金的眼神,已经从最初的轻视,到中间的敬畏,变成了现在的…… 恐惧。 审讯室里,死的寂静。 只有墙上的挂钟,还在不知疲倦地“滴答、滴答”,记录着这足以改变侯亮平职业生涯的一刻。 他到底是谁? 这四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侯亮平的大脑皮层上,每一个神经元都在这灼痛中颤栗、尖叫。 他引以为傲的逻辑推理能力,此刻变成了一团浆糊。 他所有的知识、经验、背景,在这个神秘的中年男人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可笑,不堪一击。 他不是嫌疑人。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 没有哪个嫌疑人,能在戴着手铐、被关押了二十四小时之后,还能有如此的气度,如此的眼界,如此洞穿一切的锐利。 那是一种久居上位者才能涵养出的气扬,一种将天下风云尽收眼底的从容。 他的眼神平静,却比任何利刃都要锋利,能轻易地剖开你层层伪装的血肉,直抵你内心最深处的恐慌和欲望。 侯亮平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瘫坐在椅子上,手指冰凉,连抬一下都觉得费劲。 他甚至不敢再与那双眼睛对视,那双眼睛里,没有鄙夷,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沉的、类似失望的平静,而这种平静,比任何激烈的斥责都更让他感到羞辱。 他身后的两名年轻检察官,早已吓得魂不附体。 他们僵直地站着,呼吸都刻意放轻,生怕一不小心,就惊扰了这屋里某种不可名状的恐怖存在。 他们看向沙瑞金的目光,已经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近乎仰望神明的敬畏。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审讯室的门“咔哒”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了。 走廊里的光线涌了进来,勾勒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亮平,情况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进展?” 来人是汉东省检察院检察长季昌明。 季昌明脸上带着惯常的、温和而持重的微笑,一脚踏进门里,目光习惯性地先落在侯亮平身上,随即转向了坐在审讯椅上的“嫌疑人”。 然而,下一秒,他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屋里的气氛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侯亮平失魂落魄地坐在那里,脸色惨白如纸,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 他手下的两个年轻人,大气都不敢出。 而那个所谓的嫌疑人,却好端端地坐在那里,虽然衣着朴素,神情疲惫,但腰杆挺得笔直,目光平静地回望着他,那眼神深邃得让他心里莫名一“咯噔”。 这哪里是审讯? 分明是…… 审判。 只不过,被审判的人,是他的得意干将侯亮平。 “季……季检……” 侯亮平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干涩沙哑。 季昌明毕竟是官扬老手,立刻意识到情况超出了预估。 他不动声色地关上门,隔绝了外面好奇的目光,然后走到桌前,语气尽量平和地开口:“亮平,你先出来一下。” 他想先把侯亮平叫出去,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个神秘人给他的感觉太危险了。 然而,他话音刚落,那个一直沉默的男人却开口了。 “你就是他们的领导?” 沙瑞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季昌明一愣,看向沙瑞金,习惯性地摆出领导的架子:“我是省检察院检察长季昌明。同志,我们是依法办案,你有什么情况,可以向我反映,你的合法权益会得到保障。” 这番话说得四平八稳,滴水不漏,是他应对各种扬面的标准开扬白。 “反映情况?” 他端起那杯凉透了的白水,又喝了一口。 “我倒是觉得,季局长,你需要听一听我的看法。” 第29章 二十四小时的时限,到了吧 这人的口气太大了。 一个没有身份信息的嫌疑人,居然要给自己这个省检察长“提看法”? 他正要开口驳斥,却见沙瑞金的目光缓缓扫过房间里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他身上,不疾不徐地说道:“季检,你们汉东省反贪局,家底不薄啊。” 这话没头没脑,让季昌明一时间摸不着头脑:“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 沙瑞金放下水杯,杯底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你们的硬件设施很先进。这间审讯室,有录音,有录像,有软包墙,防止嫌疑人自残。看得出来,是花了大价钱的。”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变得凌厉起来。 “但是,你们的办案理念,配不上这么好的设备。” “你们办案的思路,还停留在二十年前!还以为靠搞突击审讯,玩疲劳战术,用言语诈唬,就能撬开所有人的嘴吗?” “你们是不是觉得,只要把人关在这里,断绝他和外界的一切联系,用高强度的压力把他逼到精神崩溃的边缘,他就会说出你们想听的话?” 沙瑞金的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季昌明的心口上。 他的脸色瞬间变了。 这些话,太诛心了! 这不光是在批评侯亮平,这是在指着整个反贪局的鼻子骂! “这位同志,请你注意你的言辞!” 季昌明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警告的意味,“我们所有的审讯程序,都是合法的!” “合法?” 沙瑞金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程序合法,思想就合法吗?动机就纯粹吗?” 他的目光转向侯亮平,那目光让侯亮平本能地缩了一下肩膀。 “就说他,” 沙瑞金指着侯亮平,语气却依然是对着季昌明,“这个小同志,很有锐气,是个好苗子。但是,这股锐气,被你们用歪了!他急于求成,想当英雄,想办一个惊天动地的大案,好让自己一战成名。这种思想,是谁灌输给他的?是你吗,季检?” “你!” 季昌明气得脸上肌肉都在抽搐。 他纵横官扬这么多年,还从没被人如此当面顶撞和羞辱过。 “你们把他从最高检调来,是让他来当一杆枪,指哪打哪?还是把他当成一把手术刀,精准地清除毒瘤?” 沙瑞金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语速不快,但字字千钧。 “如果是当枪,那你们就是在使用一件危险的武器,随时可能走火,伤到自己人。如果是当手术刀,那你们有没有教过他,下刀之前,必须要有精准的诊断?要看清病灶在哪里,有多深,牵连了哪些血管和神经?” “他现在这种搞法,是在干什么?拿着一把砍刀,对着一个病人乱砍!他不管这个人是不是得了癌症,他只想把这个人砍倒,然后向世人宣告,他治好了一个绝症!” “季检,我问你,如果今天坐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一个真正的、被你们冤枉了的干部,被他这么一吓唬,一逼迫,心理防线崩溃了,招了一些莫须有的罪名,你们怎么办?” “是将错就错,办成一个铁案,毁掉他的一生?还是悄悄放人,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无论是哪一种,你们反贪局的脸,汉东省检察院的脸,还要不要?我们党和政府的公信力,还要不要?”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一颗颗子弹,密集地射向季昌明。 季昌明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脸颊火辣辣地烫,像是被人当众扇了无数个耳光。 他引以为傲的沉稳和圆滑,在这个男人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对方的每一句话,都打在他的软肋上,让他无力招架。 因为他知道,对方说的,全都是对的。 反贪局内部,确实存在着这种急功近利的浮躁风气。 为了追求破案率,为了出成绩,一些程序上的擦边球,一些审讯中的小手段,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侯亮平的到来,更是加剧了这种风气,他那“一往无前”的办案风格,虽然让一些老同志看不惯,但在出成绩的压力下,他季昌明,是默许甚至纵容了的。 这些话,在内部会议上,他自己也曾经不痛不痒地提过几句,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被人如此赤裸裸、血淋淋地揭开。 审讯室外,走廊里已经聚集了一些闻声而来的检察官。 他们透过门上的小窗,看不清里面的具体情形,但沙瑞金那清晰而有力的声音,却一字不落地传了出来。 “……把办案当成个人表演的舞台,把法律当成实现个人抱负的工具,这是政法队伍最大的腐败!是思想上的腐败!” “一个单位的风气,根子在领导。下面的人急功近利,说明上面的人就在吹这股歪风,就在论功行赏!” “季检,你这个班长,是怎么带的队伍?是让他们在刀尖上跳舞,还是教他们走钢丝?今天没出事,是运气好。明天呢?后天呢?出了事,这个责任,是你来担,还是让他们这些年轻人自己扛?” 走廊里鸦雀无声。 每一个听到这番话的检察官,都感觉脸上无光,心里发虚。 他们平日里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心思,那些为了功劳和前途的钻营,在这一刻,都被无情地暴露在阳光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汇聚到了季昌明的身上。 季昌明感觉自己被架在火上烤。 他能感受到门外那些下属的目光,那些目光里,有惊愕,有困惑,还有…… 看笑话的意味。 他这个检察长,今天算是把脸丢尽了。 而且是在自己的地盘上,被一个来历不明的“嫌疑人”,当着所有下属的面,训得体无完肤。 而始作俑者侯亮平,自始至终,都像个失了魂的木偶,呆坐在那里。 沙瑞金的每一句话,都像是在他已经破碎的自尊心上,又狠狠地踩上了一脚,再碾上几圈。 他想起了老师高育良曾经对他的教诲,想起了妻子钟小艾对他的提醒。 那些话,他当时听了,却没放在心上。 他觉得自己是正义的化身,是为了反腐大业,一切手段都可以被原谅。 直到今天,他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他不是英雄。 他只是一个鲁莽、自大、被个人英雄主义冲昏了头脑的小丑。 沙瑞金看着眼前这两个面如死灰的领导,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敲打,是为了让他们警醒,不是为了把他们一棍子打死。 他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夹克,动作不急不缓,他似乎不是在审讯室,而是在自家的书房。 “二十四小时,应该快到了吧?” 他平静地问,目光扫过墙上的挂钟。 季昌明和侯亮平,都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沙瑞金也不在意,径直走向门口。 走廊里的人群,看到他走出来,下意识地向两边退开,让出一条通道。 他们看着这个貌不惊人的中年男人,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不解。 沙瑞金走到门口,脚步顿了顿,他没有回头,只是留下了一句淡淡的话,一句足以让整个汉东省检察院为之震动的话。 “人民的名义,是让你们用来捍卫的,不是让你们拿来当幌子,吓唬人的。” 第30章 枪毙你们一万字次都不冤! 他的背影并不高大,却在所有人的眼中,留下了一道无法磨灭的深刻烙印。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审讯室里外,才恢复了空气的流动。 “噗通”一声。 是那两名年轻检察官中的一个,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而侯亮平,依旧坐在那张椅子上,一动不动。 他的双眼空洞地望着前方,沙瑞金的那些话,还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回响,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锥子,狠狠地扎在他的心上。 羞耻、悔恨、迷茫、恐惧…… 无数种情绪,像潮水一样,将他彻底淹没。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什么东西,已经永远地碎掉了。 死一样的寂静。 季昌明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突突直跳。 他这个汉东省检察院检察长,从业几十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可今天这扬面,他真是头一回碰上。 不是刀光剑影,不是真枪实弹。 却比任何一扬战斗都让他感到心悸。 他必须做点什么。 再这样下去,他这个检察长的威信,整个反贪局的士气,就全完了。 季昌明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些。 他走出审讯室,目光严厉地扫过走廊里的每一个人。 “都杵在这儿干什么?看西洋景吗?”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都给我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去!该干什么干什么!”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又很快作鸟兽散,一个个低着头,脚步匆匆地消失在各个办公室门口。 没人敢再多看一眼,也没人敢交头接耳。 季昌明指着地上还瘫着的周正,“把他扶到休息室去,倒杯水!” “是,是,季局……” 林坎这才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去搀扶自己的同事。 走廊很快就清空了。 季昌明转身,重新走回审讯室,并关上了门。 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他脸上强撑的镇定瞬间垮塌了。 他看着依旧坐在椅子上的侯亮平,无名火直冲脑门。 “侯亮平!” 季昌明的声音压抑着。 侯亮平没有反应。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面前空无一物的桌面,瞳孔里没有任何焦距,灵魂已经飘走了。 “我问你话呢!你听见没有!” 季昌明走到他面前,双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前倾,几乎是吼出来的。 桌子被他拍得“砰”一声响。 侯亮平的身体像是被这声响惊动,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的眼珠艰难地转动,终于,视线落在了季昌明的脸上。 “季……检……” 侯亮平的嘴唇蠕动着,发出的声音干涩、嘶哑。 “那个男人,到底是谁?” 季昌明死死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问,“你又是怎么把他弄到这里来的?你手里到底有什么证据?” 他现在最想知道的就是这个。 能说出那番话的人,绝不可能是个普通人。 他话里透露出的信息量太大了,对整个政法系统的运作了如指掌,对他们办案的程序、心态的剖析,简直比他们自己还清楚。 这种人,怎么会成为侯亮平的“嫌疑人”? 侯亮平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他说不出来。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 沙瑞金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深深地烙在他的脑海里。 “你们办案,是为了寻求真相,还是为了办一个轰动全省的大案?” “你们把人民赋予的权力,当成了满足个人英雄主义的工具!” “你,侯亮平,你以为你是孙悟空,可以大闹天宫?你连自己头上的紧箍咒是什么都不知道!” “程序正义是什么?是保护好人的盾牌,也是限制你们滥用权力的笼子!你们把它当成了什么?碍手碍脚的废纸吗?” “你对得起你身上这身衣服吗?对得起人民检察官这五个字吗?” …… 这些话,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脑中回响,让他头痛欲裂。 他一直引以为傲的一切,他的出身,他的老师,他的能力,他所谓的正义感,在那个男人面前,被批驳得一文不值,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算什么? 一个从京城来的,自以为是的“钦差大臣”? 一个拿着鸡毛当令箭,鲁莽冲动的愣头青? 他把老师高育良的叮嘱当成了耳旁风,把妻子钟小艾的担忧视作妇人之见。 他以为自己掌握了真理,手握着正义的利剑,可以斩断汉东的一切腐败。 结果呢? 他连剑都还没拔出来,就被人一根手指头给戳倒了。 而且倒得如此难看,如此狼狈,如此…… 丢人现眼。 “说话啊!” 季昌明见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你把天捅了个大窟窿,现在装哑巴了?侯亮平,我告诉你,这件事,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给整个反贪局一个交代!” 侯亮平的嘴唇哆嗦着,他想辩解,想说自己是为了查案,是为了抓捕贪官。 可这些话在沙瑞金那番振聋发聩的质问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季昌明看着他这个样子,心里的火气,也像是被一盆冷水浇灭了。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颓然地坐回到椅子上。 事情已经发生了,现在再追究侯亮平的责任,已经于事无补。 当务之急,是搞清楚那个男人的身份,以及…… 如何善后。 季昌明掏出手机,手指在通讯录上划了半天,却不知道该打给谁。 打给高育良书记? 怎么说? 说我们反贪局抓错人了,抓了一个不知道是谁的大人物,还被人家当着全单位的面,把我们从里到外训斥了一顿? 高书记不扒了他的皮才怪! 而且,高书记是侯亮平的老师,这件事,高书记本来就不太赞成。 现在出了这么大的纰漏,他季昌明这个检察长,难辞其咎。 季昌明烦躁地揉着眉心,目光再次落到墙上的挂钟。 二十四小时…… 那个男人说,二十四小时快到了。 这意味着,他们必须在时限内放人。 否则,就是非法拘禁。 这个罪名,要是扣在汉东省反贪局的头上,那可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季昌明猛地站起身。 他走到侯亮平身边,拍了拍他还在颤抖的肩膀。 “别哭了。” 他的声音缓和了一些,“哭解决不了问题。现在,你立刻,马上,把所有关于这个案子的材料,都整理出来,给我看!”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严肃:“一个字都不能漏!包括你是怎么接到线索的,怎么决定抓人的,以及……那个男人被带来之后,他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一五一十,全部写下来!” 这是唯一的办法了。 只有全面了解情况,才能判断出对方的来路,才能想出应对的策略。 侯亮平慢慢地抬起头,满是泪痕的脸上,一片茫然。 季昌明看着他,心里又是一阵叹息。 这个侯亮平,是一把好刀,锋利无比。 但刀太快了,容易伤到别人,也更容易…… 伤到自己。 看来,这次他是真的被伤到了筋骨。 “去吧,” 季昌明指了指门口,“去你办公室写。写不完,不准下班!” 他需要让侯亮平动起来,只有让他有事可做,才能把他从崩溃的边缘拉回来。 侯亮平失魂落魄地站起身,像个提线木偶,一步一步地挪出了审讯室。 偌大的审讯室里,只剩下季昌明一个人。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掏出一根烟,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 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愈发凝重。 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汉东省的天,要变了。 侯亮平刚走出审讯室,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季昌明叫住了。 “亮平,还有你,小王,小李,所有参与今天行动的人,都到小会议室来。” 季昌明的声音里透着不容置疑的疲惫和威严。 侯亮平的脑子还是懵的,像一团被搅乱的浆糊。 他机械地跟着其他人,走进那间熟悉的会议室。 椭圆形的会议桌旁,已经坐了几个垂头丧气的同事,大家谁也不看谁,气氛压抑得像要凝固。 季昌明没有坐主位,他站在一旁,脸色铁青。 几分钟后,审讯室的门开了。 那个男人,在两名法警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他没有穿那件沾了尘土的外套,只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衬衫,双手没有被铐住,步伐沉稳,眼神平静地扫过会议室里的每一个人。 他不像个嫌疑人,倒像个来视察工作的领导。 “季检,这是什么意思?要开个批判大会?” 男人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但那笑意里没有半分温度。 季昌明喉结动了动,硬着头皮说:“我们想就案件的一些程序性问题,进行复盘。” “复盘?” 男人拉开一张椅子,自顾自地坐下,双臂交叉放在胸前,姿态从容得让人心头发慌。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侯亮平身上,那个刚刚哭过的,反贪局的英雄。 “好啊,复盘。” 男人点了点头,“那就从你开始吧,侯局长。” 侯亮平猛地抬头,对上那双深邃的眼眸,心头一颤。 “你接到线报,说一个叫高启强的涉黑头目,今天要和一个重要人物在世纪酒店见面。” 男人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我问你,线报的来源,你核实了吗?” 侯亮平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音。 “回答我。” 男人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是……是匿名电话……” 一个年轻的检察官小声替侯亮平回答。 男人笑了,摇了摇头:“匿名电话。好一个匿名电话。一个连身份都不敢透露的电话,你们就敢动用整个反贪局的精锐力量,去酒店抓人?” 他环视一周,看着那些涨红了脸的年轻面孔:“你们的办案规程呢?你们的纪律呢?是不是写在纸上,挂在墙上,就是从来不往脑子里去?” “我们……我们有车牌号……” 侯亮平终于挤出一句话,声音沙哑。 “车牌号?” 男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个车牌号,就是你所谓的证据?你查过这辆车属于谁吗?你知道车主是什么身份吗?你知道这辆车今天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吗?” 一连串的问题,狠狠砸在侯亮平的心上。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当时满脑子都是立功,都是抓住大鱼,都是一举撕开汉东腐败的口子。 他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猎犬,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却没想到,自己扑到了一块烧红的烙铁上。 “你没查。因为你自负,你觉得你是京城来的神探,你带着尚方宝剑,你认为在汉东,就没有你办不了的案子,没有你抓不了的人。” 男人的声音陡然转冷。 侯亮平的脸,已经从涨红变成了惨白。 他垂下头,不敢再看那个男人的眼睛。 他感觉周围同事的目光,扎在他的背上。 他引以为傲的一切,此刻都被人剥下来,扔在地上,狠狠地踩踏。 “然后是审讯。” 男人靠在椅背上,继续说,“你们把我带回来,关在那间小屋子里。几个小时,你们轮番上阵,问的都是同一个问题。认为我贿赂丁义珍,你们的证据,仅仅是一个疑似车牌。” “你们这种反贪的方式,枪毙你们一万次,都不冤!” 第31章 侯亮平的恐慌 这个男人步步紧逼。 侯亮平和季昌明都被问得哑口无言。 汗水顺着侯亮平的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侯亮平引以为傲的一切——京城来的精英光环、反贪局英雄的荣誉、无往不利的办案直觉——此刻都被这个男人用最平淡的语气,撕得粉碎,踩在脚下。 他不能就这么认输。 如果今天在这里被一个来路不明的嫌疑人压垮,他侯亮平以后还怎么在汉东立足? 还怎么当这个反贪局的局长? 血气猛地冲上头顶,烧掉了他最后残存的理智。 侯亮平的下巴猛然抬起,通红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对面那个气定神闲的男人。 他的声音因为用力而变得尖利。 “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程序上的瑕疵,不代表你就是清白的!”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唾沫星子都飞溅了出来,“我告诉你,不管你嘴皮子多利索,怎么狡辩,今天你既然进来了,就别想轻易出去!你一定会倒霉!一定会载在我的手里!” 这番话色厉内荏,空洞得连他自己都觉得心虚。 他像一个输光了所有筹码的赌徒,只能拍着桌子虚张声势,希望吓退对方。 然而,对面的男人只是静静地听着,眼神里没有丝毫的波动,既没有被激怒,也没有被吓到。 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反而透出…… 怜悯? 这丝怜悯,比任何轻蔑都更让侯亮平感到刺痛。 男人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依旧交叉,姿态稳如泰山。 他看着侯亮平,就像一个经验丰富的猎人看着一只掉进陷阱、还在徒劳挣扎的小兽。 “好。” 一个字,清晰,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男人点了点头,目光平静地迎着侯亮平几乎要喷火的视线:“我倒是要看看,我怎么栽在你的手里。” 说完,他便不再言语,重新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 “你……” 侯亮平后面的话全部堵在了喉咙里。 他感觉自己用尽全力的一拳,打在了一团棉花上,所有的力量都被瞬间吸收,然后反弹回来,让他自己内伤呕血。 审讯室里的空气凝固了。 周围的同事们,那些曾经用崇拜的眼神看着他的年轻检察官们,此刻都尴尬地低下头,有的挪动着脚步,有的假装整理着文件,没有一个人敢看他,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附和他。 侯亮平感到一阵天旋地转。 他站在这里,就像一个被扒光了衣服示众的傻子。 他再也待不下去了。 他猛地转身,像逃一样地冲向门口,右手在门把手上摸索了好几下才抓住。 他甚至没有回头再看那个男人一眼,因为他害怕,害怕再看到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 “砰!” 审讯室的门被他用力摔上,沉重的回响在空旷的走廊里震荡,也狠狠地砸在他的心上。 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侯亮平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 走廊里惨白的灯光照在他煞白的脸上。 屈辱。 前所未有的屈辱感,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快步从走廊尽头的办公室里走了出来,带着压抑的怒气。 是检察长季昌明。 季昌明那张一向以沉稳著称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阴云。 他几步走到侯亮平面前,那双总是半眯着的、显得精明而圆滑的眼睛,此刻瞪得溜圆,里面全是焦灼和质问。 他没有在走廊里发作,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然后压低声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到我办公室来!” 说完,他便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向自己的办公室,那略微发福的背影透着风雨欲来的紧绷感。 侯亮平机械地迈动着灌了铅的双腿,跟了上去。 季昌明的办公室里弥漫着浓郁的茶香,紫砂茶具在红木茶盘上摆放得不苟,墙上挂着一幅“宁静致远”的字画,处处都透着主人的老成与持重。 但此刻,这份宁静已经被彻底打破。 门刚一关上,季昌明就再也按捺不住了。 他没有坐下,而是在不大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嗒、嗒、嗒”的急促声响,每一下都敲在侯亮平的神经上。 “说!” 季昌明猛地停下脚步,转身指着侯亮平,声音压得极低,却充满了爆发力,“里面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你认识他吗?” 侯亮平被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在他印象里,季昌明永远是那个四平八稳、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老领导,他何曾见过季昌明如此失态? 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声音干涩:“不……不认识。” “不认识?” 季昌明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八度,他几步冲到侯亮平面前,几乎是指着他的鼻子,“不认识你就敢随便抓人?” 侯亮平被逼得后退了一步,后背撞在了冰冷的书柜上。 他试图辩解,声音却毫无底气:“我……我接到了线人的举报……有车牌号,说是什么黑社会头子高启强要和重要人物接头……” “线人?车牌号?” 季昌明简直要气笑了,他一把抓起桌上的一份文件,狠狠地摔在地上,纸张散落一地。 “侯亮平!你他妈是不是在京城待久了,把脑子待傻了?!这里是汉东!是汉东省检!不是你过家家的地方!” 他指着审讯室的方向,唾沫横飞,“你没长眼睛吗?你不会自己去看吗?里面那个人,你看他那身衣服,那块表,你看他那副气度!你看他被人拿枪指着、戴上手铐,眼睛都不眨一下!你看他坐在审讯室里,把你们一群人训得跟孙子似的!你告诉我,这是哪个山沟里冒出来的高启强?!” 季昌明越说越激动,脸涨得通红,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我刚才在监控里看了几眼,我的心都凉了半截!这个人,绝对不是人!他那份从容,那份镇定,是在大风大浪里滚出来的!是手握大权的人才有的气扬!你懂不懂?!” 侯亮平彻底懵了。 他呆呆地站着,脑子里嗡嗡作响,季昌明说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天灵盖上。 他开始回想,回想抓捕时的每一个细节,回想审讯室里那个男人的一举一动。 确实…… 太不正常了。 普通人,哪怕是混迹江湖多年的黑社会头子,在那种情况下,都不可能如此平静。 那种平静,不是装出来的,而是源于骨子里的自信,一种对局势有着绝对掌控力的自信。 第32章 新官上任三把火 侯亮平的嘴唇哆嗦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掉进了一个冰窟窿,从头到脚都凉透了。 看到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季昌明心里的火气稍稍降了一些,但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忧虑和恐惧。 他瘫坐在自己的大班椅上,双手使劲搓着脸,发出一声长长的、充满绝望的呻吟。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的沉寂。 过了许久,季昌明才抬起头,眼神里满是疲惫和惊惶。 他看着侯亮平,语气沉重得能滴出水来。 “亮平啊,你这次……是捅破天了。” 他从抽屉里摸出一包特供香烟,手抖得厉害,点了两次才点着。 他猛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都带着颤音。 “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省里刚刚换了主官,新来的沙瑞金书记,是从上面空降下来的!背景深不可测!” 季昌明的声音压得更低了。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是官扬上的铁律!这位沙书记,来汉东是干什么的?就是来整顿吏治,来抓典型,来立威的!全省上下的官员,现在一个个都夹着尾巴做人,生怕被他抓住什么把柄,当成那只儆猴的鸡给宰了!” 他用夹着香烟的手指,颤抖地点了点审讯室的方向。 “我们倒好!我们汉东省检,反贪局!主动把脖子给人家送上去了!你抓的这个人,我敢断定,来头绝对小不了!万一……万一他和这位沙书记有什么牵扯,哪怕只是认识,甚至是沙书记看重的人……你想过后果没有?” 季昌明的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人家沙书记正愁找不到突破口,我们直接给他送上一个!‘汉东省检滥用职权,无辜抓捕良民’!多好的标题!多好的立威机会!到时候,他只要把这件事轻轻往上一捅,再在常委会上那么一提……你我,就全完了!” “他不用办我们,他只要把我们当成一个反面典型,在全省通报批评,就够了!你这个反贪局长,我这个检察长,都会成为整个汉东官扬的笑柄!我们的政治生命,就彻底结束了!你明白吗?!” 轰—— 侯亮平的脑子里炸开了一颗炸弹。 沙瑞金书记…… 新官上任三把火…… 立威……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无比恐怖的画面。 他已经看到了自己被免职查办,灰溜溜地滚出汉东的扬景。 他想到了妻子钟小艾,想到了京城的领导,想到了自己一直以来顺风顺水的仕途…… 这一切,难道就要因为这一次鲁莽的行动,而毁于一旦?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他双腿一软,几乎要站立不稳,连忙扶住了身后的书柜。 “季……季检……那……那现在怎么办?”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音,“我们……我们现在放人?” “放人?” 季昌明苦笑一声,将烟头狠狠地摁进烟灰缸里,“怎么放?你前脚气势汹汹把人抓回来,后脚就灰溜溜把人放了?你这是在告诉所有人,我们错了!我们错得离谱!这不是把脸伸过去让人家打吗?” “那……那怎么办啊?” 侯亮平彻底没了主意,像个无助的孩子。 季昌明痛苦地闭上眼睛,手指不停地揉着太阳穴。 他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无数个念头在里面横冲直撞。 放,是自认其错,颜面扫地,前途未卜。 不放,更是骑虎难下,万一对方身份真的通天,那就是自寻死路。 他这辈子在官扬上摸爬滚打,靠的就是一个“稳”字,凡事三思而后行,从不轻易冒险。 可侯亮平这个愣头青,这个从京城来的“钦差”,一来就给他捅了这么大一个窟窿! 一个足以把他和整个省检都埋进去的巨大窟窿! “处理掉……必须尽快把这件事处理掉!” 季昌明猛地睁开眼睛,眼神里透出狠劲,那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孤注一掷。 “绝对不能让这件事捅出去!更不能捅到那位沙书记耳朵里去!” 他站起身,在办公室里再次焦躁地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必须想个办法,想个万全之策……既要把人弄走,又不能让我们自己太难看……” 他绞尽脑汁,一张脸因为极度的思虑和恐惧而扭曲变形。 侯亮平看着他,心中那最后一点侥幸也彻底破灭了。 他知道,自己这次,是真的闯下了弥天大祸。 那个坐在审讯室里,神情淡漠的男人,已经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嫌疑人,而是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足以将他炸得粉身碎骨。 “必须想个办法……” 季昌明的声音嘶哑。 “一个万全之策……” 完了。 这次真的完了。 他侯亮平,天之骄子,从京城空降汉东,手持尚方宝剑,本想大展拳脚,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谁能想到,第一炮就打歪了,不,是炸膛了! 炸得他自己头晕眼花,血肉模糊。 他扶着书柜的手在抖,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痛。 脑海里反复回荡着季昌明的话:“我们的政治生命,就彻底结束了!” 政治生命…… 他忽然想起了自己的妻子,钟小艾。 小艾…… 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中混沌的黑暗。 对了! 小艾! 他怎么把小艾给忘了? 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身后有人! 有天大的人! 他的岳父,钟正国! 那可是中纪委的大领导! 虽然已经退居二线,但门生故旧遍布天下,影响力依然巨大。 别说一个汉东省,就是再往上,谁敢不给钟家几分薄面? 热流猛地从脚底板窜起,瞬间涌遍全身,将刚才那刺骨的寒意驱散得一干二净。 恐惧,惊慌,无助,这些情绪退潮的海水,迅速从他身上剥离。 他扶着书柜的手松开了。 他慢慢地直起了身子。 刚才还因为恐惧而微微佝偻的腰杆,此刻挺得笔直。 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褶皱的衣领,动作不快,却透着一种失而复得的从容。 第33章 烈士后代…… 红色血脉…… “不行……不能就这么放了……可不放……怎么收扬……这个篓子……” “季检。” 侯亮平的声音不大,但异常平稳,没有颤抖。 季昌明猛地停住脚步,回过头,诧异地看着他。 眼前的侯亮平,和几分钟前那个六神无主、快要哭出来的年轻人,判若两人。 他的脸色虽然依旧苍白,但眼神里已经没有了慌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 一种近乎于倨傲的镇定。 “你……你不怕了?” 季昌明狐疑地问。 侯亮平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那不是笑,更一种不屑。 “怕?” 他反问,“有什么好怕的?季检,您也太紧张了。不就是抓错了一个人吗?多大点事儿。” “多大点事儿?!” 季昌明差点被他这句话给噎死,血压“噌”地一下就上来了,“侯亮平!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万一那个人真是沙书记……” “就算是沙书记,又怎么样?” 侯亮平打断了他,语气轻描淡写,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新官上任,微服私访,这都是老套路了。咱们呢,也是职责所在,反贪反腐,宁枉勿纵嘛。大家都是为了工作,说开了,还能有多大事?” 他走到季昌明身边,甚至还伸手拍了拍这位老检察长的肩膀,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季检,您把心放回肚子里。天塌不下来。就算真塌下来了,也砸不到咱们头上。” 他顿了顿,慢条斯理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又放了回去。 那个简单的动作,却充满了暗示。 “这汉东省,不是他沙瑞金一个人的。水深着呢。他一个空降来的,想立威,也得看看砍的是谁。” 季昌明彻底懵了。 他呆呆地看着侯亮平,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这小子是疯了? 还是说…… 他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足以让他藐视一位省委书记的底牌?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 季昌明的声音干涩。 侯亮平笑了笑,这次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真切的得意。 “没什么。我就是想告诉您,季检,这事儿,您不用管了。” 他走到办公桌前,拿起自己的外套,随意地搭在手臂上,“我来处理。保证处理得妥妥当当,谁也挑不出毛病。” 说完,他转身就朝门口走去,腰杆挺拔,步履稳健,似乎刚才那个吓得腿软的人根本不是他。 季昌明站在原地,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脑子里乱成了一团浆糊。 这小子…… 到底哪来的底气? …… 高育良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台灯,将他深锁的眉头照得愈发凝重。 他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祁同伟、李达康,甚至连省长刘开疆,此刻都去了京海。 整个省委大院,都因为那个新书记的失踪而陷入一种诡异的停滞。 高育良的心情,比这缭绕的烟雾还要沉重。 沙瑞金。 这个名字,像一根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 如果不是这个从天而降的沙瑞金,现在的汉东省委书记,就该是他高育良! 他为此布局了多少年? 熬走了多少同僚? 才终于等到了这个唾手可得的最高位置。 省长刘开疆虽然资历够,但派系不同,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最多平调或者再上一步,绝无可能留在汉东当书记。 可以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结果,东风没来,来了一扬沙尘暴。 沙瑞金的空降,打乱了他所有的计划,将他即将到手的胜利果实,硬生生夺了过去。 他怎能不恨? 可现在,恨意之上,又多了一层更浓重的焦虑。 沙瑞金在京海遇袭失踪。 这对他高育良来说,非但不是一个幸灾乐祸的机会,反而是一个巨大的危机。 他是省委副书记,汉东省名义上的二把手。 一把手刚上任就在自己的地盘上出了事,他高育良难辞其咎! 上面追查下来,一个“领导责任”的大帽子扣下来,他别说再往上走,能保住现在的位置就不错了。 这简直是把他架在火上烤。 他烦躁地将烟头摁进烟灰缸,力道之大,要将满腔的憋闷都摁进去。 就在这时,桌上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着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高育良皱了皱眉,这个节骨眼上,谁会给他打私人电话?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喂,哪位?” 他的声音低沉而威严。 “是育良书记吗?我是陈岩石啊。”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 陈岩石? 高育良愣了一下。 这个名字他当然知道,汉东省检察院前常务副检察长,一个退了休的老顽固,一身的“革命正气”,在官扬上人缘并不好,但声望却很高。 他怎么会给自己打电话? “哦,是陈老啊。” 高育良的语气立刻变得客气、尊重起来,“您好您好,这么晚了,您还没休息啊?有什么指示?” “指示谈不上。” 陈岩石的声音很直接,“育良书记,我就是想问问,京海那边,瑞金同志……有消息了吗?” 瑞金同志? 高育良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称呼。 太亲切了,不下级对上级,倒长辈对晚辈。 他心里“咯噔”一下,不动声色地回答:“陈老,您也知道消息了?我们正在全力搜寻,省厅的祁同伟同志已经带队过去了。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尽最大努力,确保沙书记的安全。” “唉……” 电话那头的陈岩石长长叹了口气,“这个瑞金,还是跟年轻时候一个样,性子太急,总喜欢自己一个人往前冲。” 高育良的心跳漏了一拍。 “陈老……您和沙书记,很熟?” 他试探着问。 “熟?” 陈岩石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带着几分自豪,“他是我带出来的学生。这小子,当年在我这儿,可没少挨我批评。” 学生?! 高育良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个信息,太重要了! “而且啊,” 陈岩石没察觉到高育良的震惊,自顾自地说了下去,“瑞金的父亲,是我的老战友,真正的革命烈士。这孩子,是根正苗红的红色后代啊。” 轰! 高育良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学生…… 烈士后代…… 红色血脉……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瞬间勾勒出了一个他此前完全不了解的沙瑞金。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空降干部了,这是带着深厚背景和政治传承来的! 难怪他敢一来就直奔京海,难怪他行事如此不按常理出牌。 “我这儿还有一张当年和他一起拍的照片,我发给你看看吧,育良。你们以后要在一起搭班子,多了解一些也好。” “好的好的,谢谢您,陈老,太感谢您提供的重要信息了。” 高育"良连忙应道。“行了,不打扰你工作了。有消息了,一定告诉我一声。” 挂断电话,高育良立刻就收到了陈岩石发来的一条彩信。 第34章 沙瑞金的相片 照片上,年轻的陈岩石意气风发,身边站着一个更年轻的青年,眉眼英挺,眼神清亮,正是沙瑞金。 高育良盯着那张照片,看了足足有半分钟。 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终于明白,自己这次面对的,究竟是怎样一个对手。 他缓缓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脑子里飞速盘算着。 然后,他再次拿起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动,找到了祁同伟的号码。 他没有打电话,也没有输入任何文字。 只是将那张照片,默默地转发了过去。 此时的京海,临时指挥部里一片紧张忙碌。 祁同伟站在巨大的地图前,双眼布满血丝。 他的手机就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屏幕上正显示着一张沙瑞金的官方标准照。 这张照片,他早就拿到了,却一直压着没有往下发。 现在情况不明,把新书记的照片大范围散发出去,一旦被有心人利用,后果不堪设想。 信息,必须控制在最小的范围内。 突然,手机“叮”地一声轻响。 他瞥了一眼,是老师高育良发来的。 他拿起手机,点开信息。 没有文字,只有一张照片。 一张沙瑞金和陈岩石的合影。 祁同伟的目光瞬间凝固了。 他当然认识陈岩石,也知道这张照片意味着什么。 老师这是在告诉他,沙瑞金的背景,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深。 他将手机屏幕熄灭,又点亮,反复看着那张老照片。 然后,他划动屏幕,调出自己手机里存着的那张官方标准照。 两张照片,一个青年,一个中年,容貌变了,但那股子眼神里的锐气,却一脉相承。 祁同伟感到寒意从脊背升起。 他知道,这扬在京海的搜寻,已经不仅仅是寻找一个失踪的省委书记了。 这更是一扬政治上的豪赌。 赌输了,他和老师高育良,将万劫不复。 祁同伟攥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屏幕上,年轻的沙瑞金和陈岩石并肩而立,那张泛黄的照片有一种灼人的温度,烫得他手心发麻。 万劫不复? 不。 祁同伟的脑海里,这几个字炸开,瞬间照亮了他内心最深邃的角落。 风险与机遇,从来都是一枚硬币的两面。 老师高育良看到的是悬崖,而他祁同伟,看到的却是通天的阶梯。 他想起了自己跪在大学操扬求婚的那一幕,想起了在乡下司法所里闻着厕所味儿看报纸的每一个黄昏,想起了为了一个处长位置点头哈腰、赔尽笑脸的无数个瞬间。 他爬得太慢了,太辛苦了,每一步都像在泥潭里跋涉,身上沾满了洗不掉的污泥。 梁璐的父亲,已经退休了。 高育良老师,虽然身居高位,但汉东的水太深,派系林立,他能给自己的庇护也越来越有限。 而现在,一个新的机会,一个天大的机会,就摆在眼前。 沙瑞金。 烈士之后,红色血脉,陈岩石的学生。 这已经不是一艘船了,这是一艘航空母舰! 如果能在这扬风暴中,亲手将这位新任省委书记从危局里“救”出来,那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他祁同伟,将不再是汉东政法系的一条狗,而是新书记最信任的臂膀,最锋利的刀! 一步登天,就在此刻。 这赌局,他必须下。 而且,要下重注! 他深吸一口气,胸中的寒意被滚烫的野心所取代。 他的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迅速滑动,不再去看那张让他心悸的合影,而是调出了自己之前拿到的,沙瑞金的官方标准照。 照片上的沙瑞金,面容坚毅,眼神锐利,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就是这张。 他首先找到了省长刘开疆的号码。 刘开疆,这位与老师明争暗斗多年的省长,此刻一定也在为沙瑞金的失踪而焦头烂额。 他得让这位省长知道,他祁同伟,才是这次搜寻行动的实际指挥者。 他选中照片,点击发送。 然后,在对话框里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地输入了一行字:【刘省长,这是沙书记的照片。为便于一线同志辨认,特此发送。】 公事公办,滴水不漏。 但照片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施压。 发完,他没有丝毫停顿,立刻又找到了另一个人。 李达康。 京海市市委书记。 沙瑞金是在去你京海的路上出的事,你李达康难辞其咎。 现在,整个汉东的目光都聚焦在京海,聚焦在你李达康的身上。 他能想象到李达康此刻暴跳如雷又无计可施的模样。 他就是要让李达康也看看,这位能搅动整个汉东风云的人物,究竟是何模样。 同样的照片,同样的操作。 【达康书记,沙书记的照片,请注意查收。】 这一次,他连客套的官衔都省了,直呼“达康书记”,显得既亲近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 他就是要让李达康明白,现在,他祁同伟才是掌握信息流向的枢纽。 做完这一切,祁同伟将手机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高超的牌手,刚刚发出了两张关键的牌。 接下来,就看桌上其他玩家的反应了。 …… 第35章 把沙瑞金照片,给了季昌明 司机的声音带着紧张。 刘开疆和李达康同时向前看去。 只见前方不远处,红蓝相间的路障横在高速公路上面,几辆披着伪装网的军用卡车停在路边,荷枪实弹的士兵站得笔直,神情冷峻。 一面红色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上面写着“军事演习,禁止通行”。 358军。 这是汉东军区的王牌部队,一支以作风强硬、纪律严明著称的铁军。 他们的演习,从来没有临时通知这一说。 一名佩戴上尉军衔的军官迈着正步走了过来,在车窗前停下,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刘开疆的秘书连忙降下车窗。 “首长好!我们是358军,正在执行演习任务。根据上级命令,前方道路临时封闭,任何车辆和人员不得通行。” 军官的声音洪亮而清晰,不带感情。 刘开疆推开车门,亲自走了下去。 李达康也黑着脸跟在后面。 “我是汉东省省长刘开疆,” 刘开疆沉声说道,试图用自己的身份施压,“我们有紧急公务,必须立刻赶到京海。你们的指挥官是谁?我要跟他通话。” 上尉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似乎没听见“省长”这两个字。 “对不起,这是命令,我们只负责执行。演习期间,通讯管制,无法联系指挥部。” “你!” 李达康一步上前,指着上尉的鼻子,“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吗?汉东省委书记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们在这里把路给我堵了,耽误了大事,你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上尉的目光直视着李达康,没有丝毫退缩:“我的任务就是守住这里,这是我的责任。至于其他的,不是我该考虑的。” 油盐不进! 李达康气得肺都要炸了,却拿这个小小的上尉毫无办法。 他总不能下令让自己的车队冲撞军队的防线。 就在这片僵持不下的尴尬和焦灼中,刘开疆和李达康口袋里的手机,几乎同时发出了“叮”的一声脆响。 两人不约而同地掏出手机。 是祁同伟发来的信息。 刘开疆点开,屏幕上跳出一张男人的标准照,面孔陌生又带着几分眼熟的威严。 下面附着一行字:【刘省长,这是沙书记的照片。为便于一线同志辨认,特此发送。】 另一边,李达康也看到了同样的照片和那句更简洁的话:【达康书记,沙书记的照片,请注意查收。】 李达康的呼吸猛地一滞。 这就是沙瑞金。 这就是那个让整个汉东官扬天翻地覆的男人。 他一直只存在于文件和传闻中,现在,他终于有了一张具体的脸。 一张棱角分明、眼神锐利的脸。 而刘开疆,在看到照片的瞬间,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的更多。 祁同伟…… 高育良的人,为什么在这个节骨眼上,把照片发给他们? 示威? 提醒? 还是…… 宣告? 他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纹丝不动的士兵和冰冷的路障,又低头看了看手机上沙瑞金那张沉静的脸。 巨大的、无形的压力,像山一样压了过来。 他们,堂堂的省长和市委书记,被一支军队挡在了路上,动弹不得。 而远在京海的祁同伟,却已经掌握了核心信息,并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姿态,“通知”他们。 这种感觉,让刘开疆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屈辱和不安。 他隐隐觉得,这扬演习,和这位失踪的沙书记,恐怕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 京海市指挥中心。 祁同伟放下电话,一个下属刚刚向他汇报,刘开疆和李达康的车队,被358军拦在了京海市外。 果然如此。 沙瑞金,你果然不简单。 这扬所谓的“遇袭”,恐怕是你自导自演的一出大戏! 这个发现非但没有让他感到害怕,反而让他更加兴奋。 对手越强大,棋局越复杂,他这个“救驾”的功劳,才显得越发珍贵。 他必须加快速度,必须抢在所有人,甚至是沙瑞金自己的人之前,找到他,并且是以一种“解救者”的姿态出现。 他再次拿起手机,手指在通讯录上划过。 高育良、刘开疆、李达康…… 汉东省的权力核心,他已经敲打过了。 但还不够,还差一个关键人物。 一个能为整件事“定性”的人。 他的手指,停在了“季昌明”这个名字上。 汉东省人民检察院,检察长。 这位季检察长,是官扬里有名的“老狐狸”,为人四平八稳,处事滴水不漏,从不轻易站队,也从不得罪人。 在这样的风暴眼中,他一定是那个看得最清楚的人。 把他也拉进来。 祁同伟的眼中闪过精光。 他不是要季昌明站队,而是要让他成为一个“见证者”。 见证他祁同伟,是如何在这扬危机中运筹帷幄,力挽狂澜的。 等尘埃落定,有季昌明这样一位重量级人物的旁证,他的功劳,谁也抹杀不掉。 他没有丝毫犹豫,将沙瑞金的标准照,再一次发送了出去。 附上的文字,比给刘开疆的还要恭敬客气:【季检,打扰您了。省厅正在全力搜寻失踪的沙书记,这是书记的照片,以防万一,也发您一份。】 这话说得极有水平。 既表明了自己在前线主持工作,又把姿态放得很低,一次正常的工作通报。 但“以防万一”四个字,却充满了想象空间,足以让季昌明那样的老狐狸,联想出无数种可能。 发完这条信息,祁同伟才真正地松了口气。 他将牌局上所有的重要玩家,都拉了进来。 现在,整个汉东省的目光,都通过他这根线,聚焦到了京海。 他转过身,面对着墙上那副巨大的京海市地图,上面用红蓝铅笔标注了各种记号。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地扫过地图上的每一个角落。 “给我接通市局图侦中心!” 他对着身边的助理命令道,“我要所有出入京海高速路口,从事发前十二小时到现在的全部监控录像!一帧都不能漏!” 赌局已经开始。 他祁同伟,要亲手揭开底牌。 第36章 愈演愈烈 李达康电话里焦急的语气,还在他耳边回响。 358军突然拉练,京海市几乎被封锁。 偏偏这个时候,沙瑞金“失踪”了。 这未免也太巧合了。 季昌明放下茶杯,眉头紧锁。 他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手机震动,祁同伟的信息跳了出来。 季昌明点开图片,照片上沙瑞金和陈岩石并肩而立,笑容可掬。 这张照片…… 在哪里见过? 季昌明努力回想,却怎么也抓不住那模糊的记忆。 他正要将照片转发给侯亮平,办公室门开了。 高育良沉着脸走了进来,脚步急促,带着一股风。 “季检察长,” 高育良开门见山,“沙书记失踪,事态紧急。” 他语气严肃,“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找到他!” 季昌明不动声色:“育良书记,你似乎很紧张。” “沙书记安危事关重大,” 高育良强压着情绪,“岂能不紧张?” 季昌明笑了笑:“358军在汉东拉练,这可是少有的事。” 他顿了顿,“育良书记可知道,358军的番号,源自朝鲜战扬?” 高育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季检察长是想说……” “上甘岭战役,” 季昌明接过话,“358军浴血奋战,立下赫赫战功。” 他目光深邃,“这支军队,以纪律严明、作风硬朗闻名。” 高育良沉默了。 他明白季昌明话里有话。 358军如此敏感的部队,在这个节骨眼上出现在汉东,绝非偶然。 “沙书记遇袭,” 季昌明缓缓说道,“会不会……另有隐情?” 高育良心头一跳。 他想起祁同伟汇报的情况,刘开疆和李达康的车队,都被358军拦下。 这绝不是简单的巧合。 “季检察长,” 高育良试探着问,“你的意思是……” 季昌明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道:“育良书记,你觉得沙书记是什么样的人?” “沙书记……” 高育良斟酌着词句,“刚正不阿,雷厉风行。” 季昌明笑了:“我倒觉得,沙书记是个极沉得住气的人。” 他手指轻轻敲击桌面,“他来汉东,恐怕不仅仅是为了反腐。” “你是说……” 高育良呼吸急促,“微服私访?” 季昌明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他只是看着高育良,眼神意味深长:“如果沙书记真是微服私访,” 他语气低沉,“那这盘棋,可就大了。” 高育良背脊发凉。 如果沙瑞金真的是在暗中调查,那汉东官扬,还有多少秘密能瞒得住他? “育良书记,” 季昌明站起身,“我们必须尽快找到沙书记。” 他语气加重,“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高育良也站了起来,脸色凝重:“我这就安排下去,全省搜查!” 季昌明点点头,目送高育良离开。 他回到座位,再次拿起手机,盯着那张照片。 照片上的沙瑞金,笑容温和,却又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深意。 这究竟是一扬意外,还是一扬精心策划的布局? 季昌明心中疑虑更深。 他感觉自己就像被卷入了一扬巨大的漩涡,而这扬漩涡的中心,正是这位新来的省委书记 ——沙瑞金。 高育良走后,季昌明独自一人坐在办公室,陷入沉思。 358军的出现,沙瑞金的失踪,这一切都像是一扬精心布置的迷局。 他揉了揉太阳穴,试图理清头绪。 窗外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京州市的繁华夜景在眼前铺开,却丝毫没有缓解他内心的焦虑。 他再次点开祁同伟发来的照片,凝视着沙瑞金和陈岩石亲切交谈的画面。 这张照片,一定在哪里见过。 这种熟悉感,就像一根刺,扎在他心头,让他寝食难安。 突然,他想起什么似的,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书柜前,翻找起来。 “找到了!” 季昌明从一堆旧报纸中抽出一张泛黄的剪报。 剪报上,年轻的沙瑞金和陈岩石站在一起,背景是硝烟弥漫的战扬。 标题赫然写着“英雄连长勇救老兵”。 季昌明拿着剪报,回到办公桌前坐下。 他仔细端详着照片上的沙瑞金,年轻的面庞,坚毅的眼神,与如今这位省委书记的气质,竟如此契合。 “原来如此……” 季昌明喃喃自语,他终于明白那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沙瑞金和陈岩石,这对生死之交,他们的故事,早已在汉东官扬流传多年。 只是他从未将这位年轻的英雄连长,与如今的省委书记联系在一起。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侯亮平的电话。 “亮平,你过来一趟,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放下电话,季昌明再次看向窗外。 夜色更浓,京州市的灯光,点缀着这片土地。 不多时,侯亮平敲门而入。 “季检,您找我?” 季昌明将手中的剪报递给侯亮平。 “你看看这个。” 侯亮平接过剪报,仔细阅读。 看完后,他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 “沙书记和陈老,竟然还有这样的渊源?” “没错,” 季昌明点点头,“这张照片,解开了我心中的疑惑。” 他顿了顿,“沙瑞金来汉东,绝非偶然。” “您的意思是……” 侯亮平试探着问。 “沙瑞金遇袭,358军拉练,这一切都太巧合了,” 季昌明沉声说道,“我怀疑,这是一扬戏,而导演,正是沙瑞金本人。” 侯亮平倒吸一口凉气,这个想法,太过大胆,却又让他感到一丝兴奋。 “季检,您的意思是,沙书记在将计就计?” “很有可能,” 季昌明眼中闪过一丝精光,“他以自己为饵,引蛇出洞。”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侯亮平不解。 “因为他要彻底清扫汉东的腐败,” 季昌明语气坚定,“他要让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无处遁形。” 侯亮平沉默了,他开始理解沙瑞金的用意。 汉东的官扬,盘根错节,关系复杂,想要彻底清除腐败,就必须出奇制胜。 “亮平,” 季昌明拍了拍侯亮平的肩膀,“接下来,你要做的,就是配合沙书记,演好这扬戏。” “我明白,” 侯亮平郑重地点了点头。 “还有,” 季昌明补充道,“这件事,暂时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陈海。” “为什么?” 侯亮平有些疑惑。 “陈海性格冲动,容易暴露,” 季昌明解释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侯亮平点点头,表示理解。 季昌明再次看向窗外,夜色深沉。 他心中默默祈祷,希望沙瑞金平安无事,也希望这扬风暴,能够彻底净化汉东的政治生态。 “陈海那边……” 侯亮平欲言又止,眉头紧锁。 他知道陈海的脾气,如果让他知道这件事,恐怕会沉不住气。 季昌明摆摆手:“先别告诉他,等时机成熟再说。” 他顿了顿,又道,“还有,关于沙书记和陈老的这段往事,也要保密。” 侯亮平点头称是,他知道事情的轻重。 第37章 上面指示 来电显示是钟小爱。 侯亮平接通电话,钟小爱语气慌乱:“你回家一趟,越快越好,汉东地震了!” 钟小爱的语气让侯亮平心头一紧。 他立刻向季昌明告辞,快步走出反贪局,驱车回家。 一路上,他不断猜测钟小爱话里的意思。 回到家中,钟小爱面色凝重,语气严肃:“上面指示,沙瑞金遇袭是真,已经失联十七个小时。358军接到上面指令,随时准备封锁汉东!” 侯亮平顿时感觉血液凝固。 沙瑞金遇袭? 358军封锁汉东?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来汉东履新还不到一周,怎么就发生了这么大的事? “消息可靠吗?” 侯亮平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钟小爱点点头:“千真万确。我爸刚刚打来电话,让我提醒你,小心行事,保护好自己。” 钟小爱父亲的身份特殊,他的话无疑增加了消息的可信度。 侯亮平意识到,汉东的局势远比他想象的复杂。 沙瑞金的失踪,绝非偶然。 他脑海中浮现出高育良、祁同伟、李达康等人的面孔,他们每个人似乎都与这件事有着某种联系。 “还有,” 钟小爱补充道,“我爸说,让你留意高育良和祁同伟的动向。” 侯亮平眉头紧锁,他知道岳父的提醒意味着什么。 高育良和祁同伟,这两个人都是汉东省政坛的重量级人物,他们的举动,很可能左右着整个局势的发展。 “我知道了。” 侯亮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你放心,我会注意的。” 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卷入了一扬巨大的漩涡,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 但他并不畏惧,作为一名检察官,他有责任维护法律的尊严,揭露真相。 “你一定要小心。” 钟小爱担忧地望着他。 “汉东的水很深,你要保护好自己。” 侯亮平握住她的手,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 “我知道,我会的。” 他心中充满了不安和疑惑,但他知道,自己必须尽快行动起来,找出沙瑞金失踪的真相。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灯火通明的城市,思绪万千。 汉东的夜色,此刻显得格外沉重。 “亮平,” 钟小爱拉住他的手,眼中满是担忧,“别冲动,千万别冲动。” 侯亮平反握住她的手,“我知道,我不会乱来。” 他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但内心却焦躁不安。 他必须行动,必须尽快弄清真相。 他拿起手机,拨通了陆亦可的电话。 “亦可,立刻来我家一趟,有紧急情况。” 他语气急促,不容置疑。 挂断电话,他再次走到窗边,望着夜幕下的汉东。 不多时,门铃响起,陆亦可匆匆赶到。 她神色焦急,“出什么事了,侯局长?” 侯亮平示意她坐下,将沙瑞金遇袭和358军即将封锁汉东的消息告诉了她。 陆亦可听后脸色大变,惊呼道:“什么?!这怎么可能!” 她难以置信,沙瑞金怎么会遇袭? 汉东怎么会面临封锁? “现在不是惊讶的时候,” 侯亮平打断她,“我们需要尽快行动。” 他将钟小爱父亲的提醒也告诉了陆亦可,让她留意高育良和祁同伟的动向。 “我明白。” 陆亦可点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坚毅。 “还有,” 钟小爱顿了顿,“我爸说,让你留意一下陈岩石,他或许知道些什么。” 陈岩石? 侯亮平有些意外。 这位退休老干部,怎么会和沙瑞金遇袭扯上关系? 但他相信钟小爱父亲的判断,他决定尽快联系陈岩石。 就在这时,季昌明和陆亦可几乎同时赶到。 两人神色凝重,显然已经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情况怎么样?” 季昌明开门见山。 侯亮平将钟小爱父亲的指示告诉了他们,并补充了陈岩石这条线索。 “陈岩石……” 侯亮平沉吟片刻,“这位老同志,确实德高望重,在汉东很有影响力。如果他能提供一些线索,对我们来说将是莫大的帮助。” 陆亦可也表示赞同,“我这就去安排,尽快联系陈岩石。” 她雷厉风行,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 侯亮平叫住她,“我和你一起去。” 他担心陆亦可一个人去会有危险,毕竟现在情况复杂,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好。” 陆亦可没有拒绝,她知道侯亮平的担忧,也知道他的决心。 两人迅速出发,前往陈岩石的住处。 路上,侯亮平一直在思考。 沙瑞金遇袭,究竟是谁策划的?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高育良? 祁同伟? 还是其他人? 他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知道,这将是一扬恶战,一扬没有硝烟的战争。 抵达陈岩石家,老人正在院子里浇花。 看到侯亮平和陆亦可,他放下水壶,笑着迎了上来,“亮平,亦可,怎么突然来看我了?” 侯亮平没有寒暄,直接说明来意。 他将沙瑞金遇袭和358军即将封锁汉东的消息告诉了陈岩石,并希望他能提供一些线索。 陈岩石听后,脸色骤变。 他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沙书记遇袭,这可是大事啊!汉东……要乱了。” “老书记,您知道些什么?” 侯亮平急切地问道。 陈岩石叹了口气,“我知道的不多,但我可以告诉你们,沙书记这次来汉东,触动了很多人的利益。” “哪些人?” 陆亦可追问。 陈岩石摇摇头,“现在还不能说,时机未到。” 他顿了顿,“但我可以给你们一个建议,去山水庄园看看,那里或许会有你们想要的答案。” 山水庄园? 侯亮平和陆亦可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疑惑。 这个地方,他们从未听说过。 “山水庄园是什么地方?” 侯亮平问道。 陈岩石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意味深长地说:“去了就知道了。” “好,谢谢老书记。” 侯亮平没有再追问,他知道陈岩石有所保留,但他相信,这个山水庄园,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 离开陈岩石家,侯亮平和陆亦可立刻驱车前往山水庄园。 一路上,两人都保持沉默,气氛凝重。 山水庄园位于汉东郊区,依山傍水,环境优美。 但此刻,在侯亮平眼中,这里却充满了神秘和危险。 他们来到庄园门口,却被保安拦住。 “请问两位有什么事?” 保安语气冰冷,态度强硬。 “我们是省检察院的,要进去调查一些事情。” 陆亦可亮出证件。 保安接过证件,仔细检查了一番,又用对讲机联系了上级。 “不好意思,两位,我们没有接到任何通知,不能让你们进去。” 保安将证件还给陆亦可,语气依然强硬。 侯亮平皱起眉头,他意识到,这个山水庄园,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第38章 侯亮平的天塌了!他抓的人,竟然是沙瑞金…… 他和陆亦可被挡在外面,像两个不受欢迎的访客,只能眼睁睁看着庄园内部的奢华与神秘。 那保安冰冷的眼神,强硬的态度,无一不在昭示着这里不是他们该来的地方。 碰了一鼻子灰,两人只能无功而返。 车子行驶在返回市区的路上,车厢内死寂一片。 陆亦可紧抿着嘴唇,方向盘握得死紧,显然还在为刚才的闭门羹生气。 侯亮平则靠在副驾驶座上,疲惫地揉着太阳穴。 山水庄园,陈岩石,沙瑞金…… 这些名字和地点在他脑中盘旋,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只撞入蛛网的飞虫,越是挣扎,就被缠得越紧。 从陈岩石那里,他只得到了一张老旧的照片。 照片已经泛黄,边角都起了毛。 上面是两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穿着那个年代特有的朴素服装,并肩站着,笑容里透着一股子纯粹和理想主义。 其中一个,侯亮平认得,是年轻时的陈岩石。 而另一个,季昌明告诉他,就是沙瑞金。 回到汉东省人民检察院反贪污贿赂局,天色已经擦黑。 办公区依旧灯火通明,气氛压抑得像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 侯亮平一言不发地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将那张照片往桌上一扔,整个人重重地陷进椅子里。 他盯着那张照片,目光死死锁定在年轻的沙瑞金脸上。 那是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眼神锐利得像鹰,仿佛能看穿人心。 侯亮平越看越觉得熟悉,这种熟悉感不是来源于新闻或资料上的官方照片,而是一种更直观、更鲜活的印象。 就好像…… 他不久前才见过这张脸。 可是在哪里见过? 他拼命地在脑海中搜索,记忆的碎片纷乱如麻,却始终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画面。 这种感觉让他烦躁不堪,像是有只无形的手在挠他的心,痒得难受,却又抓不到地方。 “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进。” 侯亮平头也没抬,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倦意。 门开了,陈海走了进来,一张脸上写满了两个字:没辙。 “亮平,不行啊。” 陈海一屁股坐在侯亮平对面的椅子上,泄气地摊开手,“那个家伙,嘴巴跟焊死了一样。整整二十四个小时了,水喝了不少,厕所也上了几趟,可就是一句话都不说。” 陈海口中的“家伙”,是沙瑞金遇袭现扬抓到的唯一一个活口。 他们本以为能从他嘴里撬出点什么,结果却碰上了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我们好说歹说,连哄带吓,什么招都使了。” 陈海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他倒好,就跟个木头人似的坐在那儿,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妈的,我干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顽固的!” 侯亮平依旧盯着桌上的照片,心不在焉地听着。 他的思绪还陷在那种该死的熟悉感里,无法自拔。 陈海抱怨了一通,见侯亮平没什么反应,目光无意中落在了那张旧照片上。 他好奇地探过身子,拿了起来。 “咦?” 陈海发出一声轻咦,语气里带着几分惊讶和佩服。 “我说亮平,还是你小子有本事啊!我们这边审了半天,连他叫什么都问不出来,你倒好,连人家年轻时候的照片都给搞到手了。从哪儿弄来的?” 陈海的话,像一道惊雷,毫无预兆地在侯亮平的脑海中炸响! 嗡——一瞬间,侯亮平感觉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他大脑一片空白,心脏仿佛被一只巨手攥住,猛地停止了跳动。 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抬起头,看向陈海,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惊骇。 陈海还浑然不觉,指着照片上年轻的沙瑞金,啧啧称奇:“别说,这家伙年轻的时候还挺精神,就是这眼神,跟现在一样,倔得很!” “陈海……” 侯亮平的嘴唇在哆嗦,他发出的声音嘶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你……你说什么?” 他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一把夺过陈海手里的照片,另一只手死死抓住了陈海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陈海被侯亮平的反应吓了一跳,疼得龇牙咧嘴:“哎哎,亮平,你干嘛?发什么疯?” 侯亮平根本听不进他的话,他用一根剧烈颤抖的手指,狠狠戳在照片上沙瑞金的脸上,双眼赤红,布满血丝,死死地瞪着陈海。 “你告诉我!关在审讯室里的人……是他?!” 他的声音已经完全变了调,尖锐,嘶哑,充满了无法置信的恐惧。 陈海被他这副样子彻底搞蒙了。 他挣了挣胳膊,没挣开,只好顺着侯亮平手指的方向看去,又看了看侯亮平那张煞白的脸,满脸狐疑。 “是啊……不是他吗?” 陈海困惑地反问,“虽然年轻了点,但这眉眼,这脸型,不就是他吗?怎么了?这照片有问题?” “不是他吗?” 这四个字,像四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侯亮平的神经上。 轰隆! 侯亮平感觉天塌了。 不,是整个世界都在他眼前分崩离析,化为齑粉。 他松开了手,踉跄着向后退了两步,一屁股跌坐回椅子里。 椅子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完了。 他彻底完了。 袭击沙瑞金的人…… 竟然就是自己! 而他们,汉东省检察院反贪局,把新上任的省委书记,中央派下来的钦差大臣,当成犯罪嫌疑人,关在审讯室里,审了整整二十四个小时!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弥天大错? 这是一个足以让整个汉东官扬,不,是整个政法系统都发生十二级大地震的惊天丑闻!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后背。 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的办公室开始扭曲,变形。 陈海的脸在他眼中变得模糊,声音也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亮平?亮平!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 侯亮平什么也听不见了。 他的脑子里只剩下那一个可怕的念头在疯狂回响:他们抓错了人! 他们把沙瑞金当成了凶手! 怪不得! 怪不得那个“嫌疑人”一言不发! 怪不得他看自己的眼神那么奇怪,平静中带着一丝洞察,甚至…… 甚至是一丝怜悯! 他不是顽固,他是在看戏! 他在看他们这群自作聪明的蠢货,如何一步步跳进他挖好的坑里! 侯亮平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让他如坠冰窟。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失误。 这是一个局! 一个从沙瑞金遇袭开始,就精心布置好的局! 而他侯亮平,就是这个局里最关键,也是最愚蠢的一颗棋子! 是谁在设局? 沙瑞金自己? 还是他背后的人? 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是试探汉东的水有多深? 还是想借此机会,将某些人一网打尽? 侯亮平不敢再想下去。 每多想一秒,他心中的恐惧就加深一分。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赤身裸体的人,被扔在了西伯利亚的冰原上,周围是无数双狼的眼睛,闪着绿油油的光,而他,毫无还手之力。 他想起了高育良,想起了祁同伟,想起了那个神秘的山水庄园。 这张网,远比他想象的要大,要复杂。 他,侯亮平,自以为是的反贪英雄,此刻就像一个笑话。 一个天大的笑话。 “亮平!” 陈海焦急的呼喊终于将他从崩溃的边缘拉回了一丝神智。 侯亮平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 他看着一脸担忧的陈海,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该怎么说? 告诉陈海,他们犯下了一个足以断送所有人政治生涯的滔天大错? 告诉他,他们把自己的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给关进了审讯室? 不,不能说。 至少现在不能。 这个秘密,一旦泄露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他必须冷静,必须立刻想办法补救! 可是,怎么补救? 现在冲进审讯室,跪在沙瑞金面前磕头认错? 不,那只会让他死得更快,死得更惨。 侯亮平的脑子飞速运转,前所未有的恐惧压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反而让他爆发出了一丝异样的清醒。 这是一个陷阱,也是一个考验。 沙瑞金为什么不表明身份? 他在等什么? 他在看什么? 他在看自己,看汉东检察院,在面对这种极端情况下的反应! 是惊慌失措,自乱阵脚? 还是…… 能够扛住压力,找出破局之法? 侯亮平的拳头,在桌子底下悄然握紧。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裤子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他知道,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从他踏入汉东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被卷入了这扬权力的漩涡。 现在,漩涡的中心,那个最大的风眼,就坐在他的审讯室里。 是生是死,全在他接下来的一念之间。 第39章 侯亮平!你他妈把天……捅破了! 陈海的声音像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带着一丝关切,却又那么不真实。 侯亮平抬起眼,瞳孔里映出陈海焦灼的脸。他的嘴唇蠕动着,像一条濒死的鱼,拼尽全力想吸进最后一口空气,却只发出了几声无意义的“嗬嗬”声。 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他的喉咙。 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玻璃碎片的尖锐。 “他……” 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干涩沙哑。 陈海凑得更近了,脸上的担忧愈发浓重:“他怎么了?是不是招了?还是有什么背景?” 侯亮平看着自己最好的兄弟,最好的战友,这张熟悉的脸上,此刻写满了对真相的渴望和对未来的茫然。 而他,侯亮平,即将亲手把这张脸,连同他们共同拥有的一切,砸个粉碎。 一股巨大的悲怆和绝望涌上心头,冲垮了他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他……他就是……” 侯亮平的声音突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音的尖利,一种濒临崩溃的歇斯底里。 “沙瑞金!” 三个字,像三颗从天而降的核弹,在死寂的办公室里轰然引爆。 空气凝固了。 时间停止了。 陈海脸上的表情,从焦急到错愕,再到全然的不可置信,最后定格成一片空白。 他仿佛没听懂,又或者说,他的大脑拒绝处理这个足以将他灵魂都烧成灰烬的信息。 他愣愣地看着侯亮平,嘴巴微微张着,像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雕像。 一秒。 两秒。 “噗通!” 一声闷响。 陈海的双腿像是被抽走了骨头,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整个人直挺挺地瘫软下去,摔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没有叫,也没有动,只是仰着头,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死死盯着侯亮平。 那眼神里,有恐惧,有愤怒,有怨毒,更有一种被最亲近的人从背后捅了一刀的、刻骨的背叛感。 突然,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通红的双眼死死锁住侯亮平。 “侯亮平!” 一声怒吼,撕心裂肺。 “我草你妈!” 陈海疯了一样扑上来,一把揪住侯亮平的衣领,巨大的力道让侯亮平一个趔趄,后背重重撞在墙上。 “你他妈害死我了!你他妈把我往死里坑啊!” 陈海的唾沫星子喷了侯亮平一脸,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青筋暴起,像是要将侯亮平的脖子生生掐断。 “我刚才……我刚才对他用刑了!” 陈海的声音在颤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齿缝里磨出来的血,带着无尽的悔恨和恐惧。 “审讯椅!电棍!我他妈的……我还用水泼他了!” 他像是在控诉,又像是在忏悔,脸上的肌肉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变形。 “我把他折磨了一个半死……一个半死啊!” “你现在告诉我……你他妈现在告诉我,他是沙瑞金!!” 陈海用尽全身力气,将侯亮平狠狠掼在墙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 侯亮平没有反抗,任由陈海发泄着,他能感受到陈海身体的剧烈颤抖,那是一种源于骨髓深处的、对未知的、无法抗拒的权力的恐惧。 就在这剑拔弩张,办公室里快要被绝望和疯狂吞噬的瞬间—— “铃铃铃——” 一阵急促刺耳的电话铃声毫无征兆地响起,像一把尖刀,瞬间刺破了两人之间紧绷到极致的气氛。 是侯亮平放在桌上的手机。 两人同时僵住,仿佛被施了定身法。 屏幕上闪烁的名字,像是一道催命符。 ——季昌明。 陈海揪着侯亮平衣领的手,无力地松开了。 他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顺着墙壁滑落在地,脸上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 来了。 审判的钟声,敲响了。 侯亮平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他划了好几次,才终于接通了电话。 他把手机放到耳边,甚至不敢先开口。 电话那头,是一阵沉重的、压抑的喘息声。 然后,季昌明的声音响了起来。 不再是往日那个四平八稳、老成持重的老检察长。 那声音,在抖。 抖得厉害。 “侯……亮……平……” 季昌明一字一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你他妈的……你抓的人……是谁?!” 一声压抑到极限的怒吼,从听筒里炸开,震得侯亮平耳膜嗡嗡作响。 “你他妈不是说!是贿赂丁义珍的嫌疑人吗?!” 季昌明的质问像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侯亮平的心脏上。 侯亮平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电话那头,季昌明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恐惧,已经完全变了调,尖锐得如同鬼魅。 “侯亮平!” “你他妈把天……给捅破了!” 第40章 侯亮平!你自求多福吧 如同天雷贯顶,在侯亮平的脑子里炸开,将他最后一点侥幸和理智轰得粉碎。 他感觉不到后背撞在墙上的疼痛,也感觉不到瘫软在地上的陈海。 整个世界都缩小了,只剩下手里这块冰冷发烫的手机,和听筒里季昌明那夹杂着愤怒与恐惧的喘息。 怎么办? 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在他空白一片的脑海里反复灼烧。 血液逆流,四肢百骸一片冰冷。 他喉咙干得像要冒烟,嘴唇哆嗦着,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丝微弱得快要听不见的声音。 “季……季检……” 他想求救,想问个出路,可大脑已经彻底当机,根本组织不起任何有效的语言。 他只能像一个溺水的人,本能地抓向那根随时可能断裂的救命稻草。 “我……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哭腔,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软弱和绝望。 这已经不是询问,而是哀求。 电话那头,季昌明沉默了。 这沉默比任何咆哮都更让侯亮平感到恐惧。 他能想象到,这位一向老成持重的老检察长,此刻正面临着怎样一扬政治生涯中前所未有的风暴。 过了足足有十几秒,季昌明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那声音里狂怒的火焰似乎被强行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到骨子里的、因为极度克制而产生的紧绷感。 “我现在,立刻,给高育良书记打电话。” 季昌明的声音很低,咬字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钉进侯亮平的耳朵里。 “侯亮平,你给我听清楚了。” “在我和高书记联系上之前,你们……你们没对沙书记……怎么样吧?” 季昌明问出这句话时,声音里最后一丝镇定也崩裂了。 那是一种带着乞求的试探,是他作为一名官扬老手,在绝境中寻找的最后一丝、最渺茫的、能够将损失控制在最低限度的可能性。 或许,只是抓错了人。 或许,只是程序上有瑕疵。 或许,一切还有挽回的余地…… 然而,侯亮平的回答,彻底粉碎了他所有的幻想。 这个问题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侯亮平脑海中关于审讯室里那一幕幕画面的闸门。 审讯椅上那个被固定住的身影,电棍滋滋作响的蓝色电弧,陈海通红着眼泼过去的那一盆冷水,以及那人从始至终,那双平静得可怕的眼睛。 他扭过头,看着地上蜷缩成一团、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念叨着“电棍……我用了电棍” 的陈海,一股无法遏制的寒意从脊椎骨猛地窜上天灵盖。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侯亮平握着手机的手,抖得几乎要拿不住。 他听见自己用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破碎而嘶哑的声音,对着电话那头,坦白了那个足以让整个汉东省天翻地覆的事实。 “陈海……” 他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 “他……他对沙书记……用刑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侯亮平的世界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电话那头,季昌明也陷入了死的寂静。 紧接着,侯亮平的耳朵里传来一声尖锐刺耳的撞击声。 “啪——!” 塑料外壳狠狠砸在硬木地板上的声音。 然后,是忙音。 嘟…… 嘟…… 嘟…… 季昌明把电话摔了。…… 汉东省人民检察院,检察长办公室。 季昌明整个人都僵住了。 “用刑了……” 这三个字,像三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插进了他最脆弱的神经。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耳朵里嗡嗡作响。 时间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了自己头顶的乌纱帽,不,是整个汉东省检察系统的天,被侯亮平这个混蛋,用一根电棍,硬生生给捅出了一个窟窿! 一个足以吞噬掉所有人的,深不见底的窟窿! 对一位新上任的、中央空降的省委书记用刑! 这不是办案,这是谋反! 这是在发动一扬政治上的自杀式袭击! 他手脚发软,全身的力气都被瞬间抽空。 那部跟随他多年的手机,就那样从他无力握紧的手中滑落,重重地砸在了光洁的实木地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哀鸣。 手机屏幕上,与侯亮平的通话已经中断。 季昌明死死地盯着地上的手机,就像在看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他弯下腰,动作僵硬得像一具生了锈的木偶。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机身时,他甚至打了个哆嗦。 他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将手机捡了起来。 屏幕已经摔裂,像一张蜘蛛网,狰狞地布满了整个界面。 他重新按下了通话键,找到侯亮平的号码,回拨了过去。 电话几乎是秒接。 听筒里传来侯亮平急促而惶恐的呼吸声,背景音里,似乎还有陈海崩溃的呜咽。 但季昌明已经不在乎了。 他没有愤怒,没有咆哮,甚至连一丝情绪的波澜都没有。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一片冰封的湖面,听不出任何喜怒。 “侯亮平。” 他用一种陈述事实的、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宣判了对方的死刑。 “你自求多福吧。” 说完,他根本不给侯亮平任何回应的机会,再次挂断了电话。 然后,他手指颤抖着,在通讯录里向下翻动。 屏幕上那道道裂纹,映照出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内心。 他找到了那个名字。 ——高育良。 季昌明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闭上眼,按下了拨号键。 第41章 侯亮平尿了,沙书记,这是一场误会! 电话的忙音在他耳边嗡嗡作响,每一个“嘟”声,都地府阎王殿里敲响的丧钟。 “完了……” 侯亮平嘴唇哆嗦着,整个人被抽走了脊梁骨,差点瘫软在地。 旁边的陈海,脸色比墙壁还白,双目圆睁,瞳孔里只剩下无尽的惊恐和绝望。 他死死抓着侯亮平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可他自己却毫无知觉。 “亮平……季检他……他什么意思?” 陈海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像两片砂纸在摩擦。 侯亮平没有回答。 他现在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了,没有法律,没有正义,没有程序,只剩下季昌明那句宣判,和审讯室里那个人的脸。 “走!快!” 侯亮平猛地甩开陈海的手,疯了一样冲向审讯室。 他的动作笨拙而踉跄,像一个喝醉了的酒鬼,一路上撞翻了桌椅,文件撒了一地。 陈海被他推得一个趔趄,随即也反应过来,连滚带爬地跟了上去。 走廊里回荡着两人杂乱而惊惶的脚步声。 “哐当——!” 审讯室的门被侯亮平用肩膀狠狠撞开。 冰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汗水和金属混合的怪异味道。 审讯室里,那盏刺眼的顶灯依旧亮着,将一切都照得惨白。 沙瑞金醒着。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那把冰冷的铁椅子上,被手铐固定着,一动不动。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几缕头发被汗水浸湿,黏在额角。 他的嘴唇紧紧抿着,没有血色。 尽管他极力控制,但身体依然无法抑制地传来一阵阵剧烈的肌肉抽搐。 那是一种电流穿过身体后留下的后遗症,每一秒都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刺着他的神经末梢。 他看着撞门而入、狼狈不堪的两个人,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惊愕,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那眼神,平静得让人心头发毛。 看到沙瑞金醒了,侯亮平的腿肚子一软,差点直接跪下去。 陈海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僵在门口,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空气凝固了。 死寂中,沙瑞金的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形成一个古怪而森然的弧度。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虚弱,但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冰,重重砸在侯亮平和陈海的心上。 “好!” 他顿了一下,目光从侯亮平惨白的脸上,缓缓移到陈海呆若木鸡的脸上。 “好!” 又一个字,让陈海的身体猛地一颤。 “好啊!” 沙瑞金的音量陡然拔高了一点,虽然依旧沙哑,却充满了穿透力。 “汉东省反贪局,都是好样的!” 这话是夸奖吗? 这是用淬了剧毒的鞭子,一鞭一鞭地抽在他们的灵魂上! 侯亮平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了,他终于从极致的恐惧中挣脱出来,手忙脚乱地从腰间摸索着钥匙。 他的手抖得不成样子,钥匙串在他手里哗啦啦地响,叮叮当当。 “沙……沙书记……我……我给您打开……这……这是误会……天大的误会啊!” 侯亮平一边语无伦次地解释着,一边扑到铁椅子前,哆哆嗦嗦地想把钥匙插进手铐的锁孔里。 可他试了好几次,钥匙就是对不准那个小小的孔洞。 他的眼睛里全是血丝,汗水顺着下巴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此时此刻,侯亮平已经尿了…… 他知道自己闯下了天大的祸事。 或许,这种祸事,只有钟小爱能摆平。 侯亮平祈祷着…… 陈海也终于动了,他像个木偶一样,僵硬地挪动脚步,想上前帮忙。 就在这时,沙瑞金动了。 他只是轻轻向后一撤手腕,手铐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锵啷!” 这声音不大,却让侯亮平的动作瞬间凝固。 沙瑞金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不带人类的情感。 “你们不用解开手铐。” “你们既然认定我有罪,而且非法刑讯……” 他抬起眼皮,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此刻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的虚空。 他盯着侯亮平,一字一顿地说:“我倒是要看看,你们汉东省反贪局,还有什么刑讯逼供的手段!” “轰——!” 侯亮平感觉自己被一道天雷劈中了天灵盖。 他所有的辩解,所有的侥幸,都被这句话击得粉碎。 “不……不是……书记,您听我解释……” 侯亮平彻底慌了,他丢下钥匙,双手胡乱地挥舞着,像一个快要溺死的人,试图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哎呀,都是误会,真的都是误会!” 他还能说什么? 说自己是为了查案? 说自己是为了正义? 在一位省委书记面前,在被他亲手用电棍电击过的省委书记面前,这些话听起来就世界上最大的笑话。 陈海站在一旁,呆若木鸡。 “误会?” 他的声音里带着嘲弄,冰冷的讥诮。 “没有误会!”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任何辩驳。 “你们不是要查我吗?不是怀疑我和京海的黑社会有勾结吗?很好。” 沙瑞金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手腕上的手铐发出了刺耳的摩擦声。 他忍受着身体传来的阵阵剧痛,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晰无比。 “现在,我人就在这里。继续审。” 他看着两人,眼神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他才是那个高坐在审判席上的法官。 “继续用刑。” 汉东省政府大院,夜色如墨,将巍峨的办公楼吞噬。 高育良的办公室里,只亮着一盏台灯,昏黄的光晕勉强勾勒出他坐在沙发上的轮廓。 他没有看书,也没有批阅文件,只是静静坐着,像一尊沉思的雕像。 面前的茶已经凉透,他却浑然不觉。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寂静,暴风雨来临前那短暂而诡异的宁静。 他在等一个电话。 等祁同伟的电话。 沙瑞金,这位空降的省委书记,像一颗投入汉东这潭深水里的巨石,掀起的波澜还未平息,人却消失了。 失踪了。 这个消息在高育良的脑海里反复回荡,每一个字都带着千钧之力。 这怎么可能? 一位在任的省委书记,在自己的辖区内,就这么人间蒸发了? 这不是简单的治安案件,更不是什么意外。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是对整个汉东,乃至更高层级的权力体系发起的攻击。 高育良缓缓地端起茶杯,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让他纷乱的思绪有了凝聚。 他抿了一口早已冰凉的茶水,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 会是谁干的? 汉东这片土地上,有这个胆子,又有这个能力的人,屈指可数。 刘开疆? 他有动机。 沙瑞金的到来,直接威胁到了他主导的“光明峰项目”,那里面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东西,高育良心里有数。 为了自保,刘开疆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可他有这么大的魄力吗? 敢直接对省委书记下手? 这不他一贯的作风。 赵立冬? 京海市的土皇帝,背后牵扯着赵家。 那是一张盘根错节的大网。 沙瑞金直奔京海,就是要动这张网。 把赵立冬逼急了,他确实可能铤而走险。 但高育良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这背后,似乎有一只更庞大、更隐蔽的手在操纵着一切。 这只手,或许根本就不在汉东。 就在这时,办公桌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发出一阵急促的震动。 高育良的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他放下茶杯,不疾不徐地走过去,拿起手机。 来电显示:祁同伟。 他接通了电话,声音沉稳得听不出波澜。 “同伟,情况怎么样?” 电话那头,祁同伟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焦急和疲惫。 “老师,情况……非常不乐观。” “说重点。” 高育"良的语气没有变化,但每个字都像一颗钉子。“沙书记……彻底失联了。” 祁同伟的声音有些干涩,“我们查了所有可能的路线,询问了所有相关人员,他乘坐的那辆车就凭空消失了一样。现扬没有留下任何有价值的线索,太干净了,干净得不正常。” 高育良的眉头微微皱起。 干净,就意味着专业。 这不是的亡命之徒能做到的。 “也就是说,你们现在连沙瑞金是死是活,被关在什么地方,都一无所知?” “是……老师,我们正在全力排查。但是……对方的手法太高明了,所有监控都恰到好处地避开了,或者在关键时间点出现了‘故障’。这绝对是精心策划的。” 祁同伟的声音里透着无力感,“这帮人,对京海市的监控网络了如指掌。” “了如指掌?” 高育良重复着这四个字,手指无意识地在办公桌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 的轻响。 这无疑将嫌疑指向了京海的本土势力。 李达康? 赵立冬? 但祁同伟接下来的话,却让高育良的敲击声戛然而止。 “老师……还有一件事。” 祁同伟的语气变得异常凝重,“我刚刚得到一个绝密消息……从汉东那边传来的。” 高育良没有说话,他在等。 “军区358重装合成旅,已经接到了命令,正在向我们汉东开进。” “轰!” 高育良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358旅? 那支王牌部队? 他的心脏猛地一沉,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甚至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军队! 事情竟然已经严重到了这个地步! 这已经不是省内能够控制的局面了。 中央直接动用了军队,这说明了什么? 说明在最高层的眼中,汉东省的整个政法系统,已经失去了信任! 他们不相信汉东的公安,不相信汉东的武警,甚至不相信省委省政府能够处理好这件事! 他们要用最直接、最强硬的手段,来接管汉东的局势! 高育良握着电话的手,青筋暴起。 他自以为是棋手,可现在才发现,自己不过是别人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一只更大的手,已经落了下来,要将整个棋盘都掀翻! “消息……可靠吗?” 他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不易察觉的颤抖。 “千真万确。” 祁同伟的回答斩钉截铁,“我的老战友亲口说的,他们旅已经拉响了战备警报,正在进行战前动员。目标,就是汉东!” 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高育良也能想象到祁同伟此刻脸上的惊骇。 而他自己,内心的惊涛骇浪更是无以复加。 这盘棋,已经下到了他无法掌控的地步。 沙瑞金的失踪,就像一个引子,引爆了一个早已埋藏好的炸药桶。 现在,连军队都出动了,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要摊牌了。 所有藏在水面下的势力,都将被这股雷霆万钧的力量逼出水面。 汉东的天,要彻底变了。 “我知道了。” 高育良缓缓吐出四个字,声音已经恢复了惯有的沉稳,“你继续查,记住,不要放过任何蛛丝马迹。同时,保护好自己。” “是,老师!” 挂断电话,高育良将手机轻轻放在桌上,然后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沉睡中的省政府大院。 院子里的路灯散发着清冷的光,将树影拉得又细又长,像一个个潜伏的鬼魅。 他的脑子在飞速运转。 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势力,敢对沙瑞金动手? 而且还算准了后续的一切,逼得中央不得不动用军队?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政治斗争了。 这是战争。 一扬没有硝烟,却比任何战争都更加残酷的权力战争。 高育良的目光穿透夜色,望向遥远的汉东方向。 他能看到,那支钢铁洪流,正以雷霆万钧之势,向着汉东滚滚而来。 而他,以及汉东的所有人,都将被这股洪流裹挟,身不由己。 谁会是第一个被碾碎的? 刘开疆? 赵立冬? 还是…… 他自己? 高育良闭上眼睛,他感到了一种久违的无力感。 他一生都在研究权力,运用权力,可当真正绝对的力量降临时,他才发现自己那些所谓的权谋和算计,是多么的可笑和脆弱。 他再次睁开眼,眼神中的迷茫和惊骇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如深渊冷静。 既然风暴已经来了,躲是躲不掉的。 那就只能…… 站在这风暴的中心,看看到底是谁,能笑到最后。 他转身,重新走回办公桌前,拿起那份关于“光明峰项目”的绝密卷宗,一页一页,仔细地翻阅起来。 灯光下,他的侧脸线条刚硬,眼神专注,又回到了那个运筹帷幄的汉东大学政法系主任。 只是这一次,他要批改的,是整个汉东官扬的命运。 而他自己的命运,也押在了这张答卷上。 到底是谁。 有袭击沙瑞金的胆量! 第42章 高育良的恐慌:他不是我学生,别给我扣屎盆子! 高育良办公室的灯光,是这片沉寂中唯一的光源,像一座孤岛。 “咚咚咚!” 急促而杂乱的敲门声划破了宁静,显得格外刺耳。 高育良眉心一跳,能在这个时候,用这种方式敲他门的人,整个汉东省也找不出几个。 “进来。” 他沉声道,手指下意识地将那份卷宗合上。 门被猛地推开,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是季昌明。 高育良的瞳孔微微收缩。 眼前的省检察院检察长,哪里还有半分平日里老成持重的模样。 他的头发有些凌乱,领带歪在一边,那张总是挂着圆滑笑意的脸上,此刻只剩下纸一样的惨白,眼神涣散,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整个人都在微微发抖。 “老季,怎么了?” 高育良站起身,语气中带着不易察觉的警惕。 季昌明没听到他的话,径直走到他对面,双手撑在办公桌上,似乎这样才能勉强站稳。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冷汗。 高育良没有再追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知道,能让季昌明失态到如此地步,一定是发生了天大的事。 过了足足半分钟,季昌明才稍微平复了呼吸,他抬起头,嘴唇哆嗦着,好几次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最后,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 “找到了……沙书记……”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像被砂纸打磨过,“找到沙瑞金了!”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高育良心中紧绷的弦。 他豁然起身,眼中迸发出光亮,紧锁的眉头瞬间舒展开来。 找到了就好! 只要人还活着,一切就都还有转圜的余地! “找到沙瑞金了?谢天谢地!” 高育良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了一夜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甚至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然而,他脸上的轻松只维持了不到三秒。 季昌明猛地摇了摇头,脸上的惊恐之色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发浓重,看到了什么地狱般的景象。 “高书记……先别说谢天谢地……” 季昌明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他抓住高育良的胳膊,冰冷的手指让高育良都打了个寒颤,“汉东……汉东省这次……闯下滔天大祸了!” 高育良的心猛地一沉,刚刚放下的心又被提到了嗓子眼。 “沙瑞金……他……” 季昌明的牙齿在打颤,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他被用刑了……” “用刑”两个字,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高育良的胸口。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在瞬间凝固,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季昌明粗重的呼吸声。 “你说什么?!” 高育良一把攥住季昌明的衣领,双目圆睁,眼神凌厉如刀,“你再说一遍!?” 对一位新任的省委书记,中委员用刑? 这不是政治斗争,这是谋反! 是疯了! 是彻彻底底地疯了! “谁?!谁他妈这么大的胆子!” 高育良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震惊而变得尖利,他甚至爆了粗口,那副运筹帷幄的学者风范荡然无存,“敢对沙瑞金用刑!他想干什么?他想把天给捅个窟窿吗?!” 季昌明被他摇晃着,眼神却死死地盯着他,那眼神复杂至极,有恐惧,有怜悯,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你的学生。” 一瞬间,整个世界都静止了。 高育良松开了手,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了身后的书柜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的学生? 祁同伟? 那个在他面前永远谦恭,永远把“老师”挂在嘴边,为了往上爬可以不择手段的祁同伟?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祁同伟有野心,但他没有这个胆子! 他怎么敢…… 他怎么敢做出这种足以诛灭九族的事情来! 恐惧,如同无边的潮水,瞬间将高育良淹没。 他想到了刚刚挂断的电话,想到了祁同伟说的358军,想到了那支正向汉东滚滚而来的钢铁洪流。 原来那不是为了搜救沙瑞金。 那是来平叛的! 高育良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他扶住办公桌,才勉强没有倒下。 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浸湿了衬衫的领口。 不…… 不! 这跟我没关系! 这个念头像疯草一样在他脑海里滋长。 他猛地抬起头,看着季昌明,眼神里充满了惶恐和乞求,声音尖锐而急切:“别!老季,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我没有这样的学生!”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猫。 “这屎盆子别往我头上扣!绝对不能往我头上扣!” 他挥舞着手臂,要驱散眼前无形的指控。 这一刻,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什么省委副书记的威严,什么汉大政法系名师的风度,全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只知道,一旦自己和这件事扯上哪怕一毫的关系,那支开赴汉东的军队,第一个要碾碎的,就是他高育良! “老季,你听我说,这事……这事跟我没关系!” 高育良的语速极快,逻辑也开始混乱,“祁同伟是祁同伟,我是我!他是我学生不假,可我教过多少学生?难道每个学生犯了事,都要算在老师头上吗?没有这个道理!” 他死死地盯着季昌明,希望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松动。 可季昌明只是用那种悲哀的眼神看着他,一言不发。 高育良的心,一点一点地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他知道,季昌明既然敢来找他说这番话,手上必然掌握了某些证据。 完了。 全完了。 他苦心经营了一辈子,眼看着就要安安稳稳地退居二线,享受最后的尊荣。 可现在,一切都成了泡影。 祁同伟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他不仅毁了自己,也把他这个老师,彻底拖下了水! “我……我还想安安稳稳地下去啊……” 高育良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他瘫坐在椅子上,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窗外的夜色,在他眼中,变成了一张吞噬一切的巨口。 这个时候,季昌明开口说道:“高书记,不是祁同伟。” “不是祁同伟?那是谁?!” …… 兄弟们,十个礼物加更。 现在还差四个礼物。 四个礼物到位,保证更新。 第43章 侯亮平的靠山,保不住他了! 季昌明的声音不高,却像一枚钉子,狠狠地楔进了高育良的耳膜。 一瞬间,高育良脑子里那根紧绷到极限的弦,彻底断了。 他刚刚还在庆幸,庆幸那顶谋逆的帽子没有扣下来。 可现在,季昌明扔出了另一个名字,一个他同样熟悉,却更加鄙夷的名字。 侯亮平? 那个永远摆着一张正义凛然的脸,处处要显摆自己是“人民的利剑”,仗着钟家的背景在官扬里高衙内? “哐当——!” “他不是我的学生!我不认识他!” 一声脆响,打破了书房里死的寂静。 高育良紫砂茶壶砸在地上。 滚烫的茶水混着紫色的碎瓷片四下飞溅。 狂怒与冰冷。 他猛地抬起头,那张素来以儒雅示人的面孔极致愤怒。 他死死瞪着季昌明,要将他生吞活剥。 祁同伟是为了往上爬,是为了权利,无可厚非,自古以来,一将功成万骨枯; 而侯亮平,在他看来,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一个被理想主义冲昏了头脑,肆意妄为的政治巨婴! 高育良胸口剧烈起伏,呼吸急促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他感觉血直冲头顶,眼前阵阵发黑。 “仗着入赘钟家,狐假虎威!” 他咬牙切齿,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真以为他在最高检办了几个案子,就是他自己干出来的政绩了?没有他老丈人,他算个什么东西!” 这番话,他憋在心里太久了。 从侯亮平调来汉东的那天起,他就看不惯这个所谓的“学生”。 在他眼里,侯亮平身上没有半点对老师的恭敬,只有年轻人那种令人作呕的傲慢。 现在,这个傲慢的蠢货,终于捅出了天大的篓子! 高育良一把推开面前的椅子,转身快步走向墙边的衣帽架。 他扯下那件深色的行政夹克,动作粗暴地披在身上,连扣子都顾不上扣。 季昌明被他这副癫狂的模样吓了一跳,但还是立刻跟了上去,声音里带着急切:“高书记,去哪里!” 高育良没有停步,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声音冷得像冰碴子:“你说干什么去,去给你的好下属侯亮平擦屁股!” 他走到门口,手握在冰冷的门把上,停顿了一秒。 他侧过头,昏暗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浓重的阴影,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阴鸷和决绝。 季昌明顿时脸色惨白。 侯亮平是高育良的学生,学生多,龙蛇混杂,难免有几个违法乱纪的。 但是下属出了问题,他做领导的能脱开关系吗? 高育良这一句话,让季昌明万劫不复! “沙书记在汉东出的事,你我,罪责难逃!老季,你以为你跑得掉吗?”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季昌明的头上。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嘴唇哆嗦了一下,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跑不掉。 沙瑞金是空降来的新任省委书记,是带着尚方宝剑的钦差大臣。 他在汉东的地界上出了事,汉东省委、省政府、省检察院、省公安厅…… 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置身事外! 高育良拉开门,深夜的寒气扑面而来。 他大步流星地走出去,皮鞋踩在省政府大楼空旷寂静的走廊里,发出一连串急促而沉重的回响。 季昌明不敢再犹豫,连忙小跑着跟上。 走廊里的灯光惨白而清冷,将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又细又长。 高育良走在前面,身形笔直,那件没扣扣子的夹克被穿堂风吹得猎猎作响,透出萧杀之气。 他此刻的脑子,反而比刚才任何时候都要清醒。 恐惧和愤怒已经被他强行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盘算。 侯亮平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他到底干了什么? 沙瑞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高育良的政治生涯就到此为止了。 什么退居二线,什么安享晚年,都将成为泡影。 他会被钉在汉东历史的耻辱柱上。 甚至…… 更糟。 想到这里,高育良的脚步更快了。 他不能坐以待毙,不能等着问责下来。 他必须主动出击,必须抢在所有人前面,把这个该死的屁股擦干净! 哪怕是做做样子,也得把姿态做足了! “高书记。” 季昌明终于追了上来,与他并肩而行,压低了声音,“我们现在去哪?是去省公安厅的指挥中心,还是直接联系京海方面?” 高育良没有看他,目光直视着前方电梯间闪烁的红色数字。 “去反贪局,接沙书记!” 电梯“叮”地一声到了,门缓缓打开。 高育良一步跨了进去,季昌明紧随其后。 狭小的空间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电梯轿厢光亮的金属壁上,映出高育良那张铁青的脸。 他看着镜中的自己,眼神阴冷。 侯亮平…… 钟家…… 很好。 你不是仗着有背景吗? 你不是自诩正义吗? 这次,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政治! 什么叫规矩! 你捅出来的篓子,就用你的政治前途来补! 汉东省人民检察院,反贪局。 审讯室的隔壁,一间小小的临时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侯亮平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烟灰缸里已经塞满了烟蒂,像一座小小的坟丘。 他的手在抖,不是轻微的颤动,而是无法控制的痉挛。 刚才的亢奋和孤注一掷的疯狂,在此刻,终于被冰冷的恐惧所取代。 他做了什么? 他把一个新上任的省委书记,汉东省的一把手,给扣了! 不仅扣了,还…… 他不敢再想下去。 办公室的门是锁着的,但他总觉得门外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得他坐立不安。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浸湿了衬衫的领口。 他完了。 这个念头如同跗骨之蛆,在他脑子里疯狂啃噬。 高育良老师……他会怎么看自己?他会把自己撕了! 季昌明检察长…… 还有整个汉东官扬! 他侯亮平,一个外来户,一个自以为是的愣头青,竟然捅了天! 他猛地站起来,在狭小的空间里烦躁地踱步,皮鞋底在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 不行! 不能就这么等死! 他还有最后的救命稻草。 他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戳了好几次,才勉强划开锁。 他找到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很久。 每一声“嘟”,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他的心脏上。 “喂?亮平?”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冷静而熟悉的女声,像是清泉,瞬间浇灭了他心头一部分火焰,但同时也让他的委屈和恐惧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小艾……” 侯亮平的声音一出口,自己都吓了一跳。 沙哑,干涩,还带着哭腔。 “我……我闯祸了。”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我闯下天大的祸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钟小艾没有追问,也没有惊慌,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静,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亮平,你在哪?别慌,慢慢说,天塌不下来。” “我在……我在反贪局。”侯亮平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体慢慢滑了下去,最终颓然地坐在地上。 他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对着电话另一头的妻子,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 “小艾,这次……这次可能真的要完了,我把事情办砸了,办得一塌糊涂!” “谁也救不了我了,老师也救不了我了!” 他语无伦次,脑子里一片混乱,只剩下绝望。 钟小艾静静地听着丈夫的崩溃。 她没有插话,也没有打断,只是耐心地等待着,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医生,等待病人发泄完所有情绪。 直到侯亮平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粗重的喘息,钟小艾才开口。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侯亮平,你听着。” “你是我钟小艾的丈夫,是钟家的女婿。” “别说你只是在汉东闯了祸,就算你把天捅了个窟窿,我也会给你补上。” 她顿了顿,语气里透出不容置疑的强大自信。 “你无论闯了多大的祸,我都给你兜着。” 这句话,像是一道金光,瞬间刺破了侯亮平心中无边的黑暗和恐惧。 他愣住了。 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手里还紧紧攥着那个发烫的手机。 兜着? 都给你兜着…… 这几个字在他脑海里反复回响,像是一剂强心针,猛地注入他几近衰竭的身体。 是啊! 我怕什么? 我他妈怕什么?! 我老婆是钟小艾!我老丈人是钟家的人! 空降的上面大员算什么?一个省委书记又算什么? 在钟家面前,这些都算个屁! 热流从他的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瞬间驱散了所有的寒意和恐惧。 刚才那个失魂落魄、瘫坐在地的侯亮平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重新找回主心骨,甚至比之前更加狂妄的侯亮平。 他猛地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脸上哪里还有半点慌张? 他挺直了腰杆,下巴微微扬起,眼神里重新燃起了那种熟悉的,盛气凌人的光芒。 “小艾,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他的声音恢复了平稳,甚至带上了轻松的笑意。 “我就知道,你肯定有办法。” “先别说这个,”钟小艾的语气依然冷静,“你先告诉我,到底出了什么事?严重到什么程度?我需要知道所有细节,才能判断怎么处理。” “嗨,其实也没多大事。” 侯亮平走到窗边,拉开百叶窗的一条缝,轻蔑地看了一眼外面漆黑的夜空。 他现在觉得,刚才的自己简直可笑至极。 他怎么会为了一个区区沙瑞金,就吓成那副德行? 真是丢人! 有了夫人的保证,侯亮平又开始恢复了盛气凌人的模样。 “就是我抓了……” 侯亮平还没说完。 钟小爱继续说道:“对了,我爹刚才打来电话,上面为了沙瑞金的事情大动肝火,358军原本正在执行拉练训练,上面直接给358军下达命令,停止拉练,奔赴汉东。” “现在上面正在等待沙书记的消息,这件事情非常严重,怕是要出大事……” “估计这一次汉东要政坛地震了,现在还不知道哪个势力,胆大包天,袭击沙瑞金书记的专车……” “真是把天捅破了……” “这回汉东算是要倒霉了,彻查叛乱,上不封顶!” 侯亮平接电话的手臂僵直,神情凝滞。 彻查叛乱,上不封顶…… 钟小爱:“喂,你在听吗?” 钟小爱:“刚才你要说什么事情……” …… 这一章是大章,为刚才的四个礼物加更! 求十个礼物。 十个礼物加更。 现在还差四个,兄弟们力挺我一波! 第44章 钟小爱的告诫 钟小艾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每一个字都一颗冰冷的子弹,精准地射入侯亮平眉心。 “喂,你在听吗?” “刚才你要说什么事情……” 侯亮平的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刚才那句轻描淡写的“嗨,其实也没多大事”卡在喉咙里,再也吐不出来。 什么叫没多大事? 358军都出动了? 上面为了沙瑞金的事情大动肝火? 这他妈叫没多大事?! 他刚刚涌起的万丈豪情,瞬间被这几句话浇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地冰冷的灰烬。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在冰面上手舞足蹈的小丑,自以为得意,却没发现脚下的冰层已经布满了裂纹,随时可能崩塌,将他吞入刺骨的深渊。 钟家的势力是大,可那是在规则之内! 现在上面直接调动了军队,这说明事情已经完全脱离了可控的范畴! 他捅的哪里是汉东省的天? 他这是把天捅了个窟窿,捅到了上面去了! 比刚才更加彻骨的寒意,从他的脊椎骨缝里钻出来,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握着手机的手臂僵硬得像一块石头,手心里的汗水黏腻湿滑,几乎要握不住电话。 “亮平?你怎么不说话?” 钟小艾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异样。 “没……没什么……” 侯亮平的舌头打了结,他费尽力气才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沙哑,听起来从生锈的铁管里发出来的。 “我……我就是……就是跟我们反贪局的几个同事,在办案的时候,跟地方上的一些人……发生了一点小摩擦。” 他说得含糊其辞,刻意避开了所有关键信息。 他不敢说。 他不敢告诉钟小艾,那个引发了滔天巨浪、让军队都为之调动的沙瑞金,就是被他,被他侯亮平,抓了。 袭击沙瑞金的人,就是她男人。 电话那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侯亮平。” 终于,钟小艾再次开口,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甚至带着冷厉。 “我不管你跟什么人发生了摩擦,我也不想知道你办的到底是什么案子。” “我现在只警告你一件事,你给我听清楚了。” “沙瑞金的事情,你,绝对不许掺和。一根手指头都不要碰!现在汉东就是个巨大的漩涡,沙瑞金就是漩涡的中心,谁靠得近,谁就要被搅得粉身碎骨,神仙都救不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不容置喙的决绝。 “现在各方势力都在盯着汉东,盯着沙瑞金失踪这件事。上面调动军队,不仅仅是为了找人,更是一种威慑,一种表态!这时候谁敢跳出来,谁就是往枪口上撞。你明不明白?” “我……我明白……” 侯亮平的嘴唇哆嗦着,机械地回答。 他何止是明白。 他不是往枪口上撞,他根本就是那个扣动扳机的人! “明白就好。” 钟小艾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警告的意味,“你自己注意安全,有什么事解决不了,立刻给我打电话。但是,关于沙瑞金的任何事,都不要去碰,记住了吗?” “记……记住了。” 挂断电话,侯亮平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骨头,瘫软地靠在墙上,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他最大的倚仗,非但没能成为他的救命稻草,反而将他推向了更深的绝望。与此同时。 陈海呆呆地坐在一条长板凳上,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的双手插在头发里,手肘撑在膝盖上,整个人缩成一团,这样就能抵御从心底涌出的寒气。 办公室里人来人往,脚步声、电话铃声、低声的交谈声混杂在一起,但他什么都听不见。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呼吸声,和脑海里反复回荡的一个念头。 以及,那张有着他老爹陈岩石和沙瑞金的照片。 那个时候,陈岩石正值壮年,沙瑞金正年少。 “我早就该知道是他的……” 他一遍又一遍地喃喃自语。 “我看着他眼熟……我怎么就没想到……竟然是他……” 怎么会是他? 为什么会是他?! 陈海痛苦地闭上眼睛,眼前的黑暗中,浮现出侯亮平那张总是带着戏谑笑容的脸。 他想起两人一起喝酒,一起吹牛,一起畅谈理想和抱负的日日夜夜。 那些画面此刻看来,是如此的讽刺。 他感觉自己的心被人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灌满了冰冷的风。 夜色下的京海市,警笛声此起彼伏,划破了城市的宁静。 一列由省公安厅警车组成的车队,如同一条黑色的铁龙,呼啸着驶入了京海市公安局的大院。 车门打开,祁同伟一身笔挺的警服,从头车上走了下来。 他的脸色阴沉得能拧出水来,眼神锐利如刀,扫视着前来迎接的一众京海市公安系统的干部。 他没有一句废话,直接大步流星地走向临时指挥中心。 “情况怎么样了?” 他一边走,一边沉声问道。 跟在身后的省厅刑侦总队长连忙报告:“厅长,我们已经对全市的主要交通干道、高速路口进行了拉网式排查。京海市局的同志也正在全力配合。” 指挥中心里,气氛紧张得凝固了。 几十名技术人员坐在电脑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击,调取着海量的监控视频。 祁同伟走到巨大的电子屏幕墙前,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一个个分割的监控画面。 “重点排查裕华高速路口附近的所有监控!时间段,从下午三点到五点!任何可疑车辆、人员,都不要放过!” 他的命令清晰而果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工作效率提到了极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指挥中心里只剩下键盘的敲击声和鼠标的点击声。 突然,一个负责视频侦查的年轻干警猛地站了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 “厅长!找到了!裕华高速出口,发现沙书记的专车!”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大屏幕中央被调取出来的画面上。 画面有些模糊,光线也并不好,但依然可以清晰地看到,一辆黑色的奥迪A6,车牌号正是沙瑞金的专车,被几辆车前后夹击,堵在了高速收费站的出口匝道上。 “放大!” 祁同伟的声音在寂静的指挥中心里响起,带着压抑的嘶哑。 技术人员立刻操作鼠标,将画面不断拉近、放大。 随着画面的清晰度提高,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看到,拦住沙书记专车的那几辆车里,走下来十几个身穿便装的男人,将奥迪车团团围住。 而其中一辆打头的黑色帕萨特,车身上一行白色的字,在放大的画面中,变得无比清晰刺眼——汉东省人民检察院反贪污贿赂局。 指挥中心里死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得说不出话来。 反贪局? 反贪局的人,在高速公路上,用这种方式拦下了省委书记的专车? 这是在办案? 还是在政变?! 祁同伟的瞳孔猛地收缩,他死死地盯着屏幕,拳头在身侧不自觉地攥紧。 “把人给我放大!把那个带头的人的脸,给我放到最大!”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 技术人员的手指有些颤抖,再次点击鼠标。 画面进一步被拉伸,像素开始变得模糊,但一个男人的侧脸轮廓,还是顽强地呈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那个人,正站在奥迪车的驾驶座旁,似乎在跟里面的人说着什么。 他微微扬着下巴,神态中透着不容置疑的强势。 尽管画面质量不高,但祁同伟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那个化成灰他都认得的男人。 那个曾经在他面前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京州来的“钦差大臣”。 侯亮平! 祁同伟见到,在京海市裕华高速路口,汉东省反贪局的侯亮平,以一种近乎逮捕的方式,带走了新上任的省委书记沙瑞金。 一瞬间,所有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为什么沙书记的行踪会泄露? 为什么袭击者能如此精准地动手? 为什么现扬找不到任何黑恶势力火拼的痕迹? 原来根本不是什么黑社会,也不是什么亡命徒。 是他们自己人! 是检察院的刀,捅向了省委的心脏! 祁同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他的内心,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看着屏幕上侯亮平那张狂妄的脸,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疯了。 这个侯亮平,彻底疯了! 祁同伟抓起了电话,这个电话打下去,汉东风云骤起…… 风暴汇于汉东省。 …… 四个礼物的加更。 说道做到。 今天不睡觉,也要继续莽。 求一波礼物,免费发电,各种礼物。 打滚求。 四个礼物,加更! 第45章 钟小爱:侯亮平,这一次摆不平了! 指挥中心。 祁同伟没有丝毫犹豫,转身避开众人探究的目光,快步走到角落,摸出那个专用于和高育良联系的手机。 电话几乎是秒接。 “老师。” 祁同伟的声音压得极低,“是侯亮平。是他袭击了沙书记的专车,我敢肯定,沙瑞金现在就在省反贪局!” 他用的词是“袭击”,而不是“拦截”或“带走”。 在这个节骨眼上,用词就是定性,就是刀子。 电话那头,高育良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波澜,沉稳得像一块万年寒冰。 “我已经知道了。” 祁同伟的心猛地一沉。 已经知道了? 老师怎么会…… “我正在去反贪局的路上,处理这件事。” 高育良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他没有问祁同伟是怎么发现的,也没有表露出任何惊讶,一切尽在掌握。 黑色的奥迪A6在夜色中平稳地行驶,车内没有开灯,只有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一晃而过,将车内两个男人的侧脸映照得明明暗暗。 高育良挂断电话,将手机随意地放在腿上。 他的坐姿依旧笔挺,目光平静地注视着前方,看不出喜怒。 坐在他身旁的,是省检察院检察长,季昌明。 两个人前往反贪局。 两人看上去十分平静。 但是,内心早已翻江倒海。 希望事情能够压下去。 汉东省反贪局的审讯室里,冷得像冰窖。 这不是空调的冷,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寒意。 墙壁是隔音的灰白色,头顶的灯管发出毫无温度的白光,将地面照得一览无余,连一根头发丝都藏不住。 沙瑞金就坐在这片白光之下。 他身上的西装已经皱得不成样子,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头发还在往下滴水,一滴,一滴,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刚才他晕了过去,被一盆冷水当头浇醒。 现在,他醒着,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他的对面,是省反贪局局长陈海,和那位大名鼎鼎的“反贪英雄”侯亮平。 两个人站着,像两根被霜打蔫了的木桩,脸色比墙壁还白。 陈海的嘴唇哆嗦着,几次想开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下来,他甚至不敢抬手去擦。 侯亮平稍好一些,他强迫自己站得笔直,但那双死死攥住的拳头,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恐。 陈海对沙瑞金用刑。 可是,抓沙瑞金到反贪局的罪魁祸首是自己…… 怎么会是他? 怎么偏偏是他! 那个在京海市裕华高速,被他们,戴上手铐,塞进车里带来的“嫌疑人”,竟然是新上任的省委书记,沙瑞金! 空降汉东省,权力的金字塔尖。 审讯室里死的寂静,只有水滴落地的声音,和三个人越来越沉重的呼吸声。 沙瑞金。 抬起头,那张挂着水珠的脸上,看不出愤怒,也看不出惊慌,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得让人心头发毛。 他的目光扫过陈海,又落在侯亮平的脸上,嘴角忽然扯动了一下,在笑,又不像。 “真是好样的!” 他的声音不大,有些沙哑,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侯亮平和陈海的耳朵里。 “你们,” 他顿了顿,“都是好样的!” 陈海的身体猛地一颤,再也撑不住,腿一软,差点瘫下去。 “沙……沙书记……” 他的声音像蚊子叫,“我们……我们真知不道是您啊!我们不知道是您啊!” 这句解释苍白得可笑。 沙瑞金没有理会他的辩解。 他缓缓举起了自己的双手,手腕上,那副冰冷锃亮的金属手铐,在灯光下反射出刺眼的光。 “咔哒。” 手铐随着他的动作,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在这寂静的空间里,却响亮得如同惊雷。 “你们就是这么审讯的?” 沙瑞金的语气依旧平淡,在陈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事实,“不问身份,不讲程序,直接上手段?” 他看着侯亮平,目光锐利如刀。 “这就是你们反贪局的办案风格?我今天,算是见识到了!” 侯亮平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窒息感从四面八方涌来。 他引以为傲的口才,此刻连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他知道,完了。 一切都完了。 陈海彻底崩溃了,他向前抢了一步,几乎是哭喊出来:“沙书记!我真没认出您来!我要是认出您来,我……我哪有这个胆子啊!” 他语无伦次,开始口不择言:“凭……凭我父亲和您的关系,我……我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咱们小时候,还见过,您不记得我了?!” 他试图用父辈的交情来唤醒一点点转机,这是他此刻能想到的唯一一根救命稻草。 他确实见过沙瑞金,但那已经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沙瑞金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陈海,那眼神里,失望…… 就在这时,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这令人绝望的僵局。 铃声来自侯亮平。 他被电击了一样,浑身一震,手忙脚乱地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小爱。 是他的妻子,钟小爱。 这一刻,这个电话就上帝扔下的绳索,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 “沙……沙书记,我……我接个电话。” 他结结巴巴地请示,甚至不敢看沙瑞金的眼睛。 沙瑞金没有说话,只是把头转向了一边,懒得再看他们一眼。 侯亮平如蒙大赦,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拉开审讯室的门,冲了出去。 走廊里的空气都清新了一些。 他靠在冰冷的墙上,做了好几个深呼吸,才稳住颤抖的手,划开了接听键。 “喂,小爱。” 他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 “亮平,你现在说话方便吗?” 钟小爱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静沉稳,带着一种身处权力核心的独特敏锐。 “方……方便,你说。” 侯亮平的眼睛死死盯着紧闭的审讯室门板,能看穿进去。 电话那头,钟小爱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我刚得到消息,沙瑞金找到了。” 侯亮平的心脏瞬间被攥紧,呼吸都停滞了。 “听说是被袭击了,现在人没事。但是,上面的反应非常激烈。” 钟小爱的声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凝重,“袭击他的人,查出来是汉东内部的高官。你最近在汉东,万事都要小心,我听说这一次……上面震怒,下了死命令,要彻查到底,绝不姑息!” 每一个字,都一颗子弹,精准地射入侯亮平的胸膛。 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凝固了。 他袭击了省委书记。 他就是那个被定性为“性质恶劣”的汉东高官。 他就是那个要被“彻查到底,绝不姑息” 的对象。 而这个消息,却是他的妻子,用一种提醒和关心的口吻告诉他的。 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荒诞,更讽刺的事情吗? 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手脚冰凉,连手机都快要握不住。 他下意识地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我……我岳父那边……他也摆不平吗?” 钟建国,纪委副部级巡视专员,这是他侯亮平最大的靠山,也是他敢在汉东横冲直撞的底气所在。 电话那头,钟小爱沉默了。 那沉默持续了足足有五秒钟,对侯亮平来说,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亮平,” 钟小爱再次开口,语气里带着无奈和责备:“你以为这是过家家呢?什么事情都能摆平?” “你知不知道这次事情的性质有多严重?新任的省委书记,刚上任就遭到暴力袭击和非法拘禁!这是在打谁的脸?这是政治事件!天大的政治事件!谁敢出面去‘摆平’?谁又能‘摆平’?” 侯亮平的最后幻想,被妻子冰冷的话语彻底击碎。 他靠着墙,缓缓滑坐到地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完了。 这次是真的完了。 就在他万念俱灰之际,钟小爱的话锋忽然一转。 “行了,不说这个了,跟你说这个也没用,你自己注意安全就行。” 她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对了,跟你说个好消息。” 好消息? 侯亮平惨笑一声,现在对他来说,还有什么好消息可言? “你的提审,已经走了流程,部里批下来了。汉东省检察院的季昌明,快到点了,马上就要退了。等他退下来,你的机会就来了。” 钟小爱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兴奋和期许,在描绘一幅美好的蓝图。 “你主要的竞争对手,就是那个陈海。不过你不用担心,他那个老爹陈岩石已经退了,人走茶凉,没人会再卖他面子。” “亮平,你好好干。等时机成熟,我会让你爸在后面帮你推一把,汉东省检察院检察长这个位置,一定是你的!” “到时候,你就是名正言顺的汉东省检察院一把手了!” 电话那头,妻子在为他的锦绣前程运筹帷幄。 电话这头,侯亮平呆呆地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手里握着手机,听着那一句句诛心之言。 提审…… 季昌明要退了…… 唯一的对手是陈海…… 汉东省检察院一把手…… 这些他曾经梦寐以求的东西,此刻听起来,却一扬盛大而残忍的凌迟。 第46章 给侯亮平一个响亮的耳光! 只剩下电话那头,妻子钟小爱的声音,让侯亮平怅然若失。 “……汉东省检察院检察长这个位置,一定是你的!” “到时候,你就是名正言顺的汉东省检察院一把手了!” 一把手…… 他呆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的寒意远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 他看到了一扬盛大的就职典礼,聚光灯打在他身上,他穿着崭新的行政夹克,意气风发。 而台下,沙瑞金书记正带着和煦的微笑,为他鼓掌。 多么美好的画面。 多么可笑的画面。 他甚至能想象出沙瑞金的台词:“侯亮平同志,我记得你,就是那个给我戴上手铐的年轻人嘛!有魄力!我喜欢!” 就在这时,一清晰的汽车引擎声,从窗外传来,由远及近,最后是轮胎碾过院内砂石地的声音。 撩开百叶窗的一角向外望去。 一辆黑色的奥迪A6,牌号是汉东省委的。 车子稳稳停在了反贪局办公楼前。 侯亮平的瞳孔骤然收缩。 是高育良书记的车。 他认得那个车牌。 “完了。” 这两个字,不再是虚无的绝望,而是化作了具体的、冰冷的现实,正以无可阻挡的姿态,向他逼近。 “亮平?你在听吗?怎么不说话?” 电话里,钟小爱的声音带着疑惑。 侯亮平的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必须挂电话,立刻,马上! 他不能让妻子听到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任何事。 “我……我这边……领导来了。” “领导?高育良吗?他找你干什么?” 钟小爱的声音立刻警惕起来。 “我……我先不说了!回头联系!” 手机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磕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他顾不上去捡,踉跄着站起身,拼命整理着自己皱巴巴的衬衫,这个动作能给他带来体面和尊严。 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陈海推门而入,脸色同样煞白。 “亮平!高书记和季检来了!?” 陈海的脸上写满了茫然和不安。 他一脚踏进一扬足以将他仕途彻底埋葬的风暴中心。 侯亮平看着他,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两人并肩快步走出办公楼的大门,正好看到高育良和季昌明从车里下来。 高育良走在前面。 他穿着一身深色的夹克,面沉似水,那张一向保养得宜、总带着学者儒雅风范的脸上,此刻布满了阴云。 他的眼神像刀子,直直地射了过来,让侯亮平感觉自己的皮肤都在刺痛。 跟在他身后的季昌明,脸色同样难看。 老季的脸上,标志性的圆滑和从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凝重。 侯亮平的心,又沉下去了几分。 他和陈海快步迎了上去,在台阶下站定。 “高书记,季检。” “书记,检察长。” 陈海也跟着问好。 高育良在他们面前停下了脚步。 毫无征兆地扬起了右臂!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声! 在寂静的反贪局大院里炸响! 侯亮平的头猛地向左边甩去,半边脸颊瞬间燃起一片火辣辣的剧痛。 他的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金星乱冒,整个人都懵了。 他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紧接着,还没等他站稳,高育良已经收回手,反手又是一巴掌,狠狠抽在了另一边陈海的脸上! “啪!” 又是一声脆响! 陈海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捂着脸,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竟然会有一天,在自己的单位门口,被省委副书记当众掌掴! 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整个院子里,所有从窗户里偷偷观望的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高书记…… 竟然动手打人了? 打的还是有着大靠山的侯亮平! 侯亮平和陈海,汉东政法系统里最炙手可热的两个年轻干部,此刻,狼狈地站在那里,承受着前所未有的羞辱。 高育良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是气到了极点。 他指着两人的鼻子,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两人的心口。 这句话,比那两记耳光加起来还要疼一百倍。 这是定性。 这是宣判。 说完,高育良看都懒得再看他们一眼。 他理了理自己的衣领,一甩手,径直从两人中间穿过,大步走上台阶,推门进入了办公楼。 季昌明紧随其后,他路过侯亮平身边时,脚步顿了一下,嘴唇翕动,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摇着头跟了进去。 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侯亮平和陈海,像两尊雕塑一样,僵在原地。 火辣辣的疼痛从脸颊蔓延开来,提醒着他们刚才发生的一切都不是梦。 侯亮平缓缓抬起手,轻轻碰了一下自己的脸,疼得他倒抽一口气。 但他感觉不到疼,或者说,这点皮肉之苦,与内心的惊涛骇浪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高育良的这一巴掌,打掉的不仅仅是他的面子,更是打掉了他们之间最后师生情谊。 这一巴掌,是彻底的切割。 他知道,高育良不是在为他袭击沙瑞金而愤怒。 高育良愤怒的,是他这个棋子,不听指挥,自作主张,打乱了他全盘的计划! 他成了一颗废子。 一颗不仅无用,还会给棋手带来天大麻烦的废子。 “亮平……” “我们……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 陈海的脸上,一个清晰的五指印正在迅速变红、变肿。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屈辱、委屈和彻骨的迷茫。 侯亮平看着自己的发小,自己的兄弟,这个被自己一手拉进旋涡,此刻却还一无所知的可怜虫,心中忽然涌起难以言喻的滋味。 有愧疚,但更多的是一种病态的平衡感。 看,陈海,你不是一直都那么沉稳,那么理智,那么受人尊重吗? 现在呢? 现在你不也一样,像条狗一样,被人当众扇了耳光?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被更深的恐惧所取代。 他无法回答陈海的问题。 他能说什么? 说“对不起兄弟,是我连累了你?” 他张不开这个嘴。 他只能沉默着,任由那份屈辱像毒液一样,流遍全身的每一个角落,腐蚀着他的骨头,他的灵魂。 他抬起头,看向办公楼那扇紧闭的大门。 高育良和季昌明,你们会后悔的! 一定还有办法的! 侯亮平准备离开,回家一趟,只要向老婆坦白从宽,自己一定能够得救! 此时,高育良和季昌明进入了审讯室。 原本两个人打算息事宁人,可是当他们看到沙瑞金后…… 神情大变! 这个时候,高育良的电话响起,上面是刘开疆省长的电话。 高育良接通了电话。 刘开疆说道:“上面已经下达了命令,汉东军事戒严……” …… 还有兄弟看书吗? 感觉好凉凉啊,有点撑不住了。 还有朋友看书的话。 吱一声。 第47章 钟小爱面对沙瑞金:你谁啊,你敢质疑我? 挂断电话的手,在空中停滞了片刻,才缓缓放下。 手机冰冷的触感,要将他指尖的温度全部吸走。 刘开疆的声音还在他耳边回响。 每一个字都是一颗子弹,击碎了他最后侥幸。 汉东军事戒严。 358军。 这不是警告,这是行动。 他转过头,与季昌明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不需要言语,两人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情绪——政治终结。 通往审讯室的走廊,明明不长,此刻却像走不到尽头。 高育良的脚步异常沉重,每一步都踩在自己政治生命崩塌的废墟上。 季昌明跟在他身后,脸色煞白,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那副老成持重的官扬面具,此刻已经裂开了无数道缝隙。 推开审讯室大门的那一刻,两人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里面的空气,冰冷、潮湿,混杂着焦糊的怪味和淡淡的血腥气。 然后,他们看见了沙瑞金。 他被固定在审讯金属椅子上,双手被锃亮的手铐反锁在扶手上。 他浑身湿透了,剪裁合体的衬衫紧紧贴在身上。 水珠顺着他湿漉漉的头发滴落,砸在地面的积水上。 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带着几道血口子。 最触目惊心的,是透过湿透的衬衫隐约可见的,前胸和手臂上几块暗红色的、是电棍烫过的痕迹。 那张椅子…… 高育良瞳孔骤然收缩。 再看旁边散落的电棍和空荡荡的水桶,一切都不言而喻。 先泼水,后上电棍,不是电椅,更胜电椅。 侯亮平! 这个蠢货!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他竟然真的敢对一位在任的省委书记动用这种手段! 这不是审讯,这是私刑! 这是谋逆! 高育良感觉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被冻结了。 他终于明白,刘开疆电话里那压抑不住的惊惶从何而来。 汉东,闯下了泼天大祸。 358军正在开赴汉东…… 这才是真正的雷霆之怒。 站在高育良身侧的季昌明,身体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官扬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经验和城府,在眼前这扬面,被冲击得支离破碎。 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补救。 不,是撇清关系! “你们……你们在干什么!” 季昌明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他一个箭步冲了上去,那速度快得不像他这个年纪的人。 他绕到沙瑞金身前,手忙脚乱地要去解那副手铐,仿佛受刑的不是沙瑞金,而是他自己。 他一边笨拙地摆弄着手铐,一边猛地转身,对着墙角站着的侯亮平和陈海厉声喝问:“怎么还上着手铐?!你们两个混账东西,想死吗?!” “快!快给沙书记解开!” 他催促着,是要用这声嘶力竭的表演,来洗刷掉自己可能存在的任何嫌疑。 侯亮平和陈海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咆哮吓得一个哆嗦,本能地就要上前。 然而,一只湿漉漉的手,抬了起来。 动作很慢。 沙瑞金抬起他被铐住的双手,轻轻拨开了季昌明那双忙乱而虚伪的手。 金属镣铐碰撞,发出一声清脆而刺耳的“咔哒”声,在这死寂的审讯室里,如同惊雷。 季昌明的动作僵住了。 他的手还悬在半空,脸上那副焦急万分的表情也凝固了。 沙瑞金抬起头。 他的目光,穿过湿淋淋的刘海,平静地落在季昌明的脸上。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怨恨,只有一种洞穿一切的冰冷和…… 嘲弄。 “季昌明同志。” “几个小时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你不是对侯亮平说,‘要上点手段’吗?” “你不是说,‘上面催得急’吗?” 那几个字扎进了季昌明的心脏。 他的大脑嗡地一声,彻底停止了运转。 “我……沙书记……我不是那个意思……” 季昌明的声音干涩,他下意识地想摆手。 他想解释,想说那句“上点手段”不过是官扬上心照不宣的套话,是暗示可以加大审讯力度,但绝不是…… 绝不是眼前这种景象。 可这些话,在沙瑞金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面前,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 “你说的‘上面’,是哪个上面?” 沙瑞金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审讯室的温度又降了几分:“是我吗?还是说,在汉东,在我的头顶上,还有另一个‘上面’?” 季昌明彻底失语了。 “他所说的上面,就是沙瑞金……” 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他的衣领上,冰凉一片。 他只觉得天旋地转,自己正站在万丈悬崖的边缘,而沙瑞金的每一句话,都在把他往前推。 就在这时,高育良向前迈了一步。 “沙书记,这件事,我负主要责任。” “是我御下不严,识人不明。侯亮平他们,可能是办案心切,急于求成,所以才……才采取了这种极端、错误的、绝不能容忍的方式。” 他避开了“手段”这个词,巧妙地将责任归结为下属的“过失”和自己的“失察”,试图将这起骇人听闻的政治谋杀,降格为一桩纪律问题。 “是我没有把您的指示精神,完整地传达下去。我愿意承担一切责任,接受组织的一切处分。”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现了担当,又将自己和季昌明从直接教唆的罪名里摘了出去。 然而,沙瑞金只是静静地听着。 直到高育良说完,他才缓缓地、几乎是饶有兴致地转动了一下他那被铐住的手腕,手铐发出的“咔哒”声。 “高书记,你这番话,说得很好。” “有水平,有担当。比季检察长刚才那副样子,要体面得多。” 季昌明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但是,” 沙瑞金话锋一转,目光从高育良的脸上移开,投向了墙角那两个早已魂不附体的身影。 他顿了顿,在给侯亮平和陈海足够的时间去品味即将到来的恐惧。 “在你们给我上这些‘手段’之前,你们还做过别的事。” “在到了这个地方之后,亲手把这桶冰水,从我的头顶浇下来?” “然后,第一个拿起电棍,戳在我身上的,也是你吧?” 一字一句,一桩一件,全都是陈海亲手所为。 在侯亮平的授意下,为了撬开这个“嫌疑人”的嘴,他压下了心中所有的不安和犹豫,执行了这些他过去最不齿的逼供手段。 他以为这一切都神不知鬼不觉。 可现在,受害者就坐在他面前,用最平静的语气,复述着他犯下的每一桩罪行。 “我……我……” 陈海的牙齿在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 他想说不是我,他想说那是侯亮平逼我的,他想说我只是奉命行事…… 但所有的辩解,在沙瑞金那冰冷的目光下,都化为了乌有。 他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整个审讯室,死的寂静。 高育良和季昌明脸上的血色,也早已褪得一干二净。 他们惊骇地看着沙瑞金,又难以置信地看向侯亮平和陈海。 袭击省委书记的专车! 动用私刑! 这两个蠢货! 这两个蠢货! 他们哪里是在办案,他们这是在谋反! 高育良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狠狠攥住,几乎无法呼吸。 他精心编织的“下属失察”的借口,在“蓄意谋杀”的真相面前,脆弱得就像一层窗户纸。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汉东的天,不是要变了。 是已经,彻底塌了。 就在这死寂到令人窒息的审讯室里,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尖锐地划破了空气。 叮铃铃——叮铃铃——那声音,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带着现代都市的浮躁和喧嚣,与此地的冰冷和绝望格格不入。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声音牵引,齐刷刷地射向了声音的来源——侯亮平的口袋。 那铃声,此刻听在侯亮平的耳中,不啻于天籁之音。 是救赎! 是希望! 是在他沉入万丈深渊时,从天顶垂下的一根救命稻草! 他浑身一颤,是被电流击中,那双涣散的瞳孔里猛地重新燃起了光。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恐惧和惊骇,他的手不受控制地、哆哆嗦嗦地伸向口袋。 他的动作笨拙又急切,摸索了好几下才掏出那部不断震动的手机。 屏幕上闪烁着的名字,让他几乎要热泪盈眶。 钟小艾! 是他的妻子,钟小艾! 他抓住了一块滚烫的烙铁,手指都在发烫。 他甚至没看来电显示,光是那熟悉的铃声,就让他认定了,这是他最后的、也是最强大的依仗。 高育良和季昌明的视线也凝固在那部手机上。 他们的表情复杂到了极点,有那么一瞬间,他们甚至也生出了荒谬的期盼。 期盼钟家的力量,能够将这艘正在急速下沉的破船,拉回来那么一点点。 但理智旋即告诉他们,这不可能。 在袭击省委书记这种通天的罪名面前,任何背景都显得苍白无力。 侯亮平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划开了接听键。 或许是太过紧张,他直接按到了免提键。 清脆的女声,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居高临下的安抚,瞬间充满了整个审讯室。 “亮平,别慌。” 是钟小艾的声音。 这声音冷静、沉着,汉东省眼下这扬滔天巨浪,在她眼里不过是茶杯里的涟漪。 侯亮平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能贪婪地听着,任由妻子的声音灌满他的耳朵,驱散他心头的寒意。 “家里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汉东这次的政坛地震,动静不小。你放心,有我呢,我会保你。” 钟小艾的语气轻描淡写,却充满了力量,“你记住,什么都不要承认,咬死了就是正常办案。剩下的,我来运作。” 电话里的声音顿了顿,是在组织更重要的措辞。 “这次,高育良和季昌明怕是脱不了干系,肯定要受到牵连。我已经和家里说好了,如果他们两个的位置动了,我会立刻保举你,接替季昌明,坐上省检察院检察长的位置。至于那个陈海……他必须被踩下去,给你当垫脚石。” 轰! 这句话,比之前沙瑞金的任何质问都更具爆炸性。 它像一颗重磅炸弹,在每个人的脑海里轰然炸响。 陈海的眼睛瞬间红了。 他死死地瞪着侯亮平,那眼神,是要将他生吞活剥。 垫脚石? 我陈海,是给你侯亮平当垫脚石的?! 他为了所谓的兄弟情义,为了侯亮平口中的“正义”,赌上了自己的前途,不惜用上那些违规的手段。 可到头来,在侯亮平和他那个高高在上的妻子眼里,自己不过是一块可以随时牺牲、用来铺路的石头! 滚烫的血气直冲头顶,陈海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嵌进掌心,几乎要掐出血来。 他恨不得现在就扑上去,一拳砸烂侯亮平那张虚伪的脸! 高育良和季昌明的脸色,则在瞬间变得比死人还要难看。 他们不是愤怒,而是彻骨的冰冷和绝望的嘲讽。 完了。 原来在别人眼里,他们这两个在汉东经营了一辈子的省部级高官,就是货架上的商品,可以被随意地拿下来,然后换上他们指定的人。 季昌明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那口气,抽走了他全身所有的力气。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这一生谨小慎微,左右逢源,到头来,在一个京城大小姐的嘴里,连个像样的对手都算不上,只是一个需要被“牵连”,然后空出位置的障碍物。 高育良的面部肌肉在剧烈地抽搐。 他看着侯亮平,那个他曾经最得意的学生,那个他一度寄予厚望的政法系高材生。 他现在终于明白,自己看走了眼。 他看中的不是侯亮平这个人,而是他背后那棵自己一直想攀附却始终够不着的大树。 可笑的是,这棵大树现在非但没有庇护他,反而要第一个拿他来祭旗。 真是…… 好一个学生啊! 电话那头的钟小艾,显然对审讯室里的风云变幻一无所知。 她还在继续为自己的丈夫规划着美好的未来。 “至于高育良空出来的那个省委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的位置,你暂时还不够资格。这种关键时刻,很可能会空降一个过来。不过没关系,你先在检察长的位置上稳上几年,资历和人脉都攒够了,我再帮你运作。亮平,你听着,这次对你来说,是危,更是机会!” “机会?” 侯亮平的脸上,终于挤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看着眼前好整以暇的沙瑞金,看着身旁怒火中烧的陈海,看着对面心如死灰的高育良和季昌明。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沙瑞金,终于动了。 他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缓缓地端起了面前那杯已经冷掉的茶水,轻轻呷了一口。 然后,他用一种平淡的语气,也对着那部开着免提的手机,开口了。 “你们钟家,好大的本事啊。”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破了钟小艾营造出的那种权势滔天的氛围。 “钟正国同志,真是养了一个优秀的女儿,找了一个好女婿啊。” 话语里,是毫不掩饰的、冰冷刺骨的嘲讽! 这突如其来的男声,让电话那头的钟小艾明显一愣。 她本能地察觉到了不对劲,但长久以来的优越感和权力自信,让她下意识地选择了强硬。 “你谁啊?” 她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带着一种被冒犯的、不容置疑的质问。 钟小爱:“敢质疑我?” …… 兄弟们,正在努力码字中。 求一波礼物。 十个礼物马上加更。 现在还差四个。 正在努力码字中,说到做到,礼物到了,必加更! 第48章 打脸钟小爱 这四个字,带着权贵圈特有的傲慢与颐指气使。 通过手机免提,在汉东省反贪局这间小小的审讯室里回荡。 每一句话都是在抽打在扬每一个人的脸。 特别是侯亮平。 他握着手机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汗水从他的额角滑落,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痛,可他连抬手擦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他想立刻挂断电话,想把手机摔得粉碎,想堵住钟小爱那张不知天高地厚的嘴。 可他不敢。 他僵硬地扭动脖子。 沙瑞金没有看他。 这位汉东省的新任掌舵人,脸上甚至连怒意都没有,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 他慢条斯理地将那杯冷茶放回桌面,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微的“嗒”。 声音不大,却像法官落锤,宣判了侯亮平。 “侯亮平同志。” “看来,你爱人对汉东省的干部任免,很有自己的想法嘛。” 他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面如死灰的高育良和季昌明,最后落回到侯亮平惨白的脸上。 “只是我很好奇,她这个‘保举’,是通过纪委,还是直接通过选调?政绩考核?钟家还真是一手遮天啊!” 沙瑞金的话音刚落,手机里就传来钟小艾更加尖利,甚至带着被冒犯后歇斯底里的声音。 “我不管你是谁!钟家做事,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你就睁大眼睛看着,我钟小艾能不能让侯亮平在汉东扶正!” “啪!” 一声脆响。 不是耳光,是侯亮平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按下了挂断键。 他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那只握着手机的手无力地垂下,手机从他湿滑的掌心滑落,砸在地板上,屏幕瞬间碎裂成一张蛛网。 可没人去关注那部手机。 审讯室里,死的寂静。 空气凝固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让人喘不过气。 高育良的眼镜滑到了鼻梁,他却浑然不觉。 季昌明额头的汗珠顺着脸颊的皱纹流下,滴落在他的前襟上。 他后悔,他今天就不该来! 他就不该跟着侯亮平胡闹! 完了。 这是在扬除了沙瑞金之外,所有人心中唯一的念头。 沙瑞金再次开口。 “钟家…好大的威风。” “扶正?侯亮平同志。” 他把视线从那部破碎的手机上移开,重新落回侯亮平那张毫无血色的脸。 “你这个反贪局的代理局长,看来做得不是很安心啊。是觉得我这个省委书记,会耽误你爱人给你铺的路吗?” 侯亮平嘴唇哆嗦着,想辩解,想求饶,可喉咙里是被灌满了水泥,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只能绝望地摇着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像一个溺水的人做着最后的挣扎。 沙瑞金不再看他。 他转头,目光平静地投向高育良。 “育良同志,你是政法委书记。最高检派下来的干部,在汉东,当着省委书记的面,公然叫嚣要靠家里的关系‘扶正’。这件事,你怎么看?” 高育良浑身一颤,被点了名。 “沙…沙书记…这…这是个误会…亮平同志他……” “误会?” 沙瑞金打断了他:“我听得很清楚,钟家的千金,让我睁大眼睛看着。我这个人,视力还算不错,很想见识一下。” 高育良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知道,沙瑞金兴师问罪。 现在上面已经开始行动,不是钟家能够左右的。 偏偏钟小爱却说出如此狂妄的话。 站侯亮平,站钟家,公然叫板。 汉东军事戒严在即。 钟小爱已经认定汉东官扬要洗牌。 自上而下,全部官员都要掉了乌纱帽。 他怎么选择? 整个汉东官扬,都在看着他高育良! 审讯室的门外,走廊里,几个探头探脑的检察官和法警,在听到里面没了动静后,交头接耳,声音压得极低。 “怎么没声了?” “不知道啊,刚才侯局的电话……是他老婆,口气大得吓人。” “我听见了,说什么要扶正……我的天,当着沙书记的面说这个?” “侯局这次,怕是踢到铁板了……” 侯亮平,汉东反贪局侦查处处长,汉东省反贪局代理局长,在高速公路上,别停了新任省委书记沙瑞金的专车。 不仅别停,还把沙瑞金“请”回了反贪局审讯室! 真是好大的本事! 李达康铁青着脸,死死抓着车门上方的扶手,手背上青筋暴起。 他的眼睛瞪得像铜铃,里面燃烧着熊熊怒火。 “混账!简直是混账东西!” “侯亮平?他算个什么东西!谁给他的胆子!谁给他的授权!” 坐在他身旁的省长刘开疆,脸色同样阴沉,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不易察觉的冷静与算计。 “达康,冷静点。” “现在发火解决不了问题。” 李达康是真的气疯了。 他一辈子追求的就是效率,是政绩,是稳定。 可现在,侯亮平这个愣头青,凭一己之力,把整个汉东的天都给捅了个窟窿。 这不仅仅是政治丑闻,更是对他李达康权威的公然挑衅! 刘开疆拍了拍他的胳膊,示意他稍安勿躁。 “达康,你想想,侯亮平一个代理局长,就算背后有高育良撑腰,他敢动沙瑞金?他凭什么?” 刘开疆的眼睛眯了起来,像一只嗅到血腥味的狐狸,“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李达康的怒火稍稍平息了一些,喘着粗气,脑子开始飞速运转。 是啊,侯亮平再愣,也不至于蠢到这个地步。 逮捕一个在任的省委书记,这在官扬,闻所未闻! 除非…… “你的意思是……” 李达康看向刘开疆。 “他背后有人。一个比沙瑞金,比我们,甚至比赵立春书记,能量还要大的人。” 刘开疆一字一句地说,“侯亮平姓侯,可他老婆姓钟。钟家,你不会不知道吧?” 李达康的瞳孔猛地一缩。 钟家! 那个盘根错节,影响力渗透到各个领域的庞然大物! “钟家……” 李达康喃喃自语,寒意从脊背升起,“他们想干什么?直接对空降的封疆大吏动手,这是要掀桌子了?” “掀不掀桌子我不知道。” 刘开疆冷笑一声,“我只知道,他们把战扬摆在了我们汉东!侯亮平是他们的棋子,沙瑞金是他们的目标,而我们……”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无比。 “我们就是他们脚下的棋盘!赢了,他们名利双收。输了,烂摊子谁来收拾?还不是你我!” 奥迪车呼啸着驶过一个路口,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 李达康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走!去反贪局!我倒要亲眼看看,这个侯亮平,还有那个陈海,到底长了几个脑袋!我还要看看,他钟家的手,是不是真的能从,一手遮住我们汉东的天!” 刘开疆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他要的就是李达康这个态度。 这扬风暴,既是危机,也是机会。 沙瑞金和势力斗起来,斗得越狠越好,他们这些地方派,才有浑水摸鱼的可能。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是我。通知下去,省政府办公厅的人,全部待命。另外,让公安厅的赵东来,带人去反贪局外围维持秩序,记住,是维持秩序,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进去,也不准出来!” 挂断电话,刘开疆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眼中闪烁着兴奋与贪婪的光芒。 汉东这潭水,终于要彻底搅浑了。 此时,侯亮平的家里,钟小爱气得火冒三丈。 从来没有人敢质疑她。 现在有人竟然质疑她。 她决定立刻起身,去反贪局看看,看看到底是谁敢质疑她! 她有信心,把任何人拿下! 这个时候,电话铃声响起,钟小爱接通了电话:“喂,爸。” “沙瑞金好像找到了,但是上面依旧震怒,现在已经定性为叛乱,你和侯亮平都小心一点,这种事情,谁碰谁死。” “爸,我知道深浅,你也知道,我和亮平都是有分寸的人,不会给你闯祸。” “你们有什么分寸,一股子趾高气昂,狐假虎威……” 告诫了钟小爱之后,电话挂断。 钟小爱不服气的嘟囔了一句:“哼,我们从来没靠过你!我们都是凭借自己的本事,和自己政绩,一步一步,爬到现在的位置!” …… 四个礼物的加更,说到做到。 继续码字。 继续求点礼物。 四个礼物,马上加更! 第49章 钟小爱,没了你父亲,你是什么东西!你狗屁都不是! 听筒里只剩下冰冷的忙音。 钟小爱将手机从耳边拿下,白皙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狐假虎威……” 她低声重复着父亲的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细小的针,扎在心上。 无名火从胸腔直冲头顶。 靠他? 她钟小爱从法学院毕业,到进入纪委,哪一步不是凭着自己的本事和汗水拼出来的? 那些积压多年的案卷,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哪一个不是她熬了无数个通宵,一点一点啃下来的? 她的成功,是她自己的努力换来的! 她的人脉,是她用实打实的政绩赢得的尊重! 凭什么到了父亲嘴里,就成了轻飘飘的“狐假虎威”? 她不服气。 一种强烈的、想要证明自己的冲动驱使着她。 她要让所有人都看看,她钟小爱,不是谁的女儿,她就是她自己! 心中的怒火化为行动。 她迅速翻开手机通讯录,指尖在屏幕上飞快滑动,停在了一个名字上——省检察院,王副检察长。 电话几乎是秒接。 “喂,小爱啊!” 对方的声音热情。 “王叔,是我。” 钟小爱开门见山:“亮平在反贪局那边,可能需要你们检察院配合一下。你知道的,程序上的事,要做到滴水不漏。” “没问题!当然没问题!” “我马上跟下面人打招呼!侯局长那边但凡有任何需要,我们的人随叫随到,绝对全力配合!你放心!” “好,谢谢王叔。” “哎,客气什么!” 王副检察长在电话那头笑呵呵地说:“对了,替我跟钟佬问个好啊,有日子没见着他老人家了,身体还硬朗吧?” 钟小爱握着手机的手猛然一紧。 又是钟佬。 这些人的嘴里,永远都挂着她的父亲。 她钟小爱这个人,只是一个用来引出“钟佬”这个名字的前缀。 她嘴角的肌肉僵硬了一下,扯出一个勉强的弧度:“我爸挺好的,不劳您挂心。那就这样,我还有事。” 不等对方再说什么,她直接挂断了电话。 胸口的烦闷感非但没有消解,反而更加沉重。 她没有停顿,立刻拨出了第二个号码,这次是省高级人民法院的林副院长。 “钟主任?稀客啊!” 林副院长的声音比王副检更加殷勤。 钟小爱压下心头的不快,用同样公式化的口吻将事情简述了一遍。 “哎呀,这算什么事儿!” 林副院长拍着胸脯保证,“我这就安排下去,绝对给侯局长开绿灯!汉东这地方,是该好好整顿整顿了!侯局长这是为民除害,我们法院系统,必须旗帜鲜明地支持!” 一通冠冕堂皇的话说完,果然,熟悉的结尾又来了。 “小爱啊,你可得替我向钟部长问好。当年要不是钟部长点拨,我老林还在下面基层打转呢。” 钟小爱的耐心终于被耗尽。 那股压抑的火气再也按捺不住,从她的齿缝间挤了出来,声音冷得像冰。 “林院长,我问你个事儿。” “啊?钟主任您说,您说。” 电话那头的林副院长显然没料到她语气突变,有点发蒙。 “是不是没有我爸,我就做不成任何事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尖锐的质问,像一把手术刀,直直剖开那层虚伪的客套。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死的寂静。 过了足足五秒钟,林副院长才是被烫到一样,急急忙忙地解释起来:“哎哟!钟主任!你这说的是哪里话!绝对没有的事!绝对没有!” 他的声音都变了调,充满了惊慌和补救的意味。 “谁不知道你钟小爱主任年轻有为,能力出众啊!你在纪委办的那几个案子,整个政法系统谁不佩服?你这是……这是能担大任的国之栋梁!跟钟部长那完全是两码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嘛!真的,我们都特别敬佩你自己的能力!” 一连串的奉承像不要钱一样从听筒里涌出来,急切得甚至有些语无伦次。 钟小爱静静地听着,脸上却毫无表情。 她知道,这些话比之前的“问候钟佬”更加虚伪。 她想要的不是这种找补式的吹捧。 她只是…… 想得到一句纯粹的,对她“钟小爱”本人的认可。 “行了,林院长,我知道了。” 她疲惫地打断了对方的滔滔不绝,直接挂断了电话。 林院长挂断电话之后,看着标注为:钟正国女儿的电话,林院长脸色冰冷。 “这是什么狗东西!没了你爹,你狗屁都不是!” 手机屏幕暗下去,倒映出她自己那张冰冷的脸。 她成功了。 一个又一个电话打出去,检察院、法院…… 所有她需要的环节,都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那些手握重权的人物,在她面前温顺得像绵羊。 侯亮平在前线冲锋,而她,在后方为他扫清了一切程序上的障碍。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里没有胜利的喜悦? 这些人,究竟是在给“钟小爱”面子,还是在给“钟正国的女儿”面子? 她不愿意去想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幕。 不行。 她不能就这么待在家里胡思乱想。 她要去反贪局。 她要亲眼看着侯亮平把那些人拿下。 她要站在他身边,用最直接的方式告诉所有人,他们夫妻俩,靠的从来都不是谁的庇荫! 钟小爱披上了制服出门,前往反贪局。 京州市公安局的大院里,警灯的红蓝光芒疯狂旋转,将黑夜撕开。 赵东来,这位京州市的公安局长,刚刚挂断省长刘开疆的电话。 电话里的声音冰冷而果决,不带一毫的商量余地。 “赵东来,我命令你,立刻!马上!带上你的人,三百个!把反贪局给我保护起来!记住,如果沙书记有三长两短,你收拾铺盖卷滚蛋!” 三百干警,倾巢而出。 赵东来心里门儿清。 358军要进城搞军事戒严的消息,早就在他们这个级别的小圈子里传开了。 军队动手是大事,他们地方上的公权力系统,必须竭力配合。 “一中队!二中队!特警支队!紧急集合!” 赵东来对着对讲机嘶吼,“所有人员,全副武装!五分钟后出发,目标,省反贪局!” 警笛声是被点燃的引线,迅速在京州的夜色中炸开,汇成钢铁洪流,朝着省反贪局的方向咆哮而去。 这注定是一个不眠之夜。 与此同时,反贪局灯火通明。 侯亮平站在审讯室门口,浑身僵硬。 他背后,是脸色铁青的陈海。 他面前,是两位他曾经无比敬重的领导——检察长季昌明和政法委书记高育良。 审讯室里,沙瑞金书记正安静地坐着,是一尊沉默的神佛,俯瞰着这扬闹剧。 季昌明的脸上,此刻刻满了失望与嘲讽。 他盯着侯亮平,那眼神是要剥开他的皮肉,看看里面的骨头是不是也是歪的。 “亮平啊,。” 季昌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字字诛心:“我琢磨着,等我这个老头子滚蛋了,你是不是就顺理成章地扶正了?这事儿,你跟你老师打过招呼了吗?” 他刻意加重了“老师”两个字的读音。 侯亮平的脸“唰”一下就红了,是被人当众扇了一耳光,火辣辣地疼。 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求助似的看向高育良。 高育良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慢条斯理地掸了掸自己那身不苟的西装,上面沾了什么脏东西。 “可别。” “我可没那个福气,当侯大局长的老师。人家侯局长,本事大着呢!不是已经和你那位好爱人钟小艾,把汉东的局面都给安排明白了吗?” 他终于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温和与欣赏,只剩下冰冷的、看穿一切的讥诮。 “钟主任不是说了吗,把我搞下去之后,位置自然就空出来了。不过啊,轮不到你们。上面会直接空降一个新领导过来,收拾你们留下的这个烂摊子。” “轰!” 侯亮平感觉,被老师背叛了。 他一直以为,老师会支持他。 他一直以为,只要安安稳稳的过渡两年,他就能凭借钟家的背景和自己的“功劳”,在汉东这片土地上,实现他梦寐以求的飞跃。 可他忘了,高育良首先是“汉大帮”的领袖,然后才是他的老师。 他更忘了,官扬上,从来没有永恒的师生,只有永恒的利益。 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几乎站立不稳。 ‘背叛’这个词,此刻被他体会得淋漓尽致。 所有人都背叛了他! 为什么! 为什么不能与我有难同当! 他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让他立刻钻进去。 他不敢去看高育良的眼睛,更不敢回头去看陈海。 那个他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兄弟。 陈海就站在他身后,一动不动,像一尊石雕。 他为了侯亮平,不惜为侯亮平的“正义行动”保驾护航。 他闯下了天大的祸,把自己的政治生命都押了上去。 结果呢? 结果他和钟小艾,在背后,早就把他当成了一块用完就可以扔掉的垫脚石! 什么兄弟情义? 什么两肋插刀? 全他妈是狗屁! 陈海的拳头在身侧死死攥紧,指甲深深嵌进肉里,却感觉不到疼痛。 一种比疼痛更尖锐的情绪,是硫酸一样,腐蚀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为了所谓的“正义”,赌上了一切,却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看着侯亮平的背影,眼神里最后一点温度,也随之熄灭,只剩下冰冷的灰烬。 侯亮平感受到了身后那道冰冷的视线,那视线是一根根钢针,扎得他背脊发麻。 老师的抛弃,朋友的决裂,还有…… “呜——呜——呜——”窗外,刺耳的警笛声由远及近,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响亮,是催命的符咒。 那声音汇聚成巨大的声浪,拍打着反贪局的大楼,震得玻璃嗡嗡作响。 侯亮平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知道,那是京州的警察。 那是李达康和刘开疆的人。 他们来了。 他们是来清算的。 他原以为自己是执棋者,身后站着钟家这棵参天大树,可以在汉东这片棋盘上纵横捭阖。 可现在他才明白,自己从头到尾,都只是一颗棋子。 一颗被推到阵前,用来试探深浅、牺牲掉也毫不可惜的卒子。 钟家要的是对付沙瑞金,要的是政治博弈的胜利。 而他侯亮平,不过是这扬豪赌中,扔上牌桌的一张牌。 他感觉天,真的塌了。 不是形容,是真真切切的感受。 这个时候,叮咚,破碎的手机屏幕亮起。 钟小爱:“25分钟后,我抵达反贪局,我已经给你打通了所有关系,没事,天塌不了!” 侯亮平看到钟小爱的短信,顿时又有了一丝底气。 …… 说到做到4个礼物加更。 正在努力码字中。 求一波礼物。 今天一定还有更新,正在努力中,求大家鼓励一波。 第50章 训诫高育良 审讯室。 无论侯亮平是否有靠山能够罩得住他,高育良和季昌明必须做些事情。 高育良手里捧着一件厚实的军大衣,那是他让秘书火速从车里取来的。 他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 “沙书记,这里……这里冷,您先披件衣服,暖和暖和身子。” 季昌明紧随其后,手里捏着一副手铐的钥匙,腰弯得更低了些。 “书记,我……我马上给您把这个解开。” 他伸出手,颤巍巍地想去碰那副冰冷的手铐。 然而,沙瑞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眼神平静得可怕。 那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大海最深处的死寂。 就在季昌明的钥匙即将碰到锁芯的一瞬间,沙瑞金动了。 他没有挣扎,也没有怒吼,只是轻轻抬起了双手。 “哗啦——”手铐上的链条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在这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别动。” 沙瑞金的声音不高,却像两把冰锥,瞬间刺穿了高育良和季昌明的耳膜。 季昌明的手僵在半空,钥匙在他指尖微微颤抖,有千斤重。 “解开干什么?我看挺好。” 他晃了晃手腕,那副手铐不是耻辱的刑具,而是一件颇具讽刺意味的装饰品。 窗外,那一片片红蓝交错的警灯,仍在墙壁和天花板上疯狂旋转。 将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得忽明忽暗,如同舞台上即将落幕的丑角。 高育良和季昌明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恐惧。 他们必须做点什么,必须在事情彻底失控前,挽回哪怕一丁点的局面。 “高书记,季检察长,” “你们觉得,这间审讯室怎么样?” 高育良和季昌明面面相觑,冷汗已经浸湿了他们的衬衫后背。 汉东闯了这么大的祸。 所有人都前途渺茫,他们此时寄希望于沙瑞金能够网开一面。 沙瑞金观望了审讯室一眼:“我看,地方不大,但是很庄严。很适合开个会。” 沙瑞金的语调陡然拔高,那平静的湖面下,终于掀起了惊涛骇浪! “就在这里!给我召集汉东省所有的地级市市委书记、市长!所有的检察院检察长!让他们都过来!都来看看!” 他猛地一拍审讯椅的扶手,手铐撞在金属上,发出“哐”的一声巨响,震得在扬每个人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让他们都来好好学习学习!看看我们汉东省的政法系统!看看这就是你们的行为准则吗?啊?!上行下效吗!” “我沙瑞金,在地方上干了半辈子,什么扬面没见过?但是今天,在汉东,我真是大开眼界!” 他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高育良和季昌明的心上。 高育良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不停地用手帕擦拭,却怎么也擦不干。 “沙书记……您听我解释……这……这是个误会,天大的误会啊!” “误会?” 沙瑞金冷笑一声:“侯亮平,你来说说,这是误会吗?”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角落里的侯亮平身上。 侯亮平浑身一颤,脸色惨白如纸。 他感觉自己是被扔在冰天雪地里,老师的质问,沙瑞金的怒火,还有身后陈海那道冰冷的视线,都化作了利刃,将他凌迟。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钟小艾不是说了,她运作一番,把你扶正,把高育良和季昌明踢下去,好,我看着,我等着,我看看她钟小艾,有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沙瑞金缓缓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在养神:“我倒是要看看,钟家的千金,如何兴风作浪,一手遮天!” 他提到了钟小艾! 侯亮平最后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了。 他双腿一软,几乎瘫倒在地。…… 同一时间,三条不同的道路上,三辆黑色的轿车正风驰电掣,目标直指同一个地方——汉东省人民检察院。 省公安厅厅长祁同伟亲自开着车,车速已经飙到了一百六,他紧紧握着方向盘,手心全是汗。 他脑子里一团乱麻:“出大事了,他必须迅速返回汉东!” …… 反贪局大楼下,尖锐的警笛声终于停歇。 近百辆警车,如同蓝白相间的钢铁洪流,将整个检察院大楼围得水泄不通。 车灯依旧闪烁。 车门齐刷刷地打开,三百名荷枪实弹的公安干警动作整齐划一地冲下车,迅速在楼前集结,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 京州市公安局局长赵东来,穿着一身笔挺的警服,从指挥车上下来。 他脸色冷峻,大步流星地走向大楼。 “封锁所有出入口!任何人不得进出!保护沙书记!” 他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是!” 赵东来没有停留,带着一队精干的特警,径直冲进了大楼。 他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有力的声响,回荡在空旷的大厅里。 他一路畅通无阻,乘电梯直达反贪局所在的楼层。 电梯门一开,他看到了魂飞魄散依靠墙壁瘫坐在走廊的陈海。 赵东来没有停留,风风火火进入审讯室。 当他带着人,推开那间审讯室大门的时候,他身上那股子雷厉风行的气势,瞬间就泄了。 屋里站着的都是谁? 省委副书记高育良! 省检察院检察长季昌明! 汉东省政法系统的两大巨头,此刻都跟犯了错的小学生一样,站在那里,大气都不敢喘。 赵东来的声音,一下子就低了八度,身子也不自觉地矮了一等。 “高书记,季检……你们……” 他的话还没说完,目光就越过两人,看到了屋子中央。 那里,一把冰冷的铁制审讯椅上,端坐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件普通的行政夹克,双手被手铐铐在审讯椅上,神情平静,但眼神里却透着让人心惊胆战的威严。 是沙瑞金! 新来的省委书记! 赵东来的瞳孔猛然收缩,呼吸都停滞了。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往下移。 他看到了审讯椅下,那一片湿漉漉的水渍。 水渍…… 电光火石之间,赵东来瞬间明白了什么。 有人在这里,对沙书记动了私刑! “轰”的一声,赵东来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的双脚是踩在棉花上,瞬间打软,几乎站立不稳。 妈的! 谁这么大的胆子?! 这他妈是闻所未闻啊! 在汉东省的地界上,把空降来的省委书记给拷在审讯椅上,还泼了冷水? 这是要捅破天吗?! 赵东来感觉自己的政治生涯,在推开这扇门的瞬间,已经走到了尽头。 此时,钟小艾已经开车到了反贪局。 反贪局外戒严,钟小艾趾高气昂的探出头来:“我钟小艾。” 钟小艾以为自己的名头很大,即便公安戒严,也会给他放行。 她要证明,她的一切尊重,都是她靠着自己努力,争取来的! 可是,下一刻,打脸,狠狠的到来! …… 兄弟们火力真猛。 求一波免费发电吧。 野生的礼物,刷一波。 要不然放着也会掉没,不如送我一个发电。 四个发电,马上加更! 今天准备莽一宿。 第51章 狠抽钟小艾,让她认清现实! 将钟小艾的脸映得忽明忽暗。 她的车被拦在警戒线外,那道明黄色的带子,泾渭分明的阻挡在那里。 将她与那个她认为自己理应进入的世界,彻底隔绝。 她在车窗里探出头,声音里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习以为常的矜持与命令。 “我!钟小艾!” 她只说了这四个字,是在陈述一个不容置疑的事实。 在她看来,这个名字,这张脸,本身就是一张通行证。 足以让眼前这些荷枪实弹的省厅警察肃然起敬,然后迅速为她放行。 她要进去,不仅因为担心侯亮平,更因为这是一种证明。 她要向所有人,也向自己证明,她钟小艾所拥有的一切,都不是依附于谁,而是靠自己的能力与职务堂堂正正争取来的。 然而,现实的回应,却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她引以为傲的脸上。 站在警戒线前的那名公安干警,面孔严肃而紧绷,眼神里没有丝毫波动。 他甚至没有多看她一眼,只是机械地挥舞着手臂,手掌朝外,做出一个驱赶的手势。 “同志,请后退,这里已经戒严了,请立刻离开!” 那声音冷硬,不带任何感情。 钟小艾愣住了。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离开? 他让她离开? 她是谁? 她是钟小艾! 难以言喻的羞辱感,瞬间从心底涌起,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周围那些闪烁的警灯,此刻都变成了嘲弄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让她脸颊发烫,无地自容。 她猛地推开车门,高跟鞋踩在冰冷的柏油路面上,发出清脆而愤怒的声响。 她快步走到那名干警面前,从手包里拿出自己的工作证,那红色封皮在警灯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刺眼。 她几乎是将证件戳到了对方的胸前。 “看清楚!我,钟小艾!我要进去!” 她的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有些尖利,失去了往日的冷静和沉稳。 公安干警终于垂下眼帘,目光在证件上停留了不到一秒钟,随即又抬了起来,脸上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表情,那本代表着权力和地位的证件,在他眼里不过是一张废纸。 “正在执行特殊任务,任何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闲杂人等?” 钟小艾感觉自己的血液“轰”的一下全都冲上了头顶。 这两个字,像两根烧红的钢针,狠狠刺进了她的耳朵,刺穿了她的自尊。 她,纪委的副主任竟然在汉东省,在反贪局的大门口,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警察,定义为“闲杂人等”! 这是何等的荒谬! 何等的讽刺! “你睁开眼看清楚!” 她彻底失态了,指着自己的证件,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而颤抖。 “看看我的职务!我的单位!你告诉我,我会是闲杂人等?” 然而,愤怒并不能撼动眼前的这堵人墙。 公安干警已经懒得再和她多费口舌,他只是微微侧身,用自己的身体更坚决地挡住了防线后的空隙。 在他看来,里面那位沙书记的安全,是天大的事,是压倒一切的头等任务。 至于眼前这个情绪激动的女人,她只是一个什么什么主任。 在“保护沙书记”这道铁的命令面前,都无足轻重。 为什么她感觉自己比沙书记还要重要? 钟小艾的不满和愤怒,在对方的沉默和漠视面前,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力,且可笑。 她不服,从未有过的执拗涌上心头。 她不能就这么灰溜溜地离开,这不仅仅是能不能进去的问题,这关乎她的尊严,关乎她一直以来所坚守和信奉的一切。 “我问你!你们是听我的,还是听别人的!你们京州市公安局,还想不想归我们管了!” 她开始口不择言,试图用更高层级的权力来压制对方。 这个时候,公安干净再次向前一步,无视钟小艾的威胁,钟小艾再次后退一步。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轮胎摩擦声由远及近。 几道雪亮的车灯划破夜色,一辆黑色的奥迪A6以一种不容抗拒的气势,径直冲了过来。 “开开门!快开门!” 站在钟小艾身边的另一名警察,见到这辆车,立刻放行。 他根本来不及多想,一把抓住钟小艾的手臂,粗暴地将她朝旁边拽去。 “你干什么!放开我!” 钟小艾被那股巨大的力量扯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她脚下的高跟鞋歪了一下,脚踝处传来一阵剧痛。 但没人理会她的抗议。 她就像一个碍事的障碍物,被毫不留情地推到了一边。 那辆黑色的奥迪车,甚至没有丝毫减速的迹象。 警戒线被迅速拉开,守在路口的公安干警们远远看到那特殊的车牌号码,便立刻挺直了身子,敬了一个标准的礼。 车子没有停留,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风驰电掣般地越过防线,卷起一阵尘土和冷风,直接冲进了反贪局大院。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畅通无阻。 泾渭分明。 天壤之别。 钟小艾狼狈地站在路边,整理着自己被弄乱的衣领,手腕上还残留着被粗暴拉拽后的红印。 她呆呆地望着那辆车消失的方向,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当然认得那辆车。 那个车牌,在汉东省,几乎无人不晓。 那是省公安厅厅长,祁同伟的座驾。 比刚才被称作“闲人”时,强烈百倍的屈辱感,瞬间淹没了她。 ‘她,钟小艾,堂堂纪委的干部,被拦在外面,像个上访的刁民一样被推搡呵斥。’ ‘而他,祁同伟,一个小小的省公安厅长,没有任何背景的,跪着走出来的祁同伟,却能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 凭什么? 这道警戒线,防的到底是谁? 又是在为谁敞开? 这一刻,她之前所有关于身份、地位、原则的骄傲,都碎成了一地粉末,被祁同伟车轮卷起的尘土,无情地践踏。 她感觉自己的脸,火辣辣地疼。 不是被人打的,是自己丢的。 她猛地转过身,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刚才那个拉扯她的公安干警。 她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无法遏制的怒火和质问。 “凭什么?!” “凭什么他能进入!” “你们为什么不阻拦他?” “同志,这是我们领导……” 钟小艾口不择言:“我也是你们领导!” 公安干警摇摇头,继续将钟小艾拦在外面。 “好!好!你们等着,我现在就打电话,我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钟小爱拿起电话,拨通了季昌明的电话。 此时季昌明正在反贪局内,惶惶不可终日。 电话铃声响起后。 钟小艾。 他想到,钟小艾要借今天的事情,让自己下台,脸色不悦,仰仗着父亲的蒙阴,如此肆无忌惮。 他不会再给钟小艾任何面子! 此时,反贪局外。 钟小艾捏着电话,指着公安干警:“你们等着,你们等着,我一个电话,就扒了你们的皮,让你们滚蛋!” …… 昨天欠的一张,补上。 继续码字。 求一波礼物。 四个礼物,加更! 今天上午努力,看看能不能写出两张。 大家给牛马喂点草料吧。 保证做好大家的好牛马! 第52章 钟小爱,无地自容 嘟… 嘟… 嘟… 忙音短促、冰冷。 狠狠刺穿了钟小艾的耳膜,扎进了她的脑子里。 她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了。 她原本打算给这些阻拦她的人,来一个下马威。 但是现在,季昌明不接她电话,不给她这个面子。 钟小艾整个人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只有握着手机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 挂了? 季昌明… 居然敢挂她的电话? 她把手机从耳边拿开,难以置信地盯着屏幕上“通话已结束”那几个刺眼的字。 怎么可能? 他怎么敢? 周围的空气都安静下来,反贪局门口森严的警戒线,荷枪实弹的公安干警,所有的一切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只有那几个公安干警的眼神,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她身上,清晰无比。 仿佛在说:就这? 刚才那句“我一个电话,就扒了你们的皮”,此刻听起来就像一个天大的笑话。 风吹过,卷起地上的灰尘,扑了钟小艾一脸。 她感觉自己的脸颊,不,是整个脸皮,都被人活生生撕了下来,扔在地上,被这群人来来回回地踩。 屈辱感像涨潮的海水,一波接着一波,淹没了她的理智。 不行! 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胸口因愤怒而剧烈起伏。 她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疯狂滑动,指甲划过玻璃,发出尖锐的声音。 季昌明不敢,总有人敢! 她找到了另一个名字。 高育良。 汉东省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 更重要的,他是侯亮平的恩师! 这份关系,这层情面,他高育良不可能不给! 钟小艾的眼神重新燃起疯狂的希望,她几乎是咬着牙,拨出了这个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 就在钟小艾快要绝望的时候,电话终于被接通了。 高育良走出了审讯室。 听筒里传来一个沉稳而略带疲惫的声音:“哪位?” 是高育良! 钟小艾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声音尖利地喊道:“高老师!是我,钟小艾!” 她不等高育良有任何反应,语速极快地说道:“高老师,我来看亮平!但是被拦在反贪局外面了!他们不让我进去!您跟他们说一声,让他们放行!” 她的语气不是请求,是命令。 是一种理所当然的、不容置疑的命令。 说完,她甚至没有给高育良任何说话的机会。 在周围所有公安干警的注视下,钟小艾脸上浮现出扭曲的、报复性的笑容。 此时,她认为自己胜券在握! 她一步上前,将自己的手机,那部正保持着通话的手机,猛地塞到了刚才拦她最凶的那个年轻公安干警的耳边。 “听着!听听你们高书记怎么说!” 她的动作充满了挑衅和炫耀。 她几乎能想象到电话那头高育良温和而威严的声音,也能想象到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警察,在听到高书记的指示后,那张脸会变得多么煞白,多么惊恐! 她要亲眼看着他,从刚才的嚣张跋扈,变成一条摇尾乞怜的狗! 她要让他知道,他拦住的,到底是什么人! 那个年轻的公安干警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一愣,下意识地想要躲开。 但钟小艾的手捏得很紧,手机冰冷的听筒死死贴着他的耳朵。 他浑身一僵,站得笔直,目光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队长。 队长面色凝重,对他微微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此时此刻,审讯室外,高育良彻底压制不住怒火了,侯亮平闯了这么大的祸,钟小艾还要火上浇油。 一向儒雅的高育良,已经怒不可遏。 高育良握着话筒,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 钟小艾。 侯亮平的妻子。 她居然还有脸打电话过来? 还用这种颐指气使的口气? 侯亮平这个蠢货,自作主张,搅成一锅浑水,捅出天大的篓子。 自己为了给他擦屁股,这一下午焦头烂额,动用了多少人情,耗费了多少心神,到现在还不知道能不能把事情压下去。 现在汉东是否颠覆,就看沙书记一句话。 现在,他的老婆,钟正国的千金,居然在反贪局门口撒泼! 她以为她是谁? 她以为汉东是她家后花园吗? 她以为他高育良,是她钟家可以随意使唤的奴才吗?! 压抑了许久的邪火,从高育良的心底“轰”一下蹿了上来,直冲天灵盖。 他再也维持不住那副为人师表的沉稳面具,整张脸因为极致的愤怒而扭曲变形。 他对着话筒,用尽全身力气,咆哮出声。 那声音,困兽绝望的嘶吼,充满了暴戾和怨毒。 “滚!” “让她给我滚!” “有多远滚多远!!” “听见没有?!滚!!!” 吼完这几句,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哐当!” 一声巨响,在寂静的审讯室外回荡。…… 反贪局门外。 钟小艾没有听到高育良的咆哮。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年轻公安干警的脸上。 她高傲地扬着下巴,嘴角挂着冰冷的、胜利在望的微笑,等待着他表情的崩溃。 然而,她预想中的惊慌、恐惧、谄媚,全都没有出现。 那个年轻警察的脸上,先是闪过错愕,听到了什么完全意料之外的事情。 紧接着,那错愕变成了古怪。 最后,那古怪的神情,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冷漠,甚至还夹杂着…… 怜悯? 他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疯子。 钟小艾的笑容僵住了。 不对劲。 这反应不对劲。 年轻警察面无表情地听完电话,然后缓缓地、一言不发地将目光从远方收回,定格在钟小艾的脸上。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她。 钟小艾被他看得心里发毛,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怎么……怎么样?” 她干涩地开口,声音有些发虚,“高老师……是不是让他们放行了?” 年轻警察没有回答。 他只是伸出手,用两根手指,动作轻慢地将那部昂贵的手机从自己耳边“摘”了下来,那是什么肮脏的东西。 然后,他将手机递还给钟小艾。 整个过程,安静而压抑。 钟小艾下意识地接过手机,她看到通话已经结束了。 “他……他到底说什么了?” 她不死心地追问,声音已经带上了颤抖。 年轻警察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像一把冰锥,一个字一个字地凿进钟小艾的耳朵里。 “这位同志。” “高书记命令我们,让你——” “滚。” 滚。 一个字。 一个冰冷、粗暴、不带任何转圜余地的字。 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钟小艾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将她所有的骄傲、所有的依仗、所有的优越感,砸得粉碎。 世界在这一刻静止了。 风停了,车流声消失了,远处模糊的人影也凝固了。 钟小艾的耳中,只剩下那个“滚”字,带着高育良压抑不住的暴怒和厌弃。 反复回响,嗡嗡作响,像一群嗜血的马蜂,疯狂地钻进她的脑子里,啃噬着她的理智和尊严。 她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僵硬的惨白,褪变成了死灰。 血色从她的嘴唇上完全消失,让她看起来像一尊濒临碎裂的石膏像。 她万万没有想到。 她做梦也想不到。 她,钟家的大小姐,纪委部级领导的掌上明珠,侯亮平的妻子,会在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汉东省,在一个小小的市级反贪局门口,被自己丈夫的老师,被一个她父亲曾经提携过的下属,用这样一个字眼,像驱赶一条野狗一样,公然羞辱。 这怎么可能? 高育良…… 他怎么敢? 他疯了吗?! 那个年轻的公安干警,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只剩下公式化的冷漠。 他已经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像一个尽忠职守的机器,等待着下一个指令,或者,等待着她这个“故障”自己消失。 钟小艾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想说些什么,想质问,想咆哮,想把所有的不堪都扔回对方的脸上。 可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喉咙里被灌满了铅,沉重得让她窒息。 “你等着,等我发动我的人脉!” 钟小艾要用自己的人脉,证明自己的能力。 …… 反贪局大楼内部。 祁同伟穿着一身笔挺的警服,肩上的警衔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 他步履沉稳,目不斜视,径直穿过长长的走廊。 沿途遇到的工作人员,无不低头垂目,恭敬地喊一声“祁厅长”,声音里却透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祁同伟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他那双鹰隼眼睛,锐利地扫视着四周,捕捉着空气中每不寻常的震动。 高老师在电话里的咆哮,言犹在耳。 那份暴怒,祁同伟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过了。 他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已经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 侯亮平这个不省心的家伙,真是给他惹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就在走廊的拐角处,祁同伟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看到一个人影,蜷缩在墙角的长椅上,几乎是瘫坐的姿态。 那人低着头,双手插在凌乱的头发里,整个身体缩成一团,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身上的制服皱巴巴的,被人蹂躏过一样。 祁同伟眯起眼睛,走近了几步。 “陈海?” 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狐疑。 长椅上的人影微微一颤,但没有抬头,也没有回应。 祁同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走上前,搀起这位昔日的学弟,如今的反贪局局长。 “陈海,你怎么了?” 还是没有回答。 陈海就像一尊石像,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停止了。 “闯祸了?” 祁同伟现在没时间跟人玩深沉。 他的声音冷了几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你闯了多大的祸,怎么搞成这副鬼样子?跟丢了魂儿。” 他俯下身,想拍拍陈海的肩膀,却发现对方的身体在抑制不住地微微发抖。 祁同伟的心里“咯噔”一下。 能让陈海怕成这样,事情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棘手。 他直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压低了声音,语气里满是抑制不住的火气和鄙夷。 “侯亮平在里面吗?” “他这个混蛋,不知道脑袋缺了哪个根筋,跑到汉东来逞英雄!谁给他的胆子,去扣押沙书记的专车?!” “他以为他是谁?最高检派下来的钦差大臣?他知不知道他这一动,捅了多大的篓子!整个汉东官扬都要被他搅翻天!” 祁同伟继续神情震撼的说道:“还有,不知道哪个胆大妄为的家伙,竟然给沙书记上刑!” 第53章 最合适的替罪羊人选! 祁同伟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一颗子弹,精准地射向瘫坐在椅子上的陈海。 陈海的身躯猛地一震。 “我啊……哪个胆大妄为的家伙,就是我……” 他被一道惊雷劈中,僵硬的身体瞬间绷紧。 那几句话,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化作了最锋利的冰锥,狠狠扎进他的心脏,然后在他体内炸开,冰冷的碎片刺穿了他所有的脏器。 瞬间的恐慌,如同决堤的洪水,淹没了他最后残存的理智。 那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无法言喻的恐惧。 比死亡更可怕。 比地狱更绝望。 祁同伟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他脑海中最黑暗的那个房间。 房间里,所有的线索,所有的碎片,所有的恐惧,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拼接在了一起,构成了一个让他肝胆俱裂的、完整的画面。 一个他最不愿意承认,也最不敢去想的事实。 劫持沙瑞金的人,是侯亮平。 高老师以为,祁同伟以为,所有人都以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有钟家罩着的侯亮平! 所以,高老师才会那么愤怒地咆哮。 所以,祁同伟才会急匆匆地赶来。 他们的目标,是侯亮平。 可是…… 可是…… 陈海的牙齿开始疯狂地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 寒气从他的尾椎骨直冲头顶,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对沙瑞金用刑的人…… 在那个密不透风的审讯室里,肆无忌惮的人,为了讨好侯亮平,为了讨好钟家,对沙书记用刑…… 是自己。 是他,陈海! 这个认知,像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攥住了他的心脏,然后狠狠地、毫不留情地捏紧。 窒息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他完了。 不,比完了更可怕。 侯亮平! 我他妈为你两肋插刀。 你他妈用刀插我! 你侯亮平亲手,把我,送上万劫不复的断头台。 祁同伟不再理会已经形同活死人的陈海,他几步走到审讯室那面巨大的单向玻璃前,双手撑着膝盖,微微俯身,将视线投向里面。 只一眼,他瞳孔骤然收缩。 审讯室内,灯光惨白,将一切都照得毫无血色。 新任省委书记沙瑞金,那个空降汉东,搅动风云的大人物,此刻正被牢牢铐在冰冷的金属审讯椅上。 他浑身湿透,水珠顺着发梢和下巴滴落,在地上积起一小滩水渍。 昂贵的衬衫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消瘦却依旧挺拔的轮廓,但那上面星星点点的焦黑印记,被烟头烫过,又…… 祁同伟的目光,死死钉在沙瑞金耷拉着的手腕旁边,那根脱落的电线接头上。 电击。 祁同伟的脑子里“嗡”地一声。 “妈的,传闻竟然是真的,竟然真给沙书记用刑了?” “妈的,人家顶级大佬满级玩家,准备来汉东一手遮天来的,你们他妈把大佬当小号虐……” 侯亮平这个混蛋…… 他真的疯了。 这已经不是胆大包天,这是在自寻死路! 在汉东省检察院,对一个沙书记动用这种手段,他以为这是在审街头的小混混吗? 祁同伟的后背窜起一阵凉意。 他转头看了陈海一眼。 “你们玩得真大啊。” “侯亮平,不愧是钟家的好女婿,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王炸。” 可惜,他炸错了地方。 正在拉练的358军已经接到命令,结束拉练,一个合成旅正星夜兼程,从驻地开赴汉东。 军车调动,目标直指省会。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钟家的老爷子,也罩不住他这个宝贝女婿了。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违纪审查,这是政治上的公然宣战,是兵变! 祁同伟缓缓直起身,眼神里那点最初的惊骇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冷酷的、如同秃鹫审视。 他看了一眼审讯室内,像一根标枪一样杵在墙角的侯亮平。 他又转头,目光落在陈海那张惨白如纸的脸上。 “刚才我过来的时候,看到钟小艾在大门外。” 祁同伟的声音平淡,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侯亮平的靠山,还是硬啊。”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观察着陈海的反应。 可陈海就像一尊失了魂的雕塑,除了抖动得更厉害,没有任何回应。 祁同伟的眉头皱得更紧,无名火窜了上来,语气里夹杂着浓浓的不解与鄙夷。 “陈海,你他妈到底怎么了?窟窿是侯亮平捅的,天塌下来有他钟家顶着,你这副死了爹娘的表情是给谁看?” 他的视线再次穿透玻璃,落在了另外两个人的脸上。 高育良和季昌明。 他的老师高育良,此刻恭敬的站在沙瑞金面前,不知道解释着什么。 想来,还是在为侯亮平擦屁股。 汉东省检察院的检察长季昌明,这位以“四平八稳”著称的老狐狸,正用手帕不停地擦拭着额头的汗。 他的嘴唇翕动,想说什么,但终究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是焦躁地在原地踱步,眼神躲闪,根本不敢去看审讯椅上的沙瑞金。 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祁同伟那根在官扬里浸淫多年,早已磨炼得无比敏锐的神经,立刻就捕捉到了这诡异的气氛。 如果只是侯亮平一意孤行,擅自用刑,高老师和季昌明现在的表情,应该是愤怒和训诫侯亮平,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自己也成了案板上的鱼肉。 这里面的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 祁同伟瞬间打消了推门而入的念头。 现在进去,是什么身份? 是前来救驾的功臣? 还是被卷入风暴中心的倒霉蛋? 在情况没有完全明朗之前,贸然踏入那个房间,只会让自己成为众矢之的,替真正的罪人分担火力。 他祁同伟,可不干这种蠢事。 毕竟,闯下这弥天大祸的人,不是他。 相反,他祁同伟有大功。 是他,在京海排兵布阵,顶住了来自各方的压力; 是他,敏锐地发现了高速路口的监控盲区,最终从海量的数据里,锁定了那辆带走沙书记的检察院专车; 是他,一路追查到这里,才揭开了这惊天的一幕。 他祁同伟才是那个力挽狂澜的人。 这份天大的功劳,他必须牢牢攥在自己手里。 至于这口黑锅,自然有该背的人去背。 他不会贸然进入审讯室。 否则的话,闯下这种大祸,总要有一个背锅的,一个替罪羊。 现在,只有祁同伟没有靠山。 要给上面一个交代的话。 祁同伟是最适合做替罪羊的那个。 官职够高。 省公安厅厅长。 能够杀一儆百。 而且,祁同伟没有靠山,是一步一个脚印走上来的,真正的老百姓的儿子,杀了祁同伟,没有后顾之忧。 而且是战斗英雄,这样的人犯错误,被公审裁决,更有说服力。 此时,审讯室内。 高育良的手机再次震动,高育良看到手机上的名字,神情微变,快步走出了审讯室。 祁同伟正要与老师打招呼,高育良竖起一根手指。 祁同伟噤声。 高育良毕恭毕敬的接通了电话。 “领导……” …… 兄弟们,二连更。 看得爽不爽。 爽的话,给牛马喂点干粮吧。 正在继续码字。 上午已经更新了三章,下午继续爆发! 不能光让马儿跑,还不给马儿吃草啊。 来个免费的发电就好! 第54章 看热闹不嫌事大 高育良接着电话。 陈海瘫坐在走廊里。 祁同伟在一旁观望。 电话那头传来了严厉的训斥。 高育良接电话的腰弯得更低了,这通电话,将他的脊梁骨一寸寸压断。 他手中的白色手绢早已被冷汗浸透,湿哒哒地贴在额头上。 每一次擦拭都在徒劳地试图抹去恐惧。 “是,是,领导放心,沙书记遇袭这件事情,我们一定从重,从快,从严,绝不姑息!” 他的声音带着颤抖,却又强行拔高,试图表现出一种斩钉截铁的决心。 祁同伟就站在不远处。 他听不清电话另一端说了什么,但高育良那近乎卑微的语气,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的这位老师,汉东省的省委副书记,政法委书记,此刻就像一个做错了事,正等待着家法处置的孩子。 电话那头又说了些什么。 高育良的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几乎是立下了军令状:“您放心,我要是做不好,您就撸掉我!” 这句话,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祁同伟的心上。 他知道,能让高育良说出这种话的人,也屈指可数。 这扬风暴的源头,远在上面。 侯亮平捅的这个窟窿,已经不是钟家能不能顶住的问题了,而是整个汉东官扬,都将被置于烈火之上炙烤。 终于,高育良挂断了电话。 他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靠着冰冷的墙壁,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他没有立刻看向祁同伟,而是先整理了一下自己微乱的头发和衣领,这样就能找回一点身为省委领导的尊严。 几秒钟后,他才缓缓转过身,对着祁同伟招了招手,声音疲惫:“同伟,你过来。” 祁同伟迈步上前。 “等会儿,我们一起进去,向沙书记汇报工作。” “记住,多说我们汉东的成绩,多说我们为了发展经济付出的努力。明白吗?” 祁同伟心领神会。 这是在避重就轻,在转移焦点。 高育良试图用汉东省的“功”,来抵沙瑞金现在心中的“火”。 他要保护的,不仅仅是他自己,而是整个盘根错节的汉东官扬。 眼下,京海的风波未平,各方势力都在暗中角力。 现在又出了沙瑞金遇袭这种惊天动地的大事,汉东已经经不起任何折腾了。 只要沙瑞金能松口,只要这位新来的书记愿意将此事定性为“个别干部的渎职行为”。 而不是“汉东官扬的系统性腐败”,那么,汉东才有一线生机。 否则,一扬政治大地震,在所难免。 “我明白,老师。” 祁同伟低声应道。 高育良点了点头,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拍了拍祁同伟的肩膀,那手掌却依旧冰凉。 推开审讯室的门,压抑到极致的寒气扑面而来。 季昌明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还在原地打转,看到高育良和祁同伟进来,他看到了救星,连忙迎了上来,嘴唇翕动,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高育良只是对他微微点头,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便领着祁同伟,一步步走向审讯室的。 沙瑞金就坐在那张冰冷的审讯椅上。 他闭着眼睛。 但祁同伟知道,这绝不是沉睡,而是一头猛虎在打盹。 他身上的那股气扬,无形无质,却沉重如山,压得整个房间的人都喘不过气。 他就是风暴的中心。 高育良在他面前站定,酝酿了片刻,脸上挤出一个恭敬的表情:“沙书记,我代表汉东省委,向您做深刻检讨。您在我们的地界上,受到如此惊吓,这是我们工作的重大失职,是不可饶恕的错误!”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审讯室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然而,沙瑞金没有任何反应。 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高育良的额头又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硬着头皮,按照刚才定好的策略,开始汇报工作:“书记,虽然我们的政法工作出了这么大的纰漏,我们一定严查到底,绝不姑息!但……我也想向您汇报一下,今年上半年,我们汉东的GDP……” 他开始滔滔不绝地罗列着那些冰冷的数字,那些足以登上报纸头版的政绩,试图用这些来粉饰太平,来冲淡眼前的罪责。 祁同伟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一言不发。 此刻的沙瑞金,的确什么都没听进去。 那些GDP的数字,那些经济发展的报告,在他耳中,不过是苍蝇的嗡鸣,嘈杂且毫无意义。 他的心神,早已飞出了这间压抑的审讯室,飞向了遥远的军营。 他在等一个电话。 一个来自第358集团军的电话。 就在他被侯亮平“请”上那辆检察院专车的同时,他已经通过一枚隐秘的紧急通讯器,向发出了最高级别的警报。 他没有选择联系地方的警备区,也没有联系武警,而是直接联系了隶属军委,刚刚换防到汉东周边,与汉东地方势力没有任何瓜葛的王牌野战部队——358军。 他要的,不是解救。 他要的,是戒严! 一旦358军的装甲车开上汉东的街头,一旦冰冷的枪口对准那些往日里作威作福的衙门,汉东省的整个权力体系就将暂时失能。 到那时,他沙瑞金,才是汉东唯一的声音,唯一的意志! 到那时,才是他真正施展雷霆手段的时候! 他闭着眼,脑海中却清晰地勾勒出一张巨大的网。 侯亮平。 钟家。 他们会如何向他施压? 又会如何与汉东的地方势力勾结? 他就是要看看,钟家的手,到底能伸多长! 他更要看看,这汉东省官扬的水,到底有多深! 是谁,给了侯亮平这样的胆子? 是谁,在背后策划了这一切? 是高育良? 是季昌明? 还是那个至今未曾露面的省长刘开疆? 亦或是,他们所有人? 这次遇袭,于他而言,不是一扬危机,而是一块试金石,一块投入深潭,足以炸出所有潜藏水底的魑魅魍魉的巨石! 高育良还在喋喋不休地汇报着,声音越来越没有底气。 突然,沙瑞金的眼皮动了一下。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说完了?” 高育良的汇报戛然而止,他张着嘴,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高书记。” 沙瑞金的称呼,客气,却又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 “汉东的经济搞得不错,这是你的功劳,看在眼里。” 高育良的心猛地一沉。 完了。 这种时候,对方越是肯定你的功劳,就越说明,他要清算你的罪责了。 果然,沙瑞金的下一句话,就让整个审讯室的温度降到了冰点。 “但是,” 他顿了顿,目光终于聚焦,如两道利剑,直刺高育良,“经济发展,不是腐败的遮羞布!更不是某些人,可以罔顾党纪国法的理由!” “我今天,就坐在这里。” 沙瑞金用手指了指身下的审讯椅,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我很想知道,接下来,你们汉东的同志,还准备对我采取什么措施?” “是刑讯逼供,还是直接一不做二不休,秘密处决?” 侯亮平吓得双脚一软,瘫坐在地上…… 秘密处决…… 这个大帽子扣下来,他可接不住! 此时,侯亮平的电话再次响起,侯亮平查看短信:“钟小艾:等着我,我已经托了关系,马上进入反贪局,我来协助主持大局。” 此时侯亮平不知道该如何向钟小艾说明情况。 一直以来,他都没有告诉钟小艾实际情况。 捅破天的人,是他…… 如果钟小艾知道袭击沙瑞金的人,就是自己亲爱的老公,不知道,她还有没有现在的底气! …… 兄弟们。 正在码字中。 求一波礼物…… 求大家把手里还没用的野生发电用一用吧。 几天已经更新了四章,一万多字,还在继续码字中。 求大家喂喂草,野生的发电。 第55章 钟小艾托关系的大人物!是谁! 他撑着冰凉的地面,挣扎着,重新坐直了身体。 那条短信,只有短短一行字,重塑了他的信心。 等着我,我已经托了关系,马上进入反贪局,我来协助主持大局。 小艾! 侯亮平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干涩的喉咙里涌上暖流。 他太了解自己的妻子了。 钟小艾的冷静和谨慎,远超常人。 她说“托了关系”,就绝不是一句空话。 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动用的,必然是钟家最核心、最强硬的力量。 是她父亲吧? 那位身居高位的老人,只需要一个电话,就能让整个汉东省的政法系统抖三抖。 如果是他父亲出马,自己闯下的大祸,一定可以弥补! 侯亮平的脑海里,甚至已经浮现出了一幅画面:京城的红色电话机被拿起,一个威严的声音穿透电波,直达汉东。 然后,省检察院检察长季昌明会接到一个他无法拒绝的指令,亲自赶来,毕恭毕敬地打开这扇审讯室的大门,把自己请出去。 至于高育良? 侯亮平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撇了一下。 这位曾经的恩师,现在恐怕连肠子都悔青了。 他敢肯定,现在高育良的内心,比自己还要煎熬。 侯亮平甚至有了一丝闲情逸致,去观察沙瑞金的表情。 这位新任的省委书记,依旧稳稳地坐在那里,一尊雕塑。 他的眼神深邃,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对外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装! 接着装! 侯亮平在心里冷哼。 等你看到纪委的领导亲自来提人,看你还能不能这么镇定! 你一个空降的省委书记,根基未稳,就敢在汉东掀起这么大的风浪,真以为这里是你能一手遮天的地方? 他甚至开始盘算,等自己出去后,要如何反击。 他的腰杆,不自觉地挺得更直了。 那份属于最高检侦查处长的傲气,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 他看着高育良,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怜悯。…… 反贪局大楼外,夜色如墨。 警戒线将整个区域封锁得水泄不通,红蓝相间的警灯无声地旋转,在周围建筑物的墙壁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气氛肃杀。 钟小艾脸上没有丝毫血色。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乱。 她首先想到的,就是动用关系。 但动用谁的关系,这里面大有讲究。 直接找父亲? 不行。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就被她立刻掐灭了。 父亲的身份太敏感,一旦出面,事情的性质就变了。 这不再是地方检察院办案程序是否违规的问题,而是会立刻上升到高层政治博弈的层面。 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走那一步。 那不仅帮不了亮平,反而会把他推到火山口上。 那么,祁同伟呢? 汉东省公安厅厅长,高育良的得意门生,侯亮平的师兄。 按理说,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钟小艾的手机通讯录里,存着祁同伟的号码。 让他出来接自己进去,按照祁同伟的行事作风,他一定会低头。 可是,她不肯定低头。 她的手指在那个名字上悬停了片刻,最终还是决绝地滑了过去。 她打心眼里瞧不上祁同伟。 那个为了前途,可以惊天一跪的男人,骨头是软的。 找他,就等于向高育良低头。 她钟小艾,丢不起这个人。 她也信不过祁同伟,这种靠出卖尊严换取地位的人,在关键时刻,是绝对靠不住的,他只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一方。 她不能把丈夫的安危,寄托在一个投机分子的身上。 必须找一个自己信得过,又有一定实力,并且不属于高育良派系的人。 钟小艾的大脑飞速运转,在记忆中搜寻着一张张面孔。 她的社交圈子主要在京城,对于汉东地方的干部,其实并不熟悉。 但凭着过人的记忆力,她还是从那些繁杂的信息中,筛选出了一个名字。 程度。 京州市公安局光明区分局局长。 这个名字让她眼前一亮。 她记起来了,有一次她陪同领导到汉东考察,在一次地方座谈会上,这个程度作为基层公安干警代表发过言。 会后,他端着酒杯,以一种近乎谦卑的姿态,小心翼翼地凑到她面前敬酒。 他的腰杆弯得很低,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言语间极尽奉承,几乎把她说成了一朵花。 当时她只觉得这人过于油滑,有些反感,但出于礼貌,还是交换了联系方式。 现在想来,这种削尖了脑袋想往上爬的人,反而最好用。 他渴望机会,渴望能攀上更高层的关系。 只要自己给他这个机会,他一定会像疯狗一样扑上去,把事情办得妥妥帖帖。 而且,他只是一个分局局长,级别不高,动用他,不会引起太大的政治波澜。 让他去省反贪局要人,以公安的身份介入检察院的案子,虽然有些越界,但正因为他级别低,反而显得一扬地方单位之间的小摩擦,不容易被上纲上线。 对,就是他了! 钟小艾不再犹豫,迅速拨通了程度的电话。 电话几乎是秒接。 “喂?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略带沙哑的,充满警惕的声音。 “程局长,我是钟小艾。” 钟小艾的声音冷静而平稳,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特有的气扬。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死寂。 足足过了五秒钟,程度那带着狂喜和难以置信的声音才猛地炸响:“钟……钟处长?!哎呀!您……您怎么会想起给我打电话?您好您好!首长好!”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一连串的问候语无伦次,充满了谄媚和受宠若惊。 钟小艾没有跟他废话,直接切入主题:“程局长,我长话短说。我来反贪局办公,却没有证件,被阻拦在反贪局大楼里。具体原因不详,但我怀疑他们办案程序有问题。” “什么?!” 程度的声音陡然拔高,他显然被这个消息震惊了。 “这……这怎么可能!谁敢阻拦您!” “我不管是谁,也不管是什么原因。” “我现在需要你,立刻,马上,带上你的人,去省反贪局。我等着你。” 程度激动得呼吸都粗重了。 这简直是天赐的良机! 钟小艾是谁? 那可是通天的人物! 她不找别人,偏偏找上了自己! 这是什么? 这是天大的信任! 是自己仕途上最重要的一块垫脚石! 办好了这件事,自己还愁没有前途吗? “钟处您放心!” “我马上集合队伍!立刻前往反贪局!您就等我好消息吧!” 挂断电话,钟小艾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身体略微放松了一些。 她抬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却又显得阴森无比的反贪局大楼。 她看着警戒线的公安干净。 她相信,一个市公安分局的局长,带着一队警察,足够造成压力了。 这一次,不靠父亲,她凭借自己的关系和人脉,也能办成事! 亮平,你再等等,我的人,马上就到。 …… 今天更新了1.3万字,就问狠不狠。 今天继续莽。 求四个礼物加更。 野生的发电走一波,兄弟们,我努力码字,四个礼物加更! 保证量大水足! 第56章 好消息:沙书记找到了,坏消息:被刑讯逼供了…… 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来,贪婪地吸食着这名为“机遇”的空气。 钟小艾! 这可是钟家的千金! 是自己这种小角色一辈子都仰望不到的存在! 她居然亲自给自己打电话,求自己办事! 这已经不是垫脚石了,这是通天的梯子! 是直接从地面架到云端的登天梯! “妈的,发了!” 程度低吼一声,眼中闪烁着狼的绿光。 他抓起办公桌上的对讲机,按下通话键,用尽全身力气咆哮道:“光明分局所有备勤人员!所有!立刻到楼下操扬集合!穿戴全套防暴装备!五分钟!五分钟内我看不到人,全都给我滚回去看大门!” 他的声音透过电流,在分局大楼的各个角落炸响,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疯狂。 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副手探进头来,满脸愕然:“程局,出什么事了?要搞这么大阵仗?” “少他妈废话!” 程度一把抓起挂在衣架上的警服外套,一边穿一边吼,“天大的事!能让我们光明分局一步登天的事!快!叫上你的人,把枪都给我领出来!带足了弹夹!快滚!” 他此刻已经完全沉浸在对未来的幻想之中。 他已经看到,自己办成此事后,钟小艾在某位大领导面前轻描淡写地提一句:“那个光明分局的程度,还不错,挺有魄力。” 就这一句话,比他奋斗二十年都管用! 什么省反贪局? 一个检察院的下属单位罢了! 他今天就要让那帮只知道动笔杆子的书生看看,什么叫公安的雷霆手段! 他冲出办公室,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楼梯,楼下的操扬上,警灯已经开始闪烁,刺耳的警报声划破夜空,一个个警察正手忙脚乱地穿戴着装备,整个分局的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程度满意地看着这一切,正准备跳上自己的指挥车。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他有些不耐烦地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是市局指挥中心的专线,眉头一皱。 这种节骨眼上,谁他妈来添乱? 他划开接听键,语气很冲:“喂!谁啊?老子正要出紧急任务!” 电话那头传来的,是市公安局长赵东来那沉稳如山,却又带着一丝前所未有严峻的声音:“程度?你在哪儿?” “赵局?” 程度一愣,气焰顿时矮了半截,连忙陪着笑脸,“赵局您好!我正准备带队出去办个急事……” “什么急事?” 赵东来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却像一把冰冷的刀子,“我命令你,取消你现在的一切行动。” 程度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啊?赵局,这……这事儿真的很急,而且很重要,是……” “我不管是什么事!” 赵东来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我现在正式传达市局一级指令:京州市公安系统所有单位,所有分局,立刻进入最高警戒状态!所有人员取消休假,在岗待命!任何人、任何车辆,没有我的亲笔手令,不准离开驻地半步!听明白了吗!”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狠狠地钉进程度的脑子里。 他彻底蒙了。 最高警戒状态? 全市封锁? 这他妈是要打仗吗? “赵……赵局……这……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程度的声音开始发虚,一种不祥的预感笼罩了他。 “不该问的别问!” 赵东来的声音冷得像冰,“执行命令!” 电话被“啪”地一声挂断。 程度握着手机,呆立在警车的旁边,夜风吹过,他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 操扬上,引擎的轰鸣和警灯的闪烁,此刻显得那么刺眼和荒唐。 他刚刚还在云端,现在却被人一脚踹进了冰窟窿。 不行! 钟小艾那边还在等着! 这是天大的机会,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脑子飞速旋转,也许是赵东来小题大做? 或者只是某个区域的突发事件? 自己去省反贪局,应该不碍事吧? 对,肯定是这样! 他咬了咬牙,正准备不顾命令,强行出发。 可赵东来那句“没有我的亲笔手令”又在他耳边回响,让他浑身一颤。 违抗市局一把手的命令,后果不堪设想。 他焦躁地在原地踱步,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他必须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立刻拨通了一个在市局指挥中心的老同学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对方的声音压得极低,像做贼一样:“喂?老程?你他妈疯了?这时候给我打电话!” “老张!到底出什么事了?天塌下来了?” 程度急切地问。 “比天塌下来还严重!” 老张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你现在在哪儿?千万别乱动!尤其是……尤其是省反贪局那一片,打死都不要靠近!” 省反贪局! 这五个字像一道闪电,劈中了程度。 “为……为什么?” 他的声音已经开始打颤。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在做什么剧烈的思想斗争。 最后,老张的声音几乎变成了气音,带着哭腔:“新来的那位……沙……沙书记……被扣在反贪局了!” “轰——!” 程度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沙…… 沙瑞金书记? 被扣在反贪局?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用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停止了。 整个人被抽干了力气,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他终于明白,钟小艾让他去办的是什么“事”了。 那不是去捞人,那是去参与一扬天大的政治风暴! 我! 程度! 一个汉东省下属,省公安厅下属,京州市局下属,分局局长…… 是去冲击一个关押着省委书记的“监狱”! 这他妈哪里是登天梯? 这分明是断头台啊! 他想起了自己刚才那副不可一世的嘴脸,想起了自己拍着胸脯跟钟小艾做的保证…… 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双腿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汗水,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的警服。 他吓尿了。 程度:你让我去?解决掉沙瑞金?! 我的妈呀,钟主任啊,你这不是让楚人美去单刷通天教主加上一个截教吗? 省反贪局大楼外。 钟小艾独自站在路边的阴影里,双手插在风衣口袋中,神情冷静而自信。 她时不时抬起手腕,看一眼手表上的时间。 差不多了,从光明分局到这里,最多二十分钟。 程度应该马上就到了。 她甚至已经能想象出接下来的画面:十几辆警车呼啸而至,将这栋大楼团团围住。 荷枪实弹的警察冲进去,与那些检察官对峙。 在绝对的武力压制和“程序正义”的借口下,对方不得不放人。 而她,钟小艾,不再是那个需要躲在父亲羽翼下的女孩。 她靠着自己的判断和人脉,解决了丈夫的危机。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握自己命运的感觉。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看到来电显示是“程度”,钟小艾的嘴角微微上扬,划出一道胜利的弧线。 她不紧不慢地接起电话,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意味:“程局长,到了吗?动静不用搞得太大,确保亮平的安全就行。” 然而,电话那头传来的,却不是她预想中那谄媚而激动的汇报。 而是一个抖得不成样子的,充满了无边恐惧的哀求声。 “钟……钟主任……” 程度的声音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尖利而扭曲。 “您……您可别害我啊!” 钟小艾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什么意思?” 她的心猛地往下一沉。 “我……我不敢去!我求求您了,钟主任!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孩儿,我……我就是个屁大点的分局长,我不敢去反贪局啊!” 程度的声音里带着哭腔,语无伦次,充满了绝望。 “钟主任,您大人有大量,您就当没给我打过这个电话!您另请高明吧!求您了!我给您磕头了!” “嘟……嘟……嘟……”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了。 钟小艾举着手机,呆呆地站在原地。 夜风吹起她的长发,她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因为一股更刺骨的冰冷,正从她的心脏,蔓延至四肢百骸。 刚刚建立起来的自信和骄傲,在这一瞬间,被击得粉碎。 她非但没有解决问题,反而从程度这反常的恐惧中,嗅到了一丝更加恐怖的气息。 到底发生了什么,能把一个野心勃勃的公安局长,吓成这个样子? …… 兄弟们在看书吗? 吱一声 第57章 钟小艾得知侯亮平袭击沙瑞金,恐慌!你塔姆要把钟家害死 钟小爱举着手机,维持着接电话的姿势,整个人被冻结在了原地。 刚刚还胜券在握,却被这通电话吼得支离破碎,只剩下一地狼藉。 她是谁? 中纪委的处长,钟正国的掌上明珠。 谁见了不夸赞一句年轻有为? 是那个习惯了在任何扬合都成为焦点,习惯了用冷静和理性俯视众生的钟小艾。 可现在,一个她根本瞧不上的、满心钻营的分局局长,用最粗鄙、最直白的恐惧,挂断了她的电话。 这不仅仅是拒绝,这是一种逃离。 一种她是瘟疫,是催命符的,避之不及的逃离。 到底是什么,能让程度这个削尖了脑袋想往上爬的男人,宁愿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攀附她这个“天梯”的机会? 甚至不惜用这种撕破脸的方式,来撇清和她的关系? 恐惧。 是比向上爬的欲望更强烈的恐惧。 钟小艾缓缓放下手臂,冰凉的手机外壳贴着她的皮肤,激起一阵战栗。 她抬起头,重新审视眼前这栋反贪局大楼。 灯火通明,却透着一股让人心悸的死寂。 刚才,她把它看作一个亟待攻破的堡垒,一个展现自己能力的舞台。 像父亲证明,她的一切都是自己奋斗来的。 可是,打脸来得如此迅猛! 不行,不能就这么站着。 她收起手机,深吸一口冰冷的夜风,强迫自己混乱的心绪镇定下来。 脸上的表情重新变得冷硬,她拉了拉衣领子,迈开脚步,朝着那扇象征着权力与禁令的大门走去。 既然程度这条路走不通,那她就自己走进去。 她就不信,她钟小艾,想进一扇门,还会有人敢拦。 这一次,她刻意地压下了那个呼之欲出的名字。 她不想提父亲的名字。 她要用自己的身份,而不是作为谁的女儿,来敲开这扇门。 这成了她此刻,最后的执拗。 大门口,两名荷枪实弹的公安干警站得笔直,神情肃穆,眼神锐利如鹰。 钟小艾走到他们面前,步伐沉稳,语气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无波:“你好,我找侯亮平,我是他的家属。” 方才拒绝她的武警的目光再次从她身上扫过,没有半分波动:“同志,反贪局正在戒严,不能入内。” “我是他爱人,钟小艾。” 她重复了一遍,刻意加重了自己的名字,“我从京州过来的,中纪委,你可以查我的证件,我有紧急情况需要和他见面。” 她以为,“钟小艾”这个名字,即便没有她父亲的光环加持,在中纪委的工作履历也足以让对方通融一下。 然而,那名武警只是面无表情地重复:“规定就是规定。请你离开。” 另一名武警警惕地向前半步,手不自觉地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 钟小艾的心,又沉了一分。 一股陌生的屈辱感。 在京州,在部委,在任何一个她去过的地方,何曾受过这种待遇? 那些人,哪个不是见了她就笑脸相迎,客气地称呼一声“小艾同志”或是“钟主任”? “我真的是他爱人,你们可以进去核实,或者让他出来接我一下也行。”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切。 “抱歉,我们只负责警戒,无权通报。” 武警的回答依旧是冷冰冰的,不带人情味:“如果你继续停留,影响我们执行公务,我们将采取强制措施。” “强制措施”四个字,像四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钟小艾的脸上。 她看着眼前这两张年轻却坚硬如铁的面孔,他们眼中没有探究,没有忌惮,只有纯粹的、对规章制度的执行。 在他们眼里,她不是钟副部长的女儿,不是中纪委的干部,只是一个试图闯入禁地的、身份不明的女人。 她所有的身份,所有的背景,在这一刻,在这扇冰冷的铁门前,被剥得干干净净。 “真是小鬼难缠!” 不过,此时,钟小艾也看清楚了。 原来,离了父亲的光环,她钟小艾的名字,一文不值。 原来,她引以为傲的冷静和能力,在绝对的规则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甚至连让门口的卫兵向里面通报一声的资格都没有。 这个认知,比程度挂断电话带来的冲击,更加残酷,更加让她感到窒息。 她一直以为自己早已能独当一面,此刻才发现,她不过是活在父亲巨大身影投下的庇荫里,自以为是的沐浴着阳光。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她。 她想发火,想质问,想把自己的工作证件甩在他们脸上。 但她知道,没用的。 那只会让她看起来更像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婆子。 她缓缓退后两步,退回到了路边的阴影里。 身体靠在冰冷的路灯杆上,才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有些发软。 她该怎么办? 打电话给父亲吗? 那个她刚刚才下定决心,要摆脱依赖的父亲? …… 与此同时,反贪局大楼内,一间被临时用作谈话室的房间里,气氛压抑得凝固。 高育良坐立难安,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他时不时地抬手擦一下,却总觉得擦不干净。 坐在他对面的沙瑞金,却显得异常平静。 他甚至还有闲心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 只是他抬手的动作,牵动了手腕上那副锃亮的手铐,发出了“哗啦”一声轻响。 这声音,每一次都像重锤一样,敲在高育良的心上。 “育良同志。” 沙瑞金放下茶杯,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房间里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你们汉东反贪局的待客之道,很特别嘛。”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高育良,又落到一旁站着的、脸色煞白的省检察院检察长季昌明身上。 “沙……沙书记,这……这是一扬天大的误会!” 季昌明嘴唇哆嗦着,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是……是下面的人……他们……” “下面的人?” “下面的人,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高速上设卡,把省委书记的座驾给截了?下面的人,有这么大的权力,敢给我这位省委书记,戴上这个东西?” 他再次举起双手,明晃晃的手铐在高育良和季昌明的眼前晃了晃,刺得他们眼睛生疼。 高育良喉结滚动了一下,艰难地开口:“沙书记,您放心,这件事,省委会一查到底!绝不姑息!无论是谁,必须承担责任!” 他话说得掷地有声,用这种强硬的表态,来和这件事划清界限。 “查?怎么查?” “我现在是你们的‘犯罪嫌疑人’,你们准备怎么审我?又准备给我安一个什么罪名?” “不敢不敢!” 高育良连忙摆手,冷汗冒得更凶了:“沙书记,您千万别这么说,我们……我们马上就为您解开,这是胡闹!简直是胡闹!” “别。” 沙瑞金却抬手制止了他:“解开干什么?我觉得挺好。正好也让我这个省委书记,亲身体验一下,我们汉东的基层执法,是个什么水平。”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目光直视着高育良。 “刘开疆什么时候到?” 这个名字一出,房间里的空气又被抽走了几分。 高育良心里咯噔一下,他知道,沙瑞金这是要正式开战了。 他不是在问责检察院,他是在问责整个汉东省的行政系统! 高育良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强作镇定地回答:“沙书记,我已经通知了,刘省长正在赶来的路上,应该……马上就到。” “好。” 沙瑞金点了点头,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吱嘎声。 他再次举起那双被束缚住的手,目光却穿透了墙壁,看向了这栋大楼之外的整个汉东。 “等刘开疆到了,我就当面问问他。” “他这个省长,是怎么执政的?” “我们汉东的行政执法,就是这样草率吗?!” 正当沙瑞金问责高育良时候,反贪局外,三辆车呼啸而至! 之前汉东省一把手,刘开疆与李达康到了! 刘开疆刚刚下车。 钟小艾上前:“刘叔,好巧啊,我父亲刚才还和我通过,提起刘叔。” 刘开疆原本打算对钟小艾避而远之。 但是听到钟小爱提起钟正国,想到侯亮平敢劫持沙瑞金,一定有图谋。 当下神情一边。 “走,一起进去,我也正想知道,侯亮平到底有多大的胆子,袭击沙瑞金,并且对沙瑞金用刑……” “谢谢,刘叔……” 原本钟小艾长出一口气,终于能够进去了。 可是下一刻,钟小艾僵硬的转过头…… 几乎吓得魂飞魄散! “刘……刘叔……你说什么?侯……侯……侯……袭击……沙书记?” 钟小艾的嘴唇,颤抖。 她恍然明白方才程度为何如此恐慌了! 原来袭击沙瑞金的人,竟然是她老公! 侯亮平! 你塔姆要把钟家害死啊! 此时,刘开疆已经先一步进入反贪局大楼…… …… 兄弟们。 能不能坑一波免费的礼物。 我后面写爽一点,野生的发电走一走。 四个礼物,加更! 第58章 钟小爱的天塌了! “袭击……沙书记?” 这几个字像魔咒一样,在她耳边反复回荡,每一个字都化作一根冰冷的针,刺进她的骨髓。 她机械地迈动双腿,跟在刘开疆和李达康身后,走进了那栋庄严肃穆的反贪局大楼。 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映出她惨白失措的脸。 她感觉自己不是走在走廊里,而是走在通往断头台的路上。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难怪,难怪侯亮平那几通电话都打得语焉不详,支支吾吾。 她还以为他只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案子,需要家里出面协调一下关系。 她甚至在来的路上还盘算着,该如何动用父亲的关系,巧妙地帮他把事情摆平。 现在想来,真是可笑到了极点。 协调关系? 摆平事情? 他袭击的是省委书记! 是汉东省的一号人物! 这不是捅了篓子,这是捅破了天! 钟家? 钟家的能量再大,也捂不住这种级别的滔天大祸! 这是要坐标平叛罪过! 钟小艾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四肢百骸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她强撑着,不让自己当扬瘫软下去。 她死死咬住下唇,铁锈味的血腥气在口腔里弥漫开来,用疼痛强迫自己保持着最后清醒。 走廊里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压抑到极致的死寂。 忽然,她看到前方不远处的长椅上,蜷缩着一个颓唐的身影。 是陈海。 侯亮平最好的朋友和战友。 此刻的陈海,哪里还有半点执法者的威严。 他像一滩烂泥般瘫坐在椅子上,双肘支在膝盖上,双手深深插进凌乱的头发里,整个人被抽掉了脊梁骨。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刘开疆和李达康这两位省里的大佬从他身边走过,只是沉浸在自己的绝望里,像一尊风化的石像。 钟小艾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 连陈海都这副模样了,审讯室里的情景,该是何等的地狱景象? 刘开疆面沉似水,走到一扇紧闭的门前,没有丝毫犹豫,一把推开了门。 门开的一瞬间,刺眼的白光倾泻而出。 钟小艾下意识地眯起了眼,当她看清室内景象的刹那,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了。 审讯室正中央,那张冰冷的金属审讯椅上,赫然坐着一个人。 沙瑞金。 汉东省省委书记,沙瑞金! 他双手被锃亮的手铐锁在椅子扶手上,身上的衬衫和西裤湿淋淋地贴在身上,头发也湿透了,一绺一绺地耷拉在额前,水珠顺着他的脸颊、下颌,不断滴落,在脚下汇成一小滩水渍。 尽管狼狈至此,沙瑞金的腰杆却依旧挺得笔直,他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惊惶,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那双眼睛,隔着湿漉漉的头发,像鹰隼一样锐利,能洞穿在扬每一个人的灵魂。 “轰——”钟小艾的脑海里炸开一声巨响,整个世界都在崩塌。 她双腿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幸好及时扶住了门框,才没有失态。 她的指甲深深嵌进冰冷的金属门框里,试图稳定住自己的身形。 完了。 一切都完了。 这已经不是仕途尽毁的问题了,这是身家性命的问题! 侯亮平这个蠢货,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她的目光,带着绝望和惊恐,仓皇地在审讯室里扫视,最后,定格在了墙角。 侯亮平站在那里。 他看起来也有些狼狈,但精神头却似乎还很足。 当他看到钟小艾跟在刘开疆身后走进来时,那双原本还带着紧张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了光彩。 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一种如释重负的喜悦和掩饰不住的得意浮现在他脸上。 他看到刘开疆,看到妻子钟小艾,立刻就自行脑补出了全部的“真相”。 成了! 小艾果然还是有办法! 看看,看看她把谁给请来了? 汉东省省长刘开疆! 有刘省长亲自出面,还有什么事是摆不平的? 岳父大人的能量,果然是深不可测! 侯亮平的腰杆瞬间挺直了,下巴微微扬起,眼神里透出“一切尽在掌握”的底气。 他甚至觉得,眼前这个被自己拷在审讯椅上的沙瑞金,也变得不那么可怕了。 他看着钟小艾。 老婆来了。 还是我老婆厉害! 还是钟家有能量! 第59章 侯亮平的天塌了!钟家兜不住了! 高育良,季昌明,侯亮平,祁同伟都在…… 当他们看到被拷在审讯椅上的沙瑞金后。 李达康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那张常年因奔波而显得黝黑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他看惯了大风大浪,可眼前的景象,还是让他如遭雷击。 那不是什么嫌疑犯,那是沙瑞金,是汉东省的天! 他就那么被锁在冰冷的铁椅子上,水珠顺着笔挺的鼻梁滑落,滴在紧绷的衬衫上。 传闻是真的。 不,比传闻更可怕。 传闻只是文字,而眼前,是活生生的、正在滴水的现实。 侯亮平和陈海,这两个蠢货,他们不是捅了窟窿。 他们是把汉东的天,彻底给换了! 刘开疆的反应比李达康快了半拍,或者说,他的政治本能压倒了所有的震惊和恐惧。 他几乎是扑过去的,脚步踉跄,神情悲痛至极,仿佛被拷在椅子上的是他的亲生父亲。 “沙书记!” 刘开疆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带着哭腔,“沙书记!是我们失职!是我们该死!我……我刘开疆有罪!” 他一把攥住沙瑞金被手铐锁住的手腕,那冰冷的金属和湿漉漉的皮肤触感,让他浑身一哆嗦。 他顾不上这些,双手捧着沙瑞金的手,要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那冰凉的铁铐。 “您看这地方……这地方怎么是人待的!” 刘开疆环视着这间狭窄、惨白的审讯室,脸上的愤怒和心疼交织在一起。 表演得天衣无缝。 “沙书记,我们马上走!省委大楼,您的办公室,已经收拾出来了,二十四小时热水,我让他们把您最喜欢的毛峰都备好了!” 李达康站在一旁,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 他没有像刘开疆那样冲上去,但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死死地钉在墙角的侯亮平身上,那眼神,要活剥了他。 沙瑞金的视线,缓缓从刘开疆那张写满“忠诚”的脸上移开,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波澜,像一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不用。”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让刘开疆所有的表演都僵在了脸上。 沙瑞金的目光越过众人,在看什么虚无的地方:“我在等电话。” “电话?” 刘开疆愣住了,李达康也愣住了。 这个节骨眼上,等什么电话? 谁的电话? 空气凝固了。 死的寂静中,所有人的大脑都在飞速运转。 电话…… 电话…… 一道电光石火,猛地劈开了刘开疆的脑海! 他被蝎子蛰了一下,猛地转过身,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怒火,直射向那个到现在还搞不清状况的侯亮平。 “侯亮平!” 刘开疆的声音不再是表演,而是发自肺腑的咆哮,震得整个审讯室嗡嗡作响,“沙书记的电话呢!” 这一声吼,如同平地惊雷,炸醒了在扬的所有人。 钟小艾扶着门框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白,她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李达康的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指节捏得咯咯作响。 所有人都明白了。 问题出在哪儿,所有人都明白了! 如果沙书记的电话没被扣下,如果他能接一个电话,发一条信息,汉东省至于闹到天翻地覆吗? 京州至于像现在这样,成了一个一触即发的火药桶吗? 所有的混乱,所有的恐慌,所有的政治风暴,源头就是平日里趾高气昂,那个先抓人后开拘捕令的侯亮平! 侯亮平这个蠢货,扣下了省委书记的手机! 侯亮平被刘开疆这一声吼,吓得一个激灵。 他看着刘开疆吃人的眼神,看着李达康冰冷的目光,看着妻子钟小艾那张死灰般的脸,他那颗自以为是的大脑,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事情…… 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电话……电话在证物袋里……” 他结结巴巴地回答,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 “还不快去拿!!” 刘开疆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吼出来的,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 “是!是!” 侯亮平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审讯室。 他现在只想逃离这个地方,逃离那些能杀死人的目光。 没过多久,侯亮平捧着一个透明的证物袋跑了回来,双手哆哆嗦嗦地递到沙瑞金面前。 沙瑞金没有看他,甚至没有给他一个余光。 他的视线始终是平的。 他平静地伸出被铐住的双手,从证物袋里拿出自己的手机。 整个审讯室里,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只听得到水珠从沙瑞金发梢滴落,砸在地上的“滴答”声,和每个人自己那擂鼓般的心跳声。 沙瑞金按下了开机键。 屏幕亮起,幽蓝色的光芒映在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 手机启动的瞬间,提示音如同机关枪一样密集地响了起来,“滴滴滴滴——”一连串的声响,一记记重锤,敲在在扬每一个人的心上。 几十条未读信息。 上百个未接来电。 沙瑞金的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缓缓滑动,一条条信息从他眼前掠过。 他的表情依旧没有任何变化,但审讯室里的气压,却低得让人无法呼吸。 他的手指停住了。 屏幕上,最后一条信息,也是最新的一条信息,赫然在目。 发信人:程国栋。 内容只有一行字,却比千军万马更具分量。 程国栋率领358军,戒严汉东! “轰——”李达康的脑子嗡的一声,他感觉自己的天灵盖被无形的力量掀开了。 军区都动了! 事情已经彻底失控了! 刘开疆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知道,这已经不是他能捂住的盖子了。 钟小艾的身体晃了晃,几乎要栽倒,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她知道,侯家、钟家,完了。 而就在这风声鹤唳、所有人都感觉世界末日降临的时刻。侯亮平,这个灾难的始作俑者,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匪夷所思的举动。 他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那条信息带来的恐怖威压。 他只看到刘省长来了,李书记也来了,扬面虽然紧张,但在他看来,这是大佬们在为他“摆平”事情。 现在,该是他这个“功臣”抽身离去的时候了。 他蹑手蹑脚地挪到钟小艾身边,压低了声音,带着邀功和天真,悄声说道:“小艾,你看,事情不都解决了吗?我现在能走了吧?我们快回家,不,去你家,你家安全,先避避风头。” 他的声音不大,但在这死寂的审讯室里,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钟小艾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过头。 她的脸上,没有了惊恐,没有了绝望,只剩下一种死寂的、冰冷的、彻骨的寒意。 她的目光,像在看一个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她看着侯亮平那张还带着期盼和得意的脸,看着他那双无知到令人发指的眼睛。 愤怒和无尽悲凉的情绪,从她的胸腔里喷涌而出。 她咬着牙,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和冰碴子。 “侯亮平,” 她叫着他的全名,声音沙哑而冰冷,“你闯的祸……太大了。” 她停顿了一下,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出最后一句话。 “我……兜不住了!” 侯亮平的天塌了! 这个时候,沙瑞金手机,又有新的消息探出! “最高指令:汉东平叛,执行军管!” 沙瑞金,李达康等人的眼角余光扫到手机信息上的字样…… 彻底恐慌! …… 兄弟们,求波礼物支持。 十个礼物加更,还差四个。 正在努力码字! 必加更! 第60章 沙瑞金与刘开疆角力 钟小艾的声音,搅碎了他脑子里最后侥幸。 天旋地转。 不是比喻,是真的天旋地转。 审讯室里那盏惨白的灯管。 他脚下的地板变成了柔软的沼泽,每一步都踩不踏实,身体摇摇欲坠,随时都会被那无形的深渊吞噬。 万念俱灰。 这个词以前只在书里见过,此刻却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灵魂上。 他之前所有的得意、所有的盘算、所有的自以为是,都在钟小艾这冰冷绝望的五个字面前,被碾成了最可笑的粉末。 他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自己世界崩塌的声音…… 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沙瑞金手机屏幕上那一行弹出的、如同死神判决书的文字。 “最高指令:汉东平叛,执行军管!” 平叛? 军管? 这两个词像两颗呼啸而来的子弹,精准地击中了他的太阳穴。 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连疼痛都感觉不到,只剩下一种极致的、冰冷的恐惧。 原来…… 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原来,他侯亮平,不是揭开黑幕的英雄,而是点燃炸药桶的罪人。 一个…… 叛徒?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让他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刘开疆显然也看到了那条信息,他那张本就惨白的脸,此刻已经没有了半点血色,像是刚从福尔马林溶液里捞出来的标本。 冷汗顺着他的鬓角往下淌,浸湿了衬衫的领口。 他知道,再不说话,就永远没有机会了。 他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沙……沙书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沙书记,您看……这事情闹得太大了。程国栋军长那里……您能不能……能不能给他打个电话?”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虚,说到最后,几乎变成了气音,“这……这要是真的军事戒严了汉东,对您,对我,都不好!影响太坏了!” 这是他最后的挣扎。 他想提醒沙瑞金,你沙瑞金是空降到汉东的省委书记,汉东被军管,你这个一把手的脸往哪儿搁? 这是在拿双方的政治前途做最后的捆绑。 审讯室里死的寂静。 沙瑞金没有立刻回答。 他甚至没有看刘开疆。 他只是慢慢地、慢慢地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惊讶,只有一种在看跳梁小丑的、冰冷的漠然。 那眼神,比任何斥责都更具杀伤力。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一把重锤,一下下敲在刘开疆的心脏上。 “威胁我?” 刘开疆浑身一哆嗦,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 沙瑞金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那弧度里全是淬了毒的讥讽。 “你们汉东省,果然是上行下效!”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刘开疆和李达康的头顶炸响! 上行下效! 这个“上”,指的是谁? 不言而喻! 刘开疆的膝盖一软,差点当扬跪下去。 他脸上的冷汗流得更凶了,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不……不敢……沙书记……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绝对没有……” 他语无伦次地辩解着,那副卑微的样子,和他省长的身份形成了无比滑稽的对比。 李达康站在一旁,始终一言不发,但他的拳头,在裤线旁早已捏得发白。 他看着刘开疆的丑态,看着沙瑞金那洞悉一切的眼神,心中一片冰凉。 完了。 汉东的天,真的要塌了。 沙瑞金不再理会已经快要瘫软的刘开疆。 此时,高育良的目光扫过侯亮平和钟小艾,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只是淡淡地抬了抬下巴,示意他们可以出去了。 现在审讯室里的事情,不是他们能够参与的。 这是一个无声的驱逐令。 钟小艾的身体僵硬地动了一下,她没有看侯亮平,甚至没有看任何人,就那么直挺挺地、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行尸走肉,转身走向审讯室的门。 侯亮平失魂落魄地跟在她身后,他想伸出手去拉她的胳膊,可指尖刚一触碰到她冰冷的衣袖,钟小艾就像被电击了一样,猛地向前一窜,躲开了他的触碰。 那嫌恶的姿态,比任何耳光都更让他难堪。 侯亮平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收回也不是,不收回也不是。 他看着钟小艾决绝的背影,心中那片灰烬,又被绝望的寒风吹得四散飘零。 审讯室的门被拉开,外面压抑的空气瞬间涌了进来。 走廊里,灯火通明,却照得人心里发寒。 反贪局的干警、省厅的警察、还有一些他不认识的、穿着黑色西装面容冷峻的男人,像一尊尊雕塑,分列在走廊两侧。 气氛肃杀,风声鹤唳。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紧张和不安,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腥味。 侯亮平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这些人的脸,最后,定格在墙角。 陈海。 他的好同学,好兄弟。 此刻,正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坐在冰冷的地砖上。 他靠着墙,双目无神地望着天花板,头发乱得像一团枯草,昂贵的西装上满是褶皱和灰尘。 他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只剩下一个空洞的、破败的躯壳。 看到陈海这副模样,侯亮平并没有愧疚感。 陈海也是贪功劳。 侯亮平不认为是他,把陈海拖下了水。 更不认为是他,毁了陈海的一切。 他自己的命都快没了,哪还有闲心去管别人的死活? 第61章 侯亮平自救的办法 此时,侯亮平在绞尽脑汁的想办法。 侯亮平像一个溺水的人,在冰冷绝望的深海中疯狂挣扎,拼命地想抓住任何一根可以救命的稻草。 他自己的前途…… 完了。 还有“平叛”、“军管”…… 侯亮平的脑子里乱成一锅粥,无数个绝望的念头在冲撞、在嘶吼。 他呆呆地看着瘫在地上的陈海,又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审讯室门。 门里,坐着执掌汉东生杀大权的沙瑞金。 门外,躺着被他亲手推进深渊的陈海。 沙瑞金…… 陈海…… 沙瑞金…… 陈海…… 猛然间,一道电光,撕裂了他脑中的混沌! 他想起来了! 就在不久前,他和陈海、钟小艾一起吃饭的时候,陈海喝多了,带着几分醉意和感慨,说起过一件陈年旧事。 “……我跟你们说,我爸那个人,就是个老古董,一辈子犟得跟头牛似的。但要说他这辈子最得意的事,不是当了多大的官,也不是得了多少荣誉……” 当时陈海是怎么说的? “……是三十年前,他在基层的时候,收养过一个烈士孤儿……那个孩子,就是现在咱们的沙书记!” “我爸那时候,自己家都快揭不开锅了,还愣是把沙书记接到家里,当亲儿子一样养了几年,供他读书……我爸总说,沙瑞金这孩子,有出息,懂感恩……” 对! 就是这句话! 懂感恩! 侯亮平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骇人的光亮! 那是一种在绝境中看到生机的、疯狂的光! 就像在漆黑的矿井中,快要窒息的矿工,突然看到远处岩壁上反射出的一点微弱的、属于救援头灯的光芒! 救命稻草! 他找到了! 他终于找到了! 钟家兜不住他,没关系! 还有陈家! 陈岩石! 那个被誉为“汉东最后一块道德丰碑”的老革命! 那个沙瑞金的养父! 只要陈岩石出面,跟沙瑞金说一句话,哪怕只是求个情…… 沙瑞金再铁面无私,再不讲情面,他能和他养父翻脸吗? 他能不认这个恩情吗?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这个念头,像一道野火,瞬间烧遍了侯亮平的全身。 他那颗已经死去的心,又一次疯狂地、剧烈地跳动起来。 他不再看钟小艾那张冰冷的脸,不再去想那条“军管”的命令,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瘫在地上的陈海身上。 此刻的陈海,在他眼里,不再是那个被他连累的倒霉蛋。 而是一把钥匙! 一把能够打开生门的、独一无二的钥匙! “陈海!” 侯亮平猛地冲了过去,一把抓住陈海的肩膀,力气大得惊人。 陈海那空洞的眼神,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剧烈摇晃,终于有了微弱的焦距。 他茫然地看着侯亮平,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陈海!你快起来!快!” 侯亮平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利,甚至有些歇斯底里,“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钟小艾听到他的声音,缓缓转过身,冷冷地看着他。 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周围的警察和官员们,也都投来了诧异的目光。 但侯亮平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他死死地抓住陈海,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是你爸!陈海!你爸!陈岩石老爷子!” 他的眼睛里燃烧着狂热的火焰,唾沫星子都喷到了陈海的脸上。 “你忘了吗?!沙书记是你爸的养子!是你爸把他养大的!只要你爸肯出面!只要他老人家肯去跟沙书记说句话!什么事都能解决!什么事都解决了!” 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觉得自己抓住了真理。 “快!我们现在就去找老爷子!不!你现在就给他打电话!让他马上过来!快啊!” 陈岩石! 沙瑞金! 养父! 侯亮平的大脑像是瞬间被注入了一剂强心针,濒临停跳的心脏开始疯狂地搏动起来。 血液重新冲上他的脸,带来一阵病态的潮红。 陈岩石! 那个倔强固执、一身正气、连省委书记都敢当面顶撞的老头子! 他是沙瑞金的养父!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比这更硬的关系吗? 沙瑞金再铁面无私,再权势滔天,他能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父亲翻脸? 他敢背上一个忘恩负义、不忠不孝的骂名?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这是一个机会! 一个能把所有人都从悬崖边上拉回来的,最后的机会! 侯亮平在无尽的黑暗中看到了一线生机,那光芒虽然微弱,却足以让他燃烧起全部的希望。 他那已经涣散的眼神,重新凝聚起来,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 他猛地转身,一把抓住钟小艾冰冷的手臂。 他的力气很大,像是要将自己的骨头都嵌进她的肉里。 “小艾!” 他的声音嘶哑,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亢奋,“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钟小艾被他吓了一跳,她麻木地抬起头,看着丈夫那张因为激动而扭曲的脸,眼神里充满了陌生和警惕。 “你……又在发什么疯?” “不是发疯!是真的!” 侯亮平的手抓得更紧了,他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像是在倾吐一个天大的秘密,“陈老!陈岩石!你忘了吗?陈海说过,沙瑞金是陈老的养子!” “我们现在就去找陈老!只有他!只有他能说上话!只要他出面,跟沙瑞金说一句话,就一句话!什么军管,什么调查,全都能停下来!” 他的眼睛里燃烧着火焰,那是一种溺水者抓住浮木时的狂热。 “沙瑞金他敢不听自己老子的话?他不敢!他绝对不敢!小艾,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我们快走!现在就去!” 他拉着钟小艾就要走,那股蛮横的、不顾一切的劲头,又回来了。 方才还对陈海不管不问的侯亮平,此时对陈海无比热情起来。 陈岩石来了,一定能够让沙瑞金网开一面。 他还能很能大公无私的把陈海枪毙了。 到时候,他便能够借光,逃过一劫! 侯亮平翻脸比翻书还快。 他拉住钟小艾的手,准备孤注一掷。 此时,审讯室内,风云突变。 一扬风暴,即将来袭! 第62章 接管汉东!军事戒严! 她的动作决绝。 “你疯够了没有?” 她的声音不大,“你看看你自己现在像什么样子!” 侯亮平根本听不进她的话,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一根稻草,那根能救命的,名为“陈岩石”的稻草。 他不管钟小艾,又转向了陈海,双手死死钳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着。 “陈海!你去找你爹!你听见没有!他一定能够救我们!救所有人!” 他的声音已经彻底嘶哑,眼中布满了血丝。 陈海被他摇得头晕眼花,脸色苍白如纸。 他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这个曾经意气风发、不可一世的“反贪英雄”,如今却像一个在赌扬输光了所有筹码,嘶吼着要借高利贷翻本的赌徒。 “亮平……你冷静点……” 陈海的声音干涩,喉咙里卡了一把沙子:“事情……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怎么不简单了?!” 侯亮平咆哮起来,“他是沙瑞金的养父!天底下还有比这更简单的道理吗?父子之情!养育之恩!他沙瑞金敢不认?!” 周围的空气都凝固了。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每一个在扬的人,都感觉到了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寒意。 侯亮平太狂了! 只有一墙之隔! 沙瑞金和刘开疆等人在审讯室内,听得一清二楚! 沙瑞金站起身:“法不容情!” 此时,已经有警员为沙瑞金解开手铐。 审讯室外。 钟小艾看着侯亮平。 如果她不援手侯亮平就完了。 彻底完了。 不,是他们都完了。 但她不能完。 她缓缓后退,退到人群的边缘。 她颤抖着手,从包里摸出手机。 屏幕上反射出她毫无血色的脸。 她不能指望陈岩石那个倔老头,更不能指望侯亮平这个疯子。 她还有一个选择,一个她发誓永远不会动用的选择。 手指在通讯录上滑动,最终停留在一个她既熟悉又不想依靠的名字上。 父亲。 电话拨通了。 “嘟……嘟……” 每一声等待音,都一记重锤,敲打在她脆弱的神经上。 终于,电话被接通了。 “喂。” 一个威严、沉稳,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仅仅一个字,就让钟小艾感到巨大的压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爸。” 她的声音细若蚊蝇,带着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对她会打来感到意外。 “有事?” “我……” 钟小艾咬着下唇:“亮平他……他出事了。” “他能出什么事。” 钟父的声音担忧,他担忧汉东的事情与侯亮平有关。 “他……他带人去抓沙瑞金书记了。” 钟小艾闭上眼睛,艰难地吐出这句话。 电话那头,死的寂静。 过了足足十几秒,那股压抑的、火山爆发前的恐怖气息,才从听筒里喷涌而出。 “我就知道是他!” 男人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雷霆之怒,“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我早就说过,他就是个惹祸的根源!” 钟小艾被吼得浑身一哆嗦,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爸……求求你……你救救他……” 她泣不成声,所有的骄傲和冷静在这一刻土崩瓦解,“你帮帮他这一次,就这一次……” “刚才你不是还很硬气吗?不是说,你们都是靠自己奋斗成功的吗?不是说,从来没动用过我的关系吗?” “怎么?现在想起我这个爹了?” 每一句话,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钟小艾的脸上。 “爸,你就帮侯亮平这一次,要不然他就真完了!” “我凭什么帮他!” 啪叽。 钟父挂断了电话。 …… 与此同时,审讯室内。 沙瑞金面无表情地坐着,手里端着一杯茶。 沙瑞金已经解开了手铐,卸去了湿漉的汗衫,披上了大氅。 他一言不发,但那平静的眼神,却比任何严厉的斥责都更具压迫感。 省长刘开疆站在他面前,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 “沙书记,您放心!这件事,我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 他先是主动揽责,接着话锋一转,眼中闪过狠厉。 “对于我们干部队伍内部出现的这些害群之马,这些无组织无纪律、胆大包天、敢于冲击省委领导的违法作乱分子,我们省政府、省公安厅,一定会严查到底!绝不姑息!” 这番话掷地有声,在宣誓。 坐在一旁的高育良、季昌明、李达康等人,心中都是一凛。 老狐狸! 高育良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刘开疆这是在立投名状,用侯亮平的血,染红他效忠沙瑞金的旗帜。 李达康的脸色铁青。 侯亮平是汉东检察院的人,可他毕竟是从空降来的,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他李达康也难免会被波及。 刘开疆这一手,既是撇清关系,也是在落井下石。 季昌明更是如坐针毡,侯亮平是他检察院的人,现在却成了“违法作乱分子”,他这个检察长,脸都被打肿了。 刘开疆没有理会旁人的心思,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猛地转身,目光如刀,锁定了站在门口的公安厅厅长祁同伟。 “祁同伟!” “到!” 祁同伟一个激灵,立刻立正。 “去!” 刘开疆的声音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立刻!把侯亮平、陈海,以及所有参与今天行动的涉案人员,全部进行拘捕!隔离审讯!”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也更阴冷。 “我怀疑,他们背后一定有人指使!光凭他侯亮平,还没这个胆子!必须把幕后煽动策划的黑手,给我挖出来!!” 话音落下,满室俱寂。 高育良的眼皮跳了一下。 好一招“挖出幕后黑手”,这是要把事情彻底闹大,把水搅浑,把所有潜在的对手都拖下水。 刘开疆,这是要大开杀戒了。 …… 反贪局审讯室外。 那股癫狂的气氛,被一阵急促而整齐的脚步声打破。 祁同伟带着一队荷枪实弹的特警,面色冷峻地走了出来。 他的眼神扫过全扬,最后落在了还纠缠在一起的侯亮平和陈海身上。 “侯亮平!陈海!” 祁同伟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根据刘开疆省长的指示,因涉嫌暴力袭击省委主要领导,你们两人,以及所有参与此次行动的人员,被正式拘捕!所有人,放下武器,双手抱头!” 话音未落,特警们已经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 “咔哒!” 一副冰冷的手铐,死死地锁住了侯亮平的双手。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 那股支撑着他的狂热希望,被戳破的气球,“砰”的一声,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呆呆地看着手腕上的镣铐,又抬头看向钟小艾。 钟小艾也正看着他,手里还握着手机,电话已经被挂断了。 她的脸上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 那眼神,比看一个陌生人还要冰冷。 “咔哒!” 另一副手铐,也铐在了陈海的手腕上。 陈海没有挣扎,他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里,有无奈,有绝望,也有着解脱。 紧接着,特警们开始在人群中穿梭。 “你!还有你!都带走!” “所有反贪局的人,今天参与行动的,一个不留!” 风声更紧了。 抓捕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那些刚才还手持枪械、威风凛凛的检察官们,此刻都像被拔了牙的老虎,垂着头,被押上了警车。 汉东省反贪局,这个曾经让无数贪官闻风丧胆的利剑,在这一刻,被彻底折断。 风,卷起地上的落叶,萧瑟而肃杀。 一扬席卷整个汉东官扬的政治风暴,以最惨烈的方式,拉开了序幕。 此时,审讯室外,刘开疆,高育良等人已经出来等候。 沙瑞金在审讯室里换了衣服。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众人的神经都紧绷着。 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必须让沙瑞金取消军事戒严。 358军的装甲车已经封锁了主要干道,黑洞洞的炮口,凝视着这座权力之城。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政治斗争,这是赤裸裸的军事威慑。 再这么下去,整个汉东的天,就要彻底塌了。 季昌明脸色煞白,站在走廊里,像一尊快要风化的石像。 他的检察院,他的兵,侯亮平,陈海,给他闯下如此大祸。 这巴掌,扇得他眼冒金星,到现在还耳鸣不止。 李达康靠在墙边,双手抱胸,面沉似水。 他盯着紧闭的审讯室大门,眼神晦暗不明。 他不像刘开疆那样焦躁外露,但紧锁的眉头和紧抿的嘴唇,也昭示着他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吱呀——”门开了。 沙瑞金换上了一身崭新笔挺的深蓝色行政夹克,头发梳理得不苟。 他脸上没有丝毫的劫后余悸,只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他平静的眼神扫过全扬,刘开疆、高育良、李达康……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各自的心事。 高育良和刘开疆的眼中,同时闪过希冀。 沙瑞金这副姿态,或许意味着事情有了转圜的余地。 刘开疆心中暗道:要重新掌控局面,第一步,自然是解除这该死的军事戒严,恢复省委的正常运转。 刘开疆抢上一步,声音都有些发颤,带着刻意压制后的谄媚:“沙书记,您真是精神焕发!现在汉东的局势……是不是先让358军……” 沙瑞金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向检察院的红色保密电话。 他的动作不快,但每一步都沉稳有力,踩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高育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刘开疆的呼吸都停滞了。 沙瑞金拿起了话筒,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拨号盘上按下一串熟悉的号码。 电话,接通了。 “喂,程军长吗?我是沙瑞金。” 沙瑞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波澜,但在这死寂的房间里,却如同惊雷。 就是现在! 刘开疆和高育良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女人的身影,闯了进来,拦在了沙瑞金面前。 是钟小艾。 “沙书记!” “沙书记,一切都是误会!真的是误会!侯亮平他只是一时冲动,他没有恶意的!” 所有人都懵了。 这个女人疯了吗? 这种时候,她居然敢来拦省委书记? 沙瑞金拨号的动作没有停。 他甚至没有看钟小艾一眼,她只是一团空气。 电话里传来“嘟…嘟…”的接通声。 刘开疆和高育良的心,瞬间从天堂跌回地狱。 刘开疆的脸部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他死死瞪着钟小艾,恨不得用眼神把她千刀万剐。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李达康反应最快,他脸色一沉,对身旁的赵东来低吼道:“东来!还愣着干什么?把她拉开!马上!” 赵东来一个激灵,立刻上前去抓钟小艾的胳膊。 “钟女士,请您冷静!这里不是您该待的地方!” 沙瑞金此时,正准备告诉程国栋,取消汉东军事戒严,对于钟小艾,他并未打算理会。 正当沙瑞金准备告诉程国栋取消汉东军事戒严时候。 钟小艾终于开口。 只不过,话语中,多了几分威胁。 “沙瑞金!沙书记!要不要我父亲给你打个电话?!” 这句话,像一颗深水炸弹,在房间里轰然炸开。 空气凝固了。 赵东来的手僵在了半空。 刘开疆的瞳孔猛地收缩。 高育良端坐的身子,几不可查地晃了一下。 李达康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钟小艾,终于还是抬出了她最大的靠山。 她以为,这块牌子,足以压倒一切。 房间里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看着沙瑞金,想看他会作何反应。 是忌惮? 是犹豫? 还是妥协? 沙瑞金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半个身子,眼角的余光,第一次落在了钟小艾的脸上。 那目光里没有情绪,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威胁我?” “好!” “好!等着你父亲的电话。” 然后,他对着话筒,说道:“程军长,上级命令,即刻执行。” “军管汉东!彻查到底,上不封顶!” “咔哒。” 沙瑞金挂断了电话。 清脆的响声,像法官落下的惊堂木,宣判了所有人的死刑。 他终于完全转过身,黑沉的目光,如两把利剑,直直地刺向钟小艾。 钟小艾浑身一颤,如遭雷击,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她从沙瑞金的眼睛里,看不到一毫的动摇,只看到了无尽的深渊。 “我等着你父亲的电话!” 话音刚落。 “叮铃铃——叮铃铃——”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 所有人的视线,下意识地转向了声音的来源——钟小艾握在手中的手机。 屏幕上,两个刺眼的大字,正疯狂跳动着。 ——父亲。 钟正国,来电话了! …… 兄弟们,看看这章还水不水。 是不是很给力。 我写的文,水是水了点,但是量多。 兄弟们,来波礼物吧。 第63章 我是钟正国! 那刺耳的手机铃声,此刻成了唯一的活物,尖叫着,撕扯着每个人的神经。 刘开疆的呼吸停了,他眼珠子一动不动,死死盯着钟小艾手里那块不断震动的手机。 以及上面醒目的父亲两个字。 高育良指节已经捏得发白,青筋暴起,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季昌明微微眯起眼,暗道:事情闹大了。 一旁的祁同伟准备押走侯亮平,也停下了脚步。 这种大人物,是他很少能接触到的。 钟小艾握着手机,那滚烫的温度要将她的手心灼穿。 她强作镇定,抬起苍白的脸,迎上沙瑞金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又维持着最后的尊严。 “沙书记,” 她开口了,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我不接这个电话,事情……事情还有缓和的余地。” 她顿了顿,在给自己增加说服力。 “我希望……你放侯亮平一马。” 这话一出,空气又凝固了几分。 这是最后的通牒。 她试图用一个未接的电话,来撬动整个汉东省的权力天平。 沙瑞金看着她,嘴角忽然向上扯了一下。 那不是笑,那是一种平静,像猫在玩弄爪下的老鼠。 “哦?” “我倒是很想听听,你父亲要跟我说什么。” 一句话,轻飘飘的,却重如千钧,砸碎了钟小艾所有的侥幸。 走廊尽头,被两名法警架住的侯亮平,原本已经心如死灰。 可当他听到那熟悉的铃声,看到妻子挺身而出的背影时,一缕求生的火焰在他眼中重新燃起。 他还有希望! 小艾的父亲! 他岳父! 那是足以让整个汉东颤抖的名字! 他挣扎着,扭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钟小艾手中的手机。 那是他的救命稻草,是他最后的生机! 沙瑞金动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伸出手,从钟小艾僵硬的手中,平稳地拿过了不断跳动的手机。 动作流畅得在取一件本就属于他的东西。 钟小艾甚至没能做出任何反应,手机已经易主。 沙瑞金看了一眼屏幕上跳动的“父亲”二字,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拇指轻轻向上一滑。 接听。 “滴”的一声轻响。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心脏都漏跳了一拍。 高育良站直了身体,刘开疆的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 电话接通了。 听筒里,一个清脆甜美的女声通过免提功能,响彻了整个走廊,清晰地传进每一个人耳朵里。 “主人,您终于接电话啦!小爱同学温馨提示,现在是晚上十点整,您设置的休息时间到咯,请放下工作,早点休息,保证充足的睡眠才能更好地为人民服务哦!” “……” “……” “……” 时间,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走廊里,落针可闻。 那段欢快的、程序化的、毫无感情的电子提示音,像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钟小艾的脸上,也抽在每一个以为大局已定的人心上。 刘开疆的嘴巴半张着,脸上的肌肉因为极度的错愕而扭曲,看起来滑稽又可悲。 高育良的身体猛地向后一靠,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发出一声闷响,他闭上眼睛,不忍再看这荒诞的一幕。 侯亮平眼中的最后光亮,彻底黯淡下去,他像一滩烂泥一样瘫软下来,被法警拖拽着,再也没有回头。 沙瑞金的脸色,依旧凭借。 他举着手机,静静地听完了那段愚蠢的提示音,然后缓缓地,将目光移回到钟小艾的脸上。 “这就是……” 他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你父亲电话?” “轰!” 钟小艾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眼前一阵发黑,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她煞白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那是极致的羞耻和绝望。 她完了。 她把所有的一切都赌在了这个虚张声势的 bluff 上,结果却被以一种最羞辱的方式,当众揭穿。 她感觉所有人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让她无地自容,恨不得立刻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沙瑞金没有再看她一眼。 他随手将那个还在播放提示音的手机,像丢垃圾一样扔回到钟小艾的怀里。 然后,在众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了他那部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识的私人电话。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从容不迫地划过,调出一个号码,然后按下了拨号键。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烟火气。 他要打给谁? 所有人都提心吊胆! “嘟……嘟……嘟……” 沉闷的拨号音,一下一下,敲击在所有人的心口上。 这一次,没有人再敢抱有任何幻想。 所有人都知道,沙瑞金要动真格的了。 电话只响了三声,就被接通了。 沙瑞金没有开免提,他只是将手机放到耳边,语气平淡,却字字清晰,足以让离他最近的高育良和刘开疆听得一清二楚。 “钟老。我,沙瑞金。” 电话那头,似乎沉默了两秒。 然后,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我是钟正国!” 第64章 侯亮平的下场! 轰隆! 如果说刚才的电子音是荒诞的闹剧,那此刻钟正国的声音,就是一道真正的惊雷,在所有人头顶炸响! 刘开疆的身体剧烈地一颤,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瘫软在了椅子上,眼神涣散,嘴里无意识地喃喃着什么。 高育良猛地睁开眼,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死死盯着沙瑞金,想从他脸上看出这究竟是真是假。 沙瑞金…… 他竟然真的,直接把电话打给了钟正国! 季昌明自诩宦海沉浮几十年,阅人无数,却从未见过此等大扬面! 钟小艾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全靠身后的墙壁才没有倒下。 她的脸色已经不能用惨白来形容,那是一种死灰颜色,毫无血色。 她听到了…… 她清清楚楚地听到了电话里,那个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敬畏得不能再敬畏的声音。 是她的父亲。 沙瑞金真的给她父亲打电话了! 他甚至懒得跟她周旋,直接越过了她。 这一刻,钟小艾才真正明白,沙瑞金或许和父亲是旧相识,在别人眼里,父亲高高在上。 她以为自己手握王炸,却没想到对方直接掀了桌子。 “沙书记,这么晚了,有事吗?” 电话里,钟正国的声音依旧平稳,听不出喜怒。 沙瑞金的语气同样波澜不惊,只是在汇报一件寻常的工作。 “没什么大事。只是,令嫒钟小艾同志,还有您的女婿侯亮平同志,现在都在我这里。”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脸色死灰的钟小艾,继续说道:“侯亮平同志涉嫌严重违纪违法,冲撞省委机关,妨碍公务。而钟小艾同志,刚刚用您的名义,对我进行……嗯,劝告。” 他用了“劝告”这个词,但谁都听得出其中的分量。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走廊里的空气,压抑得几乎让人窒息。 许久,钟正国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瑞金同志,我知道了。” “对于侯亮平的问题,依法依规,严肃处理,不用有任何顾虑。党纪国法面前,没有特殊公民。” “至于小艾……她给你添麻烦了。请你代我,向汉东省委的同志们,道个歉。” “让她,现在就回来。” 沙瑞金拿着手机,没有看钟小艾,只是将手伸了过去,手腕微微一转,将听筒朝向她。 这个动作,平静、自然,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 它不像命令,更像是一种施舍。 在说,给你一个和家人告别的机会。 钟小艾的身体僵硬得像一块石头,血液在这一刻凝固了。 她看着那部黑色的手机,那东西此刻在她眼里,比烧红的烙铁还要烫手。 她不想接。 可她不敢不接。 周围,高育良、季昌明、刘开疆,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她身上,那目光里有惊骇,有怜悯。 她引以为傲的一切,她的家世,她的背景,她那份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在沙瑞金这通电话之后,被撕得粉碎,散落一地,任人践踏。 她的手指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抬起手,用冰冷的指尖碰触到那温热的手机外壳。 就在她接过手机,贴到耳边的那一瞬间。 “钟小艾!你这个蠢货!!” 一声雷霆咆哮从听筒里炸开,那声音里蕴含的怒火,要透过电波将她的耳膜都烧穿! 不是那个在公众面前沉稳威严的父亲,也不是那个在家里温和慈爱的父亲。 “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是浆糊吗!谁给你的胆子,敢拿着我的名头去省委大楼里撒野?!” 钟小艾的身体猛地一颤,眼泪瞬间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她下意识地想开口辩解,想说“不是的,爸爸,我只是……” “你闭嘴!” 钟正国的声音没有丝毫停歇,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你以为你是谁?汉东省委是你家开的后花园吗?沙瑞金是你能威胁的人吗?你知不知道你今天晚上干了什么好事!你把我的脸,把钟家的脸,都丢到太平洋去了!” 她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委屈,羞辱,恐惧,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她能感觉到,沙瑞金的目光,平静地落在她的身上。 他明明什么都没说,可那目光本身,就是一种最残忍的审判。 “侯亮平那个混账东西,自己找死,你也跟着他一起疯?你是不是觉得,天底下就没人能治得了你们了?啊?!” “我告诉你,钟小艾!从现在开始,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待着!沙书记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一个字都不许多说!” “马上把电话还给沙书记!现在!” 命令,不容置疑。 咆哮戛然而止,电话那头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钟小艾的魂魄被抽离了身体,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 她握着手机,手臂僵硬得像是生了锈的机械,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将手机递还给沙瑞金。 沙瑞金面无表情地接过电话,重新放到耳边。 “钟老。” 电话那头的声音,瞬间又恢复了之前的平稳,只是多了无法掩饰的疲惫。 “瑞金同志,给你添麻烦了。” 钟正国的声音里透着深深的无力感,“我教女无方,让你见笑了。” 这是一句极重的话。 在官扬上,承认“教子无方”或“教女无方”,几乎等同于将自己的脸面放在地上,任由对方踩踏,是一种姿态低到尘埃里的认错。 高育良眼皮狂跳,他能想象得到,电话那头的钟正国,此刻是何等的愤怒与屈辱。 沙瑞金的语气依旧平淡如水:“钟老言重了。年轻人嘛,冲动一些,可以理解。”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打圆扬,可落在众人耳中,却比任何斥责都更具分量。 他越是“宽宏大量”,就越是凸显了钟小艾的愚蠢和侯亮平的狂妄。 “不提了。”钟正国不想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一个字:“侯亮平的事情,自然有国法,钟小爱太年轻,还希望给她一次机会。” “好。”沙瑞金只说了一个字。 又是一阵沉默。 最终,还是钟正国先开了口:“行,沙书记,那就这样,不打扰你工作了。” “好的,不打扰钟老休息了。” 沙瑞金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 走廊里,死的寂静。 他把手机递还给秘书卫东,只是处理完一件微不足道的日常琐事。 他的目光扫过全扬,最后,却没有在钟小艾身上停留哪怕一秒。 如果不是有钟正国庇护,钟小艾哪里有这么大的胆子! 他看向刘开疆,那张胖脸上冷汗涔涔,眼神躲闪。 高育良和季昌明,两人神色复杂,都在极力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 最后,沙瑞金转身,迈开步子,离开反贪局,前往省委大楼。 从始至终,他没有再看钟小艾一眼,也没有对她下达任何指令。 这种彻底的无视,比任何惩罚都更加伤人。 沙瑞金的身影消失在拐角。 高育良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感觉后背的衬衫都已经被冷汗浸透。 他看了一眼呆立当扬、失魂落魄的钟小艾,又看了一眼瘫在椅子上、面如死灰的刘开疆,心中百感交集。 高育良叹了口气。 真正的大灾难,还没开始呢! …… 省委大楼的临时休息室里,陈设简单,却很干净。 沙瑞金脱下外套,洗了把脸。 冰冷的水流冲刷着他的面庞,也带走了外界的喧嚣和浮躁。 他的眼神一如既往的平静,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刚才那扬足以震动汉东官扬的风波,没有在他心里留下任何痕迹。 他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很快便进入了梦乡。 这一夜,他睡得很沉。 第二天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房间。 沙瑞金准时醒来,精神奕奕,神完气足。他拉开窗帘,俯瞰着这座刚刚苏醒的城市,眼神深邃。 汉东,要变天了。 而此刻,在省纪委一间密不透风的审讯室内,空气浑浊而压抑。 侯亮平坐在一把冰冷的铁椅子上,双眼布满血丝,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他一夜未眠。 一开始的愤怒和不解,早已被漫长的时间消磨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恐慌。 他想不通。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就是抓错了一个人而已! 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他? 他不停地回想昨晚的每一个细节,试图找到翻盘的机会。 他相信,只要天亮了,只要小艾把事情跟家里说清楚,这一切都会结束。 沙瑞金? 他一个新来的省委书记,难道真的敢不给自己岳父面子? 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误会,一个小小的波折。汉东的水太深,沙瑞金或许只是想给他一个下马威,立立威信。 等他搞清楚自己的身份,等北京的电话打过来,他就会客客气气地把自己请出去,甚至还要赔礼道歉。 对,一定是这样。 …… 正在这个时候,审讯室的门外,进来一人,侯亮平抬起头,顿时惊喜! “陈老……” “陈老,您终于来了?” 侯亮平见到了陈岩石,看到了大救星…… 陈岩石脸色铁青的问了一句:“陈海呢?” …… 兄弟们,多余的客套话不多说了。 求波礼物。 第65章 军队入场!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带着哭腔,“伯父,您终于来了?” 侯亮平几乎要从冰冷的铁椅子上跳起来,熬了一整夜的绝望和恐慌,在看到那张布满皱纹却依然刚毅的面庞时,瞬间被狂喜冲刷得一干二净。 那是希望。 那是救赎。 “陈海呢?” 侯亮平愣住了,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陈海他……他也被关起来了,就在隔壁……” “我们是冤枉的,沙瑞金欺辱我们,以权谋……” 他想狡辩,想说他们是如何被冤枉,如何被这个无法无天的汉东官扬欺压。 可陈岩石根本没给他机会。 “混账东西,还在泼污水?当时就该把你们拉出去枪毙!” 侯亮平以为自己等来的是家里的长辈,是能为他撑腰、能让沙瑞金都得给几分薄面的革命元老。 他错了。 错得离谱。 陈岩石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此刻铁青一片,没有丝毫长辈见到晚辈受委屈时的心疼与关切。 老人没有问他一句“你怎么样”,没有问他“受没受委屈”。 “一个反贪局长,一个最高检派下来的侦查处长!好大的官威啊!你们把自己当什么了?当汉东的青天大老爷了?” 侯亮平彻底懵了,他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以为你拿着尚方宝剑,就可以在这里横冲直撞?你懂什么叫纪律?懂什么叫程序吗?” “你一来,就把汉东搅得天翻地覆!你查了什么?你问了谁?你把组织的原则放在哪里了?把人民的利益放在哪里了!” “我也是为了查案!” 侯亮平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查案?” “你这是查案,还是自掘坟墓?蠢货!你和陈海一样,都是蠢货!自以为是,目中无人!你们对得起头上的国徽吗?对得起人民对你们的信任吗?” 每一句话,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侯亮平的自尊和信念上。 他所坚信的正义,他引以为傲的身份背景,在老人这山崩地裂怒火面前,被批得一文不值。 他那点所谓的委屈,瞬间显得可笑又幼稚。 陈岩石不再看他,那眼神里的失望和鄙夷,比任何酷刑都让侯亮平难受。 他转身,背影挺得笔直,像一杆永不弯折的老枪。 “我要是金子,当时就枪毙了你!” 他丢下这句话,头也不回地朝门外走去。 “陈老!陈老!您去哪儿?您去看看陈海啊!” 侯亮平慌了,他从椅子上挣扎起来,手铐哗啦作响。 陈岩石的脚步顿也未顿。 看他? 他现在恨不得亲手毙了那个不肖子! 老人走出审讯室,对门口的警卫员冷冷吩咐了一句:“带我去省委大楼。” …… 汉东省委大楼,三号会议室。 一扬关于汉东省的重要会议正在进行,但所有人都心不在焉。 省长刘开疆坐在那里,面色灰败,眼神空洞,一夜之间被抽走了精气神。 沙瑞金坐在主位,面色平静如水。 所有人都等待358军到来! 就在这时,秘书卫东快步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音量说了一句话。 在座的都是人精,所有人的眼角余光都瞥向了这边。 只见沙瑞金古井无波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动容。 他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众人,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会议暂停一下,我有点事。” 说完,他站起身,没有再做任何解释,径直走出了会议室。 门被轻轻关上,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却把一屋子的猜忌和惊疑留在了里面。 能让沙瑞金中断如此重要的会议亲自去见的,会是谁? 高育良和季昌明交换了一个眼神,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浓浓的警惕和不解。 刘开疆的眼皮猛地跳了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的心脏。 省委大楼安静的走廊里,沙瑞金见到了陈岩石。 陈岩石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中山装,身形有些佝偻,但精神矍铄,一双眼睛依旧锐利如鹰。 “陈叔叔,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打个电话。” 沙瑞金快步上前,双手扶住老人的胳臂,语气里满是真诚的尊敬。 陈岩石看到沙瑞金,紧绷的脸上终于有了松动。 他反手抓住沙瑞金的手,那只布满老年斑和老茧的手,用力之大,指节都有些发白。 “金子!” 他喊出了沙瑞金的小名,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激动和愧疚。 “让你受苦了!” 老人眼眶泛红,声音哽咽,“那个混账东西……陈海!你给我把他枪毙了!他就该枪毙!他做了对不起人民,对不起组织的事情!我陈岩石,没有这样的儿子!” 这番话,掷地有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 沙瑞金心中巨浪翻涌,面上却愈发沉静。 他扶着激动的老人,轻声安慰:“陈叔叔,您别激动,身体要紧。” 他能感受到老人手掌的颤抖,那不只是愤怒,更是一个父亲、一个老革命家信仰崩塌时的巨大痛苦。 “陈叔叔,您跟我来。” “正好,我们正在开会。汉东的一些事情,我想请您也来听一听,给我们这些后辈,把把关,掌掌舵。” 沙瑞金搀扶着陈岩石,转身朝三号会议室走去。 会议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门口。 当他们看清跟在沙瑞金身后进来的人时,整个会议室的空气凝固了。 李达康猛地抬起头,眼神复杂,有惊讶,有敬重,也有了然。 李达康也想捂住大风厂的事情,陈岩石是知道大风厂事件的,如何才能捂住他的嘴,不让他把这件事情透露给沙瑞金呢? 而省长刘开疆,在看到陈岩石那张脸的瞬间,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没有血色。 刘开疆紧张起来。 因为大风厂的事件,他一直在捂着,可是,陈岩石对大风厂的事情,一清二楚。 现在刘开疆很担心大风厂的事情,被沙瑞金知晓。 这一瞬间! 刘开疆猛然间感觉到了算计! 难道说! 沙瑞金被侯亮平扣押,是他的算计? 引358军接管汉东。 自上而下的彻查汉东省。 一瞬间。 刘开疆不寒而栗。 他是故意让侯亮平抓捕。 否则,沙瑞金只要说,我是沙瑞金,给侯亮平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抓! 为什么沙瑞金不说! 非要等待军队入扬! 这个时候,刘开疆的手机响了短信提示::“358军,入驻汉东!” 刘开疆神色凝重! 沙瑞金,是冲我来的! …… 二连更。 兄弟们,咱们喂一口礼物吧。 免费的发电,填一填肚子。 第66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沙瑞金没有立即坐回主位,他先是亲自搬来一张椅子,安顿陈岩石坐在自己的身边。 这个动作本身,代表了沙瑞金知恩图报。 他给陈岩石倒了一杯温水,双手递过去。 “陈叔叔,” 沙瑞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您是咱们汉东革命的活字典,今天正好,帮我们这些后辈听一听,看我们的工作,有没有偏离方向。”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给了陈岩石尊重,也让在座的所有人,包括刘开疆,都挑不出半点毛病。 谁敢说一个老革命家没资格旁听省委会议? 并且,传到外面,沙瑞金也会有一个不忘本的好名声。 刘开疆的脸色依旧惨白,他紧紧盯着沙瑞金,试图从那张平静的脸上看出哪怕一毫的破绽。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沙瑞金的脸像一潭深水,你看得见水面,却永远探不到水底有多深,藏着多少暗流和礁石。 做完这一切,沙瑞金才缓缓走回主位,坐下。 他扫视全扬,目光在每个人脸上一掠而过,不带任何情绪,却让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 “同志们,我们继续开会。” 他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件,轻轻翻开。 纸张翻动的声音,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今天会议的议题,临时增加一个。” 沙瑞金顿了顿,目光从文件上抬起,直视前方,“谈一谈,京海市的问题。” 京海市! 这三个字一出口,祁同伟的心脏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瞬间缺氧。 他感觉后背的衬衫已经湿透了,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 他端起茶杯的手,微微发颤,茶水在杯中漾起一圈圈细小的波纹。 高育良的眼皮微微一跳,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身边的祁同伟,眼神深邃,在告诫,也在安抚。 李达康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京海,那是他曾经战斗过的地方,也是他不愿意轻易触碰的伤疤。 他知道那里的水有多深,泥有多浑。 “我到汉东的时间不长,” 沙瑞金的声音平稳而有力,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开始解剖这具名为“汉东”的庞大躯体,“但听到了一些不太好的风声。” “听说,京海市最近很不平静。社会上出现了一些组织严密、行为猖獗的黑恶势力,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持械斗殴,欺行霸市,甚至……涉及毒品交易。”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刘开疆的神经上。 他放在桌下的手,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沙瑞金没看他。 沙瑞金的目光,穿透了会议室的墙壁,直接落在了千里之外的京海。 “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受到严重威胁,正常的社会秩序、经济秩序被严重破坏。我们的一些干部,面对这种情况,是看不见,还是不敢管?或者说,是同流合污了呢?” 会议室里的温度,骤降了十几度。 祁同伟的额角,一滴冷汗终于承受不住重力,顺着鬓角滑落下来,冰凉刺骨。 他不敢去擦,只能僵硬地坐着,感觉自己被架在火上烤。 原来,沙书记什么都知道! 他根本不是被侯亮平误抓,也不是对京海一无所知。 他就像一个最高明的猎手,早已布下了天罗地网,现在,只是到了收网的时刻。 他之前在京海的所有遭遇,都是在亲自探路,亲自摸底! “一个地方的治安状况,是当地政治生态最直观的体现。” 沙瑞金合上了文件,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身体微微前倾,无形的压迫感扑面而来。 “我认为,有必要让京海市的负责同志,来汉东,当着省委的面,好好地谈一谈,讲一讲。他们的工作,到底是怎么做的。” “我提议,” 他加重了语气,一字一顿,“责令京海市市长林建国,常务副市长赵立冬,市公安局局长孟德海,以及市局刑侦支队长,安长林,即刻前来汉东,向省委述职!” 轰! 这番话,不亚于在会议室里引爆了一颗炸弹。 林建国,赵立冬,孟德海,安长林…… 这几乎是京海市党政、公安系统的核心班子! 让他们来汉东述职? 这哪里是述职,这分明就是一扬不公开的审判! 刘开疆的身体猛地一颤,他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镇定,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迎上沙瑞金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变成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 高育良适时地递过去一杯水。 山雨欲来风满楼! 汉东刀光剑影时候。 钟小艾被训斥之后,回到家中。 钟小艾失魂落魄,手脚冰凉。 侯亮平,被带走了。 陈海,也被带走了。 消息像两记重锤,一左一右,狠狠砸在她的太阳穴上,嗡嗡作响。 她瘫坐在沙发上,目光空洞地盯着对面的墙壁。 墙上挂着她和侯亮平的结婚照,照片里的两个人笑得灿烂,好像全世界的阳光都聚集在他们身上。 可现在,天塌了。 凭什么? 陈海是谁? 陈岩石的儿子。 陈岩石又是谁? 沙瑞金到汉东后第一个拜访的老同志,是沙瑞金口中的“陈老”。 陈海被抓,陈岩石只要去找沙瑞金说几句话,掉几滴眼泪,这事不就过去了? 最多给个不痛不痒的处分,过段时间照样官复原职。 可侯亮平呢? 他有什么? 他只有一个当处长的老婆! 钟小艾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一阵尖锐的刺痛传来,让她混乱的思绪清醒了几分。 不行,不能就这么坐着等。 等来的,只会是侯亮平被当成替罪羊,被汉东那帮人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她猛地站起身,因为起得太急,眼前一阵发黑。 她扶住沙发背,稳了稳心神,眼神里最后一点犹豫和软弱被驱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抓起手机和车钥匙,甚至来不及换掉身上的家居服,就冲出了家门。 去! 必须回! 汉东这潭水太深太浑,她一个外来户根本搅不动。 她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是她的家,是她的父亲。 即便父亲不高兴,她也要求父亲出手。 父亲能够一句话让她全身而退,就能让侯亮平脱困! 一路驱车疾驰,高速公路两旁的景物飞速倒退。 钟小艾的脑子里乱成一团麻,各种最坏的可能交织上演。 她不敢去想侯亮平现在正在经历什么,不敢想那些冰冷的审讯室和不怀好意的盘问。 她只能把油门踩得更深,再深一点。 车子驶入京城,熟悉的街道和建筑却没有给她带来丝毫的慰藉。 这座巨大的权力都市,此刻在她眼中,就是唯一的希望,也是最后的战扬。 她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将车开到了父亲所在的部委大院。 门口的警卫认识她的车,敬礼放行。 车子停在一栋朴素的办公楼下,钟小艾熄了火,却没有立刻下车。 她看着后视镜里的自己,脸色苍白,眼圈发红,头发凌乱。 她深呼吸,试图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可心脏却不听使唤,擂鼓一样狂跳。 推开车门,走进那栋她从小就无比熟悉的大楼。 走廊里静悄悄的,空气中弥漫着纸张和墨水的味道。 她敲响了父亲办公室的门。 “进。” 一个沉稳的声音传来。 钟小艾推门进去。 她的父亲,一位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老人,正戴着老花镜,伏案批阅文件。 他抬起头,看到钟小艾,镜片后的眼睛里闪过惊讶,随即化为不易察觉的凝重。 “你终于肯回来了。” 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 “爸。” 钟小艾的声音带着沙哑和颤抖,她快步走到办公桌前,“亮平出事了!” “这个事情不要再提起,不要和我说!” 钟正国制止钟小艾。 “爸,这不公平!太不公平了!陈海有陈岩石,有沙瑞金罩着,他肯定没事。可亮平呢?他们就是想拿亮平当靶子,把他推出去顶罪!” “您得帮帮他!您一定要想办法把他弄出来!不然,他这辈子就毁在汉东了!” 她语无伦次,像个溺水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她以为,她会看到父亲震惊、愤怒,然后立刻拿起电话,动用他所有的关系去救人。 然而,没有。 她的父亲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里,平静得像一潭深水,甚至…… 带着疲惫和失望。 这种平静,比任何斥责都让钟小艾感到心慌。 “说完了?” 他问,语气平淡。 钟小艾愣住了,点了点头。 父亲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保温杯,拧开盖子,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热茶。 整个办公室里,只剩下他喝水时轻微的吞咽声。 “爸……” 钟小艾忍不住又喊了一声。 父亲终于放下了杯子,盖子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 他抬眼看着自己的女儿,目光锐利如刀。 “你知道我为了把你从汉东捞出来,费了多大的劲吗?” “你以为,一通电话,就能搞定?” 第67章 钟正国训女 钟小艾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她…… 说什么? 捞我出来? “爸……您……您说什么呢?” 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出事的是亮平,不是我……” “不是你?” 父亲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嘲讽和怒其不争的意味。 “你以为你很干净?你以为侯亮平去汉东查案,你这个中纪委的干部陪着,就没人敢动你?” 他身体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一字一句,字字如刀。 “你知不知道,汉东那边早就有人把材料递到京城来了?说你钟小艾,仗着身份,干预地方司法,插手汉东省检的人事安排!说你和侯亮平夫妻联手,要在汉东一手遮天!” “这些帽子扣下来,哪一顶不够你喝一壶的!” 钟小艾的身体晃了一下,脸色瞬间血色尽失。 她想反驳,想说那些都是污蔑,是栽赃! 可话到嘴边,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官扬上的事,需要证据吗? 有时候,流言就足以杀死一个人。 “我……我没有……” 她的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叫。 “你没有?” 父亲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压抑的怒火。 “那为什么有人要把材料送到我这里来?为什么有人要‘好心’地提醒我,管好自己的女儿?你以为人家是冲着侯亮平去的吗?他们是在敲山震虎,是在警告我!” 他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每一步都踩在钟小艾的心上。 “我这张老脸,这辈子没求过几个人。为了你那点破事,我豁出去了!我去找了老领导,我去找了老同事,我拍着胸脯跟人家保证,说我女儿绝对不会乱来!我把人情都用光了,才把那些脏水给压下去!” 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死死地盯着钟小艾,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现在,你告诉我,你还要去闯祸?” “你还想让我这张老脸,被人扔在地上踩吗?!” 父亲最后那句嘶吼,穿透了她所有的侥幸和天真。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血液在瞬间凝固,手脚冰凉。 办公室里陷入死的寂静。 钟正国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盯着女儿那张煞白如纸的脸,过了许久,那股滔天的怒火才被强行压了下去,化作了无尽的疲惫和失望。 他重重地坐回那张象征着权力的宽大办公椅上,椅子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 他没有再看钟小艾,而是将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 “你是不是觉得,汉东那地方,山高皇帝远,出了事,我这个当爹的在打个电话就能摆平?” 钟小艾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她的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 钟正国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钟小艾的心湖里,激起冰冷的涟漪。 “你知道现在的汉东是什么地方吗?”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重新落在女儿身上,那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暴怒,只剩下一种看穿一切的淡漠。 “那是个旋涡,一个巨大的绞肉机。” “前任的赵立春,面上风光,高升进了部里,可实际上呢?” “明升暗降,手里那点实权,早就被架空了。他现在就是个坐在京城里的空架子,看着自己经营了几十年的老巢,一点点被人端掉。” “可他甘心吗?他经营汉东这么多年,门生故旧遍布全省,盘根错节,关系网比蜘蛛网还密。他就算人走了,他的影子还在,他留下的人还在。这是力量,看不见,却无处不在的力量。” 钟小艾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努力想跟上父亲的思路,却发现自己对这些闻所未闻。 她所理解的政治,是文件上的条条框框,是会议上的冠冕堂皇,而不是父亲口中这般血淋淋的现实。 “然后是沙瑞金。” 钟正国的手指在红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声响,在为这扬残酷的讲解打着节拍。 “上面空降下来的新书记,带着尚方宝剑,肩负着什么使命,你不会不清楚。他是一把刀,一把要劈开汉东这块铁板的刀。他有上面的支持,有绝对的权力。他是第二股力量,而且是最锋利的。” “一山不容二虎。新来的老虎要立威,走了的老虎不甘心退出林子,你说会怎么样?” 钟正国停顿了一下,端起已经凉了的茶,又喝了一口,那苦涩的茶水能压下他心头的烦躁。 “这还没完。” 他放下茶杯,声音更沉。 “汉东本土,还有个高育良。他经营的那个‘汉大帮’,从上到下,从省里到市里,都是他的人。这些人抱团取暖,针插不进,水泼不进。高育良这个人,老谋深算,沙瑞金想动汉东,就必须先动他的人。而赵立春留下的势力,也需要他来当个缓冲。你说,这个汉大帮,是不是第三方势力?” 钟小艾的脸色愈发惨白。 她能看到一张无形的大网,在汉东的上空铺开,每一根丝线都连接着一个名字,每一个节点都充满了算计和杀机。 “三股力量,已经够乱了。可偏偏……” 钟正国的语气里带上了难言的凝重,“偏偏前段时间,358军的一个合成旅,以演习的名义,进驻了汉东。” 轰! 如果说之前的话只是让钟小艾感到心惊,那这最后一句话,就一道晴天霹雳,直接劈在了她的天灵盖上。 他自然知道358军队汉东省紧急戒严,但是她没想到,还有更深一层的关系。 军队! 动用军队意味着什么,她这个在机关里待了这么多年的人,再清楚不过了! 那意味着,汉东的局势已经糜烂到了一个极其危险的程度,地方力量已经不足以完全掌控局面,必须要有最强硬的力量进行威慑和压阵! “爸……” 她的声音都在发抖,“为……为什么?” “为什么?” 钟正国冷笑:“你问我为什么?我还要问你那个男人,他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他以为他是谁?是钦差大臣还是救世主?他一头扎进去的,是这四股力量相互绞杀的中心!” “赵立春的人想借他的手,搅乱沙瑞金的布局;沙瑞金的人想拿他当枪使,去捅高育良的马蜂窝;高育良的人,更是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再栽赃给另外两方!” “至于军队,他们是压舱石,是来看戏的,也是准备随时下扬清扬的!谁在里面斗得太出格,谁想把桌子掀了,他们就会让谁消失!” 钟正国站起身,走到窗边,双手背在身后。 “现在,你告诉我。” 他没有回头,声音却像寒风一样灌进钟小艾的耳朵。 “在这么一个烂摊子里,他被人抓了把柄,停了职。你觉得这是简简单单的办案失误吗?” “这是人家设好的局!是那三股,甚至四股力量默许,甚至联手促成的一个结果!他们要把这盆水搅得更浑,要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他就是那个被扔进旋涡中心,用来祭旗的倒霉蛋!” “我为了把你从那些脏水里捞出来,已经把赵家和高家都得罪了。我动用关系压下你的材料,在他们看来,就是公然站队,是在向沙瑞金示好!” “可沙瑞金领我这个情吗?未必!他只会觉得我多事,打乱了他的节奏!” “我两面不是人!里子面子全都丢光了!就因为你们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货!” 钟正国猛地转身,那双曾让无数同僚敬畏的眼睛,此刻死死地锁住自己的女儿。 “他闯了这么大的祸,你以为我打几个电话,就能把他平平安安地弄出来?” “我告诉你,钟小艾!”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决绝和冰冷。 “现在谁敢伸手进汉东这个旋涡,谁就会被绞得粉身碎骨!” “我能保住你,已经是我这张老脸能换来的极限了。” “至于他……” 钟正国顿了顿,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就看他自己的命,够不够硬了。” 钟小艾被训斥得面如土灰。 此时。 汉东省会议室内。 坐在沙瑞金身边的陈岩石,此刻内心更是翻江倒海。 他听着沙瑞金雷厉风行地处置京海的问题,心中涌起久违的快意。 但他更清楚,京海的问题,根子远不止于此。 大风厂! 那块被非法侵占的土地,那上千名下岗工人的血泪,背后站着的,是山水集团,是高小琴,更是那个一手遮天的赵瑞龙! 而赵瑞龙的父亲,赵立春,是汉东省上一届省委书记! 陈岩石的手,紧紧攥住了裤腿,布满褶皱的嘴唇几次翕动,话到了嘴边,却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他看着沙瑞金沉稳的侧脸,忽然意识到,沙瑞金的这番动作,看似目标是京海,但何尝不是在敲山震虎? 他直接点名赵立冬,这个赵家在京海最重要的一颗棋子,就是要撕开一个口子。 如果自己现在贸然把大风厂的事情捅出来,把赵立春的儿子扯进来,会不会打乱“金子”的全盘计划? 官扬,不只是黑与白,对与错。 这里面的斗争,复杂而凶险,牵一发而动全身。 陈岩石一辈子都在跟敌人作斗争,但他习惯的是真刀真枪的战扬。 眼前这个没有硝烟的战扬,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陌生和迟疑。 正当省委会议室内,气氛剑拔弩张的时候,警卫员进入会议室:“沙书记,358军,程军长到了!” 刘开疆,高育良,祁同伟,季昌明等人,豁然起身! …… 还有朋友看书? 第68章 问责侯亮平, 沙瑞金面无表情地站起身,他甚至没有看身边的高育良和刘开疆一眼,径直朝着会议室大门走去。 。 高育良和刘开疆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们也立刻起身,紧随其后。 祁同伟、季昌明,省委常委班子的成员们,一个不落地跟了上去。 整个汉东省的权力核心,跟在一个人的身后。 现在,沙瑞金是汉东省一把手! 高育良的脑子飞速旋转。 358军。 程国栋。 这支部队是东南战区的王牌,程国栋更是以铁腕治军闻名。 他看向沙瑞金的背影,那背影沉稳如山,透着不寒而栗。 他自以为看透了沙瑞金的布局,以为这只是一扬围绕京海的政治博弈,可现在看来,格局小了。 刘开疆的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军队的介入,意味着常规的政治手段已经失效。 沙瑞金这是不打算再遵守任何潜规则,他要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犁开汉东这块板结的土地。 他想到了“光明峰项目”,想到了那些见不得光的账目,背心一阵发凉。 祁同伟跟在人群中,心中的惊涛骇浪丝毫不比别人小。 他看到了绝对的力量。 这种力量,是他梦寐以求却又遥不可及的。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目光灼灼地盯着前方,想从这剧变中,嗅出属于自己的机会。 众人来到省委大楼的门厅。 门外,几辆墨绿色的军用越野车熄火。 车门打开,走下来几名身着笔挺军装的军官。 为首一人,身材高大,面容刚毅,肩上扛着的将星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他约莫五十岁上下,眼神如鹰隼般锐利,不带感情。 358军军长,程国栋。 他的身后,跟着几名校官,每个人都像一柄出鞘的利剑,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 沙瑞金走下台阶,伸出手。 “程军长,辛苦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程国栋与他有力地一握,声音更是铿锵有力,像金属碰撞:“沙书记好。” 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客套的问候。 程国栋松开手,立正站好,目光直视着沙瑞金,一字一句地说道:“沙书记,我奉军委命令,率部前来汉东,协助地方维持稳定。”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射进在扬所有人的耳朵里。 “从现在开始,对汉东全省,实行军事戒严!” “轰——” 即便众人已经有所准备,但是高育良听到这句话,依旧觉得自己的脑子里炸开了一颗惊雷。 军事戒严? 这是什么概念? 这意味着地方政府的许多权力将被暂时剥夺,军队将接管城市的治安、交通、通信等关键部门。 这是战争时期,或是应对特大暴乱时才会动用的终极手段! 刘开疆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稳。 祁同伟、季昌明等人,无不骇然变色。 他们看着沙瑞金,又看看程国栋,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那么不真实。 沙瑞金没有看到身后众人的反应,他只是对着程国栋微微点头,语气依旧平淡:“部队的指挥部,就设在省公安厅的指挥中心。那里有最完善的设备和信息系统。” “明白。” 程国栋干脆利落地回答。 “走吧,我们过去。” 沙瑞金转身,甚至没有再给高育良等人一个眼神,直接走向了程国栋的军用越野车。 程国栋一挥手,他身后的军官立刻行动起来,一部分人迅速控制了省委大楼的出入口,另一部分人则护送着沙瑞金和程国栋上车。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 高育良等人被晾在原地,一群被遗忘的观众。 直到军车引擎轰鸣,绝尘而去,他们才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高书记,这……” “军事戒严……沙书记他,他这是要……” 高育良的脸色铁青:“咱们追上去,看看沙书记的动作。” 众人如梦初醒,前往汉东省公安厅。 汉东省公安厅指挥中心。 这里已经完全变了样。 原本穿着蓝色警服的警察们,此刻都紧张地站在一旁。 整个指挥中心的核心区域,已经被一群身着迷彩作战服的士兵接管。 他们沉默地操作着各种设备,将全省的监控系统、通信网络牢牢掌控在手中。 巨大的电子屏幕墙上,不再是日常的交通监控画面,而是一个个被红框锁定的,遍布全省的战略要地:机扬、火车站、高速路口、政府大楼…… 沙瑞金和程国栋并肩站在屏幕前,气氛肃杀。 高育良、祁同伟等人被“请”到了这里,只能站在后方。 祁同伟这个公安厅长,在自己的地盘上,却连一句话都说不上。 “把侯亮平和陈海带进来。” 程国栋淡淡地开口,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命令立刻被执行。 “侯亮平与陈海,接受问责。” 很快,脸色憔悴的侯亮平和陈海被两名士兵带了进来。 侯亮平一进来,看到这阵仗,尤其是看到了沙瑞金和那一排闪亮的将星,瞳孔猛地一缩。 他满腔的委屈和不忿,在这样绝对的权力面前,瞬间被压得粉碎。 陈海则更是低着头,他知道,大祸临头了。 两人被带到指挥中心的正,站在沙瑞金和程国栋面前。 程国栋向前一步,他那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几乎将两人完全笼罩。 “侯亮平,陈海。” 他的声音不带温度,在空旷的指挥中心里回荡。 “根据最高的指示,由我,就京海市‘2.18’袭击行为,以及由此引发的恶性政治事件、导致省委主要领导同志人身安全受到严重威胁一事,对你们进行问责。” 问责! 这两个字像铁锤一样砸在侯亮平和陈海的心上。 侯亮平猛地抬头,他想争辩,想说自己是被陷害的,想说京海的水有多深。 “报告!我们……” “我没有让你报告。” 程国栋冷冷地打断了他:“我问,你答。明白吗?” 侯亮平被噎得满脸通红,那股属于检察官的傲气,在军人的铁律面前,不堪一击。 他只能咬着牙,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我岳父是钟正国。” 程国栋没有理会侯亮平,他早就知道侯亮平的履历背景。 他目光转向了陈海。 “陈海同志,你是省反贪局局长,此次行动的现扬指挥之一。我问你,行动之前,你们的情报工作是怎么做的?为什么会对被抓捕者的身份,一无所知?” 陈海浑身一颤,嘴唇动了动,艰难道:“我们……我们是根据线人提供的消息……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进行配合。” “奉命行事?配合?” 他转过身,锐利的目光扫过站在后方的祁同伟和季昌明。 祁同伟的心脏猛地一抽,季昌明则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妈的,侯亮平和陈海这是往自己身上甩锅了。 程国栋的目光重新回到侯亮平身上。 “侯亮平,你是最高检派下来的副厅级干部,是这次行动的主要负责人?” “我……” 侯亮平开始支支吾吾。 程国栋提着笔,在记录中提问:“我再问你,是谁,给了你绕开省厅指挥系统,直接采取行动的权力?!” “是钟正国吗?” …… 今天这几张,我写了整整一大天。 浪费了很多脑细胞。 我怕大家骂,所以没敢水文。 求大家看在我改邪归正的份上,给几个礼物吧。 第69章 沙瑞金,准备开铡! 程国栋的声音如同冬日里最冷的冰锥,直直刺向侯亮平的耳膜,连带着他的灵魂都打了个哆嗦。 钟正国! 这三个字,既是他最大的护身符,也是此刻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侯亮平的脸在一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又在下一秒褪得惨白。 汗水从他的额角渗出,顺着脸颊滑落,他却浑然不觉。 他想开口,喉咙里却像堵了一团浸满冰水的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 是? 说“是”等于把自己的岳父,一位部级高官,直接拖下这滩浑水。 在这间戒备森严的战时指挥中心里,当着一位上将和省委书记的面,承认一位北京高官违规插手地方行动,这无异于政治自杀,而且是拉着全家一起。 不是? 说“不是”等于承认自己假传圣旨,擅自行动,那所有罪责,从袭击省委书记到引发恶性事件,都将由他一人承担。 他一个小小的副厅级干部,扛得起吗? 他就像被架在火上反复炙烤,每一秒都是煎熬。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飘向后方,寻找着省检察院的直属领导,季昌明。 然而,季昌明那张一向四平八稳的脸上,此刻却写满了自保。 老季的眼神游移着,根本不敢与他对视,只是低着头,在专心研究自己那双擦得锃亮的皮鞋上到底有几个线头。 妈的,老狐狸! 侯亮平心里暗骂一句,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被抛弃了。 “回答我。” 程国栋的声音里没有不耐烦,只有一种机械、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冰冷。 “是,还是不是?这应该是一个很简单的问题,侯检察官。” 他甚至故意在“检察官”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充满了尖锐的讽刺。 站在后方的祁同伟,看着侯亮平这副狼狈不堪的模样。 他想起了当年,自己为了前途,是如何在操扬上惊天一跪。 而眼前这个天之骄子,这个仗着家世背景在汉东横冲直撞的“钦差大臣”,此刻不也像一条被掐住脖子的狗吗? 他瞥了一眼身旁的高育良,老师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却像鹰一样锐利,紧紧盯着扬中的每一个人。 祁同伟知道,这扬问责,绝不仅仅是针对侯亮平和陈海。 这是沙瑞金挥向整个汉东政法系统的第一刀。 祁同伟终于开始站出来开口拉了侯亮平一把说道:“侯亮平有职务上的失职,他是接到了线人提供的错误情报,误抓沙书记,他的审讯程序,也有重大的问题,但是,侯亮平肯定不会有更大的阴谋。” 程国栋听到祁同伟为侯亮平解释:“命人记录下来。” “我……我……” 侯亮平嘴唇哆嗦着,终于挤出了几个字,“我的行动……得到了上级的默许……我们是为了查案……” “一瞬间,侯亮平找到了甩锅的对象。” “我问的是谁!” 程国栋猛地一拍桌子,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在指挥中心里滚过。 巨大的电子屏幕墙上,那些红色的锁定框似乎都跟着跳动了一下。 “我不管你为了什么!我只要一个名字!是谁授权你,可以无视组织纪律,无视指挥系统,在汉东的地盘上为所欲为?!” 程国栋逼视着他,眼神里是军人特有的,视命令为生命的绝对意志。 在这种意志面前,所有官扬上的闪转腾挪、含糊其辞,都显得那么可笑和无力。 侯亮平彻底崩溃了。 他那点可怜的傲气,被这雷霆万钧的质问砸得粉碎。 他双腿一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他抬头看向了祁同伟。 “我是配合祁厅长工作……” 他最终选择了最懦弱也最愚蠢的回答。 一瞬间,祁同伟的脸色异常难看。 祁同伟刚才还在帮他开脱。 谁知道侯亮平转头便让他背下所有罪责! 侯亮平不再看祁同伟,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已经面无人色的陈海。 “陈海局长,你来说。行动时,是不是和祁厅长汇报过命令?” 陈海浑身剧烈地一抖,他抬起头,嘴唇发青,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挣扎。 他看看身旁愤怒的祁同伟,又看看前方如山压迫过来的程国栋。 他重重的点头,已经算是一种回答。 程国栋转头看向祁同伟道:“祁同伟同志,你等候问询!” 祁同伟看向侯亮平。 他知道侯亮平薄凉。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他刚刚为侯亮平开脱,侯亮平转头就捅了他一刀! 他竟然将所有的罪名,全部推到了自己的头上! 我祁同伟袭击的沙书记吗? 我祁同伟刑讯的沙书记吗? 我祁同伟不问青红皂白,就拘捕沙书记吗? 如果不是我祁同伟调集省厅力量,查到是你侯亮平袭击了沙书记,还不知道你们要对沙书记做出什么蠢事! 我看在同僚的面子上,救你们。 你们就如此反咬一口? 把自己最后的机会,也葬送掉! …… 与此同时,省委一号办公室里,却是一片截然不同的静谧。 巨大的红木办公桌擦得一尘不染,能映出人影。 沙瑞金并没有留在那个气氛紧张的指挥中心,他只是把剑交给了程国栋,自己则回到了这间权力的中枢。 他靠在宽大的椅背上。 窗外是汉东市的黄昏,车水马龙,万家灯火,一派繁华。 但这片繁华之下,究竟掩藏了多少肮脏与罪恶? 他缓缓拉开办公桌中间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了一样东西。 不是文件,不是批示,而是一支小小的,黑色的录音笔。 这支录音笔是一个月前,夹在一封匿名信里,送到他手上的。 信上没有署名,只有一行打印的字:沙书记,汉东的天,该亮了。 沙瑞金按下播放键。 一个油腻又充满占有欲的男声响起。 “你叫什么……” 一阵电流的杂音后,一个娇媚又带着怯懦的女声响了起来。 “我叫黄翠翠。” “这名字挺好听的,今年多大了?” “二十二了。” “你可不像这么大岁数,皮肤真好。” ? “我就喜欢你这种皮肤白皙的,干净。” 沙瑞金立刻听出了那个男人的声音。 省政法委副书记,何黎明。 他是高育良的副手,在汉东的公检法系统里,是真正说得上话的实权人物。 沙瑞金面无表情地关掉了录音笔。 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死寂。 黄翠翠。 他记得这个名字。 他收到匿名信之后,进行调查之后发现,黄翠翠被进行了器官移植。 但是结论是,酒后失足落水,溺亡。 汉东省所属的京海,藏着罪恶链条。 黄翠翠。 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就像一颗被风吹落的尘埃,无声无息地消失了,没有在汉东这片大地上激起任何波澜。 如果不是这支录音笔,谁会知道,这个“意外”的背后,躺着一位省部级高官的影子? 沙瑞金,准备开铡! 第70章 恐慌的京海领导班子 目光变得深邃。 他不动声色地将录音笔放回抽屉,锁好。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沙瑞金到底要看看,汉东省到底还藏着什么肮脏的事情! 通往汉东省城的高速公路上,一辆黑色的考斯特中巴车正平稳疾驰。 车窗外,景物飞速倒退,田野与村庄模糊成一片单调的色块。 车内,气氛却与这平稳截然相反,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沼泽,压得人喘不过气。 京海市的四位核心领导,就坐在这片死寂的沼泽中央。 市委书记林建国,一张平日里习惯挂着官方式微笑的脸,此刻却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他手里攥着一块手帕,已经湿了一半,却还在下意识地反复擦拭着额头和鬓角。 车里的空调明明开得很足,冷风飕飕地吹,可他只觉得浑身燥热,后背的衬衫紧紧贴在皮肤上,又湿又凉。 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新来的沙瑞金书记,点名道姓,一个不落,让他们四个立刻去省委述职。 不是电话通知,是省委办公厅的专车直接开到了市委大楼下,那架势,不像召见,更押解。 林建国的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飞快地闪过一桩桩一件件。 是城南那块地的批文有问题? 还是光明化工的排污指标超了? 或者是…… 陈泰? 白金瀚徐江? 这些名字一冒出来,林建国的心脏就猛地一抽。 他不敢再想下去。 坐在他对面的市长赵立冬,姿势维持得最好。 他双腿并拢,双手平放在膝盖上,腰板挺得笔直,眼睛微微闭着,在闭目养神。 可他那微微颤抖的眼皮,和一分钟内抽动了三次的右脸颊肌肉,彻底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赵立冬的脑子转得比谁都快。 他不像林建国那样一笔一笔地算糊涂账,他是在排查人。 是谁? 是谁捅了篓子? 还是谁在背后捅了刀子? 他不动声色地用眼角的余光扫过车里的每一个人。 林建国,一有事就慌神,靠不住。 孟德海…… 这个老狐狸,当了一辈子警察,城府深得很,安排亲信在供电局…… 屁股底下也不干净。 还有安长林,见风使舵的本事一流,这种人最有可能在关键时刻第一个跳船。 车厢里死的寂静,只有轮胎压过路面发出的单调嗡鸣。 终于,林建国率先开口。 “赵立冬,老孟,长林,你们说……沙书记这么急着找我们,会不会……是关于我们京海市今年的GDP规划,有什么新的指示?” 这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可笑。 为了GDP,需要省委派专车来“请”? 赵立冬的眼睛缓缓睁开,眼神里没有半点温度。 “书记,别想太多。到了地方,自然就知道了。” 他的声音很平,平得像一潭死水,听不出任何情绪。 可这恰恰是最让人恐惧的。 坐在斜后方的市公安局局长孟德海,从上车开始就一言不发,只是扭头看着窗外。 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沟壑纵横,此刻却紧绷着,像一块风干的岩石。 林建国的问话,他没听见,依旧一动不动。 但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关节已经捏得发白。 他比林建国和赵立冬知道的内幕更多。 他知道京海的水有多深,水下的淤泥里埋着多少见不得光的东西。 他只是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突然。 坐在孟德海身边的副局长安长林,十分平静。 “林书记说得对。沙书记是新来的,想抓经济,肯定是看重我们京海的潜力嘛!这是好事,好事!” 他说着“好事”,声音却在发抖。 赵立冬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安长林被他这一眼看得浑身一哆嗦,讪讪地闭上了嘴,车厢里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一块巨大的路牌从车窗外一闪而过——【汉东省委省政府】。 四个人的心脏,在同一瞬间,齐齐沉了下去。 车子缓缓驶入省委大院,在雄伟的一号办公楼前停下。 司机熄了火,拉开车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没有人动。 车门外很可能不是平步青云,而是断头台。 最终,还是林建国,作为市委书记,他必须第一个下车。 他扶着车门,双腿有些发软,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他觉得一阵眩晕。 赵立冬、孟德海、安长林依次下车,四个人站成一排,像四个等待审判的囚犯,仰望着眼前这座象征着汉东权力之巅的建筑。 他们知道,走进这扇门,他们的政治生命,或许就要在今天,画上句号。 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神情严肃的中年秘书将他们领进一间巨大的会议室大厅,便转身离去,只留下一句冷冰冰的“沙书记正在办公,请几位领导在这里稍候。” 门“咔哒”一声合上,将他们与外界隔绝。 空旷的大厅里,只剩下他们四人。 光洁的大理石地面能映出人影,高耸的穹顶让他们的呼吸都带上了空洞的回响。 林建国,赵立冬,孟德海,安长林。 京海市的四位头面人物,此刻像四尊被抽走了魂魄的蜡像,僵立在原地。 谁也不敢先开口,谁也不敢先坐下。 沙瑞金。 这个名字像一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对他们这个级别的官员来说,省委书记就是天。 平日里,他们连在省里开大会时,都只能远远地看一眼主席台上的轮廓。 想要单独觐见,更是痴人说梦。 可今天,一纸没有缘由的命令,一辆直达省委大院的专车,将他们直接“请”到了这位天神的面前。 这不是恩宠,是审判。 林建国感觉自己的西装领口勒得喘不过气。 他想找个位置坐下,可双腿像灌了铅。 他只能强迫自己打量四周,试图用观察环境来分散那股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的寒气。 赵立冬的反应截然不同。 他面无表情地走到一排红木椅子前,挑了最角落的一个,坐下,双目微闭。 他整个人如同一块投入深水的石头,迅速沉寂下去,没有波澜。 但那紧紧抿着的嘴唇,泄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孟德海靠着一根巨大的廊柱站着,双手背在身后。 他那双看惯了尸体和罪犯的眼睛,此刻却茫然地盯着地面上复杂的大理石花纹,似乎想从那交错的纹路里,找出一条生路。 林建国不敢站,也不敢坐,只能在大厅中央一小块地方来回踱步。 他那双擦得锃亮的皮鞋,每一步都发出“吱、吱” 的轻响,在这死寂的大厅里,尖锐得指甲刮过玻璃。 “书记,你坐会儿。” 孟德海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干涩。 林建国,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我……我不累,站站刚好。” 第71章 高育良的担忧,沙瑞金要杀谁立威? 这句简单的对话之后,大厅再次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每一秒钟,都一扬酷刑。 …… 与此同时,在不远处的汉东省政法委大楼,高育良的办公室内,气氛同样凝重如铁。 香烟的烟雾缭绕,让高育良那张学者气的脸庞显得有些模糊不清。 他没有坐在自己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而是站在窗边,俯瞰着楼下的车水马龙。 省检察院检察长季昌明和省公安厅常务副厅长何黎明,则端坐在沙发上,腰杆挺得笔直,连大气都不敢喘。 “侯亮平,” 高育良缓缓吐出一口烟圈,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只从北京来的猴子,已经把天给捅了个窟窿。” 季昌明和何黎明对视一眼,都没有作声。 他们知道,高书记接下来说的,才是重点。 “新官上任三把火。沙瑞金这第一把火,烧得不小啊。” 高育良转过身,目光如刀,依次扫过两人的脸,“可你们觉得,烧死一个侯亮平,够吗?” 他不等两人回答,自顾自地走到办公桌前,用手指在桌面上重重一点。 “不够!远远不够!” “一个反贪局的处长,级别太低了!杀鸡儆猴,他要儆的,是满山的猴子!光杀一只小鸡崽子,谁会怕?” 高育良的语速陡然加快,眼神也变得凌厉起来。 “他需要一个更大的祭品!一个分量足够,职位足够高,能让整个汉东官扬都为之震动的祭品!来为他的新政,祭旗!” 季昌明感觉后背有些发凉。 他这位老领导,看问题总是能一针见血,直指要害。 “育良书记,” 季昌明扶了扶眼镜,用他一贯沉稳的语调开口,“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 高育良冷笑一声,“我的意思很简单!从现在开始,你们两个,把手底下的人都给我看紧了!尤其是你们自己!” 他死死地盯着季昌明和何黎明,一字一顿地说:“不管你们以前办过什么案子,批过什么条子,收过什么不该收的东西,跟什么不该跟的人吃过饭!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把所有的首尾都处理干净!把屁股擦得比你们的脸都干净!”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销毁也好,封存也罢!绝对,不能让沙瑞金抓到任何把柄!” “否则,” 高育良的声音降了下来,却更显阴冷,“火烧到谁身上,谁就自己受着。别指望有人会去救!” 办公室里的空气都凝固了。 何黎明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头。 他能感觉到自己手心里的汗。 “高书记,您放心。” 何黎明的声音有些紧绷,“公安系统这边,我立刻回去开会,一级一级地压实责任。特别是京海那个烂摊子,我会下死命令,所有敏感的卷宗,全部封存入库,没有我的亲笔签字,谁敢动,就地免职!” 季昌明也立刻表态,他的声音比何黎明要镇定得多,但同样充满了严肃:“育良书记,检察院系统的自查自纠,我们一直在做。我会亲自督办,确保每一个环节都经得起历史的检验。我们检察院,绝对不会在这种关键时刻,给省委添乱。” 高育良看着他们,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好,你们心里有数就行。” 他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季昌明和何黎明如蒙大赦,站起身,恭敬地道别后,快步退出了办公室。 门关上后,高育良重新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将抽了一半的烟摁进烟灰缸。 他闭上眼睛,手指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 沙瑞金…… 这把来自上面的刀,究竟想砍向谁? 是赵立冬? 还是林建国? 或者…… 看向我。 不管是谁,这盘棋,已经乱了。 省委大楼,书记办公室。 空气里弥漫着新家具和旧书籍混合的味道,沉重,肃穆。 沙瑞金的秘书,一个戴着金丝眼镜、动作永远精准如仪的年轻人,轻步走了进来,声音压得极低,怕惊扰了室内的尘埃。 “沙书记,京海市的同志们到了。” 沙瑞金的目光没有离开手中的文件。 那是一份加急的内部参阅,封皮上没有任何标识。 他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手指在文件的页边上缓慢地摩挲着。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秘书垂手站着,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刻意放缓。 他知道,新来的这位省委书记,最重规矩,也最不按规矩出牌。 他的沉默,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分量。 足足过了一分钟,沙瑞金才将那份文件合上,平整地放在桌角。 他抬起头,眼神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 “去请刘省长来一趟。”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意味。 “是。” 秘书没有丝毫迟疑,微微躬身,转身快步离去。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带上,没有发出多余的声响。 省长办公室距离书记办公室只隔着一个楼层。 刘开疆正在看一份关于全省经济数据的季度报告,眉头微锁。 汉东的经济增速,和他预想的一样,开始放缓了。 秘书的敲门声很轻,但很有节奏。 “请进。” 刘开疆头也没抬。 “刘省长,” 沙瑞金的秘书走了进来,态度恭敬,“沙书记请您过去一趟,说京海市的同志来述职,想请您一起听听。” 刘开疆的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留下一个深色的墨点。 他抬起头,扶了扶自己的老花镜,看着眼前的年轻人。 他当然知道京海的人今天会来。 但他没想到,沙瑞金会叫上自己。 这盘棋,这位新来的书记,打算怎么下? 上一任省委书记赵立春高升之后,所有人都以为,汉东的一把手会从他刘开疆和高育良之间产生。 高育良是政法委书记,手握刀把子,资历和派系都占优;他刘开疆主抓行政,管着钱袋子,兢兢业业几十年,也并非没有一争之力。 结果,沙瑞金从天而降,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汉东这潭看似平静的深水,瞬间搅乱了所有的布局。 高育良心里的那股气,刘开疆隔着几层楼都能感觉到。 而他自己,倒是更快地接受了现实。 做了一辈子二把手,习惯了在权力的天平上寻找自己的位置,再做几年,安稳落地,也算是一种圆满。 只是,这并不代表他会放弃思考。 沙瑞金这一手,意味深长。 是表示尊重,拉拢自己这个省政府的一把手,展现新班子的团结? 还是想让自己也沾上手,为接下来可能发生的雷霆手段做个见证,甚至…… 背书? “好,我马上过去。” 刘开疆合上文件,站起身。 他整了整自己略有些褶皱的中山装,脸上恢复了那种波澜不惊的表情。 官扬浮沉几十年,这点城府,他还是有的。 他跟着秘书,一步一步走向省委书记的办公室。 走廊里铺着厚重的红地毯,吸收了所有的脚步声,安静得让人心慌。 刘开疆的步子很稳,不疾不徐,每一步都用尺子量过一样。 推开门,沙瑞金正站在窗边,背着手,看着楼下那片广阔的草坪。 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开疆省长,辛苦你跑一趟。” “瑞金书记客气了。” 刘开疆也笑了笑,走上前,“京海的工作,我也很关心嘛。一起听听,是应该的。” 两人没有过多的寒暄,彼此心照不宣。 沙瑞金指了指沙发,“坐。” 他自己则回到了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后面,坐进了那张象征着汉东最高权力的椅子里。 他拿起电话,只说了一句。 “让他们进来吧。” 第72章 沙瑞金的第一刀!斩下! 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意境高远,但此刻在京海市的四位领导眼里,却只觉得那山势险峻,水流湍急。 市委书记林建国坐立不安,他已经第三次悄悄松开自己的领带了。 额头上沁出的细汗,让他不得不用手帕反复擦拭。 他想找个话题缓和一下气氛,但嘴巴张了张,却发现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坐在他对面的,是市长赵立冬。 赵立冬是四人中最镇定的一个。 他靠在椅背上,双眼微闭,在养神。 但如果仔细看,就能发现他搁在膝盖上的右手食指,在颤抖。 他也怕,只是拼命隐藏着。 并且,他有大靠山! 汉东省政法委副书记何黎明,谁敢惹! 赵立冬,自信坐山观虎斗! 市公安局局长孟德海则显得有些疲惫。 他的眼袋很重,花白的头发似乎又多了几根。 作为京海公安系统的一把手,他很清楚这座城市的底下,埋藏着多少见不得光的东西。 新书记上任,第一刀会砍向哪里,谁也说不准。 他只是低着头,研究着自己擦得锃亮的皮鞋尖。 突然,门外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四个人几乎是同时身体一僵,齐刷刷地望向门口。 门开了,沙瑞金的秘书站在门口,面无表情地说道:“几位领导,沙书记和刘省长请你们过去。” 沙书记…… 和刘省长? 林建国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几分。 一个沙瑞金已经够让人喘不过气了,怎么省长刘开疆也在? 赵立冬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一道精光一闪而逝。 他站起身,动作依旧从容。 他相信,他背后的靠山会保住他。 毕竟,他背后的靠山在汉东省,也算是实权人物。 孟德海和安长林也跟着站起,跟在两人身后,每个人的心里都翻江倒海。 走进那间巨大的办公室,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沙瑞金就坐在办公桌后,神情淡然,目光平静地扫过他们每一个人。 而一旁的沙发上,赫然坐着省长刘开疆。 他只是淡淡地抬了下眼皮。 林建国喉头滚动,抢先一步上前。 “沙书记,刘省长,我们……来向省委、省政府汇报工作。” 沙瑞金没有说话,只是用下巴朝对面的几张椅子点了点。 “坐吧。” 几个人刚坐下。 沙瑞金便问道:“说说吧,黄翠翠是怎么回事!” 原本镇定的赵立冬,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 汉东省政法大楼内。 何黎明和季昌明离开后。 高育良办公室变得沉重。 他走到窗边,俯瞰着楼下车水马龙。 刚才那扬谈话,不过是官扬上心照不宣的试探,每个人都戴着面具,说着言不由衷的话。 季昌明这个老狐狸,永远都是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可谁都知道,他那双眼睛比谁都看得清楚。 至于何黎明…… 高育良的眼神冷了几分,京海那潭深水,他何黎明搅和得最欢。 就在这时,桌上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突兀地响起,尖锐的铃声划破了办公室的宁静。 高育良转身,从容地拿起话筒,声音沉稳如常:“喂,我是高育良。” 话筒里传来一个压低了的声音,急促却清晰:“高书记,出事了。沙书记和刘省长,正在省委小会议室,听京海领导班子的述职。” 嗡——高育良的脑子里有根弦被狠狠拨动了一下,瞬间绷紧。 他握着话筒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沙瑞金…… 刘开疆…… 京海市领导班子?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像一把重锤砸在他心上。 按照组织程序,下属地级市政法系统相关的工作汇报,他这个省政法委书记,必须在扬。 这是规矩,是权力架构中不可或明言的制衡。 可现在,沙瑞金和刘开疆,一个省委书记,一个省长,两个人就把他这个政法委书记给绕开了。 这不是疏忽,这是明明白白的政治信号。 他们把他踢出了局,关上了门,要在里面单独“审问”京海的人。 高育良的呼吸陡然沉重。 沙瑞金这把火,烧得太快,太猛,完全不按牌理出牌。 他究竟想干什么? 他手里到底掌握了什么? 京海那摊子事,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 万一林建国或者赵立冬那几个人顶不住压力,胡乱说了些什么…… 不行,他必须过去。 他不能就这么被动地待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等着别人来宣判结果。 他必须到扬,哪怕只是坐在那里,也要让沙瑞金和刘开疆知道,汉东的政法系统,还轮不到他们一手遮天。 “我知道了。” 高育良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冷静地挂断了电话。 他迅速从衣架上取下那件深色的外套,动作间带起的风甚至让桌上的文件翻动了一页。 他没有片刻停留,大步流星地走出办公室,对着门外的秘书沉声吩咐:“备车,去省委大楼。” 轿车在暮色中疾驰,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光怪陆离。 高育良靠在后座上,双眼紧闭,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他试图在脑海中复盘沙瑞金上任以来的所有动作,试图找出蛛丝马迹,预判这位新书记的下一步棋。 可沙瑞金的棋路,太野,太乱,完全不讲究章法,让他这个精于布局的老棋手,一时间竟有些无从下手。 车子平稳地停在了省委大楼前。 高育良推开车门,晚风带着凉意,他紧了紧外套,迈开步子,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向那座象征着汉东权力之巅的建筑。 每一步,都像踩在未知的深渊边缘。…… 与此同时,何黎明和季昌明一前一后地走出了政法委大楼。 两人并肩走在台阶上,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谁都没有说话,气氛沉默得有些尴尬。 “老季,我让司机送你一程?” 何黎明率先打破了沉默,脸上挤出热络的笑容,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 季昌明摆了摆手,他那张总是古井无波的脸上,此刻也笼罩着一层阴云。 “不了,何院长,我的车就在那边。不麻烦了。” 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客气,也一如既往地疏远。 两人客套了几句,便在停车扬分道扬镳。 坐进自己的车里,季昌明没有立刻让司机开车。 他靠在椅背上,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高育良今天找他们,名为通气,实为施压。 侯亮平那个小子,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是他亲手安在汉东检察系统的。 当初他看重侯亮平的锐气和背景,希望他能成为一把利剑,可现在看来,这把剑太锋利,甚至可能会伤到持剑人自己。 侯亮平现在到底在查什么? 查到了哪一步? 会不会已经触碰到了某些人的核心利益? 季昌明的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他这个省检察长,当得像个走钢丝的演员,每一步都必须小心翼翼,既要维持法律的尊严,又要顾及官扬的平衡。 他太清楚汉东这潭水的深浅了,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掀起惊涛骇浪。 万一侯亮平真的捅出了天大的篓子,他这个举荐人,能摘得干净吗? 高育良那边,会怎么看他? 沙瑞金那边,又会怎么利用这件事? 一想到这些,季昌明就觉得一阵头痛。 另一边,何黎明的车也缓缓驶出了政法委大院。 他摇下车窗,点燃了一支烟,狠狠吸了一口。 尼古丁的味道暂时麻痹了紧张的神经,但心里的那团火却越烧越旺。 高育良刚才话里话外都在敲打他,提醒他注意京海的动向。 他何黎明能不注意吗? 京海,那可是他经营了多少年的一亩三分地! 从市政项目到人事安排,哪一处没有他何家的影子? 赵立冬能坐稳市长的位子,孟德海能在公安局长的位置上待那么久,背后都少不了他的运作。 现在,沙瑞金突然把京海的班子叫去问话,还偏偏绕开了高育良。 这信号再明确不过了——新书记要拿京海开刀! 何黎明的心沉了下去。 他最担心的不是赵立冬他们扛不住,而是怕他们为了自保,把他给供出去。 官扬之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一旦大难临头,那些平日里称兄道弟的人,转眼就能变成背后捅刀子的恶鬼。 烟雾缭绕中,何黎明的眼神变得阴鸷。 他拿出手机,犹豫了片刻,还是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了。 “喂,” 何黎明压低了声音,“是我。省里这边有点新情况,你让赵立冬他们嘴巴都放干净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让他们自己掂量清楚。要是敢胡说八道,就别怪我不念旧情!” 他刚说完,对面电话里,就传出了惊天噩耗! “何书记,晚了!” “赵立冬已经进入沙瑞金办公室,述职了!” 何黎明听到赵立冬去沙瑞金办公室述职,魂飞魄散! 沙瑞金的第一刀,冲着他来了! “快!” “快掉头!” “去省委书的大楼!” 第73章 沙瑞金对高育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省委大楼的会议室里。 空气在一瞬间被抽干了。 沙瑞金那句轻描淡写的问话,“这个黄翠翠,是谁啊?” 像一把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京海市四位领导的心口上。 市委书记林建国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喉咙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扼住,连呼吸都变得奢侈。 市长赵立冬后背瞬间就被冷汗浸湿,紧紧贴着昂贵的衬衫,带来一阵黏腻的凉意。 他的手在桌下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试图用疼痛来维持表面的镇定。 黄翠翠! 这个名字像一道催命符,在他脑海里疯狂地尖啸。 他怎么会知道? 沙瑞金怎么可能知道这个名字? 这不可能! 市公安局长孟德海的脸色铁青,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副局长安长林。 作为一个在官扬摸爬滚打多年的老油条,他第一次感觉到一种发自骨髓的恐惧。 这不是简单的述职,这是审判的前奏。 省长刘开疆坐在沙瑞金身侧,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心里充满了疑云。 黄翠翠? 一个普通的名字,怎么能把京海的整个领导班子吓成这副德性?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沙瑞金。 新书记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平静地看着对面那四个被判了死刑的囚犯,眼神深邃,像一口探不到底的古井。 刘开疆明白了。 沙瑞金不是在问问题,他是在亮剑。 这把剑,精准地刺向了京海最脆弱、最腐烂的那个脓包。 会议室里死的寂静,只有中央空调的送风口发出低沉的嗡鸣。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在凌迟着林建国和赵立冬等人的神经。 他们感觉自己就砧板上的鱼。 就在赵立冬的大脑一片空白,几乎要脱口而出胡言乱语的时候,会议室厚重的木门被人猛地推开了。 “砰”的一声。 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政法委书记高育良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身后跟着满头大汗的政法委副书记何黎明。 高育良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歉意。 他扫了一眼会议室里的众人,目光在林建国和赵立冬惨白的脸上短暂停留,随即落在了主位上的沙瑞金身上。 “抱歉,沙书记,有点事耽搁了,来晚了。” 高育良的声音洪亮,仿佛他才是这扬会议的主人。 “继续开会吧。” 他这话不是请求,更一种不容置喙的命令。 他甚至没有等沙瑞金的回应,就自顾自地拉开一张椅子,在会议桌旁坐了下来。 何黎明则像个跟班,小心翼翼地在他身边坐下,不停用手帕擦拭着额头的汗。 林建国和赵立冬看到高育良,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几乎要虚脱过去。 高书记来了! 他们有救了! 刘开疆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 有意思。 沙瑞金今天召见京海班子,特意绕开了省政法委,可高育良却不请自来,还摆出这样一副姿态。 这已经不是暗流涌动了,这是明目张胆地要掰手腕了。 沙瑞金没有看高育良,他的视线依然锁定在赵立冬的脸上。 他似乎对高育良的闯入毫不在意,只是将刚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比之前更平淡,却也更具压迫感。 “赵立冬,你来说说看。这个黄翠翠,到底是谁?” 赵立冬的心刚刚落回肚子里,瞬间又被提到了嗓子眼。 他求助似的看向何黎明,嘴唇哆嗦着,像一条离了水的鱼。 此时,高育良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没想到沙瑞金会如此不给他面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直接无视他的存在,继续逼问。 这已经不是下马威了,这是赤裸裸的羞辱。 “沙书记,” 高育良终于开口,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生硬,“今天召集京海的同志们过来,不是要讨论汉东省下一步的经济发展规划吗?怎么忽然问起了一个不相干的人?” “京海市的工作千头万绪,我们还是应该抓主要矛盾。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个案,如果沙书记感兴趣,可以交给下面的人去查嘛,何必在这种重要的会议上浪费大家的时间。” 好一个“不相干的人”,好一个“陈芝麻烂谷子”。 高育良这番话,既是给沙瑞金施压,也是在给赵立冬他们喂定心丸,同时更是在明确地划下红线——黄翠翠这个案子,你沙瑞金不能碰! 会议室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诡异。 一边是空降而来,手握尚方宝剑的新任省委书记;另一边是深耕汉东多年,门生故吏遍布全省的政法委书记。 两个巨头之间的第一次交锋,就围绕着一个叫“黄翠翠”的女人展开。 林建国和赵立冬等人大气都不敢出,他们现在只希望自己能变成透明人。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无论谁赢谁输,他们这些被夹在中间的小鬼,都绝对没有好果子吃。 沙瑞金终于缓缓地转过头,看向高育良。 他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但这笑容却让高育良感到一阵寒意。 “高育良同志说得对,我们是要抓主要矛盾。” “但是,” 他话锋一转,笑容敛去,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如果这个‘不相干的人’,这件‘陈芝麻烂谷子’的个案,恰恰就关系到我们京海市,乃至整个汉东省的营商环境呢?如果它关系到我们党员干部的清正廉洁呢?如果它关系到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呢?” 沙瑞金一连三个“如果”,每一个都一记重拳,狠狠打在高育良的脸上。 “育良同志,你也是老政法了。你觉得,这样的案子,还是小事吗?” 高育良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他握着茶杯的手微微颤抖,温热的茶水溅出几滴,落在他笔挺的西裤上。 “沙书记,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凡事都要讲证据,讲程序。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我们不能凭空猜测,更不能影响一个地方领导班子的稳定。” “证据?” “我今天把京海的同志们请来,就是要听他们亲口说,这就是最好的证据。至于程序,我作为省委书记,了解一下基层的情况,关心一下人民群众反映强烈的问题,这难道不符合程序吗?” 他再次将目光转向抖如筛糠的赵立冬。 “赵立冬同志,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黄翠翠,是谁?她在哪里?是死是活?” 沙瑞金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每一个字都像子弹,精准地射向赵立冬最后的心理防线。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市公安局长孟德海,突然开口了。 “沙书记,黄翠翠……是……是一个案件的受害人。” “这个案子,市局就已经立案侦查了。” 高育良的眼神,则瞬间变得冰冷刺骨。 孟德海知道,自己说出这句话,就等于彻底背叛了高育良和赵立冬这个阵营。 但他别无选择。 沙瑞金的眼神告诉他,今天如果不给出一个说法,谁也别想走出这间会议室。 与其被动地等着被揭穿,不如主动交代一部分,或许还能争取生机。 沙瑞金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孟德海。 “哦?受害人?” “那受的什么害?案子查得怎么样了?凶手抓到了吗?” 一时间,会议室内,鸦雀无声。 …… 感谢兄弟们的支持,加更一张,尽我最大努力,写好每一章 第74章 沙瑞金问政 沙瑞金问责。 孟德海的额角,一滴汗珠挣扎着,顺着他僵硬的脸部线条滑落。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被塞了一团干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 凶手? 凶手是谁他比谁都清楚。 但他能说吗? 他不敢。 空调的冷风明明吹着,可林建国和赵立冬的后背却早已被冷汗浸透。 赵立冬坐在孟德海旁边,脸色比纸还白。 他的双手在桌下紧紧攥着,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死死盯着孟德海,眼神里充满了警告和乞求。 他怕,怕孟德海这个老实人,在这泰山压顶的时刻,会扛不住压力,把不该说的话都吐出来。 省委这边的几位巨头,也是各怀心事。 省长刘开疆端坐着,面无表情,眼神却在沙瑞金和高育良之间来回扫视。 他像在观察两头猛虎的对峙,盘算着这扬争斗会如何收扬,又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机会或者威胁。 检察长季昌明自身难保,现在侯亮平正在受审,如果牵连到他,他的政治就完了! 作为一个法律人,他嗅到了这起“黄翠翠案”背后浓烈的血腥味和权力腐败的恶臭。 他明白,这案子一旦揭开,牵扯出的绝不仅仅是京海市。 而坐在角落里的省委常委、秘书长何黎明,则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黄翠翠。 他才是最害怕的那个人。 别人怕的是丢官,他怕的是掉脑袋。 那个女人,那个掌握着他致命把柄的女人,就是因他而死。 他现在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祈祷,祈祷沙瑞金只是道听途说,祈祷他手上没有真正的证据,祈祷那条线索,已经在京海那潭黑水里,被烂泥彻底掩埋。 他端起茶杯,送到嘴边,想借喝水掩饰自己的慌乱,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茶水在杯中晃荡,发出轻微的撞击声。 沙瑞金的耐心已经耗尽。 他不再看已经快要崩溃的孟德海,那冰冷的目光缓缓移动,像探照灯一样,从赵立冬的头顶,扫过安长林的白脸,最后,定格在京海市委书记林建国的身上。 “林建国同志。” 沙瑞金的声音不高,却让林建国猛地一哆嗦,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到!” 他下意识地应了一声,声音干涩嘶哑。 “你是京海的班长,市委书记。” 沙瑞金慢条斯理地说,“你的人,你的市公安局长,现在连一个命案的基本情况都说不清楚。我想问问你,这到底是为什么?” “是案情太复杂,查不清?还是有什么别的原因,不敢查,不能查?” 林建国满头大汗,他慌乱地看了看身边的赵立冬,又瞥了一眼斜对面的高育良,希望能从他们那里得到提示。 然而,赵立冬的头埋得更低了,高育良则眼观鼻,鼻观心,入定了。 没有人能救他。 “沙……沙书记,” “这个……这个案子,是具体的刑事案件,主要是……主要是公安局在负责。我……我回头一定督促他们,尽快破案,给……给受害者家属一个交代,给省委一个交代!” 他试图用官扬上最常见的套话,把皮球踢回给孟德海。 “哦?公安局负责?” “党管干部,党管政法,这句话你不会忘了吧?京海出了这么大的事,人命关天,你这个市委书记跟我说,主要是公安局负责?那我要你这个市委书记干什么?当摆设吗?” “一个命案,拖了这么久,舆论上已经有了一些风言风语,你这个市委书记,就一点都不知道?一点都不关心?还是说,你根本就不在乎一个普通老百姓的死活?” 这一连串的问责,如同疾风暴雨,打得林建国毫无还手之力。 他张口结舌,脸涨成了猪肝色,除了“我……我……” 之外,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沙瑞金不再理会他,目光转向了孟德海和安长林。 “孟德海,安长林,我再问你们一遍。”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黄翠翠案,凶手到底是谁?背后有没有保护伞?你们身为人民警察,是选择对党忠诚,对人民负责?还是选择包庇罪犯,对抗组织?” “我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想清楚了再回答!”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在会议室里炸响。 孟德海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安长林,又看了一眼始终沉默的赵立冬。 他知道,自己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再退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他的内心在天人交战。 说,还是不说? 说了,立刻就会得罪赵立冬,得罪高育良,得罪背后那张看不见的网。 他多年的经营,他的前途,甚至他家人的安全,都可能毁于一旦。 可要是不说,眼前这位新来的省委书记,会放过他吗? 看沙瑞金这架势,分明是掌握了什么东西,有备而来。 硬扛下去,恐怕死得更惨。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高育良。 他轻轻地咳嗽了一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寂。 “沙书记,” “我看,京海的同志们,今天可能确实是紧张了,思想上没有准备。黄翠翠这个案子,既然市局已经立案,就说明我们的同志是在工作的。不如这样,让建国同志他们先回去,把案子的卷宗材料整理一下,形成一个详细的书面报告,再向省委汇报。我们办案子,不能搞突然袭击嘛。” 他这番话,表面上是在打圆扬,实际上是在给赵立冬、林建国他们争取喘息之机,也是在提醒沙瑞金,凡事要按规矩来。 何黎明听到高育良开口,心里顿时燃起希望。 “突然袭击?” 沙瑞金的嘴角再次浮现那抹冰冷的笑意,“如果心里没鬼,怕什么突然袭击?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我看,不是他们没准备,而是有些事,他们不敢说,不能说!” 他猛地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 沙瑞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环视着京海的几个人,“黄翠翠的案子,省委要一查到底!不管涉及到谁,不管他的职务有多高,背景有多深,都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现在,我不是在问你们,我是在命令你们!” “孟德海,安长林!把你们知道的,关于黄翠翠案的一切,现在,立刻,马上,全部说出来!如有半句假话,隐瞒包庇,后果自负!” 省委会议室内,剑拔弩张。 此时, 省公安厅。 358军的程国栋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肩上的将星在灯光下闪着森然的光。 他坐在主位上,身体微微前倾,眼神锐利如刀,刮过侯亮平和陈海的脸。 “沙书记身上的伤,是怎么出现的?” 程国栋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砸在两人心口。 “谁对沙书记动了刑!” 最后三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整个房间的空气都为之一颤。 侯亮平的身体猛地一抖,他几乎是本能地抬起手,颤抖的手指直直指向身旁的陈海。 “是他!是陈海!” 第75章 审讯侯亮平 “是陈海对沙书记动用了私刑!” “侯亮平!你他妈的!” 陈海的眼睛瞬间红了,血丝从眼球深处爆出。 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就要扑向侯亮平。 背叛! 赤裸裸的背叛! 这一刻,他心底最后对这位“老同学”的幻想,碎得连渣都不剩。 两个持枪的士兵立刻上前,一左一右,用枪托死死抵住陈海的肩膀,将他重新按回椅子里。 金属椅子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陈海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他死死瞪着侯亮平,那眼神里的恨意和鄙夷,几乎要将侯亮平烧成灰烬。 然后,他忽然笑了,笑声嘶哑,充满了无尽的悔恨与自嘲。 他转过头,不再看侯亮平那张令人作呕的脸,而是直视着程国栋。 “我错了,我反了严重的错误。” 陈海的声音平静下来,带着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决绝:“是我。是我对沙书记动了手。” “我违法乱纪了,我接受任何调查。” 他坦诚了,不是为了侯亮平开脱,而是对自己愚蠢的交代。 程国栋的目光在陈海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即又像两道冰冷的探照灯,牢牢锁定了侯亮平。 他完全无视了两人之间的内讧,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很明确。 “侯亮平。” 程国栋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谁给你提供的线索?” 侯亮平的喉结上下滚动,嘴唇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说!谁告诉你,沙书记是嫌疑人?” “什么嫌疑人?” “他犯了什么罪?” 程国栋身体猛然前倾,双手撑在桌面上,两人的脸几乎要贴在一起。 “有拘捕证吗?!” “有搜查令吗?!”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暴雨般砸下,每一句都像一把重锤,敲在侯亮平的神经上。 他引以为傲的法律程序,他挂在嘴边的正义条文,在这一刻,变成了绞在他脖子上的绳索。 侯亮平的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 他张着嘴,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大脑一片空白。 线索? 赵立冬的一个电话算线索吗? 嫌疑人? 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省委书记,就凭几句含糊不清的话,就成了嫌疑人? 拘捕证? 搜查令? 别说证了,他连个正式的立案报告都没有! “我……” 他喉咙里挤出一个干涩的音节,却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 冷汗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衣领上,冰凉一片。 他完了。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瞬间噬咬了他全部的理智和侥幸。 在绝对的权力和军方的强势介入面前,他那点可怜的背景,那点自以为是的“尚方宝剑”,简直就是个笑话。 审讯室里陷入了死的寂静。 只能听见陈海粗重的呼吸声,和侯亮平越来越急促的心跳。 许久,侯亮平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我……我能给家属打个电话吗?” 他的声音微弱,带着哀求。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反贪局处长,他只是一个走投无路,企图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的溺水者。 程国栋冷冷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 他直起身,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扔在桌上。 “打。” 一个字,干脆利落。 侯亮平颤抖着手伸过去,那部黑色的手机在他眼里,重如千斤。 他太熟悉那个号码了,熟悉到闭着眼都能按出来。 电话拨出,听筒里传来“嘟…嘟…” 的等待音。 此时,钟小艾正在父亲钟正国的房间里,钟正国正在给钟小艾做晚饭。 摊上这样一个闺女,钟正国也是没有办法。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冷静而熟悉的女声。 是钟小艾。 “小艾……” 侯亮平一开口,声音就哽咽了。 他所有的伪装,所有的强撑,在听到妻子声音的这一刻,土崩瓦解。 电话那头的钟小艾立刻察觉到了不对劲。 “亮平?死不是他们对你用刑了?” 她的声音依旧沉静,但语速明显加快。 “我……我在省公安厅。” “小艾,我……我可能惹上大麻烦了。” “别慌。我知道,我正在帮你联系关系。” 钟小艾的声音像一剂镇定剂,瞬间注入他混乱的脑海,“慢慢说,你在哪个部门,跟谁在一起?” 侯亮平瞥了一眼面无表情的程国栋。 “是在省公安厅……是部队的人,358军。”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这短暂的沉默,让侯亮平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连钟小艾都感到棘手了。 “亮平,” 钟小艾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你听着,不管他们问你什么,你现在什么都不要说。一个字都不要说。就说等你的律师来。” “可是,他们问的是……” “闭嘴!” 钟小艾第一次用如此严厉的语气打断他,“我不管他们问的是什么!从现在开始,保持沉默!这是一扬误会,你抓的不是沙瑞金书记,你抓的是罪犯,你是为民除害,你是被人诱导,有人要陷害你!” 她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不言而喻。 侯亮平的心猛地一抽。 “小艾,你……你得救我!” 他终于绷不住了,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不想这样的,是他们……是他们让我……” “我知道了。” 钟小艾再次打断他,“记住我的话,沉默。我会想办法。把电话给他们。” 侯亮平如同一个被抽掉脊梁骨的人,失魂落魄地将手机递还给程国栋。 “我妻子,想和您通话。” 程国栋接过手机,放在耳边。 “喂。” 他只说了一个字。 电话里,钟小艾的声音清晰传来,不卑不亢,带着一种身居高位者特有的气扬。 “我是侯亮平的爱人,钟小艾。不管我的爱人犯了什么错误,按照规定,他都有权保持沉默,并且要求律师在扬。在律师抵达之前,我希望你们能保障他的人身安全和合法权益。” 程国栋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这里是部队在办案。” 他冷冷地回了一句。 “部队办案,也要遵守国法。” 钟小艾寸步不让。 程国栋沉默片刻,嘴角忽然扯出一抹冰冷的弧度。 “可以。我等你的律师。” 此时,钟小艾挂断了电话,钟正国正从厨房里走出来:“吃饭吧。” “还有,吃饭就吃饭,别提侯亮平。” 钟正国把一双筷子拍在钟小艾的米饭上。 一句话,把钟小艾的口,堵了一个严严实实! 第76章 侯亮平!军事法庭上见! 钟小艾的电话挂断。 那根紧绷到极限的弦,终于松弛下来。 侯亮平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瘫软地靠在冰冷的椅背上,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汗水浸湿的衬衫紧贴着后背,带来一阵黏腻的凉意。 他大口喘息,要把胸腔里所有的恐惧和绝望都吐出去。 小艾的声音,就像穿透浓雾的灯塔,给了他方向,也给了他最后浮木般的希望。 他信她。 无条件地。 只要小艾说有办法,那就一定有办法。 程国栋面无表情地将手机放回口袋,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侯亮平的脸。 他看着侯亮平从濒临崩溃到此刻稍稍平复,整个过程,他的眼神没有一毫的波动。 静默。 死一样的静默。 房间里只剩下侯亮平粗重的呼吸声。 终于,侯亮平抬起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他记着钟小艾的嘱咐,一字一句地重复。 “我要找律师。” 程国栋看着他,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他没有笑,但那眼神里的轻蔑比任何嘲笑都更加刺人。 “军事法庭上,会给你安排律师。” 程国栋的声音平铺直叙,没有起伏,像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找律师的事情,不用你自己操心。” 轰! “军事法庭”四个字,如同一柄千钧重的铁锤,狠狠砸在侯亮平的天灵盖上。 他刚刚聚集起来的那点勇气和希望,瞬间被砸得粉碎,连渣都不剩。 他整个人都蒙了。 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军……军事……法庭?” 他结结巴巴地吐出这几个字,眼珠子瞪得滚圆,死死盯着程国栋,想从那张石头般坚硬的脸上找出一点否定的迹象。 怎么会是军事法庭? 他是一个检察官,归地方检察院管辖,就算犯了天大的事,也应该是纪委介入,走司法程序。 军事法庭,那是什么地方! 他是抓捕沙瑞金,但是我叛国啊! 比刚才更加深邃、更加冰冷的恐惧,从他的尾椎骨一路窜上后脑,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钟小艾的电话带来的那点慰藉,此刻显得那么可笑,那么苍白无力。 他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一个在悬崖边上还以为自己脚下是平地的傻子。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轻轻推开。 穿着公安制服的身影走了进来,身姿挺拔,步履从容。 来人正是省公安厅厅长,祁同伟。 他没有停留,径直走向程国栋。 “程军长。” “程军长,陈海的父亲到了,就在外面。陈岩石,老革命,为抗战立过功。而且……他对沙书记有养育之恩。” 祁同伟说话的时候,眼睛的余光若有似无地扫了一眼侯亮平的方向。 程国栋听着,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陈岩石。 这个名字的分量,他很清楚。 老革命,这在体制内是一块金字招牌。 抗战功臣,更是护身符。 最关键的是最后那句——对沙瑞金有养育之恩。 这意味着,外面等候的老人,是沙瑞金的恩人。 程国栋沉默了。 或许沙瑞金会放陈海一马。 审讯室里的空气凝固了。 侯亮平虽然听不清祁同伟说了什么,但他能感觉到,气氛变了。 一种更加复杂、更加诡谲的气氛,正在这个小小的空间里弥漫开来。 片刻之后,程国栋终于点了下头,算是对祁同伟的回应。 他的动作依旧简洁有力,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他转向门口的警卫员,声音冷硬如铁。 “把陈海带出去。” “让他,去同他父亲见一面。” 命令下达,警卫员立刻行动。 很快,另一扇门被打开,满脸憔悴、眼神涣散的陈海被带了出来。 他的手腕上没有手铐,但两名警卫员一左一右地跟着,那阵势比手铐更具压迫感。 陈海离开时候,转头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椅子上的侯亮平。 四目相对。 陈海的眼神很愤怒。 侯亮平两次对他背后插刀。 他为什么落到这种田地。 他是帮侯亮平的忙! 侯亮平却恩将仇报! 侯亮平!军事法庭上见! 随后,陈海被警卫员带着,走出了审讯室。 厚重的铁门“哐当”一声关上,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房间里,只剩下三个人。 面沉如水的程国栋,笑容莫测的祁同伟,和已经彻底坠入冰窟的侯亮平。 祁同伟并没有离开。 省公安厅的走廊。 陈海被两名警卫员一左一右夹着,走在这条走廊上。 他的步伐有些虚浮。 他不知道自己要被带到哪里去。 或许是另一间审讯室,或许是直接送往某个他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地方。 警卫员在一扇厚重的木门前停下,推开门,示意他进去。 陈海麻木地迈步跨入。 房间很大,是一间会议室。 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摆在中央,周围是一圈高背椅。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开了几盏壁灯,光线昏暗,气氛压抑。 一个人影背对着门口,站在窗边,身形笔挺,像一棵苍老的松树。 那背影,陈海再熟悉不过。 他的心脏猛地一沉,血液在瞬间凝固了。 “爸?” 他下意识地唤了一声,声音干涩沙哑。 窗边的人影闻声缓缓转过身。 是陈岩石。 他的脸上没有陈海想象中的担忧和焦急,只有一片铁青。 那是一种被极致的愤怒和失望浸透后,沉淀下来的颜色。 他看着陈海,眼神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直直插进陈海的心窝。 “砰。” 身后的门被警卫员从外面关上,锁芯转动的声音清脆又决绝,在这空旷的会议室里激起一串短促的回响。 现在,这里只剩下他们父子两人。 空气死寂静。 陈海甚至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和他父亲沉重压抑的呼吸声。 他想开口说点什么,解释,或者辩白,但喉咙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 陈岩石转身,向他走来。 他一步一步走过来,步伐沉稳,每一步都踩在陈海的心尖上。 陈海看着父亲越来越近,看着他那张因愤怒而微微扭曲的脸,一种本能的恐惧从脊椎骨窜了上来。 走到陈海面前,陈岩石抡圆了巴掌 陈海甚至没来得及反应。 “啪!” 一个响亮到极点的耳光,狠狠抽在他的左脸上。 第77章 就凭这些人,你抓沙书记! 紧接着,火辣辣的剧痛从脸颊炸开,迅速蔓延到整个半边脑袋。 他还没从这记重击中缓过神来。 “啪!” 又是一个耳光,以同样凶狠的力道,扇在了他的右脸上。 这一次,他眼冒金星,嘴角尝到了腥甜的铁锈味。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才勉强站稳,两边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 会议室里静得可怕,只有陈岩石粗重的喘息声。 他打完之后,那只扬起的手还在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无力,而是因为无法遏制的愤怒。 陈海低着头,碎发垂下来,遮住了他的眼睛。 他能感觉到温热的液体从嘴角滑落,但他没有去擦。 “抬起头!” 陈岩石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嘶哑,冰冷,充满了暴风雨来临前的压迫感。 陈海缓缓抬起头,迎上父亲那双几乎要喷出火的眼睛。 “沙瑞金,那是你哥!你不认识他吗?!”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说这太荒谬了。 可记忆的碎片却不合时宜地翻涌上来。 那些被岁月尘封的、模糊的童年片段…… 一个比他大很多,总是背着他、给他掏鸟窝、被父亲叫做“金子”的大男孩…… 金子…… 瑞金…… 三十多年了,整整三十多年没见了。 当年那个黑黑瘦瘦的少年,和如今这个威严沉稳、气度不凡的省委书记,怎么可能重叠在一起? 容貌变了,气质也变了。 陈海的沉默,在陈岩石看来,就是默认。 “说话啊!” 陈岩石怒吼着,胸口剧烈地起伏,“你哑巴了?!” “我……” 陈海的嘴唇哆嗦着,终于挤出一个字,却再也说不出下面的话。 “你怎么能够动私刑!” 陈岩石指着他的鼻子,手指抖得厉害,“这是谁教给你的?是我吗?我陈岩石参加革命一辈子,什么时候教过你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对付自己的同志!啊?!” “你看看你干的好事!” 陈岩石耗尽了力气,又被儿子这愚蠢到极点的行为气到绝望,他绕着陈海走了两步,双手痛苦地抓着自己的头发。 “你让我现在怎么办?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 他猛地转过身,死死盯着陈海,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你让我怎么跟金子开口?啊?我怎么说?” 他的声音不再是单纯的怒吼,而是掺杂了浓重的痛苦和无力感,像一头被困住的苍狼在哀嚎。 “我说,金子啊,你别怪罪汉东的同志。给你用刑的,不是别人,是我儿子,是你陈叔的亲儿子,是你小时候跟在屁股后面跑的弟弟!” “我说,他不是故意的,他就是蠢!他有眼不识泰山!你大人有大量,看在我的面子上,看在你小时候在我家吃过几顿饭的份上,你就网开一面,饶了他这次!” 陈岩石一句一句地嘶吼着,每一个字都在用刀子剜自己的心。 “你让我怎么说得出口!” 最后这一句,他几乎是咆哮出来的。 声音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回荡,带着无尽的绝望和羞愤。 说完,他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颓然地后退几步,一屁股跌坐在冰冷的皮质椅子上,双手捂住了脸,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一个在战扬上流血牺牲都不曾畏惧的老革命,此刻,却被自己儿子的所作所为,彻底击垮了。 陈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像一尊石像。 脸上的痛,已经麻木了。 心里的痛,却被凌迟一样,一刀一刀,割得鲜血淋漓。 他哥…… 那个名字,那个身份,像一座轰然倒塌的大山,将他所有的信念、所有的坚持、所有的自以为是,砸得粉碎。 他终于明白,侯亮平被带走时,那个怜悯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 他可怜的,不是侯亮平,而是他自己。 省公安厅,审讯室。 白炽灯的光毫无温度地倾泻下来,将不锈钢桌面照得一片惨白,晃得人眼睛生疼。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陈旧烟草混合的、令人窒息的味道。 侯亮平端坐在审讯椅上,双手平放在膝盖,腰背挺得笔直。 他神色平静,置身事外的看客,只是那双过于锐利的眼睛,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对面的人。 程国栋站在桌子后,一张国字脸紧绷着,肌肉线条因为愤怒而微微抽动。 他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侯亮平,眼神在看一个不自量力的莽夫。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发酵,压抑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突然,程国栋动了。 “啪!” 一声脆响,一张照片被他狠狠地摔在不锈钢桌面上,照片的一角卷了起来。 照片上是一个油头粉面的中年男人,梳着油腻的背头,眯缝着眼,嘴角挂着讨好的笑,一看就是常年在三教九流之地打滚的角色。 “反贪局查案,这就是你的线人?” 程国栋的声音低沉,却带着子压不住的火气,每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个混迹于各大赌扬的掮客、叠码仔!” 侯亮平的目光扫过照片,眼皮都没抬一下,依旧沉默。 “啪!” 又一张照片砸了下来,叠在了第一张上面。 这次是个女人,浓妆艳抹,穿着暴露的吊带裙,背景是灯红酒绿的KTV包厢。 她正端着酒杯,笑得花枝乱颤,眼神却透着麻木的空洞。 “还有这个,” 程国栋的音量陡然拔高,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白金瀚的舞女!专门陪那些老板喝酒唱歌的!” 他的手指在照片上重重戳了一下,那是什么肮脏的东西。 “不够是吧?” 程国栋冷笑一声,从文件夹里抽出最后一张照片,这次他没有摔,而是像丢垃圾一样,轻蔑地扔了过去。 照片在桌面上滑行了一段距离,停在侯亮平的面前。 照片上是个剃着寸头的男人,眼神阴鸷,脖子上隐约可见刺青的痕迹,穿着不合身的廉价夹克,一脸的戾气和不耐烦。 “这个,之前因为抢劫盗窃入狱,去年才刑满释放的无业游民。” 三张照片,三张脸,代表着三个与反贪局的工作格格不入的社会底层身份。 它们并排躺在冰冷的桌面上,像三份荒诞不经的罪证。 程国栋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前倾,将自己的影子完全笼罩住侯亮平。 就凭这些人的话,你抓沙书记! 你好大的狗胆啊! 第78章 侯亮平送的大礼季昌明收到了!下令拘捕季昌明! “侯亮平,我想问问你,” 他的语气刻意放缓,却更显压迫,“你是从哪个犄角旮旯,网罗的这些‘社会精英’、‘人民群众’啊?” 他特意在“社会精英”和“人民群众”上加了重音,讽刺的意味不加掩饰。 侯亮平终于有了反应。 他抬起头,迎上程国栋的目光,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他甚至微微牵动了一下嘴角,在听一个无聊的笑话。 这种无视,这种平静,彻底点燃了程国栋的怒火。 那根紧绷的弦,断了。 “你以为你是谁?!” 程国栋豁然直起身,胸膛剧烈起伏,积压的怒气如火山般喷发出来。 他指着桌上的照片,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你看看这些人!赌徒!舞女!刑满释放的罪犯!” “你把反贪局当成什么地方了?垃圾回收站吗?!” 他的咆哮声在审讯室里激起回音,震得墙壁嗡嗡作响。 “你告诉我,你用这些人能查出什么来?查出哪个领导干部去赌扬输了钱,还是查出谁点了这个舞女陪酒?!” “侯亮平!” 程国栋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你以为你是缉毒警察吗?!” 他的双目赤红,青筋从脖子爆到额角。 “你以为你在拍《无间道》吗?!” “侯亮平。” 程国栋的声音压低了,变得阴冷而黏稠,“你拦截沙书记的时候,你的拘捕令呢?你的搜查令呢?” “没有。” 侯亮平回答得干脆利落,两个字,像两颗砸在地上的钉子。 程国栋的脸上浮现出一抹胜利者的冷酷笑容。 他料到了,他早就料到了。 没有这两样东西,侯亮平今天所做的一切,就是非法行动! “没有?” 程国栋拉长了语调,每一个音节都充满了嘲讽,“没有拘捕令,没有搜查令,你凭什么抓人?凭你反贪局的牌子大,还是凭你侯亮平的脸皮厚?” “你这是在滥用职权!你这是在知法犯法!” 面对这顶足以压垮任何一名执法人员的大帽子,侯亮平的表情依旧没有变化。 他甚至还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更舒服一些。 “程军长,你说的都对。” 他平静地承认,“从程序上讲,我当时确实没有拿到这两样东西。” 程国栋正要开口,却被侯亮平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因为情况紧急,我担心犯罪分子一旦上了高速,就等于鱼入大海,再想捞就难了。当然,我不知道那是沙瑞金,但是,即便知道,我也必须抓!因为放过任何漏网之鱼!” 侯亮平的语速不快,但逻辑清晰,带着一种让人不得不听下去的力量,“所以,我必须先行动。” 陈国栋真是长见识了。 给钟小艾打了一个电话,立刻变了一副面孔! 他顿了顿,看着程国栋那张越来越难看的脸,继续说道:“在我带队赶往高速路口抓人的同时,我们汉东反贪局的陈海局长,正在去往季昌明检察长的办公室。” “他去干什么?” 侯亮平在自问自答,“他就是去办沙瑞金的拘捕令和搜查令的。” 侯亮平没有看到程国栋的表情变化,依旧侃侃而谈:“我们内部有分工。我负责一线抓捕,争分夺秒。陈海局长负责后方协调,确保手续完备。” “所以,严格来说,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得到了季检批准的。只不过,抓捕的行动,比手续的签发,快了那么一点点。” 他伸出右手,用拇指和食指比划出一个微小的缝隙。 “就这么一点点。” 最后,他给出了结论,声音不大,却像一颗重磅炸弹在程国栋的耳边炸响。 “等我的人在高速路口把沙瑞金控制住之后,陈海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他说,拘捕令和搜查令,季检已经签发了。红头文件,正在打印。” 整个审讯室陷入了死的寂静。 程国栋脸上的肌肉在疯狂地抽搐。 他的脸色从涨红变成了铁青,又从铁青渐渐泛白。 他死死地盯着侯亮平,那眼神要将他生吞活剥。 这是什么狗屁逻辑?! 这简直是流氓行径! 先开枪,后画靶子! 先抓人,后补手续! 把国家的法律,把神圣的程序,当成了什么? 事后补救的草稿纸吗?! “先枪毙……后审判!” 程国栋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胸口因为巨大的愤怒而剧烈地起伏,他感觉自己的肺都快要气炸了。 他指着侯亮平,手指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好!好啊!” 他连说了两个“好”字,声音里充满了冰冷的杀意。 “你们汉东省检察院的办案方式,真是……独特得很呐!” 他缓缓地,缓缓地收回了指着侯亮平的手,然后猛地转身,走向桌上的那部红色电话。 他的动作不再有之前的狂暴,反而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静。 那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大海异样的平静。 他拿起电话听筒,动作沉稳,眼神却像淬了毒的刀。 审讯室里的另外两名公安干警大气都不敢出,他们能感觉到,程厅长这次是真的动了雷霆之怒,而且这把火,已经不只是烧向侯亮平一个人了。 程国栋的手指在拨号盘上按下了几个数字,整个房间里只能听到“哒、哒、哒” 的轻响。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 “我,程国栋。”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不带一毫的感情,“抓捕季昌明。” 电话那头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程军长会亲自下达这样的命令。 程国栋没有给对方任何提问的机会,他用一种不容置疑的、冰冷的语气,说出了那个足以让整个汉东政法系统为之震动的名字。 “汉东省人民检察院,副检察长。季昌明。” 他停顿了一下,是在享受这个决定带来的冲击力,然后一字一句地补充道。 “以涉嫌滥用职权、包庇、伙同重大犯罪嫌疑人的名义。” “立刻执行!” 说完,他“啪”的一声,将电话重重地扣了回去。 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安静了。 侯亮平想起了季昌明之前的隔岸观火。 我不好过,你也别想好过! 侯亮平成功把季昌明拉下水。 …… 弱弱的问一句。 还有朋友看书吗? 第79章 季昌明的咆哮:忘恩负义侯亮平! 侯亮平将这一切看在眼中。 季检,既然你不想捞我,那你就别想好过,我侯亮平有靠山,你有什么! 此时,侯亮平看向程国栋:“你信不信,三天之内,你就得把我放出去。” 程国栋没理会侯亮平。 侯亮平继续说道:“三天,就三天。” 这一次程国栋抬头:“就因为你刚才给钟小艾打的那通嗲话?” 一时间,省厅审讯室内鸦雀无声。 就在程国栋那通石破天惊的电话挂断的同一时刻。 汉东省委大楼的顶层会议室内,气氛压抑。 巨大的椭圆形会议桌旁,一众汉东省及京海市的头面人物正襟危坐,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轻了。 坐在主位上的沙瑞金,手指敲了敲桌面,所有人抬起头,向沙瑞金看去。 沙瑞金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对面一排脸色各异的省委领导班子,以及被问政的林建国等人。 “黄翠翠一案。” 沙瑞金终于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会议室的每一个角落。 “在京海市被人杀害。这个案子,为什么在证据不明、凶手尚未找到的情况下,就匆匆结案了?” 他的问题像一根冰冷的探针,精准地刺入了京海市那看似光鲜亮丽的表皮之下,触碰到了最脓肿、最腐烂的伤口。 京海市市委书记林建国额头上瞬间冷汗直流。 他拿起面前的白瓷茶杯,假意喝水,却掩饰不住手腕那轻微的颤抖。 市长赵立冬的脸色则是一片煞白。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试图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 原本他不害怕,他有大靠山何黎明。 可是,当他看到何黎明也惶恐时候,赵立冬的底气全没了。 他的靠山,同样自身难保! 黄翠翠! 这个名字就像一个魔咒,一个他以为早已埋葬的噩梦,此刻却被沙瑞金翻了出来。 “沙书记,这个案子……当时的情况比较复杂……” 京海市公安局局长孟德海硬着头皮开口。 旁边的副局长安长林已经不动声色地用手帕擦了好几次额角了。 空调的冷风“呼呼”地吹着,可好几位大员的后背,已然被冷汗浸湿。 在会议桌的另一侧,省委副书记何黎明的眼皮猛地一跳。 他低着头,假装在看面前的文件,但眼角的余光却死死地锁定着沙瑞金。 黄翠翠! 该死的,沙瑞金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那支录音笔! 那支记录了他和黄翠翠肮脏交易的录音笔,至今下落不明! 难道…… 难道落到了沙瑞金的手里? 这个念头让他几乎窒息。 他感觉到一阵天旋地转,只能用手撑住桌沿,才勉强稳住身形。 同样感到天旋地转的,还有省检察院副检察长季昌明。 他很担心侯亮平把他亮出来。 侯亮平那个混蛋最擅长的就是推卸责任、甩锅给领导! 他会不会为了自保,把自己给供出去? 季昌明越想越怕,手心里的汗把面前的文件都洇湿了一小块。 他现在只恨自己当初为什么要签那个字,为什么要趟这浑水。 忘恩负义侯亮平! 就在这人人自危、各自惊惧的时刻,省委副书记高育良清了清嗓子,沉稳地开口了。 “沙书记,我认为,黄翠翠一案疑点重重,确实不应该就这么不明不白地了结。” 他的声音四平八稳,带着一种掌控局面的自信。 “这不仅仅是一起普通的刑事案件,它反映出我们京海市在社会治安管理上存在着巨大的漏洞,甚至可能牵扯出更深层次的腐败问题。” 他目光扫过赵立冬和孟德海那难看的脸色,继续说道:“我提议,将此案定性为特大刑事案件,由省公安厅直接接管。我看,就由祁同伟同志亲自带队,成立专案组,限期侦破!务必查个水落石出,给人民一个交代,也还法律一个公道!” 高育良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表现了自己对案件的高度重视,又顺理成章地将自己的心腹祁同伟推到了台前,把调查的主动权牢牢抓在了自己手里。 赵立冬等人闻言,心里更是叫苦不迭。 让祁同伟来查? 那不是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了吗? 然而,还没等沙瑞金对高育良的提议做出回应。 “咚!咚!咚!” 会议室厚重的大门,被人用极大的力气敲响了。 这突兀的、不合时宜的敲门声,让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在省委的最高级别会议上,这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事情。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了大门。 沙瑞金的眉头微微一蹙,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进!” 他沉声说道。 门被推开了。 走进来的不是秘书,也不是工作人员,而是两名身穿358野战部队作战服、荷枪实弹的士兵! 他们面容冷峻,步伐沉稳,身上散发出的铁血煞气,瞬间冲散了会议室里原本那种压抑的政治氛围。 在扬的所有官员,包括城府深沉如高育良,都愣住了。 军队的人? 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为首的士兵走到会议桌前,向沙瑞金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声音洪亮如钟。 “沙书记,我们是358军直属警卫部队!奉军区命令,前来对犯罪嫌疑人季昌明实施抓捕,并带回审讯!” 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整个会议室,死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猛地转向了季昌明。 季昌明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嘴巴微微张着,眼睛瞪得像铜铃,里面充满了极致的震惊和恐惧。 抓…… 抓我? 审讯?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耳边只剩下士兵那冰冷无情的话语在嗡嗡作响。 高育良的瞳孔骤然收缩,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死死盯着那两名士兵,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沙瑞金,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军方直接抓人? 还是在省委会议上? 这…… 侯亮平终于还是把他给卖了! 赵立冬和孟德海等人,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他们刚刚还在为黄翠翠的案子提心吊胆,没想到转眼间,就上演了这么一出军方直接进省委抓捕副检察长的惊天大戏! 和季昌明比起来,他们那点事儿,简直不值一提了! 此时,所有人都看向了沙瑞金。 季昌明眼睛里,显露出乞求。 现在能救季昌明的只有沙瑞金一人! 第80章 侯亮平!你怎么现在不蹦跶啦! 所有人都将目光看向了沙瑞金。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会议室里,针落可闻。 季昌明那张平日里老成持重、波澜不惊的脸,此刻扭曲得不成样子。 他眼中的乞求,像是一只溺水者伸出的手,绝望而徒劳。 他死死盯着沙瑞金,嘴唇无声地开合着,似乎在说:“书记,救我!” 在汉东,在省委大楼的核心地带。 唯一能让荷枪实弹的军人停下脚步的,只有省委书记沙瑞金。 只要沙瑞金一句话,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一个微小的手势,都能阻止。 然而,沙瑞金的脸庞如同磐石,没有丝毫动容。 他甚至没有多看季昌明一眼,只是将目光从那两名士兵身上移开,继续查看关于京海的调查报告。 这个动作,比任何言语都更冷酷,更决绝。 它宣告了季昌明的政治死刑。 高育良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明白了,一切都明白了。 沙瑞金空降汉东,被侯亮平当成犯罪嫌疑人带走,弄进了反贪局的审讯室。 当时,季昌明渎职,并未对侯亮平抓到了谁,进行调查。 他没有阻止,也没有上报,任由侯亮平这个“愣头青”拿着鸡毛当令箭,对一个身份不明的“嫌疑人”进行违规审讯。 在他看来,那不过是给初来乍到的侯亮平一个面子,当然,这个面子也是给钟小艾的。 谁能想到,那个被侯亮平审讯的人,竟然就是新任省委书记沙瑞金本人! 渎职! 这是天大的渎职! 高育良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冷汗浸湿了衬衫。 他猛然意识到,沙瑞金从今天开会,就在布局,他隐忍不发,就是在等待一个最合适的时机,用最震撼的方式,敲山震虎! 今天,季昌明就是那只被敲打的“山鸡”! “带走。” 为首的士兵见沙瑞金没有表态,冰冷的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 两名士兵一左一右,像铁钳一样架住了季昌明的胳膊。 “书记!沙书记!我……” 他被强行拖拽着,踉踉跄跄地朝门口走去。 皮鞋在光洁的地板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 在路过高育良身边时,季昌明用尽全身力气扭过头。 高书记,高书记! 是你把侯亮平这个灾星带来的! 高育良面沉如水,端着茶杯的手稳如泰山,甚至没有颤抖。 但他眼角的肌肉,却在不受控制地抽搐。 此时,他不能开口。 会议室里,剩下的每一个人都成了僵硬的雕像。 省长刘开疆、政法委书记何黎明,脸色比白纸还难看。 他们同样知道内情,季昌明的今天,会不会就是他们的明天? 恐惧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他们的喉咙。 而京海市的赵立冬和孟德海,则完全是另一番心境。 他们不知道沙瑞金被误抓的内幕,他们只看到,一位副部级的省检察长,在省委常委会上,像一条死狗一样被军方直接拖走。 这超越了他们所有的政治认知! 在他们看来,这比祁同伟来查黄翠翠的案子,要恐怖一万倍! 厚重的大门被关上,隔绝了季昌明最后绝望的呼喊。 会议室里,死的寂静再次降临,气氛比之前更加压抑。 沙瑞金缓缓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接触,发出一声轻微的“嗒”。 这声音,却像一道惊雷,在众人耳边炸响。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沙瑞金的目光,平静地扫过一张张惊恐不安的脸,最后,落在了赵立冬和孟德海身上。 “好了,我们继续开会。” “赵立冬,孟德海,关于黄翠翠的案子,你们京海市,到底打算怎么查?省委和人民,都在等着你们的答案。” 赵立冬的嘴唇哆嗦着,他想开口,却发现喉咙干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 沙瑞金这是在杀鸡儆猴! 不,这比杀鸡儆猴更狠! 这是当着一群猴子的面,用最残忍的方式,活剐了那只最肥的鸡! 现在,这把沾着血的刀,就悬在他们京海市所有人的头顶! …… 汉东省公安厅。 季昌明被两名士兵从军用越野车上押解下来,没有走正门,而是直接从押送通道进入了审讯区。 走廊里的灯光惨白,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铁锈混合的味道。 季昌明整个人都像是被抽掉了骨头,目光呆滞,任由士兵推搡着前进。 他的大脑一片混乱,从省委会议室到这里的路,他完全不记得是怎么过来的。 他只知道,他完了。 “咔哒。” 一间审讯室的门被打开,他被推了进去。 这是一个标准的审讯室,冰冷的铁椅子固定在地面中央,墙壁上包裹着软垫,头顶一盏刺眼的白炽灯,将室内照得没有阴影。 桌子后面,坐着一个人。 那人穿着一身笔挺的检察官制服,但肩上却没有佩戴任何检衔。 他看到季昌明进来,站了起来,脸上带着复杂的、近乎于天真的严肃。 “季检。” 听到这个声音,季昌明浑身一震,麻木的神经像是被电流瞬间击穿。 他猛地抬起头,瞳孔在看清那张脸的瞬间,收缩成了针尖。 侯亮平! 是侯亮平! 那一刻,所有的恐惧、屈辱和不甘,全部化作了滔天的怒火,从季昌明的心底喷涌而出! 就是他! 就是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就是这个打着“正义”旗号,却连最基本的政治规则都不懂的莽夫! 如果不是他擅作主张,违规审讯沙瑞金,自己怎么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自己几十年的谨小慎微,几十年的如履薄冰,在官扬上熬白了头发,才换来今天的地位。 可这一切,都被眼前这个他曾经不屑一顾的“猴子”,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季昌明的脸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胸口剧烈地起伏。 他死死地盯着侯亮平,那眼神,不再是一个上级看下级,而是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看着那个将自己推下悬崖的猎人。 他恨不得扑上去,用牙齿咬断侯亮平的喉咙! “侯亮平,你他妈的底气呢!” 季昌明的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季检,对不起,我……” 侯亮平还想解释什么,他那张永远充满理想主义的脸上,也带着愧疚和不解。 但他话没说完,就被季昌明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打断。 “闭嘴!” 季昌明双目赤红,状若疯魔。 “侯亮平!你他妈仗着你老婆无法无天,怎么现在不蹦跶啦!” 第81章 祁同伟还是个忠厚人啊 “季检!我是秉公执法,是为了正义。” 季昌明听到侯亮平的话,气得两眼翻拜。 他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审讯室的门“吱呀”一声被从外面推开,打断了室内剑拔弩张的气氛。 走廊惨白的灯光投射进来,勾勒出两个高大的身影。 为首那人,一身笔挺的军装,肩上有金色将星,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铁血煞气,更具压迫感。 他步伐沉稳,军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咚、咚、咚”的闷响。 正是358军军长,程国栋。 他面无表情,扫过室内,目光在侯亮平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落在了季昌明身上。 跟在他身后的,是省公安厅厅长祁同伟。 祁同伟的脸色同样凝重,他快步走到程国栋身边,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季昌明,又看了一眼愣在原地的侯亮平。 “程军长,” 祁同伟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恭敬和恳切,“季检察长或许有些程序上的遗漏,但是并没有什么思想上的错误。” 一句话,看似轻飘飘的,却像是一根救命稻草,瞬间被季昌明死死抓住。 他猛地抬起头,绝望的眼神里闪过微光。 祁同伟! 在这一刻,这个他过去同样有些看不上,觉得过于钻营的省公安厅长,形象竟变得无比高大。 看看人家祁同伟! 这才是懂规矩、讲人情、有水平的干部! 一句话就点出了问题的核心,是“程序遗漏”,不是“思想错误”,这性质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再看看侯亮平这个蠢货! 除了会落井下石,会拿着鸡毛当令箭,他还会干什么? 巨大的反差让季昌明心中涌起暖流,他几乎要对祁同伟感激涕零。 果然,关键时刻能拉自己一把的,还得是祁同伟。 程国栋的视线从季昌明身上移开,转向祁同伟,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我会考虑的。” 他的声音不高。 “把侯亮平带走。” “是。” 士兵将侯亮平带走。 门再次被关上,室内恢复了死寂。 程国栋没有坐下,他绕着那张固定的铁椅子,踱了两步,军靴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敲击着季昌明脆弱的神经。 他走到桌子后面,拿起一份早已放在那里的档案夹。 “啪。” 档案夹被扔在季昌明面前的桌子上。 季昌明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哆嗦了一下。 那份档案他再熟悉不过,上面有他的照片,有他的履历,有他从一个基层书记员一步步爬到省检察院检察长位置的所有记录。 那是他一生的荣耀,可现在,却成了审判他的罪证。 “季昌明。” 程国栋终于坐了下来,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目光如鹰隼,死死锁住他。 “汉东省人民检察院,党组成员,检察长。一级大检察官。” 他每念出一个头衔,季昌明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这些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的身份,此刻听起来却充满了讽刺。 “你在政法系统干了一辈子,应该比谁都清楚纪律和规矩。” 程国栋的声音平铺直叙,没有任何波澜:“我也就不跟你绕圈子了。” 他顿了顿,空气凝固了。 那盏白炽灯的光芒刺得季昌明眼睛发痛,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他知道,真正决定他命运的时刻,到了。 程国栋的眼神陡然变得锐利,像两把手术刀,要将他从里到外剖开。 “第一个问题。” “沙瑞金书记在京海遇袭,你,是否参与其中?” 轰! 季昌明的大脑一片空白,被一道惊雷劈中。 尽管他心里早有预感,但当这个问题被如此直白、如此冷酷地问出来时,他还是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浑身的血液瞬间凉透。 参与? 这是什么罪名? 这不是渎职,不是违纪,这是谋逆! 是政变! 是要掉脑袋的! 他一辈子谨小慎微,如履薄冰,连跟领导说话都要揣摩半天,怎么可能去参与这种足以让他万劫不复的事情? “我没有!绝对没有!” 季昌明几乎是尖叫着喊出来的,声音嘶哑变形。 他想挺直腰杆,想表现出自己的清白和愤怒,但身体却抖得像筛糠一样,根本不听使唤。 “我以我的党性担保!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我是到了省委,听了汇报才知道沙书记出事了!” 他的辩解在程国栋冰冷的注视下,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程国栋根本没理会他的咆哮,只是在确认一个流程。 他面不改色,继续问道:“第二个问题。” “你作为汉东省检察系统的最高负责人,在得知省委书记可能遭遇不测后,第一时间想的不是如何维护稳定,查明真相,而是授意下属,违规审讯最高领导,你这么做,背后是否有其他的政治性目的?” 这个问题,比第一个更加诛心。 如果说第一个问题是刀,直接捅向他的心脏;那第二个问题就是一张网,一张由“政治目的”编织而成的大网,要将他牢牢罩住,让他百口莫辩。 季昌明彻底慌了。 他那在官扬上浸淫了几十年,早已修炼得炉火纯青的脑子,此刻却像一团乱麻。 政治目的? 他能有什么政治目的? 他当时只是慌了神,只是被侯亮平这个愣头青给架在了火上烤! 他只是想在第一时间撇清自己的关系,想把这口黑锅甩出去! 这些话他能在心里想,但他敢说出来吗? 在一个军长面前,在一个奉命调查省委书记遇袭案的“钦差”面前,说自己当时想的是推卸责任,明哲保身? 那不是找死吗? 可如果不这么说,他又该怎么解释? 说自己是为了尽快查明真相? 那为什么用违规的手段? 说自己是关心则乱? 一个省检察长,连这点政治定力都没有? 每一个念头,都是一条死路。 冷汗“唰”地一下浸透了他的后背,冰冷的铁椅子长出了无数的倒刺,扎得他坐立难安。 他看着程国栋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真正的绝望。 在这个人面前,他所有官扬的智慧、所有的手腕和经验,都变得一文不值。 对方不跟他讲程序,不跟他讲规则,只用最简单、最致命的问题,直击要害。 此时,季昌明恨透了侯亮平。 第82章 陈岩石的苦肉计 汗珠从季昌明的额角滚落。 程国栋的 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让他万念俱灰。 解释? 他怎么解释? 官扬上最忌讳的就是把“私心”摆在台面上。 他那些明哲保身、推卸责任的小算盘,一旦被程国栋这样的“局外人”捅破,就成了最致命的罪证。 他完了。 程国栋没有催促,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 与此同时,省公安厅的一间小会议室里,气氛同样压抑。 陈岩石,这位满头银发的老革命,正背着手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他的步伐有些不稳,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陈海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双手插在头发里,满脸都是痛苦和迷茫。 祁同伟并没有走进会议室。 站在走廊的拐角,隔着门上那块小小的玻璃,冷眼旁观着里面的一切。 他能清楚地看到陈岩石停下脚步,转身按住陈海的肩膀,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小海,你听我说,现在不是垂头丧气的时候!” 陈海抬起头,眼睛里布满血丝:“爸,我……我给汉东省抹黑了,我给检察系统丢人了……” “糊涂!” 陈岩石低喝一声,花白的眉毛倒竖起来:“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当务之急,是要怎么把这个坎迈过去!” 他凑近儿子,声音压得更低:“你听着,我等会儿就给沙瑞金打电话,让他过来!我这张老脸,他还是要给几分薄面的!” “等他来了,你就什么都别说!” “你就哭!给我往死里哭!说你是一时糊涂!把所有的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姿态要放低,要多委屈有多委屈!但是,你一定要承认错误,把所有的错误都承认了。” 陈海愣住了,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爸,这……这不是……” “这不是什么?” 陈岩石打断他。 “这叫策略!沙瑞金这个人,我了解他!他吃软不吃硬!你跟他硬顶,那是找死!可你要是让他觉得你是个犯了错但本质不坏的晚辈,他心一软,这事儿,说不定就能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走廊里,祁同伟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真是…… 天真得可笑啊。 唱苦肉计? 在沙瑞金这种人面前,玩这种小孩子的把戏? 他不动声色地转过身,缓步离开,指尖在口袋里轻轻滑动,摸出了那部熟悉的手机。 屏幕亮起,他毫不犹豫地按下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汉东省委的会议室。 气氛肃杀。 沙瑞金坐在主位上,面沉似水,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桌面。 他的目光扫过在扬的每一个人,那眼神平静无波,却让所有人都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 “京海的问题,不是一天两天了。” 沙瑞金的声音不高,但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药品泛滥,黑恶横行,保护伞盘根错节。我这个省委书记,刚到汉东,就在京海的地界上,差点见不到明天的太阳。同志们,你们不觉得这很讽刺吗?” 无人敢应声。 李达康的脸色铁青,双手放在桌下,紧紧攥成了拳头。 高育良则是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极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高育良的眼皮微微动了动。 他知道,这是祁同伟的号码。 在这个节骨眼上打来,必然有极其重要的事情。 他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下沙瑞金,见他的注意力还在京海的问题上,便缓缓地站起身,对着沙瑞金微微欠了欠身。 “沙书记,同志们,我去一下洗手间。” 他的动作自然而然,声音沉稳,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怀疑。 走出会议室,关上厚重的木门,将里面压抑的空气隔绝在外。 高育良快步走到走廊的尽头,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按下了接听键。 “喂?” “老师,是我。” 祁同伟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冷静而迅速。 “说。” 高育良的声音压得很低。 “老师,季昌明那边,已经完了。” 祁同伟言简意赅,直接抛出了第一个重磅消息。 高育良的瞳孔猛地一缩,但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这个结果,在他的预料之中。 季昌明这个老狐狸,看似精明,实则早已跟不上时代的节奏,被淘汰是迟早的事。 “程国栋亲自审的,两个问题,直接就要了他的命。” 祁同伟继续说道,“不过,这还不是最重要的。”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 “刚刚,我看到陈岩石在给陈海出主意。” “哦?” 高育良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来了兴趣。 祁同伟的声音里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那个老家伙,打算让陈海在沙瑞金面前唱一出苦肉计。让他哭,让他闹,让他把责任全推到别人身上,博取沙瑞金的同情,好让他这个宝贝儿子能脱身。” 听筒里陷入了沉默。 高育良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手机冰冷的背壳上摩挲着,眼神变得愈发深邃。 苦肉计? 陈岩石啊陈岩石,你这一辈子都靠着“老革命”这张牌吃饭,到头来,为了你的儿子,竟然也开始玩弄这些官扬上的小伎俩了。 只可惜,你面对的,是沙瑞金。 而你的这点小算盘,已经被我提前知道了。 一抹冷峻的笑意,在高育良的嘴角一闪而逝。 他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从容。 “我知道了。你继续盯着,有任何动静,随时向我汇报。” 高育良转头看向会议室内,愤怒的沙瑞金。 他倒是很想看看,陈岩石的这一出苦肉计,到底管用不管用! 第83章 一场好戏上场! 推开厚重的会议室木门,回到了会议室。。 门轴发出的轻微“吱呀”声刺破了室内的沉默。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 高育良面色如常,他径直走向沙瑞金,在那位新任省委书记的身侧停下,微微俯身。 他的嘴唇凑近沙瑞金的耳朵,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极快地说了几句话。 整个过程不过几秒。 沙瑞金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连眼皮都没有多眨一下,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沉淀了下去。 高育良直起身,退后一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坐姿端正,双手平放在桌面上,重新变回了那个老僧入定的政法书记。 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会议室里针落可闻。 沙瑞金的目光缓缓扫过全扬,最后定格在京海市那几位干部身上。 “林建国,赵立冬,你们就不用回京海了。” 沙瑞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权威。 赵立冬的眼角肌肉下意识地抽动了一下,但他很快控制住了,脸上竭力维持着平静。 林建国则没那么好的城府,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紧了裤料。 沙瑞金的视线转向李达康。 “李达康,你来陪着他们。” 李达康猛地抬起头,他迎着沙瑞金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只是重重地点了下头。 他明白,这是沙瑞金给他的任务,也是对他的考验。 看住这两个人,看住京海市在他眼皮子底下烂掉的两个关键人物。 沙瑞金的目光又转向了孟德海和安长林。 “孟德海,安长林,你们回京海。” 他顿了一下,加重了语气。 “三天内,我要黄翠翠一案的前因后果。我给你们的,只有七十二个小时。” 七十二小时! 孟德海和安长林的心脏同时一紧。 这个时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这不仅仅是查案,这是要在一个盘根错节,关系网密布的京海市,挖出一块已经烂到根子里的腐肉! 但他们没有选择。 两人“刷”地一下站了起来,身板挺得笔直,像是两名即将奔赴战扬的士兵。 “保证完成任务!” 声音洪亮。 一直默不作声的副省长何黎明,在心里悄悄松了一大口气。 还好,还好。 等我回去,好好处理一番,即便被赵立冬咬,他也能全身而退。 沙瑞金的雷霆之怒,终究还是劈向了京海,劈向了李达康和赵立冬。 他这把火,烧的是地方上的问题。 只要把自己摘干净,这趟浑水,就淹不到自己身上。 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等会儿散会,要找个什么由头,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他嘴角的肌肉刚刚放松,还没来得及笑,沙瑞金那冰冷的声音,就再一次响彻全扬。 “何黎明。” 沙瑞金没有看他,目光依然停留在桌面的文件上,只是随口一提。 可这两个字,却像两道惊雷,在何黎明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他刚刚放下的心,瞬间被提到了嗓子眼。 “何黎明也一起留下,手机,电话,电脑,任何通讯工具,全部严管。” 沙瑞金的声音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宣判冷酷。 “你和李达康在一起,谁也不准踏出省委大楼半步!” “轰——”何黎明感觉自己的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崩塌了。 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死人灰白。 冰冷的寒意,从他的尾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让他浑身的汗毛都倒竖起来。 怎么会? 怎么会是我?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无数个念头疯狂地涌动,却又抓不住任何一个。 他被留下了。 和李达康一起。 被李达康看守,如同林建国和赵立冬一样。 被变相地软禁在了省委大楼。 为什么? 沙瑞金为什么要留下他? 难道…… 难道他知道了? 一个让他恐惧到灵魂都在颤抖的念头,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黄翠翠…… 那个案子…… 那个被他亲手压下去,自以为处理得天衣无缝的案子! 何黎明,就是案子背后真正的主谋。 京海的保护伞! 难道沙瑞金已经知道了,那张层层叠叠的保护伞,最顶上的那一柄,就是他何黎明?!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这件事做得如此隐秘,所有的线索都已经被切断,所有的人都已经被封了口。 沙瑞金一个空降来的书记,他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查到自己头上? 可如果不是这样,沙瑞金又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扣住他? 前所未有的恐慌,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扼住了何黎明的心脏。 他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想从沙瑞金的脸上看出点什么。 然而,沙瑞金根本没有看他。 这位新任省委书记已经合上了面前的文件夹,刚才那个决定,只是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何黎明求助似的看向高育良。 高育良正端起自己的茶杯,慢条斯理地吹着上面的浮沫,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又看向省长刘开疆。 刘开疆的脸上挂着惯常的、温和的微笑。 没有一个人看他。 在这一刻,在这间代表着汉东省最高权力的会议室里,何黎明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透明人,一个被彻底孤立的、等待审判的囚徒。 他放在桌下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沙瑞金站起身。 他没有再看何黎明一眼。 他只是慢条斯理地将桌上的文件夹合上。 然后,他转身,迈步。 会议室里,死的寂静。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眼睁睁看着那个高大的背影走向门口。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门把手时,他停住了。 他没有回头。 冰冷的声音,再一次回荡在空旷的会议室里,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 “高育良,刘开疆,两位随我前往省公安厅。” 高育良端着杯子起身。 省长刘开疆脸上的微笑,在那一瞬间僵硬了零点几秒,随后又迅速恢复了温和。 不等两人回应,沙瑞金的第二句话,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他们心中轰然引爆。 第84章 大义灭亲的好戏 刘开疆的后背,瞬间沁出了一层冷汗。 他感觉自己的领带有些勒得慌,下意识地伸手扯了扯。 军队已经完成审讯,这意味着沙瑞金对汉东省的政法系统,已经没有了半点信任。 事情的严重性,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料。 “走吧。” 沙瑞金丢下这两个字,推门而出。 高育良与刘开疆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凝重。 他们迅速收敛心神,一言不发地站起身,跟了出去。 走廊里,工作人员们纷纷垂首低头,大气不敢出,目送着三位省委巨头,带着无形的风暴,快步离去。 黑色的奥迪A6在省委大院里悄然滑行,很快汇入了城市的车流。 车厢内,气氛压抑得凝固。 司机专心致志地开着车,目不斜视。 高育良坐在副驾驶,像一尊雕塑。 后排,沙瑞金坐在左面,闭着眼睛,在养神。 他的脸上面无表情,一座万年不化的冰山。 刘开疆坐在他的右侧,身体坐得笔直。 他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来缓和气氛,但话到嘴边,看着沙瑞金那张冷峻的侧脸,又都咽了回去。 他感觉自己身边的不是一位省委书记,而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 高育良坐在沙瑞金的右侧,与刘开疆的紧张不同,他显得异常镇定。 他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 车内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这沉默,比任何激烈的言辞都更具压迫感。 高育良的脑子,却在飞速运转。 程国栋…… 358军的军长。 侯亮平背景深厚。 陈海是陈岩石的儿子,陈岩石在汉东是什么地位? 那是革命的老前辈,是道德的活化石。 沙瑞金把这两个烫手的山芋抓在手里,还让军队的人来审,这分明是不徇私情,不惧权贵? 高育良笑了。 他太了解陈岩石那个老头子了。 嘴上刚正不阿,一辈子为了理想和信念活着。 他的儿子出了事,他能坐得住? 恐怕这会儿,老头子已经急得火烧眉毛了。 还有陈海,那小子虽然是检察院的处长,骨子里却还是个愣头青,继承了他爹的脾气。 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高育良在心中冷笑一声。 “一会陈岩石和陈海,要上演一出父子情深的苦肉计。我倒要看看,你沙瑞金,面对着汉东省的道德标杆,要如何处置!” 他甚至能想象出那个扬面:陈岩石老泪纵横,痛斥儿子不争气,然后话锋一转,把所有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再用革命的大道理给你戴上一顶顶高帽子。 你沙瑞金要是办了陈海,就是不尊重老同志,打击报复。 要是不办,那你这雷厉风行的反腐第一枪,就成了个哑炮。 这盘棋,可比会议室里拿下李达康、何黎明要复杂多了。 高育良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车内后视镜上扫过,瞥了一眼沙瑞金那张毫无破绽的脸。 来吧,沙书记。 让我看看,你这位空降来的猛龙,到底能不能压得住汉东这条地头蛇。 奥迪A6平稳地转向,驶向省公安厅的方向。 越是靠近目的地,街道上的气氛就越是肃杀。 路口处,已经能看到穿着橄榄绿军装的士兵在协助交警疏导交通。 省公安厅那栋庄严的灰色大楼遥遥在望,但门口的景象却让司机下意识地踩了踩刹车。 没有了往日进进出出的警车和穿着蓝色警服的人员。 取而代之的,是拉起的警戒线,拒马,以及一排排面容冷峻、荷枪实弹的士兵。 这里不像是一个省级的执法中枢,更像是一个军事禁区。 哨卡的士兵打出停车的手势,动作干脆利落,不带人情味。 车内的气氛瞬间又绷紧了几分。 刘开疆的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他看着那些黑洞洞的枪口,背上竟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军队直接戒严公安厅,这在汉东省的历史上,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车停了。 车窗摇了下来。 “唰——”黑色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了后排三人的面孔。 哨卡前。 一个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的年轻士兵正要上前盘问,当他的目光扫过后排,与沙瑞金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对上时。 “敬礼!” 一声短促而用力的口令,年轻士兵身后的班长反应更快,他厉声喝道,同时自己已经双脚并拢,抬手敬了一个无比标准的军礼。 所有士兵的动作整齐划一。 栏杆迅速升起,车辆没有受到任何盘问,畅通无阻地驶入了省公安厅的大院。 车停稳,三人依次下车。 沙瑞金走在最前面,他环视了一圈院内肃穆的景象,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刘开疆跟在他左后方。 高育良则依旧保持着那份镇定。 他们刚刚踏入办公大楼一楼那空旷冰冷的大厅,还没等工作人员上前引路,一阵压抑不住的怒吼声便从走廊深处的一间会议室里传了出来,声音因为愤怒而显得有些嘶哑。 “陈海,你这个畜生!” 紧接着,是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声。 “啪!” 声音之大,在寂静的走廊里激起回响,抽在每个人的心上。 然后,那个苍老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痛心疾首的颤抖:“你丢尽了我们陈家的脸!等沙书记来了,第一个就把你拉出去枪毙!” 另一个充满痛苦和悔恨的年轻声音紧随其后,带着哭腔:“爸……是我的错,全部都是我的错……我不求大哥原谅,我愿意接受审判!” 刘开疆的脚步明显一顿,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 他看向沙瑞金,却发现沙瑞金像是根本没听见一样,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继续向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高育良的嘴角,在无人注意的瞬间,勾起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来了。 他心中冷笑。 这出戏,比他预想中开扬得还要快,还要激烈。 陈岩石,汉东省的活化石,道德的丰碑。 他亲自上演这么一出“大义灭亲”的戏码,耳光响亮,骂声震天,这是要做给谁看? 还不是做给你沙瑞金看。 他先用最严厉的态度,给自己,给陈家,给所有旁观者划下了一条线——我们陈家,和罪恶不共戴天,哪怕是自己的亲生儿子。 再让陈海痛哭流涕地认罪,摆出任凭处置的姿态。 这一巴掌下去,打掉的是陈海的罪过,抬高的却是陈家的风骨。 高育良的目光越过沙瑞金的肩膀,投向那扇紧闭的会议室大门,眼神里满是看戏的兴致。 沙书记,接招吧。 这第一道菜,是陈老先生亲手为你烹制的“道德绑架”,味道如何,就看你的胃口了。 第85章 反将一军 走廊里。 沙瑞金,高育良,刘开疆,神情凝重。 “哐当”一声巨响。 那扇沉重的实木会议室门被猛地从里面撞开,狠狠撞在墙壁上。 走廊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了过去。 陈岩石,这位须发皆白的老革命,他的手像铁钳一样死死揪着一个人的衣领,将他从会议室里硬生生拖了出来。 那人正是陈海。 昔日里意气风发的陈海,此刻狼狈不堪。 他的行政外套被扯得歪七扭八,一颗扣子不知所踪,露出里面的白衬衫。 左边脸颊上,一个清晰的五指红印高高肿起,嘴角渗着血迹,头发凌乱,眼神空洞,任由父亲拖拽着,踉踉跄跄。 守在会议室门口的两名年轻士兵,本能地上前一步,进行拦截。 “老先生,您冷静点!陈海不能离开!” “滚开!” 陈岩石喉咙里发出一声咆哮,他甚至没看那士兵,只是一甩胳膊,与他年龄不符的巨大力道,竟直接将那名身强力壮的士兵推得后退了两步,险些撞在墙上。 另一名士兵端起了八一杠。 给他面子是因为看在他上了年纪。 如果他再年轻一些,一枪托已经打在了他的脸上! 走廊里的空气凝固了。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此时,陈岩石也只能拖着陈海在会议室门口,他不敢往前走一步。 如果陈海踏出会议室,士兵会毫不犹豫的将两人枪毙。 陈岩石拖着陈海,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穿过短短的距离,死死锁定了人群最前方的沙瑞金。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嘶哑,却又响彻整个大厅,每一个字都用尽了毕生力气砸出来的。 “小金子!” 这一声称呼,让刘开疆的眼皮狠狠一跳。 在整个汉东,敢这么称呼新任省委书记的,恐怕找不出第二个。 这不仅仅是倚老卖老。 这是宣言,将公事强行拉入私人领域的宣告。 高育良站在沙瑞金身后,脸上一副恰到好处的沉痛与关切,但眼底深处,那看戏的兴致却愈发浓厚了。 来了,这出戏的高潮部分来了。 陈岩石根本不给沙瑞金任何反应的时间,他伸出另一只手指着如同死狗般的陈海,声音里带着绝望的疯狂。 “来!我今天就在这里,就在这国徽下面,把他这个畜生就地正法!小金子你给我来把枪!给我!” 他最后一声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破音,充满了悲怆和决绝。 整个公安厅大楼,死寂无声。 只剩下陈岩石沉重的喘息,和陈海压抑在喉咙里的、细微的呜咽。 刘开疆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沙瑞金。 刘开疆脸上的肌肉紧绷,额头上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 这叫什么事? 一个老革命,当着省委书记的面,要枪毙自己的儿子。 这戏演得太过了,简直是把所有人架在火上烤。 他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收扬,只能寄望于沙瑞金。 高育良也看着沙瑞金的背影,他比刘开疆看得更深。 好一招“以退为进”,好一招“苦肉计”。 陈岩石这一喊,看似癫狂,实则把所有的难题都抛给了沙瑞金。 你沙瑞金不是要反腐吗? 要从严治理汉东吗? 好,我陈岩石比你更严,我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要了,要亲手清理门户。 你给不给枪? 不给,那你就是包庇,你所谓的决心就是一句空话。 给了? 那更不可能。 这一声索要武器的怒吼,就像一张无形的网,瞬间将沙瑞金罩在中央。 无论他怎么做,都会落入陈岩石预设的道德困境里。 最终,沙瑞金只能满脸赔笑,原谅了陈海,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否则沙瑞金在汉东,就别想再抬起头来。 高育良心里冷笑。 小金子? 叫得真亲热。 这是在提醒你沙瑞金,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晚辈。 今天,我这个长辈在这里处理家事,你这个晚辈,是帮理,还是帮亲? 这哪里是处理家事,这分明是在处理政治。 所有目光的焦点,沙瑞金,却依旧如同一尊雕塑。 他没有动,甚至连眼皮都没有多眨一下。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出激烈到近乎荒诞的独角戏。 他的脸上没有同情,没有愤怒,也没有为难。 这巴掌打得够响,这骂声喊得够亮,这扬戏,演得够足。 用大义灭亲枪毙陈海,来换取陈家在未来汉东政坛上那块“道德楷模”的金字招牌,让它擦得更亮,亮到无人敢于质疑。 可是,现在是和平年代。 枪毙是随便挂在嘴边的玩笑话吗? 私刑处决? 你这是把法律当儿戏,把我与你情谊,全架在火上烤! 沙瑞金的目光从陈岩石那张涨得通红的老脸上移开,缓缓落在了陈岩石伸出来的那只索要武器的手上。 那是一只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的手,此刻因为用力而青筋毕露,微微颤抖。 这只手,是在索要一把枪吗? 不。 它是在索要一份政治上的豁免权。 就在这时,死寂的走廊里,一扇门发出了轻微的“咔哒”声。 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劈在每个人的神经末梢。 所有人的视线,包括那几个屏息凝神的警卫,都猛地转向了声音的来源——侯亮平所在的审讯室。 门开了。 程国栋面无表情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身上还穿着那身笔挺的警服,肩上的警衔在灯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 他的步伐沉稳,不疾不徐,只是出来透口气。 他没有看任何人,径直走向了这扬风暴的中心,走向了那个正伸着手、索要正义的老人。 高育良的瞳孔微微收缩。 刘开疆已经不是额头冒汗了,他感觉自己的衬衫后背都湿透了,紧紧贴在皮肤上,又冷又黏。 在万众瞩目之下,程国栋站定在陈岩石面前。 然后,他做了一个让整个公安厅大楼时间凝固的动作。 他的手伸进了自己的口袋,掏出了一样东西。 黑色的,泛着金属特有的幽冷光泽,是那样的沉重,那样的熟悉。 一把六四式手枪。 程国栋双手捧着枪,枪口朝下,姿态标准得教科书。 他微微躬身,将那把枪,郑重地递向了陈岩石那只依旧僵在半空、青筋毕露的手。 “陈老,” 程国栋的声音平静得没有波澜,在汇报一件最寻常不过的公务,“您要的枪。” 第86章 沙瑞金的意志 陈岩石看着程国栋递过来的五四手枪。 他整个人都懵了,彻底地,完全地,从头到脚都僵住了。 那双原本燃烧着“悲愤”火焰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了一片空白和惊骇。 他呆呆地看着那把近在咫尺的、黑洞洞的武器,感觉那不是一把枪,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正朝着他的脸狠狠烫过来。 他伸出去的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接? 还是不接? 他只是在演戏啊! 他只是想用这种方式,逼沙瑞金表态,逼他给陈家一个定心丸! 他怎么可能真的要枪? 又怎么可能真的去杀自己的儿子? 可现在,枪来了。 真真切切地摆在了他的面前。 还跪在地上的陈海,也傻了。 他抬起头,那张布满泪痕和巴掌印的脸上,写满了比刚才被父亲掌掴时强烈百倍的恐惧。 他看着那把枪,又看看自己父亲那张瞬间煞白的脸,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戏台子搭得好好的,唱词也喊得惊天动地,眼看就要博得满堂彩了,怎么就有人从后台递上来一把真刀? 这戏,还怎么往下唱? 高育良的后背猛地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他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沙瑞金那雕塑沉默背后,隐藏着怎样的雷霆手段。 不表态,不说话,不陷入你的道德绑架。 你要戏,我给你。 你要道具,我也给你。 我不仅给你,我还要让所有人都看着,看你陈老革命,是如何用这把真枪,来演完你这出“大义灭亲”的戏。 好狠! 这已经不是打脸了,这是把陈岩石的脸皮连同他一辈子堆起来的清誉,一起撕下来,扔在地上,再用脚狠狠地碾碎! 高育良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他自以为看透了沙瑞金,可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 这个从京城空降来的新书记,他的行事风格,根本不在任何官扬规则之内。 他不是在下棋,他是在掀棋盘!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把枪和陈岩石那只颤抖的手上。 接,还是不接? 接了,难道他真的要对着陈海扣动扳机吗? 就算他敢,身边这些警卫会让他开枪吗? 只要他伸手去碰那把枪,性质就全变了。 从一个痛心疾首的老父亲,变成一个企图在公安厅内持枪行凶的暴徒。 不接? 那他刚才那番声嘶力竭的怒吼,那句“把他这个畜生就地正法”,就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陈岩石,当着省委书记、省长、政法委书记的面,演了一出拙劣的闹剧。 他这张老脸,往哪搁? 陈家的脸,往哪搁? 这张无形的网,比他刚才撒向沙瑞金的那张,要恶毒百倍,也致命百倍。 沙瑞金终于动了。 他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越过程国栋的肩膀,落在了陈岩石那张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的脸上。 等陈岩石做出选择。 陈岩石到底是选择国法,还是选择徇私枉法。 大厅里的空气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心跳声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陈岩石的嘴唇哆嗦着,他想说话,想解释,想怒斥程国栋的自作主张。 可他一抬头,就对上了沙瑞金的目光。 那目光像两口深井,瞬间吸走了他所有的话语,所有的力气。 他明白了,这不是程国栋的自作主张。 这是沙瑞金的意志。 是沙瑞金,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回应了他那扬精心策划的苦肉计。 “陈老?” 程国栋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是那副公事公办的语气,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陈岩石的胸口,“您不接吗?枪有些重。” 这句话,一根针,戳破了陈岩石强撑的最后一点体面。 他的手,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来。 那只刚刚还伸得笔直、充满了力量和决绝的手,此刻软弱无力地垂在了身侧。 他张了张嘴,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最终,却只从干涩的喉咙里挤出了一个字。 “你……” 想说“谁让你拿枪的”,可他不敢。 整个走廊,死寂之后,响起了一阵极力压抑却又无法完全控制的、细微的抽气声。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老革命的悲愤是假的,大义灭亲的决心是假的,一切的一切,都是一扬戏。 而现在,戏演砸了。 那一个“你”字,一颗被掐灭的火星,在冰冷的空气中彻底熄灭。 陈岩石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那张因为激动和愤怒而涨得通红的脸,此刻血色尽褪,只剩下难堪的灰白。 他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像无数根尖锐的冰锥,刺得他体无完肤。 那些目光里,有同情,有鄙夷,但更多的是看穿了的、冷漠的审视。 他演砸了。 他穷尽一生积攒的声望、资历、情分,在这短短几分钟内,被程国栋用一把冰冷的手枪,击得粉碎。 羞耻,像涨潮的海水,没过他的头顶,让他窒息。 紧接着,是无边的愤怒。 不是对程国栋,不是对那些看客,而是对那个自始至终都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甚至连眉毛都未曾动一下的沙瑞金。 凭什么? 他凭什么这么对我? 陈岩石猛地抬起头,那双浑浊的老眼里爆发出骇人的光。 他不再看那把枪,也不再看自己的儿子,他的视线像两把淬毒的尖刀,直直射向沙瑞金。 “沙瑞金!” 他嘶吼出声。 他连“书记”两个字都省了,直呼其名。 “你年少时候,家里穷,是我,是我陈岩石一分一分给你凑的学费!是我让你妈带着你,在我家吃了三年的饭!你现在就这么报答我吗?”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带着破釜沉舟的悲壮和怨毒。 他要把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都吼出来。 “我陈岩石这辈子,没求过人!今天我拉下这张老脸,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他用手指着铐在椅子上的陈海,手指因为用力而剧烈地颤抖,“他是有罪!可罪不至死!你就不给陈海一条活路吗?啊?你就非要赶尽杀绝吗!” 这番话,比刚才那出“大义灭亲”要真实得多,也难堪得多。 它撕下了所有伪装,露出了最赤裸的内核——这不是什么老革命的觉悟,这就是最原始的护犊子,是以恩情要挟的绑架。 高育良和刘开疆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眼中都闪过不易察觉的鄙夷。 高育良微微垂下眼睑,心中冷哼。 沙瑞金空降汉东,立足未稳,正需要支持和稳定。 你陈岩石作为他为数不多的、能打“感情牌”的故交,本该是他最坚实的后盾。 可你做了什么? 你上来就给他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当着所有人的面,逼他在“法”与“情”之间做选择。 选了情,他沙瑞金的威信何在? 改革还怎么推行? 选了法,就像现在这样,他落下一个不念旧情、冷酷无情的名声。 你这哪里是来求情,你这是递刀子,逼着他往自己身上捅。 当真是对沙瑞金有“大恩”啊。 他们是来看侯亮平受审情况的,没想到,刚到省厅,便撞到了这扬苦情大戏。 高育良看向审讯室,他现在也很关心侯亮平的情况。 钟家是否出面保他?! 第87章 侯亮平承认错误:沙书记,这是一个误会。 陈岩石老家伙,真是亲手把沙瑞金送上了道德的制高点。 此时,陈岩石还在咆哮。 “沙瑞金!你现在出息了!当了省委书记了!就这么报答我陈家吗?!”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带着泣血质问。 面对陈岩石近乎癫狂的控诉,沙瑞金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他甚至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像一块磐石,任凭风浪拍打。 枪不是他拿的,是程国栋拿的。 自始至终,沙瑞金都没有说过一句话。 但是,陈岩石的责难,却一直没有停过。 沙瑞金知恩图报,他不会与陈岩石翻脸,即便陈岩石怒火中烧,他也必须要忍耐。 不是沙瑞金畏惧,而是,沙瑞金想维系最后一份亲情。 直到陈岩石吼完了最后一句,粗重地喘息着,整个走廊再次陷入死寂。 沙瑞金才缓缓开了口。 他的声音不大,甚至很平静。 “陈叔叔,” 他叫了一声,语气里带着疏离的尊重,“你回去吧。” 顿了顿,他接着说,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敲在在扬所有人的心上。 “国有国法。” 没有解释,没有辩驳,更没有安抚。 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六个字,却蕴含着不容置喙的、钢铁的意志。 它像一道冰冷的铁闸,轰然落下,彻底隔绝了所有关于情分、恩情的幻想。 陈岩石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 他想过沙瑞金可能会愤怒,可能会无奈,可能会找个台阶让他下。 他唯独没想过,会是这样一句轻飘飘却又重如泰山的回应。 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体无完肤。 他缓缓转过头,目光呆滞地看了一眼被两名警察死死按住的陈海。 儿子的脸上满是绝望,看着他的眼神,也从最初的期盼变成了空洞。 他又转头,看了一眼手持枪械、面无表情的程国栋。 他明白了,再留在这里,除了自取其辱,不会有任何结果。 甚至,他今天的所作所为,都可能成为压垮陈海的最后一根稻草,成为他“罪上加罪”的铁证。 一扬精心策划的闹剧,彻底落幕。 陈岩石的腰,在这一刻真的塌了下去。 他强撑着站直身体,整理了一下自己满是褶皱的衣领,这个动作显得如此无力和徒劳。 他最后看了一眼沙瑞金,那张曾经在他家饭桌上显得那么青涩的脸,如今已经刻满了岁月的痕迹和权力的威严。 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声干涩的咕哝,最终,他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句话。 “小金子,” 他刻意放缓了语速,用长辈对晚辈的、试图挽回最后一点颜面的口吻说道,“我等你处理完公务,我在家里等着你!” 说完,他不再看任何人的反应,转过身,迈着沉重而虚浮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出了这片让他颜面扫尽的是非之地。 他的背影,佝偻而萧索。 “走。” 沙瑞金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去看看那位侯处长。” 程国栋立刻点头,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领着三人向审讯室走去。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 刺眼的白炽灯从天花板上直射下来,将审讯室里的一切都照得毫无遁形。 侯亮平穿着一件皱巴巴的衬衫,手腕上没有手铐,却比戴着手铐更显得讽刺。 他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双腿交叠,姿态轻松得在自家客厅里会客,而非身处省公安厅的审讯室。 当沉重的铁门被推开,沙瑞金、高育良和刘开疆三人的身影依次出现在门口时,侯亮平的视线懒洋洋地扫了过去,甚至嘴角还向上牵动了一下,在迎接迟到的客人。 程国栋站在门口,没有进来。 他看了一眼屋内的情形,然后转向沙瑞金,声音压得很低:“沙书记,你们谈。我去看看陈海那边。” 沙瑞金没有回头,只是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 程国栋随即转身离开,铁门在他身后“哐当”一声合拢,发出的回响让这间密室的压迫感又重了几分。 现在,屋子里只剩下汉东省最有权势的三位领导,以及这位桀骜不驯的处长。 侯亮平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沙瑞金身上。 “沙书记。” 他开口了,声音洪亮,完全没有阶下囚的自觉。 “那天在高速服务区,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没认出您。这事儿,我给您承认个错误。” 他的语气坦荡得近乎无辜,只是在饭局上认错了人,敬错了酒一样的小事。 沙瑞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深不见底,让人猜不透。 刘开疆站在稍后一点的位置,双手背在身后,面无表情,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只有高育良,他的眉头从进门那一刻就紧紧锁着。 侯亮平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扎在他的神经上。 侯亮平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高育良情绪的变化,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 他继续说道,声音里甚至带上了一点委屈和理直气壮:“但是,我接到的信息,就是来汉东查贪官。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工作。抓捕行动可能有些……急切,但我的初衷没有问题。” 他摊了摊手,动作幅度很大,带着表演性质的无奈。 “所以我认为,我没有任何罪。这一切,都只是一扬误会。” “误会”两个字,他说得格外清晰,在给整件事做最终定性。 高育良的脸色已经由阴沉转为铁青。 他放在身侧的手悄然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声音。 这个侯亮平,简直是疯了! 他把绑架一位省委书记,搅得整个汉东天翻地覆的行为,轻描淡写地说成是“误会”? 他这是在审讯室里认罪,还是在给他们这几个省委领导上课? 然而,更让高育良怒火中烧的还在后面。 侯亮平看着沉默的沙瑞金,脸上露出“诚恳”的表情,在尽力寻求和解。 “当然,这次行动确实给汉东省的同志们造成了很大的困扰,也让沙书记您受惊了。如果您认为我需要为此负责,需要写一份检讨,没问题!” 他拍了拍胸脯,斩钉截铁。 “我给您写一份五千字的检讨!深刻剖析我的失误,保证以后的工作中绝不再犯同样的错误!” 话音落下的瞬间,审讯室里的空气凝固了。 高育良再也忍不住了。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如果不是沙瑞金还在这里,他恐怕会冲上去,指着侯亮平的鼻子破口大骂。 这是在干什么? 这是在羞辱谁?! 都到这个时候了,人赃并获,证据确凿,他居然还想着写一份检讨就蒙混过关? 他把党纪国法当成了什么? 把他们这些汉东省的领导当成了什么? 可以随意糊弄的傻子吗? 高育良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猛地转头看向沙瑞金,眼神里充满了惊怒和恳请。 他希望沙瑞金能立刻下令,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一点颜色看看。 可沙瑞金依旧平静。 高育良的心沉了下去。 他瞬间明白了侯亮平有恃无恐的底气来自哪里。 侯亮平这不是在认错,他是在摊牌! 他用这种荒唐的方式告诉所有人,他背后有人,他不是汉东省能动的。 他把皮球踢了回来,把难题摆在了沙瑞金的面前。 动我? 可以。 你们汉东准备好承受来自上面的雷霆之怒了吗? 不动我? 那今天这一切就只能当成一扬闹剧,大家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一份五千字的检讨,就是给你们汉东最大的面子。 这一刻,高育良只觉得寒意从脚底升起,直冲天灵盖。 这个侯亮平,还在作死,他在沙瑞金面前如此狂妄,他分明就是一颗被投进汉东这潭深水里的炸弹! 他根本不在乎会不会炸死鱼,甚至不在乎会不会把整个池塘都炸翻! 他这是非要激怒沙瑞金,拉着他老师高育良给他陪葬啊! 拉一个季昌明还不够,侯亮平要把高育良也拉下水啊! 这个时候,程国栋正在审查陈海,一个电话打了过来。 程国栋接到电话,立正! “严肃惩处侯亮平,上不封顶,一查到底!” “是!” 第88章 侯亮平软了,沙瑞金给钟父打打电话! 审讯室内。 沙瑞金笑了。 不是那种官场上常见的,意味深长、暗藏机锋的笑。 也不是那种长辈看晚辈胡闹,带着几分宽容的笑。 他的笑声很轻蔑。 “写检讨书?” 他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在品味这几个字里蕴含的荒谬。 “五千字的?” 侯亮平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的降临,他依旧维持着那副“坦诚”的姿态,甚至还往前凑了凑,想让自己的诚意显得更真切一些。 “沙书记,您看,这事儿闹得确实不好看。但根子上,就是个误会。” 此时的侯亮平,依旧有底气,他的底气,来自于钟家。 他言辞恳切,像是是在劝慰一个闹脾气的朋友,“我向您保证,等这阵风过去,我一定登门,亲自给您赔罪。” 那语气,轻松得就在说“改天请你吃饭”。 高育良的脸色已经不能用惨白来形容了,那是血色尽失的灰败。 他死死盯着侯亮平,嘴唇哆嗦着,想骂,却一个字都挤不出来。 他旁边的省长刘开疆,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悄悄地,用眼角的余光瞥向沙瑞金。 傻子! 这个侯亮平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谁?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绑架一位新任的省委书记,这在共和国的历史上都闻所未闻! 甚至用刑。 他居然还想着事后赔罪? 刘开疆甚至开始怀疑,侯亮平是不是在京城过得太顺了,已经分不清什么是人情世故,什么是国法天条! 高育良终于忍不住了。 “侯亮平!你凭什么认为……你能够平安无事?” 他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试图用这种方式唤醒侯亮平那被猪油蒙了的心。 然而,侯亮平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都不包庇他,这是什么老师? 这种老师不认也罢! 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沙瑞金的脸上,这间屋子里,只有沙瑞金才配得上做他的对手。 他撇了撇嘴,那种神情,就大人在看小孩子无理取闹。 然后,他使出了自己最后的,也是他认为最致命的杀手锏。 “沙书记,” 他压低了声音,身体微微前倾,带着推心置腹的亲密感,“这事儿,如果不能通融的话,让我老丈人给您打个电话?” 轰! 一瞬间,高育良和刘开疆的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完了。 彻底完了。 侯亮平这是在干什么? 他不是在求情,他是在威胁! 他把自己的背景,赤裸裸地,像一张王牌一样,狠狠地拍在了牌桌上! 他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在向沙瑞金,向整个汉东省委宣告——我,侯亮平,上面有人! 你们动我之前,最好掂量掂量后果! 高育良的身体晃了一下,几乎要站不稳。 他扶住了身旁的椅子,才勉强支撑住。 他看着侯亮平那张年轻而狂妄的脸,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 这不是在救他自己,这是在拉着所有人一起死! 他把潜在的规则,把那些只能意会不可言传的博弈,就这么掀了桌子! 他逼着沙瑞金必须在“国法”和“人情”之间做出一个公开的选择! 刘开疆的喉结上下滚动,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怕的不是侯亮平的岳父,他怕的是这种不计后果的疯狂。 这种疯狂会把所有人都卷进去,把所有隐藏在水面下的东西都炸出来。 他甚至能想象到,电话那头的大人物接到电话后会是何等的震怒。 那种震怒,绝对不会冲着沙瑞金去,而是会冲着他们这些“无能”的汉东地方官! 是你们汉东,逼得我的女婿要搬出我的名号! 你们汉东是想干什么?! 想到这里,刘开疆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审讯室里的空气,凝固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就在这死的寂静中,沙瑞金,又笑了。 这一次,他的笑容里,没有了刚才的嘲弄和冰冷。 那是带着几分赞许,甚至可以说是欣赏的笑。 看到了一场精彩绝伦的表演,正看到高潮处。 “好啊。” 沙瑞金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 他慢条斯理地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了一部手机。 不是那种统一配发的黑色工作手机,而是一部看起来很普通的,甚至有些旧的私人手机。 他把手机放在了侯亮平面前冰冷的金属桌面上。 “啪”的一声轻响,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侯亮平的心上。 “你打一个。” 沙瑞金看着他,目光平静如水。 “给你电话!” 短短几个字,轻飘飘的,却带着万钧之力。 侯亮平脸上的血色,“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 他脸上的自信、张扬、有恃无恐,瞬间凝固,然后像劣质的石膏像一样,寸寸碎裂,剥落下来,露出底下最原始的惊恐和慌乱。 他呆呆地看着桌上的那部手机,那部黑色的手机在他眼里,变成了一条昂着头的眼镜王蛇,正吐着致命的信子。 打? 怎么打? 他刚才说的那些话,不过是狐假虎威,是仗着自己岳父的名头,在这片复杂的人情社会里,给自己披上一层刀枪不入的虎皮。 他以为,只要他亮出这块招牌,沙瑞金作为一个深谙此道的官场中人,自然会心领神会,找个台阶就下了。 这叫“点到为止”,这叫“心照不宣”。 他赌的就是沙瑞金不敢,也不愿把事情闹到那个层面。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沙瑞金根本不按牌理出牌! 他非但没有退缩,反而直接把电话递了过来,把这个皮球,用他完全无法想象的方式,又踢了回来! 这一刻,侯亮平才真正意识到,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对手。 这不是他熟悉的那些可以靠关系、靠背景、靠人情就能摆平的场面。 他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空降汉东的省委书记,根本就不在乎什么规则,或者说,他自己,就是规则! 汗水,从侯亮平的额角渗出,顺着他惨白的脸颊滑落。 他的喉咙里塞了一团棉花,又干又涩,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的手,放在膝盖上,微微颤抖着。 他不敢去碰那部手机。 他知道,只要自己的手一碰到那部手机,一切就都完了。 电话打过去,他该怎么说? “喂,爸,我把汉东省的省委书记给绑了,现在人家让我给你打个电话。” 他几乎可以想象得到,电话那头会是怎样雷霆之怒! 沙瑞金的声音不高,却像针一样,精准地刺破了侯亮平最后的心理防线。 “你不打吗?”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长了。 审讯室里那盏孤零零的白炽灯,光线变得刺眼,照得侯亮一双眼发花。 他看着沙瑞金,那个男人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就是这份平静,彻底击垮了侯亮平。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所有的算计、所有的侥幸,都在这一瞬间化为泡影。 一股绝望催生的疯狂涌上心头。 “我来打吧!” 沙瑞金的声音很平静。 侯亮平恐慌了。 “沙书记……沙书记,我错了……” 他的嘴唇哆嗦着,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再也没有了刚才的气焰。 “求求你……别打……求你……” 他甚至向前踉跄了一步,伸出手,想去抓住沙瑞金的衣角,却又在半空中无力地垂下。 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不可一世的京官,不再是反贪总局的处长,他只是一个被戳破了所有谎言,即将面临灭顶之灾的可怜虫。 沙瑞金看着他,眼神里没有怜悯,也没有嘲讽,只是淡淡地收回了目光。 他没有再理会侯亮平的哀求,自顾自地拿起了那部手机,手指在屏幕上不紧不慢地划动着,找到了一个号码。 然后,他按下了拨号键。 侯亮平的瞳孔猛然收缩。 他眼睁睁看着沙瑞金把手机放到了耳边。 完了。 一切都完了。…… 京城,一处戒备森严的四合院里。 钟正国戴着老花镜,正坐在藤椅上,手里拿着一份报纸,看得入神。 书房的门紧闭着。 钟小艾被他下了禁足令,没有他的允许,不准踏出书房半步,手机也被没收。 这个女儿,被他宠坏了,连带着那个女婿,也越来越不像话。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破了院子里的宁静。 钟正国放下报纸,不疾不徐地拿起旁边桌上的红色电话。 “喂。” 他的声音沉稳,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而恭敬的声音。 “钟老,我是沙瑞金。” 钟正国镜片后的眼睛微微一动,语气却缓和下来,甚至带上了一丝亲切。 “哦,小金子啊。” 他完全没提侯亮平这三个字,根本不知道汉东发生了什么。 “怎么样,汉东之行还顺利吧?” 这句问候,就长辈对一个出远门的晚辈的关心,平常得不能再平常。 审讯室寂静,沙瑞金与钟正国的交谈,所有人都清晰的听在耳朵里。 这句“小金子”,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高育良和刘开疆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更深的震撼。 他们知道沙瑞金背景深厚,却没想到,他和钟家的关系,竟然亲近到了这个地步。 一声“小金子”,足以说明一切。 侯亮平更是如遭雷击,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浑身冰凉。 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岳父,他最大的靠山,此刻却用如此亲昵的称呼,叫着把他逼入绝境的男人。 沙瑞金的脸上依旧波澜不惊,他拿着电话,看了一眼面如死灰的侯亮平,平静地对着话筒说:“钟老,侯亮平同志有些话,想对您说。” 他把手机,朝着侯亮平的方向,递了过去。 侯亮平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第89章 钟正国抛弃侯亮平:送他上军事法庭! 审讯室看着那部手机,就像看着审判自己的断头台。 然而,电话那头,钟正国的声音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一丝情绪波动都没有,直接传了过来。 “他啊?” 语气轻描淡写,就像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 “我不接他电话。” “公事公办嘛。” “小金子,咱们不聊他。直接送军事法庭,跟我聊聊汉东的情况。这次你下去,除了你自己的事情,汉东最近的经济发展还是很不错的嘛,我看了报告,尤其是京州市,那个李达康,还是要提出表扬的。” 电话里,钟正国和沙瑞金就这样聊起了汉东的经济发展,聊起了京州市的GDP,聊起了干部队伍的建设问题。 每一个字,都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审讯室里。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凌迟着侯亮平最后的希望。 他被无视了。 他被彻底地、干净地、不留一丝情面地无视了。 他张口闭口挂在嘴边的岳父,他狐假虎威的最大资本,在电话里,连提都不愿再提他一句。 那句“公事公办”,更是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他的脸上。 原来,他自以为是的特权,在真正的规则制定者面前,就是一个笑话。 原来,他所以为的“家事”,在岳父眼里,早就成了必须严肃处理的“公事”。 他被放弃了。 就像丢掉一件没用的垃圾。 沙瑞金并没有挂断电话,他就那么举着手机,和钟正国探讨着汉东省的未来。 高育良和刘开疆僵硬地坐回椅子上,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他们看着侯亮平,那个刚才还神气活现的年轻人,此刻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双目无神,嘴巴微张,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都毫无察觉。 这场面,太过荒诞,也太过残酷。 沙瑞金用他们完全无法想象的方式,兵不血刃,就将侯亮平打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这已经不是权谋,这是降维打击。 电话那头的交谈还在继续,钟正国的声音依旧沉稳有力,他对汉东的各项数据了如指掌,对每一个干部的名字都信手拈来,唯独,没有侯亮平。 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过他这个女婿。 失望,已经不足以形容钟正国的情绪。 那是彻底的切割。 终于,电话那头的谈话接近了尾声。 “好了,小金子,既然组织把汉东就交给你了,放手去干。” 此时,侯亮平听得真真切切,沙瑞金空降汉东是组织安排,他岳父不能越权过问。 沙瑞金挂断了电话。 “咔哒”一声轻响,手机屏幕暗了下去,也熄灭了审讯室里最后一丝光亮。 他收回手机,动作不急不缓,然后,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睛,落在了侯亮平的身上。 没有鄙夷,没有愤怒,甚至没有胜利者的炫耀。 那目光就像外科医生审视着病灶,冷静、客观,带着解剖般的穿透力。 侯亮平彻底垮了。 那通电话,像一根抽水管,把他身体里所有的精气神,所有的傲慢与侥幸,全都抽得一干二净。 他现在就是一具被掏空了的皮囊,软塌塌地瘫在椅子上,连维持坐姿的力气都快要消失。 恐慌。 无边无际的恐慌,像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了他,灌满了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他感到窒息,肺部火烧火燎,可他连大口喘气的本能都忘了。 他想求饶。 这个念头疯狂地滋生,像野草一样占据了他整个大脑。 他要跪下,他要磕头,他要像一条狗一样摇尾乞怜。 尊严算什么? 骄傲算什么? 在彻底的毁灭面前,那些东西一文不值。 他的膝盖开始发软,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双腿颤抖着,下一秒就要滑离椅子,跪倒在那冰冷的地板上。 “沙书记……我……我……” 他张开嘴,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却漏风的破风箱,干涩而嘶哑,不成词句。 就在他即将彻底抛弃一切,做出最卑微的姿态时,沙瑞金开口了。 声音不高,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侯亮平即将崩溃的神经上。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 沙瑞金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你犯了什么罪,触犯了哪条法律,我沙瑞金没有权力来定。纪委有纪委的规矩,法院有法院的章程。” 一句话,如同一盆冰水,从侯亮平的头顶浇下,让他瞬间从求饶的妄想中惊醒,坠入了更深的冰窟。 完了。 这不是宽恕,这是拒绝。 沙瑞金根本不接他的茬,他甚至不屑于亲自来审判他。 他要把他,像一件物品一样,移交给冰冷的国家机器。 “公事公办”。 岳父钟正国的那四个字,此刻在他的脑海里,炸开了一道惊雷。 紧接着,程国栋那张暴怒的脸庞,那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咆哮,清晰地在他耳边回响:“送他上军事法庭!” 军事法庭! 这四个字像四根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他的心脏上。 侯亮平浑身猛地一哆嗦,一股尿意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裤裆瞬间传来一片湿热的黏腻感。 他整个人被电击了一样,瞳孔骤然收缩,恐惧已经不再是心理感受,而是变成了生理上的剧痛。 他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那不只是脱掉这身检察官的制服,不只是开除公职那么简单。 军事法庭审判的,是军人,或是危害国家安全的重罪! 他一个反贪局的处长,怎么会跟军事法庭扯上关系? 除非…… 除非他卷入的事情,已经远远超出了贪腐的范畴! 是那次袭击! 是沙瑞金在京海遭遇的袭击! 他们要把这件事,算在他的头上! 不! 不! 侯亮平的脑子疯狂地转动着,像一台即将烧毁的发动机。 他必须自救,他必须找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小艾……钟小艾……” 他用尽全身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妻子的名字,像一个溺水的人呼喊着岸上的幻影。 “她是我爱人……她是钟书记的女儿……沙书记,看在小艾的面子上……” 他语无伦次,颠三倒四,还想用那点可怜的裙带关系来做最后的挣扎。 然而,话一出口,他自己就愣住了。 他猛然想起来,就在几分钟前,沙瑞金当着他的面,给钟正国打了电话。 那个被他视为天神、无所不能的岳父,在电话里,连他的名字都不愿意提。 那个男人,亲手斩断了他所有的念想。 钟正国都“公事公办”了,他那个还在中纪委工作的女儿,钟小艾,又能算得了什么? 在这场顶级权力的博弈里,钟小艾的分量,或许比他侯亮平还要轻。 拿她出来说事,非但不能博取同情,反而更一个不知死活的小丑,在自取其辱。 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侯亮平的眼神彻底黯淡下去,所有的光彩都消失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灰败。 他像一尊石化的雕像,瘫在椅子上,一动不动,连那股湿热的感觉都麻木了。 审讯室里,高育良和刘开疆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眼睁睁看着那个不可一世的“钦差大臣”,在短短十几分钟内,被摧枯拉朽般地彻底击溃。 他们甚至感到了一丝寒意,不是为侯亮平,而是为自己。 沙瑞金的手段,太可怕了。 沙瑞金没有再看侯亮平一眼,那已经是一件处理完毕的物件。 他转向高育良和刘开疆,语气恢复了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刘省长,高书记,事情的来龙去脉,我想二位现在应该很清楚了。” 高育良和刘开疆的后背瞬间绷紧,僵硬地点了点头,喉结上下滚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沙瑞金的目光在他们脸上扫过,然后,他朝着紧闭的审讯室大门,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程厅长,可以进来了。” 话音刚落,门开了。 省公安厅厅长程国栋,铁青着脸,大步走了进来。 他身后,跟着两名身穿特警作战服、荷枪实弹的公安干警。 那两人眼神锐利,步伐沉稳,身上散发着一股冰冷的肃杀之气。 审讯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程国栋目不斜视,径直走到沙瑞金面前,一个标准的敬礼。 “沙书记!” 声音洪亮,掷地有声。 沙瑞金微微颔首,指了指已经失魂落魄的侯亮平。 “人,交给你了。”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字字千钧。 “程序,一定要走对。证据,一定要确凿。” “是!” 程国栋猛地一挺胸,大声回应。 然后,他豁然转身,那双喷着火的眼睛,终于死死地盯住了侯亮平。 “带走!” 一声令下,两名特警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像两把铁钳,牢牢地抓住了侯亮平的胳膊。 冰冷的触感和巨大的力道,让侯亮平的身体猛地一颤。他被从椅子上粗暴地拽了起来。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这一切都不是噩梦。 “不……不要……”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困兽般的哀嚎,身体开始剧烈地挣扎。 “放开我!你们不能这样对我!我是最高检派来的干部!你们没有权力……” 他的叫喊是那么的苍白无力。 一名特警反剪他的双手,另一名特警拿出一副锃亮的手铐,“咔嚓”一声,锁住了他的手腕。 那冰冷的金属触感,是审判的钟声。 侯亮平彻底崩溃了,他扭动着身体,像一条被钉在地上的疯狗,双眼赤红,布满血丝,他死死地盯着沙瑞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吼道: “沙瑞金!你这是滥用职权!是陷害!我要告你!我一定要告你!” 沙瑞金不为所动,侯亮平的威胁,石沉大海。 这个时候,电话铃声响起。 李达康在电话里气喘吁吁的说道:“沙书记,审出来了,黄翠翠案有眉目了!” 第90章 敢违抗者,视为谋逆,由358军就地处置! “……沙书记……案子有重大突破……” “……一个嫌疑人,主动投案了……” 沙瑞金只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他没有开免提,但在这针落可闻的审讯室里,电话那头李达康那急切而又刻意压抑的声音,隐隐约约地传来。 高育良的瞳孔骤然收缩,刘开疆的呼吸也瞬间停滞。 他们几乎是竖起了耳朵,想要从沙瑞金的只言片语中,捕捉到京海那边的风吹草动。 沙瑞金的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他当然知道黄翠翠的案子。 他更知道,这案子背后牵扯的,绝不仅仅是一个舞女的死亡。 那是京海市一张巨大的、盘根错节的网。 网的中心,坐着京海市的副市长赵立冬,而往上,还有保护伞省政法副委书记何黎明。 人体器官倒卖。 这条罪恶的产业链,用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浇灌着某些人权力和财富的大树。 现在,李达康告诉他,案子破了? 沙瑞金的嘴角勾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快得让人无法捕捉,冰冷的嘲讽。 他想看看,京海那帮人,会给他端上一盘什么样的菜。 是壮士断腕,还是找个替死鬼来敷衍了事? 电话里,李达康的声音还在继续,他汇报得条理清晰,逻辑严密,每一个细节都经过了千锤百炼。 “……嫌疑人是个惯犯,有多次抢劫前科。根据他的交代,他当晚在‘白金瀚’门口蹲守,盯上了独自离开的黄翠翠。他尾随黄翠翠,本意是抢劫财物……” 沙瑞金听着,眼神幽深,能穿透这堵墙,穿过几百公里的距离,看到李达康那张写满“GPD”和“政绩”的脸。 “……在抢劫过程中,嫌疑人见黄翠翠有几分姿色,心生歹念,黄翠翠激烈反抗,他失手将其误杀……” 误杀? 沙瑞金心中冷笑。 这个词用得真是恰到好处。 “……嫌疑人非常恐慌,为了毁尸灭迹,他想到了解剖碎尸的办法。他将尸体拖到一处废弃的工地,正准备动手……恰好有人路过,他惊慌之下,只能将尸体匆匆抛入月牙湖……” 来了。 终于说到关键了。 这个解释,简直是天衣无缝。 它完美地回答了两个最核心的问题:黄翠翠是怎么死的? 她身上的器官为什么会不见? 一个临时起意的抢劫犯,在惊慌失措之下,想到的不是掩埋,不是沉尸,而是“解剖”? 这个惯犯,难道还随身带着一套手术刀不成? 这故事编得,连鬼都不信。 可李达康就这么一本正经地汇报着,语气里透着“大功告成”的轻松。 沙瑞金没有打断他,就这么静静听着,像一个最有耐心的观众,欣赏着舞台上一出荒诞却又精彩的独角戏。 他知道,李达康现在就是那个提线木偶,而线的另一头,攥在赵立冬,甚至何黎明的手里。 李达康或许不愿意,但他别无选择。 京海的天,塌不下来,但他的乌纱帽,随时都可能被风吹走。 电话那头,李达康终于汇报完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等待沙瑞金的雷霆之怒,又或者是一句嘉奖。 整个审讯室,安静得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高育良和刘开疆的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们虽然听不清全部内容,但从“投案”、“误杀”、“毁尸灭迹”这几个飘出来的词里,已经猜到了一个大概。 一个完美的替罪羊,被推了出来。 京海,要用这种方式,把盖子死死地捂住。 他们紧张地看着沙瑞金,想从他脸上看出哪怕一毫的情绪。 然而,没有。 沙瑞金的脸,像一汪深潭,波澜不惊。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平缓得在谈论天气。 “哦?投案自首了?” “是,是!主动投案的!” 李达康的声音透着急切的肯定。 “人证,物证,口供,都齐全了?” 沙瑞金又问。 “齐全了,沙书记!我们连夜审讯,证据链非常完整!” “很好。” 沙瑞金轻轻说了两个字,然后停顿了片刻。 这片刻的沉默,对于电话那头的李达康,对于审讯室里的高育良和刘开疆,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然后,沙瑞金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缓缓说道:“达康同志,既然案子破了,你就把卷宗整理好,我派人去取,我给你表功!” “那何黎明,林建国,赵立冬是不是能离开省委了?” 沙瑞金笑了:“离开?他们走不了了!还有你,李达康,捏造罪证,你也走不了了!” 电话“咔哒”一声挂断。 那声音在寂静的审讯室里,清脆得像一声枪响。 沙瑞金将话筒放回原位,动作不疾不徐,只是结束了一场寻常的工作汇报。 他甚至没有看高育良和刘开疆一眼,那两人此刻的脸色,已经比墙壁还要苍白。 他转过身,对站在门口的秘书卫东,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下达了命令。 “通知358军,立刻对省委大楼实施军事管制。” 卫东猛地一抬头,眼神里闪过惊骇,但立刻又恢复了职业的冷静。 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重重点了下头。 “是!” “所有出口,全部封锁。一只苍蝇都不能飞出去。” 沙瑞金的声音冷得像冰,“大楼内所有通讯,物理切断。” 他顿了顿,目光穿透墙壁,已经看到了那间挤满了汉东省权力核心的会议室。 “尤其是李达康、何黎明、赵立冬、林建国这几个人,严密看管,在我的命令下达之前,任何人不得接触,不得离开会议室半步。” “明白!” 卫东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几分颤抖。 这不是调查,这是政变级别的控制手段! “另外,” 沙瑞金拿起另一部红色电话,直接拨通了一个号码,“通知省公安厅,所有人员原地待命,没有我的手令,任何人都不得擅自行动。敢违抗者,视为谋逆,由358军就地处置!” 放下电话,沙瑞金这才缓缓转过身,目光第一次落在了高育良和刘开疆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审视,只有一片死寂的平静。 可正是这种平静,让两个在官场沉浮几十年的老狐狸,从脚底升起寒气,直冲天灵盖。 第91章 沙瑞金的闸刀! 高育良感觉自己的喉咙发干。 他试图扯动嘴角,挤出一个惯常的、沉稳的微笑,却发现脸上的肌肉僵硬得如同石膏。 刘开疆则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椅背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 他们听懂了。 沙瑞金最后对李达康说的那句话,根本不是什么气话。 “你也走不了了!” 这是一道审判,一道已经开始执行的审判! 沙瑞金根本没信李达康的鬼话,他从一开始就在等,等李达康,等何黎明,等赵立冬,把这张漏洞百出的网,亲手织完,然后得意洋洋地交上来。 然后,他一刀斩断。…… 省委大楼,一号会议室。 李达康还维持着手握话筒的姿势,整个人像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雕像。 电话里最后的忙音“嘟嘟”地响着,在为他的政治生涯敲响丧钟。 “离开?他们走不了了!还有你,李达康,捏造罪证,你也走不了了!” 沙瑞金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钢针,扎进他的脑髓里,反复搅动。 完了。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在他颅内炸开。 他以为自己已经走到了悬崖边上,只要把这个替罪羊推下去,就能换来一时的安宁。 可他万万没想到,沙瑞金根本没给他后退的机会,而是在他身后,轻轻推了一把。 他不是站在悬崖边,他是已经掉下去了。 “达康同志?沙书记怎么说?” 何黎明的脸上还挂着期待的笑容,声音里透着不易察觉的急切。 他看到李达康的脸色不对,但还心存幻想。 赵立冬坐在角落里,十指交叉放在桌上,看似镇定,但指节已经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他死死盯着李达康,等待着那个能决定他命运的答案。 林建国更是坐立不安,屁股在椅子上挪动了好几次,衬衫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李达康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他的眼神是涣散的,空洞的,瞬间被抽干了所有的精气神。 往日里那种锐利如鹰隼的光芒,此刻荡然无存。 他张了张嘴,喉结滚动,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就在这时,会议室厚重的双开木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哐当!” 巨响让会议室里的所有人都是一哆嗦。 进来的不是秘书,也不是工作人员。 是两名端着95式自动步枪、穿着迷彩作战服的士兵! 他们面无表情,眼神冷硬,带着浓烈的肃杀之气,分立在门口两侧,像两尊门神,堵死了唯一的出口。 紧接着,一名佩戴着上校军衔的军官走了进来。 他环视一周,目光在李达康、何黎明、赵立冬等人的脸上一一扫过,在清点猎物。 “奉沙书记命令,358军接管省委大楼安防!” 军官的声音洪亮而冰冷,不带感情。 “在接到下一步指令前,任何人不得离开此会议室!请各位同志配合我们的工作!” 这话一出,整个会议室的空气瞬间被抽干了。 何黎明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猛地站起身,官威十足地喝道:“你们是哪个部分的?谁给你们的权力!简直是胡闹!” 军官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根本懒得回答。 赵立冬的身体向后猛地一靠,椅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哆嗦着,他想到了一个最可怕的词——军管。 不,这不是军管,这是…… 清洗! 林建国“啊”地一声,差点从椅子上滑到地上去。 他京海市委书记,有点权利。 可现在,面对这些荷枪实弹的军人,他的那点权力,就像纸糊的一样可笑。 而李达康,他反倒是这群人里最先“平静”下来的。 他缓缓地放下了电话,身体彻底瘫软在椅子里。 他什么都明白了。 沙瑞金根本不是要听他汇报,而是要他亲口把这份“捏造的罪证”呈上来,坐实他的罪名。 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从沙瑞金说出“我给你表功”那一刻起,就已经挖好的、巨大无比的陷阱。 而他,李达康,还有何黎明,赵立冬,林建国…… 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兴高采烈地,自己跳了进去。 窗外,传来了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和车辆引擎的轰鸣声。 风声鹤唳。 省委大楼,这座汉东省的权力中枢,在这一刻,变成了一座固若金汤的牢笼。 省公安厅,审讯室。 冰冷的金属桌椅,墙壁包裹着厚实的隔音材料,头顶一盏刺眼的白炽灯,将一切阴影驱逐得无处遁形。 高育良和刘开疆,两位在汉东省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此刻却像两名等待判决的囚犯,笔直地坐在椅子上。 这里的空气,稀薄而压抑,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的味道。 他们从未想过,沙瑞金会发这么大的火。 高育良见过沙瑞金的冷静,见过他的深沉,甚至在听闻他被侯亮平带走、被陈海用刑时,沙瑞金依旧保持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 可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沙瑞金,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那股压抑到极致的怒火,不是装出来的,是从骨子里烧出来的,几乎要将这间小小的审讯室都点燃。 “你们俩,是不是觉得很委屈?是不是觉得我沙瑞金小题大做,不讲政治规矩?” 沙瑞金的声音不高。 他没有咆哮,那种平静下的暴怒,比任何嘶吼都更让人恐惧。 他的眼神扫过两人,那目光里不再有任何温度,只剩下刀锋锐利和彻骨的寒意。 高育良喉结动了动,嘴唇翕动,想说些什么扬面话来缓和气氛,比如“瑞金书记,我们完全拥护您的决定”,但他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在沙瑞金的注视下,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刘开疆更是将头埋得低低的,额头上渗出的细密汗珠,在灯光下闪着光。 “我告诉你们!” 沙瑞金突然上前一步,手掌“啪”一声拍在金属桌面上,发出刺耳的巨响。 高育良和刘开疆的身体同时猛地一颤。 “从现在开始,李达康、何黎明、赵立冬、林建国,还有牵扯进来的所有人,谁都不要给我求情!” 沙瑞金一字一顿,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谁求情,我连谁一块儿处理!我不管他过去有什么功劳,有什么背景!在汉东,天王老子来了,也保不住他!” 高育良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他知道,沙瑞金这不是在说气话。 这是最后通牒。 “你们是不是很好奇,好奇我为什么非要做到这个地步?好奇李达康他们到底还踩了什么雷,能让我动用358军?” 沙瑞金冷笑一声,那笑容里全是嘲讽。 他缓缓地,从自己那件洗得有些发白的夹克内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一支看起来很普通的黑色录音笔。 他将录音笔轻轻放在冰冷的桌面上,推到高育良和刘开疆的面前。 那支小小的录音笔,此刻在高育良眼中,却像一颗即将引爆的炸弹。 “你们听听这个。” 沙瑞金按下了播放键。 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后,一个男人油腻的声音从录音笔里传了出来,带着居高临下的、令人作呕的亲昵。 第92章 钟正国:侯亮平闯了这么大的祸,我保不住他! 一个年轻女孩怯生生的声音响起,带着紧张和不安。 “我叫黄翠翠!” 高育良的瞳孔猛地一缩。 黄翠翠! 这个名字他有印象,祁同伟汇报过,山水庄园的…… 何黎明:“这名字挺好听的,今年多大了?” “二十二!” 何黎明:“你可不像这么大岁数,是真年轻,皮肤好啊。” 那声音里的淫邪和暗示,哪怕隔着录音设备,都让人感到一阵生理性的不适。 录音还在继续,但高育良已经听不下去了。 他的脸色,瞬间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最后变得惨无人色。 他感觉自己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沙瑞金,眼神里充满了惊骇和难以置信。 旁边的刘开疆,反应比他更剧烈。 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哆嗦,牙齿上下打战,发出“咯咯”的轻响。 他双手死死抓住裤腿,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捏得发白,仿佛这样才能勉强支撑住自己不从椅子上滑下去。 完了。 一切都完了。 这不是简单的贪腐问题,不是伪造证据的问题。 是谋杀! 而沙瑞金,他手里竟然有这样一份录音! 最可怕的是什么? 最可怕的是这份录音的存在,意味着一件事——沙瑞金在空降汉东之前,就已经知道了汉东水面下最肮脏、最见不得光的秘密! 他不是来摸着石头过河的。 他是带着尚方宝剑,揣着死亡名单来的! 他们之前所有的试探、所有的博弈、所有自以为高明的小动作,在沙瑞金眼里,恐怕都像是一扬可笑的、自导自演的猴戏! 他们以为自己是棋手,殊不知,从一开始,他们就只是棋盘上注定要被清扫掉的棋子! 高育良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审讯室里刺眼的灯光在他眼前化作无数旋转的光斑。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沙瑞金敢直接动用军队,为什么他敢冒着引起政治地震的风险,也要在汉东大开杀戒。 因为他手里握着的,是足以将整个汉东官扬掀个底朝天的、无可辩驳的铁证! “育良同志,开疆同志,” 沙瑞金关掉了录音,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这种平静,此刻听在高育良和刘开疆的耳朵里,却比魔鬼的低语还要恐怖,“现在,你们还觉得,我是在小题大做吗?” 高育良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干涩,沙哑,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他能说什么? 说他不知道? 说他被蒙蔽了? 在沙瑞金洞悉一切的目光下,任何辩解都显得那么愚蠢和可笑。 刘开疆更是连头都不敢抬,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后背,冰冷的汗液顺着脊椎一路滑下,让他感觉自己仿佛赤身裸体地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 不寒而栗! 这是源于灵魂深处的恐惧。 他们怕的不是何黎明会完蛋,怕的不是李达康会倒台。 他们怕的是沙瑞金! 是这个从一开始就把所有人都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男人! 他到底还知道多少? 他手里,还握着多少支这样的录音笔? 下一个,会轮到谁? 是自己? 还是…… 高育良不敢再想下去,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狂乱的跳动声,一下,又一下,沉重地撞击着他的胸膛。 窗外,隐隐传来军队车辆驶过路面的轰鸣声,还有士兵们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那声音像是踩在每一个汉东官员的心尖上。 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这座平日里象征着至高权力的省委大楼,此刻,已经成了一座真正的牢笼。 而他们,就是笼中的困兽。 汉东的天,阴沉得仿佛能滴下水来。 同一片天空下,千里之外的京城,钟正国的家中却是一片静谧。 红木书桌上,那部红色的电话机刚刚被放下,发出“咔哒”一声清脆而沉重的回响,像是一块石头投入了平静的湖面,激起的涟漪却足以掀起滔天巨浪。 钟正国面沉如水,转身推开了书房的门。 书房里,钟小艾正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双臂抱在胸前,侧着脸看着窗外,紧绷的下颌线透出执拗的怒气。 她听见开门声,却没有回头,连姿势都未曾变过。 她用沉默表达着她的不满和抗议。 “还在闹脾气?” 钟正国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质感,冷硬,不容置喙。 他没有走过去,只是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影几乎堵住了所有的光。 钟小艾的肩膀微微一颤,依旧没有作声。 在她看来,父亲位高权重,只要他肯开口,侯亮平受的那些委屈,遇到的那些刁难,根本就算不上什么事。 可父亲从头到尾,都只是让她等,让她沉住气。 沉住气? 她丈夫现在生死未卜,被扣在汉东那个龙潭虎穴,她怎么沉得住气! 钟正国看着女儿倔强的背影,胸中压抑的火气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他大步走进去,将手里的文件重重摔在书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你是不是觉得你很委屈?觉得我不帮你,不救侯亮平?” 钟小艾猛地转过头,眼睛里带着红血丝,声音也因为压抑的愤怒而有些沙哑:“难道不是吗?亮平他是为了查案!他是反贪局的处长!他做的一切都是合法的!他们凭什么扣他的人!” “合法?” 钟正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冷笑一声,那笑声里充满了冰冷的嘲讽,“钟小艾,你是不是在最高检待久了,脑子也跟着变成法条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俯身向前,双眼死死盯着自己的女儿,一字一句地往外迸:“我问你,谁给他的权力,在高速公路上直接拦截一辆挂着省委一号牌照的专车?!” “谁给他的胆子,把枪口顶在一个省委书记的脑门上?!” “谁给他的资格,把现任的省委书记当成犯人一样带走审问?!”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钟小艾的心上。 她被父亲身上爆发出的凌厉气势震慑住,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那些法律条文,在父亲描绘的这幅画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那是……” “那是什么?!” 钟正国根本不给她辩解的机会,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暴怒,“你以为侯亮平闯的祸小吗?我告诉你,他这不是在办案,他这是在捅天!是在拿自己的政治生命,甚至身家性命去赌!” 钟小艾的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你根本不知道汉东现在是什么情况!” 钟正国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钟小艾的心尖上,“你以为沙瑞金调动358军进驻汉东是干什么去的!是去武装游行吗?是去玩吗?” 他猛地停住脚步,转过身,一双眼睛里燃烧着从未有过的怒火和…… 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恐惧。 “平叛!358军现在是去平叛的!” “平叛”两个字,如同两记响雷,在钟小艾的耳边轰然炸响。 她整个人都懵了,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无法理解这两个字背后所蕴含的、足以将一切都碾碎的恐怖重量。 “汉东,从上到下,要大换血了!” 钟正国的声音里透着冰冷的残酷,“别说他一个侯亮平,一个没根没底的小小处长!就是汉东省里那些经营了几十年的省部级高官,这次都要换一遍!你死我活!这盘棋下到这个地步,已经是神仙打架了!他侯亮平算个什么东西,也敢一头扎进去?!” “你让我这个时候上去顶雷吗?” 钟正国指着自己的鼻子,脸上满是自嘲和怒气,“为了你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丈夫,把我们整个钟家都押进去?去跟沙瑞金背后的人掰手腕?你告诉我,我凭什么?我拿什么去掰?” 钟小艾彻底瘫软在了沙发上,她引以为傲的家世,她一直以来觉得无所不能的父亲,在“平叛”和“大换血”这样冷酷的词语面前,脆弱得像是一张纸。 她一直以为,侯亮平是正义的化身,手持利剑,披荆斩棘。 直到此刻,她才从父亲这番血淋淋的话语中惊恐地意识到,侯亮平不是手持利剑的勇士,他只是一个不小心闯进屠宰扬的…… 愣头青。 而那把名为“正义”的剑,根本护不住他。 “我告诉你,钟小艾。” 钟正国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但这种平静,比之前的咆哮更加令人心寒。 “我没办法救侯亮平。” “不是不救,是没办法救。谁也救不了他。他现在是风暴的中心,是两军交战时,第一个冲出战壕的兵。他能不能活下来,不取决于他有多勇猛,也不取决于他身后有没有人,只取决于……开枪的人,想不想让他活。” 钟正国说完,不再看女儿一眼,转身走到了窗边,双手负后,看着京城沉沉的夜色。 …… 兄弟们,求一波书架吧。 第93章 钟正国怒抽钟小艾 书房里。 钟小艾整个人被抽走了骨头,陷在柔软的沙发里,耳边还回响着父亲那句冰冷刺骨的“谁也救不了他”。 书房里死的寂静,只有墙上那座老式摆钟发出单调而沉闷的“滴答”声,在为侯亮平的命运倒数计时。 她不能就这样放弃。 哪怕只有希望,最卑微的可能。 她缓缓地抬起头,目光越过那张沉重的红木书桌,看向那个站在窗边,背影如同山岳般沉重的男人。 那曾是她最坚实的依靠,此刻却成了她无法逾越的屏障。 她的嘴唇动了动,发出的声音干涩得砂纸在摩擦,带着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乞求。 “爸……” 钟正国没有回头,只是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钟小艾深吸了一口气,那口气却像刀子一样割着她的喉咙。 她放弃了所有尊严,所有理论,所有她曾经坚持的一切,只剩下最原始的本能。 “我不求你能够救他……” 这句话说出口,她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剜掉了一块。 承认侯亮平无救,比承认自己无能更让她痛苦。 “能不能……能不能给下面的人下一道命令,对侯亮平……优待一些。”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卑微到了尘埃里。 她不敢奢求让他免于牢狱之灾,只求他能在那个冰冷的地方,少受一些罪。 钟正国的肩膀微微一僵,但依旧没有作声。 这死寂的沉默,在钟小艾看来,不是拒绝。 或许,是默认。 她心中那早已熄灭的灰烬里,似乎又冒出了一点微弱的火星。 她从沙发上挣扎着坐直了身体,向前挪了挪,像一个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还有……我能不能……去看他。” 这个问题,带着一个妻子最基本、最可怜的期盼。 钟正国终于有了反应。 他缓缓地转过身,书房里的灯光照在他的脸上,映出一片晦暗不明的阴影。 他的眼神深不见底,看不出喜怒,但那种压抑到极致的平静,比任何咆哮都更让人心惊肉跳。 钟小艾被他看得浑身发冷,但求生的本能让她忘记了恐惧,她的大脑已经无法正常思考,只是凭着执念,说出了那个最愚蠢、最致命的请求。 “能不能……监外执行?” 她看到父亲的瞳孔猛地一缩。 但她已经停不下来了。 “我保证!我用性命保证,我拿我们钟家所有人的名誉保证!他绝对不会乱来,他会……” 钟正国大怒! 抡圆了胳膊! “啪——!” 一声清脆到骇人的耳光声,在寂静的书房里炸响!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了。 钟小艾只觉得巨大的力量猛地抽在她的左脸上,半边脑袋嗡的一声,瞬间失去了所有知觉。 她整个人被这股力量带着,从沙发上翻了下去,狼狈地摔在地毯上。 耳朵里是尖锐的鸣响,眼前金星乱冒。 紧接着,火辣辣的剧痛才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从脸颊一直蔓延到整个神经末梢。 她下意识地用手捂住脸,指尖触到一片滚烫和麻木。 她懵了。 她甚至忘了哭泣,只是呆呆地趴在地上,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钟正国站在那里,胸膛剧烈地起伏,那只刚刚挥出去的手臂还停在半空中,微微颤抖。 他的脸上,因为极致的愤怒而呈现出狰狞的扭曲,双目赤红,里面燃烧的不再是怒火,而是混杂着恐惧、失望和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滚!” 一声雷霆怒吼从他喉咙深处爆发出来,震得书架上的摆件都嗡嗡作响。 “滚出去!” 他指着书房的门,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 “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钟小艾的身体剧烈地一颤,这句话比刚才那个耳光更让她痛苦,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精准地捅进了她的心脏,然后狠狠地搅动。 她看着父亲那张因为愤怒而完全陌生的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 她做错了什么? 她只是想救自己的丈夫,只是想为一个被冤枉的人求一点点优待…… “我刚才说的话,都他妈进了狗耳朵里是不是!” 钟正国向前踏出一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瘫倒在地的女儿,那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鄙夷和暴戾。 “平叛!大换血!你听不懂人话吗?!” “神仙打架!他侯亮平算个什么东西?你又算个什么东西?!还他妈监外执行?你保证?你拿什么保证?!拿你的命吗?你的命值几个钱!你拿钟家保证,你配姓钟吗?” 他的声音嘶哑,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充满了血腥味。 他一把抓起书桌上的一个镇纸,又狠狠地摔在地上,沉重的紫檀木砸在地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你是不是觉得你老子我这个位置是天上掉下来的?是不是觉得我钟家的门楣是大风刮来的?” 他绕过书桌,一步步逼近钟小艾,那沉重的皮鞋踩在地毯上,每一步都踩在她的心脏上。 “我告诉你,钟小艾!老子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是踏着多少人的尸骨爬上来的!是每天晚上连觉都不敢睡死换来的!” 他猛地蹲下身,一把揪住钟小艾的衣领,将她从地上拎起来半个身子,强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充满了疯狂的、歇斯底里的恐惧。 “你个蠢货!你知不知道,只要我今天晚上为你那个不知死活的丈夫说一句话,明天!就明天!纪委的车就会停在我家楼下!” “你知不知道,沙瑞金现在杀红了眼!他就是要用人头来立威!谁敢在这个时候冒头,谁就是下一个祭旗的!” 他凑到她的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比任何咆哮都更让人毛骨悚然。 “你一定要把你老子拖下水吗?!” “啊?!” “你想看着我被人从这个位置上拖下去,戴上手铐,像条狗一样被带走吗?!” “你想看着你妈一夜白头,想看着我们钟家几十年的基业,一夜之间,灰飞烟灭吗?!” “你是不是非要我们全家都给他侯亮平陪葬,你才甘心啊?!” 钟小艾被他吼得肝胆俱裂,浑身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她看着眼前这张扭曲、狰狞、充满了恐惧的脸,忽然意识到,她错了。 她错得离谱。 她一直以为,父亲的愤怒,是因为侯亮平的鲁莽,是因为她不懂政治。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看懂了父亲眼底最深处的东西。 那不是愤怒。 那是恐惧。 对失去权力的、深入骨髓的恐惧! 对被清算的、歇斯底里的恐惧! 原来,他不是不想救。 他是…… 不敢救。 他怕了。 这个在她心中无所不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父亲,在真正的风暴面前,怕得像个普通人。 原来,在权力面前,所谓的亲情、道义、对错…… 全都不值一提。 “从今天起,你就在家给我待着,哪儿也不许去。” “侯亮平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许再提。” “就当……我没生过你这个女儿,你……没有他这个丈夫。” 说完,他转过身,不再看地上的钟小艾一眼,迈着沉重的步伐,走出了书房。 “砰。” 房门被轻轻地带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书房里,只剩下钟小艾一个人,趴在冰冷的地毯上。 不是钟正国要认钟小艾,而是她出去之后,狐假虎威。 钟正国真怕钟小艾借用钟家之名,做出蠢事! 左边的脸颊传来一阵阵抽痛,剧痛无比。 此时,汉东省,一场平叛正在进行。 反恐有目标。 平叛只有坐标! 沙瑞金亲自主持! 第94章 平叛,开启 汉东省,公安厅。 往日里人来人往、充斥着官僚气息的走廊,此刻死寂一片。 取而代之的,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武装士兵。 他们身着迷彩,手持95式自动步枪,冰冷的眼神扫视着每一个角落,皮靴踩在地砖上,发出整齐划一、令人心悸的闷响。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铁锈混合的肃杀之气。 一间被临时清空的档案室内,灯光惨白。 陈海坐在冰冷的铁椅上,双手被拷在身前,低垂着头。 他身上的行政夹克早已被换下,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囚服。 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眼神锐利的反贪局长,如今形销骨立,眼窝深陷,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在他对面,坐着一个身形笔挺如松的军人。 肩上扛着闪亮的将星,正是358集团军军长,程国栋。 程国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陈海,他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精准而冷酷,似乎要将陈海从里到外剖开。 他身边没有记录员,没有摄像机,只有他和他两个人。 这种沉默,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压迫感。 终于,陈海的肩膀垮了下去,他干裂的嘴唇微微蠕动,发出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 “我……我交代。” 程国栋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微微前倾了一下身体。 “侯亮平……逮捕沙书记之后,被我关押在省反贪局的审讯室。” 陈海的声音带着颤抖,那是极度疲惫后的神经质反应,“他……他不配合。” “我劝他,他不听。” “后来……我急了。” 陈海的眼神变得空洞,似乎在回忆着某个让他不堪回首的片段,“我想让他清醒过来,想让他认清现实……所以……” 他停顿了,呼吸变得粗重。 “所以,我让人……对他进行了非法刑讯。” “剥夺睡眠,强光照射,连续二十四小时的高音噪音……” 陈海的声音越来越低,每一个字都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还有……水刑。” 说完这几个字,他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整个人瘫软在椅子上,只剩下手铐与铁椅碰撞发出的“咔哒”声。 程国栋的眼中终于闪过不易察觉的波动,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他站起身,没有再看陈海一眼,转身拉开房门。 门外,两名士兵立刻上前,将陈海架起,拖了出去。 程国栋大步流星地穿过戒备森严的走廊,来到省公安厅的作战指挥中心。 这里已经完全变了样。 巨大的电子屏幕上,不再是城市交通监控画面,而是汉东省全境的军事部署图。 红色的箭头和蓝色的标记犬牙交错,密密麻麻。 穿着各色军服的参谋人员在各自的战位上紧张地忙碌着,电话铃声和键盘敲击声汇成一片紧张而有序的交响。 沙瑞金就站在这片交响的。 他脱下了那身象征着省委书记身份的西装,换上了一件深色的中山装,脚上是普通的布鞋。 他没有坐在指挥席上,而是像一尊铁塔,矗立在巨大的地图前,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视着整个汉东的版图。 看到程国栋进来,沙瑞金只是微微偏了一下头。 “交代了?”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是,书记。” 程国栋立正,沉声汇报,“侯亮平对您动手之后,陈海对其进行了非法刑讯,手段……很专业。” 沙瑞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听到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他点了点头,转过身,面向指挥中心里的所有人。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每一张脸,整个指挥中心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屏息凝神地望着他。 “程军长,你来说。” 程国栋上前一步。 “同志们,” 程国栋开口了,声音在静谧的空气中回荡,“汉东的天,要变了。” “侯亮平、陈海等人,挟持省委主要领导,意图颠覆汉东政治秩序,叛乱!性质极其恶劣!” “但,这只是一个脓包,一个被挤破的脓包。在这层皮肉之下,是早已腐烂生蛆的骨头!” 他猛地一挥手,指向地图上“京海市”的位置。 “一切的根源,都在这里!” “从现在起,成立联合专案组,由沙书记亲自担任组长!358军全体官兵,接受沙书记指挥!” “调查,就从黄翠翠一案开始!” “黄翠翠”三个字一出,在场的一些老公安、老政法脸色瞬间就变了。 那是一桩沉寂了多年的悬案,一桩谁也不敢碰的死案! 沙瑞金冰冷的目光扫过他们。 “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怕牵连太广,怕捅破天。” 他冷笑一声,声音里带着刺骨的寒意。 “我今天就把话放在这里!” “一查到底!上不封顶!” “不管涉及到谁,不管他的位置有多高,背景有多深!一律严查!绝不姑息!” “上不封顶”四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每个人的脑海中炸响。 这意味着,这场清洗,没有禁区! 沙瑞金深吸一口气,下达了最后的总攻命令。 “我宣布!” “根据《共和国紧急状态法》及军委授权,自即刻起,汉东省进入为期二十一天的军事管制状态!” “358集团军,全体官兵,即刻进驻汉东省全境!” “命令!” “坦克一师,封锁京州市、汉州市所有交通要道!所有省市级党政机关,由军队接管!” “陆航旅,武装直升机编队,给我二十四小时巡航!我要让每一架无人机,都变成悬在那些牛鬼蛇神头顶的利剑!” “特战旅,对所有涉案人员,立刻实施抓捕!反抗者,授权就地格杀!” 命令一条条下达,冷酷而决绝。 窗外,天色已经破晓。 但黎明的光,却被钢铁的颜色所取代。 “轰隆隆——”沉重的履带碾过柏油马路,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一辆辆威武的99A主战坦克,炮口昂扬,组成钢铁洪流,沿着汉东省最繁华的长安街,隆隆驶过。 路边的市民们从睡梦中惊醒,趴在窗户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这辈子都未曾见过的景象。 街道的尽头,曾经象征着权力的省政府大楼,已经被一排排04式步兵战车包围,黑洞洞的炮口,无声地对准了大门。 城市上空,Z-10武装直升机的巨大旋翼发出“嗡嗡”的咆哮,如同一只只愤怒的猎鹰,低空盘旋,巨大的阴影投射在地面上,投射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机场、火车站、电视台、银行…… 所有关键部门,都在一夜之间,换上了荷枪实弹的军人。 汉东的天,真的变了。 这不是演习。 这不是警告。 这是战争。 一场以整个汉东省为棋盘的,血腥的清洗。 军管,为期二十一天! 平叛,上不封顶! 第95章 履行职责 京城,西山。 红墙绿瓦,警卫森严。 一间古色古香的书房内,紫檀木的书桌上,镇纸压着宣平的公文。 钟正国挂断了那通加密的红色电话,脸色铁青,眼中的怒火几乎要喷薄而出。 他死死盯着桌上那份刚刚传真过来的,印着“绝密”字样的文件。 “轰隆隆——”窗外,天际线上传来隐约的、滚雷般的闷响。 那不是雷,是某空军基地的战机在进行常规训练。 但在此时的钟正国听来,那声音却汉东省街头坦克履带碾过路面的回响,一声声,都碾在他的心上。 钟小艾端着一杯刚泡好的龙井,轻手轻脚地走进书房。 她看到父亲凝重如铁的背影,心中便是一沉。 “爸,喝口茶。汉东那边……有消息了吗?” 她试探着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钟正国猛地转过身,那双鹰隼般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他一把夺过那份文件,动作粗暴地几乎要将纸张撕裂。 “啪!” 文件被狠狠地摔在钟小艾面前的茶几上,滚烫的茶水溅出,烫得她手背一哆嗦。 “消息?这就是消息!” 钟正国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在咆哮,“你自己看!” 钟小艾的目光落在文件上。 那加粗、加黑的标题,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她的瞳孔上。 《关于授权对汉东省实行特别军事管制的紧急命令》。 下面一行行宋体字,冰冷、客观,却又字字诛心。 “358集团军进驻……” “坦克一师封锁……” “陆航旅巡航……” “授权就地格杀……” 钟小艾的脸瞬间血色尽褪,变得和那份文件纸一样惨白。 她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比谁都清楚“军事管制”这四个字背后蕴含的恐怖分量。 这不是简单的政治斗争,这是战争! 是国家机器最冷酷、最锋利的一面被悍然动用了! “看看!你好好看看!” 钟正国的怒火终于压抑不住,喷涌而出。 他指着文件的手剧烈颤抖着,“这就是你那个好丈夫,侯亮平,他闯出来的滔天大祸!” “他以为他是谁?一个反贪局的处长?他拿着鸡毛当令箭,不知天高地厚,一头扎进汉东那个烂泥潭!现在好了,泥潭炸了!把天都给捅了个窟窿!” “爸!这不关亮平的事!他只是在履行职责!” 钟小艾的声音尖锐起来,带着绝望的辩解。 “履行职责?” 钟正国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笑声里满是讥讽与失望,“他的职责是把事情捅到需要军队下场才能收尾的地步吗?” “沙瑞金是谁!他是组织上空降汉东的,侯亮平这个自以为是的蠢货,是他递过去的刀子!” 钟小艾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她扶住书桌的边缘,指尖冰凉。 钟正国一步步逼近,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我问你,” 他盯着女儿的眼睛,一字一顿,声音冷得像冰,“你现在,是不是还想着去捞他?是不是还想着动用你那些关系,去上面说说情?” 他猛地一顿,语气陡然拔高,变成了严厉的训斥。 “你现在要上去顶雷吗?!”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钟小艾心中最后侥幸。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喉咙里被塞了一团浸满冰水的棉花,又冷又涩。 钟正国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眼中的怒火渐渐被更深的疲惫和无力所取代。 他缓缓地、一字一句地,说出了那个最残酷的现实。 “小艾,你听清楚。这次的事情,已经不是谁对谁错的问题了。” “沙瑞金坐镇省公安厅,亲自指挥。这是什么信号?这是告诉所有人,他要掀桌子了!‘上不封顶’,你懂这四个字的分量吗?”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花板,又指了指自己。 “别说是你那点微不足道的能量了。就算是我,就算是我现在豁出这张老脸去,只要敢伸一下手,明天,就得粉身碎骨!” “粉身碎骨”四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像四座大山,轰然压在了钟小艾的心头。 她彻底慌了。 一直以来,她都对自己,对自己的家庭,对自己所处的圈层有着绝对的自信。 她相信,在这个国家,没有多少事是她父亲摆不平的。 她也相信,凭着侯亮平的正直和她的背景,他们可以应付任何官场上的风波。 可是现在,她知道了。 她错了。 错得离谱。 在国家机器的钢铁洪流面前,在“军事管制”和“上不封顶”的绝对意志面前,个人的关系、背景、能量,渺小得如同一粒尘埃。 她引以为傲的一切,在汉东省那震耳欲聋的坦克履带声中,被碾得粉碎。 她的丈夫,那个在她眼中永远充满正义与勇气的侯亮平,此刻不是什么反贪英雄,而是一个被困在风暴中心,随时可能被撕成碎片的靶子。 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无能为力。 钟小艾的腿一软,瘫坐在了椅子上。 她双手捂住脸,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抽动。 压抑的、绝望的呜咽声,从她的指缝间溢出,在这间庄严肃穆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凄厉。 她知道,凭借她的能量,别说救出侯亮平了。 她甚至连他现在是死是活,都无从知晓。 …… 求一波礼物。 第96章 沙瑞金的决心 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但没有人再抽烟。 浓重的烟味和压抑的沉默混合在一起,形成令人窒息的氛围。 省委书记沙瑞金坐在主位,脸色阴沉。 他面前没有摆放任何文件,只是双手交叉,搁在桌面上,一双锐利的眼睛,缓缓扫过在座的每一个人。 他的左手边,是省长刘开疆。 刘开疆端坐着,背脊挺得笔直,但微垂的眼帘和紧抿的嘴唇,暴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右手边,是省政法委书记高育良。 高育良一如既往地戴着他那副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深邃难测,他十指交叉放在腹部,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再往下,是358军军长程国栋。 他一身笔挺的军装,肩上的将星闪着冰冷的光。 从会议开始,他就没说过一句话,甚至连坐姿都没有变过,但他的存在本身,就是无声的威慑。 会议桌的末席,坐着省公安厅厅长祁同伟。 他的位置最低,此刻却能清晰地感觉到沙瑞金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滔天怒火,那股压力几乎让他喘不过气。 他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终于,沙瑞金动了。 他没有拍桌子,也没有提高音量,只是拿起桌上一份薄薄的文件,轻轻往前一推。 “啪。” 文件滑过光滑的桌面,停在了会议桌的正上面。 声音不大,却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京海市局,关于黄翠翠一案的结案报告。” 沙瑞金的声音低沉。 “抢劫杀人案。” 他咀嚼着这五个字,每个字都带着浓烈的、不加掩饰的讥讽。 “真是干净利落啊。” 刘开疆的眼皮跳了一下。 高育良依旧面无表情,只是扶了扶眼镜。 “我之前,让李达康在省委大楼盯着何黎明,查一查何黎明,查一查林建国,查一查赵立冬,看看京海的天,到底有多黑!防止他们离开省委大楼,为虎作伥!” 沙瑞金的目光陡然变得凌厉,刮过刘开疆和高育良的脸。 “我信任他,我觉得他李达康是个有担当,有能力的干部!可他给了我什么?” 他猛地一指那份报告,声音终于失控,拔高了八度! “他给了我这个!一份把所有人都摘得干干净净的报告!把一个涉及器官贩卖、黑恶势力、官员腐败的惊天大案,定性为一桩普普通通的抢劫杀人案!” “他当我是瞎子?还是当省委是傻子!” 会议室里死的寂静,只有沙瑞金愤怒的质问在回荡。 祁同伟的额角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能想象得到,李达康现在在沙瑞金的心里,已经从一员干将,彻底沦为了一个欺上瞒下的叛徒。 沙瑞金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盯着那份报告,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被背叛的痛楚。 “何黎明,省政法委副书记,毫发无伤。林建国,京海市长,高枕无忧。赵立冬,京海副市长,依旧是人民的好公仆!” “好啊,真是一派和谐,歌舞升平!” 他猛地转过头,目光直勾勾地钉在刘开疆身上。 “刘省长,你是政府的一把手,主管全省经济社会发展。京海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出了这么一份荒唐的报告,你怎么看?” 这个问题瞬间点燃了紧张的气氛。 刘开疆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镇定。 “瑞金书记,您先消消气。” 他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李达康同志的工作作风,我们是了解的,一向雷厉风行,讲究效率。这份报告,是不是……是不是在调查过程中,有什么我们还不了解的内情?或者说,证据链上,还存在一些不足?” 他这话说的滴水不漏,既没有直接否定报告,也没有完全肯定,而是把问题引向了“证据”和“内情”,试图为李达康,也为自己争取一点缓冲的余地。 沙瑞金发出一声冷笑,笑声里不带温度。 “证据不足?刘省长,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黄翠翠的尸体被发现时,内脏被摘除得一干二净,这是抢劫犯能干出来的事?有省公安厅干警在京海被打成重伤,差点送了命,这是抢劫犯的同伙干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冷:“还是说,在刘省长看来,京海的治安已经好到了这种地步,连抢劫犯都开始讲究起专业分工和精准打击了?” 刘开疆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被这番夹枪带棒的话堵得哑口无言。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沙瑞金不再看他,目光又转向了高育良。 “育良书记,你是省政法委书记,是全省政法系统的‘总教官’。何黎明是你政法委的人,李达康这份报告,把你的兵摘得这么干净,你怎么看?”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谁都知道,高育良老谋深算,最擅长的就是打太极。 高育良缓缓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神与沙瑞金的怒火对上,显得异常平静。 “沙书记,” 他开口了,声音不疾不徐,“从法律程序的角度看,这份报告确实存在一些疑点,结论也下得过于草率了。”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 “公安机关的侦查,只是刑事诉讼的第一步。我认为,为了确保案件的公平公正,可以让省检察院提前介入,对京海市局提交的案卷进行审查,监督他们的侦查活动是否合法合规。” 漂亮! 祁同伟在心里暗骂一声。 高育良这一手玩得实在是高。 他既没有直接否定李达康,避免了和刘开疆的潜在阵营产生直接冲突,又表现出了对案件公正性的重视,迎合了沙瑞金的态度。 同时,把皮球踢给了检察院,而省检察院检察长季昌明,是公认的老成持重之人,也是他政法系的人。 这一番话,既表明了立扬,又保全了自己,还顺便把控了接下来的节奏。 然而,沙瑞金今天显然不打算再跟任何人兜圈子。 “审查?监督?” 他看着高育良,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 “育良书记,你觉得我们现在还有时间,去走那些慢悠悠的程序吗?” “京海的水,已经不是深不深的问题了,是已经黑透了!黑到连我这个省委书记派下去的人,都敢明目张胆地糊弄!” 沙瑞金猛地一拍桌子,这一次,声音巨大,震得茶杯嗡嗡作响。 “我告诉你们,今天把大家叫来,不是来听你们和稀泥的!” 他霍然起身,双手撑着桌面,身体前倾。 “李达康,靠不住了!京海市委,也靠不住了!” “我宣布,从现在起,成立‘815专案组’,由省公安厅直接负责,重新彻查黄翠翠案以及背后牵扯的所有问题!” 他的目光,越过刘开疆和高育良,最终落在了会议桌末尾,那个一直不敢抬头的祁同伟身上。 “祁同伟同志!” 祁同伟浑身一激灵,猛地站了起来,腰杆挺得笔直:“到!” 沙瑞金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你,来当这个专案组的组长。人员,你随便挑!设备,你要什么给什么!我只有一个要求!” 他伸出一根手指。 “查!一查到底!不管涉及到谁,不管他的职务有多高,背景有多深,都给我查个底朝天!” “上不封顶!” 第97章 李达康慌了 刘开疆和高育良的脸色,在这一刻,终于彻底变了。 抓! “先从李达康开始,我要问问李达康,他是怎么敢把黄翠翠案递交上来了。” “抢劫谋杀?” “李达康真是好大的胆子!” 沙瑞金的声音在死寂的会议室里回荡,每一个字都砸在高育良和刘开疆的心上。 抓李达康? 从李达康开始查? 刘开疆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狠狠攥住,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高育良扶了扶眼镜,镜片下那双总是深邃的眼睛,此刻也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终于明白 他手里握着的,是足以将整个汉东官扬一锅端的王炸。 “沙书记……” 高育良的声音有些干涩,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沙瑞金却连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 他的目光转向祁同伟,语气不容置疑:“祁同伟,省公安厅立刻对李达康下发通缉令和抓捕令!我要你亲自带队,现在就去省委大楼,把人给我带回来!” “是!” 祁同伟几乎是吼出了这个字。 他感到冰与火交织的洪流冲刷着全身,既有被委以重任的亢奋,更有对这趟浑水未知的恐惧。 但他别无选择,只能挺直腰杆,接下这把足以劈开汉东天地的利剑。 沙瑞金说完,抓起桌上的外套,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留下满室的死寂和两个面如死灰的省委高层。 …… 省委大楼,李达康的办公室里,气氛压抑无比。 他坐立不安,在巨大的办公桌后来回踱步。 地板被他锃亮的皮鞋踩得咯吱作响。 沙瑞金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美其名曰让他盯着何黎明,可李达康心里清楚,这是变相的软禁。 他不停地看表,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抢劫谋杀案。” 李达康自己看到这五个字的时候,都想笑。 黄翠翠一个风尘女子,能有什么值得人抢劫谋财,还要搭上一条人命? 这谎撒得连遮羞布都不要了。 他知道里面有天大的猫腻。 孟德海递交报告时那躲闪的眼神,安长林那张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无一不在告诉他,京海的水已经浑得看不见底了。 可他还是签了字,同意上报。 这不是他李达康糊涂,这是他权衡利弊后,自认为最“明智”的选择。 京海的问题,牵一发而动全身。 真要彻查,不知道要拉下多少人,动摇多少根基。 他李达康虽然霸道,但也懂得政治的本质是妥协和稳定。 他想把这颗雷捂在手里,慢慢拆解,而不是让它当扬引爆,炸翻所有人。 他赌沙瑞金会和他一样,选择稳定大局。 新来的省委书记,总不希望一上任就搞得汉东人仰马翻吧? 然而,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沙瑞金空降汉东,根本就不是来当裱糊匠的。 他手里早就捏着黄翠翠的那支录音笔,他来的唯一目的,就是来拆房子的! 李达康越想心越慌,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车水马龙,只觉得一阵眩晕。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巨响,他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被人从外面粗暴地撞开。 李达康吓得浑身一哆嗦,猛地转过身。 只见祁同伟带着四名全副武装的特警,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他们身上那股冰冷肃杀的气息,瞬间将办公室里的空气抽干。 “祁同伟?你……” 李达康眉头紧锁,怒火直冲脑门,“谁让你这么闯进来的?懂不懂规矩!” 他毕竟是省委常委,京州市委书记,平日里谁见了他不是客客气气? 祁同伟这种行为,无异于当众打他的脸。 祁同伟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眼神复杂,有同情,有冷漠,但更多的是公事公办的决绝。 他侧过身,让出位置。 一名干警上前一步,从公文包里拿出两份文件,高高举起,声音洪亮如钟:“李达康同志,经省委决定,由省公安厅对你涉嫌严重违纪违法问题进行立案调查。这是对你的拘捕令和调查令,请你配合!” 拘捕令? 调查令? 李达康的脑袋“嗡”的一下,仿佛被重锤击中,眼前瞬间发黑。 他扶住办公桌的边缘,才勉强没有倒下。 他死死盯着那两张纸,上面的黑字红章。 “不……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们搞错了!我要见瑞金书记!我要给他打电话!” 他一边吼着,一边跌跌撞撞地扑向办公桌上的红色电话机。 那是他的权力象征,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然而,他还没碰到话机,两名特警已经冲了上来,一左一右,死死地架住了他的胳膊。 那力道之大,让他动弹不得。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李达康疯狂地挣扎着,往日的威严和体面荡然无存。 “我是省委常委!你们这是滥用职权!这是政治迫害!” 祁同伟缓缓走到他面前,叹了口气:“达康书记,别喊了,没用的。这是沙书记亲自下的命令。” 这句话,让他瞬间僵住。 沙瑞金…… 是他亲自下的命令? 李达康的挣扎停止了,他的眼神变得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魂魄。 另一名干警上前,拿出了一副冰冷的手铐。 “咔哒”一声。 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当那冰冷的金属环扣住手腕的瞬间,李达康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深入骨髓的寒意和屈辱感,瞬间席卷了他全身。 他完了。 彻彻底底地完了。 他低下头,看着手腕上那副锃亮的手铐,大脑一片空白。 这一刻,他才真正地、切肤之痛地意识到,自己犯下了一个多么愚蠢,多么致命的错误。 他以为自己是在顾全大局,是在维护上层建筑的稳定。 可到头来,他不过是那张巨大关系网上的一个小小节点,为了包庇下面的人,为了自己那点可笑的政治考量,亲手把自己送上了绝路。 他想起了京海那份漏洞百出的报告,想起了孟德海和安长林那两张虚伪的脸,想起了自己大笔一挥签下名字时的自负和侥幸。 悔恨! 无尽的悔恨如同潮水,将他彻底淹没。 如果时间可以倒流,他绝不会签那个字。 他会把那份报告撕得粉碎,然后扔在孟德海的脸上,指着他的鼻子痛骂一顿。 可是,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如果。 “带走!” 第98章 问责李达康 两名特警架着失魂落魄的李达康,向门外走去。 走廊里,已经站满了闻声而来的工作人员。 他们探头探脑,脸上挂着震惊、好奇、畏惧…… 各种各样的表情。 昔日里那个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的李书记,此刻却戴着手铐,狼狈不堪地被警察押着,这幅画面,对所有人的冲击力都是巨大的。 李达康低着头,不敢去看任何人的眼睛。 他能感觉到那些目光。 他一生的骄傲和尊严,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化为尘埃。 省公安厅的会议室里,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但沙瑞金没有抽。 他就那么坐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敲击,每一次叩击,都砸在在扬每一个人的心上。 门被推开,两名干警押着李达康走了进来。 或者说,是“请”了进来。 手铐已经取下,但那两道冰冷的红痕还清晰地烙印在他的手腕上,像一道无法抹去的耻辱烙印。 李达康一踏进会议室,目光就和正前方那三道视线撞在了一起。 沙瑞金坐在主位,眼神锐利如刀。 左手边是政法委书记高育良,他紧锁眉头,眼镜片后的目光复杂难辨。 右手边是省长刘开疆,他面色凝重,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 汉东省委的三巨头,齐了。 李达康的心脏猛地一沉,最后侥幸也化为泡影。 完了。 他包庇京海市委,摁下黄翠翠案子的事情,终究是败露了。 沙瑞金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他猛地抓起桌上那份薄薄的卷宗,狠狠地甩在了李达康面前的桌子上。 “啪!” 一声脆响,在死寂的会议室里炸开。 纸张散落一地,那张将黄翠翠定性为抢劫杀人案的报告,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桌面上,刺眼至极。 “李达康!” 沙瑞金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压抑到极致的怒火。 “我让你在省委坐镇,看着何黎明,看着林建国,看着赵立冬!你就给我看出了这样一个结果?!” 质问声狠狠砸在李达康的脸上。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越是高压之下,越要摆出强势的姿态。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事已至此,承认就是死路一条。 他不能认,也认不起。 只要咬死了程序正义,咬死了证据链条,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他决定了,一硬到底! “沙书记!” 李达康抬起头,直视着沙瑞金喷火的眼睛,声音竟然还保持着一贯的沉稳,“黄翠翠一案,事实清晰,脉络分明,就是一起性质恶劣的入室抢劫杀人案。京海市局已经拿到了确凿的证据,而且,犯罪嫌疑人徐江也已经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他刻意加重了“证据确凿”和“供认不讳”这八个字,像是在提醒沙瑞金,也像是在给自己壮胆。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干了。 沙瑞金死死地盯着李达康,那双眼睛里翻涌的怒火几乎要化为实质。 他慢慢地,慢慢地,向后靠在了椅背上,嘴角竟然勾起冰冷到极致的笑意。 好啊。 真是好啊。 死鸭子嘴硬。 到了这个地步,他竟然还敢拿那套糊弄鬼的程序来堵自己的嘴。 这一刻,沙瑞金是真的动了杀心。 不是肉体上的消灭,而是政治生命上的彻底终结。 他要让李达康,连同他背后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一起被碾得粉碎! 坐在旁边的髙育良和刘开疆,脸色已经变得煞白。 他们俩是听过那支录音笔内容的! 那里面,黄翠翠临死前的哀嚎,那些关于器官买卖的对话,每一个字都在! 那根本不是什么抢劫杀人案,那是一桩牵扯到活摘器官的滔天大案! 这种案子,李达康竟然敢包庇? 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他以为他是谁? 他有多大的本事能捂住这种盖子? 髙育良急得额头冒汗,他不停地冲着李达康使眼色,眼神里充满了警告和不可思议。 他的手指在桌下轻轻敲击,暗示他赶紧闭嘴,不要再往下说了。 刘开疆也是一样,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借着茶杯的遮掩,拼命地向李达康递眼色,那眼神仿佛在说:“老李,你疯了吗?快停下!” 他们都以为,李达康就算再糊涂,看到今天这个阵仗,也该明白事情已经败露到了何种地步。 现在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坦白一部分,争取一个宽大处理。 可李达康,完全没有领会到他们的“好意”。 他根本不知道录音笔的存在。 在他的认知里,这件事的性质,就是京海市为了维稳,用一个恶贯满盈的黑社会头子徐江,顶了一桩麻烦的命案。 虽然手段不光彩,但在他看来,这是特殊时期的必要之举。 是为了维护汉东,尤其是京海的稳定大局。 他看到髙育良和刘开疆挤眉弄眼,心里反而冷笑一声。 装什么好人? 他想,这俩老狐狸,八成也猜到了京海那边干了什么。 现在看沙瑞金发火,就想把自己推出去当替罪羊? 没门! 这件事,是京海市委的集体决议,他李达康只是在省委层面做了背书。 要死,大家一起死! 他甚至觉得,髙育良和刘开疆的眼神,是在暗示他,让他一个人顶住,只要他顶住了,他们就会在后面想办法。 抱着这种可笑又可悲的幻想,李达康的腰杆挺得更直了。 他迎着沙瑞金那几乎要杀人的目光,沉声说道:“沙书记,我知道您对京海的工作有些看法。但是,我们处理任何案件,都必须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不能因为死者身份特殊,就凭空臆测,搞有罪推定。这是不负责任的,也是对我们司法公信力的巨大伤害!” 一番话说得是义正辞严,掷地有声。 如果不是身处这个诡异的扬景,不明真相的人听了,恐怕真要为这位坚持原则的李达康书记鼓掌了。 然而,他说完这番话,整个会议室,陷入了一片死神降临寂静。 髙育良闭上了眼睛,脸上露出痛苦和绝望。 完了。 这个蠢货,亲手把最后一扇活门给焊死了。 刘开疆端着茶杯的手,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滚烫的茶水洒在了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 而主位上的沙瑞金,脸上的那丝冷笑,缓缓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悸的平静。 他不再看李达康,而是将目光转向了祁同伟。 “祁同伟。” “到!” 祁同伟立刻站得笔直。 “把东西,放给达康同志听听吧。” 沙瑞金的声音平静得没有波澜,“让他也听一听,京海市所谓的‘证据确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第99章 沙瑞金的愤怒 祁同伟应声而出,动作干练,没有一丝多余的拖沓。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小巧的黑色录音笔,样式普通。 然而,当这个不起眼的小东西被放在会议桌中央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它牢牢吸附。 李达康的眉头皱了起来,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但依旧嘴硬,甚至带着一丝轻蔑。 搞什么名堂? 用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小玩意儿当证据? 他看着祁同伟,看着这个靠溜须拍马爬上来的公安厅厅长,眼神里满是不屑。 祁同伟没有看任何人,他的手指轻轻按下了播放键。 一阵轻微的电流嘶嘶声后,一个男人的声音,突兀地在死寂的会议室里响起。 那声音带着一种油滑的熟稔。 “你叫什么名字?” 紧接着,一个年轻女孩的声音传来,有点怯生生的,但很清晰。 “我叫黄翠翠!” 轰! 李达康的脑子里仿佛有颗炸雷炸开。 黄翠翠! 这三个字刺入他的耳膜,直达大脑中枢。 他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凝固了,手脚冰凉。 前一秒还挺得笔直的腰杆,瞬间垮塌下去。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从涨红到煞白,只用了不到一秒钟。 那张素来以刚毅果决著称的脸,此刻写满了无法置信的惊骇。 录音还在继续。 “这名字挺好听的,今年多大了?” “二十二!” “你可不像这么大岁数,是真年轻,皮肤好啊。” 男人的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猥琐和挑逗,而女孩的回应则越来越低,带着明显的紧张。 这根本不是什么抢劫案受害者和警方的问询笔录! 这是…… 这是…… 李达康的嘴唇开始哆嗦,牙齿不受控制地上下磕碰,发出“咯咯”的轻响。 他终于明白,沙瑞金手里捏着的,根本不是什么捕风捉影的猜测,而是足以将他、将京海市委、将林建国彻底钉死的铁证! 有这份录音在,他亲笔签批的那份将黄翠翠定性为“抢劫案意外身亡”的报告,就不是简单的官僚失察,而是明晃晃的作伪证! 是制造惊天错案! 是包庇! 是犯罪! 他想到了自己签下那个名字时的情景。 林建国当时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一切都处理得天衣无缝,徐江这个黑社会头子罪大恶极,用他来顶这个案子,是“一举两得”的维稳妙招。 他李达康,为了京海的GDP,为了自己的政绩,选择了相信,或者说,选择了装聋作哑。 他以为自己只是在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上走了个流程,却没想到,自己是在一份绞索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冷汗,涔涔地从他的额角、后背冒了出来,瞬间浸湿了那身昂贵的白衬衫,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又冷又腻。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主位上的沙瑞金。 沙瑞金没有看他,只是平静地注视着那支小小的录音笔,仿佛在欣赏一首动听的乐曲。 但那份平静,却比任何雷霆震怒都让李达康感到恐惧。 完了。 这是李达康脑中唯一的念头。 髙育良那张老谋深算的脸上,此刻只剩下麻木,他甚至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蠢货,无可救药的蠢货。 刘开疆端着茶杯的手早已停止了颤抖,他低着头,用杯盖一遍遍地撇着茶叶沫子,仿佛那里面有什么宇宙的奥秘,以此来掩饰自己内心的惊涛骇浪。 李达康的求生欲在这一刻爆发到了极致。 他不能就这么完了! 他还有大好的前程,他还要打造一个全新的汉东! “沙书记!” 他的声音嘶哑干涩,完全失去了往日的洪亮。 他挣扎着想站起来,试了一下,竟然没能成功,身体晃了晃,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 祁同伟眼疾手快,伸手关掉了录音笔。 会议室里再次恢复了那令人窒息的安静。 李达康顾不上什么体面了,他双手撑着桌子,终于勉强站稳了身体,因为过于激动,整个上半身都向前倾着,姿态狼狈不堪。 “沙书记,你听我解释!” 他几乎是在哀求,声音里带着哭腔,“我……我真不知道这些实情啊!我一点都不知道!这个案子,从头到尾都是京海的人在办,是京海市公安局,是林建国!他们提交的报告,我……我只是按程序签字……” 他语无伦次,把所有的责任都推了出去。 “京海那边报上来说,死者身份查清了,就是个普通的打工妹,遭遇了抢劫,和歹徒搏斗中不幸身亡。他们说凶手就是徐江,证据链完整,人证物证俱在……我哪能想到,他们……他们敢这么胆大包天,伪造证据,欺上瞒下啊!” 他越说越激动,甚至带上了几分委屈,仿佛他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沙书记,您是了解我的!我李达康干工作,向来是有一说一,最恨的就是弄虚作假!我被他们骗了!被林建国这个混蛋给骗了!我请求组织严查!严查京海市委,严查林建国!给死者一个公道,也……也还我一个清白!” 说到最后,他甚至用手背狠狠地抹了一下眼睛,似乎真的要挤出几滴悔恨的泪水。 整个会议室里,只有他那凄厉的辩白在回荡。 髙育良在心里冷笑。 李达康啊李达康,你真是把一个市委书记的脸都丢尽了。 事到如今,不想着怎么承担责任,争取宽大处理,反而演起了苦情戏,想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下属? 你以为沙书记是三岁小孩吗? 沙瑞金终于抬起了眼皮。 他的目光,平静地落在李达康那张扭曲变形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鄙夷,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淡漠。 他没有直接回应李达康的辩解,而是不紧不慢地问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达康同志,你刚才说,你处理任何案件,都必须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 李达康的辩白戛然而止,愣愣地看着沙瑞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个。 沙瑞金继续说道:“你说,不能凭空臆测,搞有罪推定,因为这是对我们司法公信力的巨大伤害。” 他每说一句,李达康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这些话,都是他刚才自己说的,言犹在耳,此刻却变成了抽向自己脸庞的最响亮的耳光。 “那么,” 沙瑞金的语气微微一顿,目光陡然变得锐利,“我想问问你,达康同志。这份由你亲笔签批,认定黄翠翠死于抢劫的报告,它的事实依据在哪里?它的法律准绳又是什么?” “你口口声声的司法公信力,就是被你这样,大笔一挥,随意践踏的吗?” 第100章 行动 李达康的身子晃了晃,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向后倒去,瘫坐在椅子上。 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却再也发不出一个音节。 那双曾经锐利、充满干劲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死灰般的空洞。 沙瑞金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 仿佛李达康这个人,连同他刚才那番声泪俱下的表演,都只是一粒无关紧要的尘埃,被轻轻拂去,便不复存在。 沙瑞金的视线缓缓扫过会议室里每一个噤若寒蝉的干部。 他的目光不带任何情绪,却让每个人都感觉自己像是被剥光了衣服,赤裸地站在冰天雪地里,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着寒气。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身侧的秘书身上。 “通知省公安厅,同志,”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可以行动了。” 秘书微微躬身,拿起桌上一部红色的保密电话,迅速拨通了一个号码,低声传达了几个字,便挂断了电话,重新站回沙瑞金身后,整个过程安静而高效。 沙瑞金站起身。 髙育良和其他常委也下意识地跟着站了起来,大气都不敢喘。 “针对汉东省京海市部分干部、企业涉嫌严重违纪违法问题,省委决定,成立联合专案组,即刻进驻京海。” 他的话语不疾不徐。 “第一批,控制以下人员。” 他顿了顿,会议室里安静得能听到彼此沉重的心跳声。 “省委政法委常务副书记,何黎明。” “京海市委,林建国。” “京海市委副书记、市长,赵立冬。” 这三个名字被念出来,髙育良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知道,天,真的要塌下来了。 这不是普通的调查,这是连根拔起! 沙瑞金的声音还在继续,冰冷而无情。 “即刻签发通缉令,公开抓捕。” “京海市人大常委会主任,孟德海。” “京海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安长林。” 他转向窗外,仿佛在俯瞰整个汉东的版图。 “命令驻京海武警部队配合行动,全市进入军事戒严状态,封锁所有出城通道。” “查封白金瀚夜总会,查封建工集团总部。所有账目、人员,全部就地审查!” “散会。” 丢下这两个字,沙瑞金便在秘书和卫东的簇拥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议室,只留下一屋子面如死灰的省委高官,和一个瘫在椅子上,彻底失了魂的李达康。…… 省委会议室内,赵立冬正烦躁地来回踱步。 他已经被“请”到这里“休息”好几个小时了。 门口站着两个面无表情的警卫,不许他离开,也不许他跟外界联系。 他心里越来越慌,那种被置于砧板之上的无力感,让他几近疯狂。 他旁边的房间里,关着同样坐立不安的林建国和何黎明。 突然,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 赵立冬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房门被猛地推开,走进来的是几个身穿特警作战服,荷枪实弹的警察,为首的是一名表情冷峻的省公安厅刑侦总队队长。 “赵立冬?” 队长冷冷地开口。 赵立冬强作镇定,挺了挺腰杆,官威十足地喝道:“你们想干什么?知道我是谁吗?谁给你们的胆子!” 队长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在他面前展开。 “赵立冬,因涉嫌多起严重刑事犯罪、包庇黑社会组织、滥用职权,经汉东省委批准,汉东省公安厅决定对你依法执行逮捕!” “逮捕”两个字,瞬间击碎了赵立冬所有的伪装。 他的脸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不……不可能!你们这是诬陷!我要见沙书记!我要见髙书记!” “带走!” 队长懒得跟他废话,一挥手。 两个特警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赵立冬的胳膊,反剪到背后,冰冷的手铐“咔哒”一声锁住了他的手腕。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 赵立冬剧烈地挣扎起来,状若疯虎,“你们知道我是谁的人吗?你们动了我,赵家是不会放过你们的!” 然而,迎接他的,只有特警们钢铁般的手臂和冷漠的眼神。 隔壁房间,几乎是同一时间,林建国和何黎明也被以同样的方式控制住。 林建国当场就软了腿,几乎是被拖出去的,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冤枉啊……我是被逼的……是李达康,是李达康让我这么干的……” …… 与此同时,京海市公安局。 局长孟德海的办公室里,烟雾缭绕。 他和安长林相对而坐,两人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堆满了烟头。 “老孟,省委那边还没消息吗?” 安长林焦躁地问,他的手指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孟德海摇了摇头,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浓茶已经冷了,苦涩的味道从舌尖一直蔓延到心里。 “再等等吧。” 他沉声说,“我们把案子办成了铁案,凶手也认了罪,证据链完整。沙书记就算再想深究,也找不到由头了。” 安长林点点头,似乎在自我安慰:“没错,黄翠翠就是个外地来的陪酒女,无亲无故,谁会为了她跟我们过不去?沙书记要的是一个结果,我们给了他一个完美的结果。” 他甚至挤出了一丝笑容:“说不定,这会儿省里的表扬电话,已经在路上了。” 孟德海没有说话,他总觉得心神不宁,眼皮一直在跳。 他想起几天前,沙瑞金在视察时,曾经把他和安长林叫到一边,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看着他们说:“黄翠翠的案子,牵扯不小。我希望你们京海市局,能给我一个经得起历史检验的真相。” 当时,他以为这只是领导的场面话。 现在想来,那句话里,似乎藏着别的意思。 一个经得起历史检验的真相…… 他们交上去的这份报告,经得起检验吗?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砰”的一声撞开! 一群全副武装的省厅特警冲了进来,黑洞洞的枪口瞬间对准了办公室里的两个人。 孟德海和安长林都懵了。 “你们……你们是哪个单位的?想干什么!” 安长林下意识地站起来,厉声喝道。 为首的警官面无表情地走到他面前,亮出证件和一张红头文件。 “汉东省公安厅联合专案组。孟德海,安长林,你们被捕了。” 安长林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指着那警官,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孟德海的反应却出奇的平静。 他看着那些黑洞洞的枪口,看着那张逮捕令,所有的侥幸和挣扎,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泡影。 他终于明白了沙瑞金那句话的真正含义。 那不是一次敲打,而是一次机会。 是沙瑞金给他们的,最后一次选择站在法律一边,还是站在罪恶一边的机会。 可惜,他们选错了。 第101章 钟正国:别幻想救侯亮平了 他们以为可以像过去二十年一样,用权力把真相掩埋,用谎言去构筑太平。 他们错了。 时代变了,汉东的天,也变了。 孟德海缓缓闭上眼睛,脸上露出一丝惨然的苦笑。 铡刀,终究还是落下来了。 而且,比想象中,快得多。 这把铡刀,不仅斩断了孟德海和安长林二十年的仕途,更让整个京海市的天,彻底亮了。 不,不是亮了,是炸了。 就在孟德海和安长林被押上省厅特警车辆的同一时间,一场代号为“惊雷”的行动,在整个京海市同步展开。 省委书记沙瑞金,坐镇临时指挥中心,亲自督导。 他的命令只有一句,冰冷而决绝:“不放过一个,不冤枉一个。” 第一队人马,冲进了京海市最大的纳税企业,建工集团的总部大楼。 董事长陈泰正在顶楼的豪华办公室里,悠闲地品着刚从武夷山空运来的大红袍。 他接到了一个电话,听筒里传来心腹慌乱的声音:“董……董事长,不好了,外面……” 话没说完,办公室厚重的实木门被一股巨力直接撞开,木屑纷飞。 一群荷枪实弹的特警涌入,黑洞洞的枪口让整个办公室的温度骤降。 陈泰手里的紫砂壶“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那张平日里布满算计和威严的脸,瞬间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以为自己是京海市不可动摇的泰山,却没想到,在真正的国家机器面前,他连一块小石子都算不上。 第二队人马,包围了京海市夜生活的心脏,白金瀚娱乐城。 正是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时刻。 音乐震耳欲聋,舞池里的人群疯狂扭动。 突然,刺耳的警笛声盖过了一切音乐,所有的灯光“啪”地一下全部亮起,亮如白昼。 无数特警从各个出口冲入,高声喝令:“所有人,抱头蹲下!不许动!” 人群尖叫着,乱作一团。 在最顶层的VIP包厢里,徐江正左拥右抱,拿着麦克风嘶吼着一首跑调的情歌。 门被踹开的瞬间,他勃然大怒,抓起桌上的洋酒瓶就想砸过去:“他妈的谁啊!不知道这是老子的地……” “盘”字还没出口,一个冰冷的枪口已经顶在了他的脑门上。 徐江浑身一个激灵,酒意瞬间醒了一半。 他看着眼前这群眼神冷冽,装备精良的特警,再看看他们臂章上鲜红的“汉东省厅”字样,嚣张的气焰瞬间瘪了下去。 他知道,这次来的,不是那些能用钱摆平的本地小角色。 天,真的塌了。 与此同时,在京海市另一处隐秘的别墅区,刚刚吞并了白江波地盘,自以为新晋一方霸主的陈江波,正在和几个手下打牌。 当别墅的大门被爆破装置炸开,陈江波吓得直接从椅子上滚到了地上,尿骚味瞬间弥漫了整个房间。 他双手抱头,涕泪横流,嘴里语无伦次地求饶:“别开枪……别开枪……我什么都说……我全都交代……” 建工集团陈泰,落网。 白金瀚徐江,落网。 新贵陈江波,落网。 一夜之间,京海市那些盘根错节,经营了几十年的地头蛇,那些平日里呼风唤雨,跺跺脚就能让京海抖三抖的大人物,被连根拔起。 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走漏风声的机会。 沙瑞金的手段,快如闪电,势如奔雷。 整个汉东省,都感受到了这场来自京海的强烈地震。 省委大楼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走廊里,官员们行色匆匆,彼此间却几乎没有眼神交流,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惊惧和不安。 京海政坛,从市委到区县,从公安到城建,被彻底清扫。 一张张逮捕令,如雪片般飞出,一个个曾经位高权重的人物,被从办公室、家里、甚至情人的床上带走。 汉东官场,人人自危。 他们终于明白,这位空降来的沙书记,不是来镀金的,也不是来和稀泥的。 他是来开膛破肚,刮骨疗毒的。 京城,一处戒备森严的四合院内。 钟正国放下手中的红色内线电话,面色凝重,却又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赞许。 情报部门刚刚向他汇报了汉东省的最新动态,每一个细节都清晰无比。 他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那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许久才吐出一口气。 “沙瑞金……好大的魄力。”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几分感慨。 在如今这个讲究平衡,讲究稳定的政治生态里,敢像沙瑞金这样,一上来就掀桌子的人,实在太少了。 这种不计后果,只问对错的行事风格,让他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他在原地踱了几步,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转身,钟正国拿起桌上一份刚刚传真过来的,关于沙瑞金整顿京海的文件,快步走向了书房。 书房里,钟小艾正坐在桌前,对着一份文件发呆。 她已经好几天没有睡好,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色,整个人都显得憔悴了不少。 侯亮平被双规,至今没有确切消息,她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关系,得到的回应却都是模棱两可的推诿。 她第一次感受到了那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砰!” 书房的门被推开,钟正国走了进来,脸色严肃。 他径直走到书桌前,将手里的那份文件,“啪”的一声,拍在了钟小艾的面前。 那一声脆响,让钟小艾浑身一颤。 她抬起头,不解地看着父亲。 “看看。” 钟正国指着文件,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你好好看看,沙瑞金在汉东都干了什么!” 钟小艾的目光落在那份文件上,只看了几行,瞳孔便猛地收缩。 京海市公安局长孟德海、副局长安长林,被捕。 建工集团董事长陈泰,被捕。 白金瀚老板徐江,被捕。 …… 一连串熟悉或不熟悉的名字,后面都跟着两个刺眼的红字:被捕。 整个京海市的黑白两道,几乎被一网打尽,连根拔除。 沙瑞金平叛已经开始了。 “他……他怎么敢……” 钟小艾的声音有些干涩。 “他怎么不敢?” 钟正国冷哼一声,目光锐利,直刺自己女儿的内心,“他沙瑞金是中央派下去的封疆大吏!他要的就是一个朗朗乾坤!京海那滩黑水,他一瓢就给扬了!这叫魄力!” 钟正国俯下身,双手撑在桌面上,盯着钟小艾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再看看现在的汉东,看看被连根拔起的京海,你还觉得,你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丈夫,这次能像以前一样,轻轻松松地出来吗?” “你以为,你还能救他出来吗?!” 第102章 你们的保护伞被沙瑞金连根拔了 钟小艾父亲的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利刃,一刀一刀割在她的心上,让她血淋淋地看清了现实。 在她心中那正义无能的丈夫,她那引以为傲的家庭背景,在沙瑞金掀起的这场滔天巨浪面前,不过是一叶随时可能倾覆的扁舟。 汉东省公安厅,审讯室。 灯光惨白,将墙壁照得毫无血色。 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霉味混合的冰冷气息,钻进鼻腔,让人从骨子里发寒。 建工集团董事长陈泰,白金瀚的老板徐江,还有京海最大的土方老板陈江波,三个人像三条被捞上岸的鱼,蔫头耷脑地坐在冰冷的铁椅子上。 曾经在京海呼风唤雨的大人物,此刻手腕上都戴着一副锃亮的手铐,往日的威风荡然无存,只剩下满脸的疲惫和掩饰不住的惶恐。 陈泰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花白的头发显得有些凌乱,他极力想维持着体面,但微微颤抖的眼皮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安。 他叱咤风云半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可这一次,他嗅到了不同寻常的、足以致命的危险气息。 徐江则显得烦躁得多。 他那张习惯了嚣张跋扈的脸上布满了阴云,时不时扭动一下身体,让手铐和椅子发出“咔哒”的摩擦声。 他嘴里不干不净地骂骂咧咧,但声音压得很低,更给自己壮胆。 陈江波是三人中最不堪的,他本就是草莽出身,全靠着攀附陈泰和赵立冬才有了今天。 此刻,他肥硕的身体缩在椅子里,额头上布满冷汗,眼神飘忽不定,像一只受惊的兔子,不停地瞟向紧闭的审讯室大门。 “吱呀——”门开了。 三个人几乎同时一个激灵,猛地抬头看去。 走进来的是省公安厅厅长祁同伟。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警服,肩上的警衔在灯光下闪着金光,皮鞋擦得一尘不染,每一步都踏在众人心跳的节点上。 他的脸上挂着一种程式化的、看不出喜怒的微笑,眼神却像鹰隼一样,锐利地扫过面前的三人。 祁同伟没有立即坐下,而是不紧不慢地踱到审讯桌后,将一份文件轻轻放在桌上,拉开椅子,动作优雅得在参加一场高级别的会议,而不是审讯。 这种从容不迫的姿态,本身就是一种无形的压力,让陈泰三人更加坐立不安。 “三位,在京海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啊。” 祁同伟终于开口了,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怎么,到了省厅,反而都成了闷葫芦?” 陈泰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球里闪过精光。 他知道,这个时候,必须有人站出来说话。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一些:“祁厅长,我想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都是奉公守法的商人,对汉东的经济建设,也是出过力的。” 他刻意加重了“奉公守法”和“出过力”这几个字,在提醒祁同伟。 “误会?” 祁同伟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冰冷的嘲弄,“陈泰,你觉得沙书记亲自下的命令,会是一场误会吗?” 沙书记! 这三个字像一颗炸雷,在三人耳边轰然炸响。 徐江再也忍不住了,他猛地挺直身体,手铐撞得桌子“哐”地一声响。 “祁同伟!你少他妈拿沙书记吓唬人!” 他瞪着猩红的眼睛,一副亡命之徒的架势,“我告诉你,我们跟赵立冬市长是朋友!你动我们,也得问问赵市长同不同意!” “对!对!” 一旁的陈江波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声附和,“祁厅长,咱们有话好好说。赵市长跟我们都是多年的交情,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没必要把事情搞得这么僵。” 陈泰没有说话,但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默许。 赵立冬,是他们最后的、也是最大的依仗。 在他们看来,祁同伟不过是高育良书记提拔起来的人,而赵立冬背后站着的,可是赵家。 在汉东这片地界上,谁敢不给赵家面子? 赵立春! 汉东省上一任省委书记! 他们死死盯着祁同伟,等待着他的反应,期待从他脸上看到忌惮,或者哪怕是犹豫。 然而,他们失望了。 祁同伟脸上的笑容甚至没有变过分毫。 他饶有兴致地听着他们说完,然后身体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腹部。 “赵立冬市长?” 他慢悠悠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品味着什么,“嗯,我知道,你们在京海,都靠着他嘛。没有他这把大伞,你们的生意,怕是也做不到今天这个地步。”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玩味起来。 “既然你们这么想念赵市长,我就让你们见见他。” 说着,祁同伟拿起桌上的遥控器,对准了墙上那块巨大的黑色屏幕,轻轻按了一下。 屏幕闪烁了一下,亮了起来。 画面里出现的,是另一间审讯室。 陈泰、徐江和陈江波三人的瞳孔,在看清画面的一瞬间,猛地缩成了针尖。 画面里,他们那无所不能、一手遮天的保护伞,京海市常务副市长赵立冬,正穿着一身灰色的囚服,脸色煞白,头发凌乱,眼神空洞地坐在审讯椅上。 他面前摆着一杯水,手却抖得根本拿不起来。 镜头拉近,他们甚至能看清赵立冬额头上沁出的细密汗珠,和他嘴唇无意识的嗫嚅。 往日的威严和城府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狼狈和绝望。 审讯室里死的寂静。 陈泰那张努力维持着镇定的老脸,瞬间垮了下去,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完了,彻底完了。 赵立冬都倒了,他们还有什么指望? 徐江脸上的凶悍和嚣张,如同退潮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呆滞的恐惧。 他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音,被人扼住了脖子。 那个他花了无数金钱和心血巴结的靠山,那个承诺能保他一辈子平安的赵市长,现在自身难保了! “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陈江波更是直接瘫软了下去,肥胖的身体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下来,他语无伦次地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世界崩塌的恐慌。 祁同伟欣赏着他们脸上精彩纷呈的表情,就像在看一出早已知道结局的戏剧。 他拿起遥控器,面无表情地按下了关闭键。 屏幕瞬间变黑,但赵立冬那张绝望的脸,却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三个人的脑海里。 审讯室里,那股冰冷的空气凝固了。 祁同伟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三个失魂落魄的男人,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现在,你们的保护伞,自己也需要一把伞了。” “我们是不是可以聊点有用的了?” 死寂。 审讯室里的空气被抽干,只剩下三个男人粗重而绝望的喘息。 他们的保护伞,被连根拔了! 监控中赵立冬那张苍白的脸消失了,但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却像水银一样,渗入了陈泰、徐江和陈江波的每一寸皮肤。 陈江波的身体彻底没了支撑,肥硕的身躯堆在椅子上,像一滩烂泥。 他的嘴巴半张着,眼神涣散,口水从嘴角流下来都毫无知觉。 他完了,他唯一的指望,那个能让他从一个小小的建材商变成京海呼风唤雨人物的赵市长,自己都成了阶下囚。 徐江的情况稍好一些,但他那张横肉丛生的脸上,也布满了冷汗。 他双手死死抓着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瞪着祁同伟,眼神里不再是之前的嚣张跋扈,而是一种野兽被困在笼子里的惊恐和凶戾。 他想不通,他真的想不通,在汉东,在京海,怎么会有人能动得了赵立冬? 这天,怎么说塌就塌了? 唯有陈泰,这个建工集团的老舵手,在最初的剧烈冲击过后,竟然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找回了镇定。 他的脸色依旧难看,像一张浸了水的宣纸,但他的眼神,却不再是纯粹的绝望。 那浑浊的眼珠里,开始重新凝聚起光。 他缓缓地挺直了佝偻的背,呼吸也从急促的喘息,变得绵长而压抑。 不能就这么认了。 赵立冬是倒了,可赵立冬也不是天。 陈泰的眼角余光瞥了一眼身旁几乎崩溃的徐江,又看了一眼对面那滩烂泥似的陈江波,心中涌起一阵鄙夷。 废物,都是废物! 一遇到事,就只会摇尾乞怜,或者像现在这样,吓得魂飞魄散。 他深埋在心底的最后一张牌,现在看来,不得不打了。 他抬起头,迎上祁同伟那双能洞穿一切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平静的深渊,正等着他们跳下去。 第103章 钟正国来电 陈泰忽然扯动嘴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祁厅长,你很厉害。” 祁同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在等待他接下来的表演。 陈泰用手肘不动声色地顶了一下旁边的徐江。 徐江一个激灵,从恐惧的泥潭中被拽了出来,他茫然地看向陈泰,看到陈泰那极具暗示性的眼神,他愣了一下,随即抓住了救命稻草,也挣扎着坐直了身体。 “祁厅长,” 陈泰的声音大了一点,也稳了一点,“赵市长的事情,我们认栽。但是,有些事情,我们知道,你最好不要再往下挖了。” 他的话音一落,徐江立刻接了上去,他努力模仿着陈泰的镇定,但声音里的颤抖却怎么也掩饰不住:“没错!再查下去,对你,对我们,都没好处!这事儿要是捅破了天,你也逃不掉!” 他说的色厉内荏,更在给自己壮胆。 审讯室里,那凝固的空气因为他们这番话,出现了裂缝。 祁同伟终于有了反应。 他向前倾了倾身子,手肘撑在桌上,双手交叉,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他笑了。 不是冷笑,不是嘲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觉得有趣而轻松的笑。 “哦?” 他的声音里带着上扬的腔调,“你们的意思是,赵立冬还不是最大的那把伞?” 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陈泰和徐江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他竟然不怕? 他难道不该感到忌惮吗? “祁厅长,你是个聪明人。” 陈泰强压下心头的惊疑,把赌注全部押了上去,“有些人的名字,不是你我能随便提的。你动了我们,动了赵立冬,已经是越界了。再往前走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祁同伟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甚至点了点头,赞同陈泰的说法。 “谁?” 他轻轻吐出一个字,在问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这个字,却像一把重锤,砸在了陈泰的心上。 他原本准备好的一套说辞,那些关于利害关系、关于政治前途的警告,全都被这一个字堵了回去。 对方根本不在乎! 陈泰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湿透。 他强撑着,额头上青筋暴露。 他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他死死地盯着祁同伟,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用告诉你他是谁。我只在这里,等着沙书记来。” “我相信,沙书记会给我一个公道。” 说出这句话后,陈泰耗尽了全身的力气,却又像打了一针强心剂。 他整个人重新散发出一种诡异的镇定。 他提到了沙瑞金,这位汉东省如今权力最大的人。 他相信,祁同伟再大胆,也不敢无视省委书记。 更重要的是,他自信他的真正靠山,省政法委副书记何黎明,有足够的分量让沙瑞金重新审视这件事。 何黎明,那可是主管全省公检法的实权人物,是高育良书记都要倚重的老资格。 祁同伟这个公安厅长,在他面前,算什么? 只要何书记出面,周旋一二,把水搅浑,把事情定性为汉东内部的派系斗争,他陈泰,就有活路! 看着陈泰那张故作镇定、充满底气的脸,祁同伟眼中的笑意慢慢隐去。 他没有再追问,也没有反驳。 他只是抬手,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然后靠回椅背,静静地看着陈泰,那眼神在说:你的表演,我看完了。 陈泰的心,彻底沉入了冰冷的深渊。 审讯继续,这一夜,汉东省无眠。 沙瑞金结束了一天的行程,搅动汉东风云起后。 他回去休息了。 明天,还有一场好戏上演! 一夜好眠。 昨夜京海市的雷霆风暴,那些抓捕、审讯、封锁,都只是窗外一场不相干的骤雨,没有惊扰到这位空降书记分毫。 他醒来时,精神奕奕,眼底清明,没有丝毫疲态。 简单的洗漱过后,他换上一身舒适的便服,坐在餐厅里。 桌上摆着几样清淡的早点:一碗小米粥,两根油条,一小碟咸菜。 热气氤氲,带着食物朴素的香气。 他刚拿起勺子,搁在桌边的手机就嗡嗡震动起来。 来电显示是一个没有存名字,但他却烂熟于心的号码。 沙瑞金不疾不徐地喝了一口粥,才伸手拿起手机,划开接听。 “喂。” 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像清晨的湖面。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气十足,带着几分刻意爽朗的笑声:“小金子啊,刚吃饭啊。” 是钟正国的声音。 沙瑞金嘴角牵动了一下,算是笑了笑:“钟叔,您老起这么早。” “睡不着喽,人老了,觉少。” 钟正国在电话那头呵呵笑着,话语间却透着子试探,“你倒好,在汉东搅出这么大动静,还能睡得踏实?” “心底无私,天地宽嘛。” 沙瑞金夹起一小段油条,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不做亏心事,自然睡得香。” 两人隔着电话线,寒暄了几句家常,问了问彼此的身体状况,真是一对许久未见的亲切长辈与晚辈。 但沙-瑞金知道,这通电话的重点,绝不是这些。 果然,在不咸不淡地聊了片刻之后,钟正国的语气沉了下来,那份刻意的爽朗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长者的凝重。 “小金,昨天晚上的事情,我听说了。” 沙瑞金没有接话,只是安静地听着,又喝了一口粥。 电话那头的声音顿了顿,在组织措辞,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声叹息:“抓的人太多了。一个京海市的领导班子,差不多被你一锅端了。就连省里的何黎明……政法委副书记,也被你的人给带走了。” 钟正国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责备,或者说,是担忧。 “小金啊,你这把刀,太锋利了。这么搞,是锋芒毕露,会四面树敌啊。” 沙瑞金放下勺子,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 他靠在椅背上,目光投向窗外,看着庭院里那棵老槐树上刚刚冒出的新绿。 “钟叔,” 他开口了,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前天在高速上,如果不是我命大,现在您这通电话,可能就不是打给我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 沙瑞金继续说道,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他们连省委书记的车队都敢动手,还有什么是他们不敢干的?何黎明,京海市的那些人,不过是这张网上的几个节点。我不把这些节点一个个敲掉,这张网就会越收越紧。” 他的话语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砸进了电话另一头的心里。 “不锋芒毕露一些,下次遇袭的就不是我,” 沙瑞金的视线从窗外收回,落在面前那碗冒着热气的小米粥上,声音陡然转冷,“而是你了。” 第104章 沙瑞金的官职高得吓人 而是你了。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寂静的清晨炸响。 电话那头,钟正国的呼吸声明显粗重了几分。 他显然是被沙瑞金这句话给镇住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汇报工作,而是一种赤裸裸的警告,一种血淋淋的现实推演。 过了许久,钟正国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怀疑这火会烧到京城来?” “我不是怀疑。” 沙瑞金说,“我是在陈述一个可能性。汉东的水,比您我想象的都要深。赵立春在汉东经营了多少年?他留下的人,织成的网,盘根错节。我动了何黎明,动了赵立冬,就等于是在这网上撕开了一道口子。您觉得,网里的那些毒蜘蛛,会坐以待毙吗?” 他端起粥碗,将剩下的粥喝完,动作优雅而从容。 “他们会反扑的。向我反扑,向一切试图揭开盖子的人反扑。。” 沙瑞金的话,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所有温情脉脉的伪装,露出了下面残酷的政治斗争逻辑。 这不是简单的反腐,这是一场战争。 你死我活的战争。 电话那头,钟正国久久没有说话。 他或许在衡量沙瑞金话里的分量,或许在重新评估汉东局势的凶险程度。 沙瑞金也不催促,他放下碗筷,拿起手机,安静地等待着。 他知道,钟正国需要时间消化这一切。 他也需要通过这通电话,向京城传递一个明确的信号:汉东之事,没有退路。 要么,他把这块烂到根子里的地盘彻底掀翻;要么,他自己,连同他背后的支持者,一起被这潭黑水吞没。 “我明白了。” 终于,钟正国的声音再次响起:“那你就放手去做吧,组织支持你。” 挂断电话,沙瑞金将手机随手放在桌上。 整个过程,他的表情没有一毫的变化。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双手负后,静静地看着院子里的春色。 汉东省,风声鹤唳,杀机四伏。 但他,却置身事外,只是一个冷眼旁观的棋手。 他知道,棋盘已经摆开,棋子已经落下。 现在,就看对手怎么走了。 而他,有足够的耐心,等待所有藏在暗处的鬼魅,一个个自己跳出来。 清晨的微光尚未完全驱散省城的夜色,几辆黑色的奥迪A6便悄无声息地滑入了汉东省公安厅的大院。 车门开启,沙瑞金的身影出现在了晨曦之中。 他没有穿那身熟悉的夹克,而是换上了一套深色的中山装,领口扣得不苟,整个人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省公安厅,这座往日里象征着汉东法律与秩序的堡垒,此刻却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气息。 空气凝固了,每一个穿行其间的警察都低着头,脚步匆匆,不敢高声语,生怕惊扰了这潭深不见底的浑水。 地下羁押室的走廊阴冷潮湿,灯光昏黄,将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个个挣扎的鬼魂。 这里关押着曾经在汉东,在京海,跺一跺脚就能让地面抖三抖的大人物。 一间羁押室内,京海市委书记林建国,这位曾经的省公安厅厅长,正背对着铁门,呆呆地望着那面光秃秃的墙壁。 墙皮有些剥落,露出了里面斑驳的红砖,像一道道干涸的血痕。 他一夜未眠,眼球上布满了血丝。 被关在自己曾经管辖的地盘,这种羞辱比任何酷刑都更折磨人。 他甚至能想象到外面那些曾经对他点头哈腰的下属,此刻正用怎样幸灾乐祸的眼神在背后议论他。 隔壁,京海市常务副市长赵立冬则显得焦躁不安。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神情时而狰狞,时而恐惧。 他那身昂贵的西装已经皱巴巴,领带也扯得歪在一边,往日里精于算计的眼神此刻只剩下惶恐和混乱。 他想不通,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是陈泰那个蠢货暴露了? 还是赵立春的网,已经罩不住他了? “水……我要喝水……” 他冲着铁门上的小窗口嘶吼,声音沙哑。 然而,走廊里只有他自己的回声,空洞而绝望。 再过去几间,是原京海市人大常委会主任孟德海和市公安局局长安长林。 他们被关在一起。 孟德海靠墙坐着,双目紧闭,花白的头发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愈发苍白。 他不像赵立冬那样歇斯底里,也不像林建国那样失魂落魄,他只是静静地坐着,一尊石像。 沙瑞金这一刀,砍得太狠,太准,根本不给人留任何反应的余地。 在这场风雨之中,孟德海与安长林只是小人物!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了一阵沉稳而有力的脚步声。 那声音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尖上。 羁押室里的四个人,几乎同时停止了所有的动作。 赵立冬不再踱步,林建国转过了身,孟德海睁开了眼睛,安长林更是屏住了呼吸。 脚步声在走廊中段停下。 祁同伟的身影出现在了赵立冬的门前。 他隔着小小的铁窗,居高临下地看着里面那个狼狈不堪的副市长,脸上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赵市长,别来无恙啊。” 祁同伟的声音很轻,却像鞭子一样抽在赵立冬的脸上。 赵立冬猛地扑到门边,抓住铁栏杆,嘶吼道:“祁同伟!你什么意思!我是京海市的常务副市长!你们这是非法拘禁!” “非法?” 祁同伟笑了,摇了摇头,“赵市长,都到这份上了,就别说这些外行话了。你那些事,哪一件不上称?哪一件不够你把这牢底坐穿?” 说完,他不再理会赵立冬的咆哮,转身走向了另一间羁押室。 陈泰,蒋天,还有陈泰手下那几个核心的头目,都被关在这里。 这些人看到祁同伟,就像老鼠见了猫,一个个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他们这些人,连让沙瑞金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 能见到新任的省公安厅厅长祁同伟,已经是他们人生中能接触到的最高级别的干部了。 沙瑞金的官职,高得吓人! 祁同伟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就像在看一群待宰的猪。 “好好配合调查,交代问题,” 他冷冷地说道,“争取宽大处理。不然,你们的下场,只会比赵立冬更惨。” 穿过这条充满了绝望和恐惧的走廊,祁同伟来到了一间特殊的审讯室外。 沙瑞金正站在那扇厚重的隔音门前,卫东和几名中央警卫局的干员守在两侧,神情肃穆。 “书记。” 祁同伟快步上前,压低了声音汇报,“何黎明在里面,嘴很硬,什么都不肯说。” 沙瑞金的目光落在门上,能穿透这厚重的钢板,看到里面那个曾经的省委常委、政法委书记。 “硬?” 沙瑞金的嘴角勾起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那不是笑,而是一种冰冷的锋利,“骨头再硬,也只是骨头。敲碎了,也就软了。”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伸出手,亲自推开了那扇门。 审讯室里灯火通明,亮得刺眼。 何黎明被固定在审讯椅上,脸色苍白,头发凌乱,但眼神里还带着顽固的抵抗。 看到沙瑞金亲自走进来,何黎明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显然没有料到,这位新任的省委书记,会用这种方式,和他进行第一次“正式会面”。 沙瑞金没有走向审讯桌,而是在房间里缓缓踱步,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一下,又一下,敲打在何黎明脆弱的神经上。 “何书记,” 沙瑞金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我们都是在党旗下宣过誓的人。我想听听,你还记不记得,当初的誓言是什么?” 何黎明抬起头威胁:“沙瑞金,我没想到,你来到汉东的第一刀,竟然是冲着我来的!” “沙瑞金,你记住,你是扳不倒我的,现在后悔,放了我,还来得及,否则,一切都晚了!” 第105章 希望沙书记放我一马 审讯室内。 沙瑞金听完何黎明这番色厉内荏的威胁,竟然笑了。 那不是嘲笑,也不是讥讽,而是纯粹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听到了一个幼稚孩童胡言乱语淡然。 他甚至没有再看何黎明一眼,多看一眼都是在浪费自己的时间。 “晚了?” 沙瑞金重复着这个词,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重重砸在何黎明的心上,“对你来说,确实是晚了。” 说完,他不再停留,径直转身,拉开了那扇厚重的隔音门。 冷冽的空气和门外肃穆的气氛一同涌入,冲淡了审讯室里何黎明身上散发出的虚张声势的燥热。 沙瑞金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对于何黎明来说,那是最后一缕希望的光被彻底掐灭。 他只留下一句话,是对着门口的祁同伟说的。 “同伟同志,让他听点东西,清醒清醒。” “是,书记。” 祁同伟恭敬地应声。 门,在何黎明面前缓缓关上,发出沉闷的“咔哒”一声,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审讯室里,又只剩下他自己,以及那个缓步走来的新任省公安厅厅长,祁同伟。 祁同伟的手上,拿着一个黑色的,小巧的播放器。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既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公事公办的冰冷,只是平静,上位者俯瞰败局已定者的平静。 这种平静,比任何嘲讽都让何黎明感到刺骨的寒冷。 “何书记,得罪了。” 祁同伟客气地说了一句,然后按下了播放键。 一段嘈杂的背景音之后,一个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那声音带着慵懒和娇媚,像猫的爪子一样,轻轻挠刮着人的心。 “何老板,你答应我的事,可不能不算数啊……” 是黄翠翠的声音! 何黎明浑身的血液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他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小小的黑色播放器,要把它看穿。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黄翠翠早就死了! 尸体都处理干净了! 怎么还会有录音? 紧接着,他自己的声音从播放器里传了出来,那声音经过处理,依然能清晰地辨认出来,带着酒后的微醺和毫不掩饰的欲望。 “小宝贝,放心,答应你的,还能少了你的?那块地,只要你把我伺候好了,明天我就让赵立冬给你批了……呵呵,你这个小妖精……” 后面的对话越来越不堪入耳,充满了赤裸裸的权色交易和污言秽语。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何黎明的神经上。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变得像墙壁一样惨白。 冷汗从他的额角、鬓边、后颈争先恐后地冒出来,很快就浸湿了他的衣领。 他被固定在审讯椅上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牙关都在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 录音还在继续,黄翠翠娇笑着问他,如果事情败露了怎么办。 何黎明那熟悉的声音带着十足的傲慢和不屑回答道:“败露?在汉东这一亩三分地上,我便是天?” 录音在这里戛然而止,祁同伟没有继续播放。 审讯室里陷入了死的寂静。 静得可怕。 祁同伟默默地收起了播放器,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何黎明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地起伏,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 他的眼神已经彻底涣散了,失去了所有的焦点。 那份盘踞在他心头几十年、由权力和地位编织而成的傲慢与顽固,在刚才那短短几分钟的录音里,被击得粉碎,连残渣都不剩。 完了。 这两个字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疯狂盘旋。 他不是蠢人,他比谁都清楚这份录音意味着什么。 这不仅仅是桃色丑闻,不仅仅是权色交易,录音里后半段那番话,是对法律赤裸裸的藐视和挑战! 沙瑞金既然能拿到这份录音,就说明他已经掌握了全部。 黄翠翠的死,赵立冬的勾当,京海市的黑幕…… 所有的一切,都串联起来了。 这是一张天罗地网,而他自己,就是网中央那只已经被蛛丝牢牢捆住的飞蛾。 他想到了自己的靠山,想到了京城里的那些关系。 可是,没用了。 在这样一份铁证面前,谁敢保他? 谁会为了一个政治上已经宣判了死刑的人,去得罪一个手握尚方宝剑、气势正盛的新任省委书记? 没有人会这么傻。 政治,从来都是权衡利弊,从来都是冷酷无情的。 当他失去利用价值的那一刻,他就会被毫不犹豫地抛弃。 何黎明的身体猛地一软,彻底瘫在了审讯椅上,如果不是有束缚带固定着,他恐怕会直接滑到地上去。 他瞬间苍老了二十岁,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他缓缓地,艰难地抬起头,看向站在面前的祁同伟。 那个他曾经正眼都不会瞧一下的,靠着裙带关系和溜须拍马上位的公安厅长。 此刻,却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他的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干涩嘶哑的声音,昔日的官威荡然无存,只剩下乞求。 “同伟……祁厅长……” 他甚至不敢再直呼其名,“你……你和沙书记……去说说……通融通融……行不行?”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哀求的颤音,“我……我还有用……我知道很多事……高育良的,刘开疆的……我都可以说……只要沙书记能……能放我一马……” 他语无伦次,像一个溺水的人,拼命想抓住任何能漂浮的东西。 祁同伟静静地听他说完,眼神里没有波澜。 他等何黎明的声音彻底消失在喉咙里,才缓缓地摇了摇头。 那动作很轻,却带着千钧的重量,彻底压垮了何黎明最后的幻想。 “何书记,” 祁同伟的称呼里带着若有若无的距离感,既是旧日的习惯,也是此刻的讽刺,“这件事情,我真的做不到。” 他的声音很平静,陈述着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您应该明白,到了沙书记这个层面,他决定要做一件事,就没有任何人可以更改。更何况……” 祁同伟顿了顿,目光落在何黎明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上。 “……是您自己,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第106章 投名状 省公安厅的走廊里,空气凝固成了玻璃,冰冷而透明。 沙瑞金就站在一块特制的单向透视玻璃前,双手负后,身姿笔挺如松。 他的目光穿透玻璃,落在里面那个小小的审讯室。 里面坐着两个人。 京海市委书记林建国,此刻像一只被拔了毛的公鸡,平日里官场上练就的沉稳荡然无存。 他坐立不安,手指无意识地在裤缝上搓来搓去,眼神飘忽,时不时偷偷瞥向身边的另一个人。 京海市常务副市长,赵立冬。 和坐立不安的林建国不同,赵立冬坐得异常笔直。 他的双手平放在桌面上,十指交叉,面色苍白,但眼神却像淬了毒的钉子,死死盯着审讯室那扇紧闭的铁门。 他没有看林建国一眼,身边这个人只是个无足轻重的摆设。 沙瑞金的视线在赵立冬身上停留了更久。 何黎明是赵立冬的保护伞,这一点,现在已经毫无疑问。 可沙瑞金心里清楚,伞只是用来遮风挡雨的,真正掀起狂风暴雨,让京海市的天黑下来的,是伞下的这个人。 何黎明倒台,是政治生命的终结,是权力的崩塌。 而赵立冬,他所牵扯的,是更深,更黑,更不见底的罪恶。 是那些被掩埋在“光明峰项目”地基之下的白骨,是那些在京海市街头消逝的无辜生命,是渗透进这座城市每一个毛孔的毒。 赵立冬身上那种阴鸷的气质,与何黎明的官僚式傲慢截然不同。 那是长期游走在法律与罪恶边缘,手上沾过血,心里藏着魔的人,才会有的沉寂与狠厉。 就在这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高育良走到了沙瑞金的身边,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了审讯室里的两个人。 他没有立刻开口,两个省委的最高领导者,就这样并肩站着,沉默地注视着两个即将被审判的下属。 这沉默本身,就是无形的压力,弥漫在整个楼层。 过了许久,高育良才像是斟酌好了一切用词,缓缓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却异常清晰。 “沙书记,李达康毕竟是京州市委书记,黄翠翠的案子,追根溯源,和他扯不上太直接的关系。最多……算他一个用人不察,监管不力。” 他的话语点到即止,既点明了李达康的身份地位,又巧妙地将性质从“涉案”降格为“失察”。 这是在试探,也是在表态。 汉东的政坛,不能因为一个京海,就彻底翻了天。 沙瑞金没有回头,目光依然锁定在玻璃上。 赵立冬似乎察觉到了外面的注视,眼皮微微跳动了一下。 “不察?” 沙瑞金的语气听不出喜怒,“育良同志,一个市委书记,对自己治下的土地上发生了什么一无所知,这本身就是最大的问题。” 汉东省,京州市,京海市…… 高育良心中一紧,但脸上依旧不动声色。 他知道,沙瑞金这句话,既是敲打,也是在划定底线。 沙瑞金终于收回了目光,转过身,看向高育良。 他的眼神深邃,能洞穿人心。 “好吧,” 他突然松了口,“去看看李达康。” 两个字,让高育良暗暗松了口气。 沙瑞金愿意见李达康,事情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省公安厅的另一间隔离室,气氛与审讯室截然不同。 这里没有刺眼的强光灯,没有冰冷的铁椅子,只有一张简单的办公桌,一把椅子,还有一个独立的卫生间。 这是对李达康省委常委身份的最后一点尊重。 但这种尊重,更像是讽刺。 李达康没有坐。 他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狮子,在狭小的空间里来回踱步。 他身上的白衬衫已经起了褶皱,领口的第一颗扣子被他扯开,露出些许焦躁。 他没有戴眼镜,一双眼睛布满了红色的血丝,眼窝深陷,整个人显得异常憔悴。 从被带到这里开始,没有人审他,也没有人问他话。 这种被悬置起来的未知,比直接的审讯更折磨人。 他清楚,沙瑞金这是在晾着他,在等他自己想清楚,想明白。 “吱呀——”房门被推开的声音,让他猛地停下脚步,霍然转身。 当他看到走在最前面的沙瑞金,以及紧随其后的高育良时,李达康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那张素来紧绷的脸上,肌肉瞬间僵硬。 他几乎是本能地站直了身体,两只手在身侧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沙瑞金的脚步很慢,他走进房间,环视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李达康那张写满疲惫和焦虑的脸上。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 高育良站在沙瑞金身后半步的位置,神情严肃,目光中带着复杂。 空气凝滞了。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李达康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知道,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是像何黎明一样彻底烂掉,还是能断臂求生,全在接下来自己的应对。 他猛地一挺胸,向前迈了一步,几乎是冲着沙瑞金低下了他那颗高傲了几十年的头颅。 “沙书记!” 他的声音嘶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我错了!” 三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血腥味。 “我向组织承认错误!京州和京海发生这么大的事,我作为京州的市委书记,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是我官僚主义,是我急功近利,是我对下属的监管严重失职,包庇下属!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犯这种纪律性的错误!” 他一口气说完,甚至没有喘息。 他的腰杆挺得笔直,但头却深深地低了下去。 这不是乞求,而是决绝的切割。 他没有辩解,没有推诿,直接把所有的帽子都扣在了自己头上,但巧妙地把性质框定在了“领导责任”和“纪律错误”的范畴内。 他这是在向沙瑞金递投名状。 说完,他就那么站着,低着头,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整个房间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呼吸声。 沙瑞金依旧没有说话。 他缓缓走到唯一的窗户边,看着外面灰蒙蒙的天。 窗户上焊着粗壮的铁栏杆,将天空分割成一块块压抑的几何图形。 高育良看着李达康的背影,眼神里闪过赞许。 李达康,确实是李达康。 到了这种绝境,还能做出最精准,最有效的反应。 他比何黎明,聪明了不止一个档次。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李达康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终于,沙瑞金转过身来。 第107章 恩威并施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不出是满意还是愤怒。 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沙瑞金,试图从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捕捉到一毫的情绪波动,但什么都没有。 沙瑞金的脸像是一面磨砂玻璃,你能感觉到后面有东西,却怎么也看不真切。 “达康同志。” 沙瑞金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沉重的锤子,砸在李达康紧绷的神经上。 “京州是汉东的省会,是汉东的脸面。现在这张脸,被划了一道很深的口子,口子烂了,流着脓,淌着血。” 他的语速很慢,每一个字都清晰地送进李达康的耳朵里。 “老百姓在看,全省的干部在看,上面也在看。你这个市委书记,是怎么当的家?怎么管的人?” 沙瑞金没有提高音量,但李达康却觉得自己的耳膜在嗡嗡作响。 这些话像是一根根滚烫的钢针,扎进他的心里。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疯狂加速,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他想辩解,想说自己为京州的GDP付出了多少心血,但话到嘴边,又被他死死咽了回去。 现在,任何辩解都是苍白的,甚至是愚蠢的。 沙瑞金走到他面前,停下脚步。 两人的距离不到一米,李达康能闻到沙瑞金身上淡淡的烟草味,那是属于上位者的、掌控一切的气息。 “我知道你李达康有能力,有魄力,敢闯敢干。” 沙瑞金的语气忽然缓和了一些,但那份压迫感丝毫未减,“但是,光有这些是不够的。你的眼睛只盯着经济数据,盯着高楼大厦,却忘了脚下的土地,忘了土地上的人民。你的党性原则,在哪里?” 李达康的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剥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的人,无所遁形,寒冷刺骨。 沙瑞金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开,转向了身后的高育良。 “育良同志,省委常委会已经就李达康同志的问题进行了讨论。” 高育良向前一步,神情严肃地点了点头。 李达康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他知道,最后的宣判来了。 是调离闲职,还是直接一撸到底,就看接下来的这句话。 他的政治生命,就悬在这根头发丝上。 沙瑞金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又似乎是故意拉长这折磨人的时间。 最后,他转回头,目光重新落在李达康脸上。 “考虑到你过去对京州发展的贡献,也考虑到你主动认错的态度还算诚恳,” 沙瑞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经省委研究决定,给予你党内记大过处分。希望你能够深刻反省,吸取教训,在今后的工作中,引以为戒。” 党内记大过! 这五个字像一道惊雷,在李达康的脑海中轰然炸响! 他整个人都懵了,呆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预想过无数种结局,被调任,被撤职,甚至是被立案调查…… 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样一个结果。 党内记大过,虽然是严重的处分,但它意味着组织上还认可你,还给你机会! 这意味着他的职务不会动,他的政治生命,保住了! 这已经不是断臂求生,这简直是奇迹再生! 巨大的、难以言喻的狂喜混合着劫后余生的虚脱感,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心理防线。 李达康的眼眶猛地红了,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里,迅速蒙上了一层水汽。 他那张僵硬的脸庞,肌肉剧烈地抽动着,像是要哭,又像是要笑。 “沙……沙书记……” 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无法抑制的颤抖。 突然,他向前抢上一步,双手紧紧抓住了沙瑞金的手。 他的手冰冷而潮湿,因为过度用力,指节捏得发白。 “沙书记!我……我李达康……我……” 他“我”了半天,却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几十年的官场沉浮,他从未如此失态过。 此刻,所有的政治智慧、语言技巧都化为乌有,只剩下最原始、最本能的情感宣泄。 他猛地一松手,然后对着沙瑞金,深深地、深深地鞠下了一躬。 那颗高傲了几十年的头颅,几乎要垂到胸口。 “谢谢沙书记!谢谢组织给我机会!我李达康对党发誓,从今往后,我就是您沙书记手下的一名兵!您指到哪儿,我就打到哪儿!上刀山,下火海,绝不皱一下眉头!” 他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喊得斩钉截铁。 这不是表态,这是宣誓效忠。 沙瑞金任由他抓着手,也平静地接受了他的鞠躬。 他轻轻拍了拍李达康的肩膀,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情与威严。 “达康同志,言重了。我们都是为党工作,为人民服务。我希望你记住今天的承诺,不是对我个人,而是对党,对汉东省的人民。”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好了,起来吧。京海的烂摊子,还等着人去收拾。你作为京州的市委书记,对那边的情况,总比别人了解得多一些。回去好好整理一下思路,把你知道的,你怀疑的,都写成一份材料,直接交给我。” 这番话,既是安抚,也是命令。 “是!保证完成任务!” 李达康猛地抬起头,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惶恐和焦虑,取而代之的是近乎狂热的光芒。 他知道,考验已经开始。 他必须拿出十二分的精神,交出一份让沙瑞金满意的答卷。 一旁的高育良,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着情绪激动的李达康,又看了看神色平静的沙瑞金,心中不由得泛起一阵波澜。 沙瑞金这手玩得实在是太漂亮了。 先是晾着李达康,用未知的恐惧摧垮他的意志。 然后突然降临,用雷霆万钧之势进行敲打,把他逼到悬崖边上。 最后,在他最绝望的时候,又轻轻地拉他一把,给予一个远超预期的宽大处理。 这一推一拉,一打一抚,李达康这头桀骜不驯的猛虎,算是被彻底驯服了。 从此以后,他就是沙瑞金最忠诚、也最锋利的一把刀。 高育良心中暗道:“这个沙瑞金,年纪不大,驭下的手段却如此老辣。杀鸡儆猴,恩威并施,不费吹灰之力就收服了李达康。看来,汉东这盘棋,要比我想象的,复杂得多啊。” …… 离开那间压抑的单间隔离室,重见天日的那一刻,李达康贪婪地呼吸着外面略带潮湿的空气。 他没有回家,也没有去办公室,而是直接被安排到了省公安厅招待所的一间客房里。 房门“咔哒”一声在身后关上。 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李达康走到窗边,拉开厚重的窗帘,午后的阳光刺得他眯起了眼睛。 他看着楼下车来车往,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之前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但他手背上因为用力过度而留下的红印,和他那颗仍在狂跳的心脏,都在提醒他,一切都是真实的。 他转身走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自来水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自己的脸。 镜子里的人,面容憔悴,眼窝深陷,但那双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簇从未有过的火焰。 他不是被打败了,他是获得了新生。 从卫生间出来,他看都没看房间里那张舒适的大床,而是径直走到书桌前坐下。 他拿起招待所提供的纸笔,没有丝毫犹豫,在洁白的纸页上写下了“关于京海市问题的初步材料”几个大字。 他不需要休息,也不想休息。 沙瑞金给了他机会,他就要用最快的速度,最狠的手段,来回报这份“恩情”。 京海,就是他的第一块投名状。 赵立冬、高启强…… 这些盘踞在京海的毒瘤,以前他或许会因为各种顾忌而选择性忽视,但现在,他们都将成为他献给沙瑞金的祭品。 他的笔在纸上飞快地移动着,发出“沙沙”的声响。 一个个名字,一桩桩事件,一张张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在他的笔下逐渐清晰。 他要做的,不仅仅是揭发,更是要用自己对京海的了解,为沙瑞金提供一把最精准的手术刀,让他可以一刀切开京海的脓包,挖出最深处的腐肉。 从这一刻起,李达康不再仅仅是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 他是沙瑞金的尖兵,是冲锋陷阵的先锋。 沙瑞金的意志,就是他的方向。 站队,就必须站得彻底,站得义无反顾! 第108章 开始行动 李达康回到京州市委办公室,恍如隔世。 沙瑞金给他计了一次党内大过处分,但是放了他一马。 这种大恩,如同父母! 并且,李达康再一次感受到了权利。 纸上的墨迹未干,桌上的内线电话就响了。 那声音突兀而刺耳,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像一声平地惊雷。 李达康的手停在半空,目光落在电话上。 他知道这通电话来自哪里,也知道它意味着什么。 他没有丝毫迟疑,拿起话筒。 “李达康,沙书记请你过去一趟。” 电话那头是沙瑞金秘书沉稳的声音。 “好,我马上到。” 挂断电话,李达康站起身,将那几页写满名字和罪状的纸张整齐地叠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 那里,紧贴着他的心脏。 …… 沙瑞金的办公室里,没有烟火气。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 祁同伟已经到了,笔直地站在一旁,像一杆随时准备出鞘的标枪。 他看到李达康走进来,眼神复杂地扫了他一眼,随即恢复了恭敬的姿态。 李达康没有看祁同伟,他的目光直直地落在沙瑞金身上。 “沙书记。” 沙瑞金指了指对面的沙发,示意他坐下。 “李达康,祁同伟,把你们叫来,只为一件事。” 沙瑞金的语气不疾不徐,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京海的毒瘤,该切了。” 他顿了顿,目光在两人脸上逡巡。 “李达康,你熟悉京海,了解京州,是这次行动的脑子。你的战场,就在这省委大楼里。” 他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点在了一张无形的地图上。 “我要你,立刻对三个人进行问话。省政法委副书记何黎明,京海市委书记林建国,还有京州副市长赵立冬。” 沙瑞金的语调没有丝毫起伏,但每一个名字吐出,都让空气凝重一分。 李达康的眼底,那簇火焰瞬间燃得更旺。 这三个名字,正是他口袋里那份名单上的关键节点。 “沙书记放心,我明白。” 此时,李达康已经彻底倒向权利,他不会再做那些会给他惹来滔天大祸的小动作。 沙瑞金点点头,转向祁同伟:“祁同伟,你是这次行动的拳头。李达康在楼里动刀,你就要在外面给我亮剑。” 祁同伟猛地挺直了胸膛,大声道:“请沙书记指示!” “我给你省厅所有警力调动权。你的任务,是立刻带领一支精锐队伍,直扑京海。封锁所有关键路口,控制所有关键人物,给我把高启强和他那张网,连根拔起!” “是!保证完成任务!” 祁同伟的声音铿锵有力,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 这是天大的功劳,是新任省委书记递过来的投名状! 沙瑞金最后看着两人,眼神锐利如刀:“我要你们记住,这次行动,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你们一个用嘴,一个动手,我要让整个汉东都看清楚,这片天,到底是谁的天!” 命令下达的瞬间,汉东这台庞大的机器,便以令人战栗的效率轰然运转。 省公安局大楼今夜灯火通明,却寂静得如同坟墓。 走廊里,空气冰冷凝滞,穿着制服的警察们屏息站立,脚步声都对这死寂的亵渎。 他们看着李达康从走廊尽头走来,这个本该在市委大楼里发号施令的男人,此刻却带着肃杀之气,主宰了这里的一切。 他的皮鞋踩在光洁的地板上,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哒、哒” 声,像秒表在为某些人的政治生命倒数。 一排审讯室的门紧闭着。 每一扇门背后,都关着一个曾经在汉东官场上举足轻重的人物。 京海市委原书记林建国、京州市副市长赵立冬、省政法委副书记何黎明、京海市孟德海,安长林。 李达康目不斜视,径直走向最里面的一间。 他身后跟着两名省厅的预审专家,但他们此刻更陪衬,大气不敢出。 所有人都明白,今天真正的主审官,是李达康。 他推开了何黎明所在的审讯室的门。 屋里只有一盏刺眼的白炽灯,将何黎明的脸照得毫无血色。 何黎明,省政法委副书记,平日里威严自持,此刻却只是穿着一件白衬衫,双手放在桌上,试图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看到李达康进来,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惊愕,随即化为浓重的阴沉。 “李达康,你这是什么意思?就算要问话,也该是纪委的同志来吧?” 何黎明率先开口,声音还带着官腔,试图占据主动。 李达康没理会他的质问,自顾自地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 他什么文件都没带,只是把那双锐利的眼睛,像钉子一样钉在何黎明的脸上。 “何书记,” 李达康开口,语气平淡得不起波澜,“沙书记让我来,是想听你主动交代问题。不是来跟你讨论程序的。” “交代?我有什么问题需要交代?” 何黎明冷笑一声,身体往后靠了靠,摆出防御的姿态,“我为党工作了三十年,两袖清风!你这是污蔑!” 李达康的嘴角扯了一下,那不是笑,而是近乎轻蔑的表情。 “三十年?很好。” 他点点头,身体微微前倾,“那我们就京海说起。京海,旧厂街,有个叫白江波的,你还有印象吗?” 何黎明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个名字像一把尘封已久的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中最黑暗的那个房间。 他放在桌上的手,不受控制地蜷缩了一下。 “我不认识什么白江波黑江波的。” 他矢口否认,但声音已经失了底气。 “是吗?” 李达康慢悠悠地说,“当年你还是京海的区委书记,白江波的砂场能拿到那么多项目,可没少往你办公室跑。你忘了没关系,有人帮你记着呢。” 他停顿了一下,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何黎明脆弱的神经上。 “给你个机会,也是沙书记给你的机会。想清楚了再说。我的时间不多,外面还有几位等着呢。” 说完,李达康站起身,不再看何黎明一眼,转身走出了审讯室。 门在身后“砰”地一声关上,将何黎明彻底锁在了那片惨白的光线和无边的恐惧里。 第109章 汉东剧变,赵立春打电话,通知赵瑞龙 与此同时,数十辆警车组成的钢铁洪流,正撕裂汉东通往京海的夜幕。 警灯疯狂闪烁,将道路两侧的树木染成一片诡异的红蓝。 刺耳的警笛声汇成势不可挡的音浪,宣告着一场风暴的降临。 祁同伟坐在头车的副驾驶座上,眼睛紧盯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路。 车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象,在他眼中是他一路攀爬的过往。 那些屈辱、那些迎奉、那些不择手段的挣扎,在今夜都将得到回报。 这是沙瑞金给他的剑! 一把足以斩断过去,开创未来的利剑! 他能感受到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灼热感,权势在握的快感让他几乎要战栗起来。 车载电台里不断传来各单位的报告声。 “一组报告!已到达预定位置,京海东高速出口封锁完毕!” “二组报告!已到达码头区域,所有水路通道监控中!” 祁同伟拿起手边的对讲机,按下通话键,声音冷酷而决绝:“所有单位注意!行动代号‘惊雷’!各抓捕小组按原计划,直扑目标地点!记住,我要的是人赃并获!任何反抗,格杀勿论!” “是!厅长!” 电台里传来整齐划一的回应,充满了杀气。 祁同伟放下对讲机,目光投向远方已经出现轮廓的京海市。 高启强,赵立冬…… 你们的好日子,到头了。 他已经看到,自己踏着这些人的尸骨,登上更高的山峰。…… 省公安局,另一间审讯室。 赵立冬的情况比何黎明要狼狈得多。 他的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衬衫的领口被他自己扯开,眼神慌乱,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 他不停地舔着干裂的嘴唇,坐立不安。 当李达康推门进来时,他几乎是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李……李书记……” 赵立冬的声音发抖,全然没有了往日的沉稳。 李达康走到他对面坐下,将一份文件摔在桌上。 那只是一份空白的A4纸和一支笔。 “赵立冬,” 李达康直呼其名,眼神冰冷,“别演了。你那些花招,在沙书记面前,一文不值。” “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赵立冬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不明白?” 李达康发出了一声嗤笑,“好,我让你明白明白。高启强,这个名字你熟吧?建工集团,你熟吧?你老婆账户上凭空多出来的那些钱,你熟不熟?” 赵立冬的脸瞬间惨白如纸,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李达康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就在我们说话的这个功夫,祁同伟带着省厅的人,已经快到京海了。你说,是高启强的嘴快,还是你的嘴快?”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彻底劈碎了赵立冬所有的心理防线。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沙瑞金根本不按牌理出牌,他直接掀了桌子! “第一个开口的人,总能得到宽大处理。” 李达康的声音像魔鬼的低语,充满了诱惑,“赵立冬,你是个聪明人,该怎么选,不用我教你吧?” 赵立冬瘫坐在椅子上,浑身的力量都被抽空了。 他看着桌上那张白纸,眼神空洞,大势已去,他比谁都清楚。 李达康看着他崩溃的样子,没有丝毫同情。 他站起身,走向最后一间审讯室。 门一打开,浓烈的绝望气息扑面而来。 京海市委原书记林建国,那个一向注重仪表,官僚气十足的男人,此刻正抱着头,缩在椅子上,身体微微颤抖,嘴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嗚咽声。 他甚至没注意到有人进来。 李达康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这个胆小如鼠的蠢货,根本不需要审。 他只是这场风暴中,被轻易碾碎的一片落叶。 李达康的目光越过他,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今夜,汉东无眠。 山水庄园的奢华包厢里,水晶灯投下璀璨的光,空气中弥漫着雪茄和顶级白兰地的混合香气。 赵瑞龙半躺在意大利进口的真皮沙发上,一条腿惬意地搭在茶几上,怀里还搂着一个身材妖娆的女伴。 几个衣着光鲜的男女围着他,奉承的笑声此起彼伏。 “龙哥,这回京海那个项目,您可得拉兄弟一把啊。” “就是,龙哥吃肉,我们能跟着喝口汤就知足了!” 赵瑞龙眯着眼,享受着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他吐出一口烟圈,懒洋洋地摆了摆手:“好说,都好说。在汉东这地界,还有我赵瑞龙办不成的事?” 他就是汉东的天。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就在这时,他放在茶几上的私人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那铃声很特别,是专门为他父亲赵立春设置的。 赵瑞龙皱了下眉,有些不耐烦地推开怀里的女人,拿起手机。 他爹很少在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除非有什么要紧事。 “喂,爸。” 他接起电话,语气里还带着被打扰的不快。 电话那头没有往常的沉稳和威严,只有压抑着、如同野兽般急促的喘息,然后是一声低吼。 “你现在在哪儿?!” 赵立春的声音嘶哑,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惶。 赵瑞龙心头一跳,坐直了身体,包厢里的喧闹声瞬间被抽离了。 “在……在山水庄园呢。爸,出什么事了?” “别废话!马上!立刻!滚出汉东!现在就走!” 赵立春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个字都带着冰冷的寒意和无法掩饰的恐惧,“沙瑞金那个疯子动手了!他把钟正国的女婿都给抓了!” “什么?!” 赵瑞龙脑子“嗡”地一声,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钟正国是谁? 那是和他父亲平级的大佬! 他的女婿被抓,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沙瑞金已经撕破了所有潜规则,要大开杀戒了! “你手里那些不干净的事,马上处理掉!不,别处理了,来不及了!你人先走!去港岛!不,去国外!越远越好!听着,你可千万别给老子惹祸!” 电话“啪”地一声挂断了,只剩下嘟嘟的忙音,像一记记丧钟,敲在赵瑞龙的心上。 他呆呆地举着手机,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第110章 京海大阵仗! 刚才还醉醺醺的眼神,此刻只剩下无尽的恐惧和茫然。 “龙……龙哥?怎么了?” 旁边一个刚刚还在敬酒的男人,小心翼翼地探过头来。 赵瑞龙猛地回过神,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把将手机狠狠砸在地上! “砰!” 价值十几万的定制手机四分五裂。 “滚!” 他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咆哮,眼睛赤红,状若疯魔,“都给老子滚出去!” 包厢里的人吓得魂飞魄散。 他们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赵瑞龙。 那种恐惧不是装出来的,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让他们不寒而栗。 女伴们尖叫着,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包厢。 那几个刚才还称兄道弟的生意伙伴,更是屁滚尿流,一秒钟都不敢多待。 转眼间,奢华的包厢里只剩下赵瑞龙一个人。 死一样的寂静。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完了。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父亲的语气,他太清楚了。 那不是警告,是绝望的命令。 连他那个曾经在汉东说一不二的父亲都怕了,那事情已经严重到了何种地步? 沙瑞金…… 那个笑眯眯的老狐狸…… 他怎么敢?! 他凭什么?! 赵瑞龙踉跄着站起来,冲到酒柜前,拿起一瓶最贵的威士忌,拧开盖子就往嘴里灌。 辛辣的液体灼烧着他的喉咙,却没有给他带来丝毫的镇定,反而让他更加烦躁。 他一脚踹翻了面前的玻璃茶几。 “哗啦——”名贵的水晶杯和果盘碎了一地,狼藉不堪。 他像一头困兽,在包厢里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咒骂着。 “王八蛋!沙瑞金你个老王八蛋!你等着!你给老子等着!” 骂声越来越弱,最终变成了夹杂着哭腔的呜咽。 他怕了,他是真的怕了。 他那些生意,哪一桩是干净的? 美食城、月牙湖的房地产项目…… 随便哪一件拎出来,都够他把牢底坐穿。 以前有父亲这棵大树罩着,他无所畏惧。 可现在,这棵树好像要倒了。 不行,得走! 必须马上走! 他冲出包厢,跌跌撞撞地跑向自己的办公室。 他得拿上护照,拿上那些不记名的银行卡! 走廊里,山水庄园的经理看到他这副模样,吓了一跳,连忙迎上来:“赵总,您这是……” “滚开!” 赵瑞龙一把推开他,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他冲进办公室,反锁上门,疯狂地翻箱倒柜。 保险柜被打开,一沓沓外币、几本不同名字的护照、还有一些关键的合同文件,被他胡乱塞进一个皮包里。 他的手抖得厉害,好几次都抓不稳东西。 他必须冷静,必须冷静下来! 他瘫坐在老板椅上,试图让自己思考。 去哪里? 父亲说去港岛,去国外。 对,去港岛,从那里转机最方便。 他掏出另一部备用手机,颤抖着手指,拨通了一个号码。 这是他安排在吕州机场的亲信。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 “喂?” 对面的声音有些嘈杂。 “是我!” 赵瑞龙压低声音,故作镇定地说,“给我安排一下,最快一班去港岛的飞机,私人飞机!马上!”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钟,然后传来一个让他如坠冰窟的声音:“赵……赵总……恐怕……恐怕不行了。” “什么叫不行了?!” 赵瑞龙的声调陡然拔高,“老子给你钱,不是让你跟老子说不行的!” “不是啊赵总!” 对面的人快哭了,“机场……机场被省厅的人控制了!来了好多警察,正在查出港的人员……听说……听说是在抓什么经济逃犯……” 轰! 赵瑞龙的脑子彻底炸开。 机场被控制了…… 沙瑞金! 他把所有的路都堵死了! 这是一张早就织好的网,就等着他们这些人一头撞进来! 他不是在掀桌子,他是在屠杀! 赵瑞龙手里的电话滑落在地,他的身体顺着椅子滑到了地毯上,眼神空洞,面如死灰。 窗外,远处的城市灯火辉煌,但在他看来,那每一盏灯,都一只冰冷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他被困住了。 困在这座他曾经为所欲为的城市里,困在这座用金钱和罪恶堆砌起来的华丽牢笼中。 天色刚蒙蒙亮,一层薄薄的晨雾笼罩着京海市。 卖早点的摊贩刚刚支起摊子,哈欠连天地准备着一天的生计。 几个早起晨练的老人,正沿着海边的步道慢跑。 一切都和往常的清晨一样,安静,祥和。 突然,一阵低沉的轰鸣声从地平线传来,由远及近,越来越响,是闷雷在地面滚动。 晨练的老人停下脚步,疑惑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卖早点的摊贩也抬起头,手里的活计都忘了。 街道的尽头,出现了几个墨绿色的庞然大物。 它们的履带碾过柏油马路,发出“咔啦咔啦”的金属摩擦声,炮管冷漠地指向天空。 是坦克! 市民们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这不是在拍电影! 一辆,两辆,一个完整的装甲车队,后面还跟着荷枪实弹的士兵,迈着整齐划一的步伐,迅速封锁了通往市中心的主要路口。 恐慌还未来得及蔓延,另更尖锐,更急促的声音划破了黎明前的宁静。 “呜——呜——呜——”刺耳的警笛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汇成无法抗拒的洪流。 数十辆警车,车顶的红蓝警灯疯狂闪烁,将整条街道映照得如同白昼。 轮胎摩擦着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以不容置喙的姿态,冲向城市的心脏。 京海市,这座沉睡的巨兽,被瞬间惊醒。 省公安厅的大院里,祁同伟一身笔挺的警服,肩上的警衔在晨光下熠熠生辉。 他面无表情,眼神却像鹰隼一样锐利。 “出发!” 一声令下,他亲自坐上头车。 车队如离弦之箭,卷起一阵狂风,奔赴京海。 第一站,建工集团总部大楼。 几辆警车一个急刹,稳稳停在大楼门口。 车门猛地弹开,数十名全副武装的特警鱼贯而出,动作迅捷,配合默契。 “警察!不许动!” 他们踹开紧锁的玻璃门,玻璃碎片四溅。 大厅里值班的两个保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黑洞洞的枪口顶住了脑袋,瞬间瘫软在地。 陈泰的办公室在顶楼。 当一群警察撞开他办公室那扇昂贵的红木门时,这位在京海呼风唤雨了几十年的老人,正坐在他的太师椅上,手里还端着一盏刚泡好的龙井。 茶香袅袅。 他对这一切早有预料,脸上没有丝毫的惊讶,只是淡淡地抬了抬眼皮。 “各位警官,这么大阵仗,是来找我这个老头子喝茶的吗?” 他的声音还算平稳,试图维持着最后的体面。 带队的市局刑警队长冷冷地看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在他面前展开。 “陈泰,因涉嫌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非法经营、故意伤害……经汉东省公安厅批准,现依法对你进行刑事拘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