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搞事?[GB]》 1、1 “黑域存在恶意引力。我无法完成任务,辜负了至高联邦——” 面色苍白的舰长,声音由于信号波动断断续续,但仍然是平静的。 在他身后,流体舰开始分解,舷窗外飘过红亮的金属碎片。 “航行日志已经上传,但愿你们还能收到,我……” 他话没说完,信号波动,全息影像中止。画面停在爆炸发生的那一秒。 舰长被高热与冲击波瞬时蒸发,右半边脸已经化作飞舞的焦黑碎屑,左半边脸彻底变形,眼中却神情认真,仍想要交待完自己的遗言。 军团议事委员会的会议室,此刻鸦雀无声。所有人都默默垂下眼,委员会理事转脸看向长桌尽头的男人,说: “陆上将,您也看到了。” 男人沉默。 他已经摘下军帽扣在胸前,以示对遇难舰船的哀悼。肩章上的五层星环闪烁着微光,是独属于至高联邦军团上将的标志。 会议室深处背光。男人微低着头,英朗的眉骨与浓黑睫毛一同投下浅淡阴影。理事看不清男人眼中的神情,于是继续说下去: “突破计划没有任何进展……再这样下去,联邦面临着文明降级的风险。我们需要一个决定性的人物。” “决定性的人物,指的是周明烟么。”男人终于问。 委员会理事也听不出他的情绪。于是老头子摩挲了一下手中的三陨星纹章,又往桌上一扔。 这纹章只有联邦级别的舰长才能佩戴。而理事面前的桌上零零散散,已经放了五六枚一模一样的纹章,手里的那一枚扔进去,发出令人心惊的碰撞声。 “陆上将。”理事说,“我面前这些纹章,每一枚都是一条人命。都是至高联邦最优秀的三星舰长,自主报名参与突破计划,然后死在黑域。您能理解我们想要及时止损的心情吧?” 男人不置可否,只是轻叹一声。 “周明烟,她过去是联邦最好的飞行员,也是唯一一位四星舰长。”理事说。“她主修深空测绘,硕士期间参与过黑域探索。除了她,联邦找不出第二个‘决定性的人物’。” 副理事也开了口:“寻烬,也许你对启用周明烟这件事抱有不同意见——” “我没什么意见。”陆寻烬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委员会如果已经决定,我可以去做人员调遣。只是,她不一定听从安排。” 两个老头子欲言又止地对视了一眼。 “我们已经下过紧急调遣令了,她确实也没来报到。”理事难得露出点尴尬的神色,“所以陆上将,人员调遣也没用。我们建议你直接上门去一趟,和周舰长把话讲清楚。” 陆寻烬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一秒。 “上门。”他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句。“去她家里?” “这是她的地址。” 委员会理事干脆利落地操作腕上全息环,一串亮点在众目睽睽之下飞向陆寻烬的手腕。浮着青筋的手背上细骨隆起,理事怀疑陆寻烬有一秒是想要躲开。 但他没躲,只是重新将军帽扣回到头上,整理了已经一丝不苟的衣领,站起身来。 身高逼近一米九的alpha。即使皮带束出紧窄的腰身,深刻五官和颈上闪烁的信息素抑制带无不说明他的年轻,那身上将常服和漠然的表情仍然携着巨大的压迫感,让人觉得那儿立着一座银质的高塔。 “祝各位日安。”他说。 会议室的门自动打开,陆寻烬来到走廊上。他仍没表现出任何情绪,只是肩头微动,深呼吸一回合,转了转腕上的全息环。 这时副理事追了出来,拍了拍他的手肘,把什么东西递过来。 陆寻烬低头看着那张密封好的光卡。 “周明烟就读过的航校,有记录,”副理事这话说得吞吞吐吐,显然也有点儿不好意思,“她喜欢雪茄。你可以把这张6号雪茄窖的门卡带给她,就当是见面礼……” 漫长的沉默。陆上将那张冰雕似的脸,终于露出今日第一丝裂痕:“你在和我开玩笑么?” 他一把推开了那张雪茄窖门卡,大步走向廊道尽头。 · 陆寻烬知道周明烟这个人。 准确来说,联邦军团上下应该没人不知道她。她是最优秀的飞行员,是仅靠信息素就让竞争对手崩溃跪地的强大alpha。是江上航校最引以为傲的毕业生,后来又成为了所谓的“江上之耻”。 更是全联邦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军功赫赫却仍遭到解聘停职的高级舰长。 “陆上将,您这样赶去周舰长家真的没问题吗?”安助理一边给他开车一边担心,“需不需要再拿点儿什么礼物,或者议事委员会的介绍信……” 陆寻烬没抬眼,只是翻着手中的资料。“为什么。” “周舰长这个人不好相处,他们都知道。” “我也知道。” “我怕她为难您——” “别瞎想,好好开车。”陆寻烬简短地回答。 他注视着手中周明烟的档案。右上角的个人照里,女人头发高高束在脑后,眉峰和唇角都锐利,含着的神情说不清是轻佻还是不屑;那双眼睛却是多情的桃花眼,其间笑意让这张面容都变得柔和,不再如此具有攻击性。 陆寻烬皱起眉。 ……照片上的周明烟,没有佩戴信息素抑制带。 一般情况下,alpha比omega更应该佩戴抑制带。否则如果信息素突然爆发,引起骚乱或是不适,这份责任要算到alpha的头上。 陆寻烬莫名想起那个传言:周舰长把玩男人,甚至不需要开口讲话。她只要摘下抑制带,对方就有可能双膝一软跪在她面前。 车子停了。 陆寻烬降下车窗,先看了看外面。 他们现在停在k星的主环区。光怪陆离的城市被穿梭机隧道、音速轨以及银梯环绕着,车子在主环区的最高层,陆寻烬却还要再抬头,才能看见那一片用人力一点点垒起来的山。 假山的形经过精心设计,只峻不险,繁花盛开。十六座小庄园分别落在山的不同景色中,银梯穿插其间,闪闪发光。 这里就是繁花之山,至高联邦顶级豪宅区。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又或兼而有之,而周明烟已经入住六年。 安助理等在车里,陆寻烬一个人沿着路牌走上山,坐上银梯。轿厢内部显示出十六座庄园的地址,靠近山顶的地方清晰标注出: 升月峦-周明烟女士。 轿厢沿着银色轨道缓缓前进,又上升,穿过树林、瀑布区和野生动物区,带有观光意味地旋转。陆寻烬不耐烦地看了看时间,这时,耳畔传来隐隐的乐声。 越靠近周明烟的豪宅,音乐声就越大。仔细一听,还不是什么吵闹的音乐,而是轻快慵懒的爵士乐,一片配器里只有萨克斯的声音一骑绝尘,直接钻到轿厢里面来。再近一点儿,陆寻烬甚至能听见欢笑声。 “您已进入升月峦范围,距离周明烟女士私宅还有三百米。请确认自己具有访客身份,根据至高联邦私人财产保护法,庄园主人有权对擅自闯入者进行反击。” 银梯缓缓停止,陆寻烬走下轿厢。面前是十足通透、简约而不失优雅的四层豪宅,脚下的花园开得热闹,眼前背后都有一时望不到边的好景象,例如流水园林云云。 乐声已经大得登堂入室,让人只能专注聆听。陆寻烬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里面男omega的娇笑: “明烟姐姐,少抽点嘛。多伤身体。” 隐约有女声说了什么。那声音偏低,带点儿烟气,话音刚落omega们马上笑成一团。笑得陆寻烬头皮发麻,心里甚至浅淡地不安。 什么玩意儿,里面在做什么? ……他都能嗅到漏出来的omega信息素气味,肯定是有人没有戴好自己的抑制带。 但是不管里面在做什么,今天他都得进去。他甚至不需要等周明烟解开门禁——门根本就没关,从花园到门廊,连个安保的影子都看不见。 陆寻烬默默调整颈上抑制带。蓝色灯光闪烁,抑制带短震三下,让后颈皮肤下深埋的腺//体有些麻痒;这表示他的信息素水平稳定,没有突发易感的风险,哪怕面前可能挤满了一大堆潮红的omega。 他走上门廊,推开那扇虚掩的豪宅大门。 黑。 整座房子似乎是刻意调低了亮度,黑得像是未开场时的电影院。陆寻烬循着乐声穿过会客厅,穿过餐厅,又往下来到娱乐间——这时他终于开始见到人。 偌大的娱乐间里到处是酒瓶子和彩带碎纸,两个醉醺醺的omega女孩抱着薯片趴在西洋棋桌上玩麻将,抑制带倒是戴得好好的。 “你是谁?”第一个女孩质问他。 陆寻烬说:“我找周舰长有事。” “别叫她舰长,我们明烟姐姐早说了,自己已经不是舰长了。”第二个女孩马上气势汹汹地嚷起来,“我是庄园管家,有什么事跟我说——干嘛?!你回来!” 陆寻烬路过她们,伸手推开宴会厅的大门。来拜访前他就托人给周明烟打过电话,这会儿连个人影都见不到,他的耐心已经被耗尽了。 门一推开,一群穿着兔男郎衣服的男人率先映入眼帘。 陆寻烬连睫毛都僵住。 他推门的手还没放下,那些男人们也没看见他,还在兀自跳舞;爵士乐奏得率性,他们也都各跳各的没个章法,唯一的整齐划一之处是都高大健朗,肌肉流畅,穿着黑白皮质束身衣和黑丝袜,以及,无论是alpha还是omega,都完全没戴抑制带。 再一看,围观的人也全是挺漂亮的男人。有的人已经开始摘抑制带,就着昏暗的灯光站在乐队边上换衣服,显然是马上准备到人群中央去露两手。 而争相献媚的美男中间,被团团围住看不见脸的那位,正吐出松果和可可气味的烟雾。 陆寻烬僵了再僵。 ……什么。 什么东西。 他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但已经有机灵的男人挤出人群看了他一眼,那男人甚至也是个alpha,还戴着抑制带,但灯已经危险地黄了;而且身上穿的根本就是一堆带子。 那家伙转头大喊:“明烟姐姐,有新人来了!” ——什么叫有新人?什么新人? 男人一走,陆寻烬终于回过神来,也侧身进了宴会厅,拨开层层男人走向灯光。上将推人动作粗暴,有被弄痛的omega发出不满的声音,回过头去就问身边的人: “这人是谁?怎么没见过?” “这不是新人嘛。你看他为了明烟姐穿的什么东西,制服诱[/]惑——” ……好。管联邦上将的军常服叫制服诱[/]惑,你很好。 陆寻烬没理他们。这时乐声已经渐渐弱下去,男人们终于不知所措地停下舞姿,散开时还在注视他。只有最里层的美男们对他的到来视若无睹,仍然在笑。长得漂亮便笑得媚,长得英俊便笑得深情,都微屈着膝盖,举起手中昂贵的火机,围着高大的国王椅争相邀请: “明烟姐姐,用我的火吧……” 周明烟漫不经心地挥了挥手,叫他们都散开。 陆寻烬也终于随之看见了她。 2、2 她身披雪白的西装外套,仍然坐在那儿,动都没动一下。翘着二郎腿,指间捏着一支刚剪开的雪茄。 昏暗的厅里仍有聚光处,她在灯光下,陆寻烬在暗处。他看见了那张资料上的脸,比起照片,那张脸更加生动锋利,桃花眼更加明亮又更加促狭。 这会儿,周明烟也在打量他。 男人显然是个alpha,因为抑制带闪烁的是代表alpha的蓝色灯。肩章上的五层星环即便在暗处也发着微光。 但那都没什么意思,有意思的是他的皮囊。一身笔挺的上将常服,领口紧紧系住,腰带也束得一丝不苟,这一切却更衬出他的好身材。从胸肌到腿弯,肌肉稍隆起就有优美的线条。全都是战场上实打实的馈赠。 她睫毛微抬,平淡又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的脸。 英挺又冷峻的五官,在这美男云集的宴会厅里仍旧出挑,甚至更不一样。面容的每一根线条都敛着,连同神情也紧紧地收着,这种克制显然出于习惯,而不是当下的应激。 更有趣的是,他戴着银质唇线。 这种过于古典和刻板的饰品,找遍联邦也没几个年轻人在戴。金属打造的曲线横在双唇之间,闭口时完全贴合唇珠与唇角,张口时也仍亘在那儿。不影响佩戴者讲话,但截断了上下唇之间的空隙,因此戴着它就无法进食饮水。 它的存在等于向每一个人宣告自己远离了聚会,也远离了纸醉金迷的社交,其态度简直活像个苦修的教徒。 这男人,是一个扔进炮仗都炸不出整朵水花的、漂亮的银质瓶子。 周明烟没说话,仍淡淡地笑。旁边却安静地、一点点地亮起红灯和黄灯。陆寻烬嗅到了轻淡的薄荷气味,逐渐蔓延靠近—— 是她的信息素。 极具攻击性、又出自强大alpha的信息素,转瞬充斥整个宴会厅。围在国王椅旁的omega们已经显出异样,紧紧捂着自己变了灯光的抑制带,或是连扶着椅子都站不住,慢慢软着双膝瘫到了地上。 薄荷香气还在扩散,红灯和黄灯也渐次亮起来,在场的omega有的掏出紧急抑制剂,熟练塞进鼻腔;alpha则死咬着牙撑过信息素对抗的不适。还有没戴抑制带的,人已经在哭了,但哭也不敢出声音,怕以后来不了周明烟的家。 陆寻烬仍然站在那里。 抑制带上的灯光稳定地闪烁,仍是沉闷的蓝色。浓郁的薄荷气味从鼻腔一点点刺入咽喉、眼部,最后是大脑。痛感随着心跳上升,深埋在后颈的腺体急剧跳动两三下。陆寻烬面不改色,释放出自己的信息素。 尤加利叶的气味溢出,夹带着一点艾草的清香,驱散短暂进入血液的薄荷味道。 扑通一下,有人倒了。周明烟看都没看一眼,只笑吟吟地望着暗处的alpha上将。 陆寻烬颈上的抑制带灯光跳黄,闪烁两下,又恢复蓝色。震动三下,宣告信息素水平稳定。 ——让在场人纷纷失控的薄荷气味,在他身上只引起了不到两秒钟的信息素拮抗。仿佛只是走个过场。 下一秒,薄荷味就变淡了。周明烟打了个响指,示意乐队继续演奏。乐声轻柔,还能动的把瘫倒的抬出宴会厅,识眼色的招呼智械男仆过来打扫。从陆寻烬闯入不到两分钟,宴会厅已经恢复如常,周明烟露出颇为礼貌的困惑表情。 “抱歉,我不记得叫你来过。”她偏过头去问一旁的omega,“这是新人吗?衣服挺不错。” 这群人里也许真有人不知道陆寻烬是谁。但多数人早就认出了五层星环。这会儿听见她明知故问,都哄笑起来。 ……陆寻烬见过许多次女人的哄笑,也知道该如何得体应对。但男人的哄笑声他第一次面对,被当成同类的感觉甚至引起了他一丝窘迫。 窘迫很快被恼火压下去,他指尖用力敲了敲肩章,面无表情:“我是陆寻烬。联邦军团今天早些时候联系过你。” “联邦军团?”周明烟看起来很惊讶,“什么时候?我怎么不知道?” “您那时候在陪我呢。”一旁的英俊omega搭话说。 “哦,我在陪你啊。”周明烟笑,轻轻刮了下他伸过来的手背,看向陆寻烬,“所以我没接到电话。您干嘛还这样闯进来?” “你无视了议事委员会的调遣令。我本来可以直接逮捕你。”陆寻烬说。 “调遣令?”周明烟更惊讶了,“什么调遣令?” 陆寻烬深呼吸。 他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这么恼火过了。周明烟倒是厉害。 “至高联邦,军团议事委员会,一星期前向你下达的调遣令。”陆寻烬直视着她,一字一句地告诉她,“书面和通讯各一次通知。你想好再说,自己到底收没收到?” “没有通讯,通讯被我删掉了。”英俊omega直视着陆寻烬,显然是在挑衅,“明烟姐姐已经不是军人了,不用接受你们的临时调遣。” 陆寻烬真的忍无可忍:“你是在主动告知我,自己违反了联邦刑法,阻碍军人执行军务?” “别。”周明烟说,“我这不是找到了吗?在垃圾箱里呢。” 她远远给陆寻烬看了一眼全息环:“这能怪我吗陆上将?谁天天去垃圾箱里守你们……还有书面调遣呢,谁看见了?快点!” 她抬高嗓子,原本低但婉转的声音变得颇有威慑力。男宠们七手八脚一顿找,都还没找到,周明烟突然一拍脑袋:“哎哟,是不是在清儿那呢?” 一个门户大开的alpha马上从屁股底下抽出牛皮纸信封。周明烟笑道:“不好意思啊陆上将,我是真不知道这是军团调遣令。而且我们清儿怕着凉。” 还温热的牛皮纸信封被递到陆寻烬面前,被他一巴掌挥到一边儿去。陆寻烬脸上难得流露出怒气,大步走到周明烟面前。 alpha上将带来的压迫感不容小觑。周明烟却仍笑,按下想要挡在面前的英俊omega,不紧不慢抬头看着对方。 “联邦不是你的愚弄对象。周明烟。”陆寻烬语气倒是还平静,“委员会邀请你归队,想要什么条件你都可以提,我们会尽量满足你。但如果你继续装疯卖傻——” “装疯卖傻?”周明烟顿时受伤了,“陆上将,我就是个好欺负的孤苦alpha而已,你突然闯进来还说什么邀请我,你这是邀请的架势吗?” 她换边翘着二郎腿,也换了个表情,讥诮地问:“如果我就是不归队呢?你要把我绑在驾驶座上,手粘着舵盘吗?” “不。”陆寻烬说,“我说过,我会逮捕你。你的刑期至少二十年……” 其余人都激愤地嚷嚷起来,陆寻烬额角终于一跳,暴喝:“安静!” ——宴会厅马上安静了。 陆寻烬也随即平静地说完:“但我认为那样很可惜。你是联邦的人才,军团也不想亏待你。所以你有什么要求都可以提,我们会尽可能满足。” 周明烟说:“真的吗?” 她看起来还真的有点儿心动。陆寻烬观察着她的神情,点头:“真的。” “我的确是有一个想要的……” 她态度似乎软化下来了。 “唉,你也知道的。我这个人啊,心愿不多。钱能买到的,我都不稀罕。我只喜欢别人得不到的美景。” 周明烟终于肯伸手接身旁omega的火。雪茄燃起红光,她慢慢吸了一口。 “所以陆上将,要想找我回去,也不是不行……” 桃花眼神情促狭,她唇瓣中清晰地吐出: “只要你,给我跳一段艳//舞。” 3、3 那句话尾音还没落地,宴会厅已经静得仿佛天上下死狗。 ……现在男宠们是真的有点不敢说话了。 再怎么说,这是联邦上将。上将做事讲法,为人正直;他们暗搓搓地顶撞他,他也没办法拿这些人怎么着。但是周明烟原本就有无视调遣令的过失,这会儿还叫人家给她跳艳[/]舞,这是多敢啊?陆寻烬要是愿意,扣个侮辱军人的帽子就可以直接铐她走。 其他人都没了动静。只有那个英俊的omega仍然挡在她面前,死死盯着陆寻烬。周明烟也摸着嘴唇,兴致盎然地望着他。 银塔般的男人,面上都透出不善的阴翳。他很生气。 ——但是他又拿她没办法。 联邦找不出第二个四星舰长,周明烟不可被替代。这就是为什么即便她恶劣至此,他们也要忍气吞声找她回去。 陆寻烬大可以铐她走,但这能让她心甘情愿执行任务吗? 跟周明烟,来硬的没用。陆寻烬知道这一点,所以他拿她没办法。周明烟也知道他拿她没办法,所以她敢。 又拿她没办法,又生她的气。这让上将变得好玩了起来。压迫感十足地注视着她,周围的人都被吓得不敢出声,可是你仔细看他,他额前发梢都在小小地抖动。 因为他生气。 周明烟忍不住笑出声,催促他:“跳啊?你要是想换衣服,我这儿也有。” 陆寻烬猛一抬手,砰地对着天花板开了一枪。 有omega尖叫出声。他掏枪的动作倒是真快。灯被打碎,本就昏暗的宴会厅又黑了一点,水晶的碎片零零散散掉落在他们中间。 “周明烟,也许你对联邦来说是不可替代的。”陆寻烬甚至有了表情,他在冷笑,“但我这人自私,不太考虑联邦。再挑衅一次,我先送你进监狱。” “送我进监狱?”周明烟乐了,干脆肩一动,把西装外套从身上弄下去。omega想拦她,没拦住,她直接两手并一起伸给了他。“来,铐我。” 陆寻烬真就从腰间抽出军刀。联邦军团的将领,军刀里都配置了伸缩手铐。他一把攥住周明烟的手腕时,他们都看见他手中光点聚合,逐渐凝聚成环。 他看样子是真想铐她走。但这时周明烟声音很低地说了句:“只要你们不怕文明降级就行。” 这句只有他俩能听见,在他耳中却不啻怒喝。陆寻烬猛地停下手。 “你说什么?” 周明烟一脸无辜:“我什么也没说。” 但陆寻烬已经明白了。她也知道突破计划的存在,正是这一点让她如此有恃无恐。 问题是,k星被黑域封锁的消息原本就没几个人知道,为了穿越黑域而建立的突破计划更是机密。周明烟在联邦内部一定有自己的消息渠道。陆寻烬警觉起来,刚想追问,周明烟一把抓住他的领带,把他拽得离自己更近。 拇指狠狠按住领针,联邦军团的徽标都给按进了领带结里。她比看上去要强壮,陆寻烬居然真被她拽动了,两人近得彼此鼻息都能感受到。四周响起稀稀拉拉的抽气声,周明烟轻轻开口: “陆上将,作势要铐我是想威慑我?” 陆寻烬抬眼,看见那双似笑非笑的墨绿色眸子。 “那我刚刚不小心透露出的这个消息,威慑到你了么?” 陆寻烬从牙缝里挤出话来:“你想说什么?” “你看,我喜欢的无非就是公平。你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你。联邦想要我回去卖命,而我要的只是你跳一支舞……”周明烟笑,慢条斯理抽出他的领带,“委屈你了吗,陆上将?我还觉得给你们打折了呢。” 她用领带拍了拍他的脸。棉麻材质的黑色领带有些硬,拍在年轻上将那张令人赏心悦目的脸上,对方好像根本没感觉到。只是盯着她。 “现在,你想跳我也不看了。你们要我付出的那么多,就你现在的态度,很没诚意。” “你不是在和联邦做生意!”陆寻烬怒道,“你是军人,应该服从军令!” “我不是军人。”周明烟耸肩,“我被清退了,军籍都抹消了,谁是你口中的‘军人’?” 陆寻烬愣了一下。趁这个当口,周明烟一把推开他。 “我拒绝。”她清晰地说,“联邦的人员调遣没有相应的法律支撑,我也没有服从的义务,我拒绝接受调遣。陆上将,请回。” 根本不容陆寻烬再说话,乐队那群会读空气的已经把音量提了上来。凌乱的音符马上扑面而来,能跳舞的黑丝肌肉男又开始动。宴会厅里热闹得很,周明烟微笑着一指自己的耳朵,又摆手,意思是: 别说话了,你说我也听不见。 陆寻烬咬肌凸了一下,冷冷地注视她片刻,扭头就走。 周明烟看着那背影,一边走还一边整理着刚才被她扯乱的领带,黑色的短靴被擦得一尘不染,抬腿时还能看见鞋子上的微光。他走出一段,谅他也不好意思回来了,周明烟马上示意乐队小声一点。 “这声音也太大了。来,述和。” 她一勾手,那个英俊的omega马上迎上前来,温顺地坐在国王椅的扶手上。 “都说了要您少抽点儿。” 其余本还围着国王椅的美男们终于悻悻散开,加入到献媚和狂欢的人群中去。述和捧起擦得锃亮的银质皿,又接过她的雪茄,轻柔且熟练地滚掉烟灰。 周明烟启唇接住他递来的烟,搂过述和结实的腰。这会儿陆寻烬已经打开宴会厅的门,她看着他走出去,眯着眼问omega: “这人的腿有没有一米二?一米三?” “您说笑呢,哪儿有那样的人。”述和笑着说,“但是我特意去量过,我有一米多哦。” “是么?”周明烟乐,托着他的下巴端详他的脸,“我们小述和天生男模特呢。想不想去试试,我给你安排?” “小述和哪儿都不去。”述和说,托起她的手背吻了一下,“我就待在您身边。” “那今晚也待在这儿吧。”周明烟说,从背后摸出个派对汽笛按下去。长鸣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厅门大开,醉醺醺的庄园管家推着个摆满香槟的小车挤进来。 “来,开香槟了!” 美男们都欢呼起来,管家妹妹趁机先给自己倒一杯酒,吨吨吨喝光。乐队换了激情四射的曲子,狂欢声中周明烟捏着雪茄搂着omega,大声喊着: “我的小兔子呢?” “明烟姐姐的小兔子男团!”兔男郎们应声挥起手。 “你们不热吗?” 尖叫、鼓掌和大笑响成一团,刺拉拉的声音接二连三,撕成两半的皮质束身衣落在地上。亮闪闪的流苏甩起来,气氛暧昧又热烈,甚至正在离开繁花之山的陆寻烬都能听见。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去,在全息环上飞快地调着资料。遥远别墅的窗内,女人侧脸低垂,把可可味的烟雾渡给柔顺的omega。宴会厅喧嚣持续,灯火摇曳,直到凌晨。 天光大亮的时候,述和气喘吁吁地跌下枕头。周明烟跪在床尾,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关闭神经转移极线。他动一下都费劲,仍然挣扎着去床头,给她剪好雪茄。 “你不累吗?”周明烟笑着问。 “我累啊。”述和说,“比以前都累呢……您今天的信息素攻击性好强,我都失控了。” 他说完这句话,特意留意了一下周明烟的表情。但是周明烟似乎没有表现出额外的情绪,他等她躺好,让她枕在自己的手臂上,才小心翼翼地问: “……这样会不会让您觉得吵?” “说不上吵。”经过精心锻炼的手臂肌肉,放松下来时很柔软。周明烟心满意足地闭上眼,含混地说,“不过,偶尔顶着信息素还能克制住的,也挺有意思。” 她模糊地回忆起alpha颈上抑制带的蓝色灯光。信息素拮抗的两秒钟内,他颤抖的睫毛。 周明烟无声笑了下,随即坠入睡眠。 · “周明烟说她的军籍都被抹消了。既然如此,联邦为什么还能对她下调遣令?” “……他们什么时候恢复了她的军籍,怎么没人说这件事。” “正相反,很重要。” “你来面对一个牙尖嘴利还恶意挑衅的清退人员,就知道这件事为什么重要。” “所以你们没通知任何人。也没通知她?” “这是擅自恢复军籍,按照联邦法律,她完全可以不认账。” “这不叫替她说话,小姨。” 环对面的人说了些什么,陆寻烬皱着眉,终于忍不住捏了捏鼻梁。“可以,我会去看。但这不是……喂?” 全息环显示卢影霓已离线。陆寻烬烦躁地叹了口气,抬眼看着窗外的夜空。 距离天亮还有不到两小时,他才从议事委员会那儿回到住处。堪堪洗漱完,已经没什么时间给他睡觉,第二天一早还要去负责特遣军团的演习。 剩下这段时间,刚好够他按照小姨说的,调出周明烟的资料,看看她为什么被停职。 小姨和他一样就职于军团,是联邦守卫军的行政负责人。作为上将,陆寻烬的军衔高于她,理论上权力也大于她;但联邦情况本身就比较复杂,卢影霓负责的又是行政,知道些他不清楚的时事秘闻是很正常的。 陆寻烬头发还有点儿湿漉漉的。今晚本来就热,他便随手打开窗让夜风吹进来,又单手操纵全息环,核验身份进入军团数据库。 “西塔星系团-至高联邦-军团暨舰队,您好,上将陆寻烬。” “认证文明等级三,星球堡垒运转正常,您所在的k星首都区地表均温22摄氏度,赤道风暴……” 房子里热得一点也不像22度。陆寻烬解开一点儿浴袍,熟练地调出人员数据库。 周明烟的资料在返聘人员那一组,估计是联邦料定了她会回来。 ——点开界面,随之而来的是密密麻麻的荣誉与惊人的成绩。出生于k星二区,整个初级到中级教育区间都是全a+,近身格斗、冷兵器格斗、无责搏击都获得过二区的第一名,接着就被江上航校破格录取。 江上航校是全联邦最好的航校。周明烟上这学校是轻轻松松,之所以“破格录取”是因为她成绩太优秀,而处分记录又太多。陆寻烬粗略看了一眼,她犯下的事包括但不限于: 初级教育二年,在舞台剧里偷换道具,使用真的蛇类。 初级教育四年,被禁闭时声称自己太饿,用化学仪器煮菜吃。 中级教育三年,潜入教师办公室,想要拿回自己被没收的游戏眼镜。 中级教育三年,潜入教师办公室,将班主任没收的游戏眼镜涂成了粉色,又放了回去。 中级教育三年,破坏门锁,潜入教师办公室,将班主任没收的多副游戏眼镜拼装成小狗,又放了回去。 底下还附了照片,是她拼出的那只机器狗。居然像模像样的,配合上一次潜入时涂出来的粉色涂装有种酷酷的感觉,把陆寻烬给搞得很无语。 很明显,谁教她谁就倒霉。于是江上航校也就只能破格录取她。但她又是真的很优秀,她大学二年级直接破格被选为现役浅空飞行员,这意味着她在21岁的年纪已经可以独当一面进行星团内航行。 仅仅在14个月后,周明烟被提为深空飞行员,进行了自己的第一次星团外航行。 航行大获成功,她获得了江上航校优秀学生奖、联邦新秀飞行员奖,以及当年的校园歌手一等奖。第二年免试保送,在同校深空测绘专业硕博连读,成为在读深空飞行员兼测绘师。同年,她完成重要测绘任务安全返航,成为联邦最年轻的三陨星舰长,拥有了率领舰队的权力。 三年后,天马星系发生跨光年热火力打击。星球堡垒脱轨飞向k星,周明烟率领舰队高效阻击又成功返航,整场战斗中无人伤亡。那一年,她被授予四陨星的飞行员勋章,在联邦的所有活人里,她是唯一一个。 她潇洒、强大,几乎炙手可热。然而仅仅不到一年后,她遭到军队解聘。联邦收回她的四陨星勋章,江上航校认定她为博士肄业,并回收硕士毕业证书。 这颗明星太耀眼,坠落得又太快。军团上下一片哗然,那时候,她被称为“江上之耻”。 ……到底发生了什么。 陆寻烬擦掉额上细汗,仔细找她的处分记录。诡异的是,档案里对这部分语焉不详。他在全息环上查看了不少资料,才看见她的罪名是“争抢、顶替军功”。 他茫然地抬起头,看着面前的夜空,想了想。 ……她争抢,或者说顶替了谁的军功? 哪怕只看这一句话,都会觉得不太说得通……周明烟阻击星球堡垒的舰队,是单舰长制,连副舰长都没有,只有“副手”。副手的工作与舰长绝无法同日而语,周明烟做出的贡献实实在在。她能抢谁的军功呢? 陆寻烬还没想清楚,就已经热得想不下去了。这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出了一身薄汗。现在在全息环上也看不出什么别的,他干脆关闭界面,再去冲澡。 但是跨进浴室,他看见了镜子里的自己。 脖子上的抑制带闪烁着黄色的光。 ……怎么? 他难得惊讶,快步走上前查看。这时后颈深处的腺体狠狠跳了一下。 这一下跳得很重,陆寻烬不由自主地皱眉,伸手去按。碰到才发现,两肩中线那儿已经有些红肿了。 ……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不是热,而是信息素水平逼近危险值了,从刚才开始负责分泌信息素的腺体就在后颈有一搭没一搭地胀,只是他没管。现在回过神,他意识到自己身边已经有尤加利叶混合艾草的味道。 抑制带开始点震,警告他有易感期降临的可能。反人类的设计更加刺激肿胀的信息素腺体,陆寻烬撑着水池,狼狈地去关。刚关上,全息环又跳出智能语音: “检测您的信息素水平不稳定,您是否将要经历易感期?” “这不是易感期。”陆寻烬咬着牙回答。 如果光是抑制带闪黄灯,他还能怀疑是易感期。可现在后颈那儿也红肿了,很明显,这是体内残留了陌生且很难排掉的信息素。 ——如此蛮横的信息素,如果就这样在自己的血液里长期积累下去,激发的后果远比易感期还要严重。 对着那个同为alpha的、一言不合就释放信息素的恶劣女人,被激发出比易感期更严重的症状。 陆寻烬不愿意想这个可能,但他仍然要面对她。联邦需要她,如果她不同意归队,他就得再去拜访。这是他的任务。 他闭上眼。鼻腔里唤起的薄荷气味,不怀好意地清香着。 4、4 第二天快到中午时,周明烟才醒过来。到处都是狂欢过后的狼藉,神经转移极线昨晚被乱糟糟地扔在床脚,现在已经被踹到了柔软的地毯上。 房间里没人,述和也不在,也许是回去了。 她揉了揉胀痛的太阳穴,睡眼惺忪地起来去捡极线。这东西能转移一部分人的感官到其他介质上,功能强大,因此娇贵得很。她可不想下次留人过夜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那不存在的玩意儿连的是家里的灯泡。 周明烟简单洗把脸,叼着牙刷抓着长发走出房间。 还没走到衣帽间就看见了管家妹妹。omega女孩的管家制服穿反了,眼镜也忘了戴,走路都在晃,一看就宿醉得厉害。 “早-早安,明烟姐-姐姐姐……” 周明烟似笑非笑地站在那儿看着她收拾东西。越收拾越乱,手里的酒杯晃得比管家妹妹自己还厉害,反复洒水。眼看她要摔了,周明烟终于两步上前扶住她,接过女孩手中的托盘。 “行了,我来吧。”周明烟帮她把托盘放上传菜机,扭头就着智械仆人递来的杯子漱了口,“这又是在哪儿喝的酒啊?” “明烟姐姐你是知道的,我戒不掉。”管家妹妹说,“你让我推那么大一台香槟车进来,我不尝尝就浑身难受。” “怎么,你还偷偷留在宴会厅喝酒了?” “宴会厅那么热闹,我也想去玩。” “你想玩什么?”智械仆人笨拙地擦着地板上的酒,周明烟看不过去,夺过毛巾三两下擦干净,直接扔到它脸上。“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放松的时候你别进来,那不是好地方。” 她话音刚落,床边传来细碎的声音。周明烟扭头,看见述和正站在盥洗室门口,手里还拿着湿淋淋的束缚带。 他脸色苍白,见她望过来,却马上露出微笑,说:“明烟姐。” 周明烟没说话,只是挥挥手示意管家妹妹该干嘛干嘛去。女孩识趣地下楼了,周明烟走到述和面前,抬起他的下巴看了看。 omega比她还高一点儿,在她面前却显得柔弱,任她摆布。俊朗眉眼流露出一贯的温顺神情。周明烟仔细打量了他两秒,笑了一下,说: “述和,别太认真。” 她用力搂了他一下,也转身离开了。述和看着她穿过衣帽间和悬浮走廊,往左一转不见了,于是低头深呼吸。 越深呼吸越感到那种难过,他睫毛慌乱地抖,垂眼看着手中已经帮她洗干净的束缚带。 ……帮她洗弄脏的东西,管家妹妹能做,智械仆人也能做。至于服侍她,讨好她,任何一个男人都愿意做。 他这种随时都能被代替,靠下贱姿态博取她欢心的人,聚在一起花天酒地。那他们所在的地方,确实不是什么好地方。 周明烟说得对,他这样的人,也不必太认真。 述和扯着唇角又露出一个微笑,回去帮她挂好要晾的东西,又仔细理好神经转移极线,把生物介质凝胶盖子拧紧。都收好了,他走到浮廊,想看看周明烟去了哪儿。 她就在门廊下。今天天气很好,温度宜人,阳光亮得活泼。述和看见她衬衫领口凌乱,袖子也挽上去,正扭头对着一旁的白色椅子说话。 “天气真好哈。”周明烟没话找话。 沉默。 “你……你还记得我是谁,是吧?” “呃呃呃呃呃……” 椅子上传来一阵哆哆嗦嗦的低吼,周明烟不由自主往旁边让了点儿,语气里甚至带出一丝讨好:“我前天还喂过你呢,你忘了?昨天是因为我有事——” “呃呃呃汪汪汪!!汪汪汪呜呜——” “哎,蓬巴杜!别咬我别咬我!” 蓬巴杜夫人从椅子上一跃而起,对着周明烟的鼻子就是一口。幸亏周明烟闪得快,蓬巴杜夫人上下牙碰撞发出了“铛”地一声:“我靠!你能不能讲点理啊?不要动不动就咬人,你……别咬了!姜星,姜星!!” 管家妹妹应声而来,还在戴那只巨大的防咬手套。周明烟一边躲一边嚷嚷,蓬巴杜夫人看样子气得要死,转着圈追她。管家妹妹拦不住狗,急得:“护驾!!丁小珈,护驾!!” 另一个omega女孩也急匆匆赶过来了,她没宿醉,安保队长的制服还好端端穿在身上。廊下大呼小叫,鸡飞狗跳,陆寻烬手拿着一叠文件,静静地站在几米开外,看着这一出。 周明烟这会儿倒是没了那副纨绔又风流的混账样子,仍然没戴抑制带,穿着超大又凌乱的白衬衫来回躲狗,锋利眉眼都多了点儿惊慌。陆寻烬视线循着她的脚步缓缓向下,定格在那条一直追她的狗身上。 是一条浑身颤抖、鬼迷日眼、情绪异常激动的,吉娃娃。 “蓬巴杜夫人,坐下!”丁小珈拍着巴掌大吼。 蓬巴杜夫人甩都不甩她。它还穿着条巨大的粉白纱裙,管家姜星终于用防咬手套按住它,吉娃娃嗷地一声挣脱了纱裙,扭头就跑,露出秃了一片的肋骨。 “我的高定狗裙子啊……”周明烟在哀叹。 然后她终于看见了陆寻烬。 蓬巴杜夫人已经冲到了年轻上将的脚下,很显然是想给他也来一口。但是蹿到陆寻烬面前,娇小的秃狗突然愣住,小心嗅了嗅锃亮的军靴。 颤巍巍的吉娃娃居然还摇了摇尾巴,低吼着绕陆寻烬转起圈来。陆寻烬低头看着那条狗,狗也看着他,他俩对视一秒,陆寻烬又抬头看着周明烟。 那副正经里带着一丝迷惑的眼神把周明烟给整乐了。她也没管自己刚被追得有多狼狈,随手抓了抓自己的发梢:“哎,看见没?蓬巴杜夫人棋逢对手。” 陆寻烬一秒就被冒犯:“周明烟,借一步说话。” “别借啦,满屋子酒池肉林的你能借哪儿。”周明烟就在廊下坐好,拍拍白色小圆桌,“来陆上将,有什么事儿就在这说。” 姜星终于抓到蓬巴杜夫人,和丁小珈一起识趣地离开。她们刚进屋,述和又出来了,穿戴整齐,身上的衣服是很简单的t恤衫长裤。 “明烟姐,我先走了。”他微笑着打招呼,“有什么需要随时联系我。” 周明烟对他一点头,扭头对上陆寻烬若有所思的眼神。 “怎么?”她语气带上不耐烦,“没想到我真敢留男宠过夜?” 陆寻烬说:“原来你只留一个啊。” 他语气里带着清澈的疑问。是真没想到周明烟的宴会厅里都那种程度了,居然从她家里只走出一个omega来。 周明烟气笑了:“你觉得我该留几个?” “我以为你至少还得留两个人给你跪着捶腿。” “哎,这个主意好。”周明烟打了个响指,“你要是想亲自留下,我很乐意。” 陆寻烬眼下忍无可忍地一抽:“周明烟,我是alpha,不要用你平时那一套轻浮说辞对我。” “alpha怎么了?alpha不算男人吗?”周明烟哈哈笑,“你看我宴会厅里多少alpha,都是经过筛选的好气味。” 她故意深吸一口气,直视着他的眼睛说:“我还挺喜欢你的信息素的,陆上将。” 从昨晚开始,陆寻烬就能感觉到自己腺体肿胀,信息素持续溢出。原来她也嗅到了。 金字塔尖的alpha,对再细微的信息素都能敏锐识别。此言不虚。 陆寻烬闭了闭眼,说:“那就请你注意社交礼仪,不要随随便便释放信息素。” “哦,是不是我的薄荷留在你血液里弄不出来了?”周明烟抱着手臂笑,支着桌子看他垂下的睫毛,“那怎么办呢,没害您易感期提前吧?” 陆寻烬终于也直视她,冷笑了声:“你还没那个本事。” 真是离谱了。周明烟大概是长期乱玩,根本就忘记了大多数alpha根本不会被alpha的信息素激发易感期。同性之间没有可供激活的受体,何况男性alpha的信息素大多攻击性极强,遇到周明烟这种同为进攻型的,就只会让两种信息素在血液中撕咬罢了。 “啧。”周明烟果然愣了一下,“我有没有那个本事,咱们试试就知道了——” 她又要释放信息素。陆寻烬抽出枪,扣住扳机。 他动作是不紧不慢的,但是枪口一瞬间就瞄住了她。周明烟认出那是标准警务用三型执勤枪,专门用来往人体里注射紧急抑制剂。 真给她来一枪,别说信息素了,她腺体都得在脖子里萎上两个星期。 “你带这玩意儿来见我?!”周明烟气急败坏,“陆寻烬,你有点诚意没有?!” “事实证明我的决定完全正确。”陆寻烬说,“至于我的诚意,看这个就知道了。” 周明烟都没问他到底想干嘛。他出现在这里,除了找她回去参与突破计划,不会有别的目的。但那些文件纸散开在桌上时,她还是愣了一下。 纸上是当初江上航校决定回收她的证书,禁止她继续博士课程的通知,以及联邦军团将她清退的通知。 “怎么?”周明烟看着那些通知,“我要不归队,你就把消息散布到其他文明那儿去吗?” “周明烟,我昨晚看了关于这件事的详细资料。”陆寻烬说,“联邦说你争抢军功,还是从舰队副手的手里抢夺功劳……我不相信这个罪名。” 周明烟嗤笑了一声。 “我去看了航行记录。”陆寻烬说。“光卡有些损坏,但我把剩余的部分都看了。尽管重要的部分残缺不全,但根据剩下的片段,我认为联邦的处理有问题。” “所以呢?”周明烟说,“你觉得自己要给我找回正义了?这么轻易就相信我是无辜的,然后就来给我击鼓喊冤了?” “……我不知道你当年的情况到底是什么样。”陆寻烬顿了顿。“但如果我能证实当年的处理有问题,我就能帮你找回你的荣誉。” “你凭什么觉得我还在乎荣誉。”周明烟习惯性地去摸雪茄盒,但是没摸到。 陆寻烬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相信你在乎。” “那你就信错了呗。”周明烟笑着说,“联邦在我眼里都算不上蓬巴杜夫人的一个屁,联邦给我的荣誉,我为什么非要不可?” “如果你不在乎,就不会这么讨厌‘舰长’这个称呼。”陆寻烬说,“也不会在仅仅三天前,还把称呼你‘舰长’的alpha赶出庄园。顺带一提,你对他的攻击涉嫌违反联邦治安法。” “真见鬼了。”周明烟骂了句,“你这一晚上净研究我的事儿了是么?又扒我的信息,又查我的记录,那你知不知道我赶走那个alpha是因为他不懂服侍人,信息素还很恶心?” “——你也不会仍然保留着当年的奖杯,把折断的四陨星勋章保存在盒子里,又锁起来。” 周明烟半晌没说话,突然冷笑了一声。 陆寻烬抬头望着她。 女人褪去玩世不恭的神情,眉眼间陡然染上的是真正的阴鸷。浓郁到化不开的影子里,她眼中的光如针尖般锋锐。 “陆寻烬,你是觉得自己上将的位子坐稳了,是么。”她慢慢说。“谁给你的自信来观察我,揣测我。” “我没有揣测你。”陆寻烬实话实说,“但你不该轻视军官的观察能力。你的奖杯从前就放在宴会厅角落的柜子里,底座的位置甚至还没落上灰尘。” “我们那天拿它盛烟头。” “除了你,宴会厅里没有人抽烟。他们不敢。”陆寻烬说,“你的安保队长丁小珈,喝醉的时候膝盖上还放着一只盒子,用薯片袋子挡着。盒子上水痕都没干,她刚擦拭过。前片有联邦的标志,后来又被你敲掉了,留下一个空着的凹槽。但如果我没猜错,里面放的还是四陨星徽章,即使你离开的时候他们已经折断了它。” 沉默。 “那孩子。”周明烟唇角挑了下,“她比我心疼这些东西。每次喝醉了都要拿出来擦。” 花园安安静静的,有风吹过来。周明烟看了看远处的首都区中心,在繁花之山的脚下,它们像雾蒙蒙的布景。 “别跟我提这些荣誉了。”她说,“这只能证明在乎的是你,而不是我。” “我确实在乎。”陆寻烬说,“我知道你是非常有才华的飞行员,你本应该有更大的作为。我两年前才升任上将,你被清退是三年前的事,我不知道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如果当时管事的人是我,我不会允许你这样的人才被随意对待。” “那又怎么样。你拉我回来,还不是要我为联邦卖命。”周明烟说,“他们对卖命的卸磨杀驴,你对卖命的更公正。我要为此感谢你吗。” “你在任何人眼里,都不止是‘卖命的’。”陆寻烬说,“我不会说什么为了联邦、为了文明的大道理,但你想要任何条件,物质的或是形式的,都可以提。联邦做不到的,我个人为你完成。” 他卡住一秒,补充:“除了……你之前说的那个。” 周明烟抱着手臂看着他,扑哧一声。 “你倒是真心疼联邦。所以陆上将留在军团,呕心沥血是为了什么呢?为了让世界变得更好么?” 陆寻烬静静看了她一秒。“我相信我能做出些贡献。” “哎哟,我的天哪。”周明烟笑坏了,“陆上将,别太认真,啊?联邦就这么回事儿。你以为你能帮我洗脱什么罪名?联邦想要给我定罪,才扣了个争抢军功的帽子。就算你把这个帽子摘了,也有下一个等着我。” 陆寻烬也笑了笑。“只要是你没做过的,多少帽子我都会给你摘下去。” 周明烟敲桌子:“陆寻烬,联邦不是乌托邦。你说的那种公正,只有梦里才有。” “我说的这种公正,只要证据确凿,就能实现。” “那你去找证据吧?”周明烟说,“赶紧去找到那个副手,问问她当年到底做了什么,为什么议事委员会会觉得我抢了她的功……哦,你找不到,因为她跑了。都离开西塔星系团了。” “——但上个月又搬了回来。”陆寻烬说。 周明烟盯着他。 “很碰巧,不是吗?她在天马星系遇到了星盗劫持,一无所有,不得不搬回来。” “她不会愿意见你。” “她愿意。” 事实上她不愿意也得愿意,不过陆寻烬没必要把这句话说出来,只是看了眼全息环。“事实上,我们约好了今天下午三点见面。” “靠。”周明烟扯了扯唇角,往后一靠,“那你去吧?欣赏欣赏证人的嘴脸,看看你的‘公正’能不能从活人的牙里撬出来——” “但她想要见你。” 周明烟愣了。陆寻烬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她说,如果你不在,她什么都不会讲。” “你诓我。”她笑了笑。 “我没有。” “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去了又能听她讲什么?” “你去了,看着我怎么实践我的‘公正’。” “你的公正不存在。” “你不敢看,你只能说它不存在。”陆寻烬说,“如果我挖出真相来,你会面对前所未有的激烈情绪,你也会不得不承认我是对的。你不愿意接受,即使那是为你翻案。” 周明烟静静地看着他,但他看出她呼吸重了。“你激我,是吧?” “我只是告诉你,她不见你就什么都不会说。”陆寻烬说,“跟我一起过去,看看我们之间到底谁才是对的。剩余的事情以后再说。” 周明烟盯着他,盯了很久。然后她突然骂骂咧咧地站起来,把桌子往前一推。 “你特么的……我给你拿个一片式长裙,你去督察院门口当正义男神得了呗?”她指着他,“你给我等着!” 桌子都倒了,陆寻烬把它扶回去,看见她大步流星走进别墅里。 “姜星!姜星呢?给我拿套衣服!” 他垂下睫毛,调整脖子上的抑制带,安静地笑了笑。 5、5 于是,陆寻烬等了半小时。等她换好了衣服,又站在那儿等她从满车库的跑车、飞行器以及一架私人穿梭机中间挑车。好容易挑了辆银绿相间的双栖跑车,周明烟连智械司机都不要,就要自己开。 “你何必呢。” “陆上将管这么宽?”周明烟大喇喇坐进驾驶座,拍拍身边,“来来来,坐下!” 陆寻烬没办法,拉开车门坐在她身边。刚想扣安全扣,扭头一看,安全扣一端接口被咬成了爆米花的形状,很明显是不能用了。 “蓬巴杜什么时候还祸害了我的车?”周明烟看着还真像是在替他着急,“……那怎么办啊?时间要来不及了。” “换车。”陆寻烬面无表情,“副驾没有安全扣,违反规定。” “规定……”周明烟很想嗤之以鼻,但又忍住了,“我这是超音速跑车,音速轨上没人和我抢的。就这么上路吧,行不行?我开稳点儿。” “周明烟,就算全联邦都没人和你开一样的车,你也得遵守交规。”陆寻烬拉开车门想要下车,“下来,坐我的走。” “哎!”周明烟拿他没办法,“何必呢这是。储物格有临时安全带,你安装一下。” 陆寻烬关上门,拉开前面的储物格。刚开始安装临时安全带,周明烟呜地一下子把车开出去了。 “周明烟!” “别嚷嚷,我给你开稳点儿!”周明烟喊。 车子启动的是空气模式,直接悬浮起来冲出了繁花之山。才起步的速度就已经很凶险,陆寻烬被这一下子搞得整个人压在座位上,刚用手臂撑着坐起来,周明烟猛地一打弯,他又被压在车门上。 扭头一看,周明烟嘴角上扬,压都压不下去。 陆寻烬这才明白过来她打的什么主意,这是想方设法给他找罪受呢。他刚想叫她正常点,周明烟不知按了什么按钮,整个车突突起来,副驾驶座位后“邦!邦!”喷了两次气,陆寻烬猛地一躲,她笑着说:“加速维//稳器自检。” “要自检怎么不在地上?”陆寻烬盯着她,“再这样你就别开了——” 话还没说完,周明烟突然猛地刹车。陆寻烬就算反应快也抵不过惯性,一只手拉住安全扣,人仍往前一扑,只能用另一只手护住自己。 “……周明烟!!”他咬着牙。 “对不起嘛,红灯。” 陆寻烬真的快被她气死了:“音速轨你跟我讲红灯?” 音速轨在天上,交通灯在地上,她跟他讲红灯?! “哦,对哦——难怪我还觉得这灯这么小呢!”周明烟一拍脑袋,“音速轨不用看下面的灯是吧?我懂了。” “别开了,停车!” 她都重新启动了,这会儿反倒听话,又呼地停车。陆寻烬毫无办法地又扑过去,这次完全伏在了臂弯里。一板一眼的上将也会被几个小操作轻易地搞到姿势失控,周明烟心满意足,趁机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年轻军人的黑发带着细微的墨蓝色偏光,这是k星环境造就的、不同于旧地球人类的体质,放在他身上颇为合适。发质出乎意料地好,发丝柔软。往下就是被抑制带束缚的后颈。 带子位置被调整过,震动模块被扯离了仍在红肿的后颈。她的信息素影响强烈,他这时候显然受不了抑制带反人类的设计。周明烟冰凉的指尖碰到泛红皮肤,陆寻烬溢出猝然受袭的喘息声。 下一秒就是本能又利落的反击。周明烟手臂被他反手大力扭住,骨节分明的手指按住她腕上骨头,把她往回压,是教科书般的防卫动作。 她嘶了一声,又笑:“疼疼疼,轻点儿。” 再一看,不知是气的还是疼的,陆寻烬眼圈都有点红了。明明还是没大表情,就是能看出他比刚才生动许多,深灰色的眸子迎着午后的阳光,闪烁得湿润而细碎。 周明烟愣了一下,陆寻烬把她的手一放。 “你越界了。”他简单地说。 “现在才越界?”周明烟都张出了“哈”的口型,又不得不抿嘴憋住,“行我知道了,别生气嘛。” 刚说完“我知道了”,她又探身过去。极淡的薄荷混着天价雪茄的气味扑面而来,陆寻烬呼吸都紧了:“你——” “我给你扣临时安全带!”周明烟拖着长声,“你们军队的人这么笨吗?半天了还研究不明白。” 一边说着人家笨,一边她自己也没弄明白这玩意儿要怎么扣。接口都被蓬巴杜夫人咬烂了,实际上根本就扣不上。周明烟耸耸肩,把带子往他身上一扔,缩回去了。 “我好好开,你自己扶着点吧。” 她终于平稳地把车子推进近音速模式。旁边破地一声,周明烟扭头一看,陆寻烬面不改色,用军刀利刃把临时安全带和烂掉的接口穿在了一起,硬是扣上了。 “喂!” “反正接口也要换掉,对吧。” “这样安全带也废了!” “周舰长有钱。”陆寻烬不咸不淡地回答。 可真会报复啊。 周明烟磨了磨牙。过了不到两秒,她突然按下顶盖按钮。车顶马上应声降下去,周明烟把头顶防风墨镜扶下来戴好。即便有车辆开启的气流保护层,狂风还是一秒轰翻军帽,把陆寻烬的头发掀得乱七八糟。 不用扭头,上将都能猜到她大墨镜下的笑容。这要是一路吹到副手家门口,别说头发,陆寻烬觉得自己头盖骨都能削掉一层。他叹了口气,拔出军刀,从里面抽出个小部件。光点聚合,迅速成为防风面盔。 他把面盔固定在军帽上,又不紧不慢把军刀插回去。临时安全带上又给穿了个洞,周明烟假装没看见。 三点二十八,车子终于停在了副手家附近的平地上。俩人下车的时候头发比上车之前乱了一倍,周明烟恼火地抓来抓去,陆寻烬简单甩了甩脑袋,收起面盔,放入军刀。 “迟到了可不怪我啊。”周明烟警告他,“不是你事多,我们早到了。” “嗯,站在车库里挑半小时颜色的人是我。” 她无话可说,环顾四周的居民楼,又面露厌恶地翕动鼻翼:“这地方什么味儿?跟尤加利叶似的。” “只是没有淫靡生活的味道罢了,你可能不习惯。”陆寻烬不咸不淡。 其实他也闻到了一点,是那种来者不善的臭味,非常细微,但确凿无疑地从他们要去的那栋楼里传来。 “走。3栋3层。” 周明烟没抬腿,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 她穿了身黑,衣服款式也简单。超码翻领外套侧边坠了两条银质饰链,在她腰线以上就收紧,显得腿格外修长。贴身的黑色长裤,有微微闪光的暗纹。这一套衣服,陆寻烬在繁花之山看着没觉得有什么,但在普通的楼区里,突然能感受到它扑面而来的奢丽。 他没说什么,和周明烟一前一后地上楼。 这里已经是k星一区。不再是首都区的范围,没有那么多高楼、公寓和漂亮建筑,居民楼最多就是三四层,且看着总觉得泛灰。 ……其实这里不小,也不旧。楼区建成刚刚十多年,住在这里的人,也是一户独享一层。但k星整个北半球空气湿度比南半球更大,没那么有钱的人不愿意租用气候改善设备,也不花钱养护居住环境。他们走在楼道里,墙壁都布着陈旧湿痕。已经能嗅到明显的霉味。 和那种恶劣的臭味,越来越浓。 “不会吧。”周明烟看着真的接受不了,“还真特么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吗……” 陆寻烬停下脚步,从内袋里取出一只鼻腔用抑制剂,转手递给她。 “……我好着呢。” “这支是水蜜桃味。塞在鼻腔里能好一些。” “哟,谢谢你啊。” 周明烟没再多说什么,麻利地用了。陆寻烬于是站在三层走廊尽头,敲了敲那户的门。 门自己就打开了。 恶臭扑面而来。就连陆寻烬都皱了皱眉。嘶哑的合成音从门内传来,女人说:“进。” 周明烟毫无办法,还是跟在陆寻烬身后进了屋子。即使关上门,走廊里都能清晰地听见她的喊声:“我靠!” 女人面无表情地抬起头,望着她。 周明烟说:“你怎么给搞成了这个样子!” ——面前的女人都不剩多少了。 脸有三分之一是没有的,靠里面接上的合金骨骼支撑着。骨骼上没做仿生面皮,机械眼球就圆溜溜地转动,死死盯着面前的人。身体这缺一点,那缺一点,胸骨下露出骇人大洞,腿倒是还有,但里面瘪下去,没有骨头。 有些部分缺得厉害,还给挂上了生命循环系统,但女人显然没有钱或者不愿意维护,管道和液罐都挂了污渍,接口也腐烂发霉,臭味就是从这些地方散发出来的。 女人说:“我遇到了‘奇点吉卜赛’。” “奇点吉卜赛……你这运气。”周明烟也不用她邀请,就自觉在角落的椅子上坐下来,腿一架。“他们应该是整个象限里最臭的星盗了。” 星盗常见,恶劣到奇点吉卜赛这种程度的不常见。要不是遇到他们,她也不至于被夺去一切,就连身体都给抢到破破烂烂,能卖的骨头器官全部拆掉。 女人的声音都是合成的,他们显然是把她的声带都抢去了。 周明烟没表达同情或悲伤,只是看了她几秒,笑了一下。 “笑什么,笑我报应不爽吗。”女人手指动了动,“倒是你,你怎么这么有钱?” 周明烟不用开口,女人就知道她有钱。她和整个房间都是割裂的。在一片灰调的、了无生机的瓶瓶罐罐之间,在没扔掉的纸壳箱和旧家具前,她整个儿闪闪发亮,一看就不该出现在这里。 机械音都透出淡淡的嫉妒。周明烟笑着说:“我不努力赚钱怎么办?军籍没了,工作也丢了,我还得等着饿死啊?” 女人指了指一直默然站在门口的陆寻烬:“周明烟,你不用对我这么有敌意。我愿意接受陆上将的邀请,就证明我要讲的是实情。“ “那你讲吧。” “但讲出实情不等于为你开脱。”女人说,“周明烟,陆上将说联邦想邀请你回去。你是说了什么,让他们都觉得你无罪?” “放你机器脑壳的屁,还我‘说了什么’。”周明烟说,“人家陆上将自己被我的魅力折服了,就坚信我是无辜的。这我可没办法。” “周明烟,好好说话。”陆寻烬说,“容语女士,之前和你说过,我有自己的理由认定周舰长无责。但我的认定不是全部,我想听你讲述当年的实情。” 他点按全息环,调出个界面。周明烟眯起眼,看见上面写着: 转录系统已开启。 “你想要周明烟在场,我帮你把人请来了。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你都可以说出来。” 容语却安静了很久,突然笑了:“从哪儿开始说起呢?” “不如从你说谎的那一段开始吧。”周明烟说,“你一口咬定c轨四个反重力光带都是自己锁定的,就从那儿开始。” “你难道不知道我为什么要那么做?”容语激动得音响都刺拉拉响,“我那是为了保护她!”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保护她了。”周明烟冷笑,“你凭什么觉得我不会保护她?” 陆寻烬仍然举着全息环发亮的手腕,脸上闪过一丝茫然:“你们……从头说,把话说清楚。” “周明烟有个朋友。”容语马上说,“那也是我的朋友。我们都曾经是江上航校的同班同学。” “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名字不重要。她很有名,陆上将不可能不认识她。”容语说,“我们大学期间的最后一次拟真飞行,她和小组成员分配到了一架有问题的初级流体舰,三个人还没起飞就被炸碎在驾驶舱里。” 陆寻烬沉默。容语说得对,他知道这个人,因为这事当时闹得很大。流体舰出事并不少见,但现场过于惨烈,又发生在航校,就显得格外可怕。陆寻烬听小姨说,联邦花了很多时间把这事压下去。 他倒是没有想到,周明烟认识这个人,还和她是朋友。 “你不知道的是后面发生的事,陆上将。她被炸成了那副样子,但她没有完全死去。”容语说,“找到她的时候,她的大脑是完好的。” “我的确听说过,其中一个当事人还活着。” “那不叫活着。”周明烟说,“一个泡在罐子里的大脑,没有肉//体,靠着维生系统,每分钟能在屏幕上输出大概60个通用语字母,这不叫活着。她是我朋友,我知道她想当飞行员。” 陆寻烬看向她。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你不用看我,容语也是这么想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一拍即合,拿着神经转移极线,把我们朋友的感官链接上了生物质仓,让她跟着我们一起出任务。” 陆寻烬没有把目光移开,因为他在反应她话里的意思。 然后他骇然出声:“什么?” 6、6 周明烟说她干了什么来着? ……她是在说,自己把朋友转移到了一团凝胶上,让那团凝胶跟着她们一起去阻击星球堡垒…… 疯了吗? 这一套行动下来违反了多少军令,她自己数得清楚吗? 神经转移极线是这么用的吗?朋友的大脑不会因为过热崩溃吗? 她甚至没有带着朋友进行模拟飞行,而是带着她阻击星球堡垒……她们面对的是六颗由金属组成的、行星大小的高武聚合体,这放在谁身上都是九死一生的任务。舰队当年出发前都写了遗书以防万一,结果舰长居然私自接线带朋友上舰…… 周明烟固然是天才,这做法却仍然自负且疯狂。看见上将的表情,容语讥笑: “你听到这些,大概要立刻把我们抓进监狱了。上将。” “我说过,听到什么都不会追究。”陆寻烬捏了捏鼻梁。 “期限过了,他追究不了。”周明烟说,“根据《象限文明公约》,三级文明的军法追溯期只有五年。” “你倒是很懂这些规定啊。”陆寻烬气笑了,“你们敢这么做,就不怕出事?” “我早说了,她出什么事有我负责。”周明烟说。 “她出事了你能负责,任务出事了怎么办?” “你觉得我会把任务搞砸,那证明你还不够了解我。” “所以必须带她进行联邦级别的任务,连模拟飞行都不可以?” “陆寻烬,她很优秀,她本来可以成为飞行员的!”周明烟大声起来,“她已经模拟飞行了那么多次,只剩真正的战场没有体验过,如果不是学校害她只剩下一个大脑,她本来就会是最好的舰长!” 陆寻烬马上意识到,他和周明烟争不出结果来。两人的思维差得太多。他摇了摇头。 “我们现在讨论的是争抢军功的问题。军团认定一等功行动由容语,而不是周明烟完成。这个所谓的一等功行动……” 他低头看了眼全息环。“就是你们刚才说的‘反重力光带锁定’。这个行动到底是谁完成的,容语女士,你来说。” “是周明烟完成的。”容语说,“所有能评军功的行动都非常危险,这些行动由周明烟去做,我只是副手。”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在接受调查的时候说谎?” 容语刚张嘴要说话,肺部的管子就炸了。 她肯定是情绪异常激动,不然那管子也不会突然炸开。循环液带着稀薄的血直接扬起来,陆寻烬要上前扶她,她摆手表示不用,只是熟练地用手捂住漏液的管子,赶在窒息之前,用电子音挤出一句: “因为周明烟那时候是个半瞎!” 周明烟本来都点燃了雪茄,见容语炸了肺便掐灭,只是沉默不语地看着她。 “我们的流体舰发生了危险形变,系统也没有预警,很可能是遭遇了异常引力场。如果真是这样,转移通路会被影响,我朋友的大脑真有可能被烧炸!”容语一边给自己灌循环液换接口,一边死死盯着周明烟,“为了保护朋友,我提议把她的感官从凝胶里抽出来,转移到我身上—— “但周明烟不同意。” “因为她的感官会覆盖你的感官。如果你完全承载另一个人的感官,很可能会直接心梗死在座位上。”周明烟说,“这个利害关系我早就讲得非常清楚了。” “所以周明烟承担了她的一半视觉与双腿。”容语说,“为什么非要是视觉?你本来可以承担其他的部分。” “这是她作为舰长体验战场的最好机会,我不想让她错过。” 陆寻烬脑子又停转了一瞬:“你的意思是,在作战最激烈的那时候,你主动废了自己一只眼睛?” “丢一只眼睛也不影响我实施我的作战计划,我还是救了你们所有人的命。不客气,陆上将。” 陆寻烬闭了闭眼,不在这时候跟她争。 “容语,你接着说。” “你承担了她的视觉,这件事很有可能会被调查组发现,你明白吗?!”容语没理他,直接对着周明烟开火了,“他们会发现屏幕上显示了两个属于你的神经回路,他们会发现多出来的那一个是她的视觉,一旦发现她上过流体舰,她会被毁掉的!” “我刚刚是听你说了‘被毁掉’三个字?”周明烟真笑了,“怎么,永远失去身体都不算是被毁掉了吗?你是在替一颗大脑担心她的未来?你怕她将来当不上大脑舰队的舰长吗?” “他们会销毁她!她会消失!”容语咆哮,“也许你当不上舰长就会死,但她其实更想活下去,她没必要为你的突发奇想买单!” “容语,冷静。” “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是我锁定了反重力光束,是我穿越三个跃迁点来打击那些星球堡垒,因为我要分走一个神经回路!我们共同作战,那个回路上也有我的标记,我把它分担了,你的回路才是合理的,你才不会毁掉你的朋友——” “容语。”周明烟平静地叫了一声。 对方咆哮的时候,她语气倒是越来越沉静。除去那双眼睛慢慢地冷下去,她看起来好像对对方的话浑不在意。 “你凭什么觉得我会要她为这件事买单?”周明烟说,“你凭什么觉得我带她上舰,接下来的后果却要她自己来承受?” “因为——” 容语卡住了。 “因为你觉得我就是这样的人。”周明烟慢慢说,“你也觉得我是一个纨绔、浪荡、混不吝的豪门alpha,天天没个正形,不会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对吧?” “我没这么说,我只是想要确保万无一失!”容语死死抓着液管,“你能怎么为她负责,替她顶罪吗?你倒是不怕违反军令!如果联邦想要处死你,你随时可以离开这里,拿着你的人脉和许可证去其他星系,那她呢?她被留下来,还不是早晚都要遭殃!” 陆寻烬看了眼全息环,淡淡地说:“可以了,我明白了。” 周明烟仍然盯着对面的容语。过去曾是她的朋友,后来站在议事委员会的面前指控她,现在被星盗抢得连具完整身体都没有的女人。 话说到这里,事情的来龙去脉已经非常清楚,也异常简单。 无非是对方没有信任过自己,因此面对任务后突然要求检查航行记录的调查组,容语选择放弃她,保全朋友。大概是因为她从来不像个会对自己行为负责的人,前一秒可以带朋友去浪迹天涯,下一秒也可以大笑着丢下她们独自离开。 也对。周明烟想,他们的确是这么看待自己的。 虽然她从来没做过类似的事,不过并不妨碍他们这么想,以及这么说。 “好吧,我明白了。”她站起来,重新给雪茄点火,懒洋洋地说了句,“非常感谢你容女士,今天也算是解了我一个疑惑。原来当年你是这么想的。” “我——” “这可真是一个十分简单,但我从来没想到过的答案呐。”周明烟又在笑了,那双桃花眼重新变得看谁都深情,她漠然的神情消隐无踪。“行,那今天就这样。陆上将,你听到自己想要的了?知道当年是怎么一回事了?” 陆寻烬看了她两秒,嗯了一声。 “那我们就走吧。”周明烟扭头就走,“这地方太臭了,待不下去。” 她拉开门就走。陆寻烬听着她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上,却没有马上跟下去,而是扭头看向容语。 “最后一个问题,容女士。” “你问。” “在你们的任务过后,议事委员会调查组,是什么时候突然提出要检查航行记录?” “第二天就提出了。我们回来还不到二十四小时,他们就提出要检查航行记录。”容语说,“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 陆寻烬话音还没落,看见容语脸上水渍纵横,满是半透明半粉红的痕迹。他马上意识到那是她在哭。泪水、循环液和血液混在一起,她流出了粉红色的泪水。 他沉默了一下,说:“你好好休养。联邦对遭遇过星盗劫持的人会有特定补偿,你记得去申领。” 撂下这句话,陆寻烬也走了。 门在面前关上,容语闭上眼睛。 ——立刻,她又能看到当年的那片无尽黑暗。星球堡垒在她们面前发出可怖的运转轰鸣,引力平衡点上的流体舰摇摇欲坠。周明烟右眼蒙上灰霭,却仍然在笑,对着私人频道里的声音喊: “麦麦,看见了吗?超大的星球堡垒!” “我看见了!”频道里的电流声很重,女声却兴奋地回应,“好漂亮,比模拟作战里的真实多了!” “那接下来就是你的高光时刻。” 周明烟唯一能用的眼睛在看眺望镜,手上却还能熟练地调动面板和操纵杆。容语望着她,有一刻甚至怀疑,其实她航行根本不需要视力。 流体舰开始颤抖,接着以完全不可思议、也根本不规则的轨迹航行。不可预料的随机曲线完美与精准火力擦肩而过,周明烟看不见眼前战况,却对发生了什么了然于心似地打了个响指。麦麦在频道里大喊,笑着嚷嚷: “好厉害,好厉害!好漂亮的航轨!” “这个航轨完全随机,不可预料。它的名字叫‘蓬巴杜夫人’。” “是你家那只小吉娃娃吗?” “现在是你的吉娃娃——来,致敬麦舰长!” 周明烟准确盲揿按钮,驾驶舱里响起快乐又疯狂的摇滚。流体舰颤抖着旋转,优雅掠过致命的射线。频道里,麦麦在欢呼,在兴奋地大喊,末了却微不可闻地抽泣起来,被过载的电子音掩盖。 容语望着她们。 至今,一闭眼,她就能望见她们。 7、7 7. 周明烟走到楼前的草地上,摸了摸自己的抑制带。带子短震三下,表示信息素水平正常。 鼻腔用抑制剂效果不算强力,顶多能给她当个空气清新剂,想来也压不住凶悍的薄荷信息素。 她吸了口雪茄,耸了耸肩,把刚才的一切都甩到脑后去。容语说了什么,联邦的处置合理与否,这些对现在的她来说都是屁。与其想过去,周明烟宁愿想想今晚吃什么。 但只要陆寻烬还在,她就得和他谈这些事。 意识到这一点,趁着他还没从楼上下来,周明烟有点想直接上车走人。但是伸手去拉车门的时候,她又犹豫了下。 ……自己固然不喜欢联邦,以及联邦的人,但这位陆上将实在漂亮。要是这次拒绝他归队,八成要结梁子,以后再见面也就难了。 要玩要接近就得趁现在。 陆寻烬的脚步声近了,周明烟转身靠在车门上,夹着雪茄看着他。高大的alpha仍然神情淡漠,走向她时周身气场都是沉沉的。周明烟欣赏着联邦上将的身姿,对他露出一个懒洋洋的笑,赶在他开口之前截住: “晚上吃什么。” 陆寻烬愣了下:“……什么?” “我饿了。”周明烟说,“走吧,这都几点了。” “先听我说,我很快就放你去吃晚餐。”陆寻烬不得不耐心下来,“刚才——” “什么叫‘你放我’?当你是我教官呢?”周明烟气乐了,“我请你,我们一起去吃饭。走吧。” 她拉开车门。陆寻烬面无表情地看了她一秒,又看她的车。 哪怕不涉及到归队,只说周明烟当年被清退的事,这其中显然也有隐情。他不理解吃饭怎么能比这事优先。但周明烟摆明了没给他选择,他默不作声地上了副驾驶。 “这才乖嘛,陆上将。”周明烟说。“有什么事,吃完饭再说。” 陆寻烬装没听见那句“乖”,只是调出全息屏看资料。周明烟现在倒是好好开车了,也没计较临时安全带被穿出第三个孔,笑眯眯地问他: “陆上将多大了,看着很年轻啊。” 陆寻烬若有所思地看她,垂眼说:“二十九岁。” “哟,我比你大两岁。”周明烟说,“看样子你得叫我姐姐了。” “周明烟,你平时就是这么和别人搭讪的?”陆寻烬仍然看资料,笑了一下,“技术不太好。” “……看来陆上将比我精通了?”后视镜里的桃花眼眯了眯,“您来给我露两手?” “我不精通。”陆寻烬慢条斯理,“只是对人的目的比较敏锐。” 周明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我什么目的?” “别看我,看路。” “陆寻烬,你平时就是这么对搭讪你的人的?”周明烟咔地把头转回去,“你这三十年谈过一次恋爱没有?” “没有。” 出乎意料的坦诚过后,陆寻烬补充:“我喜欢做更有意义的事。” 周明烟低低地骂了一句,抬手就去解抑制带。“陆上将,我解下来的不是抑制带,是我对你生活方式的最后一丝尊重。” “我对你的信息素有反应。”陆寻烬翻过一页资料,平淡地说。 周明烟挑着眉望过去。 “如果你不控制自己,信息素在我血液里积累到一定浓度,我可能会发生急性斥异反应。”陆寻烬说,“那样的结果你不会喜欢。” 周明烟冷笑了下:“如果你是指你会对我发【?】,那我拭目以待。” “我在认真警告你,这不是玩笑。对男性alpha来说,唯一可能的结果就是失控地攻击你,甚至会对你进行强迫标记,来换取信息素平衡。” “你大可以来试试,看自己能不能做到。”周明烟回答。 她仍然解下那条抑制带,没有收进储物格里,而是挑衅地在陆寻烬面前晃了晃,转手就扔出车窗外。 淡淡的薄荷味在车里弥散开,陆寻烬的后颈开始发胀。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抬手在全息环上发送着什么。 紧接着,车开始降落了。 超音速跑车已经载着他们回到首都区。人造景观应接不暇,摩天高楼鳞次栉比。跑车锁定正中心金璧辉煌的餐厅,缓缓收起动力推进器,落在宽阔的停车场。 黑白正装的侍者马上上前来为他们开门,伸出掌心想要扶周明烟下车,周明烟压根没理,只是在那只掌心上拍了拍。另外两个人上前给跑车盖上丝绸防尘布,领班上前,毕恭毕敬地垂头: “周女士,您预定的位置在这边,请跟我们来。” 周明烟说:“我临时来的,没有预定位置。” “是齐先生为您预定的。”领班笑着说,“周女士,陆先生,这边请。” 但是周明烟听见“齐先生”三个字已经变了脸色,扭头就想走。一时忘了陆寻烬就在身后,差点儿一头撞在他身上,陆寻烬皱眉扶住她:“怎么回事?” “明烟!”清亮的声音已经在喊她。 “要死。”周明烟叹气。 陆寻烬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于是循声望过去,看见了那个一路小跑过来的年轻男人。个头比周明烟略高,身形挺拔清隽,长了一张一看就没吃过苦的脸。颈上抑制带闪绿光,是个omega。 转眼对方就停在他面前,若有若无地挡着周明烟,一脸戒备地望着他: “你是谁?” 周明烟闭着眼睛说:“齐珏,这位是陆寻烬,陆上将。” “哦,陆上将?”omega于是狐疑地向他伸出手,“我是齐珏,明烟的未婚夫。” 一瞬间,周明烟很确定她在陆寻烬脸上看见了一闪而逝的笑意。但他马上又恢复成了人模狗样,正襟危立的样子,和齐珏握了握手。“您好。” 他就说了这么一句,便转向周明烟:“还真没听说过你有这么个未婚夫,周舰长。” 周明烟表情肉眼可见地僵了。 ……他怎么直接就来这么一句啊?! 陆寻烬不可能看不出来,她这个未婚夫,即使只是名义上的未婚夫,也是个占有欲非常强的醋坛子——这时候不赶紧澄清一句我俩是来谈公务的,还来这么一句,你是什么意思啊! 你的观察力呢?你的淡漠和高高在上呢?为了给我找点儿麻烦都可以不管了是吧! “齐珏,其实我今天和陆上将过来只是——”她刚开始对齐珏解释,发现对方的表情比她还难看。下一秒那张骄傲漂亮的脸就转过来,带着显而易见的受伤神情。 “明烟,你不是讨厌别人叫你周舰长的吗?” “人家联邦上将,怎么会在意我们区区小民的讨厌呢。”周明烟凉飕飕地笑了声,“齐珏,你又为什么知道我会来这家餐厅?我没告诉过任何人晚上的安排。” “我不知道你会来这家餐厅。我把所有你常去的餐厅都预定了位置。”齐珏平静地回答,“没想到今天陆上将也在。来都来了,就跟我和明烟一起吃饭吧。” 他打量陆寻烬的眼神很警觉。对方是个气势十足的alpha,在异性择偶中有极大优先权。这样的人站在他心仪的女性身边,齐珏本能地感受到自己omega性别的弱势:“陆上将,是第一次来吗?跟我们走就行。” 他护着周明烟往餐厅里走,本想借此把她和陆寻烬隔开,她却到底慢下脚步,贴近陆寻烬。 “你干嘛?”她咬着牙低声问,“真以为你那点儿小心思我听不出来是吧?”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别挑唆齐珏吃醋找麻烦。”周明烟警告他,“你明知道我们到这里来是谈正事的!” 陆寻烬语气悠然:“我确实想要谈正事,周舰长你想做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周明烟气得唇角抽抽:“什么意思,你在暗示什么?这会儿不‘更喜欢做更有意义的事’了?” “周舰长嚣张得连斥异反应都不怕,车上公然扔抑制带,这会儿被一个omega吓成这样。”陆寻烬说,“难得一见,确实很有意义。” 他现在在笑了。月光似的笑容亮闪闪的,周明烟不情不愿地被晃了下。 “齐珏,他父亲是齐和安上将吧?”陆寻烬说,“他直接率领舰队,我们工作上有不少接触。如果你今晚愿意和我好好谈谈正事,在他面前说上两句话很容易。” “是吗。”周明烟说,“干脆你叫他管好齐珏,别再整天跟着我?” “我叫他退婚都行。”陆寻烬说,“您觉得呢,周女士。” 作为回应,周明烟终于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8、8 桃花眼流转着点儿讥诮的微光。她是压根没信他的话。 “陆上将,所有事在你眼里是不是都很简单?”周明烟问。 “怎么。” “真有那么简单,我干脆直接向齐上将提出退婚得了。哪用得着您费事。”她说,“你猜我为什么不直接拒绝他,还要想办法躲着他?” “我猜不到,我只是看出你不愿意见他。”陆寻烬说,“如果这样能让你放松些,我可以去做。” “哎哟。”周明烟乐,“我不给您留这么高难度的任务。今天你要是能让齐珏放着咱俩在这儿,自己离开这家餐厅,我就跟你谈。你想谈什么谈什么。” 甩下这句话,她扭头就走进餐厅。陆寻烬沉默地跟上去,齐珏已经率先给自己和周明烟占好同一边的位置。 “没想到陆上将也在,没预留您的位置。”齐珏笑得没一点儿真心,“我和明烟挤挤,您坐对面吧。” 陆寻烬没立刻应声,而是先看了看周明烟。 周明烟的状态的确和平时不同。她在宴会厅里被那么多omega紧紧围绕,他们争先恐后地献媚,她都一副不放在心上的样子。唯独面对齐珏,她神情里带着不情愿。 明明不愿意见到这个人,却仍然忍着。按理说她不喜欢联邦,也不在乎军衔。齐珏的家世不会带给她那么大的心理压力。也许真像她刚才说的一样,事情没那么简单。 比如说,联邦里凭着家世、捏着资源强娶强嫁的例子也不少。 陆寻烬于是淡淡地说了句:“周明烟,你不是没戴抑制带吗?” “也是。”周明烟马上接话,“这样子齐珏你会受影响的,还是算了。” 侍者点按桌上按钮,开启阻音力场,离开时又关上了包厢的门,让这里成为私密的谈话空间。周明烟顺理成章地在陆寻烬身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餐前甜酒。 齐珏还没来得及说话,陆寻烬又开口了: “今天我来找周舰长,主要是为了谈关于联邦的事,希望齐先生不要误会。” 齐珏冷笑:“联邦?联邦能有什么事,他们不是都已经把明烟给清退了吗?” 父亲就是联邦舰队的上将,齐珏不可能不知道突破计划的事。事实上,周明烟能提前知道突破计划的存在,很有可能就是齐珏泄的密。 陆寻烬默默地盯着他,omega果然眼神闪烁了一秒,又找补:“你们最好别拿那些危险的事来烦明烟,她现在过得挺好的。” “没有,不危险。”陆寻烬绕开甜酒,拿过手边的白水喝了一口。“只是和她谈谈军籍的事,联邦恢复了周明烟的军籍,又没有通知任何人。按理说,这是违反规定的。” 齐珏说:“我不知……” “您当然不知道,不过您父亲应该知道。没有舰队上将的许可,军籍也不可能私自恢复。”陆寻烬说,“一旦真的恢复,她也许就不得不去做危险的事了。” 他抬眼看着齐珏:“您说对吗,齐先生。” 齐珏的脸色变了一下:“你是在暗示我对这件事知情?” “我没这么说。” 智械仆人一道道上菜。周明烟喝着酒,挑起眉看着这两个人。 “陆寻烬上将,你掌管整个军团,我父亲的意见还要你审批才能通过。”齐珏的声音已经大了起来,“您在这装什么外宾呢,还‘没通知任何人’?” “我参与了十个月的飞行,刚回来不久。这期间没参与任何事务。”陆寻烬神情仍然平静,“理论上说,我确实是外宾。” 周明烟生生忍住笑,虚情假意地劝阻:“陆上将,好好说话,别惹阿珏不开心。” “事实总是不让人愉快的。”陆寻烬说,“齐先生,我只是觉得,周舰长是联邦难得的人才。不能让她不明不白地离开军队,再莫名其妙地回来。” 他抬眼望着齐珏,平静地说了句: “毕竟,当年她被议事委员会清退的事,就已经算是心照不宣的陷害了。” 齐珏说:“你什么意思。” 他声音在颤抖。陆寻烬虽然没把话说得特别明白,他其实已经听懂了对方的意思,只是在本能地反问。 “我的意思是,周明烟当初被清退时,流程不合规,处理不合规。更别提她的航行记录光卡,被人刻意、多次地损坏过,直接影响了议事委员会的判断。” 周明烟闷声不吭地喝酒,看着齐珏。他的脸色一直在变。 “齐先生对周明烟的事了解得很清楚,连她几点出去吃饭都知道,可见人际网强大。”陆寻烬说,“要是您愿意在她恢复荣誉的事上多费些心思,那再好不过。我代表联邦向您表示诚挚的——” 他话还没说完,齐珏唰地一下直接站起来。脸色竟然有些灰白。 “明烟,我很不喜欢这个人。”他声音抖得更厉害了,“我先走了。希望下次我找你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不在旁边。” 撂下这句话,齐珏怒气冲冲地离开包厢,走时还摔了门。门一合上,陆寻烬自觉起身到桌子对面去坐下,看着周明烟。 周明烟仍然在喝酒,跟没看见刚才的一幕似的。唯一的举动是又点上一支雪茄,夹在另一只手里。 “齐珏是被我气走的,和你无关。不用担心。” “嗯。” “并且,我刚才说的是实话。”陆寻烬说。 “嗯。” “你有军功,按照联邦法律,原本可以在违反军令时抵消部分处罚。”陆寻烬说。“你的光卡也确实是——” “我知道,陆上将。”周明烟说,喝了口酒。 酒还没咽下去,她就已经把雪茄叼在嘴里。面无表情地抽烟喝酒,沉默了好几分钟,陆寻烬就坐在对面看着她。 “如果按照正常情况处理,你不应该离队。”他说。 “我特么当然知道啊。”周明烟终于忍不住骂了一句,“我的航行一结束,调查组马上过来复盘录像。你知道他们给出的理由是什么吗?‘周明烟作风习惯恶劣,要多督促’。” 陆寻烬说:“是个挺明显的借口。” “当然是借口。”周明烟笑着说,“真难得你还能不向着联邦说话。” 细微的机械声传来。智械仆人端上来新的菜,刚放稳盘子,手被周明烟一把按住。 “别端菜了,拿酒。”她简短地说了一句,又转向陆寻烬,“陆上将,能喝吧?” 陆寻烬皱眉:“我不喝酒。待会儿还有公务要处理。” “这么扫兴啊?”周明烟拖长声音,“不怕我拒绝加入突破计划吗?” “不用拿突破计划的事来威胁我。”陆寻烬唇角抽了抽,“我知道你不会归队了。” “不想归队”和“不会归队”是有区别的。这句话来得意外,周明烟本来已经喝到微醺,直接醒了一半。 “根据目前我看到的事实,不说联邦,至少军团是故意想要把你清退的。你说得也没错。”陆寻烬说,“看你这记仇的性子,我不指望你会回去参与计划。” 周明烟抓了抓发梢。 “你的意思是,即使我不归队,你也不会再来烦我了?” 陆寻烬盯了她一秒。“对,我不会再来*邀请*你。” “哈——” “但后续还有些流程需要你配合。”陆寻烬垂着眼,“因为我要想办法,尽量恢复你当年阻击星球堡垒时应得的荣誉。” 周明烟拿着酒杯,愣了几秒钟。 “啊?”她说不上自己是在嘲笑他还是在质疑他,“为什么?” “去见容语之前,我们谈过这件事。”陆寻烬平淡地回答。 在出发之前,他们确实谈过这件事。周明烟坚持说联邦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陆寻烬则意见明确,只要是她没犯过的罪,他都能给她洗干净。 但是这就是话赶话,连赌约都不算,连一句承诺都不算,陆寻烬这会儿却又认认真真提出来了。周明烟想笑又觉得恼火,自己也说不清恼火在哪,可能就是看着一个理想化的家伙觉得不顺眼: “你觉得你能做到?凭什么?” 陆寻烬敲了敲肩章。“凭这个。” “凭你是上将?”周明烟笑,“就你这天真烂漫一言九鼎的样子,上将的位置坐不稳两年。” “我已经上任两年零四个月。” “……那就三年。” “我是不是想当然,你之后会知道。”陆寻烬说,“但我需要你配合。” “那你图什么呢?”周明烟说,“你不会要收我一笔荣誉恢复费吧?还是你觉得我会被感动,然后含泪归队?” “我看了你的航行记录,觉得你是天才,立下过功劳,不该被埋没。就是这样。如果说我图你什么的话——” 他想了想。 “如果以后我们找到合适的飞行员,希望你能受邀指点。” “好,陆上将,你是敞亮人。我刮目相看。”周明烟手根本没闲着,酒已经倒好了,“来,我敬你一杯。” ……说来说去还是要喝酒。陆寻烬马上想拒绝,周明烟一推杯子,轻飘飘地说: “如果你们找到的人合我眼缘,我可以要她当徒弟,没问题。” 她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喝,陆上将。” 对面的男人坐得很直,脸上也没有表情,只有抖了几下的睫毛能显示出,他是真的不愿沾这些东西。 接着他就拿过杯子,开始喝。 看架势是想一饮而尽的,但是喝到一半时陆寻烬咳嗽起来。洋溢着浓烈果香的酒喝下去,带来异常怪异的感觉,不但灼烧喉咙,后颈也剧烈地胀痒起来。 他下意识觉得杯子里是下了什么东西。可全息环的分子检测灯没有亮,证明酒是没问题的。陆寻烬很想把杯子放下,忍了又忍,终于忍到了最后一口。 “这是什么酒?”把酒杯推开时他已经有点喘息了,“为什么……” 话被截在喉咙里。 陆寻烬清晰地看着瓶子上写着: 添加浓缩薄荷。 他呆愣一秒,惊得直接站了起来。 9、9 9. “哟。”周明烟吓了一跳,“怎么了,陆上将?” 陆寻烬目光隐隐震颤,没有回答她。 酒里添加的仅仅是浓缩薄荷。然而他对着普通的薄荷味道,仍然会产生类似感知信息素的反应。 这是一种信息素沉积。意味着一天一夜过去,他血液里残存的信息素不但没有排掉,反而积累发酵,让他的感知更加清晰。 都是alpha,信息素强大,但排解能力也高于其他人。按理说,在拮抗反应后的八小时内他就应当完全复原。而眼下这种情况,从来都没有发生过。 他为什么排不掉周明烟的信息素? 对面的女人还在探询地望着他。陆寻烬意识到自己表现得过于紧张,又坐回去。 “换酒吧。”他表情也恢复平淡,“这瓶太烈了。” “行,换。”周明烟答应得相当爽快,“陆上将你愿意陪我喝,我已经非常感激了。我这样的人,乱玩能找到一百个伴,能坐下来说说话的,可能三个都没有。” 陆寻烬没回答。他不愿陪任何人喝酒,现在留在包厢里,只能说是为了留住周明烟“成为飞行员教官”的承诺。而周明烟那边已经开始说鬼话博同情了,这会儿要是陆寻烬真能喝多了跳个艳[//]舞,她连星球堡垒都可以说成是自己做的。 两人对视了一秒,彼此都对对方的想法心知肚明。但周明烟还是给他倒了一杯新的酒,陆寻烬还是接过来喝了半杯。 “我保证,在你成为教官之前,会给你恢复名誉。”陆寻烬说,“薪资和待遇都不用担心,我会给你最优级别。” “还在念叨联邦的事儿呢。”周明烟说,“你怎么就那么热爱联邦?” “这不叫热爱联邦。”陆寻烬回答,“保证突破计划顺利进行是我的任务,防止文明降级则关系到整个至高联邦未来五十年的发展。恪尽职责,仅此而已。” “你这么怕文明降级?” “文明降级会影响跨星系团贸易,也会影响整个行星的安全状况。从经济到文娱都会受到重大影响,发展会趋于停滞。也许你不喜欢至高联邦,但我原本希望惠及的也是k星的普通人。” “陆上将,我去过文明象限的最深处。也跨越过很多个跃迁点,访问过二级文明。”周明烟说,“我只能说,如果一个文明连立下汗马功劳的军人都敢驱逐,导致连合适的飞行员都找不到……” 她懒洋洋地举了举杯子。“那这个文明活该降级。” 陆寻烬沉默了两秒,还是忍不住说:“真到了那一天,你会怎么做?像容语说的,直接离开这里?” “我肯定是要跑的。”周明烟说,“你大概会跟着k星共存亡吧。” “毕竟我也是‘活该降级文明’的一分子。” 这干净的想法有点儿太干净了,周明烟现在看他就跟看景似的:“如果有一天联邦也背叛了你呢,你还会这么想吗?” 陆寻烬敏锐地察觉到,她在把话题往她想要的方向引。 但他又没什么办法,她的谈话逻辑没有任何问题。 “就像背叛我那样。我探索黑域的时候受过伤,清退那年左手臂还没有完全恢复知觉,即使这样,我的母校只是急于和我撇清关系。”周明烟声音已经低下去,“换成你,你的理想难道不会彻底破灭吗?” 女人垂下纤长睫毛。高窄鼻骨投出浅浅的阴影,她不笑也不挑眉时神情平添忧郁,右手一粒一粒地解开衬衫扣子。陆寻烬紧张地出声:“你……” 她衬衫里穿了件很贴身的黑色背心,褪下一只袖子,就完全露出手臂。瘦而不弱,异常有力量感的修长肌肉线条,从肩膀到臂弯,有一整条歪歪扭扭的伤疤,仍然泛着粉红色。 陆寻烬肩线隐隐起伏,呼吸仍然无声,看了一眼便马上转开眼,说:“是神经手术的伤痕。” “嗯哼。”周明烟把袖子套回去,“陆上将,喝酒。” 就像从前哄那些漂亮男人投怀送抱时那样,她说出的“凄惨过去”有了效果。 ——周明烟能看出这一点。即使陆寻烬心里明明很清楚她想做什么,但那疤痕太刺眼了,由不得他不往心里去。她笑眯眯地望过去,桌子对面的年轻上将眨了下眼,深灰色的眸子闪动片刻,最终只说: “辛苦了。” “不辛苦,其实不怎么痛的。”周明烟说,“如果当时赶上陆上将你在,也许我还能多撑一阵子吧。” 她示意智械仆人继续给他倒酒。陆寻烬又一次想推辞,他从来不喝酒,酒量也很差。喝了一杯,眼下和颧骨已经飞红。周明烟唇角快压不住了,但还是认认真真举杯:“陆上将,敬你。也许有你这样的人在,联邦真能越来越好。” 她都这么说了,联邦都给搬出来了,他只好继续喝,放下杯子也闷声不响,不知在想什么。 这个人和她以往钓来的男人还是有挺多不同之处。周明烟密切注视着他的神情,声音很低,又说了句: “谢谢您听我说话,陆上将。” 陆寻烬冒出一句:“你身边那么多人,怎么可能都不听你说话。” “哪有,都是逢场作戏,酒肉朋友。喜欢我的房子和车,喜欢我的钱。”周明烟说,“有一天我无利可图,他们就会散了。” “包括齐珏?” 周明烟被问得一噎,马上又笑了。“你也看见了,说到当年的事时他有多心虚。我相信他知道得比我多多了。”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退婚。” “退不了,怎么退?”周明烟趁机给他倒酒,“今天帮我说话,谢谢陆上将。刚好有这么个机会和你谈谈心,我很高兴。” 刚才放完凄惨过去,现在开始使用真诚作为武器。周明烟眼看着他睫毛颤了几下,像困入陷阱的蝴蝶。 她露出微笑,看着上将在她对面挣扎。包厢里有酒,有淡淡的薄荷味道。如果他的人真像口中的理想那样干净,就很难抵抗她话里话外的诱导。 想来也很稀奇。不会喝酒,不会左右逢源,这样一个家伙还能站在军团高位。他在战场上得是个杀神吧。 “陆上将?” “为什么退不了。”陆寻烬只是问。 “谁没点儿复杂的过去呢,陆上将。” 周明烟很显然是在含糊其辞。陆寻烬于是抬眼望着她。面上带着酒意,神情却仍然清明,他说: “如果齐珏有利用家世、职权威胁你强娶强嫁的情况,现在就告诉我,我一同帮你解决。至高联邦的情况,还不至于让你被一纸婚约绑死。” 周明烟的微笑肉眼可见地僵了一下。 ……原来,陆寻烬是以为,她被暴力捆绑婚约了。 刨根究底的,是因为这会儿还想着执行正义呢。 “哦……职权嘛倒是没有的。”她慢慢地揉了揉额角,“不过利益关系倒是很紧密。” “什么利益?” “他是我旗下的音乐人嘛。” 陆寻烬还等着她继续说下去,但是周明烟话音已经落地了。他这才反应过来:“就因为这个?” “这还不够吗。”周明烟说,“得罪了他,你知道我一年要少赚多少?” ……合着她是怕得罪了摇钱树! 陆寻烬这会儿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是真的上套了。周明烟流露出那样的忧郁神情,半明半暗地诱导他,在他心里建立起一个对外花天酒地,对内哀伤沉郁的形象——他明明知道她是这个意思,但还是上套了。 甚至于本能地以为齐珏是在利用家世欺压周明烟。 他刚才怎么会没想到——不到三十岁住进繁花之山,退出军队还能靠着发展艺人赚到流油的周明烟,一宴会厅的男人都能被她指使得团团转,她怎么可能被一个情绪冲动的omega控制?! 周明烟真的左右了他的判断。这个想法敲响了脑海里的警钟,让陆寻烬马上站起身。周明烟一愣:“诶?” “我要走了。”他简单地说。 “陆上将,你喝醉了。醒醒酒吧。” “我需要立刻回军团。周舰长,您自便。” ……真警觉啊,陆上将。 他已经站起身。刚刚还湿润着的眼神,这会儿被收敛进男人浓黑的睫毛下。周明烟神色晦暗不明,看着他整理外套,转身离开。直到陆寻烬已经和她擦肩而过,走到包厢门口,她忽然也跟着站起来。 “等一下。” 一瞬间陆寻烬神经都有些绷紧。他甚至怀疑她是不是又要突然释放信息素。但周明烟站在灯下,神情安静,只是向他伸出一只手。 陆寻烬走回到她面前。摊开的掌心上,放着一枚小巧的光卡。 周明烟说:“这是我家的钥匙。” 陆寻烬肉眼可见地呆了:“……什么?” “有什么需要我配合的,直接开门进来就是了。这把是我家唯一的实体钥匙,所以别告诉其他人。晚安,陆上将。” 10、10 周明烟神情真诚,理由堂皇。也不由陆寻烬拒绝,直接把钥匙往他手里一塞,反而捞上酒瓶子,比陆寻烬先走出包厢。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喝着酒,侍者都瞬间认出她来,恭敬地微躬行礼:“周女士。” “晚上好。”周明烟说,“我车子停在哪儿来着?” “刚才开来的在a区。”领班马上迎上来,“上次那辆也没开走,我们帮您移到了c区,每天都有帮您护理。” “哟,洗香香了是吧?”周明烟乐,“那走吧,我就喜欢出水芙蓉。” 领班捧场地说:“哈哈,周女士您真幽默!” 本来就是想看领班笑不出的可怜样,结果这么个烂笑话都能夸。周明烟反倒觉得没意思,一路没回头,到了c区直接把车开走。 这还是辆橙色限量款露比(ruby),是k星最好的越野车品牌。上次到底为什么停在这儿没开走来着…… 哦对了。在这遇到了个相当漂亮的beta,还夸赞她的车。于是她心生怜爱,带着他兜风一圈,又到他那辆小车上亲自示范驾驶技巧。 ……最后直接开回他家。该驾驶的也都驾驶了。第二天起床,怜爱没了,beta睡眼惺忪的样子也没那么漂亮,她就把人踹了。 但是踹之前,给他加满了油箱。 周明烟一路溜号,把车刹在升月峦大门外。智械仆人迎出来,帮她停车。她对瓶喝酒,走上台阶。台阶上匆匆走下个长发的美人,肩宽腿长的,不过看着没什么肉,全靠骨架子撑着。 好,骨架子也好看。 她轻飘飘地吹了声口哨。下一秒美人一把捏住她的手腕,把她往前一拉,拽走了酒瓶子。 手里直接空了。美人还拿着瓶子冷冷地端详了片刻。周明烟不干不净地:“擦……诶?” “40度,周女士好酒兴啊!” 她讪笑了下。“蒋医生?” “我是不是明确说过,要想多活几年就不许再喝酒?”蒋言韶冷笑,把酒就地倒干净。“跟谁吹口哨呢,刚才?” “不敢不敢,蒋医生,我这不是没认出来你吗。”周明烟指了指,“我就看见迎面走过来一个特漂亮的人……” “迎面?那是你家!我是从你家里走出来的!”蒋言韶拽住她,“喝多了是吧?约的几点还记得吗?” 这意思是想扶她。但周明烟远没醉到要扶的程度,把人推开才想起来:“呀。我忘了。” 她约的是今晚五点半,进行每周一次的身体检查。但看见陆寻烬过来她一个兴奋,就忘了个干干净净。 “对不起啊,蒋医生!真是不小心的。临时有事。” 蒋言韶盯着她,看样子气得不轻。“临时有事,就是去喝酒?” “错了嘛,蒋医生,你别生气了。” 周明烟嘴上道歉,心里只觉得有趣。 应该说,她是很尊重蒋医生的。要不是真没认出他,她不会对他吹口哨。但打眼一看冷心冷情的医生,只要不遵医嘱就能在一分钟内把他气得不行,好好道歉加上乖乖吃药就又能让他一分钟内消气,并获得带壳软糖似的安慰。 换谁都会觉得蛮有趣对吧。 她说:“走,蒋医生,我跟你去做检查。以后我保证不多喝。” “你的保证我会信?”蒋言韶脸上在冷笑,脚下已经跟着她走了回去,“今天先做重点检查,明天我再来。” “一天都做完呗,我不想一周进两次仪器……” “那你就别迟到啊。”蒋言韶从包里翻出解酒药,“临时来任务,我一会儿要去给军团长官看病,没那么多时间给你了。” “军团长官?还是上次那个xx比面条软的少将吗?” 蒋言韶叹了口气。“你别猜了,我不该总告诉你军团这些事的。吃药。” “猜着玩嘛,”周明烟拿到解酒药就偷偷扔了,“那你说是什么病,外伤?仇杀?谁又在三级训练机上被甩出脑脊液了?” “别猜了。”蒋言韶顿了顿,还是说,“是信息素。” 周明烟不说话了,饶有兴趣地在心里继续盘算。 信息素能出问题,看来这人正值壮年。非beta的军团长官,那根据从蒋言韶和齐珏那儿得到的信息,即使算上陆寻烬都只有…… ……嗯? 眼前闪回陆寻烬误喝薄荷酒时有些失态的样子。周明烟说:“蒋医生,我刚才好像学会读心了。” “什么?” “我读到你心里的那个患者名字了。” 蒋言韶根本没理她。他们已经走回别墅,门被打开,管家姜星匆匆迎上前,手里拿着一杯热解酒茶和一杯白开水:“您回来啦蒋医生?您回来啦姐姐!” “兔崽子,把我放后面。”周明烟接过解酒茶,动作娴熟地反手往门口花瓶里一倒。 没插一支花的瓶子里稀里哗啦传出水声,听声调,水位至少有一根指头那么高。 但没关系,水声都被盖住了,因为蓬巴杜夫人五赖嚎疯*地就冲了出来。甚至没看一眼蒋言韶,先跳起来咬周明烟膝盖。姜星失声尖叫:“丁小珈,护驾,护驾啊!!” “疯了吧你,这条老秃子!”周明烟真服了,“蒋医生,这边!” 蒋言韶护着她,她扯着蒋言韶,俩人一路狂奔进治疗室。门都关了,外面还传来丁小珈的吼声:“蓬巴杜夫人,坐下!” 蒋言韶松了口气,一扭头,周明烟靠在门上给自己扇风,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继续说: “姓陆。” “……啊?” “你那个军团长官,姓陆。”周明烟笑,“是不是?” 蒋言韶默然转过身去,从包里拿药剂拿针,又取出生物质凝胶和各种极线。“……看来他已经来找过你了。” “对。突破计划。” “你别去。”蒋言韶说。 “我当然不去啊。谁欠他们似的。” “我的意思,你身体撑不住。”蒋言韶扫她一眼,“这几年都是怎么作践身体的,你心里有数。这会儿回流体舰,你还没进深空就得返航。” “开玩笑!”周明烟说,“你是没见过我什么样吗?这几年肌肉量还长了,我很强壮的好不好?” “作为普通人,你很强壮。作为军人,身体素质绝对不会合格。”蒋言韶说。 话音落下,他意识到自己的不妥。转过身去,看见周明烟仍然靠着门看着他。没再笑了。片刻的呆滞中,她双眼闪了闪。 很少见很少见的,受伤的神情。 时至今日,她还会不由自主地被“普通人”三个字刺伤。 “明烟。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蒋言韶立刻放软声音,走到她面前,扶她起来。“你从来都不普通,我只是说你的身体素质目前不符合——” “……嗨,没事儿啊。”周明烟笑出声,“瞧你紧张的,蒋医生!” 她还是不要人扶,推开他站直了身子,拂了把头发。“我本来就普通人啊,出生的时候就是在二区,k星老百姓嘛。” 蒋言韶能看见那双潋滟的桃花眼是真的带着笑意。他也知道她笑的是什么。他为自己的失言感到懊恼,举步跟上她:“明烟——” “没事没事,真没事。”周明烟挥挥手,主动给自己戴治疗仪的线圈,“蒋医生,今晚去给陆上将检查的时候,结果能不能发我一份?我看这人挺漂亮也挺有意思的,想了解一下。” 她说完又笑,笑得懒洋洋,看样子真就满脑子想着怎么睡新认识的alpha。“就玩玩,不跟他多喝,也不多纠缠。没事。” 面罩下降,舒缓气体徐徐喷出。最后一眼往外看时,蒋言韶显然很懊悔。周明烟困得眼皮打架,但还是比了个拇指,又一次试图告诉他:没事。 真没事啊,她也知道蒋言韶是什么意思。现在她不在军团,比较标准肯定只能是普通人嘛。酒喝多了没反应过来,结果吓到了人家。蒋医生心软,这一来估计还得自责呢。 有什么好自责的嘛,真没事啊。蒋医生就是太认真了。 她笑,合上眼睛。 检查仪器嗡嗡作响,舒缓气体没有味道。这东西一般不会让人做梦,顶多让人看见点儿零碎画面。而周明烟脑子没东西,一向什么都看不见。 但今天,大概是喝了酒的缘故,她又一次看见了星空。她看见流体舰外的天色由湛蓝缓缓变深,听见重力系统开启的播报和星球堡垒的轰响,恒星擦肩而过,亿万年来永恒存在的烈焰灼烧着她的视线,让她兴奋得眼眶发热。 ——我要到那儿去。 她站在空无一人的院子里,对着漫天星云大声地说—— 那儿才是我的地盘,总有一天,我会到那里去! 满天都是纸,一会儿是奖状,一会儿是清退通知。雨金光闪闪,一会儿是四枚陨星,一会儿是扔了一地的钥匙。 ……周明烟慢慢睁开眼睛。 治疗早就结束了,她是睡了结结实实的一觉。人已经躺在床上,鞋脱了,衣服也换了,身上还盖着被子。全息环扔在床头柜,还投出明亮的屏幕。肯定是姜星怕她被吵醒,临时帮她摘了。 她揉着胀痛的太阳穴,带着一股无名火骂骂咧咧地爬起来,抓过手环。 信息来自蒋言韶: “明烟,今天很抱歉,我没有那个意思。你是所有人心中毋庸置疑的天才,你知道的。” “这是你要的东西。” 底下发了张照片,题头的名字被特意截去。 ……不过很显然,那是一张陆寻烬的信息素检查报告。 周明烟皱着眉头看下去。看着看着,眉头就舒展开了。 头痛都没了,无名火也消了,她读到最后已经神情复杂,又乐又疑惑又惊讶。 只爆发出一声:“哈?!” 11、11 白纸黑字,第一行就清晰地写着“信息素排解障碍”。 这倒不是什么稀奇事,看见陆寻烬的反应,周明烟也多少能猜到他的情况。排不掉她信息素的人远不止陆寻烬一个,不过从前都是omega比较多罢了。 然而下方的详细诊断是这么写的: “受试人神经回路存在异常重构。高能粒子严重超标。递质循环弱。” “初步判断为,衍生宇宙射线导致不良反应,以致信息素腺体异常。” ——也就是说,陆寻烬排不掉她的信息素,是因为他的腺体出了问题。而腺体的问题在于“神经回路重构”…… 在k星,无论性别,人类的神经回路都以信息素腺体为结点。不同的回路导致不同的感知,甚至不同的能力。回路匹配,彼此就会感到被信息素吸引,或是产生种种默契。 一般来说,alpha和omega的神经回路很容易匹配。alpha强大,omega包容,彼此容易感到合适。至于稳定的beta总是不受信息素影响,他们像水一样适用多数情况。 而陆寻烬的神经回路重构了。周明烟认出了他的部分数值,重构后居然和自己的神经回路有几分相似之处。 这就是为什么他排不掉她的信息素。因为他们变得相似,他的免疫系统没能识别出入侵的薄荷味道。 于是她的信息素在他血液里沉积下来,不降反增。以至于陆寻烬就连真正的薄荷味都闻不得——哪怕信息素这种东西,明明只是神经回路对现实事物的模拟。 周明烟起身,去恒温柜里抽了支雪茄出来,粗暴一剪。烟雾在房间里徐徐洋溢开,她皱着眉思忖。 姜星拽着小车推门而入。 以为周明烟还睡着,进来却看见她站在窗边抽烟,omega女孩惊得像只猫似地一跃而起。“明烟姐姐!你醒了!” 她迅速把推车就位,开始给周明烟倒水泡茶,摆好水果做茶点,又从下层端出一碗面,一杯牛奶。 “这些全部都是养胃的食物。”姜星说,“蒋医生临走前嘱咐我了,他说你的胃快要被你喝酒喝烂掉,如果再不注意保护自己的话就会病得很重。” “哎哟。”周明烟看着女孩认真的脸蛋,觉得很有趣,“行,我吃几口。” 她把雪茄放一边去,在床边坐下来,按照姜星布置的顺序挨个尝了一口,又拿起筷子挑了一梭面。这还是旧地球时代正经的红底汤面,配了一碗软软的烧蔬菜做浇头。 周明烟把面咽下去。姜星没动,还紧紧盯着她。 “你吃呀。” “我吃了啊。” “就一口,你骗谁呢。”姜星说,“明烟姐姐,你好好听话,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 周明烟看了这丫头两秒。姜星是个有主意的,就连自己也经常哄不动她。 于是她叹了口气。“行吧。” 周明烟认命地开始吃面。实际上她早就习惯了另外一套作息,入夜后不是喝酒狂欢就是赴宴,和明星和才子,和各种各样漂亮帅气的男人女人一起,吃香料繁多、甚至根本不适合人类肠胃的大菜。 她是真吃不惯这么清淡又简单的食物。 终于吃完,周明烟舒了口气。姜星见她好好把面都咽了下去,于是说: “军团给你来电话了。” 周明烟还没喝到嘴里的茶洒了出来。“这就是你要说的秘密?不提前说是怕我吃不下饭吗?” “他们邀请你明天下午参加飞行员遴选仪式。” “我在梦里给他们脸了是么。”周明烟喝着茶喃喃。 “以陆寻烬上将的名义。” “……陆寻烬说的是,恢复我的名誉后再邀请我去做教官。”周明烟说,“还有你以后说话连贯点儿。这一个事让你说得起承转合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姜星自动忽略了她的要求,“但陆上将也送了函过来,他说明天上午想见您。” 周明烟沉默了。 几年前的内部处置,而且是联邦默许的冤假错案,陆寻烬就算再有把握,也不可能在一晚上之内就解决干净。 何况她很清楚他今晚志不在此,人家正忙着研究自己的腺体呢。 “明烟姐姐?” “来小星,坐下。”周明烟拍拍床。 她这样子一般就是想聊天。虽然陪聊这一项没有写在劳动合同里,但姜星对此仍然求之不得。她总觉得,愿意聊天就是明烟姐姐走向健康的标志。 姜星一屁股坐下了。 “明天,去换家居用品。”周明烟低声告诉她,“香水、香薰、盆栽、护衣喷雾这些,全部买薄荷香型的,或者有浓缩薄荷成分的。” “好。” “再买点儿薄荷茶,薄荷酒,薄荷巧克力冰淇淋。”周明烟掰着手指头数,“还有——” “薄荷糖,薄荷气泡水,薄荷茶,薄荷盐水虾。”姜星流利地接下来,“明烟姐姐您又要潜移默化驯男人了么?这个就是普瑞巴林的狗是吧!” “……是巴普洛夫的狗,妹妹。”周明烟说,“怎么理解都行,但是我需要这个家里的薄荷无孔不入。” “明白!你放心!”姜星拍着胸脯,“陆上将上午九点到,我保证这个家里八点钟就是薄荷园。不过他是alpha,姐姐你觉得这样会有用吗?” 周明烟于是给她看了那张诊断报告的一部分。虽然泄露军官的诊断报告是违法的,传播也是违法的,但联邦法律在她心里早就是个屁,还不如拿来哄哄家里的两个小妹妹。 “神经回路重构?”姜星惊呆了,“这是陆上将吗?都重构了,为什么还没有二次分化?” “谁知道呢……不过二次分化挺少见的吧。” 姜星摇头。“回路重构,和二次分化几乎就是绑定关系。” 这么说来,陆寻烬倒是挺厉害,都这样了仍然是铁alpha。如果他真遭遇了二次分化,alpha没有上升空间,成为beta和omega几乎是板上钉钉。 就像别墅的安保队长丁小珈。在被赶出家门以前,她是家族里最娇小却最凶悍的alpha,挥着棒球棍都能把强壮beta的腿骨打断。 直到后来意外二次分化,成为omega。 信息素紊乱,身体素质也肉眼可见地下降,肌肉变软消失,被迫成为“活该被觊觎”的样子。如果被抛弃的那天她没有被周明烟捡回家,现在是什么下场,其实很难说。 “可能因为病因不同吧。毕竟陆寻烬是受宇宙辐射影响。”周明烟说,“你和小珈也记得算准日子,易感期之前记得准备好药。” “没问题的。”姜星咧嘴一笑,“我们要给陆上将准备药吗?” “不用。” 姜星笑得意味深长:“姐姐……你喜欢陆上将吗?” “当然喜欢咯。”周明烟浑不在意地挥挥手,“长那么漂亮谁不喜欢。玩儿去吧!” 这意思是她想自己待着。姜星于是拽着小推车离开房间,在楼梯口撞上述和。 “晚上好,小星妹妹。”英俊的omega声音温柔,“明烟姐刚才叫我们来这里,抱歉直接进来了。” 姜星看着他身后乌泱泱的男人们:“没关系的。” “明烟姐姐的小兔子男团”又来了。十几个姿色各异、争奇斗艳的美男,今天都穿了禁欲的正装。统一的黑色衬衫,灰色马甲和外套,皮鞋上方是薄如蝉翼的深色正装长袜,力求做什么动作都不会露出腿部皮肤……个别人还心机地将裤脚吊高些,或给自己加了副背带。 不知道是不是周明烟的要求,但挺拔健壮的男人们的确把这套衣服穿得很好看。要不是各个头上都戴着兔耳朵,没准真能给人一种西装暴//徒、斯文败类的错觉。 虽然他们只是周明烟高薪聘请的豪宅擦边歌舞团罢了。 “要不要我给你们倒点香槟啊?”姜星问他们。 小兔子男团们不太敢提这样的要求。都知道周明烟喝酒很凶,抽烟更凶,她没提喝酒,他们最好也不要提。 但述和说:“只给我倒一杯就好了,小星妹妹。” 姜星对着他笑,他也笑了笑。他很清楚姜星打的那点儿小算盘,这是个每天都在见缝插针喝酒的姑娘。接下来她会去给自己倒满满一杯香槟再全部喝掉,而述和会得到一杯加了冰块的气泡葡萄汁。 察言观色是他的强项。 于是,小兔子男团们还没来得及照葫芦画瓢,述和就揿下了主卧门口的铃。 音乐应声响起。从卧室的阴影里,周明烟张开双臂,笑着朝他们走来,指间还夹着燃烧的雪茄。 “呀,这都是谁啊?”她轻飘飘地逗他们,“怎么打扮得这么好看?” “明烟姐姐的西装小兔子!”他们齐声说。 “走,宴会厅!” 于是漂亮男人们欢呼起来,述和和另一个alpha一同小心而恭敬地把她举起来,让周明烟坐在他们相互搭紧的手臂上。他们簇拥着她下楼,她翘着二郎腿,深深地吸了口烟,没在意有一点儿烟灰抖落进了述和的头发里。 她笑得快,平静得更快。宴会厅层层亮起,钢琴师已经就位。周明烟坐在一片欢乐的浪潮里,面无表情,心里想: 不知道陆寻烬现在在干嘛。 是在发愁腺体异常,还是在焦头烂额地给她恢复名誉? 还是胸有成竹,觉得周明烟赶鸭子上架,此时此刻只能接受军团的邀请? 他知道明天会在繁花之山遭遇超级薄荷灾难吗? 也许她能看见更好玩的场景也说不定。 ……她想了他几秒,很快就转移了思绪。 而此时此刻,26公里外的军团中心基地,陆寻烬就在那里。 面前的人,甚至比陆寻烬还要高大。身高应该超过两米,穿着模糊身形的黑色长外套,脸上戴着黑色天鹅绒面具。 这面具像只盘子。太圆,太平坦,完全没有表情可言,也只有鼻子的位置开了小小的透气孔。 这意味着此人面不能视,口不能言。作为感官替代,天鹅绒面具内置窥镜;他的言语由智械咽喉接收并代为传达。 “至高联邦。监察委员会。” 机械音缓缓地说。 “上将陆寻烬。你涉嫌、濒临违法。请你解释。” 12、12 陆寻烬说:“恐怕您需要先解释,我涉嫌、濒临违反何种法律。” 他说话时站得仍然笔挺,面无表情,也没什么明显的情绪波动。天鹅绒面具里的窥镜直视着上将漠然的面容,数值显示对方在自己面前时恐惧感很低,低于百分之九十五的军团人员。 天鹅绒面具的重要作用之一就是施加压迫,恐惧会让对方的心理防线更快地崩塌。因此,对于这位监察长来说,陆寻烬的反应不是个好兆头。 他不得不出言提醒: “你去见了容语。” “是。”陆寻烬说,“这是违法行为吗?” “不是。但质疑军团的决定,会让你离违法很近。” 陆寻烬唇角抽搐了一下。果然,监察长无非就是为了提醒他,不要插手周明烟的事,不要试图为她翻案。 但这实在是挺异常的。周明烟远远错不至此。用完全不合规的流程、完全师出无名的罪,扯落了这么个天才舰长,现在还在提醒他“不要质疑”。她到底是触着了谁的逆鳞了? 有一秒,陆寻烬很想回答:质疑不会违法,不合规的处理倒真是违法的。 他没有这么说。监察长就站在他的对面,窥镜会量化他的情绪数值,将他的状态看得很清楚。陆寻烬只是回答: “联邦如果需要周明烟回来,这就是必要的工作。” “你的意思是。你要用这样的手段,获取周明烟的应允。” “可以这么说。” “所以她是否真的应允。” “嗯。应允回来做飞行员教官。” “这不是你的任务!” 陆寻烬还没急,监察长听着倒是有点急了。“你的任务是让她出任飞行员!” “但她不愿意。军团过去剥夺了她的所有荣誉,她能出任教官已经算是给面子了。” “他们已经恢复了她的军籍。” “恢复军籍又不是恢复名誉。” “我是在问你。为什么不强制命令她归队。”监察长说,“保留军籍的人,无权拒绝军团召回。周明烟已经违法。你为什么纵容她。” “我没有纵容她,我劝你也不要动这样的心思。”陆寻烬回答,“你们这是在利用法律和权力强制要求她。也许这样她真能被迫坐上驾驶座,但绝不会心甘情愿为联邦付出。那可是个九死一生的任务。” 这是个没办法反驳的角度。监察长不说话了,只是缓缓地绕着陆寻烬走。陆寻烬容他走了半圈不到,后退两步,坐在了客厅沙发上。 “我有点累,希望您长话短说。”他直视着天鹅绒面具。 窥镜显示,陆寻烬的恐惧值仍然异常低。甚至于,他这会儿的气势比刚才还要冷硬——显然他不吃这一套。对方强势,他只会更加强势。 这样子会显得营造压迫感的监察长没什么面子。 于是监察长也停了下来,换了种语气。 “陆上将,军团不是市场,不该用来交易。”他说,“珍惜人才,要有限度。” “不珍惜人才,也要适度。”陆寻烬说,“我现在就是在帮过去的军团收拾烂摊子。监察长不妨直说,你们希望我做什么,或是不做什么。” “周明烟之前的事,不要深究了。”监察长回答,“军团已经以你的名义,邀请周明烟参与飞行员遴选。议事委员会表示,愿意为周明烟提供一定量的补偿。” “她不会想要‘补偿’,她要的是她应得的‘功勋’。” ……说起来,这个姓陆的也真是死脑筋呢。 军团要真为她追回功勋,那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现金上又没拴着脐带,谁也看不出它是用来补偿还是用来奖励。拿去交给周明烟的时候,还不是怎么说都行? “如果说保护人才是你的意愿,那么保护k星就是你的责任。” “我非常清楚这一点。” 沉默。陆寻烬闭上眼按着鼻梁,看起来倒是真的很疲惫的样子。 监察长说:“陆上将。你位高权重。但我们仍然有权监督军团上下的言行。郑重提醒您,执行任务过程中,请不要越界。” “嗯。”陆寻烬抬手示意,“太晚了,我就不送您了。” 于是监察长也只能转身离开他的房子。陆寻烬看着那一大包背影走出去,无声地带上门,便再次闭上眼,手伸向后颈。 他实在不太舒服。现在屋里只有自己,他终于可以摘下抑制带。黑色束带一落下,淡淡的尤加利叶气味便又弥漫开来。 周明烟的薄荷气味还残留在他身体里。新来的那位蒋医生叮嘱过,如果产生不适,就调动自身信息素,先做一部分抵抗。于是陆寻烬刻意又释放些信息素,终于感觉好了点儿。 腕上亮了起来。全息环收到信息,发件人卢影霓: “寻烬,检查怎么样?” “没大事。可能是上次飞行时留下的后遗症。” “明天飞行员遴选仪式,我提前去接你吧。” 陆寻烬一眼看出她想做什么。“您的人际关系,您来参与就好。我就不乱搅和了。” “不让你参加聚会,只是带你认识几个朋友,你都不愿意?”卢影霓仿佛在全息环对面叹气,“联邦不是军团独大,别处的人你也该多交往呀。” “……我不是孩子了,小姨。我心里有数。明天也有别的安排。” “什么安排?” “去见见周明烟。” “这可是个名人啊。带我也见见吧?” 陆寻烬眼前马上浮现出一大堆糟糕的可能性。他毫不怀疑,如果刚刚第三次见面就有小姨陪在旁边,周明烟能借题发挥得多么恶劣。 “现在不合适。”他简单地回复,“她本来就不太喜欢我。” 卢影霓没再发消息来,陆寻烬于是起身,去洗漱。 他住的地方不大,是个二层小楼,楼栋之间的距离也不宽。所幸这里住的都是军官或者军官家属,因而私密性还算不错。 凌乱的衣服上放置着褪下来的全息环和领带。热水打在后背和腹部纠结的伤痕上,汪洋地落在浴缸里。湿漉漉的水汽中,陆寻烬叹了口气。 ……就在这会儿,腺体仍然在胀痒着。 似乎也没什么办法,他只能忍着,最多吃几粒口服抑制剂。等到了公共场合,他更不可以随便释放信息素。 想到这里他就想到了周明烟。怎么会有人连证件照都不戴抑制带,随随便便就释放信息素? 虽然那是她的生活方式,但陆寻烬很怀疑她这样子会被某些疯了的omega缠上——他自己就有过这种经历。 还是在戴着抑制带的情况下。 水关了。皮肤在暖空气循环下迅速干燥。全息环亮起来,门铃又在响。 ……开门就要再把抑制带戴回去。陆寻烬很想假装自己不在家。但他还是点按全息环,接通门铃: “哪位。” “陆上将。”是个陌生的声音。 陆寻烬皱起眉:“你叫什么名字?” 按说能摸到他家来的,不该是陌生人。这里是军官居住区,能来的都是军团里说得上话的,但全息环对面的那个家伙一听就很年轻。 “我叫什么名字不重要。”那家伙大大咧咧地说,“我就是来提前给您打个招呼。” “……你站在那儿别动。”陆寻烬说。 真就无法无天。他正准备到门口去把人揪出来,那声音嚷起来: “我也是有许可的好不好!我就住在园区里面!” “你想说什么?” “我想安慰安慰您。周明烟肯定没答应您归队,是吧?”那声音说,“没事儿。明天的飞行员遴选一结束,你就有了下一个预备四星舰长。放心吧。” 陆寻烬有点苦笑了:“怎么,那个人是你?” “没错。”那人扬着声调说,“就是我,明天你就能认识我了。晚安。” 门铃断了。全息环中传来的最后的声音,是年轻人的摩托车绝尘而去时的轰鸣。 · “明烟姐姐。” “别闹。”她咕哝着。 “明烟姐姐,起来吧——” “滚蛋!” “明烟姐姐,我是姜星!”耳边的声音马上委屈了,“你得起来了,陆上将马上要来了!” 周明烟这才睁开眼睛。混沌中骂出的滚蛋犹在耳边,站在一旁的小姑娘的确是姜星。她歉意地撸了一把女孩柔软的头毛:“对不住哈。” 说完就要倒回去。姜星反应奇快,一把拽住她:“明烟姐姐,八点五十五了,家里的薄荷都布置好了,你真的该起床了!” 周明烟于是又呼地一下子坐起来了。 对了,今天是薄荷日呢。 昨晚玩得有点太开心了。喝到快天亮时,乐队奏起疯狂的摇滚,西装兔子们开始互撕,撕到每个人都斑驳一片,然后一群人开始在周明烟的指挥下演话剧,就演赞美联邦的那个《至高恒星》。她最后笑到已经笑不动,倒在不知哪个小兔子的腿上就睡着了。 周明烟回头看了一眼,被她当枕头枕了三小时的述和还在沉睡,睫毛颤巍巍的。于是也顺了把他的头毛,连带着扶正了他歪掉的兔子耳朵。 “走吧!” 她步出一片狼藉的宴会厅,毫不在意地踩在不知道谁坏掉的西装外套上,走进盥洗室。简单洗了把脸又梳好头发,走进客厅的时候刚好九点整,陆寻烬等在前厅门口。 脸色,特别地,难看。 13、13 “陆……噗嗤。” 周明烟想笑,但硬生生忍住了。 她也是刚看见姜星的成果,她也没想到眼前是一片如此生机勃勃的景象。家里跟欢迎联邦高官似地,摆得密密麻麻全是薄荷盆栽,桌上摆的是薄荷甜点和饮品,就连灯上都垂下薄荷叶形状的装饰,全息电视的屏保也变成薄荷。 但这都比不过陆寻烬好笑,因为他戴了一个半脸面罩。 半透明的涂层后是纳米过滤网,能最大限度净化他吸入的空气。 这个人,他还真猜到了周明烟之后想做什么,甚至也出手防了。但陆寻烬估计没想到周明烟能做得这么绝,摆得客厅里都绿油油的,直接把“快点腿软”写在了脸上。 周明烟眼睁睁地看着他面罩上水汽变浓,出现的频率变高,看样子是气得呼吸都加重了。然后陆寻烬盯着她,冷冷地指了指自己的腰。 她愣了一下,低头一看,腰带上还特么挂着副兔子耳朵。 “玩得挺开心啊。”陆寻烬似笑非笑。 “哎,哪里哪里!”周明烟做了个请的手势,啪地一下就把耳朵拍飞了,“来,陆上将——” 她不甘心让陆寻烬就这么躲过去,想把他拉进客厅里好好找找机会。陆寻烬却举起手中的公文包,示意她暂停。周明烟兴致盎然地看着他打开包,掏出一张光卡。 “这是你当年阻击星球堡垒理应获得的第一笔奖金,一共二百七十万星元。”他说,“你的事处理流程太长,这笔钱由我个人垫付。” 周明烟笑眯眯:“这怎么好意思。” 陆寻烬没理她,又抓出一只盒子。包装很严实,但看盒子上的文字和图片,那很明显是一条崭新的双扣临时安全带。 “这是昨天我弄坏的临时安全带,还你条新的。” 都垫付奖金了,还额外赔她条安全带。那东西也不便宜的,周明烟甚至开始觉得他这一板一眼的样子有点可爱了:“陆上将是讲究人,我佩服。” 陆寻烬于是从文件袋里掏出最后一样东西。是张薄薄的纸。 “这是你昨天高空抛物以及危险驾驶的罚单。请你记得按时缴纳罚金。” 周明烟笑容逐渐消失:“……多少钱?” “危险驾驶五百星元。高空抛物时车子进入超音速,情况恶劣,罚款十万元,禁驾三十天。” “啥?!” 看着周明烟僵硬的表情。上将凌厉的双眼都变柔和了些,估计是在面罩后笑了笑。 “既然东西你已经亲自收到,我就不进去坐了。”他说,“要是愿意,周教官可以现在跟我提前去看看训练场地。” “陆上将您现在就走吗?”姜星从后面大呼小叫地跑过来,手里还端着两杯绿盈盈的饮料,“要不要喝点东西——啊啊啊啊!!” 擦肩而过的瞬间,周明烟直接伸腿绊了她。 姜星始料未及,杯子脱手,人在跌出去前一秒被周明烟捞住。身高逼近一米八的女人护住她轻而易举,但那两个杯子里的东西全泼了出去。 陆寻烬脚下一堆碎玻璃,湿得最狠的是袖子和手。反应倒是快,直接用手挡了,可惜饮料这东西,用什么挡就脏什么。他都被周明烟这一手搞愣了,抬头看过去,姜星先惊慌失措地开始道歉: “陆上将对不起!对不起!我我我摔了……” 周明烟啧了一声:“是我绊的你,你对不起什么。陆上将,衣服挺重要吧?跟我进去处理一下。” 陆寻烬低头看了眼衣袖。应该说,好在他没现在就穿遴选仪式要用的军礼服。 “不敢,就借盥洗室洗个手吧。”他忍不住嘲讽了一句,“跟你进去处理,我怕我死在里面。” “您看您这说的是什么话。我领您去。” “你在这等着。等我出来,你跟我去训练基地。”陆寻烬说,“都禁驾了,出行估计不会方便。” 周明烟对着他的背影嚷:“老子有司机!” 嚷完了,低头给姜星发了个小表情: “[香皂][香皂]?” 姜星:“[点头][点头]” 上将对此一无所知。 准确来说,如果陆寻烬在用盥洗室的洗手皂时能感觉到那股清凉,就会知道那块雪白的方皂也是薄荷的。然而手部皮肤的感知早就被洒上的薄荷饮料干扰,他走出盥洗室的时候仍然没发觉异常。 “走,周明烟。” 周明烟跟在陆寻烬身后,偷偷抓过边柜上准备好的薄荷香水。下一秒陆寻烬就回头。扫了她一眼,把香水拽走放了回去。 她浑不在意,转脸对一边的姜星挤了挤眼睛。 陆寻烬的车就停在不远处,果然是老土的非音速。有个姓安的助理做司机。周明烟在后座坐下,陆寻烬拉开门坐了副驾。这刻意为之的距离让她很想说点儿什么,结果陆寻烬居然还递过来一条抑制带: “戴上。” “你这人规矩怎么这么多?” “下午的遴选仪式,不但有alpha,还有四个omega。”陆寻烬淡淡地说,“想引起骚乱的话就随意。” “我还真要去参加那个有毛病的遴选仪式?”周明烟气笑了,“当我傻子是么?那根本就不是你邀请我,而是联邦!” 陆寻烬转过脸盯着她:“怎么。如果我邀请你,你就会去?” “对。”周明烟说,“可你没邀请我啊。” “我正式邀请你参加下午的飞行员遴选仪式。戴上。” “你没诚意。”周明烟挠着咽喉的位置,“你得求我。” 人家是真敢呐! 空气静止。前面开车的安助理脖子都快缩没了,看起来恨不得当场学个无头驾驶。陆寻烬眼都不眨地凝视着她:“差不多得了,周明烟。” “开门,我要下车。” 陆寻烬毫无办法。无论是让他别被监察委员会持续关注,还是让她不要真被联邦靠逮捕来威慑,这遴选仪式她都得出席。他从牙缝里挤出: “我。请。求。你。” “嗯……” “戴上!” 周明烟终于接过那条抑制带了。心满意足的样子。 说起来,繁花之山离深空飞行员训练基地不是很远。k星首都区毕竟已经饱和,没有空地;流体舰的技术也很成熟,起飞都是对着天上,因此没有必须远离市区的必要。 但周明烟看见了这几年扩建过的训练基地,还是不满地嘶了一声。 ……明显大了,也更新了。估计地下扩建的部分更大。这玩意儿就跟母校似的,只要你走,它就会变得更好,否则绝不会掏出那点压箱底子的好东西。 不用陆寻烬说,她也能认出新建的冲击塔、逃逸轨道和模拟控制中心,透明的平流舱悬浮在人头上数十公里的位置,即便如此巨大,也只能隐约看见反光。 她垂下眼,没作声。陆寻烬也知道不需要给她介绍,于是只是指向马上驶入的地库,说:“遴选仪式的集合地点,就在地库上方。” 等到他们从电梯到达地库上方,周明烟才发现陆寻烬手指的位置是个巨大的半球形礼堂。或者说,那地方比起礼堂更像是个多功能的空旷场地。 场地里已经有了不少人,有军官有领导,还有二三十人,都穿着明黄色和黑色相间的成套衣裤,显然是下午要参与选拔的飞行员。两伙人隔得挺远,领导在观众席上,飞行员在地上,相互交头接耳。 “看来人都到齐了。”陆寻烬说。 “仪式在下午,人凌晨来这儿打地铺。”周明烟打了个哈欠,“真是我爱的联邦啊,这股味儿一点儿都没变。” “我去取你的身份卡和通行证,你在这儿等我。”陆寻烬预感到了什么,提前警告她,“如果不喜欢那群人就离远点,别起冲突。” 他转身走向观众席。周明烟倒也真听话,就站在电梯附近,百无聊赖地刷刷全息环。 但刷着刷着,她发现那群飞行员交头接耳的声音变大了,变成大声议论: “今天来这的都有谁?” “何上将,齐上将都在,议事委员会来了两个老头子……哦对了,陆上将都在呢。” “军团总上将都在?哥,我有点儿紧张……” 被喊哥的那个声音刺耳,明显有些不耐烦。“你紧张个屁?军团上将不是人吗,有什么好怕的?” 另一个人马上怂了:“……哥你小声点,他战友给他的外号可是‘死神’,你小声点!” “怎么,他还能来杀我啊?”那个哥笑了,“他会打架,我会开流体舰。现在真要开流体舰了,还不是来求着我们?” 周明烟头也没抬,啧了一声。 真狂啊,她有一段时间好像也是这么狂的。 谁知道对面下一句话就说:“那个……叫周明烟的,也来了。” “谁?不认识。” 更多陌生的声音加入了讨论。“周明烟呀,以前那个被开除的四陨星舰长。” “害,名不副实罢了。” “抢军功!我爸都跟我说了,其实能升四陨星的是她副手,但让她抢过来了。” “这样的人也能进军团?!” “肯定是家里有关系咯。”有人说,“你看关系多硬啊,都被开除了,还有人把她往回带呢。” 周明烟终于抬起眼。刚才还离得挺远的一群人,这会儿多数早就稀稀拉拉地走过来了,再近几步,都快怼到她面前。 而且各个都盯着她。 只有为首的那个“哥”没看她。他漫不经心、翻来覆去地看着自己手上的伤疤,显然在他眼里,伤疤比周明烟更有看的价值。 “有关系怎么了。”他终于冷笑一下,视线若有若无地从周明烟脸上瞟过去,“有些人早晚得知道,你没那个本事,求谁都没用。想和真正的精英抢,下场就是滚蛋。” 14、14 ……哦,合着这一堆话就是冲她来的呢。 周明烟只是笑了笑,垂着眼继续刷全息环,轻飘飘地说了句: “真那么优秀,哪儿还用得着参加遴选仪式。” 面前那群年轻的斗鸡们显然是愣了一下。 “对真正的精英,联邦都是把机会塞进人家手里,还担心她不要。”周明烟慢条斯理关了网页,“就你这生怕被别人抢食的样儿,也配自称‘精英’?” 手上有疤的那个已经从头到脖子都气红了。 今天的遴选仪式条件严苛,二十八人里只能有两人获选。早有传言说其中一个名额已经被关系户内定。也就是说,能给人自由争取的名额只剩一个。 他就是奔着获选来的。他一定要取得突破计划的名额。为此他早就打听到多数人的底细。虽然目前还没彻底摸透,但他很确信,周明烟应当就是那个内定名额的关系户。 一定是因为早就被开除,她想借着突破计划这个立功的机会重回军团。不然的话她今天根本就没机会来到遴选仪式的现场,没机会见到他们这些真正从小受训的军人。 ——个被开除的东西而已,她也配? 本来想让周明烟知道,自己已经摸清了她的肮脏事。结果对方一开口,比他狂多了。直接把在场的人都打成了需要争抢机会的庸才。 “怎么。”伤疤哥怒极反笑,“我们不是精英,只有你是?你是联邦亲自请回来的,是么?” “不然呢。” “别装了。”伤疤哥说,“联邦要是真请你加入突破计划,我们会不知道?” “哎哟。”周明烟乐,“消息这么灵通,我看你们的关系才是真的硬啊。” “我们都是清白的军人世家,不像你是个罪犯坯子!”伤疤哥身后的一个omega尖叫起来。 “都联邦的军人世家了,还清白呢?”周明烟哈哈大笑,“你们这属于是当了脱【/】衣舞男还要立牌坊哦。” “你他妈——” 斗鸡们炸了锅,伤疤哥直接就要冲上来。他的跟班理智尚存,一边一个架住他。但伤疤哥一挣就把他们掀翻,像头蛮牛。 周明烟站着不动,等他冲过来。 别的先不提,论打架她可没怕过谁。甚至她的无责搏击曾经蝉联全区冠军。这意味着她当年的对手全部主动认输,否则会生生被她打死在台上,且不需要她承担任何责任。 场地有监控。对方先动手,人证物证俱全,正好她也好久没打架了。但周明烟还没来得及动一下,斜刺里冲出个粉色的影子,直接把伤疤哥撞到一边儿去。 冲来的是个陌生姑娘,看着相当纤细,但力气很大。伤疤哥被撞得歪向一边,力道失衡,四肢并用狗爬五米才站起来。 跟班堆里有轻轻的笑声。 伤疤哥于是也笑,一个一个捏着自己的指关节:“展星徊。你他妈想死是不是?” 他暴怒状态下又丢了面子,现在完全像条见谁咬谁的疯狗。姑娘显然被他这幅样子搞得有点害怕,但还是据理力争: “这是周舰长,齐上将在找她!你打了她,你就会有麻烦的!” 撂下这句话,姑娘转头就拽住周明烟。“周舰长我们走吧,我带你去见齐上将。” 她生拉硬扯把周明烟从这儿带走。周明烟被她扯着,身后仍然传来伤疤哥嘶哑的笑声: “哦,你这是为我好啊?我他妈谢谢你呗,展大人!” 周明烟扭头看。伤疤哥咆哮起来: “周明烟,识相的话就滚出基地,滚出仪式,你不配做飞行员!!” 姑娘听了这话,直接开始一路小跑。直到把周明烟拐进了观众席下的走道里,才松了口气。 “周舰长,这儿有实时监控,很安全。”她对周明烟保证,“你就在这待着,庞天不敢追过来的。” “不是说要带我去见齐上将吗?”周明烟问。 “……没有,我编出来的。对不起。”姑娘拘束地理了下颈上闪蓝光的alpha抑制带。“我只是想把你从那儿带走,你对上他们,真的会有麻烦的。” “我能打得过他们,傻丫头。”周明烟不以为意地挥手,“怕什么。” “他们都有军官或者联邦高层的关系,想找你麻烦是很容易的!” “没听他们说吗,我后台也硬着呢。”周明烟说。 她只是随口一说,那姑娘却一下子炸了,人都蹦起来:“你不许这样讲,你明明知道他们是在污蔑你!我知道你是平民家的孩子,你是二区出来的,没有后台,从小到大的荣誉都是你自己赢来的,你不许这么说自己!” 周明烟已经掏出雪茄,这会儿叼在嘴里都忘了点火,稀奇地看着她。 “……啊?” “你所有的采访,报道,还有你之前在升星典礼上的发言,我全部都看过,我还做了剪辑!”姑娘说得很急,像是等这个机会很久了,“我了解你是什么样的人,周舰长,我特别相信你!” “啊??” “我是你的偶像,周舰长!” 姑娘郑重其事地口误完,一个激灵,开始啪啪拍自己的脸蛋:“……你是我的偶像,你是我的偶像!!我崇拜你好久了周舰长,你超级超级厉害!!” “哈。”周明烟吸了口烟,“我居然还有小粉丝呢?” “怎么没有?我和我身边好多同学都喜欢你,我们都相信你不会抢军功,我就知道早晚有一天你会回到军团的!!” 姑娘热泪盈眶。周明烟若有所思。 “……展星徊,是吧?” “是我!”展星徊说,“本来就是来陪跑的,没想到能见到周舰长真人,我好值啊!!” 全息环亮起来,是陆寻烬找不到她人,把电话打了进来。展星徊一眼看出她在忙,直接给她鞠了个躬: “你忙吧周舰长,我不打扰你了,我还没换训练服呢!”她扯了扯自己身上粉色带印花的外套,“你一定要当选啊周舰长,你是最当之无愧的突破计划执行人!” 这个把突破计划当荣耀的傻姑娘于是一溜烟跑了。周明烟笑笑,接起电话。 “你在哪。” “……我不知道。”周明烟环顾四周,“我在绿色的椅子脚底下?” 话音刚落,陆寻烬抬着手腕找过来。周明烟一抬头,他就站在那排绿椅子边上,手握着栏杆。 “你能不能让人省点心。”陆寻烬说,“我走了八分钟二十三秒,你就跑到这儿来。” “我这……”周明烟迅速把雪茄给掐熄了,剩余部分直接扔进垃圾桶,“我迷路了。” 鬼才信。陆寻烬不回答,走下台阶,把她迎出来。“流程调整,入选名单公布的时间仍然是下午,但遴选环节半小时后就开始。” “说变就变,果然是我们至高联邦的味儿。” “这次不是拍脑袋的决定。观测基地那边出事了。”陆寻烬说。 虽然他没说具体情况,但如果观测基地有什么能影响到遴选仪式,那这件事一定和k星周边的不明黑域有关。 “总统办公室直接通知,整个突破计划的流程要尽可能缩短。不出意外,一个月后就会先送一支舰队进行新一轮探索。” 周明烟说:“你们是真恨飞行员,生怕他们不死。” 她没兴趣再和陆寻烬讨论这个话题。在她看来,突破计划本来就是个九死一生的任务,联邦的决定更是雪上加霜。 陆寻烬果真转移话题:“刚才场地里的那群飞行员。” 周明烟看着他。 “我也是才听说,他们对你有些敌意。”陆寻烬说得谨慎,“但我希望你明面上尽量少起冲突。” “懂了,陆上将想叫我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我没这么说。”陆寻烬服气她歪曲事实的能力,“我是在为你考虑。现在联邦正愁没有你的把柄,这些都是高//官家的孩子,你明着对抗容易吃亏。” “高//官家的孩子怎么了。”周明烟懒懒地说,“我也有后台啊,我不是有陆上将嘛。” “……我的意思是……” “陆上将您肯定会向着我的嘛,是不是。”周明烟语气长拖拖。 陆寻烬现在也摸清和周明烟相处的秘诀了,这人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别管她是为了套近乎还是看他破防,只要顺着哄着,她配合度就会高很多。 此刻几乎看不出女人恶劣的脾性。垂着眼,睫毛一抖一抖的,锐利的唇角弧度柔和。像是故意装乖讨巧的淘气学生。而老师明知她顽劣,却仍会心软,愿意将计就计放她一马。 “是。我会向着你。”他低叹,“但与其扩大事态,不如等一等,过后用你的教官身份直接把他们踢出去。这些学生的资料,稍后都有你一份。” “好。陆上将讲得特别有道理,陆上将说什么我都听。” 明目张胆的攻势让陆寻烬觉得不太对劲,却又毫无办法。他看了看时间:“快开始了,我去换衣服。” “我能跟你去更衣室吗,就在门外等你。”周明烟仍然低着头,一副可怜的样子,“你不在,我怕那群飞行员又欺负我。” 陆寻烬很清楚,只要她不想,谁都欺负不到她。但现在情况似乎又变成了熟悉的样子,周明烟步步为营,他也对她的想法一清二楚,然而他没办法阻止她。 如果现在拒绝,她能说的可就太多了。 不管怎么说,周明烟只是浑,但不傻。她不至于冲进更衣室往他脸上泼薄荷。 于是陆寻烬面无表情地回答:“你想来就来。” 他很警觉,直到现在还戴着那个半透明的面罩。可是遴选快要开始,他不可能把面罩戴到仪式上去。周明烟非常期待,乐滋滋地跟着他走,七拐八拐绕进观众席后的宽阔后台。 这里的更衣室先按男女划分,再按照第二性别划出属于每一类的区域。正因如此,两个更衣室大门隔了八百丈远,周明烟也不好明晃晃离男更衣室太近,于是溜溜达达,往走廊另一头走。 走到一半,她听见了尖叫。 都没用得着反应,周明烟拔腿就往女更衣室冲。越靠近就越听见里面传来的尖叫,跑到门口时,她听见屋里有男人的声音。 “你他妈跟我提齐上将?你这辈子见过齐上将吗?你跟我撒谎?” “庞天!庞天放开我,求你了,庞天!” “你也配来掺和,你也配参加遴选仪式,只知道跪舔的废物!” “放开我,放开我!”展星徊惨叫,“放开我!我要去参加仪式,放开我!” “放你妈呢!”庞天笑了,“来,把她手腕给我拧断,我看她是不是没手也能开流体舰!” 男女的尖叫、狂笑与怒吼搅在一起。他们团团围住满脸血泪的展星徊,背对着更衣室的门。 等他们听到脚步声,再转过身来的时候,周明烟的拳头已经砸在了庞天脸上。 15、15 展星徊的手还没断,庞天整个人就飞了出去。 他撞在柜子上,当即飙了鼻血。稳住身体的间隙,其他两个奉命殴打展星徊的人也已经被踹倒。其他人看到这情况,也不敢对周明烟动手,只能眯着。 于是更衣室瞬间安静下来。庞天气得发抖,回头一看,周明烟就站在他背后,冷冷地对他笑。 “这就是你们军人世家的做派吗?” “你打我?你他妈敢打我?!”庞天出离愤怒了。 他万万没想到周明烟敢上来就动手。从来只有他打人的份,对方永远不敢动他,毕竟他父亲在联邦调查局,祖父退役前也是联邦少将,他自己执行任务时也为联邦流过血,手上的疤就是证明。 真起了争执,他不会吃亏。所以没人敢惹他。然而周明烟这一拳就是打了,也不可能收回来。一群人噤若寒蝉,只有地上的展星徊还在呜咽:“周舰长……” 展星徊居然还敢出声。庞天想也不想,直接踹了过去。 还没踹中小姑娘,周明烟踢开他的腿,揪着他的脖子,把他摔在更衣室的空地上。 “起来啊。”周明烟说,“不是很能打吗?继续打。” 这女人看着瘦,但力气大得吓人。而且控制力极强,就连他挨摔的位置都是她计划好的。庞天关节受挫,一时竟然动弹不得,好容易起了身又被踹倒。 哪怕是想要躺着攻击,他哪里发力哪里就会挨打,对方用的都是巧劲,他根本没法还手。 ……简直跟噩梦一样。他连爬都爬不起来,狼狈地在地上滚了半圈,周明烟又用脚把他翻回原位。过了一分多钟他才找到机会站起来,指着周明烟,浑身发抖。 “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周明烟说,“七八个人跑进女更衣室霸凌别人,你想怎么样?” “我这是让她知难而退。”庞天眼睛瞪得吓人,“她和你一样,不配加入突破计划!只会死读书的东西,抢人军功的东西,就不该出现在这!” ——周明烟眯着眼盯了他一会儿,突然有点明白了。 这个庞天,应该已经搞定了今天参与选拔的多数飞行员。纵使家里有靠山,突破计划毕竟涉及到联邦,不可能纯靠关系让他加入。于是他威逼利诱,或者直接恐吓殴打,让有可能和他竞争的人都主动放弃,让出唯一一个名额。 刚才故意想要激怒周明烟,估计也是在想办法惹她冲动,好把她赶出遴选仪式。 ……不是,这突破计划到底哪儿好啊?白送她都嫌弃的东西,这家伙却疯狗一样地争。 他这么想要,那周明烟就得让他尝尝得不到的滋味了。 “配不配,得靠实力说话。”她说,“打人也算你的本事?” “我们这是无责搏击。”庞天冷笑,“把她打死,都是她自找的,是她无能!” “哟呵!这小借口找的。”周明烟也笑了,“展星徊自己知道自己在‘无责搏击’吗?你要比无责搏击,怎么不找我啊?” 庞天说:“和你有关系?” “怎么没关系?你不是觉得我俩都该滚蛋么?”周明烟说,“你打赢我,我和展星徊马上就离开基地不再回来。怎么样?” 庞天气急败坏:“你有病!你靠偷袭攻击人,你也好意思说?!” “别怂啊。”周明烟逐渐阴阳怪气,“你又不怕偷袭,你肯定藏实力了啊。刚才满地打滚儿都是专门让着我呢。” 她在激他。但他打不过周明烟是明摆着的事,双方都清楚这一点。庞天喘着粗气转头: “行啊展星徊,咱俩光明正大地比。待会儿选拔有流体舰试飞,咱俩竞速。飞不过我,你就给我滚。” 展星徊带着哭腔喊了一句:“你都把我的手打坏了,我怎么和你竞速?!” “那你不就是废物么?”庞天嗤笑。 “手坏了就让人家养养,我代表展星徊和你比。”周明烟说。 庞天气急败坏:“周明烟,你拿着个假军功真当自己是天才舰长?” “我是不是天才,飞一圈不就知道了吗?”周明烟说,“老规矩,只要你赢,我和展星徊马上退出。” “……展星徊的事和你有鸡/毛关系!” “怕输就直说,你个小怂屌。”周明烟又乐,“不是想让我消失吗?怎么连淘汰我都不敢啊?” “他妈的比就比!”庞天咆哮。 话赶话到这儿,他不可能再推脱。他绕开周明烟,气势汹汹地走出了更衣室,直奔场地去了。其他跟班也仓皇地逃了出去,展星徊躺在地上哭出来。 “周舰长……你都好几年没开过流体舰了……” “模型机,也就当个普通飞机做做大气飞行而已。”周明烟说,“我没时间了,你自己爬起来,把脸洗洗,参加选拔去。” 她也扭头就跑,但是先去相反的方向,一头闯进男更衣室。 男alpha更衣室里安静得不像有人在,只有浅淡的尤加利叶气味慢慢弥散开。陆寻烬坐在更衣室尽头的软椅上,明明已经穿戴整齐,却一直没起身。 离得老远,周明烟都能看出他胸膛起伏得明显,耳根也红着。面罩已经摘掉了,他戴着唇线。 ……估计是戴唇线的时候,近距离嗅到了手上的薄荷气味。加上信息素沉积严重,他对薄荷的反应越来越强烈。周明烟这样闯进来,他居然没气得直接起身,只是怒视着她。 “你满意了,周明烟?” “不不不你误会我了,”周明烟按着他的腿俯身,恳切地看着他,“待会儿我要和庞天竞飞。” 她眼睛亮得惊人,显然是认真的。尽管腺体肿热,手脚都使不上力气,陆寻烬还是差一点就挣脱她站起来,又被她按回去。 “什么意思?!周明烟,你——” “帮帮忙,别让老东西们把我击落,其他事不用你管。” 说完她就要走,陆寻烬一把拽住她。天生侵略性极强的alpha,即使此刻都在被信息素折磨,手上的力道仍然很大,携着一股子压迫感。 “周明烟,你给我说清楚。”陆寻烬说,“你是想在选拔过程中偷驾模型机?再公然和备选人竞速?” “这怎么能叫偷驾呢?我是教官,开开模型机不是很正常吗!” “我说没说过,叫你别明面上和他们起冲突!”陆寻烬气得声音都提高了,“给你筛选学员的机会都不够吗?你——” “仗着‘军人世家’霸凌别人,光‘筛选’有什么用?”周明烟使了不少力气,终于甩开他,“你力气还挺大是吧,陆上将?” 怕他真的拦住自己,她抬手就摘下抑制带。薄荷气味甚至没弥漫开,陆寻烬已经重重地坐了回去。 他实在是太难受了。这种感觉比易感期不适得多,甚至比一生一次的分化日都痛苦,像是浑身都在跳电流。何况陆寻烬生来没纵容过自己的腺体,每次都提前吃药注射,无知无觉地度过易感期。 从未承受过压力的身体这时候已经不堪重负,他连脊柱都开始剧痛:“……周明烟……” 亏他还以为她不会冲进更衣室朝他泼薄荷——她明明就会,而且她现在就在做! 他视线模糊。周明烟的笑容在他视线里氤氲开,人慢慢俯下身去。 “周明烟,你……” 上将的声音都变得虚弱了。说话时,口中坚硬的银质唇线也随之成了阻碍。 于是她亲手帮他摘掉。闪亮的、干净的金属表面,已经染上不起眼的暧昧水痕。 “陆上将。”周明烟说,“信我一下。” 她心情非常好地离开更衣室,一路直奔试飞场地。 为了最大限度提高效率,整个选拔流程是交错开的。这也就意味着,当飞行员们两两成组开始接受测试时,a组还在反重力舱,b组就已经在试飞了。 庞天和展星徊原本不是一组,排得也并不靠前。但不知怎么,才两组过后,负责测试的军官就叫到了他们的名字。 周明烟仍然没有出现。只有庞天站在她身边,冷笑着接受检查。 展星徊已经开始浑身发抖。 更衣室里,多亏周明烟来得及时,她的手腕才没被扭断,但手指还是挫伤了,尾椎、肋骨都在剧痛。现在周明烟不在,她这个状态又根本不可能飞得过庞天,如果自己输了的话,是不是也等于连带着把周舰长拖累了? 她坐到驾驶舱里。舱门合拢,她硬生生把眼泪憋回去。这虽然只是流体舰模型机,也只能在大气或浅空试飞,但仍然比民用、军用穿梭机都危险,舱内压力也很大,起飞时流泪甚至可能伤害视神经。 “庞天,展星徊。5分钟,按既定线路绕首都区一圈,完成相应动作,回到标记点。严禁碰撞,严禁进入浅空。准备进入加速一阶段。” “粉猴子,三分钟。”庞天在联络语音里冷冷地说,“我三分钟之内会飞完这一圈。” “听指令,点火。” 狭窄焰光爆燃一瞬,两架流体舰瞬时冲天而起。展星徊心如死灰地操纵仪表盘。 下一秒地面震颤,所有人都看见,从训练基地的地库里,冲出了第三架流体舰。 ——一架废弃的、旧型号的流体舰模型机。 测试军官睁大了眼睛,观众席上的领导们直接站了起来。展星徊连呼吸都屏住了,死死盯着视镜里的废弃模型机。不远处的透明舱盖里,庞天似乎咬牙切齿地骂了句什么。 然后频道灯亮起,他们同时听到了她兴高采烈的声音: “哎呀,这频道真难连。估计是信号模块要坏了吧。” 周明烟笑着说。 “来比赛吧,小庞天。输的人,永远给我滚出军团。” 16、16 庞天没回答,咬着牙抓紧舵盘。 先不说她是从哪儿弄到的——周明烟开的那架流体舰,作为模型机都已经被废弃多年,各个性能模块都不合格,甚至根本没动力进入宇宙浅空。 ……她是有多狂,开着这样一架流体舰和他竞速?! 庞天狠狠把推杆压到二档,在流体舰尾端,喷焰变成了光束。重压把他推在驾驶座上,他一刻不敢松懈,紧紧盯着视镜,却发现周明烟的流体舰超过了展星徊,像鬼一样迅速追了过来。 两架舰船一个紧咬着另一个,展星徊跟在后面点儿的位置,三架流体舰瞬时就消失在了基地上空。观众席上的领导们都沉默,何上将问负责测试的军官:“怎么回事?” 那军官脸色早已经变了。他也说不出来怎么回事,便一直在试着联络那架废弃舰。但那舰老得信号模块都出了问题,外来频道根本联络不上。何上将看着他手忙脚乱,厉声道:“叫它停下来!” “怎么停?”军官傻眼了,“上将,要它停下来,恐怕得直接击毁它!” “我看用不着,老何。”齐上将笑着说,“e-a17模型机,这个型号已经退役了12年,最近几年连基础检查都已经取消。你要是想叫它停,等它自己从天上掉下来就行了。” 他们说话的功夫,周明烟已经只落后庞天半个舰位了。 庞天有几秒钟真被吓到了。他没想清楚周明烟是怎么做到的,她那架舰船不可能快过他。但接着他调整视镜,看见她的流体舰背后光柱泛黑。 靠引燃达到初始速度后,流体舰进入第二类加速,靠粒子聚变实施推进,尾部喷射出的粒子流便会形成类似光柱的视觉效果。 而光柱泛黑就意味着聚变反应到达上限,在二类加速的状态下,流体舰不可能更快了。要想更快就得进入三类加速阶段,凭借周明烟那架破模型机的情况,是根本做不到的。 也就是说,周明烟现在就已经把她流体舰的速度开到了最大。而庞天才刚刚进入二类加速而已,稍稍提升一下速度,周明烟就不可能赶上他了。 刚才还狂着呢,这会儿不就黔驴技穷了么! 庞天的紧张一下子消失大半。他简直想大笑,这时频道里传来测试官的声音: “庞天,展星徊,不要受陌生舰船干扰。现在完成第一个指令动作,斜面跃升一千米。” 两架崭新的模型机马上做出反应,齐刷刷地倾斜两翼,与此同时急速上升。周明烟那架模型机显然收不到信号,但观察他们的动作后,竟然也跟着作出反应,完成斜面跃升。 两人说好了竞速,周明烟其实大可以钻空子不做指令动作。在庞天眼里,她这纯粹是傲慢的挑衅。跃升完成,他马上就加速,即使周明烟还维持着最快速度,也在被他慢慢甩开。 “真有意思。”他得意地对展星徊说,“不知道她哪儿来那么强的自信。” 展星徊保持沉默。 庞天确实很强。在高速状态下,第一个指令动作仍然做得很完美,想必之后也不会差,而她因为受了伤,手都在抖,有一会儿差点感觉自己要握不住舵盘了。 现在已经一分钟过去,他甩开周明烟不小的距离,既定路线也飞完了超过三分之一。如果是这样,他的确可以用三分钟飞完五分钟的行程。 “第二个指令动作,俯冲减速30点。” “操!”庞天当即就骂出来了。 第二个指令动作怎么会是减速?!他才刚刚把速度提起来,这时候不得不又狠拉操纵杆,反应慢了展星徊半拍,而周明烟刚刚没他快,也就没他狼狈,居然还趁着俯冲的当儿追了上来,和他并排。 两架流体舰齐驱并进,周明烟扭头对着他挤了挤眼。庞天不想看她,怒气冲冲地注视着前面。 周明烟于是低下头去,看样子是在捣鼓自己的信号。终于又一次连上庞天的频道,他耳机里断断续续传来她的声音: “你生气的时候,鼻孔好大。” 庞天青筋暴跳,这时候第三个指令传来: “最后一个动作,同步绕轴切舰位。” 前两个指令,是大气和宇宙飞行中都常见的动作。而最后一个指令“切舰位”,则算是常见的宇宙浅空作战动作,通过战术换位来有效地规避攻击。 这动作不难,庞天本来只需要好好和展星徊换个位置就可以了。可是第一展星徊被他甩得太远,第二周明烟还在那评论他的鼻孔,他气得脑子不过血,冲着周明烟就怼了过去。 周明烟听不见指令,没想到他会一下子突过来,马上抬高舰位。废弃模型机顶不住接二连三的高强度操作,猛地倒挂着翻了半圈,才勉强摆正自己。 “我靠!!”周明烟惊魂未定地大骂,“这小兔崽子!” 再抬眼一看,庞天已经切换到她刚刚的位置,扬长而去了。 ……她算看出来了,庞天是想完成切舰位的动作,更巴不得借着这个机会撞死她。但流体舰远比真正的大气飞机更危险,就庞天刚才过来的那一下,很可能先把自己卷进周明烟的气流层里机毁人亡。 就这种冲动的类型,可真不是个好苗子。 她啧啧两声,继续加速,维持最高速度。还剩最后三分之一的路程,刚才庞天那一下又让她落后了不少,即使她把流体舰开到冒烟,也不可能快过他了。 “周明烟。”庞天这时候回复了她的信号,声音也断断续续的,“亲眼看着吧,是谁该滚出军团。” “周舰长,没事,你别太冒险了。”展星徊也忍不住开口了,“我其实没关系……” 她发现自己的信号发不出去。是周明烟为了减少无效耗能,开始关闭其他模块,通讯、定位、紧急避险全被她关了。 但这样也没什么用。两人差得太多,庞天遥遥领先。他的面前已经再次出现基地的影子,很快就会返回标记点,取得胜利。 庞天露出笑容。 他这时候终于确定,周明烟就是个骗子。那么自信的样子,搞得他真以为她有什么能耐,现在还不是坐着等输? 击败一个欺世盗名的假天才,可真是让人快乐。待会儿周明烟滚蛋的时候,他要用全息环拍下来再发到星系通网上去,让所有人都看看昔日的天才舰长是怎么被他击败的。 地图标记点上方的全息数字急剧减小。还剩500千米……300千米……他就快要…… ……怎么回事。 流体舰发出不祥的轰鸣声,明显是在无效运转。仪表盘上的速度骤降,近在眼前的终点忽然就靠近得慢了。 庞天睁大眼睛,压下推杆加速。但是不管怎么加速,他的流体舰就是越走越慢,越走越慢。 再加速就要进入浅空速度,就要犯规了,可流体舰还在减速,相比刚才的冲刺,简直就是龟爬。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刚刚才彻底消失的紧张感,突然加重五倍十倍,朝他反扑回来。他马上想要开启通讯,报告流体舰异常,但他强烈地感觉这可能和流体舰没关系。 这他妈更可能和周明烟有关系! 庞天手脚冰凉。他拒绝这个想法,不让自己这么认为,而是重重点按屏幕开启通讯,联络地上:“2921庞天,报告流体舰……” ……他还没说完,周明烟超车了。 庞天瞬间失声。他眼睁睁地看着她从他身边掠过,直到超过他,然后,她的速度也突然慢了下来。 两架流体舰都在龟爬。庞天从视镜往后看,展星徊的流体舰也在减速。这下他没办法“报告流体舰异常”了,三架流体舰都这样,总不可能是同时出了异常吧? 地上的测试官声音冰冷:“2921庞天,你要报告什么?” “我,我……” 庞天都忘记要说什么了,他脑子都乱成一团,只是不停地加速,加速,直到流体舰甚至发了出不堪重负的可怕声音。周明烟只比他靠前一点点,只要他能稍微加速就会赢了。 可是周明烟已经抵达了终点。 在减速之前,他们就已经离终点很近了。庞天根本没时间再操作,他眼睁睁地看着周明烟过线了。 “轰——!!” 废弃流体舰爆鸣,用尽全力下沉,突然又恢复了正常速度,往前猛冲,又立刻拉转舰头盘旋回来。观众席上甚至有人惊叫,所有人看着那架废弃舰失控地翻滚了几圈,稳稳落地。 舰门冒着白雾开启。长腿从驾驶舱跨下,周明烟摘下头盔,甩了甩如云的拳曲长发。 ——真可惜啊,这会儿没有尖叫欢呼,也没有掌声。 只有一大堆脸色奇臭无比的军官站在那儿,舰队上将齐和安,联邦守卫军上将何清景,以及军团上将陆寻烬站在最前面,所有人都默默地看着她。 周明烟觉得他们眼看就要开口说点儿什么了。好在这令人尴尬的情况没有维持太久,因为庞天的流体舰紧接着就落了地。舱门打开,他跌跌撞撞地走出来,摘下头盔时露出苍白如同死人的脸。 周明烟于是朝他走过去,直到两人相对而立,她抱起胳膊。 “知道自己为什么输么。”周明烟正色说,“因为你只知道学,不知道用。刚才试飞的这两分五十七秒里,你脑子里出现过‘黑域’两个字吗?” 庞天鼻孔又大了。显然,他因为她谆谆教诲的语气而愤怒。 但周明烟才不管他愤不愤怒。她给兔崽子上课是假,给自己戴高帽、让军官们别为难她是真。果然,一听黑域两个字,军官们脸色都微微松弛。周明烟继续说: “黑域的出现,目前学界公认只有两种可能原因。一种是极端引力变化,导致光被牵引,光速无限降低,形成黑域。另一种是空间折叠,反物质、黑洞等等因素导致空间刚性扭曲,舰船无法进入或穿越,形成黑域。” 她在笑。 “提问,流体舰进行粒子聚变加速时,尾部光柱为什么会发黑?” ——当然是因为极高密度的粒子流冲击,导致大气中空间形成短时扭曲,也产生了类似黑域的存在。 原理完全相同,只不过大气环境终究和宇宙不同,所以流体舰经过时仅仅是减速,不至于直接停滞。 实际上,哪怕他们开得慢点儿,等粒子能量消散,大气重新流平,不到终点时类黑域也就消失了。问题是,他们是在竞速!比的就是谁更快! 两分多钟就回到了起点,正是类黑域四面八方扩散,严重影响速度的时候! 庞天也听懂了,有一瞬瞳孔都因恐惧微微扩大。 ——就连这事,都被周明烟算进去了? 她算进去了,不然她不会从始至终这么笑眯眯的,显得很游刃有余的样子,她……她…… “别提探索黑域了,就连面对着黑域,你都反应不过来。庞天同学,你这样子就算加入了突破计划,在宇宙里是要怎么办呢,临时查教科书吗?” 周明烟上前,假装体贴地为庞天整理衣领。 “我亲眼看着了,小朋友。”她在庞天耳边低声说,“你说到底是谁要滚出军团呢?” 庞天如遭雷击。他对面那双桃花眼潋滟又明亮,笑意促狭。 他突然大吼起来: “你没权力让我放弃选拔,还有那么多环节没完成呢,你又不可能样样都比我强!!” 他越说越激动:“你想加入突破计划,就把所有环节都完成啊,凭什么竞速赢了我就叫我退出?!” “啊?”周明烟却惊讶地笑了下,“我为什么要把所有环节都完成?我是教官啊。” 庞天一瞬间又哑了。 他张着嘴却没能说出话。这时候,周明烟神情终于冷下来。 “庞天,选拔前拉帮结派,殴打同学,专业技能不过关,理论不熟练。” 她说: “作为突破计划的飞行员教官,我有权拒绝你成为我的学员。” 17、17 庞天没动也没回应,因为他还在反应她的上一句话。 什么叫教官……什么叫她是突破计划飞行员教官啊? 她怎么能是教官呢?她是个被清退的,突破计划她原本应该求都求不到,凭什么现在她就成管事的了,开什么玩笑?! 何上将这时候冷笑一声,说:“我倒没听说过,你是突破计划的教官。” “你不是管联邦守卫军的吗?”周明烟的反问简直天真无邪,“舰队教官的事,不用你听说吧?” “差不多得了,周明烟。”陆寻烬说,“何上将,这事是我定下的,我已经为她启动注册程序。突破计划的新一轮训练中,周舰长会担任总教官。” 他声音疲惫。颈后隐隐露出黑色药纸,应该是常用的紧急镇热贴,周明烟看出陆寻烬被她的信息素折磨得不轻,但他仍在为她说话: “各位也看得出,周舰长的理论水平和实战经验都在金字塔尖。她无法亲自探索黑域已经很可惜,我想,至少应当让她传授些经验给舰队。” 陆寻烬也没说错。周明烟的能力确实无可替代。先不说那架废弃流体舰是怎么被开出来的,敢开着破船利用黑域规则在首都区竞速,最后还能取胜,联邦上下应当是找不出第二个人了。 ……事实证明,即便几年间连看都没看过流体舰,再归来时,周明烟仍旧是周明烟。你可以说她不守规矩,不成体统,但是没有人敢质疑她的天赋和才华。 更重要的是,陆寻烬是军团上将,无论是舰队还是联邦守卫军,都被囊括在了他的职权范围内。至少此时此刻,他说话是真的有用。 何上将对着这个年纪轻轻却压了自己一头的男人敢怒不敢言,陆寻烬又转向周明烟,说了句:“知道你急着选拔人才,但这方式过于极端了。” 嘴上是在指责,实际上直接就给周明烟找了个漂亮的理由开脱。周明烟就坡下驴,垂着头说:“是庞天同学提出要比赛,还想赌上展星徊同学的前途。我认为这种竞争方式不正当,就只好用我的手段干预了。” 庞天急得马上要喊,何上将用眼神示意他闭嘴。“无论如何,突破计划事关整个k星,周教官在前几个环节就轻易淘汰优质学员,这样合适吗?” “啊?为了得到名额把同学堵在更衣室里暴打,也算优质学员吗?”周明烟转身,对着展星徊招手,“展星徊,过来!” 展星徊还没走近,她那双伤痕累累的手就已经很显眼了。有人震惊地啧了一声。于是庞天也受不了了。 他感觉自己在这里多待一秒都是耻辱,何况一旁还有等着之后试飞的飞行员们逐渐靠近,甚至有人在举着腕上的全息环录像。 “录你们妈呢录!”庞天暴跳如雷,一扭头,发现周明烟居然也在录,“你——” “庞天同学,试飞开始前我们说得很清楚。只要你竞速输给我,就直接退出军团,也不再参与突破计划。”周明烟说,“现在我只要你一句话,你是履行诺言,还是毁约继续待在这里?” 她笑了笑。“要是你就想留下,我也拿你没什么办法。就让你的同学们好好评判一下,一个喜欢拉帮结派的人到底适不适合进入宇宙。” ——这是在隐晦地威胁他,要把被录下的他的丑态传播开来。 “不。” 庞天说了一个字,居然就眼泪汪汪了。他终于感到五雷轰顶,以及真心实意的后悔,自己确实不该招惹周明烟。实力也没比过,家世他现在也不敢提,毕竟陆寻烬就站在那儿。 “这些都是污蔑。”他哽咽着,但两个军官已经走上前来。 齐上将上下打量他,说:“你就先接受调查吧,看看周教官的话是不是冤枉了你。” 众目睽睽下,庞天被两个军官给押走了。 场地顿时清净了,少了一种藏污纳垢的烦人劲。周明烟没什么表情,也没再看任何人,只是说:“既然这事暂时解决了,我就先走了。” 有陆寻烬给她垫着,这群军团老狗的质问比她想象的还要无力。何上将看着是想要叫住她,但齐上将按下他的手。 “周教官,下午来参加遴选仪式公布——” 周明烟已经扭头走了,转眼就跑起来,把齐上将的声音甩在身后。陆寻烬看出她状态有问题,马上跟住。 两人一前一后绕回了室内,周明烟咚地滑下去,一屁股坐在了女更衣室门口。陆寻烬只晚了几秒靠近她,她整个人已经瞬间被冷汗浸湿,脸色也难看下去,捂着胃部又是咳嗽又是干呕。 陆寻烬惊道:“怎么回事?” 脚步匆匆到了她身边。周明烟闭着眼睛:“我太久没开流体舰了。” 蒋医生说得没错,自己的身体真快作烂了。熬夜导致眩晕,吸烟导致呼吸不畅,酗酒落下病根的胃在加速中就已经剧烈不适,将近四年没经历过任何训练,大脑也已经开始遗忘如何适应飞行。 “……开那样的流体舰,本来就不可能好受。”陆寻烬听起来似乎有些焦急,“地上凉,起来找把椅子坐着。” “我会吐在你身上。” 从下了流体舰开始她就想吐了。所幸最强大的alpha,对自己身体的掌控力也是一流,至少可以尽可能掩盖住不适,先让不知天高地厚的崽子滚蛋。 淡淡的尤加利叶气息向下落。陆寻烬抓住她的手臂,把她往起架。周明烟头晕目眩,站都站不稳,于是一把抓住陆寻烬颈后的衣领,把他往自己面前按。 前一秒还难受,下一秒就突然动作。陆寻烬只是愣了一下,就被她揪着领子原地控住。接着她整个人靠过来,额头顶在他下巴上,深深地呼吸以便缓解眩晕。 可她的手仍旧不由分说地抓着他。 越是不适就越强势,甚至修长的食指和中指都陷进上将柔软的头发,从脑后按着他,要他的头调整位置,以便她靠得更舒服。 陆寻烬简直是被钉在那儿动弹不得。周明烟仍然靠着他,闭着眼睛深呼吸。她的手指都把他抓痛了,而且那股若有若无的薄荷气息,又开始折磨他。 “周明烟,起来。”陆寻烬面无表情,“你靠着我算怎么回事。” “我走不动。”周明烟含糊地回答。” “我扶你去找软椅。” “别……咳……你干嘛要折磨我?” 后颈又开始胀痛,眼看着刚才的药都快白贴了,陆寻烬气得笑了一声:“咱俩到底是谁折磨谁?今天你闯进更衣室的账我还没和你算。” “是为了陆上将你最喜欢的正义啊。”周明烟喃喃地说,终于抬起头来。 她手上的力度松了点儿。陆寻烬看见那双懒懒地睁了一半的桃花眼,不知是因为不适还是飞行的余韵,一点儿水雾在里面,折射出几乎璀璨的光芒。 女人在认真地打量着他。促狭的神情,尖锐的笑意,此刻全都消失不见。于是她笑起来时干净且柔软,低低地、小声地说了句: “陆寻烬,你真好看。” 近在咫尺的上将仿佛被定格了。 周明烟没再管他的反应。手指用力,她又把他扣了过来,继续用头顶住。 她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呼吸着,发梢垂到他手上。陆寻烬浑身僵硬,神情和刚才没任何区别,也没有什么动作,任她靠着。 如果不看他无意识挤压的手指,如果不看颈上抑制带逐渐闪烁变色的蓝/灯的话—— 因为陆寻烬发现,自己的心脏跳得很重,又很快。 比后颈深处跳胀的腺体还要快。 他仍然表情不变。只是默默调整了自己的位置,直到她能安心地埋脸进去,随即小心抬手,单手操作全息环,把今天参与选拔的二十八个飞行员的资料全部发给周明烟。 ……调资料需要权限,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他花了一阵子才搞定,终于发完资料时,周明烟的呼吸也趋于平稳。 陆寻烬放下手臂一抬眼,越过周明烟的头顶,他和陌生男人四目相对。 陌生男人高个子,皮衣外套和紧身裤,倒是很配俊朗里带着骚包的长相。他就站在男更衣室外的位置,估计已经从更衣室里走出来好一会儿了。此时还在不错眼珠地盯着陆寻烬,以及紧贴在他身上的周明烟。 陆寻烬抿了下唇。 也没什么,无非就是被人撞见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昵举动。反正从见了周明烟第一面开始,生活就越发比从前荒谬。 他说:“有事就说。” “陆哥,我不是故意问你哈,”陌生男人指了指,“你怀里那个是周明烟吗?” 周明烟这时终于忍无可忍地动了。看样子恢复得差不多了,没用陆寻烬扶,自己转向陌生男人。 张嘴就骂:“怎么又特么是你啊?” “我是来参加遴选仪式的啊!”男人笑着摊了摊手,“我昨晚特意跟陆上将打过招呼的,还记得吗,陆哥?” 陆寻烬马上记起来了。就是这个人骑着摩托车按他家的门铃,声称自己就是下一个四星舰长。 “我已经被齐上将选入突破计划了。”男人说,“你呢,周明烟……你居然直接成了教官。真不错啊,命好。” “我是命硬,联邦克不死我。”周明烟语带讥讽。“陆上将,介绍一下,这位是萧淮。自认为是我竞争对手的无能男人,战绩是二十一次挑战我失败。如果我没猜错,这位应该还自称是下一个四星舰长。” 陆寻烬说:“看来二位是熟人。” 话音刚落,萧淮笑起来:“熟吗?” 他语气有点酸。 “都能抱抱了,哪有你俩熟啊。” 18、18 周明烟唇角抽搐:“怎么着,这也要竞争吗?要不你也来抱抱陆上将?” 她听出萧淮在酸,但真不知道他酸个什么劲。从前在江上航校的时候,萧淮简直就是个学人精。她参与的飞行任务,他就一定也要参与。她要是能得个什么荣誉,他就想方设法跟她抢。 抢吧。她刚还占陆寻烬便宜了,有种你萧淮也来占啊。 结果这句话一出,萧淮脸色更臭了。他没回答她的话,只是调整了一下站姿,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两人。 “这次成为突破计划飞行员,我也是免试加入。不巧,和你成为教官的经历差不多。”他说,“我不需要太多训练,下个月就会直接起航。这一个月,还请周教官多多指教。” 周明烟说:“免试加入?” 亏庞天那一群人还敌意十足地阴阳她,觉得她跟他们抢名额……提前得到名额的是萧淮,她这不是替萧淮挨骂吗? “我能免试是因为上次飞行中立了功,齐上将主动联系我加入突破计划。”萧淮马上说,“我可不像外面那群人,各个家里都有关系,别误会我。” 周明烟冷笑:“这话你还是跟庞天那一伙崽子说去吧。” “庞天?那家伙的爷爷当过联邦少将。”萧淮回答,“别怪我没提醒你,这选拔可一点儿也不透明。不管你最后挑谁做学生,八成都是内定好的,擦亮眼睛吧。” “你是在暗示我挑你当学员吗?”周明烟说,“但我不想教你,你这人天赋不够。” 萧淮明显就被气到了。胸膛狠狠起伏两下,才说出来:“我的教官是齐上将,不劳你操心。好好想想怎么教那些娇生惯养的高官子弟吧。” 他扭头就走了。周明烟看着他,若有所思。 陆寻烬见她望得出神,说:“先别考虑内定的事了,剩下的二十八人都会参与选拔,成绩前二的人都算胜出,你可以挑其中的一位,让他加入突破计划。” “我没考虑内定的事。”周明烟看着萧淮的背影说,“我是在想,几年不见,这家伙的屁股可出落得真带劲。” “……你。” 这一下陆寻烬也被气到了。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因为这句话这么生气,好不容易才把火压下来,甩下一句:“你自己考虑吧。” 说完他就想走,周明烟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拽住他。 “我开玩笑的!逗你玩玩而已,别当真啊陆上将——” 陆寻烬语气冰凉:“我们没熟到可以乱开玩笑。” 全息环亮起来,他扫了一眼消息,正好把手腕从周明烟那儿挣出来。“事故模拟场那边在叫我。选拔成绩待会儿就会发送给你,仪式开始之前,你要挑好自己的学员。” 他扭头就要走。手臂马上被捞住,周明烟又在后面叫他:“陆上将。” 她语气恳切,陆寻烬不得不回过头去。他还挺想知道她又要胡言乱语些什么,但她完全没提刚才的玩笑,只是认真地说: “既然我是教官,我希望自己的学员是真心热爱飞行……至少要真心想完成任务,而不是出于某种原因,动机不纯地争一个加入计划的名额。” 陆寻烬默默地看着她。 “所以,我最后的选择,那些老狗们可能不会喜欢。”周明烟说,“如果你能理解的话,那再好不过。” 说完,她先主动松开了手。陆寻烬张了张口,又闭了嘴,还是转身离开了。 周明烟靠着墙根滑坐下来,点燃一支雪茄,盯着陆寻烬的背影。 刚才她真是开玩笑的,她看萧淮的屁股干嘛?不管论屁股还是论什么,哪儿不是陆上将最带劲啊? 还把人家整生气了。这事儿闹得。 全息环闪烁,第一批选拔成绩已经给她发了过来。周明烟一眼没看,只是打开全息屏,先去看陆寻烬发给她的学员资料。 如果不是陆寻烬转给她权限,她根本就访问不了这些资料。但页面开启,周明烟马上明白为什么需要高级权限,因为资料里不但有他们平日的成绩,还有他们的个人信息,包括家庭成员,工作关系,以及住址。 如同陆寻烬和萧淮所说,这些人几乎都是高官家的孩子,至少也沾亲带故。登记住址全在首都富人区,还有两户人家住在繁花之山。平民出身的飞行员只有两三人,其中就有展星徊一个。 周明烟打开他们的资料挨个看。高官子弟里,庞天的平时成绩最高。而在平民飞行员里,展星徊的平时成绩是最好的。 光看成绩,这两人不相上下。也许这是庞天对展星徊下狠手的原因之一,对方无权无势,又真的对他产生了威胁。自然要好好收拾一番。 另外,突破计划一定能带来什么东西。联邦一定许诺了什么,连这群贵族少爷都求之不得,趋之若鹜,想方设法得到名额。 全息环继续闪烁。选拔成绩一批批地发送过来。周明烟一一看过,闭上眼。 她轻松地做了决定。 · 遴选仪式开始。选拔成绩全程透明,所有人都能看到其他人的数据。 因为出了庞天的事,很多人都有点蔫。本来聚在庞天身边的飞行员们也稀稀拉拉地散开了不少,都低声交头接耳,没了之前那股嚣张的气势。 展星徊还是自己在角落里坐着,看着自己的手。 受伤影响了她的发挥。试飞环节由于没能完成“切舰位”指令,她的成绩更是被拖了后腿。尽管如此,她的综合数据仍然排到第三名。 第三名也没用。第三名就意味着她已经没了加入突破计划的机会。 展星徊低着头。其实她早就知道自己是来陪跑的。大伙都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内幕,联邦似乎准备给加入突破计划的飞行员巨额补贴,以及别的好处。这些好处,自然是先给高官家的孩子竞争。 而她能来到这里参与选拔,只不过是因为她平时成绩比较高,他们不得不叫她来走个过场而已。 她早就知道是这样的。机会会流向有权有势的人,钱财会流向富人,联邦向来如此。 但展星徊还是不服。因为她觉得实力就该高过后台,努力就该被看见。就像周明烟一样,即使平民出身,也凭借着实力一步步走上巅峰。 不知道为什么,事情到了她这儿却不是这样。她只能给那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当炮灰。 她揉了揉眼,抬起头,看见又有人对着她指指点点。碰到了她的目光,便立刻散开。展星徊对此已经习以为常,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起身朝集合处走去。 遴选仪式即将开始,教官和上将们会在仪式上公布入选名单。展星徊一路走向集合处,盯着她的人越来越多,交头接耳的人也越来越多。她终于受不了,说了句:“看什么看?” 怪得很,那些平日傲气冲天的官宦子弟马上闭了嘴,她听见有人酸溜溜地说:“哎哟,人家现在可真不一样了。” 展星徊没明白。她有点懵,看着议事委员会的两个老头对着飞行员队伍做了简要的发言,公布第一个入选人。 第一个入选人是萧淮,齐上将从军官坐席上起立,对他的情况做了简要说明,也公布了他获得过的荣誉。这的确是个让人心服口服的优秀飞行员,齐上将为他佩戴突破计划舰长勋章。 然后就是周明烟上台。 都知道周明烟可以从排名前二的人里挑一个,不知道是谁会那么幸运。展星徊眼也不眨地看着她,觉得她站在那儿时闪闪发光,像一个自己够不到的美梦。 周明烟却没有立刻公布她的选择,而是拿过扩音器,平静地说: “在宣布我选择的飞行员之前,我有话想对你们说。 “不论各位怎么看我,外界怎么传我——我热爱飞行,向往星空;并且,从来没有对自己的成就造过一次假。这两点,从始至终,货真价实。 “所以,我希望我的飞行员也是如此。 “突破计划是联邦优先级第一的计划,也会是九死一生的冒险。我不管你们家里有什么关系,联邦许诺加入者有什么好处,你们首先应该是最优秀的飞行员。 “这样面对星空时,你才能保持敬畏。命悬一线的关头,你才有足够的信念和力量支撑自己活下去,完成任务,而不是痛哭流涕地后悔自己为了点儿好处就来冒险。 “本着这个原则,今天的选拔结果需要修改。庞天同学由于决定和我在试飞中竞速,导致展星徊同学未能成功完成切舰位动作。这个责任不该由展星徊同学承担,综合她的平时成绩考量加权,考虑到她122次切舰位全a的成绩,展星徊同学完全有能力得到这个指令动作的满分。” 展星徊已经傻了。 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越来越多的人望向她。她只顾盯着周明烟,她觉得似乎有特别好的事要发生在自己身上了。 “根据选拔规则重新计算,如果展星徊同学得到切舰位分数,她的总成绩会上升到第二名。这就让她成为了我的备选。” 周明烟淡淡地笑了笑,说: “当然了,我会选她。” 低语声爆炸了。 所有人都在议论着。齐上将和何上将都变了脸色,议事委员会的两条老狗,舰队军官团队,所有人都说着什么,只有陆寻烬面色不改,一把抓住想要起身的何上将,示意他坐下。 展星徊目瞪口呆地望着周明烟。在诧异和反对的声浪里,女人反而掀起睫毛望向她,笑意越发明亮。 “为她展现出的对抗强权、反抗霸凌的勇气,负伤状态下坚持飞行的坚韧以及五年来所有科目几乎全a的优秀,她有足够的能力和资格加入突破计划。” 现在,其他人议论她的声音再也不会让她觉得自己是局外人,是误入金汤匙中的黯淡灰尘。头一次聚光灯照在了她身上,她觉得自己闪闪发亮。 “展星徊同学,恭喜你加入突破计划,我将担任你的教官。” 她听见周明烟说。 “希望你能越来越优秀。不要忘记你写在个人档案里的梦想—— “‘循此苦旅,以达天际;穿越逆境,抵达繁星。’” 人群哗然。整个场地上爆发出不知是什么情绪的声浪。敬畏、愤懑与质疑的目光来自四面八方。展星徊捂住嘴,眼泪滚到手背上。对面的军官坐席上,何上将的质问连飞行员们都能听见: “什么玩意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