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人嫌美食攻略计划》 1、第 1 章 出车祸了,英年早逝。这样的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再有意识时,江苒发现自己竟然在水里扑腾。 面前赫然一张俊美的男子面庞,近在咫尺,炫得她整个脑袋瓜儿都空了几息。 梦,一定是梦! 彼时夏日炎炎,日头正毒。宁阳相府的水榭长亭围满了人,个个锦衣华服,全都在对着江苒七嘴八舌,指指点点。 上岸之后,一个丫鬟模样的小姑娘冲过来,“三姑娘没事吧,吓死奴婢了!” ? 扒拉着身上濡湿的衣裙,江苒茫然打量四周,见一位杵着麋纹拐杖的老太太正朝她走来。 老太太被大群丫鬟婆子簇拥着,剜毒瘤似的剜了江苒一眼,随即视线落向她身后:“雪楠,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现场还有另一少女也才刚被人从湖中捞起。 “孙女跟三妹妹……失足落水,让祖母忧心了。”人群中的少女抬手抹泪,活像朵被雨水打湿的落魄娇花。 围观群众瞬间炸了:“什么失足落水?雪楠小姐分明是被某人恶意踹下水的!何不直接说出真相?” “某人”并未指名点姓,所有人却都齐刷刷看向江苒。 “不识好歹的白眼狼,心思腻毒了!” “可不是,听闻雪楠小姐被她欺负也不是头一两遭,好不容易认祖归宗,却遇上这么个茬儿,真是命苦。” 听着四面八方涌来的谴责之词,江苒脑海中渐生一些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姜尤氏当即拿拐杖指她:“当着宾客们的面,苒丫头,你给我老实交代,雪楠是不是你踹下水的?” “这不明知故问吗,我踹人的时候大家都看见了。”话是这么说,江苒心下却没什么真实感。 “听听这是什么话?简直丧心病狂!” “明目张胆地害人性命,非但没有悔过之心,态度还如此恶劣,她就不怕被姜家扫地出门?!” “姜三小姐向来跋扈张狂,岂非常态?” 作为当朝相爷姜御之的掌上明珠,姜苒自幼金尊玉贵,万千宠爱。遗憾的是……她是个假货。 由于相府后院一些腌臜往事,本是家生子的她,出生时被有心之人偷梁换柱,直接跟真千金俩抱错了。 真正的相府千金名叫姜雪楠。 阴差阳错之下,姜苒占了姜雪楠的名与份,十几年来风光无限;而本该风光无限的姜雪楠却极尽卑微,代替姜苒在自家府里做了十几年的丫鬟。 半年前东窗事发,两人终于各归其位。 之后姜苒还能继续呆在相府享受千金殊荣,得亏姜家念在多年情分给她面子。 人心都是肉长的,十几年的漫长时光,便是猫猫狗狗也养出感情了,何况是个人。故而姜家并未将她扫地出门,也没让她做回家生子。 但以往不会,现在却非常危险。 这些年被娇纵惯了,姜苒早就养成了跋扈恣睢的性子,为人嚣张,不懂收敛锋芒。知道自己是个假货,非但没有夹着尾巴做人,反而处处容不下真千金,处处刁难真千金。 好比今日姜尤氏六十大寿,府上多少双眼睛瞧着,姜苒却只因几句口角,便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姜雪楠一脚踹湖里去了,还因用力过猛搭上了自己。 如此行事可不丧心病狂?难怪四下宾客要围着她指手画脚。 理清这些信息不过短短几秒,江苒尚在琢磨自己要怎么造作才会符合姜苒这个人设,老太太姜尤氏便又一次发话了。 “姜家待你不薄啊,苒丫头,你何要不知好歹,三番五次挑衅滋事,来人——” “老夫人息怒!老夫人明查!” 老太太话未完,江苒身旁的小丫鬟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家姑娘不是故意要踹姜雪……二小姐的!是二小姐故意戳人痛处,拿我家姑娘被定英侯拒婚一事嚼说,姑娘气急了才……才……总之,求老夫人开恩!” 语毕,现场隐隐骚动。 因为拒婚过姜苒的定英候本人就在现场。 江苒:“……” 罢啦,丢的是姜苒的脸,管我江苒什么事?况且做梦嘛,当然怎么爽怎么来啊。 于是江苒拉起地上的小丫鬟:“求她干嘛呀,踹了就是踹了,至少咱光明磊落是不是,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老太太你求她也没用。” 四下齐刷刷的,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 江苒估摸着自己演技不错,挑了下眉,视线落在姜雪楠身上:“我家阿肆说得不错啊,本小姐穿得漂漂亮亮的去会心上人,你凭什么半道给我添堵?又不是第一天认识,你不知道我脾气不好嘛,拿人家痛处戳戳点点阴阳怪气,我踹你一脚怎么了?再有下次我不仅要踹你,我还——” “闭嘴!”是道满含怒气的男子声音。 与此同时,麋纹拐杖当即朝江苒面门砸了过来。 电光火石间之间,一道黑影闪身上前,截住了老太太即将落下的拐杖。陪笑道:“祖母消消气,今日您老人家寿辰首宴,何须为这不知事的丫头片子动气?” 江苒抬眸,入眼是一张沉而冷峻的脸。 ——这人是我哥,相府世子姜赫。很凶,但其实很疼自己……不,是很疼姜苒。 念头才刚闪过,姜赫补充道:“不如待宴事结束,祖母再好好收拾她也不迟。” 江苒嗐了一声:“大可不必,现在收拾也——” “我看你是失心疯了!”一声厉喝,姜赫猛地转身。 啪叽一声,正往前凑的江苒被撞得一屁股跌坐地上。 疼痛自手肘处蔓延开来…… 被亭角泄下的阳光晃得眯了下眼,江苒心跳越发急促。 有没有一种可能,其实根本没在做梦? 虽然心下不愿承认,但一切都太真实了。夏日里窒闷的空气、头顶斑驳的绿荫、湿透的衣裳黏在身上的感觉、周遭各式各样的鲜活面孔……包括眼下身上的痛感,都是实打实的。 脑海中迟到的机械音终于验证了江苒的猜想。 ——宿,宿……主您好,抱……歉有点……卡。 ——终于连上了!宿主您好,《穿越者美食契约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 真的穿了吗。 ——是的,因宿主您车祸后成了植物人,现灵魂穿越至架空朝代‘大彦’,原身姜苒已溺水身亡,宿主将代替她活下去。 消化完这两句话,江苒深深吸了口气。 两件事: 一是自己没死,只是成了植物人,那就意味着还有机会从现实世界中苏醒过来。 二是自己虽然活着,但已经死了,在陌生的异世界……社死了。 ——宿主若想回到原来的世界,需与本系统签订美食契约,只要完成相应美食任务…… 心绪混乱,江苒没大听清系统后边都说了些什么,也没有兴致和胆量继续“作妖”。 耳边人声喧杂,左右无非各种谴责、奚落、嘲讽。 姜赫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堪堪稳住姜家祖母。 “姜苒”死猪不怕滚水烫,欺负真千金就算了,还众目睽睽之下颠倒是非,口出狂言,目无尊长,可把姜尤氏糟心坏了。 老太太最终叹了口气,听了姜赫的劝说,打算寿宴之后再跟江苒算账。临走时道:“赫儿别忘了,雪楠才是你的亲妹妹。” 姜赫不置可否。 待姜尤氏被丫鬟婆子们搀着离开,一众宾客也陆续散去。 事情如此轻飘飘地揭过,显然不在姜雪楠的预料之中。被几位世家小姐簇拥着嘘寒问暖,她默了片刻,伸手擦掉眼泪,主动去拉坐在地上出神的江苒。 “雪楠只是顾及姜家颜面,才会劝说三妹妹别再无谓纠缠,毕竟男女之事讲求你情我愿……罢了,都是雪楠不好,妹妹别生气了,今日之事雪楠不会放在心——” “对不起呀二姐……” ? 这变脸的速度,在场几人都震惊了。 江苒自己也很尴尬,仰着脑袋瓜儿和姜雪楠四目相望。 现实世界不知在哪看到过一句话:大意是指人与人之间的敌意,无论多么晦涩,眼神骗不了人。 短暂对视中,江苒便在姜雪楠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瞳里,感受到一缕阴冷粘湿的恨,像无人问津处生长的青苔,丝丝缕缕,凉意入骨。 “回去换身衣裳吧,外面风大。”江苒语气干巴巴的。 姜雪楠:“……” 原本想要的是她声名狼藉,最好被姜家扫地出门。可事到如今,即便恨得咬碎了牙,姜雪楠面上还是堪堪稳住了,“三妹妹也快起来吧,地上凉。” 来日方长,姜雪楠想。 临走时她的目光不自觉掠过姜赫,姜赫却没看她,视线一直在江苒身上。 “祖母寿宴也敢胡闹,怎么没把你淹死算了,行事如此乖张,我看你是大小姐当腻了,想做回家生子是不是?”待人走得差不多,姜赫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数落。 垂着脑袋瓜儿摸摸鼻子,江苒能屈能伸:“是我不对,我刚刚是……总之我不该冲撞长辈,不该口出狂言,你别生气了……哥?” 许是她态度转变太大,姜赫微怔。 瞥见她手肘处的擦伤,姜赫欲言又止,半晌别开脸道:“滚回去把衣裳换了。” 江苒揉揉发麻的双腿,起身,抬脚便走。 姜赫又道:“站住,滚回来。” 江苒:“……” “还有事吗,哥?” 沉着脸审视她片刻,姜赫不知想到些什么,一脸的恨铁不成钢,讥讽道:“不是想去会心上人。” 姜赫用下巴指了指长亭湖畔:“是不是该滚去跟心上人道个谢?” 顺着姜赫的视线,江苒稍稍偏头。 那位身材高挑,靠在廊下冷眼旁观的少年,可不就是先前将自己从水里捞出来的美男子? 由于继承原主记忆,现在这人身上多了属性和标签,还有了名字—— 陆荣。 2、第 2 章 先前有多放飞自我,眼下就有多尴尬,江苒有点迈不开脚。 陆荣便是那位拒婚过原主的当事人。 还是今日真假千金“落水事件”的导火索。 年少承候,战功赫赫,原主记忆中的陆荣,抛开前途和家世不谈,仅一张英俊的皮囊,便令京中无数贵女移不开眼。 原主对他垂涎三尺,下过的功夫包括但不限于让兄长姜赫牵线搭桥,三番五次在世家宴上借酒色.诱,倒贴,死缠烂打…… 时间久了,即便陆荣再有风度,也免不了对其“敬而远之”。此番落水他能出手相救,大抵人命关天,以及看在姜赫的面子上。 见人迟迟未动,姜赫拧眉:“脚黏住了?” 仰着脑袋瓜儿看他,江苒心道自己人生地不熟,这位兄长看似冷酷,关键时刻却是“护犊子”的,最有可能成为自己今后的庇所。 于是江苒殷切道:“我错了嘛,哥,你别那么凶……” “你也知道自己错了,若非陆潇白及时搭救,今日你这小命就交代了。” 姐妹俩落水时,姜赫跟陆荣刚好途经水榭,一人捞了一个。 江苒心中叹息:你妹其实已经交代了。 不过某种意义来说,陆荣确实救了自己。谁让自己“掐着点”穿过来呢? 不远处,陆荣背靠廊柱,手肘随意搭在阑干上。他身材高挑颀长,一如新竹拔节。眉宇间隐带锐气,有着少年人独有的傲气与锋芒。 江苒停在他的三步之外:“嗐,心上……陆侯爷,多谢您出手相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的恩情江苒铭记心上,日后一定好好报答。” 陆荣在等姜赫,所以一直没走。 他人高,淡淡垂眸,声线漠然无波:“无论是谁,在下都会出手相救。姜姑娘无须记恩,报答就更不必了,最好直接忘掉。” 感受到对方的嫌恶与抗拒,江苒哦了一声:“好吧,听你的。” 陆荣没再多说什么,抬脚便要走人,又或单纯想离她远点儿。 然而下一秒,江苒一头扎进他怀里。 陆荣:“……” 又来这套是吧? . 江苒昏倒了,高热。 以上便是她穿来之后糟糕的第一天,再醒来已是两日之后。 “世子爷说了,今晚老夫人的寿辰尾宴,三姑娘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姜赫身边的小厮,在得知江苒高热已退的第一时间,就赶过来传话了。 少女哦了一声,摊在软椅上死鱼望天。 一旁的嬷嬷语重心长:“三姑娘听话去吧,今晚您表现乖巧些,指不定老夫人一个心软就原谅您了……” 阿肆:“是啊是啊,三姑娘不是早就预备在宴上献舞祝寿,看看这霓裳舞衣多漂亮,奴婢这就伺候您换上?” 跟脑子里的系统沟通完毕,江苒慢吞吞起身:“不用了阿肆,去帮我备点儿鸡蛋、牛乳、面粉……” ? 大家不理解,但大家不敢问。三姑娘最近明显喜怒无常,落水当日还嚣张得似要蹿天,眼下又诡异地温软起来,实在令人琢磨不透。 原主黑历史太多,江苒穿来时又以为做梦,放飞自我,狠狠拉了一波仇恨…… 难搞。 相爷姜御之政务繁忙,少问家事。正牌夫人病逝多年,剩下的姨娘存在感低,目前相府一把手无疑是姜家祖母姜尤氏。 江苒却一来就给老太太得罪了。 姜赫非要她出席晚宴,无非想她讨巧卖乖,届时祖母找她算账时也能手下留情。 江苒并不抗拒,只是原主计划献舞祝寿,她却只会跳现代广播体操。 不过现实里好歹是个美食博主,既是祝寿,献个蛋糕不香吗?刚好系统说了,只要她在这个世界以美食积累够50w食客好感值,就可送她回去原来的世界。 听上去挺玄乎,却是江苒回家的唯一希望。 父母健在,家庭和睦,只要一想到亲人可能正为她的车祸肝肠寸断,爸妈守在病床前伤心欲绝……江苒难受得要命。 因此系统契约她签得毫不犹豫,不知好感值是怎么个算法,刚好拿蛋糕试水了。 碧桐院小厨房。 看着江苒熟练地打鸡蛋,倒腾着将蛋清和蛋黄分开,又在瓷盆里倒入面粉、红薯粉、清水、认真搅拌……阿肆的目光逐渐诡异。 “知道那日我在水中挣扎时,看到什么了吗?” 习惯了从前一口一个“本小姐”的暴躁主子,江苒醒来后说话却温温柔柔的,阿肆一时间不大适应。 “姑娘看到什么了?” “一本神奇的食谱。” 人在濒死时产幻,现代医学也是说得过去的,江苒面不改色地忽悠阿肆。 原主一个千金大小姐,别说会做吃的了,估计食材都分不清。她顶着这张皮囊重操旧业,熟悉原主的人感到诡异也在情理之中。 这个世界没有烤箱、电饭煲,烘烤蛋糕只能用一些现有的工具代替。譬如炉子、蒸笼之类,效果不大好,但巳时之后,碧桐院还是飘出阵阵香气。 好奇之余,阿肆和门外偷窥的丫鬟婆子一样,快馋哭了。江苒用勺子沾了一点奶油给她:“尝尝。” 小姑娘试探着舔了一下,两眼放光。 系统提示【当前食客好感值+70】 比预期的高多了? 想来任务目标问题不大。 说不定半年不到就能回家,江苒瞬间心神舒坦。 傍晚时分,阿肆提醒她更衣。 铜镜前,江苒却微怔。 十六岁这样的年纪,现实世界还是个在校出入的高中生。倒不是镜中少女长身玉立,出落得过分成熟,而是原主这张脸,竟跟江苒原本的相貌八分相似。 肤如凝脂,鼻梁秀挺,鸦羽般的长睫之下,生了一双漂亮的桃花眼。 【穿越嘛,本身就是巧合中的奇迹,名字相似,长得相像,都不奇怪。】系统解释说。 好吧,颜控江苒表示很满意。 . 宁阳相府地处京都城东,傍湖而建。 江苒提着食盒,一路观花赏水。途经一道房廊时,一个没留神险些撞倒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原来是个小娃娃,赶紧伸手将人扶住。 小娃娃约摸五六岁,扎着丸子头,一身灿灿锦衣,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但她肌肤过于苍白,人也有些恹恹的。 “怎么不去玩呀?”扒拉小家伙的丸子头,江苒顺着她的视线看到假山后一群嬉闹的孩童。 小娃娃盯着她眨眨眼睛,有些腼腆地叫了一声姐姐。 江苒顺手将系统抽来的巧克力糖球给她:“喏,姐姐请你吃糖。” 小娃娃迟疑片刻,伸手接下。 一位小厮模样的青年不知从哪冒出,“晚宴就要开始了,主子正找您呢,小小姐快跟我回去。” 待看清江苒,那小厮微愣,行了颔首礼,领着小娃娃从另一条廊道离开了。 相府前庭,高朋满座。巨大的水池中央倒映着初升的圆月和灯火,宾客们席于池畔两侧,在场上寒暄说笑。 甫一入场,江苒只觉谁都眼熟,又谁都不认识。 目光扫到姜雪楠身旁空位,江苒领着阿肆直接过去了。 “我们和好吧,二姐。” ? 不止姜雪楠,阿肆也瞠目结舌。 她以为自家姑娘过来,定是要问候姜雪楠那贱人几句,没想到她张口就是一句和好。 姜雪楠眸光微讶,莞尔道:“三妹妹最近这性子……实在跳脱。” “从前多有得罪啦,以后想跟二姐好好相——” 话未完,脑海中一道突兀强音【当前食客好感值+1000】 同一时间,宴上跑进来一个小女娃娃,直奔江苒斜对面的席位而去。却在临近时摔了一跤,手中滚出一颗什么东西,咚地一声掉水池里去了。 江苒一看便知,那玩意儿是她先前送出去的巧克力糖球。 果然小娃娃愣了一下,哇地一声哭了,转头扑进一名男子怀中,哭得肝肠寸断,“哥,甜……没了……呜呜呜没了……” 旁人不知发生何事,只当小娃娃摔得疼了,离得近的宾客围过去一通瞎哄。 陆荣却在听到小妹口中那含糊不清的“甜”字时,有一瞬怔然,黑瞳闪过一抹细碎光亮。 “霜霜不哭,好好跟哥说。” 小娃娃揉揉眼睛,说得断断续续。不多时,宴上礼乐奏响。 视线扫过水池之中正在融化的事物,陆荣唇角微动:“给你糖果的姐姐,霜霜可认识?” 陆霜霜并不认得“姜苒”,准确的说是知道有这么个人,但从未亲眼见过。 先前带走陆霜霜的随侍萧晋,很有眼力见地附在陆荣耳边,道:“是姜三小姐。” “想带给哥哥尝的,可是掉了,掉了……”陆霜霜还沉浸在失去糖果的悲伤之中。 给小娃娃擦掉眼泪,陆荣没说什么,只执起白玉调羹,在玉碟里舀了一只小小的丸子。 陆霜霜摇头回避。 陆荣坚持:“霜霜乖,尝尝看。” 垮着脸蛋儿咬了一口,委屈巴巴地咽下去,小娃娃如实道:“这个没有味道,和家里的一样,不好吃……” 陆荣指节微滞,瞳中那点细碎光亮倏忽熄灭。 3、第 3 章 陆荣以为,小妹的味觉回来了。 三年前陆霜霜生过一场大病,病后落下厌食怪症,宫中御医、民间医师皆束手无策。为让小家伙肯吃东西,定英侯府折腾过许多法子,但都没什么效果。 东西吃得少,营养自然跟不上,因此陆霜霜看起来比同龄人瘦小许多,还一直体弱多病。 这事成了陆荣心中一大憾事。 而就在刚才,小妹说甜。 池中“糖果”被水淹没,已然糊掉。默了片刻,陆荣的视线精准无误落在江苒身上。 此刻的江苒,正在一边品尝古代美食,一边观看寿台上的人表演节目。席前菜品不乏山珍海味,道道考究,摆盘精美。 但要江苒说,这些菜可以做得更好吃。 大抵古代的佐料没有现实世界丰富。 但她的系统有呀。 这让江苒对今后的美食任务感到信心满满,不知待会儿老太太尝了她的蛋糕,是否也会生出惊天动地的好感值? 思及此,江苒想起先前的小女娃娃。 刚一抬眸,不期然撞上陆荣的视线。 一种强烈的审视,带着摄人的压迫感,仿佛一不小心透过门窗与班主任对上了视线。 且“班主任”旁边还坐着个姜赫,正用一种“给我安分点的”目光隔空警告着她。 江苒自觉没趣,移开目光。 又一轮节目开始了,上台的是位华袍少年:“在下沛安伯府胥邕,祝姜老夫人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他手持长剑,说完就开始表演。 比起歌舞声乐,剑术表演就稀奇得多了,现实世界里几乎难得一见,江苒兴致颇高。 “瞧她眼神儿,活像没见过男子似的。” “不就是盯着男子出神,这有什么,更出格的事情人家都做过。胥公子风华正茂,指不定这次寿宴之后,她就又要移情别恋。” “听说她纠缠陆侯爷之前,还曾勾搭过芮临小郡王,朝秦暮楚的花孔雀,难怪陆候爷瞧不上她。” 阿肆听得气死了,正要发作,被江苒拉下。 阿肆气得直跺脚,不甘心道,“姑娘今日不舞,可是便宜某些贱人了!” 阿肆口中的贱人,指的是太尉家孙子辈的嫡小姐,夏青禾——嚼舌根的其中之一,也是今夜要与“姜苒”比舞,一决高下的对手。 江苒毕竟不是原主本人,对此没什么看法,“好阿肆,以后别用贱人这个词了,怪不好听的。” 阿肆默了。 都说人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性情会发生变化,看来是真的,她家姑娘现在就是个显明例子。 待新一轮唱词响起,夏青禾出现在寿台之上。雪色衣袂,辗转间有如振翅的蝶翼。台下惊叹声不绝于耳,年轻人隐隐骚动。 夏青禾扬着下巴,视线掠过台下的陆荣,最终落定在江苒身上,毫不掩饰眼中得意之色。 出于礼貌,江苒笑眯眯朝她挑了下眉。 知道该自己了,江苒从席下抽出早就备好的食盒。姜雪楠不知她抱了个什么玩意儿,道,“听闻三妹妹要献的舞蹈也为“旋凛”,可是与夏姑娘方才跳的一样?” 话音刚落,有世家公子调笑道:“旋凛一舞由西境传入中原,习其精髓者少之又少,姜三小姐竟然也会?” “夏姑娘珠玉在前,姜三小姐可得努力些啊。” “有个词是不是叫东施效颦来着?” 原主在场的话,会如何回应这些声音,江苒不知道。她心里惦记的只有食客好感值。 笑眯眯道:“想看本小姐跳舞呀,你们也配?” 言罢捧着食盒径直朝筵席上首去了。 姜尤氏见江苒不去寿台,反而朝自己走来,心下微觉不妙。想起两日前的落水事件,心中更是不快。 “一点心意,祖母笑纳。” 老太太皮笑肉不笑:“什么东西?” 江苒没有卖关子,直接揭开食盒的盖子。老太太条件反射身体后仰,好似生怕里面会蹦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来。 然而墨玉盒盖开启之后,里面躺着的,只是一只乖巧可爱的粉嘟嘟的寿桃。 寿桃个头不大,奶白色,奶白之上又覆着一层淡淡的粉,被烛光一照,整个儿晶莹水润,连寿桃尾部的两片叶子都娇艳欲滴。 好看是好看,还散发着淡淡的甜香,姜尤氏抬眼,“这东西……可是拿来吃的?” 江苒用勺子拨了一小块桃尖儿,置于干净瓷碗中,递给姜尤氏。 “亲爱的祖母,孙女特地为您准备的糕点,尝尝看?” 一声亲爱的祖母,叫得老太太一身鸡皮疙瘩。 老太太皱眉不接,江苒又道:“孙女祝祖母天天开心,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这寿词说得没什么内涵,都是大白话。 但少女语气温和,笑眯眯的……莫名让人感到情真意切。仿佛说出这些话的人,心里当真这是这般想的,有种近乎朴实的真诚。 姜尤氏从未见过如此乖巧的“姜苒”,心知这是知道自己前日犯了错,上赶着来讨巧卖乖了。 接过瓷碗后,老太太面上依旧端着,“你这丫头片子,平日少生事端,我老婆子就烧高香了。” “嗯嗯,祖母您快吃一口!” 姜赫是和陆荣坐在一起的,离上首的席位稍远。见江苒只是献了品相独特的寿桃,不是别的什么奇怪的东西,放下心来。 陆荣却淡声道了一句,“令妹会做糕点。” 姜赫当即否定,“可能吗,指不定哪里买来的。” 话音刚落,上首的姜尤氏神色大变。 中毒了? 姜家三姑娘当众谋害祖母? 不至于吧,快住脑。直到老太太眉宇舒展,主动开始品尝第二口,众人总算松了口气。 香浓细滑的奶油入口即化,口感酥松绵软,甜而不腻。于姜尤氏来说,是绝对新奇的味觉体验。 老太太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形容。 这辈子吃过的糕点不计其数,宫里御厨的手艺也尝过不少,但没有任何一种糕点,让她尝出过今夜这般甜美的滋味。 老太太当即吩咐身旁的大丫鬟,将“寿桃”分成多份派发下去,想让宴上的宾客尽量都能尝到一份。 然而寿桃本就不大,宾客却多,最终分食到的大多是离上首较近的长辈。 离得稍远的年轻人则一脸茫然。有人道:“不就是个寿桃,真那么好吃?还值得派人分食?” 尝过“寿桃”的宾客无一不是面露惊异之色。 当即就有老者问江苒:“这糕点口味别致,不知是为何名,出自哪家食肆,来自哪位名厨之手?” 大家的反应都在预料之中,可江苒却忍不住频频皱眉…… 就在老太太品尝第二口时,她收到了一条系统提示:【当前食客好感值,-4500】 江苒:“……” 一开始江苒以为系统抽了。但接下来听到的,除少数几条不到50的好感值,其余几乎全是负数。 4、第 4 章 难道自己做蛋糕时放错了什么料? 还是说古代食材跟现实世界的口味区别很大? 可大家分明都吃得很开心啊。 觥筹交错间,话题渐渐三句不离“寿桃”,宾客们对其赞不绝口,连老太太都难得地夸了两句。 江苒却垮着脸蛋儿半晌无语。 谁也不知她正在跟脑子里的系统“天人交战”。 ——宿主稍安勿躁,食客好感值与食客本身对宿主的情感息息相关,好感值为负,代表食客对宿主本身就没有好感。 ——检测到其中一位食客好感值-5000,品尝蛋糕后为-4500,宿主的成绩已经十分优异,请再接再厉。 ——郑重提示,宿主因投喂到身怀“厌恶值”的食客,解锁一项附加任务:请以美食消除原主在本世界积累的厌恶值。 ——个体厌恶值与总好感值不可相互抵消,具体数据,具体目标对象,待积累够5w好感值后可解锁查阅权限。 也就是说,要回家,除了50w好感值任务,江苒还得攻略投喂讨厌她的人,并以美食消除他们的“厌恶值”才行。 这什么世纪大坑? 江苒不服,在线抗议,什么狗屁契约?分明是霸王条款。 江苒生气了,可是碍于身份场合,不好发作。 如此这般,少女不耐烦拧眉、烦躁地绞弄腰间衣带的模样,透过人潮杯盏和灯火,分毫不差地落进了陆荣眼底。 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审视姜苒,无他。 仅仅因为就在刚才,被某位宾客投喂了一口“寿桃”的陆霜霜,再次激动地告诉陆荣:“哥,甜……这个好好吃。” 一次可谓巧合,两次呢?其中究竟是何原因? 这时杵在老太太身旁的江苒忽又收到新的提示:【当前食客好感值+2000】 “……” 搁着坐过山车呢? “苒丫头,你陈家伯父问你话呢,怎的如此无礼?” 江苒回过神,只见隔壁桌一老大爷正慈祥地看着她,问她糕点哪里买的,厨子可在京中,说想给家中孙子买些回去。 要在这个世界完成美食任务,迟早得“摇身一变”,江苒坦白道,“糕点不是买来的,是我自己做的。” 话音刚落,全场哗然。 没有人比姜家人更了解“姜苒”,因此最先面露尴尬之色的,是姜老太太本人。 然后是相爷姜御之。 相府世子姜赫。 连姜雪楠也微微红了脸…… 大家本以为姜三小姐今日转了性子,没曾想她还是那个她。为了邀功希宠,吹牛都不带草稿的。 年长些的宾客倒无人质疑,对着相爷姜御之说的都是恭维之词,什么令爱孝心难得,什么三姑娘如此心灵手巧…… 席下则全然不同。 夏青禾最先嗤道:“别人喜欢那寿桃口味,她便说是她自己做的,也不嫌脸臊!” “无论寿桃出自何处,终归是人家小辈心意,咱们这些外人还是少说两句吧。” “看不惯她那不要脸的德行罢了。” 听了这些话,阿肆气得眼眶都红了。 但她到底是个丫鬟,还不敢放肆到正面怼客人,只不停解释道:“寿桃当真是我家姑娘亲手做的!” 她还把江苒忽悠她的那套说辞搬上了台面,什么水中幻像,神奇的食谱之类。 然后年轻人们笑得更大声了。 连姜赫都忍不住咳了一声:“阿肆,别胡说。” 阿肆委屈极了:“连世子爷也不相信奴婢吗?可奴婢说的都是真的呀!” 姜赫抚额,稍稍别开了脸。 一位男子当即调笑阿肆:“不如请你家三姑娘再现做一份?她要真会做糕点,我头都拧下来给她。” 周围顿时哄声一片。 说话男子正是先前在寿台上表演过剑术的沛安伯府二公子,胥邕。 江苒拨开人群,“不信呀?” 别人相信与否,对江苒来说不重要。但她肩负美食任务,不想放过这样好的机会。 胥邕没想到“姜苒”会这么直接,诚实道:“不信。” “那你敢跟我打赌吗?” 周围哄声四起,胥邕有些脸热:“赌什么?” “若我能做出同样口味的寿桃,算你输。做不出来的话,算我输。” 人人皆知宁阳相府的姜三小姐风评极差,说她当街殴打奴仆大家可能会信,但说她会做糕点,还是人人赞不绝口的那种,鬼才信。 那是只有贤惠小娘子才会的东西。 于是胥邕底气十足地往坑里跳了:“赌注为何?” “赢家提。” “可。” 再抬眼时,江苒瞳中隐有促狭。那种自眼底而生的自信和从容,莫名令胥邕有些心虚。 夏青禾起身道:“既然要赌,总得有个见证人吧。胥公子年少不识人心险恶,莫要被人戏耍了才好。” 这话等于是在公开质疑江苒人品有问题,竟也挺多人跟着附和。 既是见证,那么既要见证“亲手做出寿桃”这件事,也得见证寿桃的口味。 胥邕请了一位有幸分食到寿桃的男子来做口味见证,是位被唤作“齐二”的兄台。 “做法见证人”则由江苒自己挑选,为了不被当猴子围观,江苒十分低调地只点了两人:一是“情敌”夏青禾,二是姜雪楠。 这俩都不喜欢原主,刚好能做“厌恶值”目标对象测试。 旁观的姜赫揉了揉太阳穴,额头青筋突突直跳。 眼见几人就要离席约赌,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毕竟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且晚宴后本就娱乐时间,大家想怎么玩都可以。 可他十分清楚“姜苒”几斤几两,没那个本事却要打肿脸充胖子,简直自取其辱。 姜赫突然有些释怀了,就他妹妹这德行,陆荣当初不拒婚才是怪了。 江苒感受到如有实质的嫌弃,路过姜赫时笑眯眯道:“哥,凑个热闹?” 姜赫没眼看她。 江苒索性不再逗留。 没走两步,身后却传来一道清冽低磁的声音:“等等。” 5、第 5 章 那声音乍听懒散随意,但若有人仔细分辨,便会觉出一丝淡淡的别扭。 见出声之人是陆荣,四下诡异地安静了一瞬。 在京都,乃至整个大彦朝。像陆荣这般年少成名、地位显赫之人少之又少;许多同龄男子,成日还只知观花斗酒、蜂蝶随香;是以鲜明的对比,在陆荣与世家纨绔之间横了一条难以跨越的鸿沟。 且陆荣性子桀骜冷淡,不喜结交朋友,常令有心攀附之人望而却步。 这样一个人,实在不像是爱凑热闹的。 果然,陆荣很快又淡淡补充一句:“小妹闹腾,陪她罢了。” 陆霜霜:? “好啊,欢迎你来。”江苒大大方方对上陆荣视线。 . 夏夜的风拂过廊道花木,发出簌簌声响。 陆荣牵着陆霜霜走在几人身后。夏青禾不动声色地放慢速度,几次想要搭讪,却被少年周身的冷穆给生生劝退了。 陆荣心中只一件事:验证小妹味觉,是因食物还是因人,是否当真如他猜想的那般怪异。 连姜赫都说那糕点准是买来的,陆荣却莫名的、隐隐生了一丝期待。 今日的“姜苒”,与记忆中不大一样。甚至前日落水,她表现出来的飞扬跋扈,也让人觉得哪里违和。 陆荣自幼在军中磨砺,受过极为严苛的训练。战场上培养出来的敏锐觉知,令他凡事洞若观火,能轻易察觉到一个人状态上的细微变化。 从前与姜苒交集不多,并且几次都不大愉快,对她也谈不上熟悉。 可陆荣就是觉得,她与一年前,言行举止、气质、甚至说话的语气,都已然大不相同。 陆霜霜一路乖巧安静,却到底没能忍住好奇心,“哥,她就是叫做姜苒的姐姐吗?” 小娃娃年纪小,两耳不闻窗外事。但一年前也曾听人说,相府有个名叫姜苒的女子,非常喜欢他哥,想要给她当嫂嫂呢…… 陆荣嗯了一声,“不错,她是姜苒。” 得了答案,小娃娃点点头,幼小的心灵在糖果糕点和嫂嫂之间来回徘徊,试图让这两者之间形成某种联系。 她居然也能尝出味道了呢! . 抵达碧桐院,江苒直接将几位看客带进厨房,还让下人搬了小板凳来,看样子是要玩真的。 见厨房有折腾过的痕迹,又见江苒熟练地系上襜衣,夏青禾眉头一皱:“你当真会做糕点?” 江苒看也没看她,“岂止啊。” 姜雪楠打量少女片刻,“三妹妹从前不进厨房的。” “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嘛。人应该往前看不是?” 下午用过的鸡蛋、牛乳、面粉等食材,都还有剩,且都是打发好的,只是不多了,勉强还能做个碗大的小蛋糕。 江苒让婆子生了火,直接用炉子蒸烤起来,自己则开始重新制作奶油。 在分离的蛋清中加入牛乳和白糖,想起午后为了打发奶油,整条胳膊现在还酸痛,江苒就想到个比较偷懒的办法,让阿肆去找了带有木塞的干净竹筒来。 将和了糖乳的蛋液倒进竹筒,盖上木塞,上下摇动,也是一种快速打发方式,比筷子的效率高多了。 时值夏夜,虽有微风,但也闷热。在现实世界习惯了空调西瓜的江苒,没一会额间就起了一层薄汗,脸蛋儿也红扑扑的。 几位看客没看懂江苒在狂摇个什么劲儿,但都明显感觉她挺累的,不时左手换右手。 胥邕轻咳了一声:“姜三小姐可需要帮忙?” “看着就行,别添乱。” 胥邕:…… 胥邕突然就有点不好意思。 若非他在宴上出言挑衅,想必姜苒就不会与他约赌,眼下该是与世家小姐们游湖赏月,而非在厨房里折腾自己。 少女收起墨发,用丝带系了个丸子,如此一来,纤美白皙的颈项敞露出来,看得胥邕眼神发直。 因为热,江苒还不自觉地撸起了襦裙袖子。 陆荣和胥邕同时移开目光,不动声色地出去了,候在院中等待。只齐二还一边慢悠悠摇着扇子,一边眼巴巴地守着看着。 姜雪楠看得怔然,她并不记得姜苒会做吃的。 从前她还是老太太房中的大丫鬟时,对姜苒的印象就是能跑能跳也能打,但豪门闺秀修习的厨艺、声乐、女红、琴棋书画,她是一样不会。成日只知勾三搭四,今日看上富家公子,明日瞧上寒门书生。 而如今为何突然就会了这些技艺? 莫非私下里偷偷研习过? 夏青禾倒没有姜雪楠想的那么多,只觉姜苒这不要脸的花孔雀真是够了,逮着着机会就要在陆荣面前风骚一下,又是挽头发又是露胳膊的,没眼看。 于是夏青禾翻了个白眼也出去了。 约赌的小蛋糕做好之后,已过亥时,院外几人竟都在认认真真等她完工。 待工具人齐二终于尝到一口,系统提示【当前食客好感值:-899】 好吧,又是一个对原主好感为负的家伙。 “是这个味道吧?”江苒接过阿肆递来的团扇。 齐二朝在场几人疯狂点头。 得了这么个反应,夏青禾和胥邕不可置信,又有点跃跃欲试,江苒却收起了小蛋糕。 如果陆荣和他家小妹没跟来的话,江苒会毫不犹豫用小蛋糕测试这俩看戏的,但陆小妹在就不一样了。 切下半块用来测试姜雪楠的,江苒将剩下的半块全都给了陆霜霜。“送你啦。” 少女蹲下身来,捏捏陆小妹的脸。 陆荣眉宇微敛,移开了目光。在场几人都知道,一年前妖艳贱货“姜三小姐”是如何纠缠陆荣,又是如何惨遭拒绝的。 眼下她却跟没事人一样。 望着自己面前的小蛋糕,陆霜霜高兴坏了。 但她自小腼腆,看了她哥一眼,并未收到“不可以”的讯息,才有些羞怯地接过玉蝶捧在手里。 “谢谢姐姐。”小娃娃声音软糯糯的。 “不客气啊。”江苒贴心地给她拿了个小勺子,眼中期待藏都藏不住。 然后系统就疯了似的。 【当前食客好感值+2000,+2500,+3000……】 得了,就是这位小朋友了。没猜错的话,晚宴时那惊天动地的好感值,铁定就是陆小妹了。 确定这点之后,江苒再看陆霜霜的眼神,仿佛大灰狼在看小白兔。 事已至此,胥邕颇为讪讪地认输:“在下愚昧,不知姜三小姐要的赌注为何?” 江苒起身,拿团扇掩笑,“你当真愿赌服输?” 对上少女隐隐狡黠的目光,胥邕有种不祥的预感,但他已经骑虎难下。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赌注很简单,用十个成语夸赞我吧,要真诚哦。” 院中几人齐刷刷看向江苒。 少女却在轻笑,白里透红的脸蛋儿如花朵吐蕊,眉眼间自一派漫不经心。 陆荣别开脸,似不想再逗留。 胥邕刚要答复,江苒复又补充:“眼下宾客们不是都在游湖赏月吗,既然要夸,去人最多的地方夸。态度要诚恳,声音要洪亮,夸完后告诉大家,你已被本小姐的厨艺征服,嗯?” 夏青禾震惊了,不懂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姜苒,你……你……你真是够了!你不要脸!” 齐二慢悠悠接话:“本公子倒觉着公平得很,不是愿赌服输么?” . 半刻钟后,宁阳相府,长亭湖畔。 皎皎月色之下,灯火葳蕤,人声喧杂。 无数世家子弟和女眷们的瞩目之下,胥邕只身一人立于湖畔一艘小舟之上,红着耳根默了半晌,才终于无比羞耻地喊出了第一句: “姜三小姐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 四周发出轰然大笑。 江苒也在笑。 喊了一轮之后,也不知是不是顺口了,胥邕的声音洪亮不少:“姜三小姐冰雪聪明、风姿绰绝、艳冠群芳。” 年轻人都尽情投入到这场游戏之中,许多人暂时忘记了“姜苒”是个万人嫌。 于是这一刻,人群中的江苒笑靥如花,被无数双眼睛瞩目着,所有人都面带笑容看着她,仿佛众星捧月。 姜雪楠渐渐握紧了指节,心上说不出的滋味。 由于陆霜霜十分捧场,陆荣也围观了全过程。 只他背靠在较远的廊道之下,黑瞳微狭,仿佛在看什么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姜赫最初只觉江苒胡闹,结果胥邕喊了两轮之后,他竟一脸漠然地鼓起掌来。 这种氛围之下,胥邕喊着喊着,竟有种在大庭广众之下,给心爱之人告白的错觉,又仿佛在进行着某种神圣的宣誓。 于是他面颊越来越红,眼中渐露出了少年慕艾之色。 “姜三小姐活色生香,面若桃花,千娇百媚,风情万种。” 十个成语已经够了。 江苒一直在期待新鲜的,结果胥邕尽赶着美貌夸了。 正当江苒想说够了,可以了,行了,别夸了。 胥邕热血沸腾地喊出最后一句:“在下胥邕,今夜已彻底被姜三小姐征服。” 6、第 6 章 子夜之后,府上宾客散尽。 江苒叫住姜雪楠,将约赌时留下的半块蛋糕交给她:“这是给你留的。” 现实世界里,江苒要比姜雪楠大几岁,虽然原主的身体只有十六,但她看姜雪楠还是颇有种“小姑娘挺可怜”的感觉。 自己的家人疼了一个冒牌货多年,而自己归位后还要被骑在头上,那滋味想必不怎么好受。 姜雪楠多半是在隐忍。江苒却不想有一条看似温顺的毒蛇,在暗处蛰伏,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咬她一口。 “是单独留给我的?多谢……三妹妹。”吩咐丫鬟收下,姜雪楠神色晦暗不明。 离开后没走多远,姜雪楠睨了一眼盛着蛋糕的玉蝶:“找个地方扔了吧。” 察觉到姜雪楠眼眶泛红,丫鬟典莲试探道,“姑娘可有发觉,她这回落水之后像是变了个人?” 姜雪楠不置可否。 典莲又道:“不过老夫人发过话了,就算世子爷不向着您,她老人家也会为您主持公道,您才是相爷的亲骨肉,绝没有白受委屈的道理。姑娘放心吧,假货永远是假货,蹦跶不了多久的。” 姜赫,有着血脉亲缘的兄长,为何不向着自己?还不是因为姜苒。 若非姜苒抢了身份,自己也不会在做丫鬟且毫不知情的那些年,妄想爬上世子姜赫的床头,盼着有朝一日飞上枝头。 姜雪楠永远无法忘记,曾被姜苒的鞭子抽得皮开肉绽时的感觉。也永远忘不了自己跪在地上时,盛气凌人的姜苒是如何捏着她的下巴对她说:“哪来的野鸡,就你这种货色也想勾搭上我哥,你配?” 屈辱之所以可以忍受,是清楚自己原本就是尘埃里的杂草。偏偏老天爷跟她开了玩笑,原来她才是那只本该高贵耀眼的真凤凰。 . 人都走完后,碧桐院彻底静谧下来,江苒搬了把椅子在梧桐树下纳凉。 还好院子里备有冰鉴,不然真的要被热成狗。 一闲下来,江苒顿感百无聊赖,没有手机,没有电脑电视,没有书本,现实世界平平无奇的娱乐消遣,这里统统没有。 于是她开始问候系统。 “你凭什么给我解锁什么附加任务?用美食消除厌恶值,我怎么知道原主在这世界拉过多少仇恨得罪过多少人?这业务没法进展了!” 而且好半天也没收到食客负数提醒,也不知道姜雪楠吃了蛋糕没有。 “有没有什么奖励机制?光就给我怼附加任务我很难办好吧。” 拉锯许久,系统彻底服软。 ——积累够5w好感值后,可以给宿主解锁“厌恶值”目标对象的姓名以及厌恶值指数,外加解锁目标对象的情绪和心声。 这也算是传说中的金手指了。 江苒让系统清算数据,一天时间而已,已经积累了好感值将近1w,大都是那位陆小妹贡献的。 想必给她冲够5w应该都要不了多久。 支走阿肆,江苒很是惬意地在系统那兑换了冰淇淋、冰镇果汁、以及一碗香喷喷的麻辣拌犒劳自己。 “你那有没有小说漫画什么的,给奖励一本呗?” 古代实在太无聊了啊。 . 次日清晨,定英候府。 陆霜霜坐在饭桌前发呆,望着案前朝食里的牛乳、鸡蛋、各类花粥,一点兴致也提不起来。 尝过甜头,就再也忍受不了淡而无味。 “还惦记昨晚那什么甜甜的糕点呢。”陆母将剥了壳的鸡蛋丢进小娃娃碗里,催她快些吃。 昨晚陆霜霜回家的路上,先是在马车上非要她哥品尝江苒赠送的小蛋糕,陆荣见她喜爱得紧,没舍得跟她分食。 回家后小娃娃忍不住将自己的喜悦嚷嚷了遍。 陆谢氏年不到四十,本是风韵犹存的美人,但三年前陆荣的父亲靖安候病逝,外加那段时间陆霜霜落下厌食怪症,陆谢氏心力交瘁,生生熬成了半老徐娘。 甫一听到这样的好消息,自是打心眼里高兴。 不过在陆荣说了细节之后,陆谢氏便也忧心忡忡。一方面觉得不可思议,一方面也迫切地想要搞清状况。 故而一大早,萧晋就被陆荣谴进宫里去请御医了。 陆霜霜年纪小,却格外体贴人,艰难地咽下鸡蛋后:“没有的阿娘,霜霜没有惦记甜甜的糕点。” 小家伙这样说,可把陆荣和陆谢氏心疼坏了。 陆荣心里是最难受的。 三年前小妹病中时,他若留在京中多问医路,说不定陆霜霜不至于落下这般怪症。可那时老侯爷才走不久,陆家四面楚歌,不少人虎视眈眈盯着侯府。 为了家族前途,彼时尚未及冠的陆荣主动向入朝请缨,率军前去东洲平定困扰天子已久的东境之乱。 那一战陆家军势如破竹。陆荣虽然年少,但自幼熟读兵书,也曾随父历征,他行军睿智果决,不出三月便击溃叛军,砍下敌首头颅。 一战成名,陆荣深得天子青睐。 这之后陆家的危机解除了,可当陆荣举旗凯旋,却发现自己未能顾及家中小妹,以至留下了不可挽回的遗憾。 提到甜甜的糕点,自然也就提到了做糕点的人。陆谢氏一面给陆霜霜喂鸡蛋,一面将话题扯到了陆荣身上。 “那姜三小姐,可还像从前那般缠着你?” 陆荣放下筷子,干脆道:“没有。” 陆谢氏点点头,“没有也好,听闻那姑娘性情顽劣,目无尊长,还水性杨花,这样的人断断不能入我定英候府,况且她如今的身份,与我陆家也不再门当户对……” “如今你父亲孝期已过,年前西南战事后,圣人又准了你半年假期,你该趁这时间考虑下自己的终身大事,前段时间我去程国公府走访,他家孙子辈的嫡女程湘玉,那姿色可——” “行了阿娘。” 陆荣打断陆谢氏:“若非彼此恩爱,两情相悦,孤身一人又何妨。” 此言一出,陆谢氏默了。 她与老侯爷便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两人当年各自心有所属,虽大半辈子相敬如宾,却是同床异梦。 陆荣年幼时不是没见过陆谢氏与陌生男子私下幽会,也曾在军中撞见过父亲宠幸野女人。夫妻俩自以外在孩子面前掩饰得很好,仿佛举案齐眉,但幼时的陆荣不是不受伤的。 如今再回首,已然无足轻重,但陆荣记得自己小时候默默发过的誓: 将来长大了,喝最烈的酒,上最爱的女人。 而非娶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回家。 萧晋带着御医回来了,陆荣和陆谢氏止了话题。御医姓李,三年前陆霜霜落下的厌食怪症就是他给判定的。 半盏茶的功夫后,李医官给了和从前一样的答案,陆霜霜的味觉并未恢复。 可她却能尝出来自姜苒手中食物的味道。 事已至此,陆荣心中颇多疑窦,想来又觉不合常理。在无法很快明确结果的事情上,陆荣从不执着纠缠,打算一切顺其自然。 饭后没多久,陆霜霜就缠上了他:“哥,我们去找姜赫哥哥玩吗?” 梧桐树下,陆荣懒懒靠着一把躺椅,长腿随意交叠搭在石桌上:“又馋了?” “没有的。” 轻笑一声,少年指节虚挡着叶影透下来的阳光,眯眼道:“姜赫这会儿在宫中陪太子读书,你去了也见不到他。” 陆霜霜:“哎……” 小小年纪竟是学会叹气了。 陆荣默了片刻,起身,招来正在练剑的萧晋:“中午带她去宁阳相府。” “是主子,不知小小姐去相府所为何事?” 陆荣:“蹭饭。” 主子并未明说找谁蹭饭,但陆霜霜“糖果事件”时萧晋也在,心里大概有数了。 7、第 7 章 大清早的,江苒懒觉还没睡饱,就被阿肆摇醒了,说老太太要她饭后走一趟。 如今三日寿宴已过,准是要找她算账了。 江苒烦躁地在床上滚了一圈。 待用过朝食,去到姜尤氏的院子,姜雪楠已经早早等在那里了,正祖母长祖母短地跟老太太聊天。 见她到了,姜尤氏开门见山:“落水一事,你目无尊长,跋扈恣睢,如今可有话说?” 江苒揉了揉眼睛:“孙女无话可说。” “你这是什么态度?!” 江苒稍稍放软语气:“祖母,错在我,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类似事件。” 认错认得太干脆,反倒显得没有诚意。越是这样,姜尤氏就越觉得她需要教育。 老太太从榻上起身:“以往你任性胡闹也就罢了,姜家总是纵着你,宠着你,你却越发不知收敛,这次还险些闹出人命。我老婆子要是再不对你加以管束,指不定哪天你就要闯出更大的祸事来!” “嗯嗯,您说得对……” 落水事件,无非姜雪楠吃准了原主性子,故意使了激将法戳人痛处,以致原主在大庭广众之下“欺压正主”。 姜雪楠的用意,江苒用脚指头都能猜到:她要原主声名狼藉。 可江苒是个局外人,许多事情她能理解,也能看破,却无法更多了。唯一能做的就是今后约束自己,不像原主那般行事罢了。 老太太皮笑肉不笑地说:“既然你知错认错,那便跪下来与雪楠道个歉,若她愿意原谅你,此事就算过去了。” 江苒一下瞌睡全没了。 “下跪?不现实吧。” 身旁的阿肆又一次扑通跪下:“老夫人开恩!若非二小姐身边那贱蹄子出言不逊,我家姑娘……我家姑娘以后再也不敢了!” 江苒:“……” 阿肆原是想替自家姑娘打抱不平,说到一半突然又觉得还是认错比较保险。 周围下人们顿时发出嗤嗤笑声。 姜雪楠红着眼眶弱弱请求:“还是算了吧,祖母,事情已经过去了,雪楠真的没关系。” “什么叫没关系?你是我姜家名正言顺的千金贵女,怎能被一个丫头片子欺负了去!” 江苒:“跪是不可能跪的,祖母不如换个方式,或是等父亲和哥哥下朝了再说?” 姜尤氏面色一沉:“怎么,我老婆子如今是管不动你了?今日你要么给雪楠下跪道歉,要么就滚回你该回的地方去!” 老太太拐杖一滞,堂内鸦雀无声。 婢女婆子们噤若寒蝉,内心里……却是乐开了花儿。曾经的主子在昔日卑微的丫鬟面前下跪,光是想想就很带感。 至于后面半句话,江苒也听懂了。原主的亲妈生前是厨房打杂的低等婢女,那便是她该回的地方。 “孙女两个都不选,若祖母非要一个结果才能消气,不如将我逐出相府吧,我本非姜家血脉,也实在不想给您老人家添堵。” 此言一出,丫鬟婆子们面面相觑。 姜雪楠眯了眯眼,似在琢磨江苒所说的话有几分真心。 江苒想的却很简单,她手握美食系统,堪称bug人士,到哪里没口饭吃,何必搁这儿受气呢? 不过她还没气,姜尤氏倒是气得不轻,直接捂着胸口从榻上站起来了:“好啊,好啊,你可是在威胁我老婆子,你这不肖子孙,来人……” 两位嬷嬷得令,迅速朝江苒围拢,“三姑娘再不下跪,奴婢们可就不客气了!” “女儿膝下有黄金,我才不要跪!” 嬷嬷们摁她不动,直接在她胳膊上拧了一把,疼得江苒险些飚出泪来。 阿肆在旁边吱哇乱叫。 江苒深吸一口气,抬腿就是一脚,直接将扑上来的嬷嬷踹了个四脚朝天。 得感谢原主会点三脚猫功夫。 “反了,反了!”姜尤氏捂着胸口,似乎就要喘不过气。 江苒原本伸出去的脚,微微迟疑。 虽然但是……要直接给老太婆气出什么问题……罢了。 默了片刻,江苒不怎么情愿道:“孙女错了,祖母别生气,我哪来的回哪去成不,我去厨房打杂行不行?” 少女言罢端起案台上的茶水,“来来消消气,别人生气我不气,气坏身体无人替,来来祖母喝口水。” 姜尤氏咳嗽一阵,终于顺过气后,送了江苒一个字:“滚!” 江苒着实没有料到,以姜尤氏对原主的嫌恶,她自请求被逐出相府,老太太应该高兴并成全她才是,何必相看两相厌彼此糟心呢? . 于是当萧晋带着陆霜霜前来拜访相府,并找到江苒时,江苒正在东厨的大膳房里打杂。 老太太都气成那样了,竟还派了刘嬷嬷和几个丫鬟前来监工。 刘嬷嬷冷酷地指着檐下杂物:“三姑娘请吧。早间所有的盘子碗筷,午膳备用的菜品,都要一一洗干净了。” 人人都知道“姜三小姐”不好惹,但依照老太太的吩咐,就是要让“姜苒”当着下人的面做尽卑微差事,要让她难堪,并永远记住这次教训,从此安分守己。 别人不知道,刘嬷嬷却看得出来,老太太心里疼着三小姐呢,怎么舍得将她逐出府。 江苒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就是干。 一面洗盘子,一面琢磨着自己离开相府的话可以去哪儿混。 与其在这做个人嫌狗厌的假千金,随时面临着被处罚、或终有一天被扫地出门,江苒更想自己掌握主动权。 相府人人都不喜欢她,她要在这刷好感值也没什么效率。 “苒姐姐……” “陆小妹?”江苒只惊讶了一瞬,就猜到陆霜霜的来意,小娃娃竟然还先惦记上她了。 江苒并不知晓陆霜霜味觉丧失之事,以为她就单纯馋了。打杂跟投喂客户,当然是后者更重要。 江苒当即起身,将手上水渍随意抹了两把,指了刘嬷嬷身后的几个丫鬟过来:“今天中午这里的伙食是什么?” 原主记忆里,相府各院是有专用小厨房的。若非宴请宾客或是其他重要节日,东厨大膳房平时不怎么使用。 不过每日下人的伙食却是统一在这里做的,简称大锅饭。 一丫鬟回道:“三姑娘,今日是糙米饭和大白菜。” “行吧,你们几个接着洗碗,顺便将大白菜清洗出来。今日大家的伙食我来做。” ??? 几位丫鬟纷纷看向刘嬷嬷。 刘嬷嬷道:“三姑娘这才洗了几只盘子,就累了?开始使唤人了?” “祖母又没规定我必须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嬷嬷何必嘛,待嬷嬷尝了我做的饭菜,保证你欲罢不能。” 从小看着“姜苒”长大的刘嬷嬷:呵呵。 嘴上道:“三姑娘最好安分些,否则今后这就是您的家了,您自个儿斟酌。” 说完后退到一旁冷漠看戏。 江苒让值班的庖厨打开储藏室,里边食材丰富,眼花缭乱。问题是她不能给下人们做山珍海味吧,否则老太太可能还要教育她。 使用少量不打紧的食材,应该问题不大? 打定主意,江苒让厨房管事给备了适量的豌豆,胡萝卜,红薯,红葱,香蕈,以及烟熏腊肉等。 另备了一份冷藏虾仁,黄瓜,娃娃菜,准备做给自己、以及陆霜霜和老太太吃。 虽在“受罚”阶段,但江苒到底是主子,管事和庖厨见她要折腾的东西不多,就都由着她。 心说今日午食怕是没法下口了。 江苒以意念唤醒美食系统:给我兑换鸡精、辣椒油、淀粉、柠檬汁。但这儿人多,不可以让大家看见哦。 ——宿主请放心,食材可直接作用到菜品。 江苒放心了,甩开膀子准备给大家露一手。 她先吩咐庖厨将腊肉切成颗粒,和豌豆胡萝卜等食材混在一起装盘,自己则开始倒腾佐料。 锅烧热后,先将适量猪油下锅,待油温合适了,依次放入姜蒜、茱萸、红葱、香叶。滋啦翻炒的间隙,锅中爆出阵阵香味,随后江苒把食材全部倒入锅中。 腊肉焖饭,很简单。将半熟的米饭倒入锅中,覆于炒香的食材之上,小火焖香就行了。 在场之人并未见过这样的做法,姜苒还在炒料时,整个东厨就已经坐不住了。 烧火的婆子频频抬头,管事和值班的庖厨不可思议地打量江苒,惊讶她手上娴熟的动作。 随后洗碗的、打杂的,包括高贵冷艳的刘嬷嬷,都忍不住频频探头。 太香了。 8、第 8 章 腊肉焖饭需要一点时间,期间江苒做了另外几道菜。都是适合夏天吃,既营养丰富,又清爽可口的那种。 由于打杂的人手足够,江苒只需要亲自炒菜,外加调味就行了。 不慌不忙,游刃有余。 半个时辰后,时近正午。火辣辣的阳光炙烤着大地,一群丫鬟婆子围在东厨院内的绿荫下疯狂扒饭。 “太好吃了!” “我从来没吃过这样好吃的米饭,不需要菜就能干两碗!” 腊肉焖饭油而不腻,香气四溢,肉粒嚼劲十足的同时还带着淡淡的烟熏气息,丝丝浸入米香里,混着豌豆胡萝卜咸酥软糯的口感,真真让人欲罢不能。 刘嬷嬷:“真香。” 难不成三姑娘从前并非游手好闲,而是偷偷研习过厨艺? 这可太有天赋了。 东厨管事:“大家别光顾着吃啊,按份例给各院的下人房送去,再给我来一碗,不要撒葱花。” 系统不时播报着食客数据,由于原主不招人喜欢,就大多还是负数,只是负得不算太凶。 这边江苒和陆霜霜坐在一棵老槐树下。 落着斑点阳光的石案上,摆了大盘的翡翠虾仁、醋溜娃娃菜、米酒蒸南瓜、解暑绿豆汤。 色香颜美,正散发着腾腾热气。 陆霜霜早就迫不及待,不过还是等江苒给她夹了一筷子娃娃菜后,她才斯斯文文地开始吃。 江苒也饿了,喝了口汤后仰头道:“站着干嘛?坐下吃啊,不是给你摆了碗筷。” 萧晋一愣:“多谢姜三小姐,不必了。” 萧晋自知职责是保护小小姐的安全,且下人和主子有别,怎能同桌吃饭?且他实在不习惯如此平易近人的江苒,怀疑眼前的“姜三小姐”是假的…… 醋溜娃娃菜,江苒加了柠檬汁和小米辣,以及少量冰糖。入口酸辣爽脆,娇嫩多汁。 陆霜霜仿佛发现了新大陆。 酸味和辣味同时刺激小家伙的味蕾,陆霜霜开心得眯了眯眼,流下一行泪水来。 江苒:“…………” 江苒没有体验过食不知味的感觉,自然无法理解陆霜霜此刻的心情,以为小娃娃是被辣哭了。 陆小妹却道:“呜呜呜,好好吃啊呜呜呜……” 系统提示【当前食客好感值+3800】 萧晋显然被陆霜霜的模样给震惊到了。 加上满院的下人狼吞虎咽,萧晋实在好奇这些饭菜究竟有多好吃。但碍于身份,他始终自持。 陆霜霜却抬头,眼泪汪汪地道:“阿晋……坐下吃嘛,苒姐姐都邀请你啦……好好吃啊呜呜呜好好吃……” 萧晋摸摸鼻子,依旧不大好意思。江苒直接拽人衣摆,人这才坐下来。 之后没多久,萧晋也开始疯狂扒饭。 系统提示【当前食客好感值+50】 江苒挑了下眉,意识到这人的数据回馈,可能才是比较正常的。 因为记忆中萧晋与原主没有负面交集,也没有正面的。大概就是对她既没有好感,也谈不上厌恶。 饭后,陆霜霜整个儿餍足得不行,打着饱嗝儿在太阳下摸肚皮。 先才若非江苒阻止,她估计还要吃,江苒觉得她似乎比寻常小朋友更馋,一吃就停不下来。 对于陆霜霜来说,江苒太特别了,她年纪小不会往怪异处想,只觉拥有江苒,就会拥有各种奇妙的味道。 “苒姐姐,可不可以……” “嗯?” 小家伙似乎有点害羞:“可不可以……” 江苒:“想打包带走是不是?” 面容精致可爱又性情温软的小娃娃,是个人都会喜欢得不行,况且陆霜霜给了江苒绝对的成就感和满足感,江苒想不喜欢她都难。 于是这日午后,陆霜霜带了两个食盒回家,里面分别装着翡翠虾仁和醋溜娃娃菜。 是江苒专门给她重新做的。 陆霜霜开心得飞起,吃不了兜着走,迫不及待想给她阿娘和她哥尝一口。 . 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东厨下人们经过一道“腊肉焖饭”,对江苒的态度都不自觉微妙了许多。 有婢女私底下小声说,“其实三姑娘不摆架子的时候,人还挺好相处的嘛。” “是啊是啊,我感觉我都没以前那么讨厌她了。” “她做的米饭好好吃,我给老夫人院里人送去时,都没人相信那是三姑娘做的!” “要是老夫人真不原谅三姑娘,那咱们以后是不是天天都能吃上腊肉焖饭?” “好像是这样?” 不仅如此,刘嬷嬷也没再明确监工,守着江苒要她打杂了。丫鬟婆子该洗碗的洗碗,该打扫的打扫。 江苒就懒猫儿似的偷偷溜回碧桐院睡午觉去了。 这之后,除了老太太原封不动的【食客好感值-4500】,系统再没其他动静。 江苒意识到,姜雪楠可能压根儿没吃。 昨夜的蛋糕没有,今日中午让人送去的饭菜也没有。 这女孩子……挺难攻略。不过没关系,等解锁金手指就好办了。 江苒安心睡了,一觉到了傍晚时分,睡到姜赫都回府了。 姜赫回来就听下人们在议论江苒,为了验证,他亲自来找江苒了。 江苒的答复还是“水中幻像+神奇的食谱”,姜赫当然不信,但他也想不出更合理的解释。 “人随着年岁增长,在经历一些事情后有所感悟,从而性情发生改变,这不很正常的吗?” 江苒故作生气:“而且我可是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哥哥非但不关心我,还跑来质问我!” 姜赫险些就被说服了,半信半疑道,“既如此,去给我露一手看看。” 江苒:“你等着。” 一盏茶的功夫,江苒端了一杯没有珍珠的奶茶出来。 高温煮过的牛乳加炒香的糖茶,是最简单便捷的露一手了,也很符合“神奇的食谱”。 “给,奶茶,我自己取的名字。” 姜赫接过瓷盏,瞥见盏中一片乳白,皱着眉头喝了一口,将瓷盏拿远些看了看,又喝了一口。 系统提示【当前食客好感值+52】 江苒忍着没笑,“味道如何?” 姜赫一口干了,将瓷盏递回去:“一般。” 江苒又给他倒了一杯,随即盘腿坐在椅子上:“哥,跟你商量件事。” 姜赫头也未抬:“说。” “我想开一家食肆,但我没钱。” 原主确实要什么有什么,但无论金银珠宝、绫罗绸缎、还是日常开销,都是相府的。 江苒迟早要离开这里,不大愿意张口问老太太要钱,想着跟原主的兄长先借一笔,等她赚了双倍还回去都没事。 然而她还未提借钱,姜赫就拉了脸:“女子在外抛头露面,像什么话,家中是养不起你还是少你一口吃的,你又要折腾什么?” 江苒也脸了跨:“女子怎么了,抛头露面怎么了,我过去抛的头露的面也不少啊,又不是做什么坏事。而且现在我与姜……二姐,都这样了,呆在家里很碍眼,今日祖母还罚我去厨房打杂了,要我今后做回家生子,你忍心吗?出去开食肆,总比在家里做个下人有尊严吧。” 听前面姜赫就要开口说教,越往后听却越是沉默。 他很清楚“姜苒”本性坏不到哪里去,无非顽劣跋扈,但比起心思深沉手段阴损之人,他这妹妹断断玩不过的。 大半年来,她在姜雪楠那里吃过的哑巴亏一定不少。 姜赫心有恻隐,想想却还是道:“不行,此事不允,父亲那里你也别想。” 江苒:艹,一种植物。 顶着别人的身份过日子真的很不自由啊! 姜赫就要离开,走了两步又回头:“明日你不用再去东厨,祖母那里我去说,你那奶茶味道将就,没事给祖母弄两杯去,嘴巴甜些。” 江苒:“……” . 定英侯府。 萧晋靠在梧桐树下,一手拿着把蒲扇给陆霜霜扇风,一手给她慢悠悠地推着秋千架子。 夜幕时分,侯府亮起灯火,陆荣终于从西城营地回来。 “哥。” 陆霜霜直接冲过去抱人大腿。 “盔甲脏。” 陆荣轻轻将膝下的小妹推开,已然猜到她为何如此开心。刚想问两句,眼角已然瞥见秋千架旁的石案上摆了个手提食盒,旁边还放了碗筷。 那是陆霜霜想他哥回来,能第一时间尝到而准备的。 小娃娃将他拉过去,指着食盒道:“哥,这是苒姐姐让我带回来给你吃的。” 萧晋:“……”没有的事。 陆荣眉稍微挑:“给我带的?” “嗯!”陆霜霜重重点头:“是苒姐姐专门给你做的。” 萧晋:“……”没有的事。 陆荣挑眉,有些意外。转念一想,不知脑补了些什么,又觉得情理之中。 陆霜霜这两日的反应,其实早就勾起了陆荣的好奇心。 不过左右食物罢了,他在吃食方面并不挑剔。 山珍海味能吃,粗茶淡饭能吃。战事条件艰苦时,糙馍白面饼,放了十几天的冷馒头,甚至树皮草根也都能充饥。 陆荣一掀衣摆坐下来,伸手揭开食盒。 9、第 9 章 一盘小白菜,并不多么特别,但架不住陆霜霜的热情彩虹屁。 陆荣拿起筷子夹了一撮,十分干脆地塞进嘴里。 与此同时,相府碧桐院,趴在榻上看话本子的江苒收到一条新的系统提示:【当前食客好感值,-1w,+60】 江苒:? 咋还又负又正的呢?系统报完也懵了一下。 “姜雪楠是不是?” ——好感值达到5w后可解锁查阅权限,当前累计好感值1.6w。 江苒直接不理系统了,继续看话本。 这边陆荣神色没什么变化,呷了一口凉茶,评价道:“味道不错。” 随即起身,准备回屋换身便衣。可他没走两步,忽觉头晕目眩,视线模糊。 再能看清事物,陆荣发现自己身处一处奇异之地,仿佛遍布荆棘的幽暗密林,又隐有灯火闪耀,诡异而光怪陆离。 不仅如此,咫尺之间还有一只白色小兔子,以及一头凶神恶煞的大黑狼。 大黑狼张开血喷大口,就要咬死兔子,陆荣条件反射将其一脚踹飞。那黑狼滚了一圈,复又腾起,朝他恶狠狠扑来。 陆荣身形一闪,轻松躲过黑狼的扑袭,手臂格挡的同时,右手一拳砸在黑狼头部。瞬息之间将其扑倒在地,扼住咽喉。 少年手臂苍劲有力,黑狼一时间挣脱不开,旁边的小兔子吓得吱哇乱叫。 就在陆荣准备再来一拳时,发现自己扑倒在地的并非什么大黑狼,而是萧晋。 吱哇乱叫的陆霜霜已经吓哭了。 陆荣:“……” 萧晋抱头:“主子您干嘛!!!” “许久未切磋,你退步了。” 心下大骇,陆荣面上却穆然无波。收膝后一把将萧晋从地上拽起,若无其事地拍人肩膀:“以后多练练,才能更好地保护小妹。” 萧晋一脸茫然:“是,主子。” 方才见陆荣走了两步,神色不对劲,以为主子身体不适,萧晋就赶紧上前查看,陆霜霜也凑了过去。 谁知陆荣抬腿就是一脚,直给萧晋踹出老远。萧晋从地上爬起,还未来得及张口,陆荣就又是一拳砸下来。 还好常年习武,体格强壮健硕,换个人少说也得躺上半个月。 “霜霜不哭,别怕,哥试他身手呢,闹着玩的。”陆荣招呼小妹过来,又对萧晋道:“去上点药。” 萧晋依旧言退下,转身后摸了下脸,火辣辣的,主子下手可真狠啊呜呜呜。 这边陆霜霜擦了泪花儿:“哥,你打痛阿晋了!” “哥错了,下次改。”将小娃娃揽过来,陆荣问她中午吃了些什么好吃的。 “嗯……很多呢。” 到底是孩子,陆霜霜很快咧嘴笑了,“苒姐姐做了好多好吃的,你刚刚吃的叫醋溜娃娃菜,中午我和阿晋都吃过,还给阿娘亲带了虾,阿娘有夸苒姐姐厨艺好呢……” “醋溜娃娃菜。” 陆荣喉结微动,轻念出这道菜名。默了片刻,再次跟小妹确认:“当真是姜苒让你带给哥的?” 陆霜霜被问得有些心虚,毕竟第一次撒谎。小娃娃从前听闻相府的姜苒喜欢她哥,就自然也听说过她哥不喜欢姜苒。 于是撒了慌。 她理所当然地觉得,她哥尝了如此美味,一定会和自己一样非常喜欢苒姐姐。届时苒姐姐就有机会成为自己的嫂嫂,住在自己家中,那她就天天都能嘴里有味了。 光是想想就好开心。 但她哥哪里知道这些小心思。 陆荣心下闪过许多念头。他不光身手迅捷,头脑反应也快。发现自己误伤萧晋的瞬间,便意识到产幻。 食物有问题? 从小妹的答复中得到两个讯息:同样的食物,小妹和萧晋都吃过,没有问题。家中阿娘吃过其他菜品,也没有问题。 那么是自己的身体有问题,还是姜苒单独备给他的这道菜品有问题。 下药么? 药物致幻的案例陆荣见过不少,用意何在? 少年眯了眯眼,黑瞳闪过利刃般的锋芒,又隐带一丝狡黠。索性拿起筷子继续尝试,他倒要看看她是何方神圣,究竟对他作何企图。 陆荣面无表情地吃着,陆霜霜在一旁眼巴巴望着,以为会被投喂,结果愣是一口也没指望到。 “哥哥贪吃鬼,一口都舍不得给霜霜喂,哼!” 怕菜品有问题,陆荣当然不敢轻易投喂小妹。 干完整盘醋溜娃娃菜,他好整以暇地收起食盒。心说这回无论看到什么幻像,不作回应便是。 但等了许久,陆荣什么也没等到。 . 接下来的几天,陆霜霜照旧每日去相府蹭饭。 陆谢氏没有阻止,她吃过女儿带回的翡翠虾仁,口感确实美味到不似寻常。 在陆霜霜“只有吃姜苒做的食物才能品出味道”这件事上,陆谢氏百思不得其解。但女儿由从前的厌食少食,变成如今的小馋猫儿,连性子都活泼了许多,陆谢氏心里别提有多宽慰了。 出于同样的原因,陆荣也未阻止,甚至还挺支持。 但小娃娃每日去人家府上蹭吃蹭喝,总是不妥的,给钱又显得怪异。于是这日陆谢氏给了陆霜霜一只手镯,让她送给“姜苒”,算是回馈的谢礼。 江苒没好意思要,小家伙能给她冲业绩已经谢天谢地了。 但她忍不住问了萧晋一嘴:“你是在扮演……蒙面侠客吗?” 带着斗笠面纱的萧晋十分委屈,没吱声。 陆霜霜善解人意地解释道:“阿晋昨晚和我哥切磋呢,脸被打肿了,他不好意思见人,就遮起来啦。” 江苒:…… 萧晋:…… 陆霜霜每日照常“吃不了兜着走”,带了不同的美味回去给她娘吃,江苒也额外收获到一些好感值。 陆荣在替皇帝训练一批死士,偶尔带带新兵,因此大多时间都在西城营地,每日午后出门,傍晚归来。 与之前一样,每日忙完回到家中,都会被陆霜霜食盒伺候,陆荣便再次经历了奇妙的幻像体验。 吃粉蒸排骨时,产幻。 吃鱼香肉丝时,产幻。 吃花椒桂鱼时,产幻。 每次产幻的时间长短,以及看到的幻像内容都不尽相同。 起初,陆荣很想直接找上江苒问个明白,问她在饭菜里动了什么手脚,这次又要如何引起他的注意? 不曾历经儿女之情,但陆荣七窍玲珑心。见多了京中女子在他面前情不自禁流露的恋慕,自也清楚姜苒对他存了什么心思。 从前是简单粗暴地勾引,如今倒是委婉起来了。 出于少年人的某种微妙心情,陆荣不屑一问。 直到医师诊断后,言之凿凿地告诉他:“侯爷身体非常健康,没有任何中毒迹象,体内亦无任何致幻药物。但您有轻微的食物过敏,最近可有感到哪里不适?” 陆荣:“……” 过敏? 清楚“幻像”可以自我把控,只要不做回应,就不会误伤他人,陆荣没了之前的心理负担。 然而第四个傍晚回府后,陆荣发现小妹没有给他准备任何“惊喜”。 “哥,苒姐姐让我以后别去相府找她了。” 少年解下戎装,声线无波:“为何?” “苒姐姐说她很快就要离开相府,不会呆在姜家了,我以后去哪里找她呀?” 默了片刻,陆荣随手将甲胄丢给萧晋。 萧晋解释道:“姜三小姐最近在受罚,属下每次与小小姐前去拜访,她都被府中下人监视着……在膳房里辛苦打杂。” . 江苒并没有萧晋说的那么委屈。 最近几日她承包了东厨大锅饭,也照常派人给姜尤氏和姜雪楠送去饭菜,外加招待两位蹭饭的食客。 有点累,但来自下人们的‘食客好感值’不再为负,老太太回馈的数据也有所变动,外加陆霜霜这个大客户,江苒一点都不带亏的。 为了从现实世界早日醒来,付出这点劳动不算什么。不过近来发生的一件事,让江苒再次下定决心,一定要离开相府。 原因是姜雪楠被医师确诊了食物中毒,她院中人全体指控江苒,说江苒心思歹毒居心叵测,想要害死真千金。 老太太信了,再一次将矛头对准江苒。 江苒心累。 这一地的鸡零狗碎与她何干? 于是冲进姜赫书房,“随你信不信,事情不是我做的,解释再多有什么用?哥,之前提过的开办食肆,如果你真不打算帮我,今晚我就离家出走,我净身出户,我流落街头!” 少女态度决绝,语气里却藏着委屈。 姜赫头疼不已。 姜御之最近被圣人派遣出使邻国,不知何时才会回来。他自己又是太子伴读,每日在宫中也诸多事忙,分不出心思顾及后宅琐事。 自从半年前姜雪楠认祖归宗,自己多了个妹妹之后,家中就时常不得安宁。 清楚姜家亏欠姜雪楠,姜赫不好插手姐妹之间的龃龉,且老太太格外垂怜姜雪楠,总说她命苦。 思忖许久,姜赫妥协道:“你要出去开办食肆,可,钱不是问题。至于铺子,城中的都租出去了。西郊倒是有一套铺子和宅院,明日让徐叔带你过去,不喜欢就重新再找。” 不仅愿意出钱,连地儿都能给她安排好。 江苒一把抱住姜赫:“谢谢哥,等我以后赚到钱了,一定加倍还你,还要加倍对你好!” 姜赫俯首观摩案前字画,面无表情地转了话题:“西郊离家远,出门在外没人会护着你,要是看上那地方,多带几个下人过去。” “都听哥哥的!” 穿来不过十几天,江苒深觉度日如年。 每晚做梦都会梦见医院的冷白灯光,昏暗的走廊,病床前父母憔悴的脸,而自己无论如何努力都无睁不开眼睛。 好不容易携一身冷汗醒来,却每次都只见雕花窗棂,灿灿帷帐。 江苒想家了。 偌大的宁阳相府,没有人真心喜欢自己,处处都是是非。只有姜赫让她感受到善意,以及被亲人关爱的滋味。 情绪上来了,江苒就没有忍住,给姜赫抱得更紧了。 姜赫八尺男儿,肩宽腿长,浑身散发着“哥很冷酷”的桀骜气息。甫一被妹妹抱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但也没将人推开。 僵硬地拍了拍江苒后背:“哪里学来的油滑伎俩,都大姑娘了,不嫌害臊。” 江苒松开他,抹了下眼睫:“你不油滑,你清高,你了不起嘛。” … 不过离开相府之前,江苒还有另一件事要做。 10、第 10 章 无论出于个人感情,还是所谓的消除“厌恶值”,有些话必须要当面说清楚。 两件事江苒可以笃定: 第一她没有给任何人下毒。 第二她确定姜雪楠从未吃过她的食物。 最近每日傍晚或天黑之后,江苒总会收到一条食客好感值“既负又正”的系统提示。 起初她怀疑是姜雪楠。 但在姜雪楠“中毒事件”后,江苒意识到自己猜错了。 若这天中午送去的饭菜姜雪楠当真吃了,那她应该收到同款提示才对,但期间并没有。 证明姜雪楠从未动过自己送去的吃食,包括那晚的小蛋糕。 至于“既负又正”究竟是谁,江苒暂时没心情理会。 来到姜雪楠的院子,江苒直奔人闺阁。途中几个丫鬟想拦她,没能拦住。 绕过屏风,撩开帘子,也不管屋内丫鬟多么惊诧,江苒一屁股在姜雪楠床边坐下。 姜雪楠面色苍白,唇上没什么血色,整个躺在床上十分憔悴,气质上堪比病中林黛玉。 看来医师所谓的“上吐下泻”是真的,她没装,直接给来真的。 江苒觉得这人怕不是傻了。 为了报复原主,使“苦肉计”折磨自己,何必? “让丫鬟出去吧,我有话要单独与你说。” 典莲拦在床前,“请你出去,有什么话上老夫人那里说去!先是害我家姑娘中毒,现在又来挑衅滋事,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本小姐安的什么心,轮得上你来指控?你家姑娘为何中毒,她自己心里清楚。滚出去。” 典莲上一秒还气势汹汹,下一秒却不知为何,被江苒的眼神给震住了。小姑娘迟疑片刻,依言滚了出去。 江苒开门见山:“恨一个人很辛苦吧,为了报复他人,不惜伤害自己身体,蠢不蠢啊。”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只有两人的情况下,姜雪楠说话不再像从前那般客客气气,声音虽弱,却带着难以言喻的冷漠沁凉。 “毒是你自己给自己下的。贼喊捉贼,让婢女去祖母那里告状,说害你中毒的人是我,你想让我被姜家扫地出门,是吧。” “仗着姜家对你的歉疚,利用祖母对你的垂怜,多次设计构陷于我。我这人风评不好,所以大家每次都选择信你,站在你这边。” “但事情总是不了了之,包括上次落水,每次都没能达到你想要的效果,你不甘心,所以又策划了中毒事件,又搁这儿演上了。” “反正每次你都是受害者,而我十恶不赦。” 这些话,没有哪一句带着疑问,江苒句句都是陈述,句句都十分笃定。 房中燃着淡淡的熏香,几缕斜阳透过窗棂泼地而入。耀眼的光斑之下,能看到空气中浮游的细小尘埃。 姜雪楠看着江苒,唇角动了动,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漂亮的杏眼里糅杂了震惊、骇然、怨愤、灰败…… 因为难以置信,姜雪楠似要从江苒身上看出个窟窿来。 从前不可一世又恶毒无脑的花孔雀,何时存了这般细腻心思?所以一直以来,自己才是那个被看得一清二楚的小丑? 一直在陪她演戏么,就等着哪天闲来无事,将她那些卑微可耻的伎俩一一捅破,再将她的自尊按在地上摩擦? 姜雪楠咬牙,泪水夺眶而出。 无措的同时,心下还生了抽丝剥茧的,比从前更加汹涌的恨。这份恨烧得她几乎失去理智:“是又怎样!” 姜雪楠“垂死病中惊坐起”,口中声音气若游丝,却字字泣血,字字珠玑: “姜苒,这条路本来该是你的。” “你才是那个身份卑贱的家生子,那个活该被欺辱脚踏的一滩烂泥。可是十几年来,你金尊玉贵,千娇万宠。” “你拥有的一切,千金殊荣,荣华富贵,不过是占了我姜雪楠的份儿。这些年你乖张跋扈,在京都横着走路,借的是我父亲的势,享的是我家的权。” “而曾经代你为奴为婢的我,你扪心自问,可曾对我有过半分怜悯和善意?你目中无人,对下人动辄打骂——” 姜雪楠忽地撩开自己的亵衣袖口。 白皙的手臂之上,赫然道道疤痕,一道挨着一道,纹路狰狞,触目惊心。 “看清楚了吗。”姜雪楠双目猩红:“这只是其中一处,后背和肩上也有。” “这些都是曾经你手中的鞭子留下来的。” 放下袖口,姜雪楠的眼泪大滴落下:“所以姜苒,你有什么资格,什么立场,在我面前兴师问罪?不错,毒是我自己下的,就是要诬赖你,那又怎样?反正大家谁也拿不出证据,我就是要借着人心,让所有人都唾弃你,要你终有一天从我家里彻底滚出——唔——” 话未说完,姜雪楠突然梗住了。 因为江苒不耐烦地在她嘴里塞了一颗巧克力糖球。 问她:“甜吗?” 江苒并未料到今天这趟,会炸出姜雪楠这么多掏心窝子的话来。句句都在控诉,但江苒这个局外人听得很是一言难尽。 “错的不该是当年将咱俩对调的人吗,你恨我有什么用,事情已经过去了,你这样做能改变什么?” “不能改变什么,但至少看你受罪我就畅快。”姜雪楠嘴里包着一颗糖,声音不清:“你给我喂的什么。” 系统提示:【当前食客好感值-5w】 负5w而已,问题不大。江苒深深吸了口气,揉揉眉心,道:“毒药,我要先下手为强,毒死你这个坏心机。” 姜雪楠当即吐掉巧克力糖球,眼神狰狞得活像只午夜怨鬼。 江苒盯着她看了片刻,“骗你的,一颗糖果而已,没毒。” 若非虚弱到没有力气,江苒毫不怀疑姜雪楠会一蹦三尺高,当场就扑过来将她活活掐死。恼羞成怒,被气得脸颊通红,姜雪楠一下子倒在床上大口喘气。 江苒把着团扇玩了一会儿,“以后别整这些伎俩了,我也不记仇,以后大家和平共处,井水不犯河水。”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姜雪楠定已将她剜死了千万次。 可江苒的善意,无法再多了。她用着原主的身体,必然要承受原主的社会关系和各种羁绊,但人人都有自己的立场。 “恨我没用,过去的事情无法挽回和改变,向前看,你自己能快乐一点,满心怨恨,苦的是你自——” 话未完,姜雪楠似再也忍受不了,哑着嗓子虚弱咆哮:“滚……” “我滚不滚,你管得着吗。”掏出一把巧克力放在枕边,江苒起身,默了片刻,“如你所愿,明天我就要离家出走了,以后你想见我还见不到呢。” 言罢再不逗留。 望着少女消失的背影,姜雪楠艰难起身,抓起那把巧克力糖球,胡乱砸在地上。 . 次日清晨,在姜赫那里得了一些现银和房契地契。 江苒叫阿肆带上一个食盒,去与管家汇合,准备出发了。 去姜赫所说的西郊踩点,看看她哥给安排的铺子和宅院怎么样,以及了解那边的整体环境。 上了马车后,江苒对管家说:“徐叔,请先载我去一趟定英侯府。” 11、第 11 章 江苒要去给陆小妹送吃的。 离开相府开办食肆,多少需要花点时间,期间江苒也想刷任务冲点业绩。 因此昨晚从姜雪楠那里回去之后,江苒在碧桐院的小厨房里烤了一批小饼干。 有薄脆的、夹心的、蔬菜味的、水果味的。既营养丰富,又易于保存。除陆霜霜的这一份,江苒也给姜赫、老太太、姜雪楠各自备了一份。 在相府里闷了将近大半月,江苒还是第一次出门溜达,心情相当愉悦。 入眼是八街九陌,人流如织。宝马香车穿行于青石大道,不时有孩童嬉闹而过。 江苒趴在窗沿张望,一路都是兴奋的。 抵达定英候府,不到半个时辰。侯府也在城东,同样地处较为幽静的地段。 江苒抱着食盒下了马车,直奔府邸门口。 她今日穿了一身浅青色襦裙,因天气太热,收起了头发,让阿肆帮她梳了个简单的兔子头,既干净清爽又俏皮可爱。 侯府门口的护卫远远就看见了江苒,一时几乎挪不开眼睛。 原主五官属于娇俏明媚的一挂,稍稍上点妆,就有俏里带着性感的撩人气息。身材特别好,前凸后翘小蛮腰,否则也不会被京中人称“风流渣女、妖艳贱货”。 江苒将食盒递给其中一名护卫,“请帮我把这个转交给——” “……” 跟陆小妹相处过好几天,江苒发现自己从未问过人家全名叫什么。 而在她犹豫期间,不远处正信步走来两位年轻人。 护卫看到江苒背后之人,本想开口招呼一声“侯爷。”却被少年的动作制止了。 江苒原地卡了两秒,干脆道:“请帮我把这东西转交给你们家小小姐,里面都是吃的。” 护卫接过后,江苒说了声谢谢便再不逗留,却不期然转身时,险些“砰”地一下撞人胸膛上。 稍稍后退,江苒抬眸,对上一双幽邃的眼睛。 错开目光,见陆荣身旁还跟了个年轻人,面相斯文儒雅,风度翩翩,也是个齐头正脸的帅哥,但跟陆荣相比,还是差了些。 江苒“嗨”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就要走人。 身侧却传来一道低沉悦耳的声音,听上去颇为慵懒:“姜姑娘既来,不进去坐坐?” “这就不必了,还有事情要忙。” “姜姑娘?”旁边的男子表现出极高兴致:“你就是传说中的姜苒。” 江苒回看他,笑眯眯道:“是我,有何贵干?” 段呈槐上下打量,评价道:“你……跟我想象中不大一样。” 两名护卫也反应过来,小声逼逼道,“原来她就是那个对咱家侯爷情根深种,死缠烂打,非咱家侯爷不嫁姜三小姐?” 江苒:“……” “应该是了,否则干嘛大老远跑来给侯爷送饭,还不好意思承认,说是送给小小姐的……” 夏日晌午的阳光十分耀眼,陆荣背着光,负手而立,整个气势凛然,英姿飒飒。 就那么站着,没说话,也没走。 江苒意识到有件事还是得开口说明一下,道:“陆侯爷别听他们胡说,其实我早就不喜欢你了。” 顿了顿,“我只是喜欢你家小妹,她也喜欢我做的食物……就这样子,希望你不要误会。” 陆荣的面容落在阴影里,睫羽颤了颤,语气不温不火,“正好我也不喜姜姑娘,谈何误会?” “好吧。”江苒抓抓脑袋:“没有就好,我以后不会再像从前那样纠缠你,不过我跟你家小妹挺投缘的,所以今后……大家可能还会经常见面。” 陆荣不知悟了些什么,视线落在江苒身上,半晌才道:“既不喜欢,就不该想着再见面。” 陆荣只是稍稍靠近,江苒不自觉提了一口气。 原因很简单。 少年眉宇深邃,鼻梁英挺,明晰的下颌线条在光影中明明灭灭…… 女娲真会捏,这脸谁看不迷糊? 世人都说男子好色,女人又何尝不是? 江苒颜控,还手控腰控长腿控,眼前人哪哪儿都像照着她的心动点在长似的。 “行,我以后会尽量避开你。” 错开他的目光,江苒轻飘飘一绕,从他身侧擦肩而过。 陆荣垂眸,唇角隐有讥诮。她说,不喜欢你了。 一名护卫道:“女人还真口是心非,我家那位也是这样。” 另一护卫也很有经验:“我阿姐曾说,一个女人在千方百计也得不到一个男人的情况下,通常会改变策略,玩一玩欲擒故纵什么的,或是先拿下这个男人身边的亲属好友。这时男人心智不够坚定,就会被女人牵着鼻子走了。” 捧着食盒的护卫,“有道理,有道理。” 见陆荣就要进府。 护卫赶紧将手中食盒递上:“侯爷,刚才那位姑娘让转交给……小小姐的。” 陆荣已然恢复了一贯的冰冷肃穆,伸手接过,道:“值守期间不许闲聊。” 刚踏进门槛,听墙角的段呈槐一展折扇,“……这是反转了?看来潇白兄魅力不够,姑娘变心了,搞不好移情别恋了。” 段呈槐是刑部侍郎的独子,曾经也是陆荣同窗,不过这人无心朝堂之上追名逐利,如今只做了个教书先生。偶尔喜欢卖弄文墨,抄起笔杆子写写诗词、话本子、京都时报什么的。 陆荣最近也是知他得闲,才将人请来府上叙旧,顺便给陆霜霜上启蒙课。 “做你该做的事,少管闲事。” 段呈槐好容易追上陆荣,将手搭人肩上:“倒也不必灰心,女人嘛,嗐——” 陆荣脚下生风,“陆某从未对她产生任何兴趣。” “行行行,你没兴趣。”段呈槐自言自语:“我看那姑娘就很不错,活色生香的,今后被人追走了,有你后悔的时候。” 陆谢氏知道今日陆荣的朋友要来府上,已经备好了美酒佳肴。饭桌上,陆霜霜惊喜地打开食盒,里面是油纸包着的各式小饼干,闻着香喷喷的。 “哥,怎么不请苒姐姐来我们家里坐坐呀!” 段呈槐“噗嗤”一声笑了:“你哥请了,人家没赏脸。” 陆荣:“吃你的饭。” 段呈槐啧了一声,被陆霜霜的小饼干吸引,拿走一块塞进嘴里。 薄脆上附有芝麻和瓜子仁,也不知怎么做出来的,一口咬下去酥脆甘甜,携淡淡的乳香,回味无穷。 段呈槐一顿猛夸“姜苒”,用尽了各种矫揉造作的词汇,期间又不动声色地扒拉走好几块小饼干。 陆霜霜现在已是江苒的头号小迷妹,有了共同话题,很快跟段呈槐打成一片。 陆谢氏吃的是一块夹心饼干,看着饼干上像个娃娃笑脸一样的图案,心中对“姜苒”是越来越好奇。 只有陆荣,一口没吃,看也没看一眼。 饭后陆荣照常准备去西城营地,因陆霜霜不出门,便将萧晋也带上了。 . 马车行驶在前往西郊的路上,西郊也被人称西城,距城中大约三十里地。马车速度缓慢,走官道的话要傍晚才能到。 管家徐叔提议抄近路,走“樾水”马道。 江苒压根不识路,没意见。全程跟阿肆在车厢里打瞌睡。 不过马车颠簸,江苒睡得不怎么香。 不知过去多久,徐叔忽然“吁~”地一声急急勒马。 四下极静,江苒心下莫名不安。 撩开车帘,只见前方大约五十米处,赫然立着几道黑影。 12、第 12 章 仔细一看,那几道黑影其实是五个人,也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正手持长刀,一步步朝马车逼近。 徐叔第一时间调转马头,不想后方已经被其中两人堵住。 徐叔抹了把汗,颤巍巍道:“老身罪过,三姑娘,咱们怕是遇上山匪拦道了。” 身为相府管家,徐叔经常外出办事,并非第一次走樾水马道,从未听说这条路上有山贼或土匪作乱。 且天子脚下,就算有也该被官兵剿灭了才是。 随着人影和刀光逼近,马儿发出阵阵嘶鸣,阿肆在车厢里拽着江苒袖子,整个儿都在发抖。 随行的两名侍卫已然拔剑,护在车架前。可侍卫只有两人,当真能敌过五人吗? 这五个人究竟山贼、土匪、还是刺客杀手?武力值又都在什么水平? 江苒从小长在红旗之下,被太平盛世的法治社会所熏陶,哪里见过这般阵仗。 看那几人身如鬼魅,手中长刀在烈阳下反射着肃杀冷光,江苒胸口突突直跳,脑海中浮现一行几人被抹了脖子血溅山野的画面。 当即疯狂呼叫系统,系统却弱弱道:【对不起,我除了提供食材一无是处。】 江苒脑中空白了一瞬。 事已至此,害怕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深深吸了口气,江苒鼓起勇气从车厢里钻出,立于车架之上。 清了清因恐惧而干涩的喉咙,江苒迅速举起一只手来:“几位好汉,有话好说。” 世人做事,无非谋财取利,只要不是仇杀,就都有得商量。 威胁?还是求和? 江苒迅速做出决定:“本姑娘家住宁阳相府,爹爹是当朝宰相,若图钱财,开个价即可,多少都能奉上。” 少女声线平和,态度也端得十分诚恳。 腿却在隐隐发抖。 一名黑衣人道:“杀了你,你这一车的钱财不都归咱们了!” 江苒道:“不瞒各位,我今日出门没带多少钱,真的。不过你们可以报个数,回头一定派人奉上。” 正常人回去之后,必定带着官兵将这些人一锅端了。 于是江苒补充说:“你们杀了我,凭我父亲和哥哥的势力,这天下不会再有诸位傍身之所。你们动手之前最好考虑清楚,多想想自己家中妻儿老小!” “你是相府千金,我他妈还是皇帝他老子!” 说话之人提刀便要冲过来,被另一黑衣人拉住了。 见人交头接耳,似有所动摇,江苒隐隐松了口气。 然而一口气尚未松完,几道黑影忽然齐刷刷冲向马车。 两名侍卫当即持剑格挡,双方打了起来。 阿捷喝道:“三小姐快逃!” 徐叔也顾不得刀光剑影了,提起鞭子就要策马狂奔。一位身形清瘦的黑影人却飞身一闪,直接提刀斩断了马腿。 马儿惨叫发出嘶鸣,轿辇顷刻间失去控制,侧翻后砸出老远一段距离。 兵器碰撞声中,混杂着江苒和阿肆的尖叫。 顾不得身上的疼痛,也来不及检查哪里受伤,江苒拉着阿肆从轿辇中迅速爬出。 见徐叔滚落在路边的灌木丛内,几个杀手暂时无暇管他,还在跟阿捷和阿川周旋。 江苒拉着阿肆就往反方向跑。 原主是会点蹩脚功夫的,可惜江苒哪会耍什么鞭子,也根本没带鞭子。好在原主身体素质不错,跑起来还算给力。 但没跑多远,江苒忽觉头皮一麻,基于身体本能,她一个侧身狠狠甩开阿肆的手。 寒芒四溢的长刀刚好斩在两人中间。 江苒连倒抽一口凉气的机会都没有,黑衣人便再次提刀斩向她。 一边逃跑,一边凭身体的本能躲刀,闪转腾挪,渐渐地,阿肆的哭喊声越来越远。 黑衣人依旧穷追不舍。 江苒隐隐意识到,这些人可能并非图财,至少追她的这位不是,否则就不会几次甩刀。若非江苒闪避及时,恐怕早已被现场腰斩。 这人是冲她的命来的。 拼命狂奔外加躲刀的同时,江苒朝身后扔了不少东西,譬如用来砸人的果子、鸡蛋、甚至香蕉皮,虽然用处不大。 黑衣人大概也是追得过于认真,都没察觉这些凭空出现的东西有多不对劲。 山野诸多灌木荆棘,江苒不知被划伤多少次,身下的裙摆也被划得破烂不堪。 “你不是后现代高科技人工智能吗?宿主现在有生命危险你不管的?!” “有没有空间位移什么的,人命关天你倒是做点什么啊!” 任凭江苒在脑子里如何咆哮,系统没有任何回应。 江苒气死了!!! 却没有多余的力气拿来生气。 四肢火辣辣地疼,胸口也像灌了铅,宛如学生时代校园长跑八百米,江苒觉得自己真的快不行了,跑不动了。 不想前方还有更绝望的事情等着她。 一片断崖之上,江苒脚下一顿。 黑衣人显然也意识到她无路可走,居然刻意放慢了速度。仿佛一只邪恶的猫,将猎物逼到死地,却起了玩弄之心。 江苒回头,大口大口喘气。 手臂、脖子、腿上,依稀可见荆棘划破时留下的血污,一头墨发也乱糟糟的。 知道自己已经是“死”过一回,江苒并不怕死,但她怕疼,和每个正常人一样,对死亡有着本能恐惧。 “追得这么凶,没什么话要说吗?” 江苒努力让自己看上去轻松一点,试图拖延时间:“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追杀我?” “想要什么?钱财,美人,权力,这些我都可以给你。” “我还有糖,吃吗?” 抖着手从背后变出一把糖果,都是临时跟系统兑的,虽然不合时宜,但江苒实在也没法掏出一盘菜来,那太滑稽了。 由于精神过度紧张,江苒并未没意识到自己的举动多么幼稚可笑。 面对真正的死亡威胁,一切投机取巧都显得苍白无力。 黑衣人一步步朝她逼近,似乎很乐意欣赏到猎物临死之前的徒劳挣扎。 不过看到少女手中摊开的糖果,黑衣人还是怔了一瞬。 随即勾唇,讥嘲道:“拿糖果哄人,大小姐,你当我是三岁小孩。” “要哄我,拿你的命如何。” 被逼退到断崖边缘,在黑衣人面巾的包裹之下,江苒只能看到一双充满杀戮且没有丝毫温度的眼睛。 随着黑衣人缓缓举刀的动作,江苒的心几乎停止跳动。 刹那间,却似有风过。 “扑哧”一声,江苒条件反射发出尖叫。 只见黑衣人持刀的手臂,被一把凭空飞来的匕首生生贯穿。 黑衣人吃痛,长刀落地,鲜血溅了江苒一身。 不远处,迎着烈阳和山风,一位打马的白甲少年正朝断崖飞驰而来。 待看清来人是谁,江苒险些哇地一声哭出来,大声喊道:“陆荣救我!” 少女抬脚就要朝他奔去。 可就在这时,受伤的黑衣人忽地暴起,仿佛怀着一腔如有实质的恨,哪怕死也要拉个垫背的,直接用身体猛地一下撞飞了江苒。 而江苒身后是悬崖。 . 陆荣近日去西城营地,走的都是樾水马道,因为近。 先才和萧晋在途中撞见形容狼狈的阿肆,阿肆哭喊着指了个方向:“我家姑娘正被人追杀!” 陆荣当即调转马头。 但当他看到一身月色轻纱的少女,在剧烈的撞击之下,整个直直坠入悬崖。 还是觉得自己晚了一步。 姜赫的妹妹。 陆荣自己也是有妹妹的人。 电光火石之间,陆荣从驰骋的马背之上腾空越下,几乎连滚带爬扑向了崖边。 但还是没来得及,没能抓住江苒。 13、第 13 章 萧晋策马,很快带着阿肆追来现场,期间受伤的黑衣人不动声色地撤隐了。 断崖之下是波涛滚滚的墨色江水。 江苒并未直接坠入江中。 而是死死抱住了崖壁上一块凸起的石头,下半身悬在空中。 这也得感谢原主这具身体的反应足够敏捷。 江苒不敢往下看,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凸起的石头看上去并不坚固,她怕自己稍动一下就会承受不住。 就算断崖下是江水,超过一定高度,摔下去也会粉身碎骨。 这点陆荣自也清楚。 手臂无法够到江苒的距离,陆荣迅速观察四周,随即眸色一滞。 没有任何可以拿来利用的东西。 视线撞上江苒。 少女巴巴望着他,瞳中有泪花闪烁,眼底写着求救,却又好似堆叠着某种不可言说的绝望。 这样的目光,陆荣有一瞬间没由来的心痛,并不具体,也寻不着任何原因。 江苒的唇几度开合,似想说些什么,却没发出声音来。她没有求救,似乎,没有什么理由能让一个不相干的人拿生命来为她涉险。 现实世界遭遇类似情况,除了父母,大概无人能真正做到舍身相救。就算想救,也不一定具备那个能力。 好比眼下,如果有条绳子就好了,偏偏就是没有。 崖壁上除她扒住的这块石头,四下光秃秃的,没有可以让人攀附的树木枝干,也没有生命力坚韧的杂草。 什么也没有,根本无从下脚。 短暂犹豫期间,江苒隐隐听见凸石发出极其细微的碎裂之声,自己的手也被尖锐的边缘磨出血渍。 有那么一瞬,江苒想松手了。 不知这具身体死后,她能不能回到现实世界。又或那狗逼系统见她必死无疑,会不会突然给她开个逆天金手指。 万般心念一转而过,江苒忽听上方传来陆荣沉静而坚毅的声音。 “阿晋,剑拿来。给你一天时间善后。” 言罢,少年纵身一跃。 下坠到江苒身边时,陆荣动作极快极准,一把揽过少女腰身,将人带入怀中,一起朝崖下极速坠落。 “抓紧了。” 为缓冲抵达樾水江面的冲击力,陆荣一手揽带江苒,一手持剑,剑尖在崖壁上摩擦,发出刺耳铮鸣和激烈的火花。 少女挂在陆荣身上,脑中一片空白。 反应过来陆荣在做什么,许是感动,又或先前累积的恐惧决堤,江苒眼眶一瞬湿了。 遇到可以立足的凸石,陆荣身手迅捷地钉长剑入崖壁,驻留一瞬,再次飞身越下。 江苒从未有过如此体验,肾上腺素极度飙升,呼吸凝滞的同时,几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 遍布荆棘碎石的断崖之上,阿肆趴在地上,望着深渊之下嚎啕大哭。 萧晋也神色凝重,不过还是宽慰道:“不必担心,我家主子从来不做没有把握之事。” 带着阿肆找到管家徐叔,阿捷和阿川都身负重伤。 黑衣人中一个身亡,另外三个被萧晋当场擒获。萧晋给西城营地发了信号,召来大批军士。 一部分护送管家和阿肆返城,顺便告知相府江苒出事。另有几人将三个黑衣人捆绑押送,准备带去军中审讯。 剩下的一批,包括陆荣的副将周靖等人,都留下来一起勘测断崖地形,准备下江营救。 陆荣之前告知萧晋的所谓善后,指的便是这件事。 . 现实世界,江苒生长在小康家庭,自幼衣食无忧,平安喜乐。除了将她变成植物人的那场车祸,未曾经历过什么挫折,更不曾经历今日这般惊心动魄。 死里逃生的滋味,不外如是。 又一次置身水中,和刚穿来时一样,揽她腰肢,带她浮出水面的人还是陆荣。 只不过那日平静的湖泊,与这次的江水完全没有可比性。江苒不大会游泳,但会水下闭气,也知人在水中胡乱挣扎反而会沉得更快。 所以只死命抓着陆荣。 陆荣迅速带着江苒朝就近的崖壁上靠。 攀附崖壁就不易被冲走,也能稍稍缓口气。 对岸是一片密林,届时上岸后随便找个地方等待萧晋营救即可。望着面前绿得发黑滚滚江水,江苒惊魂未定,陆荣也在出神。 若水下流速平缓,游到对岸自是没有问题。可两人都能明显感觉到,水下流速湍急,这种情况下人的行动会遭到强大阻力。 “好像,没法直接游过去……” 甫一张口,江苒发现自己声音在抖,不仅如此,她身上也在隐隐颤抖。不知惊吓过度,还是江水太冷。 江苒强迫自己镇定。 陆荣的声音就在耳边,声线淡而低磁:“不错,倒也不是没有办法,你不用害怕。” “我没害怕,是冷的。” “嗯。” “所以办法是?” “顺流而下吧。”陆荣的下颌擦过她耳边:“深呼吸,放轻松,别乱动。” 话音刚落,江苒的身体被微微一带。 两人就真的……字面意义上的顺流而下了。 陆荣观察过对岸密林的地形走势,从左至右呈缓缓下坡的弧度,而右方一直往前,不远处的江畔之上,有被江水没过一截的树木枝干。 几次被水流卷过头顶,复又浮出水面。 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两人终于借着江边树木和灌木丛攀附上岸。 甫一踩到坚实的地面,江苒脚下轻飘飘的。 仿佛经历了一场噩梦,醒了之后很久都缓不过来。 两人皆浑身湿透,个顶个的狼狈。 少年和少女,当然没法做脱掉衣裳直接拧干之类的事。已近傍晚,要不了多久天就会黑了。萧晋不知多久才会带人前来接应,原地等待显然不是办法。 江苒缓过神后,开始观察四周,发现密林深处似有袅袅炊烟,“我们要不穿过去看看,如果附近有人家,也能暂时歇歇脚?” 少年视线掠过她身上被荆棘划伤的痕迹,嗯了一声:“先跟我走。” 江苒乖乖跟上,被陆荣带着回到了他们先前坠落的对岸。 为给萧晋留下线索,陆荣脱掉身上白甲,撕下一片里衣,又伸手从靴中掏出一把匕首,将里衣划为条状,绑在树枝上用作记号。 如果待会儿没有寻到人家,既可原路返回,也可避免迷失方向。 一番动作,少年的袖口被撩起,露出腕上结实的肌理,隐隐能看到凸起的青筋脉络。 重新披上白甲,陆荣察觉江苒在看他。 但他抬眸,少女又飞快错开了视线。 “谢谢你救了我,陆荣。” 少年撩眼,淡淡嗯了一声,率先进入密林。 江苒回望之前那片断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是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的,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两人一前一后,江苒心绪很乱,一时间不知该理清哪件事。 密林比想象中小,大约半刻钟后,视线开阔起来。入眼是一条小溪,溪水清澈,能看清水底的鹅卵石和游鱼。 “是谁要杀你——” “你会抓鱼吗——” 两人异口同声。 江苒提着濡湿的裙摆,闷闷道:“不知道,也许是从前得罪过的什么人吧,毕竟普通山贼土匪的话,肯定不会想着弄死我,应该劫财劫色才对。” 小溪上有一座桥,两人一起过桥,不约而同往远处一户人家走去。 她比想象中沉静,没哭没闹。 陆荣觉得时间似乎也没过去多久,“姜苒”的变化却大到令人微觉恍惚。 记忆中姜赫的妹妹,刁钻跋扈,傲慢无礼,仿佛一株扎人又惹人嫌的苍耳。 “你得罪过的人,确实不少。” 陆荣似轻笑了一声,若有似无的,几乎捕捉不到。 听出他话中意有所指,江苒明知故问,“那……你从前也有被我得罪过吗?” 在一棵老树下系下最后一根绳结,陆荣声线懒散,“不重要。” “哦。” 江苒没再接话了,默了片刻又忍不住道:“我以后不会再得罪你了,陆荣,我会……” “会什么?” 会对你和陆霜霜好的,救命恩人这个词,江苒从前只有概念,并没多少富含情感的领悟。经历过生死,恐惧过,才知道它的分量很沉。 “……没什么。” 话音刚落,江苒轻“昂”了一声,捂着鼻子从陆荣怀里退开,“怎么不走了?” 一抬头,才见视野再次开阔,竹林、田地,似乎是个隐蔽的小村庄。 “低头走路,很危险。” 江苒抬眸,对上一双幽邃黑瞳,弯唇笑了,“知道了,不是故意撞你怀里的。” 言罢走到最近的篱笆前,“有人在家吗?” 江苒以手拢嘴,充作扩音喇叭。 陆荣视线掠过她掌心已近干涸的血迹。 出来的是位小少年,约摸十三四岁,模样生得颇为俊俏,只左眼之下赫然一道胎记,宛如美玉之中掺了瑕疵。 许是很少有陌生人出入村庄,甫一见到衣着华丽却浑身湿透的陆荣和江苒,小少年颇为警惕。 屋里很快出来一位老妇人,将小少年护在身后。 江苒解释了自己跟陆荣为何会来到这里,说是只想稍作驻留,吃口饭,最多借宿一晚,并提出会给予钱财回报。 老妇人听后这才稍稍放松,打开院门招呼江苒进去:“是小夫妻吧,怎地——” 江苒:“不是。” 陆荣:“不是。” 妇人面上闪过尴尬之色:“我这地方寒酸简陋,不比城中高门大户,还望小娘子和公子哥莫要嫌弃。” 14、第 14 章 这户挨着竹林的人家,是非常普通的平民百姓,家中只有婆孙两人。 老妇将陆荣和江苒带到西面一间屋子,给两人找来了干净衣物。 江苒倒是能穿老妇人的衣裳,陆荣却穿不了小少年的,最终只能在院子里拾掇一堆柴火,进行人工“脱水”。 见江苒的襦裙上有被水浸染过的血迹,手臂和掌心上也有伤口,老妇哎哟一声:“家中没有纱棉和药水,小娘子怕是只能自个儿用干净的布巾包一包了。” “不碍事的,都是小伤口,自己会好的,” 虽然下午在山道遇刺,一路奔逃,辛酸又狼狈,但前有陆荣舍身相救,后有陌生妇人出言关心。 江苒心里没有之前那么委屈了。 在陌生的异世界遭遇困境,却也遇见了温情。 江苒身上没有钱财,思忖片刻后道:“今晚我为婆婆做顿饭可好?” 听她这样说,老妇人面色颇为讪讪:“不满小娘子,我老婆子孤身一人带着孙子,平日只能勉强糊口,家中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吃食,怕是没有像样的饭菜能招待你们。” “婆婆哪里话,家中有面条吗?” 老妇人点点头。 院中火堆幽幽燃烧,偶有噼啪一声蹦出火星来。陆荣抬眸,视线又一次掠过江苒。 江苒面上带笑,视线刚好朝他望过来:“陆荣,我们去抓鱼好不好。” 复又看向老妇人:“我们来的路上,见附近的小溪有游鱼,可肥啦。” 小少年听闻要去抓鱼,也跟着一起。 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穿透密林,在溪边的草地上泼下束束光影,偶有蝉鸣和蛙声一片。 江苒自己不会抓鱼,那玩意儿太滑溜了,哪能逮得住,但她觉得陆荣肯定会抓。 萧晋给陆荣的剑,在坠江之后杳无踪影,大概已经沉入江底,想起这茬儿,江苒感激又愧疚。 陆荣身上只有一把匕首,随手在溪边找了截树枝,将末端削尖,用来叉鱼。 溪水冰凉,清澈见底。 江苒装模作样地踩水玩儿,见草地上的小少年一直盯着她看,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小少年垂眸,默了片刻,腼腆道:“不记得了,婆婆叫我平安。” 少女点点头,这句话信息量不小,江苒猜他跟老妇人可能跟并非亲婆孙,但也没有多问。 出于礼貌,江苒也说了自己名字,还说自己是城里一家食肆的老板娘。 陆荣刚抓到第二条鱼,闻言抬眸,不解地看了江苒一眼。 江苒也看他,粲然一笑:“现在还不是,但将来很快就是了。” 陆荣再次专心抓鱼。 平安默了一阵,有些羞赧道:“姐姐,附近有一种草药,可敷你腿上的伤。” 江苒穿的是老妇人的粗布麻衣,下水时挽起了裤腿,想来伤口被平安看见了。 陆荣在身上摸了摸,不知从哪掏出一只小瓷瓶来,“看看进没进水,能用的话,自己敷一敷。” 江苒哦了一声,笑眯眯对平安道:“现在有伤药啦,谢谢你关心。” 平安点点头,没再说话了。 天擦黑时,三人带着一篮子鱼原路返回,平安在附近的田地里扒了一些小菜。 老妇人家的小院并非泥墙砖瓦,而是以木筑就,几间小木屋,用篱笆围成的一个院落。 虽简陋,但江苒有种自己正在度假,住上了民宿一样的感觉。 陆荣手起刀落,刮鳞去肚,直接将匕首当菜刀用,举手投足间动作流畅,赏心悦目。 江苒在一旁看着,真诚夸赞:“又会抓鱼又会杀鱼,陆荣你真厉害。” 陆荣头也未抬,嘴角却微不可察地翘了一下。 江苒继续吹救命恩人的彩虹屁,“你笑起来也特别好看!” 陆荣立马抿唇,专心杀鱼。 在院中的篱笆边缘掐了几株青葱,江苒进了灶房。老妇人家的猪油罐子快见底了,好在他们自己种地,姜葱小菜之类的都能自给自足。 江苒要做鲫鱼汤面,耗不了多少佐料。 所谓“高端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朴素的烹饪方式。” 老妇人配合江苒烧了一锅白水,备好佐料和葱姜后,陆荣端着清理干净的鲫鱼进来了。个子太高,进门时险些撞到房梁。 江苒挑了三只大小均匀的鱼出来,剩下的两只留在篮中。 陆荣没有出去,在抱灶台前负手而立。 江苒不解地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料酒去腥已作用到菜品。 平安在灶台后生火,锅中猪油在高温下迅速化开。收到系统提示后,江苒下入姜片,猪油混合姜片很快散发出香味。 依次将三条鲫鱼放入锅中,轻微翻转,炸至鱼身两面金黄微焦就好了。 没有过滤勺,江苒只将鲫鱼从中间捣为两截,不敢捣得太碎,怕待会吃的时候会卡人。 白水倒入锅中,鱼肉的鲜味很快被激发,散发出勾人的香气。少女在灶台前辗转,举手投足间温和从容,仿佛十分享受这样的过程。 陆荣眯了眯眼,脑海中闪过些许念头。 平安道:“好香,姐姐。” “现在夸还太早了,待会你就知道了。” 再揭锅盖时,鱼汤已呈浓稠的奶白色,热气散开,整个灶房溢满香气。 江苒撒了点盐,将鱼汤依次盛入煮好的面条里。 老妇人早就咽过一轮口水,平安也快忍不住了,想要伸手端面,江苒让他等一下。 还没撒葱花呢。 葱花非但去腥,还能让鱼汤的滋味更加鲜美。且奶白的鱼汤面上撒过青葱,卖相瞬间漂亮多了,堪称“色香味俱全”。 “可以吃了,小心一点,别被鱼刺卡着了。” 老妇人:“真鲜啊,怎的我老婆子就做不出这样的滋味来。” “姐姐可是厨娘呢!” “难怪,咱婆孙俩今晚可真有口福哇。” 吸饱了汤汁的面条色泽鲜亮,呲溜起来软糯顺滑,人的舌头仿佛都要开花了,平安再次感叹,“婆婆,这真是我吃过的最香的鱼汤面了。” 江苒整个儿美滋滋,成就感爆棚,大概所有做饭的人被夸厨艺好都会很开心。 系统还播报了两轮好感值,一个66,一个68。 待婆孙俩端着面碗去了院中,江苒才把最大的那碗鲫鱼汤面递给陆荣。 “谢谢你今天非常英勇帅气地救了我,辛苦啦!这是犒劳侯爷的面条,请侯爷尽情享用。” “叫我陆荣就好。” 明明还是从前那个人,陆荣却觉,自己好似第一次认识“姜苒”。 接过面碗,陆荣心情颇为复杂。 原因很简单,之前几次的“过敏产幻”,陆荣印象深刻。 可流落山野,他没有理由拒绝一碗面,更架不住这充斥着整个小院的食物鲜香。 江苒一直在等这一刻,果然,系统播报【当前食客好感值-1w,+100】 虽然早就料想到了,但此时此刻,江苒还是有种终于破案了的感觉。 原来之前的每日傍晚,这家伙都在吃她带给陆霜霜的饭菜呢。 不过这没头没脑的-1w给江苒整自闭了。 救命恩人对自己好感为负怎么办? “味道怎么样?好吃吗?” 陆荣:“还行。” “什么叫还行,就不能诚实地夸我两句吗,我之前都夸你了。” 礼尚往来啊年轻人。 不知哪里戳到了笑点,陆荣极轻地笑了一声。学着江苒之前那样,简单粗暴地夸了一句:“姜姑娘真厉害,厨艺很棒。” 江苒:“……” 江苒厨艺,陆荣心下早就疑窦丛生,只不过如今不再像之前那般惊讶。 夜风吹动竹林,发出簌簌声响,抬眼可见皎皎月色,繁星满天。院中房檐下摆着一张陈旧的木桌,四人排排坐。 在其他三人眼中,此时此刻的陆荣正在专心干饭。 陆荣自己眼中,看到的却是一副极为旖旎又令人羞耻的画面。 15、第 15 章 画面中先是色泽绮丽的红毯大道,大道两侧宾客如云,场面蔚为壮观,还能听见礼炮轰鸣,锣鼓喧天。 一位凤冠霞帔,头罩绯纱的新娘出现在红毯尽头,身材窈窕,摇曳生姿。 画面一转,入眼是间新房。房中红绸四散,各处都精心布置过。新娘懒懒坐在床前,时而捏肩时而捶腿,显得有些不耐。 没多久,一位身材高挑的新郎缓缓走到床前,驻足片刻,伸手揭下了新娘头纱。 头纱之下,赫然一张明艳娇俏的脸。 与江苒一模一样。 看到这里,陆荣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只突然很想知道新郎是谁。 只见新娘羞赧一笑,一下扑入新郎怀中,娇滴滴又脆生生地抱怨道:“累死了,嫁衣好重啊,要夫君亲亲抱抱揉揉。” 新郎身材高挑颀长,只露了背影,但光看背影就莫名让人觉得,他已然情难自禁。 伸手托着新娘的脑袋,指节在她耳根轻轻摩挲,而后俯身,吻上了新娘的唇。 接着新郎撕开少女的绯色嫁衣,唇一路往下,缠绵悱恻。 红烛轻曳,缱绻又旖旎。 看清新郎面容的那一刻,陆荣一颗心猝然狂跳起来,脸刷地一下红了,连耳根和脖子都泛起阵阵酥热,起了红潮。 幻境中与江苒共度良宵的,竟是他自己。 … 小院中除了虫鸣蛙叫,只有大家吃面的声音。甫一听见陆荣急促咳嗽,江苒以为他被鱼刺卡了。 刚要伸手拍下人背,不料手被对方飞快地挡开了。 不知是否错觉,陆荣的手很烫。 天色早已经彻底黑了,檐下只一盏暗淡烛火,江苒看不清陆荣神色。 “你怎么啦?” 陆荣庆幸天已经黑了,声线低哑:“没事。” 老妇人插话:“年轻人别不好意思,鱼刺卡了喉咙这事可大可小——” “吃太急呛了一下,真没事。” 少年三两下飞快地喝了鱼汤,转身进灶房洗碗去了。 江苒:…… 碰一下背而已,怎么触电似的,男女授受不亲吗?可是下午抱都抱了呀,虽然那时情况紧急,情非得已。 想来救命恩人真的很讨厌自己。 用过鲫鱼汤面,时间不算晚,按现实世界的标准,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借着房中烛火,江苒给自己伤口上药,手臂,腿部,都是些被荆棘划拉的小伤,有的已经开始凝痂。 最严重的地方是左肩,估计马车侧翻时留下的。 下午一直处于精神高度紧张的氛围,江苒并不觉得如何,这会入夜放松下来,才觉得浑身都疼。 这一疼,江苒开始想念柔软大床,想念老爸老妈,想得鼻子都发酸了。 . 次日清晨天刚微亮,小院四周传来嘈杂人声。 萧晋动作快,效率高,已根据陆荣留下的线索,带着大批军士找来了。 这座小村子位置隐蔽,几乎与世隔绝,一下来了这么多人,村民都十分讶异。 陆荣姿容整洁,正与萧晋说话。 江苒出来后,注意到他眉宇间隐有疲态,似乎昨夜睡得不好。 老妇人家只有两间卧房,平日婆孙俩一人一间。昨晚情况特殊,江苒与老妇人同睡一间,陆荣则与平安一间。 江苒不知道,陆荣昨晚压根儿没进屋睡,而是在院中的木桌上趴了一夜。 火堆早已燃尽,灰烬中一点余温未留。 老妇人见到院外阵仗,颇为拘谨地站在江苒身后,“昨日初见小娘子和公子哥,就觉二人气度不凡,想来定是非富即贵。果然哟,那公子莫非是位军爷,老婆子刚才听到有人叫他将军。” 看出老妇人眼中隐晦的期待,江苒莞尔道:“婆婆等一下。” 径直走向萧晋,江苒跟陆荣打了招呼,陆荣却只冷冰冰“嗯”了一声。 江苒没在意,对萧晋道,“之前天天来蹭饭,是不是该付饭钱啦?” 陆荣清楚江苒要钱做什么,但他仿佛置身事外,从头到尾没看江苒一眼,甚至在她走过来时,稍稍拉开了一点距离。 萧晋反应过来:“姜三小姐需要多少?” “暂时用用,你看着给就是。” 于是萧晋将身上所有钱都给了她。 江苒转手将钱财交给老妇人:“感谢婆婆昨晚收留,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听她说是“我们”,陆荣神色不大自在,脑海中又一次浮现昨晚幻像中的画面。 篱笆外刚好传来士兵们插科打诨的声音:“果然是位美娇娘,难怪咱们家将军会为她跳崖。” “嗐,英雄难过美人关嘛。”有将士压着嗓子,“你们有谁认识那位姑娘么,可是哪位官家小姐?” 副将周靖已经打量过江苒一番:“有点眼熟,倒是很像宁阳相府的千金小姐,被咱家将军拒婚过的那位……” “还有这种事?细说来听听。” 这边聊得热火朝天,院中陆荣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他这一啧,将士们不懂几个意思,但声音都自觉放小了。 老妇人望着江苒手中的金叶子,元宝,险些惊掉了眼珠子。她大半辈子见过的钱财,无非是些铜板儿,顶多碎银子。 心想这回赚大发了,但老妇显然也懂得做人最忌贪心,最终只遗憾地挑了一块最小的碎银子。 就这小小一块,也足够婆孙俩大半年的开销了。随后又是道谢,又是拉着江苒说各种好听的话。 江苒知道老妇人不好意思,便将一块元宝给了平安。 平安倚在堂屋门口,幽幽黑瞳一直盯着江苒看,待江苒准备跟大部队离开时,小少年轻轻拽她袖子:“姐姐的食肆在哪里,离这里远吗?” 这还真把江苒问到了,她不知这里离她哥的铺子有多远,只道:“西城,听说过吗?” 听到西城两字时,陆荣视线微不可察地掠过江苒。 原来她昨日要去的地方是西城,难怪会走樾水马道。打算在西城开食肆么?想来生意会很不错。 道别之后,一行人出发了。 萧晋来时从断崖下来,备了船只、绳子、折腾好一番功夫才带着大批人渡江上岸。上岸后根据陆荣留下的线索,一路沿密林跋涉,才找到这处隐蔽村子。 回去时倒不用那般折腾了。 老妇说这里距离西城不远,有小路可以直接出去,只不过山路崎岖,不大好走。 众人抵达西城,已近午时。 孑然一身,管家和阿肆不在,江苒身上没有舆图,没有房契地契和钱财,只能暂时跟着陆荣混了。 陆荣第一时间派人回侯府报平安,顺便告知相府江苒已无事,随后才在营中换了衣裳,稍作休整。 两个时辰后,姜赫风尘仆仆赶到西城,一道来的还有阿肆。 姜赫先是跟陆荣交涉,随后问江苒事发细节,几人一起坐在营帐中,神色都颇为沉肃。 萧晋道:“杀手共有五人,一死一逃,剩下三人经过轮番审问,口风一致。” “几人互不相识,是临时组织起来的,本意图财,并不打算要人性命。” “不过事发后意见不一,有的惦记车马财物,有的听闻姜三小姐自报家门后,生了退缩之意。还有一位在姜三小姐逃跑时,追人去了,大概想将人掳走,以索取更多钱财。” “不过这人没有找到,想是逃了。” 江苒回忆事发经过,微微出神:“不是这样的。 “那个人,他不是想要掳走我,而是想要杀了我,他似乎……恨我。” 江苒不知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勉强用了“恨”,只是那人蒙面,未能看清长相。 依照萧晋的说辞,江苒猜想对她穷追不舍的那位,很可能是在她自报家门后才起的杀心。但江苒更偏向于那人从一开始就是奔她来的,只不过另外四位并不知情,还以为只是普通的劫财罢了。 江苒记得后来断崖时,那人唤她“大小姐”。 因她自称相府千金,还是那人本就认识她? 无论如何,现在的问题是:有人想杀她。 16、第 16 章 听了江苒的分析,姜赫面色很沉。 “既如此,跟我回去,开办食肆的事情就别想了,免得哪天横死街头。” 这话可太难听了,但也不是全无道理。 几人都知“姜苒”会点蹩脚功夫,但她到底身为女子,下回再遇上类似情况,谁知会怎样? 可不是每次都能绝处逢生。 对此,陆荣和萧晋不置可否。 阿肆在一旁劝她:“三姑娘这回就听世子爷的吧。” 江苒却认为这并非是个好办法,治标不治本。 且她真不想再回去了,家中有个暗搓搓算计她的姜雪楠,还有个随时准备找她麻烦的姜老太太,江苒疲于应付,所谓鸡毛蒜皮最磨人心。 她喜欢自由自在的。 “回去又能如何,永远躲在家中不出门吗。既然那人是冲我来的,当然得想办法将人找出来,弄清楚前因后果,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否则人在哪里都不安全。” “你现在倒是有脑子了。” 江苒说的这些。姜赫又怎会考虑不到,却是劈头盖脸地数落她:“从前在外得罪人的时候,怎就不想想自己哪天失了势遭人报复。” 他这话意有所指,江苒道:“别老拿从前说事好吗?人是会改变的,我是假千金又怎样,失势又怎样,这一切是我自己造成的吗?” 还不是原主从小就被抱错,养成个人嫌狗厌的跋扈性子,不知什么时候就得罪了人,如今仇人逮着机会找来,承受这些的却是江苒。 若非陆荣刚好路过,江苒根本没有能力在那种境况下逃出生天。 她到现在身上还哪哪都疼,被姜赫一阵数落,多少有些委屈,“这事儿你别管,我自己会解决。” 姜赫:“凭你,怎么解决?” “少瞧不起人了,我自有办法。” 少女脸颊气鼓鼓的,浑身写着不服气。 但顶嘴不过三秒,也不知想到什么,江苒一下又放软了态度,甚至挤了点儿笑容来,翻脸堪比翻书快。 “哥……你明日让人把借我的钱财送来吧,放碧桐院主屋在呢。还有你西城这边的宅院铺子我还没看过,你得带我去啊。” “这次多亏陆荣救了我,人情什么的你先帮我还一下,请他吃吃饭送送礼什么的,钱你先垫着,我以后赚了还你。” “对了还有,我跟萧晋借钱了,一共花了一块碎银子,一只银元宝,你帮还一下。” 一口气说完,少女笑眯眯看着姜赫,仿佛在看行走的提款机,眼睛都快弯成月牙儿了。 萧晋赶忙道:“不用了,钱也不是我的,是主子的。” 报答救命恩人,当然不能只让她哥用钱财敷衍,江苒十分真诚地提出了自己的想法:“陆荣,我请你吃一个月免费的午餐好不好?” 想来,陆荣不会拒绝吧。 虽有个令人迷惑的-1w,但他每次吃她做的食物,都有好感值的不是吗。 少女双手端端正正地放在案前,眼中盛满期待。 姜赫听自家妹妹直呼陆荣名字,眼神在两人之间打了一圈。猜两人经过这次事件,关系定是亲近不少。 却听陆荣道:“多谢姜姑娘美意,不必了。” 他声线平和,嗓音里透着一丝不近人情的冷淡。 江苒莫名觉得,小村子那个与她说说笑笑的少年不见了,两人仿佛再一次形同陌路。 也许人只有在特定环境里,譬如穷途末路、共患难、不得不互相取暖的时候,才会有片刻的温情吧。 被拒绝,江苒也不强求。他不吃,陆霜霜可爱吃的很呢,哥哥的恩情报答在小妹身上,一样一样的。 至于杀手的问题,江苒心中也已有了主意。不过现下不是时候,她打算先去看看期待已久的铺子。 食肆她得开,生活也得继续过。 “那三名黑衣人,最迟明晚,我想亲自去见见他们。” 萧晋看了陆荣一眼,道:“姜三小姐想去见他们,随时可以去,如何处置全凭你。” 如此,江苒放下心来,跟姜赫一道离开了。 所谓西城,位于京都西郊,一半是朝廷专门划出来的驻军用地。除营地,还有面积辽阔的山野林区,供士兵们平日操练。 另一半则是城镇,面积不大,远不如市区繁华,但地处三城交界处,附近又住着许多百姓,还算热闹。 离开营地后大约走了两里地,就到了崇华路。崇华路街道宽敞,绿树成荫,随处可见酒肆、食肆、茶坊、客栈、各类店铺、摊档。 街头传来孩童嬉闹,货郎走街串巷。 时近黄昏,天边有乌云翻滚,狂风刮得街头的店招猎猎翻飞,似有暴雨将至,路上的行人越来越少。 姜赫名下的这套铺子,是个临街的双开间。其中一间租出去了,剩下的这间面积约三十来平,不算大,但有两层。 最让江苒惊喜的,是姜赫之前所说的宅院,刚好跟铺子连在一起,中间隔着极为开阔的天井,格局与四合院无异。 整块地来种种菜都不在话下。 以后在这陌生的异世界,总算有个自己的家了,不用再搁相府折腾受气。 感觉就好像突然就有了豪宅,铺子,地。今后的工作地点就在自家门口,没老板,没人管,自由自在,光是想想就很爽。 更爽的是,姜赫来时带了下人,提前将院子打扫干净了,还给兄妹俩备好了饭菜。 现在只管入住就行,等明日资金到位,就可以开始着手置办家具,筹备食肆了。 江苒感动得一塌糊涂,“哥你真好,你怎么能这么贴心,妹妹好爱你!” “油嘴滑舌。” 姜赫一掀衣摆坐下来:“身为女子,在外抛头露面,少不了闲言碎语,自己做好心理准备。” 江苒:小意思,nocare。 “为你自己安全着想,今后少招惹是非。” 我看起来很不安分吗?江苒反问:“要是我不招惹别人,别人非招惹我呢?” 姜赫默了片刻,“这离营地近,以后遇上事了,去找陆荣。” 江苒:“……” 姜赫:“吃饭。” 说起吃饭,姜赫刚拿起筷子后,抬眸看她。 江苒一看他那眼神就悟了:“哥想吃什么?妹妹给你露一手?” “算了。” 姜赫开始扒饭:“手上的伤怎么回事。” 江苒微怔,原来姜赫是看到她手上缠着纱布,才说算了。 挂念她的安危,姜赫风尘仆仆地赶来西城,还安排了一切身后事,江苒心下不是不动容的。 现实世界没有兄弟姐妹,江苒从未体验过有哥哥的感觉,但现在体验到了。 . 入夜时,西城果然下了暴雨,江苒在二楼的廊下看雨,顺便跟系统交涉。 系统最终答应:今后必要之时,给尽能量为她开一次保命金手指。条件是,江苒必须得每日回馈至少5000+的好感值。 江苒:陆小妹救命。 次日一大早,姜赫给她留了三个护卫,两个打杂的婆子,以及阿肆。 离开时,江苒递给姜赫两个油纸包,里面是她才刚做好的两个蔬菜芝麻饭团。 “大的这个是给你的,小的这个,哥要是方便的话,帮我带给陆小妹吧。” 姜赫抬眸,神色复杂。 “什么时候跟陆小妹好上的?” 犹豫片刻,姜赫又道:“陆霜霜那孩子患有厌食之症,尝不出味道来,你拿这讨好她也没用。” 他大概还不知道前段时间,陆小妹天天来相府蹭饭的事。 “与其讨好小娃娃,不若态度真诚些,直接在陆荣身上下功夫。” 江苒:我不是我没有你别乱说。 没给她机会解释,姜赫就打马走人了。不过姜赫话中,江苒得知到三个讯息。 第一:陆小妹全名叫做陆霜霜。 第二:陆霜霜从前患有厌食之症,不知如今算不算是好了? 第三:姜赫也认为她“讨好”陆霜霜,是因为喜欢陆荣。 … 管家徐叔很快给江苒送来了钱财,还带了房契,衣物,以及一些生活用品。 拿到钱后没有犹豫,江苒第一时间赶去西城营地,打算跟那三名杀手先礼后兵,做个交易。 17、第 17 章 去营地之前,江苒给阿肆安排了任务,让她带着姜赫留下的两个婆子,去附近采购日常需用的佐料、食材等。又让两名护卫去挑选桌椅餐具,顺带考察周围的市场价格。 剩下一名护卫陪同江苒,主要负责她的个人安全。 抵达西城军营,时值晌午,营地的士兵正在进行体能训练。 这种糙汉聚集地,抬头是粗犷面孔,低头是咸腥汗味,平日所见的都是皮糙肉厚的大男人。 甫一见到活色生香的少女,门口驻守的士兵声音都不自觉柔了些:“来者何人。” “我是陆将军的朋友,昨天来过这里的。” 少女踮脚朝营地望了一圈,没能找到陆荣和萧晋,倒是望见不少曾在小村子接应过她的年轻将士。 江苒朝那边挥了挥手。 副将周靖正在练兵,远远瞥见江苒,赶紧招呼大伙停下:“兄弟们衣服穿上,手脚麻利些,咱们营中有姑娘来访了。” 时值盛夏,日头正毒,士兵们平日训练大都赤着胳膊上身,以免汗水打湿衣裳,落得一身臭。 听说有姑娘来访,一面利索地擦汗穿衣,一面朝营地门口张望。 周靖整了整身上军甲,老远就开口打招呼:“姜姑娘来见那些土匪的吧,您的事儿俺都听说过了,里边请。” 周靖是个中年男子,身材健壮魁梧,小麦色肌肤,脸上蓄着络腮胡子。跟江苒这种细皮嫩肉,身量纤纤的少女站在一起,顿时形成了鲜明的视觉对比。 “你认识我呀?” 周靖嘿嘿笑了两声:“从前时常跟在将军左右,在京中听过您俩的事儿。” 江苒:“……” 远远的,一群糙汉子边扎马步边朝江苒这边望来。 “这世间还是女儿最迷人啊,你们看她那腰肢儿,啧,摸上去肯定——” “你个癞蛤蟆肖想天鹅肉,那可是将军前两日在樾水救下的姑娘,小心话传歪了,你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青年讪讪抓头:“原来,原来如此啊……” 有人道:“听周副将说,姑娘是宁阳相府的千金小姐,金贵着呢!不过据说她一年前被咱家将军拒过婚。” “那又如何,今时不同往日,将军能为她英勇坠崖,指不定今后咱们就得尊她一声将军夫人……” “听说她被拒婚后死缠烂打,从未放弃……怎的我就遇不上这样的姑娘!” “你小子也不撒泡尿照照,就你也能跟将军比?” 这边一群汉子聊得热火朝天,那边江苒直接跟周靖去了营地牢房,“陆荣没在营里吗?” 周靖道:“将军一般得午后才来营中视察,他这半年属假,行踪不定,有时几日不来,有时一来好几日,偶尔会在营中过夜。如何,姜姑娘还有什么想问的,俺知道的都告诉你!” 江苒:……“没有没有,我就随口一问而已。” 抵达营房,周靖推开门,带头朝前方的暗巷走去,没一会儿三人来到一间牢房前。 牢里关着三个男人,皆一身黑衣,只不过脸上蒙的面巾早不见了,个个鼻青脸肿,蜷在角落里排排坐。 见到江苒,三人都颇为讶异,面面相觑。 如今已成阶下囚,谁也没有之前在山道时的嚣张气焰。 一人颤巍巍开口:“原……原来你当真是宰相府的千金大小姐……” 三人曾以为江苒是壮胆胡诌,没想到后来撞上军爷,被抓来一通拷问,才知摊上事了。 之后他们就被关起来,晾着,饿着,偶尔给口馊饭吃。 另一人有气无力往前爬:“大小姐,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咱们吧……” 据萧晋审问后的说辞,三名黑衣人当日意在劫财。江苒的意图也很简单,拿钱财收买三人,将他们放出去,想办法跟那位“头儿”搭线,最后将人带给她。 “本小姐已经派人查了你们的底细,包括你们家住何处,家中几口人。” “光天化日之下为非作歹,可想过下场?” 三人又一次面面相觑。 山贼土匪落败,通常会被送去官府发落,要么死,要么蹲监狱,要么发配充军。 这回他们撞上的是军爷,相府千金,无论面对哪一方,都如蝼蚁对巨象,轻松就能被碾压至死。 江苒本想直接威胁他们,但眼下更需要他们衷心办事。 于是话锋一转:“不过吧……本小姐清楚你们不过一时贪财,利欲蒙了心,最终没有伤人性命。眼下有一个补救的机会,看你们要不要争取。” 三人齐刷刷匍匐到江苒脚下:“如何补救?小的们万死不辞!” “我想见你们头儿,想办法将人捆回来交给我,事成之后非但不会送你们去官府,还会给予钱财嘉奖。” 至此,周靖忍不住打量江苒。 昨晚陆荣离开营地时,曾交代过周靖一件事,让他想办法利用牢里三人,找出背后那个想要人命的“头儿”。 眼下姜姑娘的想法,和他家将军如出一辙。 只不过姜姑娘要的是“带回来”,他家将军要的则更简单直接。 江苒又道:“这件事情只许成功,不可失败,你们考虑清楚有没有那个能力,想好了再答复,最多半个时辰,我会再来。” 其实哪要半个时辰。 此时此刻,无论她提什么要求,三人都会答应。 只不过江苒想趁陆荣不在,做一件想做的事。 营地人多,来都来了,自然得刷上一波好感值再走。食肆尚在筹备阶段,营地人多,离得也不算太远,多少能替她攒攒口碑。 “我能在你们营地用午饭吗?” 周靖稍稍意外,“当然!” “可是我很挑食,吃不惯大锅饭。”江苒笑眯眯道:“能借你们的厨房一用?” 漂亮姑娘的请求谁能拒绝啊。于是这日晌午,江苒顺利混进了营地伙房。 庖厨是个大叔,正在为将士们准备中午的大锅饭,周靖简单交代几句,大叔点点头让江苒进去。 西城营地地处天子脚下,不比边关苦寒,所以伙食不算很差,每隔几日就能开上荤。不过据说今日还不到开荤的日子。 江苒在伙房逛了一圈。 觉得无需多量,最好每人刚刚能来上一口,尝到味道,勾勾人就行。 于是挑选了甘荀,椒类,云耳,一块猪肉。 瞥见角落挂着玉麦,江苒当即召来护卫,“去附近街市走一趟,帮我买个可密封的罐子,材质上最好轻盈些,再买些油纸回来。” 待护卫离开后,江苒开始清洗菜品备用。 将瘦肉切成均匀丝状,放入干净瓷碗。加入适量佐料调拌均匀,开始腌制。 大叔在一旁看着,心道碗中分明没加几样东西,怎的转眼就调出这般浓稠的酱汁来? 烧火的婆子开工后,江苒熟稔地在锅中倒油,油温微滚时,将腌好的肉丝放入锅中。 裹足淀粉的肉丝鲜嫩细滑,在热油中翻滚几下,被江苒捞起。 “这肉丝还没熟透吧,吃了当心闹肚子。”大叔好心提醒道。 江苒:“还没好呢!” 另起锅热油,放入事先备好的姜、葱、蒜茉、茱萸,整个伙房内顿时爆香。 士兵们等待午饭,和往常一样在伙房附近扎堆。 突然闻到一阵诱人香味,顿时一窝蜂往伙房里凑。 “刘大叔今日做的什么,这味儿馋死人了!” 却见大小姐在灶前忙碌。 肉丝与菜丝混合翻滚,饱吸酱汁,入眼鲜嫩滑糯,从未有过的香味钻进人鼻腔。 江苒迎着这股香,迅速起锅装盘。 注意到了伙房外的骚动,破有种“奸计得逞”的快感,在心里翘起了小尾巴。 笑眯眯端着一盘“鱼香肉丝”,少女在众人的瞩目下去到周靖面前。 “怎么办呀,没把控,一不小心多炒了一盘呢。” 18、第 18 章 江苒之前要求自己做饭,周靖已是很震惊了。 这会儿姑娘端着一盘菜在他面前晃,盘中有青、红、橙、黑几种颜色,在油和酱汁的浸染下散发着晶莹光泽,光是看着就令人垂涎三尺。 腾腾热气更是直往人鼻腔里钻,这谁受得了? 姑娘边晃边说:“我一个人吃不完呢,好烦恼!” “营里这么多人,我也不知道该分给谁吃,不如送给周副将吧,你是老大你来安排。” 老大能吃独食,周靖一定会给士兵们……哪怕一人一根丝儿,也得分匀了。 江苒也不管这群汉子对着一盘诱人的菜会怎样,自顾回伙房去了。之后没多久,系统开始播报食客好感值…… 烈日树荫下,周靖被团团围住。他手里拿着江苒之前给的一双筷子,抹了下嘴,“一人一口啊,多一口都不行啊!” 大伙早被勾得口水直流,第一个士兵接过后夹了一小撮,甫一入口,只觉嘴里酸酸甜甜,还有点辣,肉丝口感滑糯细嫩,味蕾顿时炸开了花。 看着这一幕,江苒莫名想起小时候,几个小伙伴围在一起分食一根辣条。 这些人常年吃干硬的麻饼,腌菜,就算沾上荤腥,也不过是些单调的咸味。 甫一吃到糅杂了酸、甜、辣、咸等各种味道的鱼香味儿,哪里受得了。 第二个士兵的一小口,变成了第三个士兵的一大口,接着后面的人,两口,三口…… 周靖根本拉不住。 汉子们馋得跟饿死鬼似的,还没轮上第十人,一盘肉丝就没了,盘底的油汁都被舔得干干净净。 江苒累积收获食客好感值580,心说还是投喂陆霜霜最划算啊。 没尝到味的汉子好奇又愤怒,开始“互殴”。当然了,不可能真为一盘菜打起来,他们最终选择将“矛头”对准江苒。 周靖也没招架得住,破例请求江苒再做,经费算他的,算是请兄弟们开荤了。 最终和着粥和麻饼,每人都吃上了一口鱼香肉丝,个个把江苒夸上了天。 可是仅仅一口哪能解馋? 江苒的目的达到了,“哥哥们今后还想吃的话,欢迎来我家食肆。” 这声“哥哥们”喊得一群汉子骨头都酥了,“大小姐开食肆?在何处,招牌何名?” “叫我江姑娘就好,食肆还在筹备,店招还在想呢,不过地点就在崇华路,很好找的。” “大概什么时候开张,哥哥们迫不及待想照顾你生意!” “不急不急,一两天之后。” 周靖:“届时俺一定来!” 陆荣万万没想到,自己只是晚来一个时辰,营中的士兵们已被江苒“征服”。 吃完午饭,护卫买东西也回来了,江苒开始制作爆米花。 做法简单,成本低,耗时短,易分食。无论让人转交给陆荣,带给陆霜霜吃,还是分给士兵们解馋,都很划算。 江苒取下两根玉麦,剥粒备用。 然后让伙房的婆子帮忙生火。 中午的鱼香肉丝婆子也见识了,可惜一口没尝到。江苒不给任何人分食,婆子不会觉得怎样,但营中那些兵蛋子个个尝了鲜,就她没有份,婆子便对江苒有些不满。 垮着脸生火,还整了一屋子的烟,呛得江苒直咳嗽。 江苒并未意识到烧火的婆子故意的,一边被熏得流眼泪,一边专心熬糖汁儿。 待糖汁泛黄粘稠,玉麦粒入锅翻炒,渐渐每一粒都被糖汁包裹。 “阿婆,火稍微大些,谢啦。” 婆子睨了江苒一眼,依言添柴加火。 待有玉麦开爆,江苒将锅盖盖上。 玉麦爆炸时发出的噼啪响声,将烧火的婆子吓了一跳,婆子一下子跳起来,直接跑了。 这下伙房只剩江苒一个人,不得不一边收火,一边听声辨断爆了多少。 忽有人从身后拽她,试图将她带离。 “陆荣啊,等一下,焦了。” 少女挣开,抹了下被熏得直流的眼睫,冲到灶台后取出柴火,糊了一手的灰灰。 显然陆荣刚才听见锅中异响,以为危险,顺手拉了她一把。 江苒没多解释,只赶紧将盖儿揭开。 充足黄油和焦糖的裹挟之下,爆米花色泽金黄,腾腾热气里冒着缕缕甜香。 陆荣微拧眉。 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甚至不知如何做出。 厨艺了得便罢,如何会这般奇异的东西? “你先出去吧,这里好熏。” 默了片刻,陆荣一时不知该问江苒为何给士兵做饭吃,还是问她是否处理了山匪之事。 只靠在门边,视线沉幽幽的,在少女身上逡巡。 “做的什么?” 低磁的声音,携着若有似无的柔意。 “嗯……它叫爆米花。”江苒倒腾着装罐,头也未回,“一你什么时候来的营地呀?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刚来,没什么事。” 爆米花装罐后,油纸封口,江苒用丝线缠了几圈,算是简单的密封了。 收拾好后,将罐子递给陆荣,“给你家小妹的,帮我带给她吧。” 少女唇红齿白,唇如花瓣美丽,娇嫩的脸蛋儿上沾了一处灰渍。 陆荣一双黑瞳深深沉沉的,似有什么无边无际的东西漾开波澜。 问她,“为何对小妹这般热情?” 阳光透过明瓦,丝丝洒落肩头,江苒被他直视的目光看得有些招架不住。 别开脸道,“……小朋友嘛,她喜欢吃,我就给她做啊。” “只是这样?” 少女摸摸鼻子,“只是这样呀。” “不要回报的?”陆荣莫名想起她跟姜赫借钱时的模样。 “……小朋友吃不了多少嘛,食材用的都是你这儿的,我不亏啊。我听哥哥说,小妹从前有厌食之症,她那么喜欢吃我做的东西,已经好了吧?” 她不亏,还血赚好吗。 接过精致的罐子,视线却在少女小花猫似的脸蛋上,陆荣下意识伸手,伸手一半却微微一滞,放下了。 “你不高兴吗?” “没有。” 陆荣与她拉开一点距离,“小妹的厌食之症,算是好了。”他晃晃手中罐子,撩唇:“谢谢你,姜姑娘。” 性情大变,却时时想着他家中小妹。 如果,只是如果,今后她愿意纠缠。 不是不可以试试。 江苒并未注意到,陆荣与她说话时,耳根一直红的。 19、第 19 章 两人一起出了伙房,路过门外烧火的婆子,江苒抓了一把爆米花给她。 “这……这多不好意思,多谢姑娘。”婆子面上闪过尴尬之色,赶紧伸出双手来捧。 “阿婆不客气。” 陆荣走在江苒身后,脑海中细数过往,姜三小姐从未如此乖巧,也从来不会与人说不客气。 这一年,她经历了什么,以致于整个人的底色都变了? 思绪纷杂,陆荣无意识伸手,捏了一粒爆米花塞进嘴里,是很陌生的滋味。心下疑窦丛生,越发想验证一些东西。 前提是得跟她再熟络一些。 陆荣一时忘了自己吃江苒的食物会产幻。 没一会儿两人抵达营地牢房。三名土匪正在角落里扒饭,表情一个赛一个的痛苦,仿佛吃在嘴里的不是饭菜,而是猪食。 估计要么味道极差,要么就是馊了。 陆荣站在江苒身后的三步之外,看到的是三头猪,正在吭嗤吭嗤拱槽。 见到他和江苒,三头猪当即摇着腚围了过来:“大小姐,小的们考虑好了,考虑得清清楚楚,求您高抬贵手,让咱们将功折罪!” 另一猪也口吐人言:“求大小姐给个机会,出去之后,除了为大小姐办事,小的们绝对不会再为非作歹……” 江苒点点头,跟陆荣说了自己的打算。 “想活命的话,别耍花样。”陆荣语气很淡,再寻常不过,三头猪却为他周身气势所摄,纷纷低下头不敢逼视。 现实世界里,陆荣这样的年纪,还是个大学生。 可许是环境和生长历程不同,陆荣周身携了与年龄不符的冷酷练达,举手投足间自一派睥睨之态。 察觉少女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陆荣不动声色别开了脸。 看守的士兵已解下镣铐,放三名土匪出来。 江苒递上爆米花:“尝下再走!” 三名土匪:“…………” . 营地辗转,江苒共计收获到食客好感值3200+。 回去后本想在崇华路周边转转,看看同行业的酒馆、食肆,卖的吃食都是什么价位。 却远远见着自家铺子的门前围了一堆人。 原来是有人正在跟阿肆吵嘴。因阿肆采购的桌椅类大件,未来得及搬进铺中,挡着隔壁店面了。 隔壁竟也是一家食肆,铺子正好是姜赫租出去的那间。 老板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膀大腰圆,指着阿肆叫唤道:“东西搁这门口,还让不让人做生意了,客人怎么进来吃饭?女子不在家中待嫁,相夫教子,出来做什么生意,排场还挺大,知道这年头生意多难做吗!” 阿肆怒道,“我们做生意干你什么事,不就挡了一下,待会搬走就好了,你凶什么凶?” 一位中年妇人奚落道:“我说邓老板,你这食肆平日生意也不咋的,早过了昼食时间,哪来的客人,怪人家小姑娘做什么,说话也腻刻薄了……” 邓老板这家店自开张以来,起初生意还挺火爆,后来也不知什么原因,渐渐淡了下来。 如今入了夏,天气炎热,食客更少了。邓老板考虑过关门,可租金和成本已交付出去,且食肆开了好些年了,关门后又能做何营生? 可不关门吧,这食肆苟延残喘,实属糟心,不知哪天就要撑不下去。 他心里憋着一口气,见隔壁在筹备新店,听说也要开食肆,顿生一股无名怨火。 方才奚落他的是附近一家灯笼铺的老板娘,显然是来瞧热闹的,邓老板脸一横:“你个残花败柳,老寡妇,少管闲事!” 妇人呸了一口,当即啐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寡妇怎么了,老娘可是凭本事养活自己!” 邓老板不跟她争,又将矛头对准阿肆:“你们店家是谁,叫人出来,赶紧将东西给我挪走!” 江苒拨开人群,“店家是我,夏日天热,大叔当心上火。” “三姑娘可算回来了。”阿肆像瞬间找到了主心骨。 邓老板一见江苒,眼珠子咕噜儿转。 一般情况下,女人只有死了丈夫才会出来市井抛头露面。 之前见着隔壁架势,邓老板猜到对方来头不小,但他向来瞧不起女人,心中又诸多怨气没处撒,见铺子里只有两婆子和一个小丫鬟,就上赶着找茬儿去了。 眼下气氛到了,想打住都觉得臊脸。 于是色厉内荏道,“原来店主是个小娘们,年纪轻轻细皮嫩肉的,学人开食肆,吃得了苦吗,会做吃食吗,花拳绣腿的,不如改改嫁伺候男人。” “会不会做吃食?你会的我会,你不会我也会。”顿了顿:“家里没有镜子,尿总有吧。指手画脚之前照照自己什么德行。改嫁伺候男人?你脑子漂鞋了吧,哪只眼睛看出你祖宗嫁过人了。” 少女嗓音清脆,不温不火。 四下却一下哄声四起,灯笼铺的老板娘当即叉腰大笑:“小姑娘这嘴开光了吧,说得好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邓老板面红耳赤,一下急眼了,“还挺狂啊,敢在老子面前污言秽语,不知天高地厚地厚。” 他指着店铺,“知道我这铺子的东家是谁么?出去打听打听,怕说出来吓死你,搁这儿撒野呢。” 本来还挺生气,听到这里,江苒噗嗤一声笑了。 阿肆刚要开口“打人脸”,被江苒拉下。 少女无所谓道,“抬头不见低头见,今天就算了,以后说话客气些。” 若是寻常,邓有才估计也就此算了。可眼下这么多人看着,他一个大男人被小姑娘叫嚣厨艺,冷嘲热讽,又被路人围观起哄,觉颜面尽失。 “算了,哪能就算了,先才不是挺狂的?你会的我会,你不会的我也会?今日我邓有才就让你长个记性。” 江苒默了默,“好啊,刚好大家都看着呢,邓老板打算如何给本姑娘长个记性?” 20、第 20 章 “会什么,比试比试,真功夫可不是拿嘴皮子说的!” 灯笼铺的老板娘大声囔道:“小娘子不怕,跟他比,咱们支持你!” 也有不少人觉得江苒大言不惭,“年轻人还是不该自负,邓老板如今生意不行,但手艺还是在的。” “是啊,好歹从前在宫里做过厨子,姜还得老的辣。” “管他谁输谁赢,咱就瞧个热闹,我先回铺子了,好了隔街吼一声啊。” “得嘞。” 江苒觉得,这简直是送上门的好事。 现实世界的直播打榜,两两pk,围观的人越多,广告效益就越好,何乐而不为? 邓有才起初让江苒自己选择,要么两人同做一道菜,让街坊路人品鉴,看谁做的更好吃。要么江苒自己露一手,证实下所谓的“你会的我会,你不会我也会”。 “自己选吧,优先权给你了,可别说我大老爷们欺负女子。” 江苒哦了一声:“我都可以啊。” 邓有才取下墙上菜牌。 首先,拢共不超十道菜。其次,这个世界的文字类似繁体,江苒不确定自己认得对不对。万一念错菜名,那可太丢人了。 于是将菜牌丢回去:“不如同样的食材,自由发挥吧,你店里备有什么菜?” 时值夏日,城中食肆大都不敢备太多肉食,销不出会坏。因此邓有才店里除凉水里的半块鸡,一些猪肉,就没有其他的了,蔬菜倒是不少。 江苒懒得搞得太复杂,一眼看上了茄子。 这里的人管茄子叫昆仑瓜,具体哪些吃法不大清楚,但江苒已经想到做什么了。 见少女摸索一番,就挑了昆仑瓜。 邓有才鼻孔哼了一声,也挑了同样的。 “食材邓老板报个价,我丫鬟一分不少付给你。” 邓有才皮笑肉不笑,“区区几文钱,小娘们儿可别寒碜人。” 江苒懒得搭理他了,请店里打杂的小二帮忙生火,烧了半锅白水。 清洗昆仑瓜,去头去蒂,切成两节,待水开后放入锅中蒸。期间江苒搜罗了姜、葱、蒜、茱萸、芹菜等。分别切成均匀碎末,置于碗中。 随后加入适量香醋、酱油、盐、糖、芝麻,顺便让系统作用了这个世界没有的佐料,之后搅拌均匀备用。 许是看客太多,店里竟来了想要用餐的食客。 食客是位中年男子,听街坊说邓老板正和一小娘子比试厨艺,觉新鲜极了。自顾找了个位置坐下,也不点菜。 不时有人往堂子里凑,还有人下注,赌谁输谁赢。 不多时,昆仑瓜出锅,江苒将它晾在盘中备用。邓有才眼珠子不时瞟过来,没看懂江苒打算做个什么。 厨子之间是有微妙避讳的,谨防他人偷师学艺,但江苒大大方方,邓有才便也不好意思遮遮掩掩。 江苒看了他的工序,他要做的似乎类似“茄盒”。大致将其切片,合肉沫,裹上淀粉和蛋液,入锅里炸,捞出后再进行一道翻炒上料。 邓有才刀功极为熟练,颠起锅来游刃有余。 江苒收回视线,用木勺捞出热油,淋在备好的佐料碗中。一阵滋啦碎响,顿爆浓香。 那香飘出去,初初有些呛人,却让人忍不住咽口水。 将凉透的昆仑瓜撕成条状,慢条斯理摆盘,再淋上被热油爆香的料汁,撒上少许葱花。 如此,江苒的一盘凉拌昆仑瓜已经完工了。 邓有才的工序却才进行到一半。 见率先出来的是江苒,看客们隐隐骚动。 “不急,大家等等邓老板。”江苒自顾找了个位置坐下,将成品放在桌子中央。 月色瓷盘,盛着被撕成条状的昆仑瓜,绵而柔软,根根没入料汁里,入眼色泽鲜润,卖相十分漂亮。 有人囔道:“待会品鉴加我一个啊!” “我也排个号。” 没多久,邓有才出来了。手中端着热气腾腾的“茄盒”,堂中顿时香味四溢。 为了相对公平,江苒提议看客们一人只尝一口,支持的人数多为胜,少为输,邓有才没有异议。 堂中那位食客等了半天,早就等不及了:“老邓啊,碰巧撞上了,我来做个鉴客如何?” 门口的人纷纷围过来。 中年男子先夹了一块“茄盒”赛进嘴里,咬了一口,只觉掺了肉沫的昆仑瓜表面酥脆,肉里香软,十分可口。 “好吃……” 男子竖起大拇指,不吝夸赞道:“邓老板不愧宫里出来的!” 江苒心说段位挺高? 这时男子目光转向江苒这边,用筷子扒了扒,随意夹了一撮塞进嘴里。 料汁被热油泼过,香味被激发到极致。 男子二话不说,又来了一筷子。 入口软滑,凉凉的,微一咀嚼,能感觉到口腔里汁液迸溅。酸、辣、麻和淡淡的蒜香糅杂,直让人舌头打卷儿。 盛夏炎热,男子只觉喉咙都是清爽的,欲罢不能。 眼见他还要吃第三口,看客们急了:“诶诶够了啊,咱们还排着队呢!” 这名男子虽未对江苒的厨艺做任何评价,但他的举动无疑就是最好的证明。勾起看客们的好奇心,还狠狠打击了邓有才。 江苒支着下巴,懒懒听系统播报【当前食客好感值+69】 男子道:“这菜多少钱,我买了行不行?” 邓有才顿时有些绷不住了,神色变幻莫测。 “不行哦。”江苒笑眯眯道:“这道菜是拿来比试的,还有看客等着品鉴呢,大哥喜欢的话,过两日再来呀,我店就在隔壁。” 邓有才好艰难挤进人堆,抹了把额上汗水:“吃都吃了,老周,你得评价看看。” 老周显然与邓有才相熟,面色颇为尴尬:“这……邓老板的厨艺当然没得挑,不过……小姑娘也不赖,哈哈,哈哈哈,好吃,都好吃……” 老周模棱两可,邓有才的脸色更难看了。难道自己几十年的厨艺,比不过一小个娘们儿? 耳边渐渐赞不绝口。 “太好吃啦!” “这酸爽,我能干两盘,要是有米饭就更好啦!” “你抢什么?说好的一人一口!” “哎哟我的妈,这菜式叫什么?昆仑瓜能这么好吃!” 美滋滋地数着食客好感值,江苒故作腼腆道,“嗯,凉拌昆仑瓜吧,别夸了,哈哈,再夸要飘了……” “俺回去也得做一份试试,这大热天的吃着真爽!” 盘中很快见底,邓有才终于忍不住了。他扒开人群,自己拿了双筷子,夹了最后一撮塞进嘴里。 长街喧嚷嘈杂,偶有穿堂风过,他站在堂子中央,久久说不出话来。 江苒:“好吃吗,邓老板?” 四下有一阵调笑骚动。 邓有才面红耳赤,胸口微微起伏,额上冷汗直冒,半晌才讪讪开口:“小娘……子,厨艺确实了得!” 江苒舒服了。 不过她比谁都清楚,自己占了系统佐料的便宜,于是打人脸后见好就收,并未在言语上为难邓有才。 这日之后,西城热门话题:新来的江氏小厨娘,人美声甜,以一道凉拌昆仑瓜,碾压西城「邓记风味」邓有才。 算是为江苒的食肆打下了人气基础。 当日傍晚,院中忙碌的护卫、婆子、以及阿肆,纷纷把江苒夸了一通。为满足大家的食欲和好奇心,也为感谢几人奔波,江苒做了同样的菜式犒劳他们。 饭后江苒让护卫帮忙,在后院一棵树下搭了秋千架子,懒懒趴在上面看起了话本子。 话本是系统提供的狗血穿越小说「霸道侯爷爱上我之恋爱三十六计」。 楼上护卫不禁感叹:“三小姐最近变化太大了。” “是啊,我快不记得她从前什么德性了……咳。” “三小姐做饭真好吃!我喜欢她。” “要不咱跟世子爷请示请示,以后做三姑娘的长期护卫?” “好主意,我同意。” 没多久,江苒收到两条系统提示【当前食客好感值+3100】 【当前食客好感值-1w,+82】 好吧,准是陆家兄妹没错了。 江苒让系统清,得到汇总数据: 食客好感值累计:3.8w。 消除厌恶值任务目标进度:1%。 江苒抬头望天。 这个世界的月亮和现实没什么区别,可自己究竟何时才能完成任务回家呢? 要不以后每天给陆霜霜做点零嘴,让陆荣带回去? 那岂不是得天天往营地跑? 还是整个“送餐小哥”? 不知阿捷阿川的伤势怎么样了?老太太气消了没?姜雪楠还和最初一样讨厌自己吗? 她离家出走后她的厌恶值可有下降一些? 无数繁杂纷乱思绪中,江苒渐渐困了,裙摆在秋千架子上慢悠悠晃着。 . 定英侯府。 梧桐树下,秋千旁,陆霜霜小嘴嘎嘣嘎嘣嚼着酥脆爽口的爆米花,趔趄在陆荣腿边。 见他哥对着一罐爆米花出神,嘴角微微翘起。 陆霜霜奶声奶气:“哥,你在开心什么呀?” 陆荣回过神,随口道,“开心天气好。” 小娃娃抬头看天,不理解,嘴上吃着心里惦记着,“我想苒姐姐了,哥,你带我去见她嘛。” 陆荣长腿支起,头枕着手臂,看着黑漆漆的天空,“她在西城。” 食肆很快就要开张了。 她不求回报地投喂小妹,又不惜放下身段讨好他军中将士。 陆荣闭眼,指节微动。脑海中闪过的,是少女于断崖和江水之中,死死挂在他身上的画面。 那是陆荣第一次知道,女孩子的身体有多娇软,连发丝和衣袂都带着淡淡香气。 她是姜苒,又好像不是。 陆霜霜顺着躺椅,整个儿趴在陆荣腰上,伸手拨开少年隔着眉间的指节,“哥,你脸怎么红了?” 21、第 21 章 心心念念着食肆开张,这日清晨,江苒老早就醒了。楼上楼下彻底打扫过一番,挂上了崭新的红纱灯笼。 灰色墙面,青石地板,木质楼梯,窗棂雕花精美。几乎无需任何装潢,看上去也气派极了。 由于不需交付租金,用来打杂的婆子护卫也都是姜赫的人,领的是姜赫的月钱。 一番下来,江苒笼统花了不到三十两银子。比起旁人开办食肆所付的成本和压力,简直就白捡了家店。 午饭后江苒把三名护卫跟两名婆子叫到一起。 “食肆快开张了,你们有没有什么想法?” 几人从前都是姜赫院中的家奴,都曾见过“姜三小姐”的种种恶劣,对她既厌又惧,态度无非惹不起就躲远些。 因此才被姜赫派来时,几人心中颇为不满。 短短几日相处下来,却发现如今的三姑娘简直不要太好相处。该温软时温软,遇事又不失锋芒,叫人打心眼里喜欢。 两名婆子一位姓林,一位姓赵。 “三姑娘需要老奴们做些什么,尽管吩咐就是。” “食肆开张,每日得有人采购食材,烧火,打杂,跑堂迎客,我一个人忙不过来,需要大家帮忙。” “你们愿意留下来,我便不从外面请人,工钱会按市价每月结给你们,如若不愿——” 话未完,几人异口同声:“愿意愿意!” 人手问题解决了,便是招牌和菜谱,以及菜品价格之类的问题。原主从小锦衣玉食,从未于钱财计较,物价概念相当模糊。 江苒就更不用说了。 菜品价位最终由食材成本,及他们了解过的市价来定。 黑底金字的「苒苒百味」。 一轮鞭炮声响过之后,不少人驻足打量店招,围过来的人里,还有不少围观过“厨艺比试”的街头店家。试营业,江苒来了个开业大酬宾,提前给食客备了两份试吃品: 米酒小丸子,烧麦。 “今日本店开业,所有人都可进店免费品尝试吃!大家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众人见新店装潢华丽,心中下意识冒出念头——贵。 但门口的小娘子长得好看,人又热情,还说可免费试吃,路人们一窝蜂凑过来。 “试吃之后,觉口味满意,可进店里点吃正式菜品哦!” 墙上挂的菜牌子,只有三道菜:红烧凉粉,番茄炒蛋,柠檬手撕鸡。 柠檬什么东西? 番茄又是什么玩意儿? 凉粉还可以红烧? 现实世界江苒作为美食博主,主要就录录节目,给网友展示美食制作过程,偶尔出席一些活动,开开直播什么的。 亲自开店却是头一遭,还是在古代,难免手忙脚乱。 “请大家依次排好队,不许插队,插队的人取消试吃资格。” 有人啧道:“多大个铺子?架子还挺大。” 嘴上这样说,人却依言老实排队去了。排在最前头的是个小男娃,约摸七八岁。 江苒拿油纸包了一个递给他,又用小瓷碗给舀了一勺米酒小丸子。男娃咬下去后,嚼了两下,竟舍不得吞咽。 由于时间比较赶,江苒没放太多食材,除佐料之外,仅添了肉沫和菇碎。 糯米融入肉香和菇碎的滑糯,再被薄而柔韧的面皮包裹,入口咸香,油而不腻。 古代发酵技术不好,人们常吃的混沌,饺子等,面皮都是死的,既没有弹性也不够柔韧。 甫一吃到如此美味的烧麦,不止小男娃,后边试吃男女老少,无一不为这美妙的滋味心折。 不过规则,每人只能试吃一个,再想吃就得花钱买了。 有人囔道:“肉包子也不过五六文钱,你这什么“烧麦”又小又素,吃几个都不一定能吃饱,凭什么要卖七文钱?!” “吃不饱,可以配着米酒小丸子一起吃呀!” 好比包子配稀饭,油条配豆浆。 西城大多平民老百姓,不比京中人出手阔绰,正常情况下他们在外一顿管饱的朝食,顶多花个六七文钱,并且大都是需要早早出门的工人或商贩。 犹豫之后,「苒苒百味」前一下子少了许多人。 林婶跟赵婶互看一眼,想着价格确实有些高? 身为老板的江苒却喜笑颜开,并不在意走掉多少客人。几轮试吃下来,系统好感值蹭蹭上涨,播报声片刻也没停过。 期间长街尽头远远驶来一辆宝马香车,途经「苒苒百味」,主人见铺子前排满了人,心下好奇,令小厮勒了马。 “去瞧瞧,卖的什么吃食。” 小厮排了好一会儿队才总算试吃上,激动地冲回车架:“夫人,这,这,这铺子……太好吃了!” 妇人望了眼招牌,“去买些来,带回去给老爷和孩子们吃。” 于是江苒收到了第一份“外带”订单。 22、第 22 章 “这个叫烧麦的,来三十个。” 来人是位衣着体面的小厮,方才还在阿肆手里试吃过。 阿肆见这人去而复返,还开口就是“大单”儿,心下十分雀跃,“客官请稍候,我家店主正做呢,马上就能好!” 那小厮抬眸看了阿肆一眼,莫名眼熟。 阿肆赶紧冲进后厨将“订单”之事告知江苒。食材都是提前备好的,只需将糯米肉馅儿包进面皮里,蒸个一盏茶的功夫就好。 因此江苒很快就出来了,手里捧着油纸包好的三十个烧麦。 那小厮一见江苒,愣了,怀疑自己眼花看错人了。 “回去后冷了,记得蒸一蒸,热的口感最好!” 少女温柔娇俏,一颦一笑都让人觉得似曾相识,又无比陌生。毕竟记忆中的那位,与眼前这位气质上全然不同。 小厮偷瞄江苒,快速数了二百一十文钱。 被江苒笑盈盈地目送,小厮招架不住,忙不迭回了马车。 上车后将油纸包交给妇人,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道:“夫人,奴瞧那食肆的店主,怎么好像是,是……” 妇人道:“说话别吞吞吐吐的。” “那店主好似咱们隔壁,宁阳相府那位……假千金。” 妇人沉浸在烧麦美妙的滋味里,摇摇头道:“不可能,定是你看错了,她怎可能做出如此美味的点心来。” 小厮也觉自己大概认错人了。 回到家中,妇人将“点心”分与全家老小一起吃,所有人都赞不绝口。 尤其夏青禾,当即就吵着问食肆开在哪里。 “什么?店主长得像姜苒?!“夏青禾诧异之余,琢磨道:“西郊,西城,那不是……” 夏青禾突然梗住,脸颊微微泛红。 也不知是羞的还是气的。 她早就听说,陆荣不久前从南部班师,便时常驻于西城营地,据说在替圣人训练一批死士,及招募新兵什么的。 那不要脸的花孔雀…… 追着陆荣去了,还追到了西城? 果然人贱无敌。夏青禾当即决定,过两天要亲自去西城走一遭,看看那花孔雀最近在搞什么把戏。 纯属好奇而已。 绝对不是因为嘴馋…… . 从清晨忙到晌午,试吃品早就一干二净,备来售卖的烧麦也全都销空了。 累计食客好感值3800+,还算可观,铜板儿加起来却不足二两银子。 林婶道,“够多了,三姑娘。寻常人家紧着扣着,二两银子都够半年嚼用了。” 况且这还仅仅是上午的收入。若午时再来食客,凭三姑娘的本事,何止二两? 江苒惊了。 这才大概有了点概念。 试吃品被“洗劫一空”,食客不可能顿顿上馆子。因此午间时候,门口一时间无人问津。 江苒慢条斯理给自己店里人准备午饭,不放过任何刷好感值的机会。 没客人的话,想办法吸引嘛。 香味什么的最勾人了。 没一会儿,门口果然来了一大一小两位食客。 “客官里边请!” 阿肆从柜台后起身迎客,看清来人后,却是一怔。 “陆……陆候爷,怎么是您?” 西城不大,随口就能打听哪儿有食肆开张。陆荣轻而易举就找到了这里,时间也刚巧碰对了。 「苒苒百味」开业的第一天。 “三姑娘,您快出来看谁来了!”阿肆边给陆荣倒茶,边冲身后的隔间喊道。 “谁呀?” “您自个儿出来瞧吧,保准见了高兴!” 率先好奇而出来瞧个究竟的,却是林婶和两名护卫。 哦,原来是陆候爷。世子爷的友人,三姑娘的爱而不得。 迎着几人热切的目光,陆荣带着陆霜霜随意坐下。 恰逢江苒出来了。 入眼非是甲胄戎装,而是金冠玄袍,其上暗纹浮动,衬得少年人越发英俊挺拔。陆荣只是坐在那里,便令周遭一切相形见绌。 两人视线一触即分。 陆霜霜来了,等于“摇钱树”来了。 “想吃点什么?” 陆荣见她眉眼皆是欢喜,不由也撩了唇,“都可,姜姑娘做主。” 陆霜霜直接抱人大腿,“苒姐姐,饿饿,饭饭。” “馋坏了吧!”捏捏小娃娃的脸蛋儿,“才开张,只备了三道菜,喜欢哪个?” “柠檬是何物?” 江苒回头,“一种佐料,名字我自己起的,客官想尝尝?” “厨娘若不嫌麻烦的话,荣幸之至。” 阿肆杵在柜台旁,怀疑自己是不是漏掉了什么,怎地感觉三姑娘和陆候爷之间……分明也没有眉来眼去,更没说什么孟浪的话。 却……暧昧得不行? 错觉吗。 … 小半个时辰后。 见护卫们杵在一旁,江苒让他们先去后院用饭,又招呼赵婶林婶忙完了也去一起吃。 护卫头子高孟依言领着人去了,心说这差事当得……吃香的喝辣的,多不好意思。然后开始疯狂干饭。 江苒则让阿肆先将三道菜端出去。 阿肆复又返回,“三姑娘,陆候爷邀你。” “……” 不多时,三人第一次坐在一起吃饭。 . 23、第 23 章 陆霜霜和陆荣坐在一起,江苒坐在兄妹俩人对面。 桌上一共摆了三道菜,色泽亮丽,鲜香扑鼻。 夏日午后的微风些许潮热,穿堂而过,裹挟食物的香气,弥散开来,半条街的人都能隐隐闻到。 人的嗅觉和听觉一样,有它自己的记忆能力。 现实世界有这样一种说法,一个人在某段时间惯用一种香水,后来不用了。时隔多年后再次闻到,便会有种一瞬穿透时光,回到当年的错觉。 于陆荣来说,「苒苒百味」的夏日气息,便让人一记好多年。 眼下最为迫切的当然还是陆霜霜了。 小娃娃率先用勺子挖了一块裹着酱汁的凉粉,嘟着小嘴吹了吹,很是珍惜地塞进嘴里。 入口麻辣鲜香,软糯弹滑。 江苒支着下巴,“慢点吃,小心烫。” 这些天除小饼干和爆米花,陆霜霜每日在侯府吃的饭菜,依旧和从前一样味同嚼蜡。 再次尝到有滋有味儿的饭食,当即落下泪来:“呜呜好吃……” 上回在相府东厨吃醋溜娃娃菜,陆霜霜也哭了,那时候江苒只当自己厨艺一绝,轻易便能征服古人。 如今知晓陆霜霜曾经味觉丧失,再看她被“好吃到哭”,心下便是另一番滋味。 人的七情六欲,排在首位的便是食欲,江苒无法想象那是什么感觉。 系统依旧播报了惊天动地的好感值,数据堪比上午所有食客的总合。 陆霜霜放下勺子,突然可怜地道,“哥,我想要嫂嫂。” 陆荣正放茶盏的手倏忽一滞,下意识看向江苒。 “……” “……” 有风过,堂中诡异的安静极了。 江苒睫羽轻颤了下,移开视线,笑了,“想要尝试下新的吃法吗?” 小娃娃被转移注意力,“昂”了一声。 江苒拿走她的小碗碗,用调羹舀了几勺番茄汤汁。 “喏。” 番茄本身营养丰富,只需油盐和鸡精就能激发出最好的滋味。汤汁浓稠,丝丝浸入米粒中,酸酸甜甜,口感温和,既暖心又暖胃。 陆荣:“我呢?” 话音刚落,食肆来了客人。 对街二楼的茶坊,有人推开窗户大声嚷道:“炒的什么香死人了,小娘子快给我也来上一份!” … 未能共进午餐,兄妹俩各有各的遗憾。待陆霜霜吃饱餍足,陆荣靠在椅背上,有些懒散落拓地,把玩着一只小小的木纹盒子。 少年指节根根分明,指腹摩挲盒上繁复纹理,仿佛在摩挲什么令人心烦意乱的事物。 把玩许久,才将盒子递给陆霜霜。 “这个,是你要送给姜苒的礼物,等她忙完了,交给她。” 小娃娃接过小盒子,捏着看了又看:“上次阿娘也让我给苒姐姐带礼物,她没有要的呀。” 陆荣默了片刻,淡声道:“她不要,你就哭一哭。” 陆霜霜:? “不是小馋猫吗,送她礼物,她以后给你做更多好吃的。” 陆霜霜瞬间就被说服了:“好!” “不管她问什么,礼物是你送的。” 小娃娃:“哦……” 离开之前,陆荣掏出两枚金叶子:“这个也给她,是你吃掉的饭钱。” 陆霜霜没有钱财概念,接过后乖巧点头。 未时左右,食肆里的客人才终于彻底走完,两名婆子在厨房洗碗,护卫们开始打扫堂中卫生。 江苒有些疲倦地取下襜衣,在后院井中取了一只冰好的凉瓜,切块装盘。 待出来,堂中却只有陆霜霜在玩菜牌子。 阿肆道:“陆侯爷说他去趟营地,晚点会来接人。” 江苒哦了一声,让她过来吃凉瓜。 凉瓜就是西瓜,井水透过之后,能赶上冰镇西瓜。炎炎夏日吃上一口,既甘甜又解渴。陆霜霜吃得肚皮都快撑了,还舍不得放下,江苒只能强行制止。 小娃娃停下后,这才想起正事,从身上的小荷包里掏出两枚金叶子,和一只木纹盒子。 “苒姐姐,这是饭钱和礼物。” 江苒正在啃瓜,“你哥让给的?” 陆霜霜想起她哥的嘱咐,道:“钱是他要给你的,礼物也是。” 拿起两枚金叶子看了看,江苒放入小娃娃荷包里。 她大概能猜到陆荣什么心思,无非觉陆小妹吃了这么久的“免费午餐”,不给点钱心中过意不去。这也正常,但金叶子太多了。 江苒知道自己不是白投喂的,为了好感值。 至于礼物,人情世故讲求个礼尚往来,上次她拒了陆谢氏的镯子,若次次不要不大说得过去,于是拿起那只木纹盒子。 打开后,里面躺着的,是一枚小小的绯色指环。 江苒心下划过一丝异样知觉。酥酥的,似有一只小蚂蚁轻轻爬过。 指环这种东西,现实世界里,含义特殊。 看不出什么材质,像玉石,但比玉石更加轻薄剔透,漂亮得惊心动魄。 第一眼,江苒就很喜。但不知出于什么心态,不好意思试戴,也不好意思查看大小合不合适。 盖上盒子犹豫片刻,“替我谢谢你哥,这东西似乎挺贵重的,我不能要。” 陆霜霜:“…………” “其实……其实这个礼物不是我哥送的,是我自己想给苒姐姐……” 说着说着,小娃娃眼泪吧嗒吧嗒的掉。 江苒:“……” 听小娃娃这样说,方才那不可言说的微妙滋味,瞬息之间消失无踪。 江苒收下了指环。 下午没事做,江苒带着小娃娃在后院纳凉,让系统清算数据。好感值竟是一下冲到了4.4w,离解锁金手指只一步之遥。 江苒躺在凉榻上,琢磨出一些规律:食客吃不同的菜品,都会催生好感值,但只有第一次数据最高,后面会逐次减弱。 就像人的情感阈值。 如此,要效率高的话,最好每日更换不同菜品,或每日捕获新的食客。 至于陆霜霜这个bug食客,江苒打算顺其自然。 那么问题来了,每日更换不同菜品,难道要每次都请人重写菜牌子吗? 江苒觉得是时候该练练字了。 “对了阿肆,找人做一口特殊的锅。” 24、第 24 章 试营业相当圆满,为了尽快冲够5w好感值,次日清晨江苒依旧早早起床。 昨日傍晚送走陆霜霜,江苒赶做了一批糯米菇碎肉馅,打算还上午售卖烧麦和米酒小丸子,中午售卖三道菜品。 排队试吃的人多,数量上远超昨日,但最后愿意掏钱购买的人却很少。 江苒本身更在意食客好感值,赚钱都是次要的,并不觉得亏。但香喷喷的烧麦没法售卖出去,搁置了怪可惜的。 夏季不比冬日,稍放就会变味儿。 降价售卖或免费赠送,会令其他店家不满。江苒心念一转叫来高孟,“留下店里人要吃的份儿,剩下的打包送去西城营地。” 除陆荣之外,说好来照顾她生意的“哥哥们”还没有动静。江苒便主动让人送个信号好了,基数那么大的好感值,不赚白不赚。 如此,晌午时分,果见周靖带着几名将士前来照顾生意,加上零星上门食客,「苒苒百味」顿时爆满。 结果就是江苒一个人压根儿忙不过来。 打杂的人不少,但主厨的却只江苒一个。为保证口味也不便让婆子护卫帮忙,感觉是该招个帮手了。 一墙之隔的邓记,邓有才拿着把蒲扇坐在门口,听着隔壁不时传来的催菜声,只觉浑身毛焦火燎。 「苒苒」二楼,周靖倒是没有催菜,但面上隐有焦灼之色,大家先才风卷残云干完一大盘麻辣手撕鸡,这会正等下一道菜。 周靖能带人来,一因馋,二因清楚陆荣视察营地的时间。于是抱着侥幸心理,未告假的情况下带着兵头子们私自出营。 哪知姜姑娘生意太好,每道菜都要等上许久。 … 崇华路的长街尽头,两匹高头大马缓缓驶来,车厢里的帘子被人撩开,一个丸子头伸了出来。 正是陆霜霜。 昨日好容易将小妹哄回去了,今日陆荣整装出门,小娃娃愣是撒泼打滚也要跟来西城。 带小妹不便打马,陆荣只能像昨日一样乘坐马车。 食肆比昨日更加火爆,一楼坐满了,阿肆便请陆荣上了二楼,又风风火火跑去告诉江苒。 江苒忙得脚不沾地。 楼上的周靖等人等得抓心挠肝。 好在后面的菜又上了两道。汉子们齐刷刷拿起筷子,准备干完就走。谁知包厢半开的门外,赫然经过一道高挑的玄色身影。 那身影驻足一瞬,又退了回来。 所有人瞠目结舌。 周靖筷子都掉了:“将……将军……怎么是您?” 兵头子们这下也顾不得惦记美食了,齐刷刷起身。 “属下们这就回营!” 以周靖为首,兵头子们灰溜溜的准备跑路。 谁知陆荣撩唇,语气不温不火,“来都来了,吃完再走。” 周靖脚下一顿,却是不敢抬头。 大彦近年来并无重大战事,但陆家军曾在南部驻军时,陆荣治军严苛,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军队从未有过一丝散漫,类似聚众吃酒,赌博,私自离营等违反军规纪律之事,更是一桩没有。 眼下陆家军留守南疆,陆荣被召回京,只带了副将周靖,周靖却第一次违反了军纪。 原因更是…… 都不好意思说出口。 周靖以外,其他兵头子见陆荣面上带笑,以为事情就算过去了,纷纷热络地请他一道用饭。 陆荣便当真抬脚进去了。 周靖将龙去脉坦诚交代,有兵头子当即拍起马屁,“说来沾了将军的光哇,若非姜姑娘对您情根深种,咱们哪能尝到这等人间美味。” “可不是,那名叫‘烧麦’的点心,滋味儿可销魂了,姜姑娘人美心善,不仅免费,还派人亲自送来咱们营地。” “姜姑娘对将军痴心一片,想来——” 话未完,众人只见门口的少女脚下一顿。 上菜这种事,是高孟负责的。江苒这会儿上楼,是因高孟先才说楼上的军爷等不及了,可店里又确实很忙。 江苒心知周靖照顾她生意来的,就想着上来跟人打个招呼,让人久等了不好意思。 哪知…… 许是心急想要解释,江苒脱口就道:“大家误会了,情根深重?没有的事哦。” “免费不过是因为——” 因为什么? 少女一下子卡住了,似在考量如何措辞。 陆荣坐在窗棂位置,背着光,手肘搭在椅背上。闻言撩眼,黑沉沉的视线扫过来,似在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江苒却满脑子都是系统跟好感值,就算说了大家也听不懂,搞不好会以为她脑子有问题。 楼下喧嚷嘈杂,灼灼烈阳透过窗而入,在少女身上落下斑斑光影。 见她无措,有将士打圆场道:“咱们大彦朝民风开放,姜姑娘无需羞赧,心悦咱家将——” “不是这样的!你们……你们实在要这么想,那我也没有办法。” 江苒恨不得当场摊手。 话是这样说,脸却红透了,似花朵吐蕊般娇艳欲滴。没办法,都怪天气太热了嘛。 落在众人眼里,却是情窦初开的少女被人当众道破心思,那羞赧又倔强回避的爱娇模样,能将人心都酥出水来。 “这些人嘴碎惯了,姜姑娘无需理会。” 陆荣声线淡淡的,低沉磁性,却有种难以言说的穿透感。 江苒放下手中的白玉盘子,抬眼撞进一双幽邃黑瞳。那双眼睛看着她,仿佛要洞穿什么。 “没关系,你没有误会就好啊。”少女弯唇笑了,一时竟让人瞧不出是故作镇定,还是…… “我先走啦,大家请慢用。” 包厢内再次归于平静。 众人隐隐感觉,他们将军……似乎不大对劲。 . 陆荣心思剔透。 免费的点心,完全可是为吸引食客主动消费,将士们私自出营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若江苒图财图利,大可将食肆开在城中繁华之地,更应该收下昨日那两枚金叶子。 可她没有。 偏偏选了西城,离城最远,却离他最近的地方。 方才未说出口的那些话,那句“因为”之后,原本是什么? 待汉子们吃饱喝足,陆荣才似回过神来,告诫在座的各位:“做人应有志气,不可为口舌之欲折腰。” 作为军人,连最基本的口腹之欲都自控不了,成何体统? 陆荣起身,“回营后军律处置,下不为例。” . 又是直到午后未时,江苒才终于忙完。 系统告知: ——恭喜宿主,食客好感值累积5.6w,已成功解锁金手指。 ——厌恶值目标攻略对象,包括但不限于目标对象的姓名,家庭背景,厌恶值指数。均可查阅。 ——宿主还可看到目标对象的情绪和心声。 ——名单如下。 . 25-30 第25章 第 25 章 系统报完之后, 江苒脑海中自动飘过一串名单。 这是她努力多日得来的回报,要说一点都不期待那是假的,江苒开始用意识逐个翻阅。 排行在最首, 也是厌恶值指数最高的,意料之中, 姜雪楠。 她离开相府也好些天了, 这姑娘的厌恶值指数竟是岿然不动, 白瞎了她留下的小饼干。 继续往下翻阅,排在第二的,是位名叫贾四隅的男子, 后边跟着粗略的背景介绍。江苒大致看了一遍, 心里拔凉拔凉的。 原主果真在不经意间造下不少孽, 拉过不少仇恨。 基于一种直觉,江苒觉得贾四隅,很可能就是樾水马道上追杀她的那名黑衣人。且那起事件, 大概与姜雪楠也脱不了干系。 这俩指数最高, 想必都对原主恨之入骨。 江苒心下隐隐烦躁,也不知被她放走三名土匪进展如何了。 现实世界江苒并非睚眦必报之人, 但她素来也有原则, 遵循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锤爆他狗头”。 榜一榜二, 显然都侵犯到江苒底线。 可是。 由于原主的关系, 和系统发布的狗屁任务,江苒不得不“以德报怨”, 甚至今后还得攻略他们。 光是想想就很憋屈。 所谓的解锁金手指, 本质不过是从一个小坑迈进另一大坑,坑坑磨人。 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 系统哇哇哄道: ——宿主别灰心,打起精神来! ——从今以后,您在投喂目标对象的半个时辰内,可觉察对方的情绪变化,还可听到他们内心吐槽的声音。 “就这,没别的了?” 系统不吭声了。 江苒继续往下翻,排名第三的:芮临小郡王。 很熟悉的名字,江苒在原主记忆搜了一通,顿时悟了。 这人相当于原主“前男友”,曾经好的时候,彼此也算甜甜蜜蜜过,除没一起睡觉,其他小情侣该干的事情他俩都干过了。 狗血的是这恋爱谈着谈着,原主变心了。 一朝移情别恋,肖想上京中高岭之花——陆荣,之后小郡王惨遭无情抛弃。 江苒:“……” 情债啊,怎么破? 彼时江苒并不知道,小郡王已在回京途中,要不了两天就会从她的「苒苒百味」经过,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再往下,还有两名被原主勾搭过的倒霉蛋儿,结局与小郡王类似,江苒懒得看了。 直到瞥见陆荣的名字,才不自觉停了下来。 江苒能感觉得到,陆荣已经不讨厌自己了,至少没有刚穿来时那么抗拒。 每次吃她做的东西,也会有不同的好感值,可时至今日,-1w的厌恶值分豪未消。 问题出在哪里? 合上名单手册,江苒摊在秋千上死鱼望天。 “这日子可真难混啊” 陆霜霜在看江苒的漫画本子,“什么日子难混呀?” 江苒重新坐端正,边练字边道:“没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骨子里虽有咸鱼属性,但江苒心性坚韧,并不惧怕困难,为了早日回家,已经开始在心里给自己制定新的攻略计划了。 “我有一个主意。” ——宿主请说。 “如果一道菜品并非我亲手所做,但菜品所用的佐料出自我这里,食客吃后能否催生好感值?” ——原则上是可以的,但仅对普通食客有效。 江苒眼睛一亮,寻思自己以后大可以当个甩手掌柜,把任务重心放在厌恶值消除上。 ——您的鸳鸯锅到了。 这你都知道??? 果然,堂外很快传来阿肆的声音,说是请人打造的“鸳鸯锅”已经送货上门,速度还挺快。 那今夜就先来个火锅吧。 没有什么烦恼是一顿火锅解决不了的,有的话就两顿,再苦再累也不能委屈了自己的舌头。 于是这日午后,江苒带着陆霜霜和高孟去采购了一通食材。牛百叶,猪下水,各类肉食,鱼类,叫不出名儿的各种蔬菜。 高孟好奇道,“三姑娘不是说每日只备三道菜?” 江苒:“这是今晚吃的。” 高孟双目一亮,更好奇了:“咱一晚上吃不了这么多吧?” “晚上你就知道了。” 回去食肆,天边很快掠过两道惊雷,乌云翻滚之际,盛夏的暴雨说来就来。 崇华路的摊档铺子都忙着收拾东西,路人匆匆赶路回家,也有人见暴雨一时停不下来,寻着街边的店肆避雨。 只有江苒反其道而行之,让高孟和婆子们在「苒苒百味」门口的大树下,搭了个简易的伞蓬。又让他们将炉子搬出去,放入碳火备用。 之后江苒干了一件事,熬制火锅底料。 如果普通的家常菜能香死人,那么熬制火锅底料的香味儿,能把人香得死去活来。 陆霜霜小尾巴一样跟在江苒屁股后面转儿,恨不能一头扎进锅里。 西城不比京中繁华,没有夜市。一到晚上,街头除了酒馆客栈等,大多是要关门的。时近傍晚又下了暴雨,路上行人渐少,许多店家都准备关门下工了。 偏偏这时候,街上飘起了勾人的异香,让人光是闻着就走不动路 萧晋架着马车,和往常一样从营地过来,来接陆霜霜回家。 却是一到就感觉肚子饿了。 陆荣也闻到了这阵香气,面上却无动于衷。 少年撩起衣摆,一手撑伞。 雨下得急,拍在伞面上如珠落玉盘。江苒抬眸时,恰逢伞下的少年于雨中信步而来,雨帘下的轮廓明晰深邃,晃眼间浑不似真人。 午时在二楼包厢发生过的事情,给彼此留下了不同的错觉。两人甫一见面,还是十分默契地,视线一触即分。 有什么难为情的?不给误会都说开了吗。 一个弟弟而已,正面看他。 做好心理建设,江苒稍稍自在了些。 小娃娃照旧扑进陆荣怀里,“哥,我不想跟你回家,我想在苒姐姐这里。” “为何?” 陆霜霜眼巴巴仰着脑袋瓜儿,“苒姐姐说今晚吃火锅,我也想吃哥,你想吃吗?” 火锅? 一定又是她自己起的名字。 陆荣敛眉,不置可否。 萧晋一向很有眼力见儿,抱着把剑幽怨望天,“这雨一时半会停不了,樾水马道恐怕不好走,官道太耗时,主子,今夜还回城东么?” “回。” 陆荣这句“回”,不容置喙,一听就没有商量余地。陆霜霜转而去抱江苒大腿,可怜巴巴地请求道:“苒姐姐,我想留下来,我要吃火锅” 江苒心下转过些许念头。 “一起用晚饭吗,陆侯爷。” 少女懒散地坐着堂中,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把玩着一柄团扇,脸上笑眯眯的,整个儿像只惬意的猫。 “叫我陆荣就好。” “哦。“ 没得到明确的答案,江苒默了片刻,“这么大的雨,樾水马道肯定泥洼了,官道又耗时陆潇白,留宿一晚吧。后院宽敞,房间也多,你就当是住客栈了,嗯?” 食肆所有人齐刷刷看向江苒。 他们的三姑娘与从前相比,更温软了,更含蓄了。如今看来,温软是温软,含蓄却有待考证。 为了美食任务,江苒顾不得什么脸皮面子了。 看着陆荣等他的答案。 陆潇白这三个字落入耳中,陆荣说不出心上什么滋味,只觉似有什么极其细微的东西,微不可察地破开了一道口子。 他合伞,径直走向江苒。 肩宽腿长,浑身自带摄人气息。 江苒握团扇的指节微微一滞,不自觉提了口气,直到陆荣在她对面坐下。 少年上半身稍稍后靠,手肘随意搭在椅背上,是个随性落拓的姿势。四目相望,对上一双黑漆漆的眼瞳,那双眼睛仿佛糅了什么蛊惑人心的东西,令人无法长久逼视。 错开视线,江苒若无其事地摇着团扇。 可恶,都怪他生得太好看了。 “你我既非夫妻,也非恋人。姜姑娘如此要求,不怕招来闲言碎语?” 江苒松了口气,这才转过脸,笑眯眯道,“只要你不误会,我不介意别人怎么说啊。” “若在下误会,也介意,你待如何?” “……” 以阿肆为首的一干人等,眼巴巴望着两人。 “不过说过吗,我早就不喜欢你了,陆荣。” “对你没有那方面的意思,只是拿你当朋友,我们算朋友的,对吗?” 雨声急促,拍打在青石大道之上,树叶和砖瓦帘发出清脆的齐鸣,有风卷过,带着不属于这个季节的凉意。 陆荣撩唇,眸中隐携淡淡讥诮。 半晌别开脸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 欲情故纵?嘴上说不喜欢,却要他留下。 朋友? 陆荣第一次觉得,自己不懂女人。 不过他也有自己的打算,“喝酒吗,姜姑娘。” 江苒眼睛一亮,“巧了,刚好备了酒。” 系统那搞的冰镇啤酒,外加青梅酿。 拿来“伺候”陆荣再合适不过,不信套不出话来 第26章 第 26 章 暴雨洗净尘埃, 也将夏日的窒闷一扫而空。待天擦黑时,雨变小了,崇华路亮起零星灯火。 江苒的火锅底料也熬好了。 清汤锅底很简单, 适量清水,姜, 葱段, 蒜瓣等基础佐料, 再入菌菇小火熬制,待汤散发出本身的鲜味儿就好了。 适量红枣,枸杞, 番茄混入, 汁液缓缓晕开, 不仅味道鲜香诱人,看着也更漂亮。 红汤锅底则稍复杂,需要兑换的佐料也更多, 花了江苒近700的食客好感值。 赵婶和林婶早已切好各类菜品, 装盘,摆在门口的桌案上。 不知这些菜都是生的, 究竟怎么吃, 但经过几日种种,大家都对江苒无条件信任。 食肆门口渐渐围了些人。 “你们老板娘在鼓捣什么呢?香死人啦!” “是要售卖夕食么, 多少钱一份?” “来来来, 大家往后站些啊,依次排好队。” 附近酒肆的一位少东家, 名叫沈瑛, 前两日在「苒苒百味」买过烧麦,知道这家店主的规矩, 自发组织着大家开始排队了。 陆荣起身出了厅堂,“抱歉诸位,今夜食肆不营业,请回吧。” “……这位公子,可真是俊呐!怎的前两日没见着你? 陆荣出现在门口,人群起了阵阵骚动。 一位女郎拿着把蒲扇,掩唇道:“你谁呀?你说不营业就不营业?这家店的老板好像不是你吧。” 陆荣不置可否。 那女郎又道:“小女子名叫择芳,是附近客栈的老板娘,公子今夜来住店么?” “大家快来看啊,择芳又在卖骚了。” 陆荣眉宇轻拧。只一眼,那女郎顿时脚下一滞,再不敢往前半步。 高孟用端着青铜锅出来,江苒跟在其后道,“大家让让,别挡住这里,烫到谁不负责啊。” 择芳赶紧给江苒让路。 这时众人也顾不得围观择芳撩拨俊公子了,纷纷围着江苒放置鸳鸯锅的炉子。 “江娘子这做的什么?闻着好馋人!” “抱歉各位,今晚「苒苒百味」不营业哦。” “不营业?那你这锅东西是做来干什么的?” 少女被夜色下的红纱灯笼泼上丝丝暖意,笑盈盈道:“犒劳自己人呀。” 陆荣垂眸,视线掠过江苒,伸手挡住了朝她身边拥挤,试图围观青铜锅的看客。 有人抱怨道:“犒劳自己人,那小娘子何不关着门煮,只给闻不给吃,这可太不厚道了!” “关着门也关不住香味呀。” 江苒“奸计”得逞,美滋滋道,“这个叫火锅,过段时间店里会售卖同样的佐料,届时大家只需购买佐料,就可自己在家中煮着吃啦。” 江苒考虑过售卖火锅。 但需要投入的精力太多了,古代没有天然气,光炉子的安放就是很大的问题,且需要采购食材非常繁琐。 但售卖火锅底料就简单多了,也是她“甩手掌柜”计划中的小小一环。 “可这东西是怎么个吃法,我你锅中也没煮什么?” 江苒顺手拿起一双筷子,在盘中夹了一片牛百叶,入汤汁中十来秒后,抬手夹出,沾了些佐料。 “第一口,有人想尝尝鲜吗?” 排在队伍最前头的沈瑛道:“江姑娘,我来我来!” 只要有人尝过一口,记住了滋味,就算成功打了一波广告。至于谁来尝,根本无所谓。 因此沈瑛自荐后,江苒顺手便将沾了佐料的牛百叶递到人面前。近在咫尺的筷子还冒着热气,沈瑛愣了一下。 江姑娘这是……要直接喂他? 意识到这点,沈瑛耳根微红,登时往前凑了一步。 然而刚张开嘴巴,面前的筷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道颀长身影。 陆荣指节修长,持筷的动作相当散漫,偏偏末端的牛百叶就是没掉。 到嘴的食物不见了,小娘子也被这道玄色身影挡住,沈瑛面红耳赤,再不好意思惦记着“被人喂”。 陆荣复道一次,“食肆今夜不营业,诸位请回。” 江苒瞄了他一眼,这家伙存心搞破坏呢。 陆荣却是面不改色召来陆霜霜,蹲下身来,将牛百叶喂给了自家小妹。 人潮散去,江苒招呼高孟去后院搬了几只凳子来,让大家坐下一起吃。 然而这个世界的人,阶层和尊卑概念早就刻在骨子里。 大家都认识陆荣,却都都有点怕他,抱着某种微妙的仰视和敬畏,根本不敢离陆荣太近。 包括萧晋在内都只端着各自的碗,要么站在,要么坐在堂子里吃。 真正在炉前享受晚餐的,只江苒,陆荣,陆霜霜三人。 夜雨淅淅沥沥,整条街充斥着火锅的香味。 江苒将注意力全放在陆荣身上。 系统播报【当前食客好感值-1w,+100】 嗯,好感值比从前每一次都高。 可是。 “你不是说投喂厌恶值目标对象的半个时辰之内,能看到对方的情绪和心声?” ——不错,情绪就是目标对象身上的光晕,宿主仔细观察就能发现。 ——光晕绿色,代表内心平静,红色代表愤怒,粉色代表心动,诸此如类。 “心声呢?” ——心声则仅限于目标对象的吐槽声。 ——如目标对象嘴上说您漂亮,但其实觉得您很丑,并且在心里吐槽的话,宿主就能实时听见。 江苒:“……” 陆荣会是那种暗搓搓在心里吐槽别人的人么? 【她在看我。】 【还在看。】 【还在看。】 【要我如何安心用膳?】 低磁,性感,仿佛说话的人就在耳边低语。 相处这么久,江苒自然认得陆荣的声音。 可对面人分明在专心吃东西!!! “苒姐姐怎么啦……呛着了?” 江苒摆摆手,忙道,“没事,没事。” 陆荣撩眼看她,将案上一杯白水递来,江苒愣了半天都没接。见状,萧晋和阿肆同时将青梅酿和冰镇啤酒奉上,摆在了炉火旁的小几上。 “……” “你先请?”江苒很快平复了自己。 【嗯?】 夜雨,火锅,啤酒,本是件极致惬意之事。 但不知为何,两人视线纠缠,都察觉到了彼此眼中暗藏的“套路”。江苒给陆荣备酒,是想让他放松下来,以便待会儿自己能顺利套话,搞清厌恶值岿然不动的原因。 酒精的奇妙之处,能让人卸下防备,放大情绪和感官,刺激人的倾诉欲和分享欲,可以很好的促进人“熟络”关系。 到了一定量,“酒后真言”就来了。 而陆荣之前主动问她,喝酒吗,是想做什么? 第27章 第 27 章 在江苒给陆荣倒了冰镇啤酒的同时, 陆荣也给江苒斟了一杯青梅酿。 “哥,我也想喝……” “小孩不许喝酒。” 炉火幽幽燃烧,在陆荣面上勾勒出精致的轮廓线条。少年衣襟随风而动, 气质冷峻,不惹尘埃。 不愧是京中风华无二的人物。 借着食肆廊下的八角灯笼, 江苒隐隐看了陆荣周身萦绕着一层淡淡光晕。 绿色, 代表心境平和。 虽说早有心理准备, 但这种现象还是超出人的认知范畴,江苒看得些许出神。直到陆荣又一次抬眸,目中带着淡淡审视。 江苒若无其事地将碗盏递过去, “自己酿的酒, 解暑消疲的, 尝尝看?” 一股淡淡的陌生酒香,盏中没过的地方起了一层细小碎泡。 “会酿酒,姜姑娘。” 听出对方语中意味, 江苒道, “这有什么难,我会的还很多。” “譬如?” “太多嘛, 就不一一举例了。” 陆荣没再接话, 持碗浅尝。入口微涩,微苦, 却意外清透爽口, 涩过之后携淡淡回甘。 “这个要大口喝的,别那么斯文嘛, 再喝一口。” 陆荣依言, 喉结滚动。 “喜欢吗” “嗯。” “夸我?” 陆荣挽唇,笑了。身体稍稍后靠, 嗓音清冽如落雨,“该你了,姜姑娘。” 指的是桌上那杯青梅酿。 江苒并不喜欢青梅酿,准确说是不喜欢所有以“白酒”为底的酒类,不会品,觉得灼喉又灼胃,闻着怪难受。 但为了“礼尚往来”,还是捏着鼻子喝了一口。 “不喜欢?” 江苒嗯了一声,“喝不惯。” 黑沉沉的视线落在她身上,陆荣慢条斯理:“姜姑娘从前酒量不错,突然就喝不惯了?” 似笑非笑,那种令人压迫的审视感又来了。 “人都是会改变的嘛。” 少女放下酒盏,“世上有什么是永恒的吗,没有吧。随着时间推移,什么都会变的,口味发生变化不也正常。” 有风卷过,头顶树叶哗啦啦晃动,带得“伞棚”之上一阵噼啪雨声。 “的确如此。”陆荣稍稍倾身,复又为她斟酒,道:“如人爱慕之心,说变就变了。” 悬腕,撩袖,能看到腕上结实的肌理。莫名想起这双上揽在自己腰上时的感觉,江苒移开目光。 却听陆荣一字一句,“姜姑娘可否告知,一个人落水之后,除口味发生变化,还有哪些会变?” 江苒心口突突直跳。 酝酿措辞期间,见陆荣一饮碗中酒,视线却一直与她纠缠,似难分,又似要洞穿什么不具体的东西。 “常人钻营多年才能突破的技艺,姜姑娘转眼便信手拈来,烧得一手好菜,酿得一手好酒。” “说话的语气,周身气质,举手投足,皆不复从前。柠檬,火锅,啤酒,名为何来?” 陆荣不知世上是否真有“借尸还魂”一说,亦或人在经历过生死之后,性情会发生改变。 但江苒身上的疑点太多了。 譬如陆霜霜只有吃她做的食物才能尝出味道。 譬如自己曾经的幻像事件。 诸此如类。 陆荣早就怀疑江苒了。 对上那双眼睛,江苒直觉什么水中幻想,神奇的食谱,在陆荣这里都是过不了关的。 阿肆和萧晋等人原本在一旁小声地插科打诨,甫一听见陆荣问出这些问题,都有些发懵。 拿阿肆来说,最能感受到“姜苒”变化有多大的人,从未细想过什么。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打地在“伞蓬”之上。江苒努力稳住自己,不要回避陆荣的审视,也不要心虚。 好似独自背负着某个秘密,轻易就被另一个人看穿。又似行在一条陌生孤路,突然有个人问这条路是何模样。 长久的静默。 江苒忍住鼻尖莫名涩意,忽地弯唇笑了。 一个异世之人罢了,他问什么她就一定要回答吗,随便耍个赖就混过去了,就算混不过去陆荣又能拿她怎样?还能审判她不成? 心下万般念头,却不知为何。 江苒出口的是,“想知道答案?我倒是可以坦白啊,你敢听吗?听了又会信吗。” 少女面上在笑,眼睫之下的却似有水光闪过,转瞬即逝。 陆荣凝视着她,直觉她口中的话,真挚里携了自嘲。 陆荣不确定自己会听到什么答案。 两人谁也没再说话,自顾喝着酒,埋头吃东西。直到萧晋带陆霜霜回了西城营地,阿肆和高孟等人也收拾好堂中卫生,回了食肆后院。 夜越来越深,四下安静,有种冷峻深沉的美。 “我不是原来的姜苒,我是从——来的——” “……” 说到“别的世界”和“穿越”两个关键词,不知为何,江苒发不出声音来。 ——检测到宿主破坏穿越者契约规则,已将关键词屏蔽。 江苒:“…………” 端坐于夜色之中,陆荣等着江苒说下去。 江苒索性换了个说辞:“我不是——的人。” ——已屏蔽“这里”。 “什么狗屁规则!” 这句话倒是很顺畅就蹦出来了。 “……” 意识到自己“胡言乱语”,江苒抬眸,见少年眉梢微挑,瞳中促狭显而易见。 支支吾吾半天,江苒终是泄气了。 陆荣却捕捉到关键词,“规则?指的什么。” “有办法了,跟我进来……” 少女起身,提着裙摆往堂中走去。身形微恍,落进陆荣眼底。 酒量……的确变差了。 从前出席世家宴,陆荣见识过姜苒喝倒一众纨绔,还能有精力来骚扰他,纠缠他。 而今…… 默了片刻,陆荣起身。 江苒已从后院拿了笔墨纸砚出来。不能说,写总可以吧? 于是很快,陆荣见了许多鬼画符。无论江苒怎么写,只要写到一些关键词,笔下就会不受控制,变成她自己都不认识的东西。 江苒没辙了,索性揉碎宣纸,重新摊开一张,只写了两个字。 ——江苒。 每一笔都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但陆荣还是瞳色微滞,怔然了 第28章 第 28 章 “因为一些原因, 我没法跟你表达清楚,但是陆荣……这才是我的名字,真正的名字。” “我不是原来姜苒。” “关于你的疑问, 这是我唯一能给出的答案。” 江苒没给他过多的反应时间,“陆荣, 现在我也有问题想要问你, 你为什么那么讨厌——” “原主”两个字被系统屏蔽了。 江苒只得改口:“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知道原因, 消除厌恶值就会容易很多。 酒过三巡,少女嗓音轻飘飘的,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中湿漉漉的, 似有些醉了。 “江苒”这个名字, 给陆荣带来的冲击不小, 虽不具体,但他大致明白江苒给他传达的意思。 但心理素质再强的人,遇上超出认知范畴的事, 内心也多少会茫然, 震惊。 试想现实世界,身边朋友突然暗示, 说他/她的身体里住的已经不是原来那个灵魂, 能不惊悚么? 饶是如此,陆荣面上依旧看不出什么变化。仿佛这个男人永远心如止水, 不会为任何事物所干扰。 他不笑的时候, 神色过于淡漠,会让人觉得凉薄倨傲, 难以亲近。 青梅酿混着啤酒, 后颈挺大的,江苒支着下巴, 眼神渐渐迷离,一眨不眨地盯着陆荣看,等待他的答复。 陆荣却是坐下来,背靠着身后夜色,“说说你吧,江苒。” 一句“江苒”,而非“姜姑娘”。 江苒便知陆荣明白了。 “我吗?哪方面呢?” “都可以。你说,我都能听。” 江苒在这个异世界没有朋友,突然有人问起真正关于她的事,憋了许久的情绪忽有些兜不住。 于是呷了口酒,喃喃道:“我想家了,陆荣。” 雨停了,偶有凉风灌进来,吹得檐下的八角灯笼摇摇晃晃。 “我原来的——很幸福,——和——都很爱我,我自己也算挺受欢迎的人吧,朋友蛮多的,不像现在,大家都不大喜欢我,都很讨厌我。我原来生活的——什么都有,空调,电脑,手机,网络,书本……” “不像——什么都没有,真没意思。” “——除了兄长,——没有人真心待我。” “——总是逼着我做许多事情,我们还签了——,无法完成的话,我就永远不能——” 少女伏在桌案上,左手枕着半边脸,右手在酒盏上轻轻摩挲。 由于总被系统屏蔽一些关键词,江苒说得断断续续,陆荣也听得模模糊糊。 唯一能感受到的,她似乎不开心。 那双桃花眼越来越湿,许久许久,少女转过脸,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看:“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陆荣。” “为什么讨厌我?” “我不讨厌你。” “骗人的吧?” “没有,信我。” “那你喜欢我吗?” 毫无防备的,陆荣心口猝然狂跳起来。 少女复又喃喃,自言自语般道,“你喜欢我的话,——就不会有——” 这句话如果听完整,是“你喜欢我的话,系统就不会有厌恶值”。听在陆荣耳中,却完全成了另一种意思。 眼前人虽已不是从前那个“姜苒”,却依旧恋慕他。比起曾经那个飞扬跋扈的大小姐,她爱得更加委婉,隐晦,小心翼翼。 陆荣曾经一度被京中贵女前赴后继,也就理所当然地觉得,江苒是钟情他的。 否则何至于给他备酒,就只为问这样一个傻傻的问题。 默了片刻,陆荣道,“你醉了,我送你回房休息。” 江苒不死心,“不行……今天晚上……必须要给我一个答案。” 肌肤相触,少女手腕微烫。 有那么一瞬间,陆荣被烫着了,却未收回手。而是起身,携少女手腕轻轻一带,将她带着站了起来。 “来日方长,等你酒醒的时候,好不好?” 重要的事情,陆荣不想在她迷迷糊糊的情况下完成。 江苒确实有些迷糊了,走路不太稳,脚下轻飘飘的。只依稀记得今夜的目的,是要问出厌恶值背后真正的原因。 被少年拽着手臂带着往后院走,两人走得很慢,江苒隐隐在陆荣身上看到一圈淡淡的粉色光晕。 “粉色……据说是心……动——” 话未完,脚下一个趔趄。 踩到院中一块鹅卵石,以至于身体失去平衡,江苒短暂又急促地“啊”了一声。 陆荣眼疾手快,一把勾住少女腰肢。然而雨后地面极滑,后退的一瞬,长靴踩到凹起水坑,两人一起跌下。 少年当即以手撑地,半坐起来,另一手下意识扶住江苒的腰,怕她身体不稳歪倒下去。 可陆荣这一起身,江苒就变成了坐在他大腿之上。少女不胜酒力,上半身软软栽进他胸膛。 ……姿势非常糟糕。 陆荣像被软绵绵的兔子撞了心口。 若叫后院其他人见了,定会以为他们在做什么不可描述的勾当。呼吸一滞,陆荣周身僵硬,不敢肆意乱动分毫。 趴在他身上的少女,身体软软的,很香,带着酒后热韵,紧紧贴靠着他。 异样的酥麻之感迅速涌遍全身,仿佛所有的感官都在这一瞬苏醒了。陆荣耳根潮红,呼吸越发急促。 江苒却因醉酒陷入了天旋地转,以为自己窝在床上,“好热……” 似还想翻个身。 陆荣咬牙,深深吸了口气,握在少女腰上的大手轻轻掐了一下:“江苒,起来。” “唔,好痒……” 在他身上迷迷糊糊笑了两声。 少年呼吸灼灼,握着她的肩,试图将人带离。 江苒被推开后重心不稳,整个上半身就要惯性往后倒,陆荣又赶紧一把将揽住。 八角灯下叶影绰绰,淡淡的橙光泼在江苒发丝上,鼻梁,嘴唇,明明灭灭。 由于几度失衡,少女身子不是往后倒,便是往他怀里撞,那双粉嫩的唇瓣,小妖精似的一次又一次欺近。 陆荣喉结滚动,竭力稳住呼吸,“江苒,起来。” 少女闭眼歪着脑袋,无动于衷。 陆荣胸口微微起伏,声音沙而暗哑,“这才是你的目的,是也——” 话未完,二楼廊道响起脚步声。 陆荣脑中空白了一瞬,顾不得江苒起不起身,自己率先起来,将人打横抱起。 作为江苒的贴身丫鬟,阿肆每日晚上得伺候主子躺下才睡,但今夜特殊,她候在房间等待时不小心睡着了。 突然惊醒,才想着出来看看。 望到院中一团匍匐的白影,阿肆心想这么晚了三姑娘呆在树下做什么呢? 火锅吃完了吗? 酒喝完了吗? 光线暗淡,阿肆起初并未发那道高挑的玄色身影。 于是小姑娘赶紧下楼,就见着陆荣抱着江苒。 小姑娘脸刷的也红了,三姑娘被心上人抱在怀里。阿肆结结巴巴道,“陆……陆侯爷,您的房间奴婢已收拾好了,请你——” “江苒的房间在哪儿?” 阿肆并未察觉异样,心说三姑娘效率可真高,今夜就要一起睡觉了吗? “在二楼呢,侯爷请跟奴婢来。” 阿肆在前面带路,陆荣抱着江苒跟上。少年肩宽腿长,走得很稳,怀中少女却不安分,唇不时擦过他颈项,还执着地想要翻个身。 陆荣平复自己,放缓呼吸。 二楼廊道尽头,房中幽幽燃着一盏烛火,偶有凉风透过窗棂,吹得轻纱帐子轻摇慢曳。 陆荣脚下一滞,没再深入。 将少女转交给阿肆,道:“杀手的事情已有消息,人已关在营地牢房,明日记得转告她。” 阿肆连连点头。 视线最后一次落在江苒身上,陆荣默了片刻,就要离开。余光瞄到案台上一本手册,封面写着「霸道侯爷爱上我之恋爱三十六计」。 鬼使神差的,陆荣顺走了它。 阿肆连忙追上去:“荣爷不要留下过夜?” 小姑娘还惦记傍晚时江苒说要留人过夜呢。 陆荣脚下一滞,“未成婚之前,不可坏了她名节。” 夜已经很深了。 下楼后,陆荣整了整身上衣袍,将食肆门口的炉子,锅具,案几等杂物,统统搬进堂内。 顺手带上食肆门扇,这才离开。 「苒苒百味」距离西城营地不过两里左右,陆荣却在夜色中走了很久。心上万千滋味,脚下似踩在轻飘飘的云朵里。 直到抵达营地,耳根潮红也没能彻底散去 第29章 第 29 章 次日清晨, 江苒睡到大晌午才醒。 “统子,帮我清算下陆荣的数据。” 泡在浴桶里,江苒努力回想昨夜发生的事情, 想来想去,自己似乎并未从陆荣口中套出什么话来。 只记得大家一起吃火锅, 陆荣问了她一些问题, 自己自暴了身份, 期间被系统各种屏蔽关键词。 后边应该还有什么,但江苒记不起来了。 明酒精这玩意儿果真不靠谱,容易放飞自我。 ——目标对象陆荣的数据:【厌恶值-1w, 好感值累积860。】 … 所以昨晚做的都是无用功吗。 “他什么情况?” 不久前相府寿宴, 姜尤氏起初对她的厌恶值为-5000, 吃了蛋糕后数据变为-4500。 大概便是所谓的“消除厌恶值”了。 可陆荣什么情况?数据非但是分开算的,且厌恶值一动不动,稳如王八。江苒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搞。 【个别情况特殊的厌恶值目标对象, 系统无法检测到具体原因, 请宿主自行挖掘哦。】 “要你何用?” 系统:…… “最后一个问题,假设我在攻略目标对象时, 不小心又得罪了目标对象, 导致对方更加讨厌我,厌恶值会不会不降反升?” 【请宿主放心, 厌恶值只会下降, 最多不动,但不会出现上升的情况。】 江苒哦了一声, 趴在浴桶边缘陷入沉思。 昨夜一场暴雨, 天气已经明显转凉了。阿肆给备了新的衣裳。钴色襦裙,质地柔软, 外罩月色小开衫,穿上还怪好看的。 期间小姑娘羞答答说:“三姑娘最近跟陆侯爷进展可快呢。” 阿肆的印象里,从前陆侯爷根本不会搭理三姑娘,话都吝啬说一句。最近却一反常态,直让人叹为观止。 “昨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小姑娘已然替她系好腰带,边整袖口边道:“三姑娘果真喝多了,这就不记事了吗。昨晚您是被陆侯爷抱回房间。至于中途发生过什么,奴婢没能守着您,不清楚啊。” “……” “对了,陆侯爷还让奴婢转告您,说杀手已经找到了,眼下人就关在营地牢房里。 哦了一声,江苒垂下眼睫,感觉自己的面颊渐渐灼烧起来。 听了阿肆的话,第一时间并非震惊,懊恼,反而第一时间脑补了陆荣抱她……会是什么样子。 主仆俩一起下楼,江苒强迫自己不许胡思乱想,心下虔诚地默念了三遍: 当务之急是认认真真刷任务。 当务之急是认认真真刷任务。 当务之急是认认真真刷任务. 昨日熬制的红汤底料还有剩,已经凝结成块。中午江苒就干脆直接卖火锅麻辣烫了,刚好店里菜品充足。 在食肆挂上菜牌后,顺道写了个招募的牌子。 招募内容: 本食肆诚聘两名副厨,性别不限,年龄不限。要求勤劳务实,品行端正,服从管理,工钱面议。 高孟搓着手凑过来,“三小姐,这东西怎么处理?” “将锅中残余捞出,还可以再煮一顿,把炉子搬到外面去煮吧。” “三小姐呢?” 江苒摇摇头,昨晚喝多了,现在只想喝点温和的清粥,于是江苒给自己熬了碗红糖鸡蛋醪糟儿,并顺便找来食盒,煮了一份火锅麻辣烫。 煮的时候江苒让阿肆在旁边看着,可把小姑娘馋坏了。 “三姑娘为何突然教奴婢这个?” 江苒头也未抬:“我以后可能会比较忙,也许会经常都不在店里,所以才让你挂上招工的牌子啊。” 江苒还想招个管事的掌柜。 阿肆认得几个字,也会算账,但都很基础,能力十分有限。小姑娘招呼客人跑腿打杂都没问题,但要真正管理一家食肆,是需要花些心思和精力的。 江苒这些天就觉得挺累。 管事的掌柜关系到店里钱财账务,招个陌生人不放心,但一时也想不出有谁比较靠谱。原主没什么靠谱的朋友,就算有也不可能来这儿给她打工。 江苒索性先不想了。 “我有事要去一趟西城营地,中午有食客来了,照着我教你的法子便是。” 阿肆慌了,这是要她顶上吗?! 见小姑娘紧张得直抓头发,江苒宽慰道:“不用怕,只管煮熟就是了,客人口味重就让人自己加点盐。人多的话也没事,让大家依次排好队,有高孟在,没人敢造次的。” “三姑娘……” 阿肆微微仰着头,直勾勾盯着少女看。 江苒盖好食盒的盖子,“怎么啦?你这什么眼神儿。” 阿肆十分感慨,她自己也不知如何形容,只觉如今的“姜苒”已然不知不觉间脱胎换骨,成了和以往完全不同的人。 既温柔耐心又没有大小姐架子,待她像小妹妹似的,让人觉得安心又可靠。 小姑娘想夸夸自家姑娘,憋了半天也憋不出什么骚话来,只道:“……奴婢记住了!”. 有了金手指,江苒迫不及待想去会会那名追杀她的黑衣人,好奇对方究竟是谁。 只要吃了她的东西,凭对方内心的吐槽及半个时辰之内的情绪光晕,江苒相信很快就能破案。 杀手被捕代表着危险暂时解除,江苒没再带着高孟保护自己。给店里人打了招呼,便自己提着食盒出发了。 去往西城营地的道路上,远山不再青翠,想来盛夏已过,再有几场雨,便该秋天了。 脑海中不时闪过某人的声音,面容,江苒强迫自己不许再胡思乱想,只许认认真真想杀手。 想想如何应付杀手,以及杀手可能存在的超高厌恶值,而自己又该如何攻略,所谓以美食治愈对方。 想着想着,江苒脑海中有画面了。 杀手:事已至此,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江苒:不不不,我是来治愈你的。 这是人干的事儿吗?怕不是有那个大病 第30章 第 30 章 西城营地。 周靖就挺纳闷儿, 将军自从被圣人派遣暂驻西城,仅在营地留过一次夜,毕竟这里条件太糙。 而昨晚将军非但在此留宿了, 还带着自家小妹和随侍萧晋。 这也不算太奇怪,毕竟昨晚西城下了暴雨, 想来马车不好走。 奇就奇在…… 这位素来行踪不定, 从不干涉周靖如何练兵的少年将军, 今日一大早开始,便仪容整洁、精神抖擞地出现在大家面前。 他不去监视皇家死士们的野外训练,不去现场指导排布, 反而就守在营地, 找个了比较显眼的位置, 坐那儿监视新兵蛋子。 士兵们表示压力很大。 好在陆荣并非往日那般肃穆冷酷,虽面上没有笑意,却莫名地, 隐隐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萧晋也挺纳闷儿, 今日的主子看上去仿佛打了不得了的胜仗,又仿佛平白走路捡了钱, 眉宇间的愉悦气息藏都藏不住。 陆小妹在营地玩泥巴, 浑身弄得脏兮兮的,他这个兄长也不管一下, 就坐那儿出神。 中途小娃娃说, “哥,我想去找苒姐姐。” 陆荣:“她会来的。” 大概午时, 果真来了. 上回混了个脸熟, 营地守卫没再拦截江苒,反而笑嘻嘻跟她打招呼:“姜姑娘来啦, 来找陆将军的吧?” 少女笑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远远的,入眼一道高挑的玄色身影。微微躬身侧对着营地门口,坐在一尊高大的连排木架上,长腿随意支着,一手搭在膝盖上,另一手把玩着一支箭矢。 江苒稳了稳心神,直接朝人走过去了。 没走几步,那群正在切磋的汉子骚动起来。 陆荣侧首,视线不偏不倚扫过来。 许是午间艳阳过于耀眼,有那么短短一瞬间,江苒被少年唇角一抹笑意惊艳到了。 陆荣从木架上起身,足尖一点跃了下来,动作轻快流畅,举手投足间自一派从容落拓。 就那么站在那里,原地未动,背着光,等她自己走过去。 见她手中提着食盒,有士兵嘿嘿道:“这是来给将军送饭的?” 江苒:“……” “个小兔崽子,当然是来给将军送饭的,难不成给你送的?”周靖伸手拍了那人一脑瓜子。 一群糙汉顿时笑开:“将军有口福了。” 江苒:“……”不是的。至少这回真不是。 可是陆荣的目光,已然落在了食盒之上,“辛苦了,送的什么?” 陆荣说话的同时,还往前走了两步。 江苒:救命。 感受到陆荣眼中期待,解释硬生生卡在喉咙里。某些情况下,男人是非常需要面子的。 退一万步,她自己也不忍陆荣难堪,道,“跟我来一下,有话要跟你说。” 言罢少女转身,朝不远处的营房去了。 陆荣原地驻足片刻,面颊隐有些绯红,抬脚跟了上去。 要和他说什么。 继续昨晚的话题么。 若她再问“那你喜欢我吗”,自己该如何答复。 承认喜欢她,还是等她告白。 接受告白,是否就该挑个吉利的日子去相府提亲。 一前一后,两人各怀心事。 “将军是不是脸红了?!是不是,有没有。” “俺早就说了,将军今日这状态一看就有问题。这不……恋爱的酸臭味,熏死俺了。” “所以姜三小姐跟咱家将军?” 周靖叹了口气:“年轻真好,不像俺,已经好多年没感受过这种……这种……” 由于没文化,周靖没有种出下文来。 · 距离士兵稍远的树荫下,江苒停下脚步,盯着地上的树影看了片刻,回头正正对上一道幽邃视线。 陆荣的眼睛,似坠有浅浅星辰。 江苒有些脸热,盯着他肩上的叶影道,“……那个,杀手的事情,阿肆已经告诉我了,我想先去见见那人。” 陆荣轻“嗯”了一声,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食盒里的饭菜,是要带给杀手吃的,原因我暂时无法向你解释清楚。你用过午了吗,或者待会儿我做给你吃?” 陆荣:“………………” 少年神色微滞,但还是颇有风度地点点头:“知道了,还有吗。” “还有什么?” “……” 陆荣别开脸,揉了揉眉心,刚要再开口,陆霜霜来了。 “苒姐姐,饿饿,饭饭。” “都还没吃饭吧?这样,苒姐姐先给你们做吃的,完了再去见——” “江苒。” 听到自己的名字,江苒抬眸,撞上陆荣黑沉沉的视线,神色晦暗不明。 “牢里那个杂碎,想要你的命,你给他送吃的?”少年声线很淡,却隐有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之感。 “这个事情怎么说,它是有原因的,但我一时半会儿没法跟你解释清楚。” 少年轻嗤了一声,半晌道:“无需解释,毕竟这是江姑娘的自由。阿晋,带她去见人。” “是主子。” 江苒没再逗留,直接跟萧晋去了营地牢房。 陆荣靠在树下,一整个上午的心乱如麻,都在这一刻被丝丝缕缕的,一种并不具体的情绪所取代。 他本以为,他们之间有个未完成的话题。 不想。 是他自作多情了. 江苒曾经放走三名土匪时,因顾及到自身安危,才让他们抓到“头儿”后,直接将人弄来营地。 见面之前让萧晋帮忙,先把食物送去,盯着杀手吃下去。 萧晋心下不解,但还是依言照做了。 从昨晚开始再未过食,杀手眼下饥肠辘辘,饿得头晕眼花。见有人送来食物,顾不得那么多了,二话不说先吃为敬。 期间江苒收到系统提示【当前食客好感值-4.1w】 果然是“榜二”。 缓缓走到暗巷尽头,还是原来那间关过三名土匪的牢房,隔着金属栅门,江苒瞥见一名身材瘦削的黑衣男子正在角落里狼吞虎咽。 似从未吃过如此美味的食物,那人吃完后意犹未尽。 甫一抬眸,却见门口站着一位身量纤纤的少女。 见人眼中闪过讶色,江苒开门见山,“贾四隅?” 对方眯眼,黑瞳闪过一瞬鹰隼般的锋芒,却不说话。但由于吃过江苒的食物,心声已然暴露。 【她怎会知道我的名字。】 “认识姜雪楠吗?” 【雪楠……难道事情败露了?】 果真跟姜雪楠有关系啊,江苒说不出生气还是难受,倒觉得系统这金手指还挺好用的。 看到贾四隅周身萦绕的代表“怨恨”的墨色光晕,江苒慢条斯理,“展开聊聊吧。” 萧晋就守在身后,且贾四隅脚上套着锁链,江苒并不担心他会突然暴起,威胁到自己的生命安全。 于是在看守牢门的护卫那搬了个小凳子,支着下巴,坐在了贾四隅对面的三米之外。 30-40 第31章 第 31 章 没了当日蒙面的面巾, 贾四隅整张脸暴露在江苒面前。 脸颊瘦削,五官端正。 眉上有疤痕,瞳中戾气很重。 那日追着她跑了老远, 江苒以为是个凶神恶煞的成年男子,不曾想竟是个年龄还挺小的少年人, 个头挺高的, 但约摸也就十六七岁, 面上隐带着尚未脱落的青涩之气。 这样的年纪,现实世界里可能还是个动不动就在学校跟人约架,扬言要杀你全家的中二少年。 但这样的年纪, 通常也是最有勇气, 最能豁出去, 最不会考虑后果的年纪。 江苒一面打量着他,一面循着原主的记忆在脑海中回想。 却真不记得在哪儿见过。 被少女直勾勾盯着看,背靠墙壁的贾四隅目色警惕, 心下不自觉吐槽了一句:【她想干什么?】 江苒面无表情支着下颌:“说吧, 樾水马道那天,为什么追杀我, 谁指使的你?” 肉眼可见的, 贾四隅身上的情绪光晕从墨色转为猩红。 “事已至此,大小姐要杀要剐, 悉听尊便!” 江苒:“……” 这台词果真是通用的么? 江苒能够感觉到, 贾四隅应是认识且熟悉原主的。但原主记忆里却对他没有任何印象,对贾四隅这个名字也很陌生。 于是懒洋洋道, “想死的话, 本小姐随时都可成全你,还能拉个姜雪楠给你垫背哦。” 贾四隅神色微变, 默了片刻,咬牙道:“凭你现在的身份,想动雪楠小姐?怕不是痴人说梦!就你这种心思歹毒目中无人的假——” “闭嘴!” 江苒尚未反应过来,萧晋便上前两步,抬腿就是一脚,正正踹在贾四隅下颌之上。 贾四隅当即一口血沫喷了出来。 萧晋出手,无非觉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身为阶下囚竟还敢冒犯“姜三小姐”。且这人不前还害得他家主子坠江涉险,萧晋昨晚就想锤爆他狗头。 然而被萧晋踹过之后,贾四隅反而骂得更难听了。 江苒全程默默听着,无动于衷。 待对方骂得口干舌燥,似再也骂不出什么新鲜词汇,江苒才堪堪打断,“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谁啊?” 贾四隅:??? 萧晋:? 【莫非,她只是碰巧知道我的名字,却并不记得我是谁?】 “不错,我只知道你的名字。” 【贱人会读心术?!】 “我会读心术,你才是贱人。” 萧晋:?? 贾四隅直接沉默了,连心声都不敢有了。整个牢房里一时间静默无声,这样下去显然不是办法。 江苒将小板凳稍往前挪,“咱俩到底有什么过节?什么仇什么怨?” “乖乖的,大胆说,我保证这里没人会动你一根寒毛。” 少女说话时面上在笑,嗓音软软的,仿佛威胁,又仿佛某种温柔的诱哄。贾四隅注视着面前这熟悉又陌生张脸,一时间有些恍惚。 记忆中的“姜苒”不是这样。 舔了舔干涩的嘴角,贾四隅刚要开口,却被一道清咧磁性的声音打断了。 “何需如此,有的是办法撬开他的嘴。” 江苒回头,见陆荣正负手立于牢房的栅门之外,神色冷冰冰的,周身仿佛镀了一层冬日寒霜。 “你来啦,是不是饿了,要不我先给你们做饭,完了再来审问?” 陆荣没有看她,神色淡淡的,不置可否,只抬脚绕过栅门进了牢内。 甫一见到陆荣,贾四隅眯了眯眼,神色顿时警惕。 “光天化日之下抢掠截杀,胆子不小。”言罢,陆荣在贾四隅面前半蹲下来,活动了一下右手指节:“自己说,还是我来帮你说。” 陆荣撩唇,眼中却满是肃杀之意。 江苒预感不好。 “别生气好吗,陆荣,相信我,我能自己处理好这件事。” 少年垂眸,视线落在自己臂弯处,江苒拽着他的那双纤纤玉手之上。 移开目光,“小妹饿了,江姑娘审人效率太低。” 江苒:“……” 江苒转向贾四隅:“再不交代,我不拦着他了?” 这个“他”指的当然是陆荣,赤 | 裸裸的威胁。 先前嘴上说着“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贾四隅却并非当真不怕死,更多是因心中对“姜苒”恨得真切,又以为事情败露,才会嘴硬。 至于陆荣,贾四隅曾在断崖上匆匆一瞥,并不知道对方身份。 但短暂的对视之下,贾四隅感受到了如有实质的杀戮之意,那是只有双手染过无数鲜血的人,才会散发出来的压迫气息。 犹疑片刻,贾四隅盯着江苒,眸光阴冷。 “无人指使,大小姐,是我自己想要你的命!” “哦,原来如此。” 凭先前的吐槽,江苒心知贾四隅跟姜雪楠脱不了干系。却又隐隐觉得,厌恶值排在榜二,绝非仅仅因为被姜雪楠收买,亦或这人喜欢姜雪楠从而导致仇恨她那么简单。 “大小姐,记得狗儿么?” 这声“大小姐”,仿佛牙缝里挤出来的。 “你九岁那年,相爷捡回来的乞丐。”贾四隅笑得惨然,“成日跟在你屁股后面的小杂鱼,被你当马骑,当猴耍的那个。” 听到这里,江苒终于大概想起这人是谁了。 原主九岁那年,姜御之带过一个小乞丐回家,说那孩子在街头与狗夺食,怪可怜的,便将人豢养为相府仆童,取名“狗儿”。 挺好一件事,但那时年仅九岁的姜苒,早被姜家娇惯得无法无天。她不喜新来的仆童,嫌他相貌丑陋,还是个街边乞丐,成日一副没见过世面又畏畏缩缩的模样。 便经常欺负他,让他学狗叫,给其他家生子当马骑,诸此如类。 于年幼的贾四隅来说,这些算不了什么,他从小无父无母,仅与家中姥姥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很是清苦,经常食不果腹。 能被人好心捡回去给口饭吃已是幸运。 那年家乡闹饥荒,又遭瘟疫,贾四隅原本是同姥姥一起,奔着遥远而富庶的京都,想要讨个活路。 不想中途与姥姥走散。 当年还是个半大孩童,贾四隅初到繁华京都,浑身都透着乡野小子的卑微怯弱。为找寻姥姥,他在京中辗转过一段日子,饿了就去翻食街头饭馆的残羹冷炙,泔水,馊饭。 直到某天姜御之顺手将他捡了回去。 贾四隅很珍惜,并不觉做个仆童有何不可。 大约半年后一次偶然的机会,贾四隅在京中一座破庙偶遇了失散的姥姥,既喜悦又伤心。喜的是终于与家人重逢,伤心是因姥姥为了寻他花光了本就不多的钱财,且身染重病,眼看就快不行了。 身无分文,贾四隅匆匆跑回宁阳相府,想求老爷或姜老太太施舍一点钱财,让他能请个大夫救姥姥的命。 可那天很不巧,府上大人都不在。贾四隅只能去求那位和他年岁相仿的,千娇万宠的大小姐,姜苒。 姜苒不喜他,结局可想而知。 骄傲的大小姐被仆人簇拥着,并不听他如何解释,像个小大人似的奚落他,“给你吃的穿的,你还敢惦记我家钱财?!” 贾四隅走投无路,情急之下趁家仆不备,偷偷拿了姜苒房中的一串珊瑚珠子 第32章 第 32 章 九岁的贾四隅对珊瑚珠子没有概念, 但也直觉那东西价值不菲,攥在掌心时手都是抖的。一心想着有了钱财姥姥就有救了,无暇顾及偷窃的后果。 他年纪小, 跑了许多医馆,折腾了好些时间, 终于请到个愿意随他前往破庙的蹩脚大夫。 火急火燎赶到时, 姥姥已经去了。 他无意间暴露出来的珊瑚珠子, 也被破庙附近的流浪汉给合伙扒了,他自己则因反抗被揍得鼻青脸肿。 望着已经咽气的姥姥,贾四隅跪在草席上, 心知世上唯一的亲人已离他而去。一时间彷徨无助, 嚎啕大哭, 痛恨自己来晚了,也恨自己无能为力。 似那时开始,贾四隅便恨上了这个世界。 没地方可去, 哭过之后, 他最终还是浑浑噩噩回了宁阳相府,心中还有最后一个卑微愿望, 想等老爷回府之后, 求他帮忙葬了姥姥。 但当年的“狗儿”并未等来姜御之,姜苒让身边下人将他一顿暴揍, 直接驱出了相府。 之后贾四隅成了真正的再无归途之人, 再一次过上了蝼蚁般的生活。 … 听完这些说辞,江苒心下有些恍惚。 她向来是个共情能力很强的人, 正常情况下或多或少会生出同情, 怜悯。 但想起自己曾经在樾水马道被追杀时的经历,想起自己好几次险些被腰斩, 躲刀时的恐惧,和被撞入崖下时的绝望……江苒实在无法对这个人倾付任何善意。 她不是原主本人,却继承了原主的记忆,隐隐能感受到小姜苒当年的愤怒和遗憾。 贾四隅对原主的恨就如姜雪楠一般,客观上他们确实受到了伤害,但逻辑上却根本站不住脚。 大概每个人立场不同,江苒脑海中关于这件事的始末,并非贾四隅所说的那般。 “首先,幼时的我或许的确不近人情,那时候因为讨厌你,没把你说的话当真,也不相信你突然就有了什么姥姥。” 顿了顿,江苒也忍不住替原主辩驳几句,“但你知道你偷的那串珊瑚珠子代表什么吗,那是我母亲生前留给我的,是我最最喜欢和珍视的生辰礼物。” 原主记忆里,没让人将那野小子活活打死,算是便宜他了。且没过多久原主就忘了“狗儿”这号人,因为不重要。 不过当年的小姜苒,还是因失了那串珊瑚珠子,背地里伤伤心心哭过好几回。 那是她想念母亲时为数不多的精神寄属。 “你没有钱财救你姥姥,是我的问题吗,我没有对你伸出援助之手,就代表有罪吗。将你驱出府,难道不是因为你偷窃在先?” 完全属于是,原主性情方面的原因,不经意造成的对于他人的间接伤害,没办法用简单的对或错来划分个是非曲直。 原主尚在世的话,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江苒不知道。 或许这便是凡事必有代价,她在原主死后穿过来,就不得不面对原主留下的“烂摊子”。 贾四隅神色木然,似还未从久远的往事之中回过神来。 陆荣啧了一声,“所以,这便是你蓄意杀人的理由?” “人心不足蛇吞象。” “姜家好心收留你,你却妄图他人对你的命运负责。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有什么资格恨上江苒。恨她不曾施舍钱财,还是恨她将你扫地出门?别忘了,你原本就是街头乞儿。” “身为仆童,手脚不净,被逐是为天经地义。还是你觉得,世上独你一人心有苦衷。把自己的不幸归咎于旁人,心怀怨恨,伺机报复,实在可悲可笑。” 听到这里,贾四隅缓缓抬眸,黑瞳里再次爬满猩红血丝,连带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扭曲起来。 他似想要辩驳,却因不善言辞,几度张口也没能说出话来。 又或内心深处,他自己也理不清这些年究竟恨了些什么。 恨当年的大小姐没有伸出援手,恨她将自己驱回更糟的境地,还是恨世间命运不公,恨有的人天生就高高在上目下无尘,而自己却像阴沟里的杂碎,活该被人当狗作马肆意践踏? … 听出陆荣在维护自己,且句句都说到了点上,江苒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面对贾四隅,陆荣身上的“风度”好像消失了,江苒还是第一次在他眼中窥见肃杀之意,那种由内而外的狠绝和冷厉,摄得人不由为之心悸。 系统忽报:【目标攻略对象贾四隅,当前厌恶值下降1200。】 “……” 不知哪里戳到了贾四隅的“点”,让他的厌恶值下降了。但终归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成功“消除厌恶值”,虽然只是小小一笔。 江苒忍住了心下雀跃,“今天就先到这里吧。” 陆荣微微侧首,“江姑娘打算如何处置?” 正常情况下,送去官府。不正常的情况下,会有人直接解决了他。 可是,自己有攻略任务在身 江苒忽有种强烈预感,为了回家,为了完成系统交付的任务。她今后很可能会做出许多旁人无法理解之事,会看上去非常“有病”。 “虽然我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默了片刻站起身来,江苒索性豁出去了,颇违心又虚伪地道,“但当年的事情,我确实也做不得不大好吧,想试试补偿他。” 贾四隅眸色一滞,怀疑自己听错了。 陆荣则狭眸,落在她身上的视线又如从前一般,带了淡淡的审视。 被打量得心虚,江苒怪难受的。 “过来。”伸手拽他袖口,江苒将陆荣拉远了些。 踮起脚尖,在陆荣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那双嫩得能掐出水来的指节,勾揽住少年的脖子,微微往自己身前一带—— 说悄悄话一般,几乎用气息在发音:“骗他的,才不要补偿呢!不过是想将他关在牢里慢慢折磨,这样才有趣,你觉得呢?” 嘴里没句真话,少女吐息温热,湿漉漉的桃花眼中不掩狡黠。 下意识勾揽少女腰肢,陆荣呼吸一滞,隔着轻薄的纱衣,甚至能感受到她身体传来的温度。 一颗心,又一次心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 “这么坏的?”陆荣同样压着气息说话,昏暗的牢房里,少年耳根却红得似能滴血。 “我本来就坏嘛。”言罢,江苒笑眯眯放开他,“饿了吗,我煮东西给你吃好不好?” 视线黏在江苒身上,陆荣下意识答:“好。” 这突如其来的鸳鸯交耳般的画面,一旁的萧晋面色爆红,站在角落里手足无措。 心说姜三小姐小妖精似的,主子看似高贵冷艳稳得一批,实际说话的声音都哑了,脸也红了,那痴痴的眼神跟被勾了魂似的…… 您的桀骜呢? 您的威仪和压迫呢? 您不是还在生气吗? 您从前那么矜贵自持。 如今怎地揽人家腰肢,还害羞上了? 萧晋对自家主子的“滤镜”掉了一地。 这边江苒已拽着人踏出牢房门槛,“想吃什么呀?” 心不在焉地轻“嗯”了一声,陆荣道,“番茄汁拌饭。” 主子这温柔的声音,萧晋只觉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狗男女。】 江苒脚下一顿,突然回头对还在发愣的萧晋说:“今天晚上和明天早上,别给他吃饭!” 指的当然是贾四隅。 萧晋云里雾里哦了一声:“成。” 不许人给贾四隅吃饭,两个原因。 一是他惹江苒生气了。 二是江苒觉得,饿他两顿再给吃的,攻略效果更佳。 时值晌午,三人离开牢房后,营地的士兵正在扎堆干饭。见江苒直接朝伙房去了,汉子们个个两眼放光,手里的饭菜顿时不香了。 却不想途中,西城营地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第33章 第 33 章 烈阳穿透云层, 马蹄扬起尘埃。众人循声朝营地门口望去,只见一队人马结驷连骑,排场颇大。 为首的是一位白面宦官, 手持拂尘,下马后直接宣读圣旨, 最后一句是—— “请陆侯爷即刻进宫面圣”。 隔得老远, 营地齐刷刷跪了一片。 陆荣回来后却什么也没说, 只交代萧晋照顾好小妹,饭也没来得及吃,便随宦官一道进宫去了。 临走时道:“别担心, 江姑娘, 等我回来。” 仿佛离家的情郎在向恋人告别, 惹得江苒一阵脸热。她有表现出担心的样子吗?没有吧。 于是这日午后,番茄汁拌饭就都被萧晋,陆霜霜, 及周靖等人给分吃完了。 江苒惦记着食肆情况, 不知阿肆应付得如何,便也没再逗留, 揣着一大波好感值回去了。 离开之前, 去牢里打了一圈儿,不温不火道, “想吃什么, 姐姐明日让人给你送好吃的。” 嘴上这样说,江苒心下却颇为烦躁。 “怎么, 大小姐打算毒死我?” 贾四隅已然比先前平静了许多, 身上的情绪光晕不再汹涌,但黑瞳里依旧堆叠恨意, 恨不得生啖江苒血肉。 江苒报臂站得远远的,倚在墙壁似笑非笑:“怎样才肯原谅我?说出来,满足你。” 贾四隅目光阴恻恻的,闪过一丝困惑。眼神勾勾盯着江苒看,仿佛在找寻当年他所憎恨的那个影子。 很美。 比他想像中成长得还要美丽,光是看着就能激发出男人最原始的欲望。 这样一副美好的皮囊之下,装的却是一颗冷硬凉薄的心。 贾四隅的预想里,“刺杀姜苒”一事败露后,自己必死无疑。凭着大小姐这些年在京中的恶毒名声,以及刻在骨子里的暴戾,必会将他扒皮抽筋,让他生不如死。 这也是断崖之上,贾四隅为何会在挨了陆荣匕首之后,依旧拼尽全力一扑,将江苒撞下悬崖的原因。 也是他和姜雪楠的约定。 想到姜雪楠,贾四隅心下柔软了几分。再看“姜苒”时,瞳中已无一丝波澜。 他笑得几分邪气,有些玩味地舔了下唇:“当真么?大小姐。弟弟要你的命,给么?” 江苒:“…………” 江苒不是没有考虑过,等哪天贾四隅的厌恶值降下来,至少对她不再有杀心之后,看情况放他自由,顺便给他营生的活计,让他不至于颠沛流离,也不是不可以。 但听到这句话,江苒又觉得不现实。 有些人的思维和认知就是很清奇,惯于将自己的不幸归咎于旁人,惯于从旁人身上找原因,而非挖掘自身本质。这样的人你想伸手拉他一把,都不知道手该往哪儿搭。 “罢了,来日方长,我们慢慢来吧。” 贾四隅眯了眯眼,不懂大小姐什么意思,也不知这句是对他说的,还是自言自语。 只见她从背后掏出一只小瓷瓶。 “不想右手烂掉,就自己弄着敷一敷。” 江苒面无表情地蹲下身来,将小瓷瓶放在地上轻轻一滚,滚到贾四隅脚边位置。 之前跟萧晋一起来的时候,江苒注意到贾四隅右臂之下血糊糊一片,正是陆荣当日飞来的匕首刺中的位置。 他双脚被锁链套着,手却是自由的,自己给自己上药问题不大。 “饿了吃这个,补充能量的。”江苒从背后掏出几只巧克力糖球丢给他。 被迫攻略厌恶值目标对象的感觉一点也不爽,江苒没再逗留,起身离开了。 贾四隅靠在墙边上,盯着一地的奇怪物什,不知那是什么玩意儿。 心下第一念头却是果然,在她面前,自己永远是条被施舍的狗. 陆荣已有许久未曾进宫面圣。 未回定英侯府更换朝服,便直接随高公公入了圣人的承銮殿。 当今皇帝正值不惑之年,自登基以来,推行仁政,励精图治,将大彦治理得仅仅有条。除三年前的东境之乱,四野边关无战事,可谓国泰民安。 这样的君主对臣下自是谦和有礼。 故而陆荣才一进殿,上首之人便放下手中折子。 “臣下参见陛下。” “将军请起。” 皇帝负手上前,笑得温和:“将军近来于西城,可还顺利?” “营中一切安好,不知陛下急召所为何事?” 陆荣心下清楚,眼前的帝王看似仁和亲善,实则心思深沉,野心勃勃。否则也不会在如今的太平盛世之下,将他从南疆召回,意图筹谋北境之事。 半年的假期,便是陆荣临行前的恩泽。 此番召他若当真是为深入北境之事,那便意味着,陆荣很快就得离开京都了。 自幼随父于军中磨砺,但内心深处陆荣并不留恋战场。 可他是已故老侯爷的独子,承袭了爵位,便意味着承沐皇恩,肩负责任,没有退路可言。 此番带兵启程,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返京都。身为大彦将军,为圣人开疆扩土,圣人自当庇护陆家。 可从前了无牵挂的陆荣,如今却有了一丝独属于少年人的隐秘羁绊。 因此心下颇为忐忑,就怕圣人旨意一下,便再无时间了。 却听皇帝缓缓道:“将军有何顾虑?” “臣下没有顾虑,陛下但说无妨。” “前两日,朝中收到斥候秘报,邻国有大批奸细潜入我大彦京郊……” 陆荣不自觉松了口气。 “此事朕已交予太子负责,太子年少,缺乏历练。朕意属你私下辅佐他查探此事,将军意下如何?” 陆荣是老侯爷一手调 | 教出来的,三年前的东境之乱,前有小郡王,后有太尉之子,甚至久经沙场的老将,都曾请缨,结果无一不是铩羽而归。 只陆荣率军前往之后,势如破竹。 于朝堂之上,陆荣从不好大喜功,不站朋党,行事极有分寸,皇帝自对他刮目相看,颇为青睐。 才会想到让他辅佐太子办事。 与皇帝分析了一番情况,陆荣应承下来。 离开前,皇帝语重心长道,“将军年纪不小了,宁钊最近常在朕跟前念叨你,没事的话,多去郡主府走动走动。” 陆荣没说什么,颔首退下。 宁钊郡主是已故尧亲王的女儿,亲王府也在城东,因此宁钊郡主自幼便与陆荣相识,道一句青梅竹马也不为过。 但陆荣从前心无青梅,如今自是不做竹马. 时值未时之间。 「苒苒百味」附近停了好几辆豪华车架,随行的还有不少衣着体面的小厮,丫鬟,奴仆。 西郊离城较远,但也不是没有达官显贵。但一次性来了好几位千金贵女,且都扎堆在一家食肆门口,还是头一遭。 街头不少人围观,江苒从营地回来,远远望着觉那几道身影有些眼熟。 食肆门口,阿肆面红耳赤,却也不敢无礼:“我家三姑娘当真不在,几位小姐还是请回吧!” 阿肆身后的两名婆子,护卫,包括高孟在内,都是一副低头垂首的模样。因这些千金贵女之中,有一位是他们头上的主子——姜雪楠。 就算没有姜雪楠,随便拧一个出来,他们也都万万得罪不起。 “哪能这般巧了,咱们一来她就刚好不在,店里的吃食也刚好卖完,怕不是躲起来不敢见人吧!” “人家如今都流落市井了,你们还是嘴下留情吧,花孔雀也是有自尊心的嘛。” 几位世家小姐你一言我一语,很快笑作一团儿。 夏青禾则干脆利落道,“劝你识相些,赶紧把花孔雀给本小姐叫出来!” 第34章 第 34 章 “挡门口干嘛, 想吃东西就进去坐啊,别害羞嘛。” 几位世家小姐调笑得正欢,转眼就见江苒出现在众人面前, 也不知从哪冒出来的。 少女手上抱着个食盒,一副懒洋洋又笑眯眯的模样。 说好的没脸见人呢? 说好的恼羞成怒呢? 这跟她们想的不一样啊。 夏青禾本来备了好一大堆台词, 想着如何奚落花孔雀姜苒, 嘲笑她从前不可一世, 如今却流落市井抛头露面,寻思着如何打击她的自尊心,让她难堪, 给她添堵。 结果人一上来就一副人畜无害又笑眯眯的样子, 夏青禾看得直皱眉。 出口的话拐了个弯儿:“你这店里人什么态度, 本小姐大老远地跑……从这儿路过!想来吃口饭,你家丫鬟居然赶人,生意还做不做啦?!” 不久前的相府寿宴, 江苒和胥邕打赌时, 夏青禾亲眼见证过全部过程。因此对江苒开食肆这件事,很自然地就接受了。 那日她没能尝到蛋糕滋味儿, 但后来她母亲无意带回去的烧麦, 却给夏青禾馋得不行。 阿肆赶忙解释道:“不是奴婢赶人,三姑娘, 确实是中午的菜品全都售卖完了!” 江苒捏捏小姑娘脸蛋儿, 没多说什么。 夏青禾是如何得知「苒苒百味」开在西城,江苒不知道, 但这几位冤家来都来了, 她自是不会放过刷任务的机会。 “想吃东西就进来。” 夏青禾哼了一声,“看在你态度热情的份上, 本小姐今日就给你个面子!” 哦了一声,江苒的视线落在姜雪楠身上。 姜雪楠如今已是人人皆知的,宁阳相府名正言顺的千金贵女,她本身容貌也十分出挑。 但不知为何,跟夏青禾这些世家小姐们站在一起,姜雪楠却是最不起眼,最没有存在感的那个。 “好久不见啊二姐姐,想我没有?” 见她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姜雪楠心里恶心得不行。但为了保持高门淑女的闺秀风范,她还是任由江苒将她带进了食肆。 殊不知,若非为了任务,江苒是绝对不愿跟姜雪楠这种女孩子来往的。 “想吃什么,报菜名吧,现做。” 夏青禾翻了个白眼,掏出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往桌上一撂,“你自己看着办!” … 「苒苒百味」的菜品已然销光,临时采购需要花点时间,江苒便在邓有才那借了点食材。 自上次比试厨艺之后,邓有才再没跟江苒说过半句话,最近看着隔壁小娘子生意火爆,心下别提多糟心了。 不过江苒来借食材,邓有才倒也没有怠慢,将店里的芋艿,马铃薯,豆腐,白菘等等,全给她了。 想起「苒苒百味」门口挂的招募牌子,邓有才思来想去,还是觉耻于开口。 要么整垮江苒,要么加入江苒。否则以后「邓记风味」的生意是没法做了,包括崇华路现有的另外两家食肆,也都陷入了生存危机。 “谢了邓老板,回头跟你算价钱。” 邓有才点点头,皮笑肉不笑地嗯了一声。 回到自家食肆,甫一进店,江苒便听几位大小姐在轮番奚落:“厨子肯定不是花孔雀吧?她要会做饭,我给她喊爹。” 夏青禾嘴角一抽,没接话。 江苒从几人身旁经过,“女儿乖,爹现在就去给你做饭。” “……” 又一人道:“市井生活很磨人吧,有些人跟从前比起来,好像都变了样呢。” 江苒:“你要是喜欢从前的我,我也可以再恶劣一点。” “……” 几人表情个顶个的精彩。 原本都是被夏青禾怂恿来的,准备来欣赏一番假千金被姜家扫地出门之后的落魄生活。 结果人家哪里落魄。 非但脸皮更厚了,似乎小日子过得还挺不错。 哼!. 江苒整理了店内食材,刚好自己也馋了,招呼两名婆子过来打杂生火。 将芋艿去皮,洗净,放入滚油中炸至表皮微皱,捞出备用。这个步骤是为待会的芋儿不会浑汤。 锅中油温再次滚热时,放入切块的鸡肉,生爆至鸡肉微卷儿,捞出。 另起锅烧油,至油温滚烫,下入老姜,大蒜,大量茱萸,爆香。之后江苒让系统作用了泡姜,泡椒,豆瓣酱,香份,料酒,冰糖。 大火翻炒。 佐料过油,爆发出浓郁鲜香,登时四散开来。最后一料是火锅底料,入锅后翻炒化开即可。 到这里,堂中几位大小姐个个面露惊异之色,有的已偷偷咽了一轮口水。 将生爆过的鸡肉入锅,翻炒至鸡肉和佐料融合。后加入适量清水,盐,鸡精,盖上锅盖,估摸着时间放入芋儿,用火持续葳着。 期间江苒又做了另外几道菜,红烧豆腐,酸辣土豆丝,凉拌胡瓜等。 夏青禾指节不停地敲击桌面,一轮又一轮。 姜雪楠则在想着,自己今日来都来了,怕是没法再像从前那般不肯吃江苒做的饭菜。 还在宁阳相府时,姜雪楠曾被江苒送来的饭菜狠狠诱惑过。她能一直忍着不吃,完全是凭着对江苒的一腔恨意。 恨一个人,有时会连带与她有关的一切,都是抗拒的。 直到阿肆端出一锅热气腾腾的芋儿鸡。 几位大小姐从官道乘马车来到西郊,时间本就晚于午时,早就饿过一轮了。 怀着忐忑又复杂的心情,夏青禾最先动了筷子。 芋儿鸡这道菜品,夏青禾从前不是没有吃过,但家中厨子做的与江苒做的。 简直天差地别。 经滚油炸过,又在锅中炖了多时,鸡肉的肉香和佐料早已深入极致。汤汁和红油包裹着,甫一入口,那滋味简直无法言语。 滑腻软糯,肉质嫩而不柴。 夏青禾好艰难忍住了不要夸赞花孔雀。 另外几位世家小姐也纷纷拿起筷子开干。 姜雪楠盯着那锅芋儿鸡看了许久,起初还端着。但许是因人多,大家都在吃,又或当真没能受住香味的诱惑,最终她心一横,跟着大家一起动了筷子。 【当前食客好感值-970】 【当前食客好感值+2】 【当前食客好感值-660】 意料之中,都是些比较容易搞定的小数据。 直到【当前目标攻略对象姜雪楠,厌恶值下降0.1】 江苒:“…………”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期间不少客人在食肆门口张望,但于「苒苒百味」开张好些天了,西城本地人都知这家店味道一绝,但价格却不便宜。 加上门口挂了暂停营业的牌子,便没有食客再上门。 倒是那群候着自家主子的丫鬟小厮,个个馋得抓耳挠腮。 江苒继续做接下来的几道菜。 与此同时,一队豪华的车架缓缓驶入西郊城门,百姓们甫一见到驷马并驾,及随行在车架四周身着甲胄的侍卫,纷纷远离避让。 途经崇华路,车厢内的主人闻到诱人的香气,当即命人勒马。 夏末风起,午后阳光透过长街两侧的树荫,在青石大道上落下斑斑光影。 车帘半撩,车厢内探出半张侧脸来,五官深邃,秾丽俊美,漂亮得几乎雌雄难辨。 瞥见「苒苒百味」崭新的招牌,及食肆门口候着的大批丫鬟小厮,男子一抖衣袍下了马车。 薛芮临此番履皇命返京,一路舟车劳顿,没什么胃口,闻到这香味,却是忍不住想吃点东西。 家奴和侍卫原地等候,薛芮临下车后径直朝「苒苒百味」去了,甫一进去,便瞧见了熟人。 阿肆看清来人模样,当即愣住了。 夏青禾嘴里含着鲜香软糯的芋儿,含糊不清地咦了一声:“薛芮临?!” 男子脚下一顿,显然也注意到食肆里的世家小姐们,当即哟了一声:“巧了,小美人儿们都在呢,夏青禾,你居然能忍受在这种寒碜地吃饭,长进了啊。” 夏青禾翻了个白眼,没搭理他。 倒是其他几位小姐纷纷起身见礼:“见过小郡王。” “免礼免礼。” 男子随意应了一声,颇为风骚地往柜台上一靠,指着桌上的芋儿鸡道:“她们吃的什么,给小爷来一份儿!” 薛芮临说罢转过脸,看到阿肆时,也愣了一瞬。 阿肆赶紧道:“奴……奴婢见过小郡王。” 薛芮临愣过之后,吊儿郎当啧了一声:“冤家路窄啊,某人不会也在吧,嗯?” 他嘴角翘起,笑得几分痞气,与那张妖艳绝色的脸有些违和。 江苒刚好做好了最后一道红烧豆腐,端着盘子出来时边走边跟阿肆道:“你跟林婶和高孟他们先去后院用饭,这里我来招呼,帮我递双筷子。” 放下盘子,江苒回头,不期然对上一双深邃的桃花眼。眼眸狭长,眼尾上挑。 “……” 攻略对象们今日约好了么,咋还扎堆上门了呢。 眼前这人容色俊美,江苒当然也认出来了。 ——薛芮临,被原主无情抛弃的“前男友” 第35章 第 35 章 背靠着柜台, 薛芮临微微眯眼,视线落在江苒面容上,贪婪又肆无忌惮地逡巡……从头到脚, 一点点打量她。 少女不施粉黛,身上围着只有下人才会穿的襜衣, 头上未见任何簪髻珠钗。 很落魄。 不知自己离开京都一年多来, 旧情人都遭遇过什么。但凭「苒苒百味」这个店招, 以及进店后的所见所闻,薛芮临当即猜到,这家食肆是“姜苒”开的。 如今的她, 气质变了, 竟还会下厨。 这对薛芮临来说是前所未有的新鲜。 高高在上金枝玉叶, 一朝沦落市井,可谓从云端跌入泥地。能亲眼见到这样的“姜苒”,薛芮临心中别提多痛快了。 “好久不见啊, 这小模样, 本王差点没认出来。” 世家小姐们一面斯斯文文地用饭,假装自己根本没在听。一面疯狂竖起耳朵, 暗搓搓地等待下文。 相府千金姜苒和小郡王薛芮临之间的风流韵事, 世家子弟们大都有所耳闻。 有的甚至亲眼撞见过他们私下幽会,在酒馆玩闹, 雨中依偎, 花前月下,搂搂抱抱。 曾经一度也是京中佳话, 可惜郎有情, 妾无意,爱到一半就夭折。 江苒中规中矩地施了一礼:“见过小郡王。” 薛芮临没有接话, 只默然地靠在柜台前,眼中明明灭灭,窥不见底色。 江苒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对方手中的金丝折扇刷地一合,附身前倾,就要用扇子挑她下颌。 江苒侧身一闪,凭本能躲过去了,“干嘛?” “调戏你啊。” 薛芮临收回折扇,唇角勾起,重复之前对阿肆说过的话:“她们吃的什么,小娘子,我也要。” 迎着对方肆无忌惮的目光,江苒偏了偏脑袋,“店里没有鸡肉和芋艿了,想吃的话自己跟她们说说,大家给你腾个地儿?” 原主记忆里,薛芮临天潢贵胄,却没什么架子,属于富贵闲散的纨绔一类,素来也很能跟世家儿女打成一片。 却见他兴味阑珊地撩唇,笑了一下:“本王来得不巧,既然没有食材,便算了。” 他作势要走,江苒叫住他:“厨房还有白菘,要吃吗?” 薛芮临脚下一滞,回头,不知想到些什么,黯色眸中隐闪过一丝狡黠:“成,本王给你个面子。” 笑死,你的面子值几个钱? 心下腹诽,江苒人却是当即就开工去了。 目标对象亲自送上门来,要走也得吃了东西再走. 再从厨房里出来,江苒手里端了一盘剁椒白菘。红白相间,色泽鲜润,卖相十分诱人。 放下之后,还颇为体贴地给人打了碗香喷喷的白米饭。 期间薛芮临在跟几位世家小姐插科打诨,长腿懒懒伸在过道里,二郎腿翘得老高。 这人静态的时候,能堪得上一句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从他进店时门口那群小丫鬟的反应就能看出来。 偏偏这人长了张嘴,油嘴滑舌,还生了一副懒散骨头。 “饭菜好了,小郡王慢用?” 薛芮临撩眼,眸中闪过戏谑光泽:“辛苦了,小娘子。” “叫我江苒就行。” 少女递上筷子,“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 “姜苒”的左眼之下,生着一点小小朱砂痣,不笑的时候性感,笑得时候娇俏。这样一张脸,曾经一度让薛芮临认认真真折醉过。 视线一路往下,停在江苒的纤腰之上。 薛芮临脑海中浮现许多旖旎往事。 从前妩媚勾人的妖艳贱货,如今在他面前一本正经,丝毫没有半点风情。薛芮临心下窒闷,连带脸上的笑意也一寸寸消褪下去。 “姜苒。” 江苒回头:“嗯?” 四目相望,薛芮临眉梢微挑,笑得几分痞气:“本王不爱吃白菘。” 随即当着江苒的面,端起桌上那盘剁椒白菘,干脆利落地倒进了桌下渣斗。 香喷喷的饭菜,一口没吃,直接连盘子带碗一起倒掉,仿佛也算践踏了谁的心。 … 深深吸了口气,江苒刚要开口,夏青禾一拍桌子:“薛芮临你是不是有病?!” 几位世家小姐手上的筷子顿时凝住,心下都有些紧张。 与此同时,江苒还听到一声—— 【呵呵。】 来自姜雪楠的吐槽声。 “你不爱吃你早说啊,干嘛倒掉?好歹花孔……姜苒亲自给你做的,你发什么神经?!” 夏青禾是当朝太尉之女,身份与姜雪楠不相上下,且她打小就认识薛芮临,因此怼起来毫不客气。 夏青禾的举动,江苒并未多么惊讶。原主记忆里她虽是个“情敌”,但向来行事光明磊落,无非就是性子跋扈些。 某些方面倒跟原主有些相似。 察觉到江苒扫过来的视线,辨不出其中意味,夏青禾有些别扭,心说自己干嘛帮花孔雀说话啊,今天不就是来看她笑话的吗。 于是哼道,“看我做什么,那种人就不要理他了!饿死活该。” 被夏青禾胡乱一通怼,薛芮临面上丝毫不见愠色,反而眉宇间露了一丝兴奋和愉悦,仿佛心情不错。 能折辱到“姜苒”,他当然心情不错。 “没饿过肚子,至少见过街头乞丐吧。”江苒将渣斗里的盘子拾起来,“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啊,糟蹋粮食毫无心理负担。” 薛芮临转着折扇,见江苒蹲在渣斗前,别开了脸。 “大小姐沦落市井,吃了不少苦吧,竟懂得了粮食可贵,难得,难得。” 江苒拿布巾擦手,“剁椒白菘三十文,盘子九十文,给钱。” 薛芮临:“……” “欠着,下次付。” 夏青禾:“不要脸!” “可以是可以,算利息的。”江苒解下身上襜衣。这人不识好歹,那就先不伺候了,她可是到现在都还饿着肚子呢。 “你知道的,本王不差钱。” 薛芮临起身,头也不回道了一句:“回头加倍奉还。” 长街绿荫下,一众奴仆们远远看着小郡王从「苒苒百味」出来,面上带笑,心说小郡王这是吃开心了。 不想人进马车后,面上笑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寸晦暗下去。 “苒苒百味。” 薛芮临轻嗤了一声,“把这家食肆对面的茶坊给本王买下来。” “……” 怎么吃个饭,还突然就想买茶坊了? 小厮心里纳闷儿,但小厮不敢问. 几位世家小姐第一次跟江苒坐在一起吃饭,心情都有些复杂。 夏青禾道:“以你从前的性子,一巴掌就过去了,花孔……不是,姜苒,干嘛惯着他呀,你该不是心有愧疚吧?” 咽下口中芋儿,江苒呷了口茶,“我愧疚什么?” “我是听别人说的啊,说那时候薛芮临都在计划你俩的婚事了,说什么要给郡王妃全天下独一无二的婚礼,但是你……你突然喜欢上陆荣,那时候薛芮临挺难受的吧。” 一时间,几人都没有说话。 许久后,夏青禾盯着对面墙上的菜牌子,转了话题:“那什么,下个月我家有宴事,大家到时收了拜贴,都记得准时来参加啊。” “这事儿你前两天不是说过了?” 夏青禾咳了一声:“怕大家忘记嘛,花……姜苒,你要也想来的话,我给我母亲说说,到时让你做太尉府的主厨,价钱至少抵你这食肆一个月的收入,开不开心?” 好傲娇的妹子啊。 “花孔雀挺好听的,你喜欢的话,以后就这么叫吧。” 夏青禾:“……” “来不来随便你,你做的芋儿鸡难吃死了!” 江苒:“……” 小姐们:“……”. 送走夏青禾等人,江苒拽住了姜雪楠。 “三妹妹?” 姜雪楠如今看江苒时的眼神,嘲讽和轻蔑比从前更甚了。江苒隐隐觉得,她是乐意见自己这幅“为了生计劳苦奔波”的打工人状态的。 世上最畅快的事情之一,亲眼看着自己所恨之人过得不好,活得不如自己。 于是江苒故作委屈巴巴:“这段时间我好累啊,二姐,我想你了。” 为了攻略任务,江苒几乎抛却所有自尊,在一个一心想要她死的人面前,眼巴巴地讨好卖乖。 “好不容易来一趟西城,二姐留下来住几天嘛,哥这院子大着呢,我一个人住着怪孤单的。” 【哪来的脸呢,还撒上娇了,恶心。】 江苒:“……” 面上还是堪堪稳住了,“让典莲回去跟祖母和哥哥说一声就是了,留下来嘛,我给你做好吃的。” 【想毒死我?】 江苒揉了揉内心。 “二姐不知道我这段时间多可怜,来西城的那天在路上遇上山匪,差点就丢了命。” 一边抱怨,一边不动声色观察姜雪楠的表情,江苒竖起耳朵等着听她吐槽。 却是什么也没听到。 “好,那我留下来,陪三妹妹几天。” 午后的芋儿,加上阿肆帮忙售卖的火锅麻辣烫,「苒苒百味」赚了足足七两多银子,外加一大波好感值,以及留下了姜雪楠。 江苒心满意足。 不过想到薛芮临,江苒还是有些不大舒服。比起攻略薛芮临,她更愿攻略十个陆荣。 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虽然陆荣的厌恶值一直未消,意味着他内心深处可能还是很讨厌自己。 但陆荣从未有过任何轻浮,无礼的举动。待人有时会冷漠,却很有风度,也从来不会故意挖苦人。 就算讨厌原主,讨厌自己,他依旧有君子之风,会在危险时刻出手相救。 一不小心就想到了陆荣,还在心里将人夸了一通,江苒赶紧打住不想了。 安顿好姜雪楠,江苒去了隔壁「邓记风味」,还食材的钱,顺便提议邓有才加入「苒苒百味」,让他考虑考虑。 晚上投喂一轮姜雪楠,江苒再次收到了—— 【厌恶值下降0.1】 虽然但是,总比原地不动好吧。 江苒琢磨着跟姜雪楠好好发展一下“姐妹情谊”,想着她也是女孩子,还是青春期少女,不知会不会喜欢话本? 然后江苒发现,上次跟系统要来的,转化为繁体拿来训练自己文字能力的话本子—— 不见了. 陆荣下午跟太子对接了敌国奸细始末。 眼下在家中用了夕食,他未像从前一样陪小妹在梧桐树下纳凉。而是独自一人去了书房,关上门,端坐在案前认认真真看书。 准确的说。 是认认真真看话本。 陆荣自幼聪慧,读起书来一目十行。 但翻开「霸道侯爷爱上我之恋爱三十六计」,却读得很慢。 第一页,就给陆荣看脸热了 第36章 第 36 章 ——该死, 你是我的女人! ——他虎躯一震,床塌了…… ——我还从没试过被人拒绝的滋味!很好,女人, 你已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听着,允许你喜欢我。除了白头偕老, 我们别无选择。 ——女人, 你在玩儿火。 … 不过翻了几页, 陆荣便耻于卒读。 可,莫非江苒喜欢话本里的这类男子? 四下无人,书案前烛火轻曳。一阵静默后, 陆荣喉结动了动:“听着, 允许你喜——” 少年“嘶”了一声, 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后,脸刷地一下就红了。 恰在此时,书房的门被人敲响。 陆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合上话本, 将其塞进一叠文书下面。 若无其事道:“进来。” 陆谢氏手里端着解暑的酸梅汤, 进来后道,“荣儿最近天天往营地跑, 可是军务繁忙?” 从前陆荣是隔三差五才去西城, 而今却是天天往西城跑,想起陆霜霜的一些说辞, 陆谢氏隐隐猜到了原因。 “今日你外祖母来信, 听闻你告假半年,想来咱们府上小住, 她老人家年事已高, 上京不易,到时候你得抽些时间多陪陪。” 陆荣接过酸梅汤:“知道了, 阿娘。” “你外祖母胃口不好。”? 陆谢氏笑得隐晦,摆摆手让随行的丫鬟退下去,“你的事情娘都听说了。”?? “虽然她品行不正,风评极差,还是个讨人嫌的假千金。”陆谢氏缓缓道:“但那姑娘烧得一手顶好的饭菜,咱家霜霜如今又这般依赖她,看在她对你用情至深的份上,荣儿若有意,娘不是不能退一步,实在不行做个妾也行。” “待你外祖母到了,请姑娘来咱们府里坐坐?” 陆谢氏之所以猜到陆荣对“姜苒”也有意思,是因陆霜霜最近透露了陆荣赠送指环一事。 少年神色如常,放下酸梅汤。 “阿娘是如何得知,江姑娘对儿子用情至——” 话未完,陆谢掩唇笑了:“娘是过来人,还不懂那女儿心思么,从前她不是老纠缠着你,如今又——” 陆谢氏忽地转身离开,再回来时手里拿了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这是京都话本时报,娘都看过了。” 陆荣:“……” 薄薄的小册子,蓝底黑字,封面书写「京都话本时报」,没有年限。待房门重新关上,陆荣稍稍后靠,手肘随意搭在椅背两侧。 京都话本时报分朝堂政策公告,民间趣闻杂谈,人物传奇纪事等。 陆荣自己就曾上过京都「人物传奇纪事」,撰写之人夸大其词,给他的成长经历编排得颇为曲折离奇,还杜撰过许多言不符实的个人纪事。 陆谢氏给他的这本,类别为「京都八卦佚事」。 册子挺新的,似是相关人士特地整理的汇总,不像以往大街上人手一张看了就扔的那种。 许久之后,册子的一角,终是被少年明晰的指节掀开。 【重磅!相府千金姜苒与小郡王薛芮临陷入热恋——】 “……” 挺久以前的事了。 那时陆荣远在南疆,回京后对此略耳闻,但与他无关,并不在意。 少年黑漆漆的视线掠过那两个名字,仿如不曾看见。 【那些年,相府世子姜赫与少将军陆荣不得不说的学院往事。】 【太子薛杳川拒绝纳妃,疑似不近女色。不近女色的具体表现如下,快来看看你占了几条——】 【今日速递!相府千金姜苒对凯旋归京的少将军陆荣一见钟情。】 【男人看了会沉默,女人看了会流泪。小郡王薛芮临恋情无疾而终,疑似渣女姜苒移情别恋。】 【天道好轮回。渣女姜苒为爱英勇告白,色.诱陆荣,惨遭无情拒绝……】 … 由于册子还掺了其他人的纪事,陆荣下意识只挑了关于“姜苒”的看。 【惊险万分,相府真假千金双双落水,背后真相究竟如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假千金姜苒被陆荣拒婚后性情大变,试图改用美食贿赂陆家小妹,不要脸——】 【可耻!西城厨娘为追陆荣再下血本,竟试图以美食征服陆家军将——】 … 合上小册子,陆荣枕着手臂靠在背椅上,不知想到些什么,忽而勾了下唇。 没有妾。 如果一定要有,只能是妻子. 西城「苒苒百味」。 江苒找死也没找到房间里的话本子,明明就放在案台上,怎么就不见了? 无法,只得跟系统重新索要。 系统被她烦的不行,最终随机赠了一本「禁忌之恋」,光看书名就很刺激。 新得来的话本子,江苒献宝似的转赠姜雪楠:“我这没什么打发时间的,喏,最近书肆淘来的话本子,给二姐姐打发时间。” 院中灯火葳蕤,姜雪楠坐在秋千架子不远处的藤椅上,面前摆了案几,木榻,琉璃灯盏。 望着面前伸来的纤纤玉手,及一册崭新的话本子,姜雪楠抬眸打量对方片刻,伸手接下了。 自幼做惯了奴婢,姜雪楠深谙察言观色,洞察人心。饶是如此,她也无法在江苒的笑眼中看出丝毫破绽。 少女一双漂亮的眼瞳,清澈明亮,如坠星辰。姜雪楠甚至有种诡异的错觉,觉得“姜苒”好像真的变了,变得喜欢自己,把自己当做姐姐。 不过这些烦扰心绪,仅短短一瞬。 姜雪楠不允自己生出这样的念头。 这些年她恨得骨头都是疼的,才不要因为贱人的三言两语就动容。 于是淡淡嗯了一声。 她看上去郁郁寡欢,仿佛心下堆叠着无数暗沉荆棘,长年累月地拨不开,探不进。即便吃了江苒做的东西,姜雪楠也很少在心里吐槽。 江苒并不缠着她,去厨房弄了奶茶和凉瓜,让阿肆给姜雪楠送去。随后开始琢磨「苒苒百味」今后开发些什么小吃比较合适,最好价格便宜,人人都能吃得起。 这样不仅能收获到更多的食客好感值,也能让穷人家的小孩子解解馋。 想了一会儿,江苒觉得类似薯条,薯片,酥饼,肉脯这些零嘴就很不错。于是记录下需要用到的食材和坛坛罐罐,交予阿肆空了去置办。 忙完这些,江苒照常去后院练字。 期间无意听到一声: 【好好喝。】 虽然接下来又是非常侮辱人的系统播报,但江苒还是觉得挺开心,想跟姜雪楠搭讪几句,却复又听到—— 【贱人,竟给我看这种……】 似难以启齿,江雪楠只吐槽到一半就没声了。 江苒以后她会继续沉默下去,结果姜雪楠突然抬眸看她,语气不大自在道,“三妹妹为何给我看这样的书?” “怎么了吗,是什么样的书,二姐姐不喜欢?”江苒回头,无辜地朝她眨了眨眼睛。 姜雪楠剜她一眼,没再说话。 见人复又低头翻阅,看得十分投入,且面颊逐渐呈诡异又羞赧的绯色。 江苒突然有点慌:“统子,「禁忌之恋」讲的什么?” ——伪骨科,哥哥妹妹谈恋爱那种。 尺度? ——脖子以上。 江苒松了口气,心说脖子以上应该没问题啊。姜雪楠脸红什么?还看得那么认真? 猜不出来,江苒索性不想,继续练字。 没多久,身后又传来弱弱的吐槽声: 【他们,竟能在一起……】 【而我与兄长,这辈子都再无可能了吧。】 【他以后会娶别的女子回家,叫人如何忍受……】? 江苒瞳孔地震。 过于震惊,以致于笔下字迹都拖出一道长长的小尾巴。 姜雪楠…… 该不会真心实意爱慕姜赫吧?! 原主记忆里,姜雪楠是想要飞上枝头,才会在做丫鬟时试图爬床姜赫。 难道,难道…… 可这俩是有血缘的啊。 这已经不是伪骨科了,这是真骨科!!! 无意间得知了这般秘密,江苒再没心思练字了。 江苒没有正儿八经谈过恋爱,但是个人都能感觉得到,此刻姜雪楠的神情、状态,无一不是少女情窦初开才会有的样子。 淦。 就不该给姜雪楠乱看什么话本子,要是误入歧途就不好了,她才十六岁啊。 现实世界十六岁不就妥妥的青春期少女吗。 于是江苒试图夺回话本,边夺边道,“二姐姐,哥最近在干什么?” 第37章 第 37 章 似是还未从话本中缓过神来, 姜雪楠神色有些迷惘。 江苒一眨不眨盯着她看。 “还能干什么,自是每日都有正事要忙。”甫一被夺走话本,姜雪楠显然不乐意了, “三妹妹什么意思,还给我。” “好二姐, 我突然想起这话本子……我自己还没看过呢, 要不你让给妹妹先看?你这次来西城哥知道吗?” “不知。”姜雪楠视线落在她手中的话本上, 眼神沉幽幽的,道,“你说了送给我的。” 江苒:“……” 江苒默了片刻, 乖乖将话本还给她。 “……当年你跟哥的事情, 是我做得不对。”摸摸鼻子, 江苒思量着说,“我不该对你恶语相向,更不该动手, 二姐姐。” “提这些做什么。”姜雪楠垂眸, 停在书页上的指节微微拽紧。 江苒惦记任务,顾不得理什么是非对错, 只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真诚些, “时光不回头,我是想说……对不起。我以后应该不会再回相府了, 属于你的地方会永远属于你。如果可以, 我会试着补偿,只要力所能及, 为二姐姐做什么都愿意。” 夜凉如水, 风声渐歇。 两人四目相对。 片刻的怔然之后,姜雪楠睫羽轻颤了下。 江苒考量过了, 这些话无非带来两种结果: 要么姜雪见她态度诚恳,试着给她一个“赎罪”的机会,让她能攻略得更加顺利。 要么认为她在故意刺激,揭她伤疤,将她的痛处搬上明面。 可退一万步,被追杀、坠崖坠江都经历过了,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 【做什么都愿意,死愿意吗。】 【补偿,说得多轻巧啊。】 心下吐槽,姜雪楠嘴上却道,“过去的已经过去了,三妹妹何必再说这些。” 江苒默了片刻,“你的心结到底有多深?” 世人恨人,无非恨对方给自己带来过生理或精神创伤。比这份创伤更诛心的,是对方不以为然。如此一来,倒显得受伤的人脆弱,狭隘,不堪一击。 而今听“姜苒”说出这番话,姜雪楠心中似有千丝万缕的藤蔓在纠集。 “我的心结有多深?”她别开脸,声音没由来的沁凉,“与你无关。” 【死也不会原谅。】 “至于当年那件事,或许我该谢谢你,姜苒。” 姜雪楠勾唇,眉眼讥嘲,“否则就是一桩更大的丑闻,不是吗。” 当年姜雪楠要真的爬床成功,就等于亲兄妹滚了床单,确实会是丑闻一桩,搞不好会轰动整个京都。 看来话本子,姜雪楠的确只是内心吐槽罢了,她能拧得清是非,并不会真的误入歧途。 江苒稍稍放松下来。 没脸没皮又有些没心没肺地道,“获得二姐姐的喜欢,是我今后人生中最大的目标,嗯?” 少女挑眉,朝着她笑。 姜雪楠有些招架不住,低下头继续翻阅话本子。 【贱人又要作什么妖?】 “我喜欢二姐。”江苒支着下巴闲闲喝茶。 【呵。】 “也想要二姐喜欢我。” 【做梦。】 “我是真心的嘛,你看看我……” 【不听不看有病吧为什么突然这样。】 江苒:“……”. 次日清晨,邓有才一大早候在堂子里。 江苒给了他两个建议,加盟「苒苒百味」,改招牌,以后店中菜品都按江苒的计划出,佐料也得用江苒的。 要么直接将食肆退租,给「苒苒百味」做厨子,每月付他月钱外加提成。 邓有才左思右想,最终选择给江苒打工。并以书信告知铺子东家,准备后续的退租事宜。 邓有才加入,江苒就轻松多了,每日只需计划售卖哪些菜品,外加提前备好需要用到的佐料就行。 余下时间,江苒打算用来制作零嘴小吃,外加攻略厌恶值目标对象。 晌午时分,江苒备好食盒准备去西城营地,出发前突然想起一件事。 随口道:“来西城那天遇上的杀手,现已经抓到了,二姐姐猜猜是谁?” 姜雪楠被江苒热情地安排了坐镇柜台,主要负责帮忙收钱做账。 “三妹妹说笑了,我与你未曾一道,如何能猜到杀手是谁?” 靠在柜台旁,江苒望着崇化路不时经过的人流,慢悠悠道,“我审问过那个人,他全招了。 姜雪楠拨弄珠算的指节微微一顿,“莫非是我认识的人?” “咱俩都认识。” 江苒回头看她,依旧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家里从前收留过一个名叫“狗儿”的仆童,二姐姐可还有印象?想来我得罪过他,竟一心想要我死呢,此番去见他,打算再问些事情,二姐姐要不同我一道?” 视线掠过柜台上的食盒,姜雪楠面上波澜不惊。她不知贾四隅有没有出卖自己,但听江苒这番说辞,应该是没有的。 当年不过随手一点小恩小惠,那贾四隅却铭记在心,对她感恩戴德。刚好这人对姜苒心怀恨意,还对自己存有非分之想,姜雪楠自然乐得利用他。贾四隅还承诺过,无论事情成败与否,永远不会让她受到牵连。 姜雪楠并不担心被出卖。 但她不明白,江苒审问就审问,为何要给贾四隅送饭,收买人心吗?可笑。 嘴上道:“不记得什么狗儿,我随你去了,谁来接手柜台?三妹妹自己去吧。” “行,厨房里有凉瓜冰奶茶,记得喝。” 顿了顿,“只给你一个人的,其他人想喝都没有,二姐姐开不开心?” 一边阿肆、高孟、两名婆子,神色个顶个的精彩。 倒不是因为他们没有奶茶喝。 而是如今的“姜苒”对于姜雪楠的态度转变,实在是令人叹为观止。 姜雪楠显然也不适应,心下思绪万千,面上却分豪不显。 跟阿肆等人打过招呼,江苒没再逗留。 出去食肆门口,却没由来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有人在看她—— 一道令人无法忽视的视线,裹挟难以言说的灼热,仿佛锐利锋刃,如有实质地落在江苒身上。 江苒下意识抬头。 果然,隔着一条街,对面茶坊二楼,窗户正中的位置,赫然站着一个人。 那人身形修长,青袍玉冠。上半身躬身,双手懒散地搭在窗沿上。 可不就是薛芮临? 逆着光,发现江苒也在看他,薛芮临当即吹了声口哨。不像什么天潢贵胄的郡王,倒像个街头流氓。 不过这人是厌恶值目标攻略对象,江苒思忖片刻,隔着风声和人潮,朝他笑了一下。 以口型道:“郡王好呀。” 不期然的,薛芮临眸色一滞,连带脸上笑意都僵了一下。随即很快有小厮下楼,直奔江苒并拦住她,“小娘子,我家郡王邀您小坐。” “遗憾了,本姑娘现下有事抽不开身。” 小厮轻咳一声,“郡王说了,客人是天。让小的转告您,莫要不……不识好歹。” “他才不识好歹呢!”话是这么说,江苒嘴上却又道,“问问你家郡王想吃什么。” 小厮:? 小厮当即传话去了。 光小坐有什么用?得把任务刷起来。 江苒折回食肆,传话的小厮很快返回,报了好长一串菜名,最后道:“郡王说了,每道菜都得是小娘子亲手做的,且要小娘子亲自送上去。” “问题不大,让他准备好饭钱。” “钱不是问题,郡王让小的转告,他的钱多得能砸死您。” 找茬来着? 连阿肆都隐隐感觉出来了。 邓有才略显慌张,催促江苒道:“江娘子快去吧,这人咱们得罪不起。” 第38章 第 38 章 要“伺候”小郡王这尊厌恶值目标对象, 江苒便没法亲自去营地牢房“攻略”贾四隅了。 遂将食盒交给高孟,让他代为跑腿。 姜雪楠暗自在心里打那食盒的主意,奈何高孟走得急, 她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机会下手。 江苒记下了小厮报的菜名,折回厨房开工。 花钱请厨子, 就是想让自己轻松点儿, 因此江苒只负责调备佐料, 掌勺之事都给了邓有才。 然后邓有才就诡异地发现,用了江苒提供的佐料,并依照她交代的步骤和工序, 自己竟也能做出与从前滋味大不相同的菜式来。 意识到这点, 邓有才心中大喜, 不由萌生些不该有的心思来。脸上堆笑道,“江娘子的口音,京都本地人吧?年纪轻轻厨艺了得, 不知师承何处, 祖上可也是开饭馆的?” 「苒苒百味」开张好些天了,江苒给人的感觉却颇为神秘。崇华路的其他店家不是没有打听过江苒哪里人, 年芳几何, 家住何处,是否婚配。 但她店中人对此闭口不提, 街坊邻里便只能靠猜。猜江苒许是城中大户出来的, 在家中排行老三,所以被丫鬟称作三姑娘。 出来做生意, 又是丫鬟又是婆子, 有这样的家世条件,何故要出来市井抛头露面? 邓有才显然也有如此困惑。 江苒在一旁咸鱼发呆, 随口道:“不错,是京都本地人。厨艺嘛,没有师父教,家中也不是开饭馆的,全靠天赋吧。” 某种意义来说,江苒说的都是实话。 但这话听在邓有才耳中,却是脸疼极了。 “对了邓老板,等你那铺子退掉后,我打算把「苒苒百味」扩过去,你那些锅碗瓢盆什么的打包算个总账,挪来给我用吧。” 邓有才:“……” 第一道霞披丸子起锅后,江苒尝了一口,是她熟悉的味道。便将其放入托盘,拿了筷子,直奔对街「茗渊楼」。 时值晌午,茶肆一楼的客人不多,只稀稀拉拉几名商贩在堂中小坐。 “今日白虎门的守将怎么回事,进城百姓依次盘察,可是城中出了什么乱子?” “这太平盛世的能出什么乱子,小二来壶碧落。” 从客人们身旁经过,江苒跟跑堂伙计打过招呼,直接被领上了二楼。 茗渊楼的二楼,与「苒苒百味」的二楼两两相对,站窗边能隔空喊话的那种。 此时堂中除了值班伙计,及先前那名传话的小厮,只薛芮临一人靠坐窗前。 另有一名姿色出挑的妙龄女子,正抱着琵琶在他面前嘤嘤弹唱,轻拢慢捻,余音软软。 薛芮临一手支额,一手把玩儿着一只茶盏,整个散发着一股散漫气息。 见江苒来了,他随意搁下茶盏,背靠椅子抱起双臂,视线直直落在江苒身上,肆无忌惮地逡巡。 目光掠过琵琶美人,江苒心说这家茶肆从前挺正经的,虽然眼下也并非哪里不正经,但总感觉气氛不一样了。 “亲自做的,亲自送的,小郡王慢用?” “很好,很乖。” 薛芮临撩眼看她,嗓音很淡,莫名有些轻佻。 江苒放下托盘,“昨天的饭钱给我。” 薛芮临:“……” “很缺钱?”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有办法。” 半晌,啧了一声,薛芮临不耐烦召来小厮。小厮二话不说掏出钱袋,恭恭敬敬递给自家主子。 将那钱袋抛了两下,薛芮临似笑非笑看着她,“包月。” “还有这种好事?” 目标对象自愿花钱被投喂,这多省事啊。江苒当即伸手去接那钱袋,却不想接了个空。 薛芮临手腕一抬。 “耍我呢?” “是啊。”视线一刻不曾离开江苒,薛芮临笑得很贱,扣了吧唧地收回钱袋:“月结。” “问题不大。”只要他肯吃自己做的东西,怎么都不亏。 桌上的霞披丸子色泽鲜亮,裹挟着浓稠汁液,腾腾热气弥散开来。薛芮临却只用筷子扒了两下,重复昨日的戏码:“本王不爱吃这个。” 言罢长腿一伸,勾了下脚边渣斗,再一次当着江苒的面,将整盘霞披丸子全部倒掉。 他手上动作闲散,慢条斯理,目光黏着江苒的视线,见她拧眉,他缓缓勾唇,似很享受这般糟蹋饭菜的过程。 “小娘子又白忙活了,怎么办。” 有那么一瞬间,江苒很想像夏青禾那样,脱口一句“薛芮临你是不是有病!” 但她忍下了。 原主记忆里,“自己”曾与薛芮临相爱时,轰轰烈烈,不爱了也是真的,说变心就变心,丝毫没有回转余地。 那时的小郡王还是个纯情少年,估计受伤不轻,否则也不会一气之下离开京都,时隔一年多才回来。 少年人的自尊心和面子,最是不容侵犯,他会恨上劈腿的“姜苒”实在情有可原。 而这种糟蹋饭菜,近乎小学生一样的幼稚举动,无非拿她撒气罢了。想通这点后,江苒倒是不生气,还隐隐有点想翻个白眼。 “挺能造嘛。” “花钱买开心罢了,你管得着?” 想看她炸毛,不想少女笑眯眯道,“谁想管你了,小郡王开心就好,我再去给你做下一道菜来。” 言罢撩裙蹲下身来,也不顾渣斗里有多污脏,直接伸手将那盘子拾了出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堂中琵琶乐声还在继续,窗外有风过,楼下传来并不具体的嗡囔嘈杂。 薛芮临却莫名地,忽然之间烦躁起来。 不生气吗。 记忆中的妖艳贱货,性子张扬跋扈,脾气一点就着,也就偎在他怀里时才有片刻乖巧。时常要他哄,要他抱。 如今的她出落得越发明媚,眼中干净澄澈,却再不见往日锋芒,温顺得令人陌生。 一年多了,薛芮临自以为早就放下一切。这一年多来,他整日沉迷声色犬马,酒池肉林,几乎玩腻了各种女人,什么样的货色不曾见过。 区区一个姜苒,算什么。 然而昨日再见“姜苒”,一颗早已刀枪不入的止水之心,可恨又可耻地跳动起来。 恨不能即刻将她揉碎在身下,要她痛,要她哭,要她知道自己恨得多么真切。 那些不断翻涌的心绪,薛芮临后知后觉意识到,年少时的情伤并不会随时间流逝消而消退,反而历久弥新,越发令人痛彻心骨。 回府之后,他第一时间让下人找来京都话本时报,翻阅了自己空缺的一年。 看到宁阳相府真假千金事件,薛芮临恍然。 脑补“姜苒”被姜家扫地出门,才会沦落市井,以至于曾经那双纤纤玉手,嫩得都能掐出水来,本该在他腰上辗转,在他掌中被亲吻……如今却是伸向渣斗,折腰,只为捡起一只盘子。 那么傲娇的一个人,如何撑过来的? 又是经历了多少磨难,才会变成今日这般,被岁月磨平棱角,被他羞辱也不哭不闹…… 折扇抵额,薛芮临嗤嗤笑了。 应该感到畅快才是,水性杨花的女子,薄情寡义,活该烂在泥里。 不远处的琵琶女郎还在温声软语,糯糯轻唱,不明白小郡王为何会笑得眼眶泛红. 江苒做事讲求效率,很快就回来了,这次端的是花椒桂鱼。 薛芮临故技重施,二话不说倒进渣斗,全程沉着张脸,一声不吭。 江苒没说什么,复又回去端了麻皮猪乳。 薛芮临继续造作。 … 直到第五次,江苒终于忍不了了。 狗男人再敢糟蹋美食,她就连盘子带菜扣他脸上! 反正厌恶值不会增长,大不了原地不动呗。 因此江苒这回端的是一盘凉菜,因为热菜扣人脸上搞不好会烫伤毁容,那又太过了。 江苒脾气还算好的,但并非没有底线,要不是为了消除厌恶值,她会分分钟锤爆薛芮临狗头。 心下给薛芮临骂了个狗血淋头,江苒气冲冲返回食肆,却不想走得太快,迎面撞上一堵墙。 哦不是,是一个虚虚的怀抱。 怀抱坚实硬挺,带着淡淡冷香。 “低头走路很危险。”陆荣声线一如既往的清冽磁性,低低的,隐携一丝调笑意味。 江苒抬眸,撞上一双深渊般的黑瞳。少年嘴角噙笑,正垂眸注视着她。 一身华袍,金冠点翠。高挑的身形如一尊人形山岳,阳光透过枝叶在他肩头洒落光斑,轮廓被拓下的阴影衬得越发深邃,英俊到令人不敢逼视。 “陆荣……” 少女嗓音软软的,下意识就有些委屈。 仿佛撒娇。 陆荣不自觉想要伸手去托她红扑扑的脸蛋儿,手到一半却是打了个圈,改为轻抚少女肩膀:“谁欺负的你了?” “也没有。”江苒闷闷道,“遇到一个比较难缠的客人罢了,小妹呢?” “她去里面找你了。” “那你——” 话未完,身侧突然传来一道不温不火的咳嗽声。 也是这声咳嗽,将两人之间旁若无人的氛围倏忽冲散,江苒这才意识到,自己距离陆荣多近,仿佛被他拥在怀里,彼此的呼吸咫尺可闻。 心,不规则的跳了一下。 江苒率先后退两步。 这一退,才发现陆荣身旁还站了名男子,刚刚那声咳嗽便是他嘴里发出来的。 男子身材清瘦,姿仪挺拔,由于脸上带着兽纹面具,辨不出年龄。 荣的侍卫?跟班儿? 不太像。 这人面具下的双眼矜傲犀利,隐隐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矜贵气息。 陆荣没主动介绍这人是谁,江苒便也没问。只迅速平复自己的脸热心跳,招来阿肆请他们入座。 不过她自己却没空吃饭,因为还要继续往返「茗渊楼」。 江苒就不信了,还没法让薛芮临那个混球张嘴吃饭不成? 第39章 第 39 章 叶影斑驳, 崇华路熙来攘往,偶有马车穿行而过。 江苒撞进男人怀里,一个仰头, 一个垂首,彼此亲昵暧昧的模样, 全被茶肆二楼的薛芮临尽收眼底。 居高临下, 薛芮临看不清那人是谁。 她现今的情郎? 看来妖艳贱货即便沦落市井, 也依旧死性不改。 薛芮临眸中闪过缕缕黯光,糅着几不可察的痛色,召来小厮, “酒。” 又打断正吟唱的妙龄女子:“美人, 过来。”. 「苒苒百味」。 恬不知耻的“姜苒”, 平白走路都能撞进陆荣怀里,而陆荣非但不闪不避,还稳稳接住了她, 俯身低语, 亲昵安抚。 这样一幕,属实震惊到姜雪楠了。 她清楚地记得, 那位素来孤高冷傲, 目下无尘的少年将军,从前分明嫌恶姜苒, 不仅当众拒绝过她的纠缠, 还素来对她避如蛇蝎。 而今短短一个多月。 究竟是什么让原本的一切偏离轨道? 一个人嫌狗厌的浪荡渣女,从前顶着她的身份搭上小郡王便算了, 如今人人皆知她不过身份卑贱的家生子, 却为何还是会被她迷惑? 越想,姜雪楠越是心下郁结。 直到陆荣踏进食肆, 在少年锐利如霜刃般的视线之下,姜雪楠感到一阵没由来的压迫,礼貌颔首道,“陆候爷。” 陆荣轻“嗯”一声,径直掠过了她。仿佛她不是什么身份尊贵的相府千金,而只是个毫不起眼的路人。 陆荣对她的态度,与对江苒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巨大的落差,和被人忽视的感觉,令姜雪楠再一次感到浸入骨血的卑微,像被打回原形一般,一下回到了很久以前. 陆荣今日抵达西城,并未去营地视察。 斥候提供的线索称,邻国细作潜入大彦京郊,活动范围主西城。因此西城一带的客栈酒楼,茶坊食肆,甚至寻常百姓的居所,都将纳入排查范围。 事到如今,所谓细作暂未有所行动,无人知晓他们潜入京郊意欲为何。 陆荣主张静观其变,私下派人查探走访,以免打草惊蛇横生事端。 安排好详细事宜,这才得空前来「苒苒百味」。 同时心下还惦记着陆谢氏交代的事情,思量着如何对江苒开口,才会显得不那么刻意。 一旁的面具男子自言自语:“饭菜很香,本……我很期待。” 陆荣刚要接话,面具男子兀自走到窗前:“好像看到表哥了,他果然已经回京。” 顺着面具男子的视线,陆荣正正与美人在怀的薛芮临对上了眼。 两人皆是瞳色一滞,错开了视线。 陆荣和薛芮临,年岁相仿。一个是大彦声名显赫的少年将军,一个是地位尊贵的皇亲国戚,两人自是相识,且都对彼此的过往有所耳闻,只是无甚交集罢了。 “殿下可要前去叙旧?”没有外人在场,陆荣还是用了敬称。 戴着兽纹面具的男子——太子殿下,薛杳川。 正扮演平民的薛杳川:“表哥在玩女人,不宜前去打扰。” 陆荣下意识想起江苒口中所谓的“难缠的客人”,随手拉开椅子,道:“殿下请。” 薛杳川落座:“大家都有女人,或许我也该接受父皇安排的女人。” 薛杳川并不认识江苒,但先前楼下那一幕,他已然自动将江苒归位于陆荣的女人。大彦民风开放,适龄男女私下幽会属常事。 薛杳川自幼被“娇养”大的,堪比温室花朵,这也是皇帝为何会说太子年少缺乏历练。他难得出宫一趟,心下早就亢奋。 “机会难得,本……我今夜打算去青楼一掷千金,将军安排一下。” 太子殿下行事清奇,陆荣并无讶异。 但还是道:“殿下,正事要紧。” 薛杳川一本正经:“听闻青楼那种地方龙蛇混杂,对探查情报很有帮助。” 理是这个理,但不合适,陆荣没有接话。 在帝后的严苛管束,及无数条条框框的规则之下长大,薛杳川年仅十六的人生,最羡慕的就是纵性和叛逆。 史书上的太子皇子,都曾有过风流韵事。就他这么大了,还没见过青楼长什么样子。 别的太子有的,薛杳川也要有。 陆荣坚持:“殿下还小,不可以。” 门被扣响,高孟送来今日菜品,及一系列美酒小吃。 没多久,薛杳川:“天下竟有如此美味!” “如此惊才绝艳的厨子,应该呆在宫里天天给我做饭吃。” 陆荣:“……” 陆霜霜奶声奶气道,“你不要和我抢,苒姐姐是我的,将来她要在我家里给我做饭吃。” 太子大快朵颐,头也不抬:“你真可爱,苒姐姐是谁?”. 楼下食肆。 江苒现做了一份麻辣三丝,加了几倍量的盐。 今日的目标不再是消除厌恶值,而是至少得让薛芮临吃上一口,得到数据就行。 且陆荣来了,江苒莫名的…… 茗渊楼。 甫一上了二楼,江苒脚下一顿,视线里的一幕实在过于香艳,令人难以直视。 性感薄唇之下的下颌,沾着些许酒液,薛芮临领口微敞,腿上跨坐着娇娇软软的琵琶女郎。 见她来了,他眯眼,视线直直落在江苒身上,手却在怀中女人的腰上揉了一把,直惹得那女郎轻吟出声。 见江苒拧眉不适,薛芮临翘起一边唇角,将怀里女郎搂得更贴了。 一年多前,看到那条【天道好轮回,渣女姜苒为爱英勇告白,色.诱陆荣,惨遭无情拒绝】的头版时,薛芮临并未多么畅快。 反而那种“自己割舍不下的人,在别人那里一文不值”,那种骄傲被碾碎,自尊被摁在地上摩擦的感觉,令人日日夜夜,难以释怀。 想起先前楼下那一幕,以及此刻,对街食肆里坐着的人。 薛芮临反应过来,她如今的情郎,是陆荣吧。 【西城厨娘为追陆荣再下血本,竟试图以美食征服陆家军将——】 薛芮临猜,她大概率已经得手了。 思绪烦扰间,少女已来到他面前。 “本王不糟蹋饭菜了。”薛芮临嗓音轻飘飘的,笑得几分邪气。 在江苒讶异的目光下,忽一把将怀中女人推了出去:“饿了,想认真吃个饭,陪我。” 琵琶女郎甫一被推开,一个趔趄跌倒在地,江苒适时伸手将人拉了一把。 “……你就是这样对待女人的?” 背靠窗棂,薛芮临不温不火道:“本王如何对待女人,你不是最清楚了?” 江苒心下默念了三遍: 刷任务要紧。 刷任务要紧。 刷任务要紧。 这回连托盘都没拿,江苒直接左手拿了双筷子,右手端菜,因为右手用起来比较方便,扣他脸上也更加顺手。 结果这混球突然转性,说他不糟蹋饭菜了。 江苒并非多事的性子,索性依了他,将筷子和盘子递到他面前。 薛芮临没接。 推了下小厮之前递来的钱袋,推到江苒面前,“都伺候到这一步了,喂一下也无妨吧,嗯?”? “你没长手?” 啧了一声,薛芮临只道了一个字,“懒。” … 江苒脑海中转过许多念头。 直接甩手走人吧,前面就都成了无用功,都到这一步了,只要薛芮临吃上一口,她就能得到准确的数据。 于是薛芮临沉沉的注视之下,江苒“屈辱”挣扎,最终却可能是需要那些银子,又或其他什么原因。她上前两步,拿起筷子夹了一撮色泽鲜艳的菜丝,微微俯身,咬牙切齿般道,“小朋友,张嘴。” 独属于她的气息,毫无防备地侵入鼻腔。 薛芮临下巴微扬,喉结滚动,眸中渐染一抹奇异色泽,当真乖巧地张开了嘴。 咸,咸到极致。 薛芮临迷眼,却莫名心情好了不少。 这便是她耐心伺候自己的目的?小妖精,玩这种幼稚把戏。咬牙切齿嚼了两口,薛芮临吞咽下去,呷了口茶,若无其事。 系统报:【当前目标对象薛芮临,厌恶值下降300,待消除的厌恶值共3.7w】 见她不动,薛芮临轻“嗯”了一声:“继续。” 然而已经达到目的的江苒,又怎会再“伺候”他,当即放下筷子:“得寸进——” 话未完,猝不及防地,江苒身体瞬间失衡。 薛芮临看着小白脸似的,力气却出奇的大,轻轻一勾,江苒便整个儿匍匐进他怀里。 没有防备,江苒的下巴磕在他肩头,疼得闷哼一声,同一时间,她的腰被一只大手揽过,带着几乎要将人揉碎的力度。 左手撑薛芮临胸膛,右上勾在他肩上,江苒条件反射就要挣扎。 “做什么?你疯了?!” 少女身娇体软,甫一挣扎,复又被薛芮临的大手压塌着腰身。肌肤相贴,衣料摩挲。 “我早就疯了。”薛芮临声音低低的,唇擦过她耳根,若有似无地轻笑了一下,辨不出情绪。 随即他反手朝后,轻轻一拨,推开了原本闭合的窗扉。 窗扇大开。 正正与「苒苒百味」二楼的雅室两两相对 第40章 第 40 章 挣扎徒劳, 江苒复又跌回薛芮临怀中。 窗扉忽然大开,隔着晃动的叶影,视线不偏不倚撞入陆荣眼中。 四下嘈杂, 风声渐歇。 有那么一瞬,江苒觉自己呼吸有些滞涩, 看不清陆荣的表情, 也想象不出自己有多狼狈。 似乎有什么东西, 在两人之间碎开裂缝。 “他做何表情,嗯?”耳边气息近在咫尺,江苒这才反应过来, 薛芮临故意的。 “再不放手, 我要打人了!”嘴上在说话, 视线却未曾离开陆荣。 瞥见少女眼中隐隐的水雾,薛芮临嗤笑一声,非但不放手, 反而肆意将她往怀里揉。 “打是情, 骂是爱,苒苒随意来。” 面颊灼烧, 江苒没有办法, 忽地用膝盖一顶,“不想废了就马上放开!” 那里原本硬得发烫, 在为她起立, 甫一被顶,薛芮临吃痛地闷哼出声:“这么狠……” 他眼眶猩红, 咬牙间, 手却放松了力度。 长这么大,江苒还从没受过这等委屈, 被一个男人轻薄到这种地步,脱身后抬手就是一巴掌扇在薛芮临脸上。 “啪”地一声,薛芮临偏头截住她手腕。 同一时间,他反手一拉身后铜环,两扇窗扉重重合上。 江苒下意识松了口气。 窗扉隔绝视线,陆荣就不会看到她的狼狈屈辱。 原主记忆里,“自己”抛弃薛芮临,转而恋上陆荣,京中人尽皆知。所以薛芮临要故意做出这种事。 在陆荣眼皮子底下找回曾经失去的尊严?还是让陆荣看清“自己”是个朝秦暮楚,与旧情人纠缠不清的浪荡渣女?又或单纯想要报复她,折辱她? 下意识的,江苒不想陆荣误会自己。即便如此,她还是没能将手腕从薛芮临的禁锢中挣脱出来。 “急了?” “哭给我看,本王考虑放过你。” 抓着江苒手腕,薛芮临一字一句道:“陆潇白不是看不上你,怎么勾搭上的?像从前勾引本王那般是不是?” “猜猜看,目睹你与本王旧情复燃,他可还会对你这样的女人抱有期待。” 薛芮临眸色灼灼,眼中恨意似要将人烫伤,拽着她的手腕越发用力。 挣脱不了,江苒眼眶也渐渐红了,“你是什么东西,你要我哭我就哭?!我跟陆荣怎样关你什么事,鬼才要跟你旧情复燃,你有病就——” 话未完,指节忽被力道带得触上薛芮临心口:“感受一下,疼吗?”他说。 有滚烫的眼泪砸在江苒手背上。 “……” 许是过于惊诧,江苒怔住了。 薛芮临也是桃花眼,此刻眼尾通红,泛着诡异的脆弱,仿佛他才是那个被人轻薄的受害者。 “疼吗。” 停止挣扎,江苒一时被问得有些手足无措。 “……那个,其实我已经不是原来的姜苒,总之——” 江苒不知道要怎么和这人解释。 “我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人,我是另外——” 系统发出刺耳的屏蔽警报。 与此同时,薛芮临的视线轻飘飘扫过江苒身后,手臂一勾,将身前少女揽入怀中。 二楼堂口,陆荣脚下一滞。 窗外风声又起,树叶哗哗作响,吹得茶肆旗招猎猎。 值班伙计被突然冲上来的客人吓了一跳,见人周身气势沉鸷,怵然道:“这,这位客官,实在抱歉,这里已被人包下了。” 听到动静,隐隐意识到什么,江苒回头。 堂口光线黯淡,陆荣整个人似与黯色融为一体,他胸口微微起伏,似在喘气,黑沉沉的眼瞳却似淬了丝丝缕缕辨不清的东西,携着讥诮和自嘲。 “打扰了。”他说。 言罢转身,带着几不可察的狼狈。 那一刻也不知为何,江苒难受得险些哇地一声哭出来。 “陆荣你听我解释……” 几次深呼吸,少年心口还是隐隐作痛。知道江苒追出来了,心说停下,等她,脚下却不听使唤,甚至迈得更快更急了。 先前雅室,对面窗扉大开。 陆荣猝不及防被刺疼了眼。 开始怀疑江苒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她说她已不是原来那个人,却在与薛芮临纠缠,与从前的姜苒作何区别? 她究竟衷情于自己,还是同时也衷情于其他男人?身为女子,如何可以这般孟浪? 幼年陆谢氏带来的阴影尚未彻底消退,陆荣恨母亲不忠,表面与父亲举案齐眉,背后却与陌生男人暗通款曲;更恨父亲嘴上关爱母亲,却在军中宠幸各路军妓。 既然江苒也是这样的人。 他可以就此打住,悬崖勒马。 可当对街窗扉被薛芮临合上,自己什么也看不到,陆荣才发现,做不到。 他努力克制自己,脑中却不断涌现江苒可能与薛芮临缠绵悱恻的画面。 忍得心口发涩,涩得心神皆疼。 少年情动自难抑,一旦萌芽便悄然滋长,不知何时就燎了原。 于是陆霜霜和薛杳川没心没肺地享用美食,大快朵颐之际,陆荣终是火急火燎冲下食肆,以最快的速度抵达茗渊二楼。 他甚至来不及想自己可能会看到什么。 看到之后又是否能坦然接受。 … 崇华路熙熙攘攘,姜雪楠靠在柜台前喝奶茶,一脸茫然地看着陆荣从食肆风风火火冲出去,眼下又面色阴沉,风风火火地冲回来。 身后还追了个吱哇乱叫的江苒。 【翻车了?】 【果真死性不改,非得半道去勾搭薛芮临。】 【被抓包了吧,活该。】 40-50 第41章 第 41 章 薛芮临的目的达到了。 刺激到了妖艳贱货, 也刺激到了陆潇白。 少女咬他手腕,挣脱之后义无反顾追出去,薛芮临垂下眼睫, 笑了。 回到原来的位置,他一抖衣袍坐下来, 默了片刻, 还是缓缓伸手, 将那盘咸得发苦的麻辣三丝慢慢的,一点一点吃下去。 随即翘起二郎腿:“福酉。” 他用下巴指了指桌上钱袋:“送去她店里,再给本王顺几道菜上来。” 江苒不会再伺候他了。 至少今天不会, 薛芮临想. 没追上陆荣便算了, 还在冲进「苒苒百味」时听到姜雪楠的吐槽声。 【渣女江苒, 吃着锅里看着碗,活该翻船。】 【挺押韵的,奶茶不错, 想念兄长……】 【沸腾鱼好香, 想吃,可恶贱人将我留下, 却把我当下人使唤。】 【原谅她?下辈子了。】 江苒委屈死了。 这过的什么日子啊。 现实世界为了发展美食事业, 她日日奔波录制节目,偶尔直播到深夜, 都没有现在这么委屈过。 一定是穿越人士里活得最憋屈的那个了。 “陆荣你等等我……” 「苒苒」一楼人满为患, 外面还有食客在排队,少年却在人流中穿梭自如, 双腿笔直迈得飞快。 听她在后面喊, 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 “陆潇白!” 终于, 担心她追得太急,会被楼梯绊倒,陆荣上楼时放慢了速度。 江苒逮着机会,一把拽住他手臂,“听我解释嘛,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隔着衣袖,少女掌心的温度传递至心口,陆荣脚下一顿,回头看她。 “来咯……三姑娘让让?楼上客人催菜呢!” “……” 「苒苒百味」的楼梯不很宽敞,高孟端的是热气腾腾的水煮鱼片,陆荣条件反射将人护进怀里,以免烫伤。 高孟从两人身前穿过,回头补了一句:“对了三姑娘,那什么贾四隅饭菜已经送到了。” 江苒下意识去看陆荣。 果然,少年稍稍缓和的神色,一瞬复又阴沉下去,当即抽回手腕,头也不回地上楼去了。 江苒赶紧追上去,仿佛粘人的小尾巴。 抵达二楼,右拐,穿过一条廊道就是之前的雅室,知道身后人还在追,陆荣心乱如麻。 “砰”地一声。 少年肩背很硬,仿佛一堵韧实的墙,疼得江苒唔了一声,捂着鼻子退开两步。 “江姑娘要解释什么。” 陆荣不知为何忽地停下,转身,廊道黯淡逼仄,他高挑的身影几乎将江苒整个笼罩:“解释你与小郡王再续前缘,还是解释你见异思迁,连杀手都不放过,是有多耐不住寂寞?” 他嗓音沁凉,周身气势冰冷摄人。 每说一句,朝她逼近一步,无论眼神还是口中的话,都在讥讽着她。 后背撞上墙壁,江苒退无可退。 他很高,令她不得不仰头才能与他对视。 长街树影在廊道尽头落下绰绰光影,不时跳动着,描摹风的形状。 是只要微微俯身,少女轻轻垫脚,就能吻上对方的距离。 却只无声对峙。 纠缠的视线里,隐有有什么东西在疯狂滋长,不受控制,悄无声息。 “不是你想的那样,陆荣。” 少女的唇微微开合,指节下意识拽着身侧裙摆,“……我跟薛芮临没有什么,没有再续前缘,也没有重修旧好,你看到的都是他故意整我,至于贾四隅——” 江苒顿了顿:“我现在还不知道要怎么和你解释,但是陆荣,相信我,我对他绝对没有那方面的意思。” 少女睫羽轻颤,面颊绯红。 陷进那双湿漉漉的桃花眼中,陆荣心口微滞,几乎就要相信她了。 “差点忘了,江姑娘也曾说过,早就不喜欢我了。究竟哪句是真的?” “而今,又何须与我解释?作如此一副在意的模样。” “装的,嗯?” 面前人吐息温热,江苒面颊不受控制地灼烧起来。 脱口道:“……我只是,只是不想让你误会。” “理由?” 给他一个理由。 一个正当,合理,且符合逻辑的理由。 他可以尝试去信。 信她当真对自己情根深种,信她这段时间所谓“变化”,不过口是心非,爱而不得之后的欲情故纵。 只要她像一年前那般,说喜欢他,爱慕他,想要他。 只要她说。 他都回应。 可笑的是,江苒沉默了。 二楼不时有食客往来,阿肆在安排客人入座,高孟在楼下催菜,邓有才连连吆喝,连打杂的婆子也忙得飞起。 江苒却突然心下一滞,被陆荣问住了。 她甚至有些讶异地瞳孔骤散,陷入了不可自解的迷惘之中。 如今的她,身体只有十六岁,灵魂却并非是个天真烂漫的纯情少女。作为女孩子,不想让一个男人误会自己,理由是什么? 现实世界没有正经恋爱过,但在信息发达,书本小说信手拈来的时代,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嘛。 有什么东西在缕缕发酵,酸酸麻麻的,像有小蚂蚁在心上爬过。 江苒忽地意识到,喜欢上陆荣了? 不知何时开始,投喂陆霜霜,内心深处却也期待陆荣会出现。想要时常见到他,下意识亲近他,与他分享心事,幻像被他公主抱的样子,偷偷拿他和其他男子对比。 更无法忘记断崖时,他曾经给过的踏实和安全感,以及他的大手覆在她腰上的温度。 或许陆荣的皮囊太过完美,而自己刚好是个颜控,又或他曾两次救过自己…… 无论什么原因,好像不太重要。 重要的是,并非朋友之间的喜欢,譬如此刻,少年的唇近在咫尺,仅仅呼吸纠缠,江苒的心就跳得不像话。 自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怎么可以对这个世界的人心动? 爸妈一定还在等她醒来,期盼某天她能睁开眼睛。 退一万步,即便陆荣刚好也喜欢自己,将来呢? 当她完成系统交付的任务,可以回家了…… 似乎,死局呢。 于是江苒轻飘飘垂下眸子:“我不知道。” 话一出口,眼眶就湿了。 彼时大好晴天,甚至再过不久就是七夕节了,江苒却有种失恋的错觉。 还未开始就结束。 撑在她身侧的手,颓然滑下。 “好。”陆荣一声极低的轻叹。 而后自嘲地撩唇:“江苒,我们以后别交集了。” 话出口时,似有一根极细的针,扎在心口之上。陆荣转身,一步步朝着廊道尽头走去。 少年背影逆光,竟携一丝难以言喻的颓丧,让人觉得他很难过。 江苒抬手抹了下眼睫:“陆荣。” 第42章 第 42 章 听她在身后唤他名字。 陆荣身形一滞, 驻足,却克制着没有回头。 江苒早就是个成年人了,不可以任性妄为, 不可以不顾后果,需要考虑到的东西也很多。 “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理由是什么。” “但也许, 将来我会知道……” 第一次对陆荣说谎, 事实江苒并非不知道, 而是不可以。 不可以告诉陆荣自己是喜欢上他,才会怕他误会,才会急着想要解释。他们隔着看不见摸不着, 且永远无法跨越的时间和空间, 注定分离。 趁着这份感情尚在萌芽, 一切都还来得及。只要控制,就一定不会沦陷下去,且她不能自私地拉陆荣下水。 是以最快的速度平复自己。 语气轻快地说, “不可以不交集哦, 我们应该继续交集。” 否则怎么攻略他,怎么顺利投喂小妹呢。 得做任务啊。 廊道里再次陷入沉静, 周遭一切声音都似来自远方, 江苒独站在原来的位置,等待陆荣一句答复. 听不到江苒的心声, 自然无法体会她心下矛盾, 也无法得知就在刚才,她单方面掐断了自己的少女情愫。 陆荣只觉得可笑。 不给答案, 不清不楚, 却也不放过他。 还能若无其事说出“我们应该继续交集”这种话,凭什么如此肆无忌惮, 而自己却连说不的余地都没有? 之前看她与薛芮临“纠缠”,陆荣已不再相信江苒。她当真不是原来那个人,还是那晚仅仅酒后胡言,戏耍他罢了?或许她从前也是这般将男人玩弄于鼓掌,才会得来“风流渣女‘的称号。 陆荣越思量,心下越发窒闷难捱,如有什么东西在灼灼燃烧。 半晌终是转了身。 她还在原地,背靠着墙,撞上他视线之时,眸中瞬息亮了起来。张了张口,江苒似想说些什么,却忍下了。 只仰头看他,弯唇,带着点少女独有的娇俏。 陆荣喉结滚动,半晌,情不自禁俯下身来。 “我们都快吃饱啦!哥,你和苒姐姐在做什么……” 薛杳川:“他们似乎即将接吻。” 江苒:“没有!” 陆荣:“没有!” 薛杳川哦了一声:“没有就算了,晚上青楼一事,将军安排了吗?” 廊道里诡异地默了片刻。 “你要去青楼?”少女拧眉,似大受震撼。 “是又如何。”放下撑在她耳后的手,陆荣凝视她眼眸,目色深深沉沉的,“江姑娘有话说?” “当然了!你怎么可以去那种地方?那是污秽之地,是不学好的男人才会去的地方。” “哦。”陆荣起身,别开脸道,“那又如何。” “你不是京中高岭之花,不可攀折的吗。”江苒不自觉跟在他后面,“去那种地方,你不要清白了?” “你是我的谁,江姑娘。”陆荣推开雅室的门,拉开椅子随意坐下,“我去哪里,你管得着?” “……” 薛杳川察觉到陆荣耳根未消的余红,眼神在两人之间打了一圈儿。 却听见少女软软道,“没有想管你,陆荣,我是想说你真要去青楼的话,带我一个呗。” 江苒笑眯眯道,“我也想去。” “………………” 陆荣抬眼,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薛杳川插话道:“女人,你就是那个惊才绝艳的厨子?” “惊才绝艳?这个词我喜欢。” “那今夜,姑娘与我等一道上青楼吧,务必备上你亲手做的饭菜。” 一掷千金之时,有美酒佳肴,不啻为一件风雅之事。薛杳川说罢从袖中掏出一只金元宝:“不用找了,姑娘厨艺不错,我很欣赏你。” 本太子定要提拔你做皇家首席御厨。 后面这句话薛杳川没说,毕竟他现在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平民百姓,万不可暴露身份。 这位面具男子定然非富即贵,要不要矜持一下?可是金子诶,收下的话就可以给姜赫还钱了,且这人这么有诚意—— “谢谢客官打赏,请问去青楼我可以带人吗?” “当然,这是姑娘的自由。” 江苒:“那就谢谢啦。” “客气。” 两人你来我往,似完全忽略了在场还有另一个存在感极强的人。 有椅子被轻踹的声音响起,接着是陆荣的声音,低低的,凛而不悦,“女子踏足青楼,成何体统。” “将军无需多虑。”薛杳川说:“她卖……卖吃食不卖身,问题不大。” 陆荣干脆道:“不行。” “陆侯爷,你是我的谁?”江苒笑眯眯眨眨眼睛,礼尚往来道,“本姑娘去什么样的地方,你管得着?” “……” 原封不动的话,一字不漏还给了他。 “好,很好。” 陆荣给气笑了。 江苒想去青楼的原因有三。 一,陆荣要去逛青楼,她下意识就想去看看他要干嘛,怎么可以去那种地方呢? 二,虽很双标,但江苒对古代青楼实属实好奇,想去见识下引无数文人骚客流连的地方,究竟有多风雅,又有多神秘? 三,作为古代大型娱乐场地,青楼定然客流量大,到处都是好感值,不去白不去 第43章 第 43 章 「苒苒百味」客人散尽之后, 阿肆喜滋滋递来一只钱袋:“三姑娘,这是小郡王派人送来的,说什么包月的饭钱!” 抱膝蜷在软榻上, 少女懒懒“嗯”了一声,似对金银钱财提不起什么兴致。 “包月”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薛芮临接下来还会不停找她麻烦。可这人偏偏是厌恶值目标攻略对象, 江苒没什么多余选择。 “三姑娘不开心吗?咱们最近赚了好多钱啊, 都足够抵食肆开张以来的所有花销了。” “是啊, 赚了好多钱。” 不愁温饱吃穿,有自己的事业,穿越人士里已算幸运了吧? 既然一心惦记着美食任务, 惦记着早些回家, 就不该对这个世界的人横生妄念。 道理都懂。 却到底是第一次对男子心动, 第一次体会到紧张一个人,在意一个人的感觉。 江苒懒懒翻了个身,闭眼, 为那不能萌芽的爱情默哀了片刻。 “报下好感值数据汇总。” ——当前食客好感值累计16.9w, 目标进度33%,请宿主再接再厉。 “报陆荣的数据。” 【目标对象陆荣, 厌恶值-1w, 好感值累计2200。】 最近几天,连姜雪楠的厌恶值都开始龟速下降, 为何只陆荣的数据岿然不动? 正烦得滚来滚去, 榻边的案台上多了一杯奶茶。 江苒回头,来人竟是姜雪楠。 “给你留的。”她语气有些生硬。 “二姐姐这是礼尚往来?”江苒挑了下眉, 还挺意外的, 二话不说坐起来喝了一口。 在姜雪楠微诧的注视下,江苒放下杯子, 拍拍自己身旁空位,笑眯眯向她发出排排坐的邀请。 “谢谢二姐姐惦记我,别不好意思嘛,坐下来聊聊?” 姜雪楠怔然片刻,依言坐下了。 “晚上一起出去玩儿?” “去哪儿?” “青楼吧大概。” 迎着姜雪楠怪异的目光,江苒复又靠回榻上,一双小腿晃在风里,慢悠悠道,“青楼这种地方,或许也没世人想像的那么糟糕,咱们女扮男装吧,去喝喝酒,看看表演什么的,全当消遣了。” 记忆中,原主是曾有过女扮男装逛踏足青楼的经历的,因此姜雪楠要接受这件事也不算太难。 但却闷声道,“不去。” “去嘛去嘛,二姐姐最好啦?” 江苒拉拉她袖口,“晚点陆荣和他的朋友会来接我们,嗯?” 仿佛被什么东西烫到,姜雪楠拧眉抽开自己的手腕,“荒唐。” “是啊,荒唐。” 示好失败,江苒收回自己的手,也不尴尬,“年少不荒唐,老了再可惜吗。” 姜雪楠成日端得一副矜贵自持,说话轻言细语,笑不露齿,走路珠翠不晃,江苒光是看着都累。 原主记忆里,姜雪楠做丫鬟时或许都比现下自在快活。她换了个身份,从泥地踏入云端,人人见了她都得恭恭敬敬唤声“二小姐”,她下巴微扬着,自一派高门贵女之态,身上却似背了一层无形的枷锁. 神秘面具男子只给钱下单,并未告知江苒具体想吃什么。 于是江苒自由发挥,准备了麻辣拌,东坡肉,酥糯排骨,鸽子菌汤,外加冰粉。 那人出手阔绰,但也不能再多了,否则食盒不够装的。 期间还制了薯条、薯片、爆米花,让阿肆摆在食肆门口,路过的小孩儿可免费吃,大人则看情况。衣着体面的正常收钱,穿得寒酸的适当赠予。 阿肆非常开心地接下了工作,自个儿偷偷吃了个爽,以为自家主子不知道。结果江苒听了一下午的好感值播报,烦得直接让系统给小姑娘屏蔽了。 江苒未曾想过这不经意的举动,没持续多久,就给她攒了个“人美心善”的好人口碑,令她日后不仅收获四方赞誉,还登上了‘五陵少年最想求取佳人’榜榜首。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时近傍晚,陆荣与薛杳川一道返回食肆。 江苒正在等最后一道东坡肉。 东坡肉选了最精良的五花肉。为了更好地上色,保持最佳口感,半个时辰前江苒给五花肉炙了皮,放入姜蒜料酒在清水中小火慢煮。 此时火候已成熟,筷子轻轻一扎就能透穿,捞出切成整整齐齐的小方块儿,江苒开始第二道工序。 热锅中放入冰糖和少许清水,翻搅至融合化开,入适量黄酒,至糖色变成浓稠的深褐,起锅备用。 见陆荣返回食肆,阿肆犹如丫鬟见了准姑爷,十分热情地邀人入座,端茶倒水。 陆荣眉宇却不怎么舒展。 派出去的探子效率很高,筛选过白虎门提供的册子,及官府备案过的异旅,一番排查下来,身份存疑者约二十人。 陆荣并不拿人,更想搞清这些‘细作’潜入京郊的意图,期间却觉哪里不对。 ‘细作’们也在按兵不动,他们中的人扮作商人,客旅,贩夫,或街头乞丐,隐于市井之中,似在等待什么时机。 而这些人分散的位置,竟十分诡异地在「苒苒百味」四下形成了“包抄”之势。 能被斥候称为细作,不大可能冲着江苒,但仅仅巧合也足够令人心惊。 想起不久之前江苒还在断崖被人追杀,陆荣不曾犹豫,当即派了一队暗卫蛰伏「苒苒」四周。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颇有些山雨欲来的架势。 这些隐于暗处的异动,寻常人察觉不到,一切与以往没什么不同。 东坡肉第二道工序,料汁。 锅中油热后加入姜片,葱段,八角,香叶等煸香,入清水,作用适量料酒,酱油,大火烧开备用。 最后一步,江苒撤去了青铜锅的鸳鸯格。在锅底铺上一层葱段,一层姜片,将切块的五花肉整齐码好,倒入糖色,料汁,小火慢炖。 期间,江苒取下姜雪楠头上的珠钗,亲手替她挽发,以冠束了高高的马尾,又“逼”着人换了阿肆提前备好的男装。 本还想画上小胡子,姜雪楠抗拒,江苒只得作罢,给她配了把折扇作为道具,自己也作相似打扮。 薛杳川大受震撼,叹为观止。 陆荣则是眯了眯眼,没发表任何意见。 两人视线每每撞上,一触即分。似回到了原点,又似破开了什么无形的东西,各有各的滋味。 约半个时辰后,东坡肉经大火收汁,散发出浓郁的淳香。 肉质色泽鲜亮,如剔透玛瑙,裹覆的汁液浓稠绵密,光是看着就格外诱人。 装盘,纳入食盒。 薛杳川正襟危坐:“我饿了,现在。” 东坡肉吃个鲜,肉质软糯,肥而不腻。不夸张的说,薛杳川第一次战胜不了口舌之欲。 面具之下的双眼微眯,薛杳川陶醉如餍足的猫,一点一点细细咀嚼,评价道:“皮薄肉嫩,味醇汁浓,酥烂而形不碎,香糯而不腻口。” 除了江苒,所有人都不自觉咽了口水。 “将军来上一口?” “不必了。”陆荣嗓音很淡, 薛杳川道:“没事,我本随便问问。” “……表弟既已用过夕食,今夜青楼之行,江姑娘不必再随行。”后半句话,陆荣是看着江苒说的。 突然被表弟的薛杳川:? “怎么就不必了?”少女一身月白,墨色腰封,腰肢不盈一握,举手投足间尽是女儿娇态。 移开视线,陆荣轻飘飘道了一句,“伤风败俗。” 在场几人神色各异常。 女扮男装是个蠢而无效的举动,江苒心知肚明。之所以乔装,一为姜雪楠,二为尽量不被人观摩。以为陆荣会觉得不错,谁知他开口就是一句伤风败俗。 “你去逛青楼就不伤风败俗了吗,凭什么说我?”用词还这样刻薄。 这还是自己认识的陆荣吗? 少年抿唇,神色隐有些不耐。二话不说起身,拽着她就往楼上走。 踢开一间雅室,陆荣反手带上了门 第44章 第 44 章 “青楼那种地方, 污秽之地,这话江姑娘自己说的。” 陆荣轻握她的肩,嗓音隐隐气闷:“所以, 别闹好不好。” 满脑子都是方才那句伤风败俗,江苒脱口道:“凭什么你能去?我就不可以。” 陆荣怔然, 默了片刻才道, “不怕有损名节?” “谁在乎那种东西啊。” 夕阳透窗而入, 在两人肩侧泼下淡淡余晖。被一双黑沉沉的眼眸注视,裹挟,江苒逐渐有些招架不住。她转身要走, 陆荣却手臂一伸, 掌心抵上了门。 “你在意, 是不是?” 少年嗓音沉沉的,一手轻托她下颌,抚上她的脸, 迫使她抬起头来:“怕我在青楼胡来, 所以一定要跟在身边,是也不是?” 心知她并不认识薛杳川, 没理由仅仅为那点所谓“打赏”, 就甘愿委屈自己去她自认污秽的地方。 “去办正事罢了,信我好不好。” “向你保证, 绝不会乱来。” 被他指节划过的每一寸肌肤, 都不受控制地灼烧起来。陆荣每说一句话,声线温柔一分。江苒觉自己好似跌入了什么绮梦, 一不小心就会沉沦下去。 “不过自己想去玩嘛, 才不是因为你,陆荣不要自作多情” “那你脸红什么, 嗯?” 感受到指节下的肌肤越发灼烫,陆荣挽唇笑了,笑里却携了些许迷惘和涩然。 并非第一次了,他完全看不懂她。 “脸红当然是因为男女授受不亲。”莫名的恼羞之下,江苒一下拍开他的手。 视线落在江苒仓惶逃开的背影之上,陆荣拧眉,第一次有种说不出的挫败,及缕缕奇异滋味。 似涩似甜,于心口处一点点蔓延开来,并不多么汹涌,却叫人抓心挠肝. 天夜广场距崇华街大约十五里地,是萧晋临时安排的。 薛杳川没有意见,表示是青楼就行。 关于隐藏身份扮演平民这件事,要说薛杳川不走心吧,他确实穿得挺朴素的,衣上还有补丁,脸上也带着遮容面具。但说他走心吧,这人出手阔绰,车架豪华,一路还有暗卫相随。 所以,陆荣的表弟何许人也? 车内坐了四个人,空间尚宽敞。薛杳川在吃爆米花,吹着自由的风好不惬意。 江苒在跟姜雪楠商量下车之后,看看夜市可有假面售卖,有的话待会儿一人一只,姜雪楠表示赞同。 陆荣手肘撑在车沿上,半瞌眼眸,思绪万千。 心悦他,却死不承认。 便是江苒? 下意识地,陆荣又暂时把江苒和“姜苒”分开了。 她分明在意自己,不放心他流连风月之地,为此不顾名节也要跟在他身边。陆荣面上不显,心却酥软得一塌糊涂。 大彦民风开放,但于多数人来说,女子踏足青楼还是离经叛道,传出去风评不好。虽然“姜三小姐”本身就风评不好,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去。 此番是为陪护太子。江苒扬言不带她的话,她便自己去。 陆荣束手无策。 左右他护着,也没哪个不长眼的敢打她主意。如此,江苒便顺利同行了. 陆荣是个会逛青楼的男人,虽然他说了是什么去办正事,但想着想着,江苒还是少女心碎了一地。 天夜广场,一揽芳华。琼楼绕水池而建,琉璃灯盏交相辉映。还未深入便可闻旖旎乐声,四下帷幕轻曳。 萧晋订的位置在三楼,据说一揽芳华最好的席位。老板娘十分热情,亲自前来迎接陆荣。江苒不由猜想,陆荣是常客来着?莫非他表面看似……背地里早就烂透了? 不至于吧。心下酸了吧唧的,江苒没再继续想下去。不期然在楼道转角处,撞上一个熟人。 姜御之。 爹啊,怎么你也是个烂人 走在最前的陆荣和他那位神秘表弟显然也震惊了,场面一度尴尬。江苒庆幸自己跟姜雪楠都戴着假面,否则这种场合之下父女相见,真的会是一场噩梦。 便宜爹这段时间被皇帝派遣出使邻国,眼下怎会突然出现在西城? 江苒迅速观察四周环境。 他们现在身处三楼廊道的拐角处,视野还算开阔,左边是雕花墙垣和排排整齐的房间,右边是高耸的廊柱和围栏,围栏之下的华台上有青楼女正在蹁跹起舞。 为保险起见,江苒拽着姜雪楠闪进了最近的一间厢房,后隔着门缝暗搓搓地往外看。 “好久不见,相爷别来无恙。” 陆荣神色如常,不卑不亢。倒是姜御之略显慌张,抹了把并不存在的冷汗。 不过到底是一朝之相,姜御之很快便恢复如常,反问陆荣:“陆贤侄怎会在此?” “执行公务罢了,相爷为何在此?” 姜御之轻咳一声,视线又一次扫向陆荣身后,并未见到姜赫,这才稍稍放松下来。 拍陆荣肩膀道:“本相亦是执行公务,既然大家都是执行公务,望贤侄权当你我不曾见过,万不可在赫儿面前提起此事。” 陆荣不置可否:“相爷慢走。” 廊道和厢房隔了一段距离,四下嗡嚷嘈杂,房中还时不时传来床榻被撞得晃动,及女人难以抑制的嘤嘤喘息,江苒听不见陆荣和姜御之说了些什么。 只宽慰姜雪楠道,“放心啦,咱俩不是躲了吗,还戴着面具,爹爹不会认出我们的,至于那什么你也别往心里去,男人嘛,逛青楼挺寻常的。”说着,江苒伸手握了下姜雪楠冰冷的指节:“好了,我们先出再——” 话未完,身后响起一道娇滴滴的,略带沙哑和惊诧的女子声音:“好大的胆子,你们是何人,竟敢在我柳无暇的房间里鬼鬼祟祟!” 似之前的床战太过激烈,自称柳无暇女子这会才发现自己房中有人。 江苒还算镇定,清了清嗓子,“抱歉抱歉纯属意外!打扰了,这就离开,你们继续!” 绰绰灯影下,原本懒散支着一条腿的男人,不知为何周身一僵,忽地伸手,一把拽开了挡在床前的灿灿帷帐。 江苒:“……” 男人亵衣半敞,胸前和腹部的肌理明明灭灭,晃眼可见其沟壑多么诱人,且他浑身上下散发的餍足气息,显然才刚在先前的云雨之中畅快发泄过。 薛芮临。 果然西城还是太小了。 又是爹又是前男友的,江苒一时怪无语。姜雪楠则注意到,撩开帷帐的一瞬,薛芮临的神色是慌张的。 见门口蹲的只是两名戴着假面的男子,他这才眉宇舒展,稍稍放松下来。 薛芮临以为自己幻听了,妖艳贱货到底是女人,怎可能出现在青楼? 这边江苒起身,一手拉着姜雪楠,一手推开雕花门扇。 陆荣也刚好来到厢房门口。 先前撞见姜御之,他余光瞥见江苒小兔子似的,随便找了个房间就带人蹿进去了。 作为子女,撞见父母在外乱来的感受陆荣再清楚不过。因此下意识留意江苒的状态,发现少女并无任何情绪波动,稍放下心来,温声道:“这里的房间不宜乱闯。” 先前听了好一阵女人的娇喘,江苒当然明白这话什么意思。 “你这么懂,莫非经常来这种地方?” 男人果真都不是好东西。原主爹不是好东西,薛芮临不是好东西,就连陆荣也 见她拧眉,陆荣唇角却微不可察撩了一下,“不高兴了?” “嗐,谁在乎啊。”江苒耸耸肩,拉着姜雪楠就从陆荣身侧绕过去,走了两步发现食盒没带,又返回去提。 期间隔着半敞的雕花木门,陆荣和薛芮临一瞬对上了视线。 讶异之后,两人齐刷刷看向江苒。 与此同时,面具男子朝薛芮临喊了一声:“表哥。” 江苒一下有点凌乱 第45章 第 45 章 陆荣的表弟为什么会喊薛芮临表哥?薛芮临是郡王, 那么郡王的表弟会是什么身份? 怪不得出手那么阔绰,怪不得车架那么豪华,江苒悟了。神秘表弟一定也是身份尊贵的皇亲国戚。可这位皇亲国戚, 他又为什么穿得那样普通,甚至寒碜? 且他既是陆荣的表弟, 又是薛芮临的表弟, 那陆荣和薛芮临又是什么关系? 太乱了, 摸不着头脑。 江苒最终得出结论:与我无瓜。 于是少女自顾提着食盒,拉着姜雪楠退到一边。 看看陆荣,又看薛芮临, 心说你俩看我干嘛?都是坏男人。 … 视线撞上薛芮临, 陆荣心下闪过一个念头: 江苒执意要来青楼, 真是放心不下自己,还是刚好与薛芮临有约? 就算都是巧合,也巧合得令人不爽。 彼时初尝情爱滋味, 陆荣无师自通, 懂了什么叫做占有欲。它会渐渐灼烧人的理智,将人一定程度地变得自私, 狭隘, 多疑,以致于失去自我。 薛芮临看到陆荣时, 则意识到自己方才没有幻听。再看那戴着面具的“白衣男子”提起门边食盒, 心下当即有了数。 慌是真的慌。 但事已至此,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你有病吧陆潇白, 带她来这种地方, 这是她该来的地方?!”薛芮临口中的“她”,指的当然是江苒。 “你是她的谁, 在以何立场说话?” 陆荣狭眸,声线淡而冷冰冰的:“还是郡王惯爱多管闲事。” 见气氛不对。 江苒轻轻拉了下陆荣袖口:“我饿了,我们去找老板娘给热热饭菜吧。” 陆荣侧眸看她,话却是对薛芮临说的:“江姑娘无意打扰郡王雅兴,见原了。” 杵在门内,薛芮临残废一样张着双臂,任由柳无暇给他穿上外袍:“侯爷哪儿的话,她便是拆了本王的府邸,本王也不会怪她,遑论这等小事。” 言罢他手臂一伸,竟是要去揭江苒的假面。 陆荣当即抬手一挡。 被那暗生的力道所冲击,薛芮临猝不及防后退两步。 “陆某手滑,抱歉了。” 附身提过江苒手中的食盒,陆荣不再逗留。 薛杳川走在最后,“表哥有点虚?多锻炼身体啊。” “太……表弟!”薛芮临咬牙,强颜欢笑地摆起了兄长架子:“年轻轻轻的别跟人学坏了。” 待一行几人走远。 薛芮临靠在门边揉了揉太阳穴:“出门没看黄历,操。” “刚才那戴着假面的小公子,郡王的故人吧?”柳无暇柔滑的水蛇一般黏在薛芮临身上,不满道,“什么叫她拆了您的府邸,您也不会怪她?莫不是郡王从前的——” 一把将人从身上扯开,薛芮临烦道:“死一边儿去。”. 身处古代青楼,江苒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一样,一路心潮澎湃,东张西望。 姜雪楠则有些局促,任由江苒拉着她的手。 从小到大,她从未与任何人如此亲近。 手拉手,指节的温度互相交融,对于姜雪楠来说是种绝对陌生又微妙的体验,她不知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一路无话。 几人很快被带到了传说中最好的席位。 老板娘是个中年女人,一身风尘,满面油光,眼神不时在陆荣身上流连,“几位公子来得正巧,今夜我这楼里正好要竞选新一任花魁娘子呢。” 薛杳川:“很好,我要一掷千金。” 风月场辗转多年,一眼可辨达官显贵,光看这几人气质便知是出得起价的,老板娘顿时更热情了。 “姐姐这里有厨房吧?” 这声“姐姐”清甜娇俏,给老板娘叫得浑身舒坦。 “有的有的,小公子有何吩咐,尽管说来!” 江苒把陆荣面前的食盒推给女人:“帮我把里面的饭菜热一下。” 想想又道:“算了,我跟你一起去。” “好嘞!小公子请随我来。” 离开之前,江苒轻轻拍了下姜雪楠的肩,示意她在这儿等着。 陆荣视线掠过华台周围的人流,精准捕捉到混在其中的暗卫身影,道:“表弟先坐着,哥去去就来。” 薛杳川:“去吧,我很独立。” 察觉陆荣跟来自己身后,江苒抬眼看他:“不去看表演吗,不怕错过了花魁竞选?” 少年抱臂,轻啧了一声:“不感兴趣。” “那你究竟来青楼做什么的?” “想必江姑娘已近猜到了。”陆荣侧眸看她,唇边噙了点儿笑:“眼下可放心了?” 江苒确实已经猜到了。 陆荣本身位高权重,却对那位“表弟”颇为恭敬,加上那位表弟唤薛芮临表哥,江苒猜了七七八八。 而陆荣此番,可能只是个随行和陪驾。 “什么放不放心的,人家都说过了,是来做生意的嘛。”江苒语气不自觉轻快起来。 两人肩并肩走着,人多的地方,陆荣下意识伸手护她。 嘴上不怎么正经地“哦”了一声:做生意?可否需要在下为江姑娘一掷千金。” “……” 分明挺轻佻的话,从陆荣嘴里说出来,嗓音低磁性感,并不让人觉得反感,反而携了丝丝难以言说的撩拨滋味。 自己好歹灵魂比陆荣大一点,到底被一个弟弟给调戏了,江苒不服。 当即调戏回去:“以陆侯爷的风华,怎么也该是本小姐为你一掷千金吧。” “此话当真?” “所以侯爷有什么才艺吗。”江苒挑了下眉:“该不是只有姿色拿的出手?” 耳边一声轻笑,带着隐隐的促狭,如清风过耳。 两人很快到了目的地。 厨房地处一揽芳华稍远的后院,厨子和下人正忙得热火朝天,毕竟青楼的客人也是要吃饭喝酒的。 江苒食盒里装的是下午做好的麻辣拌,酥糯排骨,鸽子菌汤,东坡肉。 老板娘将二人带到一间小厨房,本要直接离开的,但招呼杂役时逗留了片刻,一不小心闻到麻辣拌的香味,顿时走不动路了。 这也是江苒的目的。 亲自来,一怕食物被不怀好意之人动什么手脚,二担心青楼的人万一经不住馋偷吃的话,那就不干净了。 江苒的套路和从前一样,以香诱人,勾的就是青楼老板娘。 “麻辣拌,我自己做的,第一次来玩,怕吃不惯这里的饭菜,就自己带了些。” “柳老板不嫌弃的话,尝尝看?” 这种仿佛施舍人的举动,本身极不礼貌。然“小公子”轻声细语,脸上还笑眯眯的,柳老板下意识就接住了。 【当前食客好感值+68】 吃到江苒在系统兑换的食材,柳老板都舍不得吞,含糊着说:“小公子定是一位不得了的厨子,这味道,这口感……” 完全不知该如何夸赞。 厨艺也是一门技艺,多的是外行人不懂的门道,所以柳老板并不好奇江苒用的什么食材,又或如何做出来的,只两眼放光地频频点头。 “我家开食肆的,就在西城崇华路,离这儿不远呢。” 柳老板似想到什么:“该不是那传说中的「苒苒百味」?” 江苒挑了下眉。 “嗨哟!”老板娘当即激动道:“最近时常听人提起,说西城来了位不得了的厨娘,做的东西吃了能让人欲罢不能!早就想来解解馋了,可惜一直腾不出时间。” “无妨,来日方长嘛。”江苒话锋一转,“不过老板娘实在抽不开身,改日我叫人给您送些佐料过来吧,您自己动手做,也能做出同样滋味呢。” “还有这等好事?” “试试便知咯。”江苒已经在打一揽芳华的主意了。倒不是图财,就图个量和好感值。 “那就谢过小公子了,荣幸之至!” 鸽子菌汤和东坡肉还没有热好,柳老板招呼杂役帮忙,便先离开了。 陆荣靠在一旁的廊檐下,八角灯在他的发丝和肩头落下淡淡光影,与窗外夜色自成一景。 “江姑娘做得一手好生意。” 心情愉快,江苒说话的语气也比之前更加轻快,“会夸就多夸两句嘛。” 少年撩唇,“不害臊。” 江苒从食盒取出一只木碟,转身递给他:“待会用饭的话可能挺多人围观,不如你先在这儿吃上一点?” 喧囔的环境下,要听清目标对象的心声比较困难,江苒索性先投喂陆荣。 不知她心里打的什么主意,陆荣只觉自己又一次被特殊对待了。 窗外风吹竹林,少年眸色很深,似有什么不具体的东西在他眼底滋生暗火。 “礼尚往来,江姑娘。” 江苒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陆荣已摘下她的假面,之后夹起一块酥软东坡肉,附身递至她的唇边。 喂……喂饭嘛这是? 江苒下意识张了嘴。 望着陆荣的那双窥不见底色的眼睛,江苒忍不住了,再一次发出灵魂拷问:“陆荣,你真的不讨厌我吗?” 少年眉宇轻拧。 不久之前,她问过同样的问题。 “在下何故讨厌江姑娘。” 以指腹轻轻拭她唇边一点糖色,陆荣嗓音几不可闻:“怎么舍得讨厌。” 后半句话极轻,江苒没能听见。 却被陆荣的动作惹红了脸。 少年指腹干燥,触上柔软的唇瓣,轻轻摩挲,那若有似无的触感令彼此皆是呼吸一滞。 江苒好容易稳住了自己,若无其事地转身,装盘食物,得带四双筷子…… 期间。 一双骨节明晰的手从脑后伸了过来,耳边吐息温热,“家中外祖母来访京了,不知届时可否有幸,邀江姑娘到家中小坐?” 言罢,陆荣的指节轻轻覆下,重新为她戴上假面。 “阿娘说外祖母胃口不好,所以——” 江苒隐隐松了口气:“知道啦,我一定到。”. 返回一揽芳华的路上,江苒忍不住思考起了一个问题。 陆荣是不是也有点喜欢我? 错觉吧。 注定要分离的爱情,必须扼杀在摇篮里!男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不是,是刷任务的速度。 几条廊道之后,江苒堪堪调整好心绪。 不想没走几步,撞上一群花花公子调戏女人。 以为被调戏的是青楼女,江苒原本准备绕开就是了,余光却瞥见那群人脚下已被踩得稀巴烂的羽毛假面。 这是她买给姜雪楠的假面。 于是江苒二话不说冲了上去 第46章 第 46 章 姜雪楠遇上的是几个醉酒的纨绔。 本来只是下楼方便一下, 不想返回途中被这几人撞掉了假面。纨绔们见她唇红齿白,眉眼如画,当即瞧出她是扮了男装的女儿身。 接下来就是江苒看到的了。 他们把姜雪楠堵在墙角, 拉扯间拽下了她的发带,以致此刻的姜雪楠披头散发, 形容狼狈。 “不在闺中待着, 学男人逛什么青楼?遇上既是缘, 陪小爷几个玩玩儿呗?” “这梨花带雨的,不是还没欺负你,哭什么?” 嘴上下流不说, 还有人在姜雪楠屁股上摸了一把。 姜雪楠身边没有丫鬟, 没有护卫, 置身青楼,也不好意思囔囔自己是什么相府千金,只得挣扎求救。 然四下喧闹, 路过的人大都以为这是男人们在跟青楼女子调情呢。 若非瞥见地上碎裂的假面, 江苒怕是也会直接绕过去。心道大意了,或许不该带姜雪楠来这种地方, 她手无缚鸡之力, 柔柔弱弱的,不像原主这具身体好歹会点三脚猫功夫。 冲过去后, 江苒抬腿就是一脚, 直给就近的一人踹翻在地。 “大庭广众之下调戏良家女子,你们这群不要脸的癞蛤蟆还有没有王法了?!” 气势汹汹地扒开人群, 江苒第一时间给姜雪楠护在身后:“二姐姐没事吧?别害怕, 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 姜雪楠没说话,只眼泪掉得更凶了。 她心中又怨又气又羞愤。怨江苒带她来这种鬼地方受辱, 气那群狗男人竟敢对她不敬,又羞愤自己没有自保能力。 但到底江苒来了,她大大松了口气。 被踹翻在地的是名绯袍男子,原本在摸姜雪楠的屁股,忽被人踹了个狗吃屎,爬起来就炸了:“他妈的逛青楼也叫良家女子,呸!你又是哪来的臭婊 | 子,敢踹你老子?兄弟们给我——” 话未完,那男子忽又被踹了一脚。 这一脚可比江苒刚才的力道大多了。 绯袍男当即被踹得飞了起来,滚出老远一段距离,砸在附近的花丛里嗷嗷鬼叫。 在场的几名男子目瞪口呆,瞬间酒都醒了一半。 他们大都是西城本地的富家公子,来一揽芳华无非图个消遣,要论动手的话……几人暗暗打量“肇事者”陆荣。 此人龙章凤姿,身手矫捷,只负手站在那里,便给人一种无形的睥睨和压迫之感。 期间还一群人不知从哪冒出,个个身如鬼魅,眼带杀意,而那“肇事者”只是微一摆手,一群人便又悄无声息隐下了。 纨绔们心下大骇,面面相觑。 ——大概,可能,不仅打不过,还绝对惹不起。 于是几人甚至没管花丛中嗷嗷鬼叫的绯袍男子,霎时作鸟兽散。 绯袍男子醉得神志不清,还在破口大骂:“他妈的又是哪个不长眼的孙子敢踹老子,也不去西城打听打听,敢惹你恭家小爷,你们一个二个的摊上——” 话未完,便被神出鬼没的暗卫拖着扔出了一揽芳华。 短暂的混乱很快平息下来,江苒伸手给姜雪楠擦眼泪,动作很轻,擦干净后抱住她。 “没事了二姐姐,只是意外,我保证这里没有人能伤害你……” 少女轻轻拍她的背,仿佛在哄小孩子。 姜雪楠手足无措。 一是对刚刚发生的事情心有余悸,二来……自幼年开始,有记忆以来,从未有人如此温柔地哄过她,安慰过她。 喉间涩意梗得人鼻酸,姜雪楠的眼泪又一次大滴落下。 姜苒真的变了,陌生,温暖,令她再也琢磨不透。 这真是从前那个与自己针尖对麦芒的假千金么? 四下很快围了些人,男男女女,纷纷露出或鄙视或嘲笑的神情来:“竟是女子啊,女子怎么能来这种地方?” “走错地儿了吧,咱这可没有男倌呀。” “女子逛青楼违法吗?大彦哪条律法规定了女子不能逛青楼?!”江苒反驳的同时,不忘伸手摘下自己的假面,扣在姜雪楠脸上。 又捡起地上的发带,给她随意绑了下散乱的墨发。 随即面朝吃瓜群众,理直气壮说:“本姑娘也是女子啊,花钱找乐子怎么了?不服就憋着,再敢搁这儿嚼舌根,待会儿点你们一个二个轮番伺候!” 少女手中折扇一展,动作潇洒流畅。 这一番下来,竟还真有青楼女一下红了脸。 陆荣:“……” 陆荣再一次意识到,自己并不了解江苒。 她时而甜美娇俏,似勾人的小妖精,比如那夜酒后在他怀里造作;时而温柔体贴,似寻常人家的贤惠小娘子,比如贴心投喂小妹时;时而又离经叛道,比如眼下。 世人的规则束缚,礼义廉耻,在她那里好似都不重要。她厚颜无耻,也无所畏惧。 一如夏日暗香的茉莉,又仿佛热烈鲜活的刺玫花. 回去原来的席位,江苒迫不及待想要投喂姜雪楠,不知自己刚刚一番英勇表现,有没有一点作用,哪怕一丢丢呢? “二姐姐暖暖胃。”第一时间,江苒给她盛了碗鸽子菌汤。 没一会儿。 【目标对象姜雪楠,厌恶值下降200,当前待消除厌恶值共计1.9w】???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姜雪楠原本的厌恶值共计5w,最近就算下降,每次下降的数据也就0.1这种。 中间的3w多哪儿去了?! 一个简单的“英雄救美”,竟能消除姜雪楠十几年积累的恨意?江苒直觉哪里不对,但一时又说不上来。 问系统,系统道不出个所以然,只在脑海中吱哇乱叫恭喜江苒。 江苒好艰难忍下了心中狂喜,疯狂给姜雪楠夹菜,一口一个甜甜的二姐姐。 然而姜雪楠却心不在焉,似还未从先前的事件中缓过神来,又似沉浸在自我世界里,忧虑着什么旁人无从窥探的心事。 江苒并不知道,姜雪楠午后曾给她的那杯奶茶,便是厌恶值猛降的背后原因。 那杯奶茶被投放过大量慢性毒物。 起初中毒之人不会有任何异样,但随着时间流逝,身体会出现各种症状,最多一年,就算神仙在世也无力回天。 江苒不知道。 所以短暂的困惑之后,她更多的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激动. 心情大好,江苒恨不得真点一批青楼女子来给自己唱歌跳舞。不过她还没开始造作,那位神秘表弟倒是让她开了眼界。 薛杳川的一掷千金,是真的字面意义上的一掷千金。 他用一颗价值不菲的夜明珠,成功买下一揽芳华新一任花魁娘子的初夜。 然后他让那娇滴滴的花魁娘子,给他现写一篇文章,题目叫做「大彦太子殿下青楼纪事」。 要求花魁写好之后投稿给京都话本时报。 花魁娘子:“………………” 这玩儿就是敢写,也得有才华啊。 花魁娘子憋得眼眶通红也写不出文章来,而那神秘金主却在悠哉悠哉地享用美食,香飘四溢,惹得附近的宾客们垂涎三尺。 柳老板见状心中大喜,很快找江苒下了一批佐料单子。 宾客们被那食物香味儿勾得口水直流,但也只是远远观望,总不可能跑过去围观别人用饭吧。 宾客们做不出这种事,但有个人做得出来,且青楼老板娘都没敢拦他。 薛杳川看清来人后:“表哥请坐。” 柳老板松了口气,心道还好两方都是熟人,否则她是谁也得罪不起。 江苒还在给姜雪楠夹菜,甫一见着薛芮临来了,脱口道:“你怎么来了?” “闲来无事,给旧情人添个赌。”薛芮临非常自来熟,拉了椅子流里流气地坐下。 陆荣没什么表情,倒是薛杳川恍然大悟,看着江苒道:“莫非姑娘便是大名鼎鼎的相府千金?失敬失敬。” 由于关注过京都话本时报,薛杳川也知小郡王跟相府千金有过一段。不过后来相府千金移情别恋,恋上了—— 薛杳川扫了眼身旁的陆荣,莫名觉得自己应该坐远点儿,于是端着碗去监视花魁娘子写文章了。 陆荣知道自己吃江苒的食物会产幻,为了太子和江苒的安全,他先前在小厨房时说自己不饿,眼下也没有动筷。 薛芮临却是直接抽走江苒手中的筷子,毫不客气地开始干饭。 自那盘咸得发苦的麻辣三丝之后,让小厮重新顺了菜,薛芮临才知江苒做的饭菜有多好吃。 他顺带脑补了妖艳贱货被姜家扫地出门后,为图生计日夜苦研厨艺,然后发现自己是个天才。 姜雪楠小声:“小郡王,那是三妹妹筷子。” 薛芮临哦了一声:“那又怎样。” 江苒本要发作,但听系统播报【当前目标对象薛芮临,厌恶值持续下降,数据为……】 及薛芮临内心的吐槽声:【操,真好吃。】 江苒不由得态度缓和下来。 薛芮临乱七八糟吐槽一通,甫一张口,问了一个令江苒瞠目结舌的问题。 “你跟陆潇白什么关系?” 第47章 第 47 章 这话题转移得突兀, 一听就是故意的。 江苒和陆荣下意识看了彼此一眼,两人皆眸光闪烁,如恋爱中青涩又羞赧的少年少女, 视线一触即分。 陆荣本想代江苒回答,但到底没有开口。 他更想听听江苒自己怎么说, 心下不禁期待, 又隐隐紧张。 “我跟陆荣什么关系, 跟你有什么关系?” 多管闲事。 薛芮临喝了口汤,不紧不慢地煽风点火:“什么叫跟我有什么关系?你要真追不上陆潇白,不如重回本王怀抱。你现下是个落魄假千金, 但本王不是那趋利避害之人, 不嫌弃你, 郡王妃考虑一下?” 陆荣神色当即冷了几分。 连姜雪楠都察觉气氛骤变。 她一面心生嫉妒,想不通姜苒这种人到底哪里值得小郡王惦记至今,一面也乐得冷眼看戏。 薛芮临确实来找茬的, 他这一番话直接将在场的三人都带上了。 江苒无论怎么回答, 大概率都会违背初衷,并至少可能会得罪一个。 江苒能确定的只有两件事。 第一:她要回家。 第二:不可以在这个世界与陆荣发生情感纠葛。同时也不要太过得罪薛芮临, 两人都是目标攻略对象。 “承蒙小郡王不嫌弃, 可我对王妃不感兴趣呀。 顿了顿:“这辈子不打算嫁人,也不会爱上任何人。” 第一句拒绝薛芮临, 第二句则打碎了自己与陆荣的可能性。 江苒知道自己拧巴。 既想早点完成任务, 早点回家,又不想违背心意去欺骗陆荣。给他希望也给自己希望, 最终生生分离, 江苒觉得这样对双方都是残忍。 得到之后再失去,跟从未拥有, 江苒不知道哪个更遗憾。她没有经验,全凭从小到大养成的理性思维在支撑。 喜欢陆荣这件事,本身就不在她的预料之中。江苒也不太想利用薛芮临对原主的感情。 事实却是,人有时是无法真正“清白”的。 用着原主的身体,客观上江苒早就继承了原主的各种社会关系,人情羁绊。 脑海中转过万千心绪。 有筷子掉落在地的声音,陆荣没有弯腰去捡。 薛芮临则是怀疑自己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连置身事外的姜雪楠都感到困惑。 江苒支着下巴重复道:“我这辈子不打算嫁人,也不会爱上任何人。” 少女语气轻飘飘的,态度却异常坚定,一点不像开玩笑。 自古以来,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江苒当真存有这般怪异心思,世俗又哪能容她,姜家又怎会真由着她一辈子不嫁人? 华台上一曲舞毕,有夜风穿堂而过。 陆荣喉结动了动,嗓音微涩:“此话当真?” 江苒已做过一轮心理准备,道:“当真的,不会嫁人,也不会爱上任何人。” “包括,我?” 这三个字,陆荣说得格外艰涩。 薛芮临当即抬眸,姜雪楠也觉不可思议,连听墙角的薛杳川都悄悄竖起了耳朵。 陆荣谁啊,出了名的矜傲自持,不可翻折,曾令京中无数贵女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这样一个人,竟会问出如此狼狈的三个字。 江苒盯着桌上的饭菜,不动声色吸了口气,“包括你的,陆荣。” “但我们会是很好的朋友,对吗。” 灯火葳蕤,金属酒具散发着淡淡冷光。陆荣目色深杳,凝视她片刻,笑了。 “朋友。” 他口中摩挲这两个字,“江姑娘对所有朋友都如此殷切?” “倒也不是。”少女垂眸,默了片刻才又找回自己的声音:“你曾经两次救过我,陆荣。” “若是报答救命之恩。”少年轻笑一声,“不必了。” 悬腕,执案上一盏酒,许是喝得太急,酒液顺着陆荣的唇角一路往下,滑过起伏的喉结。 那眼神灼得江苒心口生疼。 他仿佛为自己立誓一般:“就算往后,江姑娘情不自禁,再次心悦陆某。” “陆某也会像一年前一样,毫不犹豫拒绝你。” “是吗,那样再好不过。”江苒弯唇,嗓音闷闷的。 姜雪楠更困惑了。 “姜苒”曾经为得到陆荣,不顾廉耻,给他下药,色诱,死缠烂打,多难看的事情都做过。 如今陆荣心里有她,她却似完全变了个人。 薛芮临难得的安静了一会儿。 几人各怀心事,谁也看不懂谁. ——宿主的言行不符合契约规则,对任务进展百害无一利。 ——建议宿主顺势而为,利用目标对象对您产生的感情,与目标对象们陷入热恋,以便更好地完成攻略。 ——真心?情感?本系统穿行于大千世界,这俩玩意儿最不值钱。 ——不错,比起单纯的投喂美食,攻心效率更高,事半功倍。 ——宿主实在无需自扰,初恋是什么,好吃吗。 ——避免翻车的方法?建议宿主先与其中一位陷入热恋,待厌恶值下降为零,再与另一位展开。数据只降不升,不会反弹。 江苒伏在案几上喝酒,喝的是神秘表弟点的最好最贵的琼露。 做一次渣女又怎样。 反正原主本身就是个渣女…… 可良知告诉江苒,玩弄人的感情可耻,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一定可以两全其美。 这样的执念中,江苒在青楼度过了浑浑噩噩的一晚上。 初秋的子夜没有迷雾,月光如水,夜影安澜。萧晋依照陆荣的吩咐,将微醺的江苒和姜雪楠二人安全送回去,又着人手安顿好太子薛杳川。 “将军回营地还是?” “今夜太子的安全交由你负责。”留下这句话,陆荣的身影湮于夜色之中。 崇华路后街,章玖台。 居高临下,能将「苒苒」整座院子尽收眼底。 暗卫们蛰伏各处,轮番值夜,一方面盯着驻于各处的“细作”,一方面遵循但有风吹草动,务必护「苒苒」周全的指令。 但陆荣亲自来了。 她所在的房间,烛火从燃烧到熄灭。他的视线未曾离开,少年人眼底翻涌过不为人知的狂澜,静默忍耐,至所有情愫熄灭下来。 一夜秋风,陆荣未曾合眼。 天微亮时,崇华路走街串巷的叫卖声,陆荣才只身一人回了营地。十九年来,那是他走过的最长一段路。 待朝阳刺破云层,曙光泼洒下来。 一位玄服男子在「苒苒百味」门前勒马,拍响了食肆的门 第48章 第 48 章 “三姑娘, 世子爷来了!” 迷迷糊糊应了一声,江苒在床上躺着没动,倒是睡在她隔壁的姜雪楠当即翻身坐起。 两名婆子和三个护卫急慌慌地拾掇着找事做。从前在相府, 他们每日卯时就得开始干活,如今跟着三姑娘, 三姑娘爱睡懒觉, 对他们要求不高, 于是大家都被养懒了。 不仅如此,嘴也养刁了。 姜赫许久未来,发现从前寡淡的院落, 如今已大变了样。后院多了藤椅藤桌, 书案, 秋千架子,花圃,各种绿植, 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阿肆恭恭敬敬将人带去厅堂。 “世……哥, 你来了。” 姜赫回头,见姜雪楠站在不远处的廊道下, 嗯了一声, “姜苒呢?” “三妹妹还未起,雪楠去叫她?” 姜赫点点头, 径直入了厅堂。 对于姜雪楠, 姜赫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疏离. 昨夜睡得极不安稳,江苒做了许多梦。 先是梦见自己丢失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又并不具体, 在梦里急得满头大汗。 后半夜又梦见自己从在医院醒来,发现守着她的爸妈容颜已老, 满面沟壑。 江苒直接生生惊醒。 “我回家以后,是回到我当初穿越的那个时间,还是我在这里度过多久,家里人就会等我多久?还是现实世界的时间走得更快?” 系统没有立即答复。 好半晌才说:【现实世界的时间也会流逝,但会比宿主这里慢很多。】 “比如?” 【宿主这里一个月,现实世界过去一天。】 大大松了口气,江苒这才又继续睡过去。眼下不到辰时,阿肆便在院中囔囔姜赫来了。 姜赫来西城为三件事。 一是府上最近收到租户来信,说要退租他在西城的铺子,这种小事本该由管家徐叔处理,但江苒人在西城,姜赫便亲自来了。 二是姜尤氏染上风寒,卧病在床。两姐妹却都在西城,家中无人尽孝,姜赫还担心两姐妹私下共处会出什么乱子。 三是老太太最近跟程国公府的夫人走得极近,在给他这两妹妹寻摸婚事,交代姜赫尽快把姜雪楠带回去. 作为「苒苒百味」如今的掌勺,邓有才也刚过辰时人就到了。 见姜赫跟江苒,及最近新来的姜雪楠坐在一起共用朝食,险些惊掉了眼珠子。 他那铺子的东家,可是当朝相爷之子。所以听到江苒喊“哥”时,邓有才沉默了。 他原本还想着偷师学艺,想着哪天整垮「苒苒百味」,现下才知惊险。再回想起江苒初来乍到时,他跟小娘子吵嘴时囔囔的“知道我这铺子的东家是谁么?出去打听打听,怕说出来吓死你,搁这儿跟我撒野呢”。 脸疼。 邓有才安静如鸡,规规矩矩在厨房做工,只觉往事不堪回首,脚指头都快扣出整条崇华街了。 且他心下十分忐忑,怕江苒会为难他。 结果小娘子只道:“我得离开西城几天,麻烦等老板代为管理食肆琐碎。” 又交代阿肆和高孟,让他们每天照常营业就是。 昨晚才接下一揽芳华的订单,手头还有许多事情要做。江苒花了一上午时间跟系统兑现食材,佐料,鼓捣一些瓶瓶罐罐。写好名称,分好类别,告诉邓有才哪些佐料是每道菜都能用的,哪些是看情况用的。 又将一揽芳华要的佐料入罐封好,附上使用说明交给阿肆。 “记住了,每天须得有人去营地给贾四隅送饭,这事儿可以让高孟去安排。另外小郡王来食肆的话,无论他有什么要求,大家尽量满足。” 顿了顿:“如果陆小妹来了,她爱吃爆米花,玉兰饼,番茄汁拌饭,和一切甜食。但她没有自控能力,不许她吃太多撑坏肚子……” 徐叔的马车到了。 姜雪楠带了江苒送给她的话本子,偷偷藏在自己袖中,和姜赫一起在楼下等江苒,两人相顾无话。 江苒什么也没带,除开张那天陆霜霜送给她的那枚指环。 指环是陆荣送的,虽然小娃娃后来说那是她自己要送给苒姐姐的,但江苒心里明镜似的。 昨晚和陆荣“决裂”了。 两人从今往后最多只是朋友。 而今这枚指环,成了唯一念想,像无法开始的爱情,只能藏在不为人知的暗处. 返回相府已是午后。 时隔将近两月,再回到这里,一切都没什么变化。只是秋天到了,院中花木不再如往日青翠。 “姜三小姐”曾经离家离得突然,如今回也回得仓促,直奔老太太院中去了。 初秋降温,姜尤氏不慎感染风寒,眼下正被房中的嬷嬷伺候着喝药,甫一见着江苒,当即跨下脸来来。 刻薄道:“你这不肖子孙,还知道回来,怎么没在外头——” “祖母,孙女想您了。” 姜尤氏话未说完,江苒就偎在了榻边。 她能感觉得到老太太想念“姜苒”了,因她刚进屋时,姜尤氏面上分明是有喜色的。 老太太对姜苒的感情很复杂,她从小长在膝下,却是自母亲离世之后,性子越来越歪,到后来已经掰不过来了。 老太太讨厌姜苒,无非厌她性子跋扈,尽做一些有违高门闺秀风范之事。譬如女扮男装上青楼,勾搭世家子,被拒婚后死缠烂打,让相府丢尽颜面等等。 加上后来闹出真假千金一事,老太太觉亏欠姜雪楠,便凡事对姜雪楠多有偏爱,对姜苒则时常打压。不过老太太到底没忍心将她扫地出门,最多也就是吓吓她,罚她去做家生子,让她意识到自己拥有的一切来之不易。 没曾想这不肖子孙竟离家出走了。 当初江苒突然离府,老太太气得几顿吃不下饭,若非姜赫阻止,姜尤氏定是要派人给江苒逮回来。 如今不肖子孙又不声不响地回来了,也不知在外头受苦没有。 姜尤氏有心置气:“想我了,倒会油嘴滑舌诓骗人,你这些酸牙倒舌的话我老婆子可不爱听!” “还生孙女的气呢?” 江苒从郑嬷嬷手里夺过药碗,“哥说您病了,人在病中要开心才好得快,孙女伺候您吧。” 老太太抬眼打量她,神色虽未缓和,却是张了嘴。 “是不是很苦?”少女起身:“二姐姐你来喂吧,我去给祖母弄些蜜糖来。” 待江苒出去了,姜尤氏即刻道:“她当真在西城开了食肆?” 瞧出老太太别扭的关切,姜雪楠默了片刻,一五一十的都讲了。 “女儿家在市井抛头露面,不成体统。”姜尤氏倒回榻上,半晌才又说:“你们姐妹年纪都不小了,我这身子骨大不如前,指不定哪天就要两腿一登,该是时候该给你们挑着门当户对的人家,风风光光嫁出去。” 江苒回来时端了一碗糯米甜粥,碟子里放了蜜糖,以及在系统那里兑换的糖果。 当即给姜尤氏表态道:“孙女还小,不想这么快就嫁人。” 没有直接说这辈子都不嫁人,是考虑到尽量不惹老太太生气。 “哪里还小了?寻常女子年及十六,多已嫁作人妇,也就咱们姜家家世显赫,你俩还能有得挑选。” 老太太看她片刻,放缓了语气:“苒丫头,你老实跟我说,是不是还惦记着定英侯?” 江苒微一怔然:“孙女没有。” 一声叹息,老太太缓缓道:“候府与姜家世交,但陆荣那孩子丝毫不予我姜家面子……罢了,你能断了那心思最好。” “程国公府的嫡长孙程夙渊倒是不错,我与你们姨娘商量过了,那孩子年刚及冠,人品端正,一表人才,与我姜家也算门当户对,你们姐妹无论谁嫁过去,这门亲事都是体面的。” “孙女身份卑微,祖母就不用考虑我了!” 江苒反应太大,姜尤氏皱眉看她半晌,欲言又止。最终转向姜雪楠道:“雪楠,你待如何?” 江苒也看她。 知晓她的秘密,世事却多不遂人愿,江苒心下不由叹了口气。 姜雪楠道:“回祖母,雪楠……会认真考虑考虑。” 老太太还算了解姜雪楠,从前她在房中做丫鬟时,老太太就瞧出她是个不安分的。程国公府这门亲事她应该开心才是,不想是这般不温不火的态度。 老太太思量片刻,道:“再过几日就是七夕节了,一年一度的七夕游园会,你们年轻人不是最爱热闹。苒丫头,届时陪你姐姐去转转,我跟程家人透个风,让那程夙渊出来露个面。要是觉得不错,也好早些将日子定下来。” 太突然了。 姜尤氏话虽委婉,但大概,这也算直接给姜雪楠安排上了吧? 第49章 第 49 章 姜尤氏发话, 江苒便答应留在府上暂住几日,刚好想起两件事来,一件关于陆荣, 一件关于夏青禾,算算日子都在最近。 江苒没有放弃任何刷任务的机会, 府上每日的饭食, 能包揽的都包揽了。姜尤氏那为数不多的厌恶值, 也在江苒的殷勤里堪堪归零。 初四这天京中下了雨。 闲来无事,江苒向院中嬷嬷打听首饰铺,嬷嬷们以为她要购置珠宝, 给推荐了京中最富盛名的钥明阁。 江苒本想带个丫鬟随行, 然而除阿肆之外, 原主从前那些丫鬟个个都很生疏。 心念一转,江苒去了姜雪楠的院子。 姜雪楠的精神状态比江苒想象中还要低靡,她成日窝在闺阁中, 抱着那本「禁忌之恋」反复翻阅。 “出去走走吗?”江苒最近才忽觉, 自己在这个世界没有朋友。 西城的短暂交集,姜雪楠对江苒的态度已然比从前好了许多:“改日吧, 我这两日人不大舒服。” 知她心里揣着事, 江苒倒也没有勉强。 “三妹妹。” 江苒脚下一顿,回头看她:“怎么了吗?” 凝视她片刻, 姜雪楠欲言又止。等了半天也没等到她开口, 江苒索性不再逗留。 东霖大街熙熙攘攘,少女孤身一人撑着一把水墨伞, 走在被蒙蒙烟雨裹挟的人流之中。雨声沥沥, 拍在伞面之上,发出细碎绵密的声响。 许是七夕将至, 钥明阁门庭若市。哪怕雨天,门口也停了好几辆华盖香车。 江苒经过时,其实一辆车架的主人似有感应般,轻飘飘撩起了车帘。 见少女身着素衣,只身一人走在雨中,又缓缓进了钥明阁。薛芮临当即来了精神,一个挺身从车厢内坐起,迅速整理周身衣袍。 随即长腿一跨,下了马车. 进去阁内,随处可见衣着华贵,被丫鬟或小厮簇拥随行的世家小姐们。江苒不想打挤,直接找到店家说了自己的需求,交付订金,打算过两日空了来取。 离开时,江苒看上一只蝴蝶步摇。 步摇色泽纯正清透,是极为细腻的天青色,淡雅温和。 江苒自己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但莫名觉这步摇很衬姜雪楠。刚好再过两日姜雪楠就要跟程国公府的公子“相亲”,江苒打算买下它送作礼物。 然少女指节才刚触到蝶面,有人先她一步拿起了步摇:“不巧啊姜三小姐,这步摇我家郡主瞧上了,不如您去看看别的?” 说话的是位衣着体面的婢女,江苒视线往后,撞见一张原主记忆里颇为熟悉的脸。 “见过宁钊郡主。”江苒笑盈盈道:“我去看看别的。” 薛宁钊:“……” 不要争一争吗,这也太干脆了。 薛宁钊与姜苒无甚交集,但她对姜苒的过往事迹却桩桩件件都清楚得很。譬如京中曾盛行一款东国流入的月锦霜华裙,姜苒是第一个穿上身的,就见不得其他女子再穿,若与哪家小姐撞了同款,定要奚落别人模仿她姜三小姐。 便是姜苒人嫌狗厌的原因之一。 而薛宁钊对姜苒印象深刻,不仅仅因为各路传闻。更多的还有姜苒曾与她哥薛芮临,有过一段无疾而终的恋情。 甚至后来,姜苒还瞧上了她的竹马。 如此,没撞上姜苒好说,撞上了岂有不给她添堵的道理? 于是接下来,江苒每挑一样东西,那位婢女就会说:“不巧啊姜三小姐,这个我家郡主也看上了,您再挑挑别的?” “这件我家郡主也喜欢。” “这件我家郡主提前预定了。” … 原本对小学鸡斗法没有兴趣,但江苒最近本就心情不好:“行吧,我再挑挑别的。” 专挑贵的,华丽的,一看就价值不菲的,挑了得有三十多样,江苒招来店家:“这些全都被宁钊郡主瞧上了,她全要。” 店家脸都要笑烂了:“好勒,小的这就安排!” 不远处,薛芮临靠在廊檐下,撩唇笑了。妖艳贱货确实变了,骨子里却也没变,永远都不带吃亏的。 薛宁钊果真气得直跺脚,倒不是买不起,她把整个钥明阁盘下来都不是问题。而是明明想要捉弄姜苒,却被姜苒反将了一军。 这也算了,她哥薛芮临居然还真付了帐,完了抢走她当真看上的那只蝴蝶步摇,转身追着姜苒去了。 婢女:“郡主乖,郡主不气,要怪就怪咱家郡王胳膊往外拐。”. 江苒并非今日非买不可,她后边还会再来一趟,届时再给姜雪楠挑选礼物也不迟,便直接走人了。 没走几步,手中的水墨伞被人轻飘飘夺过,雨丝却并未落在她身上。 江苒抬眸,入眼是男人明晰流畅的下颌线条,薛芮临目视前方,若无其事地为她撑伞,俨然与她在雨中漫步,并肩而行。 “怎么是你。” “不然是谁。”靴履踩水,发出细微的破碎之声,薛芮临语气散漫:“缘分妙不可言。” 江苒脚下微顿,他索性也停了下来,从怀里掏出妹妹那抢来的蝴蝶步摇:“喜欢吗,送你了。” 薛芮临唇角撩笑,依旧一副痞气十足的模样,却因身后烟雨朦胧,让人感受到一种不和谐的温柔。 瑟瑟秋风卷过打湿的落叶,江苒望着那只步摇没说话,脑海中闪过的是系统曾经的提议。 正当她犹豫着要不要收下,恍然间听到熟悉的声音—— “苒姐姐。” 软软的童音,在熙攘的街流之中不算清晰,江苒的心却一瞬狂跳起来。有陆霜霜在的地方,意味着可能见到陆荣。 少女循声回望,于色彩斑斓的流伞之中,望见一辆车架正于青石大道缓缓穿行。 小娃娃趴在车沿上朝她挥手,笑得开心极了。 四下有风卷过,吹得酒家旗招迎风飞舞,也吹得人发丝凌乱。江苒看到车厢内的陆荣周身玄色,侧脸轮廓苍白冷硬,于蒙蒙雨幕中惊鸿一瞥,浑不似真人。 他唇角动了动,似说了什么,但离得较远,江苒看不真切。 雨幕让一切都变得模糊。 车马未停,车上坐着的人也似非常遥远。 少女裙摆被风扬起,复又落下,视线渐渐看不清车马轮廓。 “薛芮临。” “嗯?” 和她一同眺望远方,身旁人收回视线:“想说什么?” “我要怎样,才能一天之内消你心中对我的怨恨?” 挑眉看她,薛芮临显然被问懵了,默了片刻,却是干脆利落:“嫁我啊。” “除了这个。” “那没有。”.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凉意入骨。 “为什么不停车呀,哥,我刚才真的看到苒姐姐了。” 嗯了一声,陆荣再无一句多余的话。 最近驻留西城,派人给天家送了探查进度。大彦与邻国素来相安无事,因此圣人的意思和陆荣一样,有人盯着就好。 但明日便是外祖母抵京之日,陆荣遂将西城琐事统统交付了萧晋。 江苒离开西城的第一天,陆荣就在暗卫那得了消息。她不在也好,免了他提心吊胆,时时惦记她的安好。 少年轻嗤了一声,黑瞳闪过讥诮。 口口声声说不会爱上任何人,不会嫁予任何人,却与旧人在雨中共撑一伞。 而自己算什么,被愚弄的玩物? 第50章 第 50 章 薛芮临的态度和想法, 江苒觉得有必要和他促膝长谈一下。否则剩下的厌恶值,真不知光靠投喂美食得要何年何月才能清零。 于是这日午后,江苒请他喝了个下午茶。 为避免撞见熟人, 选了一家并不怎么起眼的临湖茶肆。茶肆环境清雅幽静,远可观繁华街市, 近可见被雨珠拍打湖面, 漾开圈圈涟漪。 临窗的位置, 两人相对而坐。 江苒开门见山:“敞开聊聊?” “聊什么。” 先前雨中,江苒那句“怎样才能消除你心中对我的怨恨”,令薛芮临整个心绪烦躁。他并不觉自己表现得多么明显, 妖艳贱货如何看出他恨她? 那些隐于不为人知的暗处, 被时光湮埋的不甘和怨恨, 恍然将薛芮临拉回了年少时。 她邀自己共坐,想聊什么,莫非余情未了? 心乱如麻, 薛芮临面上却端得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吊儿郎当把玩折扇,嘴上道:“想跟本王旧情复燃?姜苒, 这事儿没那么容易。” 对面少女果然愣了一下。 ——本系统可不屏蔽关键词, 但宿主,这个世界的人不懂什么叫做穿越, 攻略, 刷任务。 片刻静默。 江苒回过神,“我从未想过与你旧情复燃。” “还记得茗渊楼时我说过的话吗, 薛芮临, 我已经不是原来的姜苒。你可以理解为,坐在你面前这个人, 身体里住的不是原来那个人,类似——” 江苒顿了顿:“借尸还魂,这样说你能明白吗,从前与你爱过的姜苒,不是我,她已经不在了,而我想告诉你——” “受刺激了,还是病了?””打断她后,薛芮临稍稍坐直身体。 “……” ——我就说了吧,不会有人相信宿主的。就算目标对象能听懂您的意思,宿主又打算如何给他们解释系统,美食任务,厌恶值,他们又如何理解? ——与其纠缠这些没用的,宿主不如现在,立刻,马上,与目标对象陷入热恋。一个爱的么么哒,进度条可能直接拉满哦。 “……” 少女揉揉眉心。 有那么一瞬,不是不挣扎的。 无论想要早点回家,还是单纯想要搞定薛芮临,以便早日和他划清界限。 转念一想,自己顶的是原主皮囊,利用的是薛芮临对原主的感情,要做的却是再一次欺骗他,完了再一次抽身走人。 江苒做不到。 江苒不是姜苒。 她有自己的自尊,骄傲,风骨,哪怕一文不值,那也是从小在爸妈那里得来的,宝贵的,支撑她内在力量的东西。 喝了口茶,默了一会儿,江苒打算换个切入点。 “你该不是至今忘不了我?” 说这话时,江苒懒懒支着下巴,端得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薛芮临面上笑容果然消失。 如有一把温柔的刀子,一刀一刀,缓缓剜剥他的心。 她说:“还对我余情未了,是也不是?” “因为余情未了,所以因爱生恨。因爱生恨,所以蓄意接近我。我虽不知你心中做何打算,但你确实想报复我,对吗。” 窗外雨声淅淅沥沥,打在青砖黛瓦之上,顺着檐角淌下,丝丝缕缕,宛若理不清的万千心绪。 两人视线纠缠在一起。 被一语中的,戳到最隐晦的痛处,薛芮临那双狭长的桃花眼中,堪堪爬满血丝。 他看着江苒,一直看着。 目光却仿佛渐渐穿透对面少女,越过漫长深杳的时光,落在了不为人知的冰山暗处。 那里有他年少赤诚,一腔热血。有他爱过的人,受过的伤。 这一刻的薛芮临,眼中痛楚如有实质。 许久才撩唇,笑了一下,别开脸望向窗外雨幕,自言自语道:“你有什么好,值得本王念念不忘。” “因爱生恨?”他合上折扇嗤了一声,再转回脸时,看江苒的目光已然带了戏谑:“爱是什么,你来教我?” “我不爱你,如何教你?” 江苒深深吸了口气,“曾经对你的背叛,我感到愧疚和抱歉,薛芮临,无论你接受与否,我无法回到过去与你再爱一次。但我想告诉你,十四岁那年,情窦初开的姜苒爱你时一心一意,也曾交付过绝对的热情和真心,你比任何人清楚,因为你切身体会过。” “十四岁的姜苒,永远爱十七岁的薛芮临,他们停在那里,也是一种永恒。” “而今的你和我……” 江苒顿了顿,别开脸道:“放弃姜苒吧。” “往前走,会有人更值得,会有人比我更爱你。” 现实世界忘了在哪看到过一种观点,大意是人忘不掉的,往往并非曾经的爱人,而是爱情本身。丢掉的也并非爱情本身,而是曾经不顾一切去爱一个人的勇敢和纯粹。 薛芮临无法释怀的也许并非姜苒的背叛,而是年少时憧憬的美好,所相信的一切,一夜之间面目全非。 那是一种精神创伤,由内而外。 彼时的薛芮临得不到,忘不了,不甘心。 可江苒说,十四岁的姜苒和十七岁的薛芮临会永远停在那里。他们不被打扰,不会分离,仿佛在逝去的时光里成为另一种永恒。 是薛芮临从未听过的新鲜说辞。 他注视着她,安安静静。 在绵绵秋雨里,心却悄无声息地碎开一道裂缝,似有天光照进来,与过往的暗夜对峙,两种不同的力量打了一架,酣畅淋漓。 像受伤的小孩被心爱之人抚慰,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和宁静。 他不自觉收起折扇,敛了吊儿郎当的姿态,认认真真打量江苒。从头到尾,一点点,一寸寸,仿佛要用目光将她吞噬殆尽。 一年而已,她身上再没有往日气息。 薛芮临贪婪地寻找,寻找曾经那个姜苒的影子,那个成日只知惹他生气,到处给他闯祸的大小姐。 回不来了。 一如江苒说的,他们不再是从前的自己。 看她喝着茶,嗑着葵花子,支着脑袋隔窗听雨,薛芮临忽觉自己心爱的女孩已在时光中走失。 坐在他面前的,是被岁月洗尽铅华,成长得更加美好的“姜苒”。 “怎么办,我好像更爱你了。” “……” 江苒的葵花籽落了一地。 开导目标对象开导了个寂寞?江苒顿时没了耐心,“别爱我,没结果。” 呆了一下午,陪了一下午,是时候该回家了。 为测验效益,江苒把在系统那兑换的瓜子,眼下已被她剥成的瓜子仁,分了一丢丢递给薛芮临:“吃一下。” 薛芮临耳根泛红,恬不知耻地张嘴等着她喂。 江苒麻木了。 掰开人手,将瓜子仁放人掌心,江苒头也不回地结账走人了。 没多久,系统提示:【当前目标对象薛芮临,厌恶值呈缓慢持续下降趋势,由于一直在降,一直未停,系统待其停止后再做数据回馈。】 虽然但是,总算没有白忙一场。 江苒连走路的步伐都不自觉轻快了些。 她没有回头,便不知这日傍晚,自己身后一直跟着一辆豪华车架。车轮辘辘,不紧不慢,不声不响。 一直将她送回宁阳相府,车内主人才重新跷起二郎腿,将一把懒散骨头靠回软榻,望着这京中烟雨堪堪失神. 明日便是初五。 还没入夜,江苒就开始焦虑了。 这个世界的人去朋友家中探访,也是要带礼物的。金银珠宝?衣物首饰?好像都太俗气。 思来想去,江苒还是决定送吃的最好。 于是连夜赶做了一批牛乳燕麦酥,做好后切成整齐可爱的小方块,分个用油纸包好,整整齐齐码入食盒,这才安心回房里睡觉。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还是睡不着,复又爬起来翻找原主的漂亮衣裳。 城东定英候府,陆荣也失眠了。 午后携小妹归家,陆谢氏问他:“姜家三姑娘你请了没有?” 陆荣答得干脆:“没有。” 看着陆荣长大,陆谢氏作为母亲,无疑最能体察儿女情绪变化。陆荣面上无异,陆谢氏心下却还是咯噔了一下。 他这儿子怕是出什么问题了,还是心理方面的。 陆谢氏叹了口气,倒也没多问什么。 时近子夜,万家灯火仍未熄灭。陆荣一身雪色亵衣,倚在廊下听雨。 明日。 她会来么? 来了,也无法再像从前那般待她,会如何,陆荣自己也不知道。 而如果没来—— 50-60 第51章 第 51 章 次日雨停了, 是个暖阳天。 昨晚挑来选去,挑了一套简单的交领襦裙,周身只绯白两种颜色。 交领、袖口、束腰为纯正的绯, 上身为雪色。襦裙质地柔软,裙身暗纹浮动, 裙摆以绯白两色拼接而成。 站在铜镜前, 江苒打量镜中人。 穿越至今她大多时间穿得素净, 甫一穿上耀眼的绯,又被其上雪色蕴盖,衬得整个人越发娇俏明媚。 一旁的丫鬟嬷嬷止不住发出惊叹:“三姑娘这身真好看啊。” “穿得这样漂亮, 活像要去见情郎……” 江苒似梦初醒。 虽不愿承认, 但确实有在下意识在打扮自己, 明明不过冲陆荣的邀请,顺带去刷任务罢了,心下却隐隐紧张。 是因会见到陆荣的家人吗?. 马车抵达定英侯府, 尚在巳时。 江苒来得较早, 是想尽一个厨娘的本分,尽早跟陆荣确定中午要做些什么, 家中人是否忌口, 有何偏好。以及那位外祖母胃口不好,具体是怎么个不好法。 定英侯府的匾额黑底金字, 肃穆恢宏, 其上行云流水的字迹在秋日暖阳下熠熠生辉。 少女放下车帘,坐在车厢内稍稍稳了心神, 觉得状态心态都没任何问题了, 这才带着同行的丫鬟阿音一道下了马车。 城东并非闹市,多为朝中显贵的御赐官邸, 因此和宁阳相府一样,定英侯府周遭环境也颇为清雅。入目成片的园林,红墙碧瓦,翘角飞檐。 几名仆妇在门前扫洒。 曾有过一面之缘的护卫老远就在互捅肘子:“那是姜三小姐来着?” “是她,是她,她怎么又来了。” “许久未见,真是越来越……” 护卫说着垂了眼睫,来人如花似玉的面容,美艳不可方物,叫人羞于直视。 “麻烦了,请通报一声,相府江苒来访。” 护卫当即红着脸入府通报去了,没走几步,见陆谢氏和侯爷正朝府邸门口而来,身后还跟着大群丫鬟奴仆。 于是护卫退回来告知江苒:“候爷和老夫人正要出来迎客,姜三小姐稍候。” 江苒哦了一声,领着阿音退在一旁等待。 期间不远处缓缓驶来几辆车架,刚好停靠在相府的马车之后。车上率先下来一众丫鬟小厮,随后是一位面容俊俏的少年郎,接着是两名衣锦光鲜的妙龄女子。 最后被众人搀着下来的,是一位衣着雍容却已两鬓斑白的老妇。 “苒姐姐……” 陆谢氏诧异的目光下,陆霜霜朝门口的江苒奔了过去。 江苒回头,见小娃娃朝自己扑来,将食盒递给阿音,稳稳接住了她。 视线里很多人,除陆荣之外江苒谁也不认识,但基于礼貌还是微微颔首,对所有人都带了笑。 陆荣这日着一身玄色鎏金锦袍,衣袂随风而动,一双黑沉沉的眸子不见底色,端得一副漠然无波。 他没有上前打招呼,也没有要迎江苒的意思,只是唇角微动,与身旁妇人说了句什么。 江苒深吸口气,只得自己给自己缓解尴尬。她接过阿音手中的食盒,自己走上前去,跟陆荣身旁的妇人打招呼。 “相府江苒,应侯爷的邀请前来拜访,一点儿薄礼问夫人安好。” 江苒是凭着陆谢氏的相貌和气质,猜到她是陆家兄妹母亲的。 陆谢氏也是初见江苒。 在听小女儿扑过去时喊的那声苒姐姐,陆谢氏便已知晓江苒身份。才会打趣陆荣,说他没邀请人姑娘,姑娘又怎会亲自登门? 陆谢氏只觉此女姿容绝色,道一句国色天香都不为过。且她言语谦恭有礼,陆谢氏面上不显,心下却当即对江苒生了好感,刚要吩咐老管家收下赠礼,便见母家人到了。 于是陆谢氏没来得及招呼江苒,径直掠过她,前去迎那风尘仆仆的老母亲和娘家人了。 如此,江苒捧着食盒的双手晾在了半空中。 “带江姑娘入府。”言罢,陆荣也随陆谢氏去了。 今日前来府邸门口迎客的丫鬟嬷嬷,都是侯府较体面的下人,她们大都从未见过江苒,却在听江苒自报家门后,露出各式各样的表情来。 谁人不知姜三小姐从前对她们家侯爷死缠烂打?如今人人皆知姜苒的真实身份,不过一卑贱家生子,生来便是奴仆命,甚至不如她们这些拿月俸的人来得体面。据说两月前,这位假千金已被姜家扫地出门,所谓落魄凤凰不如鸡。 如此这般,见陆谢氏没有搭理江苒,陆荣的态度也颇为冷淡,下人们不自觉傲慢起来,摆起了架子。 “还杵着做什么呢,要不要奴婢备轿辇来抬您入府呀,大小姐?” 颜苏从前伺候过陆荣,后被陆荣遣去伺候谢氏了,她姿容出挑,识得几个字,又跟侯府的老管家沾点亲故,在下人中很是得意。 奚落江苒,是觉一个身份卑贱的家生子,连她都不如,凭什么有脸觊觎侯爷? 颜苏话一出口,丫鬟们也都嗤嗤笑起来,说江苒带的赠礼寒碜,说她打扮得再好看也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说她恬不知耻,事到如今还敢痴心妄想。 声音虽小,但言语间漏出的只字片语,还是让江苒皱了眉。 江苒告诉自己犯不着跟这些小丫鬟计较,却也多少感到委屈。今日她前来定英侯府,明明是被陆荣邀来做客的,陆荣本不搭理她就算了,眼下还被这些丫鬟组团奚落。 请她们带路,还是甩手走人?江苒正犹豫,忽被一道颀长高挑的身影挡住视线,所有人霎时噤若寒蝉。 将她手中食盒接过,丢给老管家,陆荣当着所有人的面轻抚她肩膀:“随我去见外祖母。” 一众丫鬟瞠目结舌。 江苒还没反应过来,陆荣的掌心已一路往下,隔着薄薄的衣料,滑过手肘,越过手腕,最后停在她掌心位置。 十指侵入,相扣。 江苒下意识挣了一下,陆荣没有放手,反而握得更紧了。 陆荣的手很漂亮,指节修长,骨骼明晰,掌心有薄薄的茧,干燥温热。 掌心包裹的柔软,陆荣凭着本能,握得别扭又生涩。那些压抑忍耐的,不为人知的妄念,在撞进少女那双微讶的眼瞳时,一瞬复有卷土重来之势。 “啊。”陆霜霜亲眼见着这一幕,羞答答地捂住了眼睛。 阿音一脸茫然,三姑娘仅仅离家出走两月左右,不仅性情大变,竟与从前爱而不得的心上人发展到了当众牵手的地步? 颜苏更是瞠目结舌,整个人都愣住了,候爷牵着的可是他曾经一度嫌恶至极,甚至当众拒婚过的女子啊…… 众人心下皆惶恐起来。从今往后,任谁借她们一百个胆子,也再不敢妄议江苒半个字了 第52章 第 52 章 陆荣在大庭广众之下与姜家姑娘如此亲密, 陆谢氏颇为讶异,讶异之余,更多的还有心酸和感慨。 总算愿与女子交往了。 近年来陆荣拒过不少婚事, 每每提起终身大事,他要么回避, 要么敷衍。 外人只道他孤高冷傲, 目下无尘。只有陆谢氏清楚, 陆荣对婚姻的抗拒和排斥,多半受了她与老侯爷年轻时彼此不忠,互相背叛的影响。 陆谢氏心有愧疚, 故而时常把终身大事挂在嘴上, 却从不敢自作主张硬给陆荣安排什么。 眼下一幕, 也算消了陆谢氏的心结。 而陆荣忽牵了江苒的手——不过想替她解围罢了,至少他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但其实只消一个眼神,一句话, 便能警告那群不知天高地厚的下人。陆荣偏偏选了一种最微妙, 也最易让人产生误会的方式。 江苒云里雾里,听陆荣给外祖母问好, 出于晚辈应有的礼貌, 便也跟着问了好。 老妇人被陆谢氏搀着,先是打量几年未见, 如今出落得英姿飒飒的外孙, 感叹道:“长大了,长高了……” 随后目光落在江苒身上:“这孩子是?” “江苒。” 老妇当然不是单纯问人名字, 陆荣却答得干脆利落, 并无任何多余解释:“外祖母舟车劳顿,随母亲一道入府休整吧。” “那就麻烦表哥带路啦!”说话的是老妇身后的两位妙龄女子, 陆谢氏母家的表侄女,姓谢。 谢家姐妹皆红着脸,眸中慕色都快溢出来了。 陆荣风度翩翩道:“请。” 待客人入府,陆荣走在最后:“阿娘招呼着,我带她去水榭园林。” 她,指的当然是江苒。 陆谢氏心下了然,视线在少女身上驻留片刻,笑着点了点头。 风吹林动,叶影泼在地面上,洒落点点光斑。陆荣带江苒拐进一条绿荫小道,没走几步,倏地一下松了手。 他牵得突然,松得也突然。 没有问她愿不愿意。 江苒不由联想到现实世界,一些年轻人因不堪家中长辈催婚,故让朋友扮作恋人,假意在长辈面前做出亲密举动。 念头甫一冒出,江苒心绪低落下来。 先前迎外祖母时,他面上分明带了笑,眼下只彼此两人,他复又冷淡下来,和之前在府邸门口不搭理她时一模一样。 少年自顾往前走,把她落在三步之外,不与她说话,也没有一句解释。 感受过他掌心温度,江苒到现在都还脸红心跳,无法平复自己,却转眼被冷落…… 情绪一上来,江苒忘了今日来这的目的,下意追了两步:“你什么意思?” 被江苒拽了衣袖,陆荣脚下一顿,胸口微微起伏。她今日能来,陆荣是心折的。 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脑中却全是她在一揽芳华说过的话,表过的态。以及她在雨中与薛芮临共撑一伞时的画面。 到嘴的解释变成一句冷冰冰的:“没什么意思。” 言罢,抽回被少女拽住的袖口。 这个动作让江苒愣了一下。 “你不欢迎我的,是吗。” 既如此,为何要邀她来家中做客,又为何如此善变,一会儿牵她的手,一会儿又好似嫌恶她。 “这就生气了?”陆荣抬脚要走。 江苒复又拉住他:“你这态度我不能生气吗,我是你亲自邀请来的客人啊。” “哦。” 这一声哦,给江苒整破防了…… 她站在原地不动,偏偏陆荣又停了下来。 江苒听见自己问:“为什么牵我手?” “一时兴起罢了。”少年撩唇:“重要吗?” “你——” “我?” 要是手里有东西,江苒绝对要摔东西了。 “什么叫做一时兴起,一时兴起就可以随便牵女孩子的手吗,牵了之后又翻脸不认人,还不重要,为什么不重要,给我解释!” “解释?” 陆荣笑了:“江姑娘可曾给过我解释?” 对上一双蕴着痛涩的双眼,江苒一下怔然了。 “时而亲近,时而疏离,想撩拨就撩拨,想收手就收手,无需解释,无需负责,好玩儿就是了。” 陆荣欺近她,嗓音携着几不可察的嘲弄:“这是跟江姑娘学的。” 视线里的花木簌簌,江苒忽被这晌午的阳光晃了下眼睛。 虽然不愿承认,但从前,无论出于所谓的攻略,还是潜意识里的私心,本能,她确实有意无意撩拨过陆荣的,且不止一次。 可当陆荣问她要一个理由,她却给不出来。 一面拒绝他,一面为了任务继续亲近他。 江苒突然就有点难过。 她觉得自己可能坚持不了什么原则底线了,如果原则底线某些情况下也是一种伤害,那坚持的意义何在。 人究竟应该如何选择。 是以道德规束自己,还是随心所欲。 而今她又该如何处理自己与陆荣的关系? 江苒不知道,甚至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就那么站在那里,半晌无措。 最终脱口的竟是一句:“我生气了。” “……” 如此娇嗔的一句话,分明只有四个字,陆荣却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一颗心突然就溃不成军。 嘴上却还逞强,故作冷硬道:“有多气,需要哄吗。” 第53章 第 53 章 陆荣的眼神仿佛要将她洞穿, 一字一句道:“答应以后别气我,我就哄你,嗯?” 两句话而已, 江苒刷地一下红了脸。 分明暧昧至极的话,从陆荣嘴里说出来, 却带了嘲讽和讥诮。 知道陆荣这是在“回敬”她, 江苒却发现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坚韧豁达。 为了今日来侯府做宴, 她昨晚焦虑得睡不着觉。知道要见陆家长辈,她刻意挑了一身体面衣裳。不想今日一来,先是在府邸门口被陆荣漠然相待, 后又被丫鬟们冷嘲热讽。 期间他突然折回来牵她的她, 江苒心中小鹿乱撞, 明知不可却不受控制地沉沦…… 却不想他是在做戏。 一时兴起罢了。 江苒既恼又羞,“谁要你哄了?!” 少女当即甩手走人,发誓今日再不要和陆荣多说一句话。却不想转身时太急, 一个趔趄硬生生扑进陆荣怀里。 “……” 扭到脚, 江苒疼得嘶了一声,又因本身情绪不稳, 眼眶一下就湿了。 昨日绵绵秋雨, 下到深夜才停。今日虽是暖阳天,脚下的青石小道却尚有积水, 江苒刚好踩到了积泥。 自尊心作祟, 她当即要从陆荣怀里退开,下意识挣开他接住自己时扶在腰上的手, 急急往后退。 退到一半, 身体忽然轻飘飘的。 被陆荣…… 公主抱了。 头顶叶影遮挡了大半光线,却不知为何, 江苒有一瞬眩晕,觉一切都看不真切。 许是心绪过于混乱,或扭到脚真的很疼,又或许仅仅被喜欢的男子抱在怀里。 长久以来压抑的情绪突然溃不成军。 江苒眼泪吧嗒吧嗒的掉. 一滴,两滴,砸在少年颈上。 陆荣呼吸一滞,心像被什么东西灼碎了,连抱着她的手臂都在微微颤抖。 十九年的人生,陆荣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做手足无措。甚至不知她为何突然就掉眼泪了,是疼的,还是自己太混账,当真惹她伤心了。 曾在章玖台吹过一夜冷风,用整整一夜碾碎自己对她生出的期待,陆荣以为一切可以悄无声息地结束,回到原点。直到返回城东时,撞见她与薛芮临共撑一伞。 陆荣才知嫉妒的滋味,甚至生出可耻的报复心来。 自幼于战场上摸爬滚打,陆荣自诩性情坚毅,绝非为风月所困之人。 江苒却只用了短短两月就让他明白,原来世人贪嗔痴望,他一样也没落下。 怀中人边掉眼泪边在挣扎:“放我下来……” 彼时江苒尚未理清自己情绪失控的原因。 说来简单,一心想要回家的人,动情了,就做什么都变得拧巴起来。给不了,又想要,无法将理智和情感割裂,便伤人又自伤。 原则、底线、在意的、顾及的,通通变成理不清的一团糟。 却听陆荣意有所指地道:“哭解决不了问题,江姑娘。” 只一瞬,江苒停止了挣扎。 许是他态度过于冷漠,又或口中的话过于诛心,江苒突然安静下来。 陆荣脚下很快,不过转眼功夫,两人已经不在原来的绿荫小道。穿过不知多少回廊,入眼是一座视野开阔的院子。 丫鬟奴仆们见侯爷怀里抱着女子,个个瞠目结舌,险些惊掉了下巴。 听说怀里人是宁阳相府的姜三小姐,侯府上下更是炸开了锅。 这事儿没一会儿便传到陆谢氏耳中。 陆谢氏原以为陆荣带江苒去水榭园林,是要去园林的东厨膳房。毕竟侯府近日备足了山珍海味,就等姜家姑娘来做宴时不会缺东少西。 结果陆荣这孩子,这也太心急了? 陆谢氏脑中闪过一些不可描述的画面,心道应该不至于,召来大丫鬟道:“去侯爷院中看看,可是出了什么事。”. 一路很安静,呆在陆荣怀里,江苒没再掉过一滴眼泪。 所有心绪化作灰烬。 情绪失控,与其说是因陆荣的忽冷忽热,倒不如说是因她自己本身罢了。 人面对事情,不同的选择会导致不同的结果,及相应的连锁反应,这个道理小孩都懂。 陆荣不过“礼尚往来”罢了。 像他自己说的,都是跟江姑娘学的。 所以她有什么资格委屈,当真以为他会哄她吗? 江苒突然不想攻略陆荣了。至少今天不想,明天不想,后天也不想。 她需要一点时间调整自己,摆正自己的位置,想清楚自己的目的。 而非陷入混乱,像个笑话一般. 被陆荣放在软榻上,江苒觉得脚已经不疼了,只余一脸迷惘。 看陆荣蹲下身褪掉她的足靴,脱掉她的亵袜,将她的脚腕握在掌心检查。江苒没有拒绝,只随意由着他。 好像应该脸红心跳的,但没有。 “疼吗?”陆荣垂着眼睫,小心翼翼。 “不重要吧。” 手上一滞,陆荣抬眼看她,撞进一双茫然的眼睛。 用茫然来形容,或许不大准确。 没有多么黯然,但与先前那口口声声质问他,娇嗔自己生气了,少女眼中已然失去神采。 有那么一瞬,陆荣心下没由来的慌乱,好似有什么东西在牵扯他的心,稍稍一动就会疼。 少年喉结滚动,“敷一下就不疼了。” “嗯。” “……” 她如此乖顺,不哭不闹,陆荣却不知怎么了,心口滞涩,越发莫名地抓心挠肝。 他召来院中嬷嬷,“去备毛巾和凉水来。” 院中除那位嬷嬷,再无任何下人,四周很安静。阳光透窗而入,缕缕倾泻进房中,落在少女白皙的脚腕上,也落在陆荣深邃的眉眼上。 院中偶有飞鸟掠过,呼吸间能闻到淡淡熏香。 江苒一直在出神。 直到听见一声低低的,似有似无的:“苒苒。” 回过神来,江苒愣了一下,“叫我江姑娘就好。” 陆荣怔然。 所以他们之间,会一直这样下去吗。 握着她的脚腕曲膝,沉默,许久之后,陆荣忽有些艰涩地道了三个字:“对不起。” “没关系,陆荣,是我自己的问题。” 窗外有风过,少女缩回了脚。察觉她的抗拒,陆荣指节微滞,起身将榻上的软帛盖在她腿上。 忽觉着,她生气也挺好的。 无论从前在「苒苒百味」,追着他要给他解释,亦或先前那般,追着他问他要一个解释。 江苒太安静了。 安静到陆荣觉得无措,不知要怎么办才好。 默了许久。 循着本能,陆荣微一俯身,极轻极轻地将她拥入怀里。 肌肤相触,少女的体温传递至心口,揽在她腰上和肩背的大手不觉得用力,像拥住了最珍视的宝贝。 强烈的脉搏和心跳,令江苒周身涌过一阵酥麻之感,陆荣埋首她颈窝,吐息温热。 他一字一句,颇艰涩地道:“牵你的手,是想给下人一个警告。让她们知道,你是我心爱之人,从此再不敢予你无礼,以及,想让外祖母知道你的存在。” “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有意为之。” “那些不该说的混账话,是因为……无法忍受被你撩拨,却得不到一个答案,等不到你的告白。以及……无法忍受你与别的男子亲密,即便只是并肩而行,共撑一伞。是我心胸狭隘,没有风度。” “苒苒,这样的解释可以么?” 第54章 第 54 章 少年的怀抱温柔, 克制,小心翼翼。 听他一字一句,仿佛告白一般的解释。江苒的心好似破开一道口子, 有什么不具体的东西在一点点侵入,占据着她。 然而除了欢喜, 想哭, 想要拥有他。 更多的却是无措。 从小到大, 江苒从未面临如此艰难的选择。现实世界里,生活中许多事情可以很简单,喜欢的事情就去做, 不喜欢的就不做。想交的朋友就交, 不喜欢的就断绝往来。 没有什么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没有什么必须要返回或抵达的世界,没有契约,更没有还未开始就能一眼望见结局的爱情。 没有爸妈在身边, 没人教她该如何面对如此局面, 如何做出一个正确的选择,没人能分担她的烦忧心事, 开解她的顾虑和忧惧。 “苒苒, 别不说话。” 陆荣嗓音暗哑,将她拥得更紧了些:“回应我, 好不好。” 江姑娘到苒苒的转变, 似初春的冰雪就该融化,过渡得十分自然。 江苒却不大适应。 “陆荣。” “我在。” “从未拥有和最终失去, 如果是你, 选择哪一个?” 陆荣答复得很快:“两个都不选。” “一定要选呢?” “既拥有,便不能失去。” 她终于愿意开口同他说话, 陆荣下意识松了口气,埋首她颈窝,闭眼道:“苒苒究竟有何心结?” 以致于说出这样的话。 秋风携着不知名的花香,缕缕没入房间里。 陆荣的房间,清雅,干净,整洁。若能稍稍装扮,多些绿植和趣玩儿,毛绒绒的软枕,就不会现在这般清冷了。 “那家人和爱人,只能选一个,你选谁?” 默了片刻,陆荣答复:皆为所爱,缺一不可。” 门外传来脚步和嘈杂人声。 “侯爷,凉水和巾帕来——” 嬷嬷话未完,即刻噤声了。入眼只见侯爷正拥着榻上少女,少女莹白的玉足陷于榻帛之上,铺开的裙摆与玄色衣袍纠缠在一起,两人皆是面颊绯红,视觉上有种触目惊心的香艳色 | 情。 两位当事人却似浑然不觉。 嬷嬷身后还跟着陆谢氏房中的大丫鬟,及闻风而来的陆霜霜。小娃娃用手捂着眼睛,又忍不住张开指缝瞄一眼,再捂上,如此反复。 “见过侯爷,老夫人让奴婢过来看看您和姜三小姐有没有,有没有,咳——” 大丫鬟话锋一转:“老夫人请姜三小姐去前庭吃茶。” 江苒早就已从陆荣怀里退开,一张脸蛋儿红扑扑的,“知道了。” 大丫鬟和嬷嬷退下后,陆霜霜还蒙着眼睛。 陆荣眼中噙笑,“可以放下了。” 小娃娃这才放下捂眼睛的手,羞答答跑去江苒跟前,“苒姐姐。” 小娃娃想要抱抱,江苒朝她伸手,后知后觉的有些脸热,陆荣道:“先别起来。” 握着打湿的巾帕回到榻前,陆荣曲膝蹲下来,复又握住她的脚腕,“先凉敷一会儿。” 先前被公主抱了一路,又在房间里说了话,眼下清醒冷静了,再拒绝就显得矫情。 江苒索性任由陆荣。 脚其实已经不疼了,并非扭伤,只是崴了一下,也没有红肿。但陆荣屈身在她面前,小心翼翼,覆在她脚腕上的指节轻柔,克制,江苒竟有些舍不得这片刻温情。 至于系统,任务,选择,其他攻略对象。 令人痛苦的事情,今天不想了,明天再想吧。 “苒姐姐怎么扭到脚了呀?” “嗯,不小心就扭到了,没——” “是我不好。”隔着凉凉的巾帕,陆荣的指节轻轻摩挲,撩眼看她:“以后不会了,苒苒。” 少年黑瞳深杳,蕴着千丝万缕的情愫,似要透穿人的心房。江苒招架不住,去捏小娃娃的脸:“燕麦牛乳酥好吃吗,喜不喜欢。” “喜欢!!!” 趴在江苒跟前,陆小妹突然委屈:“但是阿娘不让我吃了。” “嗯,不能一次吃太多,会坏肚子的。” “那苒姐姐可以天天做给我吃吗?” “你乖的话,苒姐姐考虑考虑……” “我很乖的!” 银铃般的笑声漾在房中,透窗而入的阳光之下,空气中浮动着细小尘埃,仿如金屑。 陆荣忽觉,再没有此刻更好的光景。 少年心还热,血未冷。无师自通地,开始渴望为人夫君,忠于一妻的滋味. 到底来了一趟定英侯府,怎么也得有所表示。就算不为好感值,单纯给陆家人做顿美味,江苒也是愿意的。 穿上亵袜,套上足靴,江苒要求开启打工人日常。 陆荣拧不过,只得依了她。 所谓“外祖母胃口不好”,不过陆谢氏拿来诓陆荣的话,否则他如何找到借口邀人姑娘来府上小坐。 因此当江苒问起那位外祖母的饮食习惯,陆荣招来陆小妹:“霜霜,去问下。” 水榭园林的东厨膳厅,陆霜霜委屈巴巴:“你怎么不自己去呀,又使唤我。” 倒也可以使唤下人,但陆荣将小娃娃拉到一旁,蹲下身来,不知说了什么悄悄话,陆小妹当即就跑腿去了。 回来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只道外祖母喜绵软,不宜太过腥辣云云。 小娃娃返回后,还带了两位如花似玉的表姐来,平日仅有庖厨和婆子值班的膳房,一下热闹了许多。不过已有庖厨在做宴,江苒打算随便做几道给大家尝尝便好。 猪蹄、金瓜、红薯、番茄、麻虾,红枣、枸杞、姜葱蒜等食材选好后,从未进过厨房的陆荣,被他两位娇滴滴的表妹缠上了。 江苒清洗金瓜时。 谢家二妹说:“君子远庖厨,表哥何故置身厨房,怕是不妥?” 陆荣拿过江苒手里的金瓜,边洗边道:“君子远庖厨,意寓君子当有仁慈之心,而非男儿不可入厨房。” 谢家二妹陷入沉思,当场红了脸。 江苒对着一只未宰的猪蹄不知如何下手。 谢家三妹说:“久闻京中繁华,市列珠玑,今日终得机会随祖母入京,不知表哥可愿陪妹妹们游玩赏乐?” 陆荣拿起一把寒光凛凛的菜刀,挽袖,手起刀落:“表哥忙,抽不开身。” 吃瓜的庖厨和婆子:侯爷忙,是忙着宰猪蹄吗? 谢家二妹先前被噎,拆台道:“听姨母说表哥属假半年,尚余两月得闲,今日不空,明日可有闲?” 谢家三妹:“七夕将至,听闻京中游园会极富盛名,表哥可愿携妹妹见识一番?” “与佳人有约,年限时久,七夕更不得闲,让妹妹们失望了。 陆荣挽袖之后,露出的手臂肌理结实,他动作不很熟稔,却是干脆利落,赏心悦目。 “你好能干啊。”江苒在一旁笑眯眯地夸上了。 陆荣手上一滞,耳根微微泛红,继续宰猪蹄道:“苒苒过奖了,幼时军中做过这些事,不算什么。” 谢家二妹三妹异口同声:“请问这位姐妹是……?” “一个临时打杂的。”江苒率先答复。 陆荣宰好猪蹄后,将案上渣什倒入渣斗,清洗菜板,一气呵成。 “表哥随我们去前庭吃茶吧,何必在此与一个打杂之人周旋,祖母她老人家想你了。” 清洗了手上油渍,陆荣温声道:“她不是打杂的,未来记得叫表嫂。” “……” 几人尚未反应过来什么意思,江苒手中的番茄险些掉了. 黄焖猪蹄,蜜汁金瓜,拔丝红薯,番茄虾团。 一共四道菜,做好之后,被下人们混着庖厨的菜一起端去了候府大厅。 谢家表妹无情吐槽:“蜜汁金瓜不是甜的吗,怎么这还咸上了?” “黄焖猪蹄淡而无味,虽口感软糯,但好像差了点什么?” 陆谢氏也有点懵,她熟悉自家府上庖厨的手艺,那么这几道菜,该是姜家姑娘做的。 但陆谢氏也曾尝过江苒的手艺。 这味道,不太对啊。 “……可能,不小心放错了什么东西,大家将就吃吧。”江苒面上端得笑眯眯的,眼风却早开始飘刀子了。 都怪陆荣。 在她做饭时一会儿撩,一会儿撩,撩得还很有感觉,撩得她根本没办法专心做菜。 陆荣挑了下眉,桌案下的手扣入少女指节,若无其实道:“实在惭愧,孩儿手痒,帮江姑娘倒忙了。” 甫一听陆荣自称孩儿,陆谢氏险些湿了眼眶,这些年陆荣一直与她这个母亲不怎么亲近,今日却突然转了性子。 陆谢氏看得出来,陆荣是当真开心,发自内心的欢喜。以致眉梢眼角皆是笑意,如沐春风,一派少年恣意。 … 晚上江苒回府,本该坐马车。但陆荣不坐,他要走路。 于是这日傍晚开始,一直到月亮升起,夜渐深,两人都在一起消磨时间。 该死的恋爱的滋味,折磨得江苒回到相府后还脸蛋儿红扑扑的。 却不想碧桐院的丫鬟第一时间为她呈上一封手书:“三姑娘可算回来了,小郡王今日在相府等了您一天,这是他离开时留给您的书信。” 江苒:“……” 能不能一个一个来 第55章 第 55 章 薛芮临留下的, 严格来说算不上书信。只一张宣纸,其上水墨字迹行云流水,隐隐透着一丝嚣张狂野, 内容也十分简单粗暴—— 七夕夜,本王在游园会等你。 目标对象主动邀约, 本是件好事, 江苒却止不住的烦躁。曾经学生时代, 窝在被窝看古早狗血小说,不是没幻想过玛丽苏和修罗场,譬如同时被多个男人喜欢……想想就很刺激。 现实当真面临类似情况, 却无疑是场灾难。 “小郡王原是找世子爷来着, 两人在庭中弈棋, 本来午后就要走人,听闻您去了定英侯府,他又不走了。若非傍晚时分王府的管事找上门来, 说有什么急事, 指不定小郡王还要继续逗留呢……” 丫鬟一边替江苒宽衣,一边招呼嬷嬷备沐浴事宜, 又蹲在地上为她褪去足靴:“要奴婢说啊, 小郡王找世子那是幌子,分明是冲三姑娘来的, 否则干嘛转悠到咱们碧桐院来, 还给您留了书信。” “听闻他才刚回京呢,这么快就来走访咱们相府, 想是忘不了姑娘……” … 默默听着, 江苒脑中闪过些许零碎念头,想来想去觉心烦意乱, 索性收拾着泡澡去了。 浴池之上水气氤氲,灿灿帷帐环绕四周,江苒褪去亵衣后散了墨发,将身体缓缓没入水中。 靠在浴池边缘,闭眼。 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心绪,如铺天盖地的巨网一般倾轧而来。网的最深处,竟全都是那一人的身影。 好似恋爱了。 又不完全是。 候府经历的小小风波,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然越过朋友界限,变得微妙起来。江苒不傻,陆荣也喜欢她。是她的软弱和情不自禁,给了他入侵她心房的机会。 一切都脱离掌控了。 那么真要爱一场,再生生分离吗? 江苒不知现实世界的情况怎样了。 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是否对她的身体造成无可挽回的伤害,缺胳膊少腿,毁容,亦或是留下永久性创伤?江苒不知道。 唯一能确定的,爸妈一定很煎熬,他们在等她…… 无论如何得回家,坚定信念后,白日那些脸红心跳的暧昧和悸动,在这静谧的秋日夜晚,一点一点冷却下来。 ——当前累积食客好感值共计25w,目标进度50%,请宿主再接再厉。 附加任务: ——目标对象姜雪楠,待消除厌恶值共计1.9w,目标进度62%。 ——目标对象贾四隅,待消除厌恶值共计3w,目标进度26%。 ——目标对象薛芮临,待消除厌恶值共计1w,目标进度73%。 ——目标对象陆荣,待消除厌恶值共计1w,目标进度0%。 … 「苒苒」每日都在营业,江苒觉问题不大,附加任务却是棘手。 姜雪楠的数据,江苒在一揽芳华时已经震惊过了,贾四隅多多“补偿”,应该问题也不大。 倒是薛芮临的数据断崖式下跌,江苒挺意外的,早知灌鸡汤那么有用,就该灌得再猛些。 再几次来往,该能搞定薛芮临了吧? 至于陆荣。 侯府午宴时,江苒听过一轮数据播报,确定陆荣已经不讨厌她了,甚至彼此喜欢,可厌恶值分豪未消,问题出在哪? 泡完澡后摊回床上躺尸,江苒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金手指连目标对象的情绪和心声都能感应,为什么检测不到厌恶值背后的原因?” ——亲爱的宿主,系统不是万能的。 “那如果,我是说如果。” “如果哪天我和陆荣在一起了,所谓攻心,会不会他的厌恶值还是无法消除?” ——恭喜宿主开窍,目标对象的厌恶值都是可以彻底消除的,区别只是时间问题,清宿主再接再厉。 入睡之前,江苒辗转反侧。 既已不可控地喜欢上陆荣,还必须攻略对方,那么为了不再像从前那般“欲情故纵、欲拒还迎、不清不楚、彼此伤害”,得予陆荣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前提是在这之前,江苒打先把薛芮临和贾四隅的数据搞定. 七月初七。 江苒决定赴薛芮临的邀约。 刚好答应过老太太,要在这日陪同姜雪楠“相亲”。 为尽快搞定薛芮临,江苒备了份七夕礼物,又在系统那兑了便于携带的糖果,以便测试数据。 期间江苒抽时间去了一趟钥明阁,除给姜雪楠带一支新的步摇,也拿到了自己之前定制的东西。 一切就绪。 用了晚饭后,江苒去找姜雪楠去了。 近两日一直在忙,也不知姜雪楠的心情好些没有,明日便是七夕,将步摇给她,顺便商量下具体行程。 却不想,撞见了终生难忘的一幕 第56章 第 56 章 姜雪楠的院子竹林环绕, 假山池鱼,流水潺潺。 踏进院内,江苒发现平日值班的丫鬟婆子不见踪影, 偌大的院中竟空无一人。江苒狐疑,但也没多想, 揣着步摇直奔姜雪楠的闺阁去了。 经过一条廊道, 成排的厢房中, 有一间屋子格外黯淡,窗扉之上影影绰绰。江苒随意一瞥,见姜雪楠就在里面, 当即绕了回去, 从尽头的外间进入。 穿过两道隔间, 一声“二姐姐”就要出口,江苒忽地脚下一顿。 姜赫。 怎会在姜雪楠这里? 透过纱幕屏风,从江苒的角度看过去, 画面稍稍诡异。 这间屋子不是待客厅堂, 也非寝卧,更像书房之类。可房中除屏风、软榻、一张摆了酒菜的墨色案几, 外加两把椅子, 再无其他。 江苒第一反应是兄妹俩在一起吃饭。 然而姜赫却是伏在桌上的。 手肘枕脸,姜赫的姿势像是趴在案上睡觉, 深邃的轮廓陷在光影里, 明明灭灭。 姜雪楠也是同样的姿势,与姜赫两两相对。 案上食物一口未动, 只姜雪楠在自顾喝酒。 江苒不知什么情况, 没再往前走,但出于某些原因, 她也没有马上离开。 原主记忆里,姜赫与姜雪楠之间的关系—— 还是老太太院中丫鬟时,由于身份地位悬殊,姜雪楠平日几乎不会见到姜赫。只姜赫偶尔去祖母院中请安时,两人才能勉强打个照面。 但金尊玉贵的相府世子与一个丫鬟,自是没有交集的。 姜雪楠归位后,两人一下成了血缘羁绊的兄妹关系。但不知是否曾经的爬床事件,或其他什么不好的印象,姜赫几乎从来不会主动关心姜雪楠。 更别提坐在一起吃饭了。 江苒没有听墙根的爱好,但架不住这一幕实在诡异。且作为目标攻略对象,此刻的姜雪楠正在痛诉衷肠. 房中燃着淡淡熏香,烛火摇曳。姜雪楠伏在桌案上,声线略沙哑。 “十四岁那年,雪楠使手段设计您,并非只为攀附荣华,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 “雪楠是真心喜欢您的,世子爷。” “一直一直,都很喜欢……” 幼时姜雪楠的母亲,准确的说是姜苒的生母,对她不好,言语刻薄,动辄打骂。 后来归位了,姜雪楠才意识到,那些年折磨自己身心,关于“世上为何会有娘亲不爱女儿”这件事,不过笑话罢了,因那人根本不是自己的母亲。 像在荆棘上走路,以为走到尽头就好了,不想从一开始就错了方向。 自己的母亲是谁呢,是那位把原本该给她的宠爱全给了姜苒,且早早病逝的相府夫人。 年幼时的姜雪楠,娘不疼,还是个“父不祥”的家生子,受了不少白眼。七岁那年冬天,她不小心打翻姜尤氏的烛台,火烧到榻上,险些引燃整个后院。好在被年长的嬷嬷们及时扑灭。 之后她被姜尤氏斥责。 回去姜雪楠不停道歉,求饶,却并未换来娘亲的心软。娘亲将她暴打一顿,让她去姜尤氏的院中请跪,说给老夫人赔罪,并保证以后不再犯错。 那年冬天格外冷,雪扑簌簌地落下来,打在睫毛上都睁不开眼睛。姜雪楠没哭,只觉得膝盖很冷,几乎没有知觉。 她望着院中开得灿烂的红梅,以为自己会粉身碎骨。 却不知过去多久,面前忽多了一道影子,她有些木然地抬头,入眼是一把伞。 那伞色泽明亮,亮得可以窥见头顶天光。 十岁的世子姜赫着一身靛青色锦袍,对她说:“起来,冷。” 世子爷皮肤很白,眸色清澈明净,仿佛与满世界的雪色融为一体。那是他第一次与她说话。 简单,干脆,甚至冷漠。 姜雪楠不敢起来,呼着白气,抖着嗓子哑声道:“娘,娘亲说……要……跪满两个时辰……才可以。” 十岁的姜赫拧眉:“你娘说了不算,听我的。” 姜雪楠怯怯点头,试图起身,膝盖却早僵了,动一下都艰难。 世子爷没有扶她,召来院中丫鬟说:“祖母房中有地龙,把她抬进去换身衣裳。” … 于十岁的姜赫来说,怜悯之心,举手之劳。 于姜雪楠来说,却是晦暗荆棘中唯一光亮。 人若一直受伤,就会习惯,麻木。但有一天被人抚了伤口,便会开始痛,结痂烂开,渴望被舔舐。 姜雪楠的生活有了崭新期待,她时常数着日子,算着世子爷多久才会再来老太太院中请安。 后来再大些,时光碾碎童真,少女情窦初开,那份期待变得微妙起来。 十七岁的世子爷,文武双全,芝兰玉树,已然长成京中淑女们见之脸红的少年。姜雪楠望尘莫及,觉世子爷是天间皎月,不可攀折,自己一辈子也触不上他。 但老天爷似觉她可怜,为她开了一扇窗缝。 姜尤氏要为世子爷纳妾,让他早些通晓房中事。 妾非妻,家世门第无所谓,姜尤氏决定就在自己院中的丫鬟里挑。要求不高,人品端正,心地善良,姿色出挑就可以了。 于是相貌出众,平日也温顺乖巧的姜雪楠,在一众竞争中脱颖而出,成功赢得了姜尤氏的青睐。 预备被送去姜赫的院中做妾。 十四岁的姜雪楠,觉自己不幸的人生,终于遇上一件绝对幸运之事。 但她的期许和幸运,满腔欢喜,却抵不过姜苒的一句“不配”。 姜雪楠不甘心,但也没有办法。 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一句话便能左右她的人生。也是那时起,姜雪楠觉得权力,财富,地位是多么重要。 不甘和怨愤之下,姜雪楠做了一件蠢事——爬床,但没有成功。 一顿鞭子后,大小姐姜苒捏着她的下巴:“哪来的野鸡,就你这种货色也想勾搭上我哥,你配?” … 几番辗转,姜雪楠觉大小姐说的不错,像她这样生来就命贱的家生子,的确不配肖想高高在上的世子爷。 可命运跟她开玩笑。 一夜之间,她成了身份尊贵的相府千金,仿佛那屈辱人生突来的跳板。 全新身份,也意味着此生与姜赫再无可能。 甚至连偷偷肖想的资格也没有了。 十几年的人生,从未被温柔以待。即便归位,姜家人待她也并未多好。所谓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父亲更多只是称谓,老太太待还算不错,但姜雪楠知道,那份好更多的是补偿,怜悯。 真正的宠爱从来都在姜苒那里。 姜尤氏看似嫌恶姜苒,实则还是当块肉疼着,否则不至于归位大半年来,用尽各种手段也扳不倒一个人嫌狗厌的假千金。 她所空缺的十几年,姜苒才是捧在掌心长大的孩子。而她仿佛错入瑰园的杂草,从来都不知如何自处。 说来可笑,倒是不久前自己设计的那出落水事件,姜苒性情大变,待她还算多了几分诡异的真心,令人无从琢磨。说真心或许夸张了,不过她的原野太荒芜,一点点温暖也显得弥足珍贵。 江苒会问她开不开心,甜甜地叫她“二姐姐”,陪她说话,给她做好吃的,送她话本子,给她一个人煮奶茶。 还会在身处青楼被人欺辱时挺身而出,替她解围,拉她的手,拥抱她,安慰她,说要保护她。 这些事情再寻常不过,可在姜雪楠这里,却都堪堪能称得上一个“好”字。 给三妹妹下毒,后悔吗。姜雪楠问过自己很多次,不会的,待她死掉,自己午夜梦回,也能畅快一些。 眼下她的人生就要重新开始了。 一切顺利的话,会依照姜尤氏的安排,风风光光嫁进程国公府。曾经所求的体面,权力,荣华……都在路上。 可姜雪楠觉得不开心。 得到了梦寐以求的殊荣,反而更无法忍受命运三番五次的捉弄。心结非但没消,反而愈加深重了。 短暂又糟糕的人生里,唯一个姜赫。 于那满世界的纯白,明艳的雪伞之下,从未褪色。 姜雪楠又一次使手段设计姜赫了。 在他酒里下了药,让他浑身无力,无法动弹。 他那么高傲,金贵,冷酷,从来不屑多看她一眼。 姜雪楠缓缓起身。 听完她的倾诉,姜赫由于过于震惊,觉得荒唐,眼中堪堪爬满血丝。 他伏在案上,眼睁睁看少女双眼失神,唇离他越来越近。 盛满水雾的眼睫,湿漉漉的,眸中却充斥着缕缕绝望和疯狂之色。姜赫从未见过这样的的姜雪楠,他的亲生妹妹,与他有着血缘羁绊。 姜赫起不了身。 声音冷厉又狼狈:“姜雪楠,你敢!” 少女停在他咫尺之间,笑了一下:“哥哥,我敢。” 第57章 第 57 章 江苒要裂开了。 怎么办, 怎么办。 若她当真是姜家女儿,可能直接就冲过去了。可她哥竟然没有反抗是怎么回事?! 屏风后的呼吸越发急促,紊乱, 姜赫口中似愤怒,又似痛苦呻 | 吟……江苒心乱如麻。 冲出去会怎样?院中下人被遣散一空, 证明姜雪楠不想被人撞破。 而她哥……江苒隐隐感觉姜赫哪里不对, 这位兄长虽人冷话不多, 却素来行事稳重,绝非乱来之人。也正因此,江苒不知自己冲出去撞破这种场面, 姜赫如何自处? 把不准姜赫什么情况, 江苒急得宛如热锅蚂蚁。 屏风后却忽地传来姜雪楠脆生生的轻笑:“哥哥唇好软。” “……” 江苒真想给她跪了, 稍稍探头,却是微怔。 姜雪楠已然从姜赫身前退开,嘴角挂着红艳艳的血迹, 触目惊心。 她满脸的泪, 却是在笑,一直笑着。神色似快似哀, 又糅杂了某种决绝。 半晌轻飘飘道:“要效很快就会过去了, 世子爷。” 原来如此。 原来被下药了。 江苒简直不敢想象她哥现在什么表情。 姜雪楠回去原来的位置,缓缓用双臂环抱着自己, 那双漂亮杏眼里燃烧的疯狂, 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熄灭。 她声音很空,仿佛突然就失去了生命力。 “为什么人生会是这样。” “想要的得不到, 得到的面目全非, 一切都是错的,身份, 母亲,喜欢的人,命运。” 眼泪干涸,姜雪楠木然地看向姜赫:“让世子爷恶心了,对不起。” “我原是想跟你告别的……” “但雪楠不后悔,死也不后悔。” 猩红着眼,姜赫大口大口喘气。今夜不该来的,更不该信她的“想与兄长解开心结”。 雪中撑伞,姜赫早就忘了。久远而无足轻重的事,早在岁月里模糊不清。 他只记得祖母院中有个资色出挑的丫鬟,曾试图爬床勾引他,但那件事情姜赫也从未放在心上。 后来她忽成了自己的妹妹,再想起来,才觉尴尬,因此姜赫从来不愿与姜雪楠过多来往。 他对她没有感情,无论男女之情,还是兄妹之情。但姜赫清楚,命运的阴差阳错让她受了许多委屈。 到底血缘羁绊,姜赫私下也曾偷偷宠爱过她。 女孩子喜欢的漂亮衣裳,珠宝首饰,一批一批的送,只不过打的都是祖母的名义。 却不想,妹妹给他来了这么一出。 风卷过廊下灯笼,窗外竹影绰绰。 待到身上再有力气时,姜赫起身整了衣袍,擦掉唇边血迹,默了片刻,于这满室荒唐拂袖而去. 次日七夕节。 程国公府的人晌午就派人来相府传话了,提前告知晚上游园会的行程事宜。 江苒在碧桐院躺尸。 昨晚的步摇没有送出去,待姜赫离开,江苒才悄无声息地溜走,回去后光是平复心情就花了不少时间。 今日得陪姜雪楠相亲,晚上要去应薛芮临的邀约,考虑出门之前要不要去看看姜赫,脑子还时不时冒出某个人的身影来…… 事情得一件一件处理,江苒深深吸了口气。 “三姑娘,老夫人要您即刻去前庭见客。” 少女懒懒翻了个身:“什么客?” 嬷嬷道:“有人带了一纸婚书,来宁阳相府给三姑娘您下聘了。”???. 宁阳相府。 此刻高墙之外,青石大道自东往西,停了数十辆车架,浩浩荡荡。 以金辔白马打头,每辆车架都悬了灿灿绯纱,其上拉着黄金珠宝,绫罗绸缎,玉器珍什,随行的仆从数不胜数。 此番阵仗引来城东一带无数人围观,连太尉家的夏青禾也出来瞧热闹了。 近日有传闻,姜家意与国公府程家联姻,不想程家的动作这般快,真真雷厉风行。 然次日上了话本时报的却是: 【七夕当日,定英候亲自登门相府,求娶自己曾经拒婚过的相府假千金姜苒——】 高门贵女们心碎一地,只道从前那目下无尘的定英候真真瞎了眼,怎就看上了风流渣女。 更让人咋舌的,是没过两天,【震惊!风水轮流转,定英候登门求亲,惨遭姜家无情拒绝——】 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眼下据下人说,陆荣人已候在相府前庭了。 别说江苒,连老太太姜尤氏都措手不及。 于陆荣来说,却已然深思熟虑之后做出的决定—— 那日江苒在侯府做宴,陆荣便已同陆谢氏挑明,要娶江苒为妻,一生只她一人。 身为侯府家主,陆荣凡事皆自己做主,更多的是通知陆谢氏,而非征求意见。 原本也想过给彼此多一点时间。 但没有多少时间了。 再有不到两月,得与天家履行约定,带兵秘入北境。这之前,陆荣想至少先与江苒把亲事定下来,不想再有任何变故。 甚至因一些不具体的原因,陆荣担心他的苒苒会再次摇摆不定。如今他人尚在京中,既已确认过自己心意,陆荣自是想越快越好。 不过这个快,原本也并非七夕。 陆荣原打算七夕之后,至少出于男儿风度,他也该征求一下江苒的意思。然最近两日,相府意与程国公府联姻的消息传遍城东,陆荣甚至来不及与姜赫求证一下,姜家预备联姻的究竟哪一位千金。 真千金还是假千金? 索性直接登门了。 七夕是个不错的日子,婚书送到后,自有两家长辈商约婚期。晚上还能与她去京中一度游园。佳人在侧,于陆荣来说是难得的恣意之事。 他做事向来雷厉风行,讲求效率。决意之后再无顾忌,甚至因着那点儿可耻的占有欲,陆荣提前携了聘礼,摆了大张旗鼓的架势。 任谁敢再觊觎江苒,他从此也有身份和立场—— 未婚夫。 秋高气爽艳阳天,江苒来到前庭时,老太太正端着架子摆谱。倒是姜赫与陆荣相谈甚欢。 震惊之余,姜赫更多的是为江苒感到高兴,也猜到两人定是在西城发生了感情。 江苒并不清楚这个世界男女婚姻方面的习俗,但她隐隐知道,古代一般得是男女双方家长约定婚事之后,才会有下聘一说。 陆荣则“长驱直入”。 直接自己登门求亲。 江苒一路忐忑,掌心起了层薄薄的汗,胸口仿佛装了不听话的小兔子,满脑子都是我要怎么拒绝陆荣……才不会显得那么善变又冷酷。 甫一进入厅堂。 座上少年锦衣华袍,眉梢眼角俱是诗,顾盼间的风华,直叫人心折而羞于直视。 虽有点不合时宜,但这事于江苒来说—— 我还在考虑要不要和你恋爱,你直接把民政局给我搬来了 第58章 第 58 章 曾经, 姜苒要死要活要嫁给定英候,让姜赫在其中牵线搭桥,几经波折, 却还是被陆荣一拒再拒。 姜尤氏不吃年轻人那套说辞,婚姻大事, 门当户对就可以了, 你情我愿都是次要的。 因此曾拒婚过姜苒的陆荣, 就给姜尤氏留下了心高气傲,妄自尊大,不识抬举, 不近人情, 不顾两家情分等一系列糟糕印象。 此番姜尤氏震惊之余, 自然多了畅快。 陆荣年少承候,前途无量,且他外表俊美, 龙章凤姿, 京中不少世家想搭上这门新贵。如此出类拔萃的少年,配一个假千金绰绰有余。 然姜御之到底位极人臣, 相府亦有底气。陆荣曾下了姜家颜面, 姜尤氏怎么都得掰回一局。 “定英候傲骨英风,卓尔不群, 瞧不上我那不成器的孙女, 如今时隔一年多来,怎倒突然转了性子?” 老太太语气不冷不热, 嘲讽之意溢于言表:“八字没一撇, 定英候又是下聘,又是三书六礼的, 是不是也太心急了些?” 偌大的厅堂一时静默下来,陆荣撩袍起身,“晚辈与苒苒两情相悦,望老夫人成人之美。” 一声苒苒,给姜赫都听得挑了下眉。 陆荣也知自己心急,但实在是心有惶恐。 从未拥有和最终失去,家人和爱人,只能二选一。说出这种话来,他的苒苒一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不给答案,他便只能自己摸索。 陆荣隐隐生出一种错觉,江苒好似春日飞花,稍不留意便会从他掌心飘走。 因此他想要尽快验证,披荆斩棘。想要一个答案,或一个明确的方向。 “两情相悦?” 姜尤氏疑道:“前些日子我问过苒丫头,是否还惦记你,她可是摇头否认了的。” “怎地到了你定英候这里,就成了言之凿凿的两情相悦? 摆谱归摆谱,家中小辈的姻缘兹事体大,老太太还是拧得清的。自古以来婚姻大事皆由父母做主,但相府家世显赫,权力荣华都占极了,实在无需攀附于谁,不到万不得已,姜家孩子无需成为联姻的“牺牲品”。且那不肖子孙越来越乖巧了,贴心得跟个小棉袄似的,老太太到底舍不得“姜苒”受委屈,故而让郑嬷嬷去碧桐院请了江苒过来。 “晚辈保证,将来侯府只苒苒一人,此生当忠贞不渝,爱她,敬她,护她,予她一生喜乐周全。老夫人若有任何条件,尽可提来,晚辈自当——” 话未完,厅堂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陆荣回首,正正对上江苒的目光。 江苒当即垂了眼睫,心口小鹿乱撞,一边又焦虑得快要秃头。 一切如脱缰野马,远远超出了可控范围。她控制不了自己的心,也控制不了陆荣朝她奔赴而来。 没有一句“喜欢”,却字字都在告白。 但终究稍快了些。 迎着众多视线,默了许久,江苒只说了一句话:“孙女听从祖母安排。” 姜尤氏一时有些把不准她的意思。 要说有意吧,从前见了定英候得两眼放光,此番却表现得相当平静。要说无意吧,偏偏丫头片子又羞红了脸。 一番思量,老太太婉拒道:“婚姻大事,非同小可。今日相爷不在府中,定英候若真有诚意,改日再来吧。” 江苒下意识去看陆荣,两人视线撞在一起。 少年面上不见分豪挫败,朝她轻笑了一下,仿佛无声宽慰。 江苒瞬间更心虚了。 姜尤氏的话陆荣听懂了,老太太表面拒绝了亲事,但一句“改日再来”却给足了机会,意味着姜家长辈并非想象中那般,阻碍着他和江苒。 抛开那些细微疑窦,陆荣这一趟也算势如破竹,一举落定了三件事。 第一,姜家长辈非是阻碍。 第二,江苒那句听从祖母安排,约等于“我愿意”。 第三,求亲失败,但声势摆出来了。已算昭告京都,自己对“相府假千金姜苒”的心意。 陆荣唯一不确定的,是江苒对他的态度. 定英候上门提亲一事,早在相府炸开了锅。江苒出去前庭,听到不少喁喁私语。 “不愧定英候,真是好大的排场。这来得也太突然了,怕是三小姐都措手不及。” “听说聘礼都排到长街尽头了,三小姐想必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天——” 有人气喘吁吁打断道:“拒了拒了!老夫人拒了定英候!” “什么?定英候这样的人会惨遭拒婚” “这有什么,三姑娘早就不同往日,美丽温柔又亲和,还练得一身顶级厨艺,拒他一个区区侯爷怎么了?三姑娘可是相府千金呢。” “说的也是,不过到底假千金啊,名声也不太好,会不会——” “名声不好也照样抢手啊,昨日小郡王不是来过,听说还给三姑娘留了书信,许是想再来往呢。” “小郡王和定英候,两人都那么完美,不好选啊。” … 丫鬟们声音不大,江苒听得不大真切。前庭距碧桐院约摸要走半炷香的时间,她心不在焉,很快就被陆荣追上了。 “苒苒可是不想见我?” 江苒脚下一顿,回头时瞥见陆荣眉宇微拧。 她盯着他看了片刻,“怎么,这么突然啊,陆荣,我还没有准备好。” “准备好什么?” “你明知故问。”莫名地,江苒又红了脸,下意识想挣开陆荣握在她腕上的手,却没挣开。 “好了苒苒。” 陆荣声音很轻:“这不怕被人捷足先登么。今日是我唐突了,但是苒苒——” 陆荣脚下微顿,转身面朝她:“给个机会好不好?” 第59章 第 59 章 事已至此, 逃避解决不了问题。 有那么一瞬,江苒很想直接告诉陆荣:我还有两个男性攻略对象没有搞定,为了不做你心中三心二意的渣女, 等我攻略完他们再来跟你1v1。 但这番话显然超出这个世界正常人的认知范畴,且陆荣那么聪明的一个人, 万一当真理解了其中意思, 问起她背后动机, 届时又要如何解释? 若陆荣知道她从一开始接近他就目的不纯,还利用陆小妹狂刷食客好感值…… 罢了。 “陆荣。”江苒避开他的视线,喃喃道, “太快了, 给我一点时间……好吗。” 陆荣默了片刻。 “好, 一切听苒苒的。”顿了顿:“不过今日七夕,不知可否有幸邀苒苒共赏游园?” “……” 刚松下去的一口气险些没能提上来,江苒轻咳一声道:“今晚要陪二姐去游园, 相看那位程国公府的公子, 所以……” 陪姜雪楠是真,但江苒打算背着陆荣去应薛芮临的邀约, 也是真。 薛芮临目前的数据, 是所有目标对象中进展最快且最接近完成的。江苒想要速战速决,以便尽快和薛芮临撇清关系。 “……我以后给你补回来, 好吗。” 仰着脑袋, 江苒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却不想自己眼中闪烁的心虚, 早被陆荣收入眼底。 相信她。 可陪那位真千金游园, 和与他一道共度七夕,并不冲突。 可她却在拒绝他。 那种熟悉的, 无法掌控彼此关系的感觉又一次倾轧而来。陆荣不在乎世人看法,不在乎京中“八卦佚事”可能将他置于风口浪尖,但他在意江苒。 她有所顾虑,需要时间,他可以保持距离不让她感到压力。求亲失败可以再来,未出口的困扰、疑窦,可以暂缓。 “苒苒既不方便,我们改日再约。”他抬手,轻抚她的脸。 江苒说不出的滋味。 知道周围定有下人在窥视,她还是没忍住,出于一种本能,情不自禁将自己埋进了陆荣怀里。 “对不起,还有谢谢你……陆荣。” 少女声音很轻,几不可闻。叶影晃动,两人的影子贴合在一起。 陆荣闭眼,情不自禁扣住少女腰肢。那些因她心虚模样而滋生的疑虑,竟堪堪消失了,怎么也凝聚不起来. 相府门外,整个城东,闻风的人们对陆荣登门求亲一事讨论得热火朝天。 “身为京中高岭之花,定英候如何会看上自己曾经嫌恶至极的风流渣女,这不打自己脸呢嘛?” “是渣女魅力无边,还是定英候禁不住死缠烂打,没撑住?” “不管怎么说,定英候被拒婚了,这是事实。” “指不定还有转圜余地,姜家故意为难定英候也不是没有可能,礼尚往来嘛。” 一朝从不可攀折的“神祇”,沦为被拒婚的笑柄,陆荣自己却分豪未受影响,反而比从前更显恣意。 因此他满面春风地踏出相府,在对街吃瓜的夏青禾第一个没忍住冲了上去。 “陆,陆侯爷,你当真给花孔雀提亲了?!” 夏青禾称不上飞扬跋扈,但在京中世家小姐里也是数一数二的“豪横”,眼下却跟受了天大委屈似的,眼中包着一汪泪,就差哇地一声哭出来。 与陆荣并肩而行的姜赫脚下微顿。 “陆侯爷当真喜欢上花孔雀了?!”夏青禾很生气,完全无法接受这件事。 陆荣眉梢微挑,与姜赫对视一眼。“在下未婚妻,姓江名苒,姑娘口中的花孔雀,不认识。” 言罢陆荣拍了下姜赫,“再会。” 随即翻身打马,领着浩浩荡荡的队伍,于一地秋阳之中迤逦而去。 陆荣自幼常驻军中,与世家儿女们算不得熟悉。夏青禾与曾经的“姜苒”一样,是在陆荣一战成名,平定东境后凯旋的那年,于一次世家宴上对其一见倾心。 倾的除了皮囊,气质,多少还有慕强心思。但用江苒那个世界的话来说,夏青禾对陆荣的仰慕更像粉丝于爱豆。 此刻的夏青禾,只觉自家房子塌了。 倾心多年的爱豆突然官宣,官宣对象还是十八线不入流一身黑历史桃色丑闻缠身的角子。 爱豆不跟她解释一句,直接打马走人。 夏青禾又气又委屈,“陆潇白真给花……你家三妹提亲了?” 瞥见少女眼眶通红,姜赫眉宇微敛,但还是忍不住嘴角抽了一下,任由夏青禾拽着他的袖子:“在这里哭,他们会笑你。” “那没办法……太突然了嘛,本小姐都没有心理准备,我接受不了!” 视线落在远处,姜赫似笑非笑:“陆潇白有什么好。” “是啊,陆潇白有什么好?!” 松开姜赫袖口,望着陆荣消失的方向,夏青禾不服气地叉腰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今日七夕,本小姐也要学花孔雀一样移情别恋,哼!”. 傍晚辰时。 在丫鬟,管事嬷嬷,及侍卫阿捷阿川的陪同下,江苒和姜雪楠一同乘坐马车,直奔京中游园盛会。 由于此番是为“相亲”,且时值七夕佳节,姜尤氏给姜赫也安排上了。 “作为兄长,理当为妹妹把关,去吧” 姜赫不肯纳妾,不肯娶妻,对姨娘们的安排也置若罔闻,姜尤氏无法,索性放他自己出去物色 第60章 第 60 章 马车辘辘穿行于城东街市。 “就当出去玩儿, 二姐姐放松放松。”见姜雪楠面色苍白,江苒拆了一粒糖果塞进她嘴里。 姜雪楠之所以面无血色,无非知道姜赫的马车就在后面。回想昨夜自己酒后失控, 以及今日,兄长从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 姜雪楠清楚, 有什么东西变了。 不过一夜之间, 一切已然面目全非。 她触犯了禁忌, 连最后那点体面都没能留住。可如果时间倒回去,她知道自己还是会那么做。否则今后一生都会日日惦念,夜夜妄想。 好像必须得打碎些什么, 才能不留余地的往前走。 任由江苒给自己喂吃的, 姜雪楠唇角动了动, 是熟悉的“巧克力”的滋味。 有那么一瞬,姜雪楠有些恍然,“为何待我这样好?” 投喂一颗糖果罢了, 竟然被姜雪楠夸好, 江苒还挺不好意思:“不能待二姐姐好吗?” 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姜雪楠没有接话, 视线落在不断倒退的街影之中, 自顾失神。 游园会位于京都东郊,占地极广, 是以园林水榭为主, 每逢特殊节日,譬如端午、七夕、中秋、元宵, 惯会引大批年轻人流连。 还未抵达, 便可见华盖香车挨挨挤挤。 姜雪楠正要起身,被江苒拉住了:“二姐姐等一下。” 不知她在妆匣里扒了什么东西, 姜雪楠任由江苒在自己额上折腾,直到面前出现一面铜镜。 “喜不喜欢?” 借着帘外漏进来的天光,姜雪楠在自己眉心看到一抹赤色花钿。 “二姐姐面色有些苍白,点了花钿是不是好多了?女孩子相亲嘛,打扮漂亮些总是好的。” 两人一起挤在小小的铜镜前:“这颜色很衬呢,好看。” 望着镜中人,姜雪楠不自觉弯了唇。 “笑起来多好看啊,二姐姐以后多笑笑嘛。” 姜雪楠敛了笑,有些别扭地问:“三妹妹要画吗?” … 狭小的车厢内,江苒任由姜雪楠给自己也描了花钿。 总感觉哪里怪怪的,譬如姜雪楠莫名就与自己亲近了不少,且这份亲近里还总带着淡淡的别扭,但比起从前,两人关系好了太多。 困惑的不止江苒,也包括姜雪楠自己。 不知何时起,她已经无法把江苒与记忆中那个朝她挥舞鞭子的大小姐重叠起来。又或那杯下过毒的奶茶,消弭了这些年抽丝剥茧的恨。一切都在发生改变,悄无声息的。 江苒活不过一年,出于怜悯,自己与她逢场作戏玩玩姐妹情罢了? 姜雪楠不知道。 于是她默默描着花钿,听着车厢外喧闹的夜市,脑海中开始不自主地回想,卖家似曾与她说过,毒物的解药生在遥远的极寒之地,是单凭她自己能力,永远也无法抵达的远方。 越想,越烦躁难安。 彼时姜雪楠依旧坚信,无论江苒死与不死,她都能置身事外,不会为她感到一丝丝惋惜. 姐妹两折腾了一盏茶的功夫才从车厢内出来,管事嬷嬷的带领下,两人穿过园林长街,抵达一家游园茶肆。 程家人已经候在那里了。 因有“长辈”姜赫陪同,还有相府随行的丫鬟嬷嬷,小厮护卫,江苒觉得人够多了,是时候该她去办自己的正事了。 于是带上阿捷和阿音,江苒溜出茶肆后,直奔薛芮临在信中约定的“园林石舫”去了。 路上还买了一张假面。 七夕游园会本是年轻人扎堆的地方,到处都是结伴而行的世家子弟,原主也算“声名在外”,熟人不少。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江苒觉得自己最好不要被人认出。 石舫临湖而建,坐落于水滨之上,高三层,置有露台,可观游园会上的演出,一览周遭夜景。 一层二层人声喧杂,第三层则安静多了,有衣着体面的小厮候在阶前:“姜三小姐,郡王已恭候多时。” 上了台阶,穿过甬道,入眼是视野开阔的露台,四下灯火葳蕤。 “来了,真难得啊。”放下搭在案台上的腿,薛芮临懒懒起身。 “约我有什么事吗。” “七夕节,你说呢。”压下心上翻涌的喜悦,薛芮临来到江苒面前,伸手便要摘下她的假面,“这种东西不适——” “饿了,先一起用饭吧。”江苒别开脸,顺手接过阿音手中的食盒。 隔着假面看不到脸,窥不见神色,薛芮临却如有实质地感觉到,江苒很焦虑。扫了眼跟在她身后面生的丫鬟护卫,薛芮临眯眼,咽下了即将脱口的话,只道了一声:“行。” 奔着攻略而来,江苒自是备了测试数据的美食,都是些简单的家常菜,眼下还是温热的。 露台上的案几铺了锦帛,江苒吩咐阿音布菜,下意识问了一嘴:“这里没人能闯进来吧。” 薛芮临靠在廊下撩眼,“当然,今夜无人能打扰我们。” 整个一层都被薛芮临包下了。 江苒哦了一声,隐隐松了口气。 … 三姑娘一路匆匆上了石舫,阿捷和阿音都以为她是去见陆侯爷,不想对方竟是小郡王。 阿捷倒还好,阿音作为碧桐院的下人,自是清楚最近发生在江苒身上的事。作为一个丫鬟,她不敢过问主子私事,觉得三姑娘虽然性子变了,感情生活却还是一如既往的混乱。 露台开阔,舫檐下挂着红纱灯笼,四下灯火与月色纠缠,落在湖中宛如画卷。 江苒却无心欣赏。 “你来赴约,本王很高兴。”落座之后看着江苒,薛芮临眸色很深。 他周身不见往日的吊儿郎当,倒多了几分诡异的拘谨,出口的话却石破天惊:“既来了,要不要试试,重新开始。” 正值戌时,水榭之上演着“牛郎织女鹊桥相会”,不少花船缓缓穿行。 江苒莫名觉自己好似置身于巨大的囚笼,有些喘不过气。 她默了默,正色道:“我今夜前来赴约,其实是想——” 话未完,系统在脑子里吱哇乱叫。 ——宿主哪怕什么也不说,别开口拒绝,目标对象的厌恶值正持续下降! ——不出意外,当前目标对象的厌恶值今夜即可清零。 江苒深深吸了口气:“你如何这般笃定,哪来的信心?” ——信心来源于目标对象本身。 “什么意思?” ——薛芮临是唯一对宿主因爱生恨的攻略对象。 ——他的数据看似由厌恶值堆叠,实则源头是爱。这也是他数值下降最快,进度远超预期的原因。 “可我还什么都没做” ——是的宿主。 江苒并不知道,自己来了这件事,对薛芮临来说已是莫大的精神宽慰。 他承认自己在江苒身上看到了不可逆的变化,某些方面来说,她的确已经不是原来的姜苒。但他不懂她嘴里曾经所谓的“不会爱上任何人,不会嫁予任何人”是什么意思。 好在这些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七夕佳节这样的日子,在陆潇白被拒婚的当日,江苒选择赴约于他,薛芮临已然旗开得胜。 所以今夜即便江苒什么都不做,只是陪着他,薛芮临也能获得精神上的巨大满足。 “不说话,害羞了?”迎着夜风,薛芮临狭眸,视线落在少女欲言又止的唇上,心绪不知飞去了哪里。 半晌道了一句:“本王都懂。” 与此同时,他躬身前倾,又一次想要摘下江苒的假面。 江苒侧脸躲过,“快吃些东西吧,吃完东西,给你看这个——”手里拿着一本用锦帛包装过的话本子,江苒温声道,“七夕节礼物,专门给郡王备的。” 话音刚落,脑海中的系统吱哇乱叫。 ——目标进度98%!!! ——基于宿主超额完成任务,目标进度拉满后,系统将提前解锁一项契约福利,合作愉快。 江苒心跳有些快。 如果说起初还能维持镇定,那么眼下是想平静也平静不了。系统最后那句“合作愉快”,让人莫名有种一切即将告终的错觉。 难道可以提前回家了吗? … 薛芮临就算再没心没肺,也察觉到江苒状态不对。 期间有小厮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 薛芮临眉梢微挑,当即瞄了一眼石舫右侧高耸的楼台。 收回视线,盯着出神的江苒看了许久,薛芮临眸色晦暗不明:“为何一直戴着假面?” 江苒眼皮都没抬一下:“游园会上大家都戴,跟风罢了。” “是么。”轻嗤了一声,薛芮临收起折扇:“无论如何,本王不喜旁的男人惦记你。” “那没办法。”江苒心不在焉:“太受欢迎也是一种烦恼。” 视线纠缠在一起,两人眼底都带了探寻意味,似想从对方眼中窥见底色。 薛芮临忽撩唇笑了一下,踢开一旁的椅子,起身道:“既如此,本王也有礼物送你。” 鉴于最后2%的任务进度,以及有护卫阿捷在,江苒任由薛芮临牵了自己的手,一起去到露台顶端。 华袍玉冠的青年携美于月下,十指相扣,如此良辰美景,连阿音都看得有些醉人。 水榭之上的演出还在继续,不时有花船经过石舫,世家儿女们在船上推杯换盏言,好不快活恣意。 直到“砰”的一声巨响—— 焰火炸开,伴随着四下人潮惊呼,炫目的光华霎时铺满夜空。 趁江苒仰头的一刹,薛芮临伸手,轻飘飘摘了她的假面。 随即一手扣腰,一手挑起少女下颌,就着她的唇吻了下去。 … 江苒反应够快,感觉面具掉落的瞬间,便意识到薛芮临想对自己做什么,她仓惶别开脸,后腿,险些一个趔趄。 薛芮临眸色一滞。 她不愿意。 既如此,何以赴约? 一年前已经被她丢下过一次,薛芮临不想再有第二次。他不知江苒与陆潇白究竟什么情况,但若小厮所言是真,那么眼下,便是江苒在跟他欲拒还迎,而陆潇白则在暗处窥视。 自己又扮演的什么角色? 薛芮临不知道。 但他知道被心爱之人背叛的滋味,更懂得如何刺痛一个男人。 于是万般心念转过之后,薛芮临再度将少女揽入怀中,倒没再吻她,而是带着她的身体转了个方向。 焰火再度炸开,瞬时照彻长夜。 不期然的,晃眼间,江苒在对岸的阁楼之上望见一道身影。一袭月白,寂然萧索,仿佛独立于整个世界之外。 出于一种本能觉知,江苒头皮一圈圈炸开,一圈圈发麻。 那身影是靠坐的,姿态落拓。 阁楼高于石舫,焰火炸开的瞬间,江苒瞧见那人肩宽腿长,周身气势肃穆冰冷。一腿随意支着,一腿搭在石案上,正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自己所在的方向。 和她一样,那人也带了面具。 江苒的心却仿佛漏了一拍,“我好像看到陆荣了”她嗓音微哑,轻飘飘的。 薛芮临揽在她腰上的手越发用力,呼吸纠缠在她耳边:“不错,是他。” 只一句话,江苒的身体一寸寸僵硬下去,周身血液一寸寸凝固下去。 这世上任何情感博弈,都会有人付出代价。自以为掌舵之人,往往置身于风暴中心。江苒分不出心思去想,这次又是薛芮临捉弄自己,还是一切巧合罢了。 好像不重要。 任由自己僵在那里,隔着夜色和满世界的喧闹,江苒与那面具下的双眼睛静默对峙。 原来面具这种东西,遮不住什么,只一眼她就认出了陆荣。 该用什么样的词汇去形容,自己在那双黑瞳里感受到的情绪。分明什么都看不真切,却如有实质。 对不起。 江苒不受控制的默念着,不知这三个字是对陆荣说,对薛芮临说,还是对自己说。 【恭喜宿主完成攻略!当前目标对象厌恶值数据正在清零……】 好半晌。 江苒找回一点自己的声音:“我好像彻底失去他了。 “忘了我吧,小郡王。” “这是最后一次打扰你……” 从薛芮临身上退开,江苒再抬眸,视线里只余碎裂的石案,及掉在地上的假面,无人问津。 恰逢水滨之上有花船擦身而过,江苒隐隐看到了姜赫,夏青禾,及一些熟悉的,叫不出名字的年轻面孔,很多很多各式各样的眼神。 直到此刻,她也并不觉得狼狈。世人眼光这种东西,从来不是她在意顾及的。 只是往后,有何勇气再面对那人。 系统忽又报了一长串讯息,江苒脑中嗡嗡的,听得不大真切。 无数讶然的目光下,薛芮临急促的唤声下,江苒于这秋夜寒风中,于露台之上直挺挺倒下—— 世界安静了。 冰冷的机械音,一条接着一条,一直一直在识海里重复着。 ——恭喜宿主解锁契约福利。 ——由于宿主超额完成任务,本系统得到主位面能量奖励,具备能力为宿主链接现实世界,宿主可想看看自己的父母—— 话未完,系统一阵沉默。 ——主位面检测到宿主在现实世界的身体已然丧失所有机能。 ——抱歉宿主,您回不去了。 60-70 第61章 第 61 章 轻纱曳动, 黯淡的光线从窗外倾入,令人分不清黎明或黄昏。江苒睁眼后,花了好一会时间, 意识才渐渐清明。 游园会、石舫、露台、焰火…… 零碎的片段闪过脑海,最终定格在系统那句——抱歉宿主, 您回不去了。 如梦乍醒, 江苒一下从床上翻坐起来。 “姑娘醒了。”守在榻边的阿肆被这动静惊醒, 朝外间喊道:“三姑娘醒了,快去请医师和世子爷过来!” 望着一脸喜色的阿肆,江苒不自觉恍惚。 这一幕何其熟悉, 她穿来这个世界, 第一天因落水高热, 醒来后第一个见到的也是阿肆。 “你不是在西城吗。” “本来是的,世子爷来了书信,奴婢就赶回来了。”阿肆盯着江苒看了一阵:“姑娘是怎么了, 奴婢这才多久没有见您, 怎么把自己折腾得——” 没有说下去,小姑娘眼眶却红了。 此刻坐在床上的少女, 面容苍白, 双目空乏,像林间迷失了方向的小鹿。 ……阿肆不知如何形容。 原本她在西城打理食肆, 一切好好的。结果没几天就在来往食客的谈论之中, 听闻了定英候被相府拒婚一事,连带的还有各类小道传言。 阿肆震惊之余, 心下还颇纳闷儿, 三姑娘怎会拒婚陆候爷? 不待她想明白,世子爷的人到了, 说江苒病了,小姑娘这才急慌慌丢下琐事返回相府。 这一回来,阿肆一直守着昏迷的江苒,期间听了不少流言蜚语—— 【相府假千金姜苒拒婚定英候,背后原因竟是意与小郡王重修旧好。】 【七夕夜假千金与小郡王于月色下相拥热吻。】 【新欢不敌旧爱,定英候一朝不慎痴心错付,被渣女假千金玩弄于鼓掌——】 … 阿肆到现在也不信,三姑娘那么喜欢陆侯爷,怎可能与小郡王重修旧好?其中定有什么误会。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医师之前说,姑娘此番昏厥,是短时间内受了太大刺激的缘故。” “姑娘有什么不开心的,给奴婢说说?” 视线落在窗外的叶影之上,江苒唇角动了动,却一时间不知自己能说些什么。 焰火之下与薛芮临“拥吻”,竟又一次撞见了陆荣,像某种逃不开的诡异怪圈,怕什么来什么,次次都能被陆荣撞破。可笑她的初心是想尽快搞定薛芮临,就能予陆荣一个清楚明白了。 结果一切都在背道而驰。 当然了,仅仅这一件事,江苒不至于昏厥。最主要还是系统那句“抱歉宿主,您回不去了”。 穿越以来所做的每件事,包括但不限于讨好自己并不喜欢的人,投喂对自己满怀恨意甚至充满杀意的人,不顾廉耻、丧失尊严、欺骗和利用心上人,在底线和原则之间反复挣扎横跳…… 把她置于如今这种局面的每一件事,背后都只一个原因——回家的希望。 然而一句回不去了。 将所有努力和坚持化作泡影,仿佛做了一场徒劳无功的困兽之斗,满盘皆输。江苒甚至不知自己愤怒绝望多一些,无措迷惘多一些,还是松了口气多一些。 从此再没有什么非做不可之事,非要一定要违心讨好的人,没有必须要返回的世界,没有进退两难。 什么好感值厌恶值,与她再无半点关系。 自由了。 可也突然一下整个人都空了。 接下来要做什么,靠什么支撑前行,存在于这个世界又有什么意义? 一句“检测到宿主在现实世界的身体已然丧失所有机能”,江苒清醒地意识到,那场车祸已让现实的她走向死亡。人生中最美的年纪,变成一只小小骨灰盒。江苒这个名字从此成了墓碑上的花纹。 见她失神,阿肆拧干外头丫鬟递来的巾帕,边给她擦脸边道:“姜雪……不是,二小姐想来看您,小郡王也来过几次,奴婢怕他们打扰姑娘,就先拒了。现在姑娘醒了,要见见他们吗?” “以后吧。” 一切都已结束。 眼下最该考虑的,是以后以何种心态面对这个异世界,如何成为真正的“姜苒”,继续走下去。 道理都懂,但真正从心理上完全接受,江苒花了整整五天时间。 系统每隔一天便与她传达一次讯息,直到她愿意回应为止。 ——美食系统已提前终止契约,即日起,所有任务失效。 ——从今以后宿主将绝对自由。 ——鉴于宿主的努力给系统回馈了不少能量,统却无法再送宿主回家。作为补偿,系统离开后,将为宿主保留终生使用系统的权限。 ——宿主今后依旧可用食客好感值兑换任何食材。厌恶值目标对象的情绪和心声,只要宿主愿意,依旧可通过投喂食物得到相应反馈。 ——系统之前答应过宿主的一次保命金手指,终生有效。不过机会只一次,望宿主慎重使用。使用说明已附在系统空间内。 ——以上,宿主保重。不同以往的崭新人生,祝您在本世界一切顺利。 ——系统正在解绑中。 十,九,八,七,六…… 檐角有飞鸟掠过,江苒深深吸了口气。 从此她不再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而是会真正背上“姜苒”的一切,家庭背景,亲人,社会关系,好的坏的,所有的。 日晷的影子缓缓移动,清晨到夜晚,黎明到黄昏。 第六个晌午,江苒不再黯然神伤,不再为现实世界的亲人和已死去的自己难过哭泣。 人活着,就有许多事情要面临,解决。 江苒做的第一件事,是提笔写了一封手书。 致亲爱的陆潇白—— 落款是七月十六,未婚妻苒苒。 系统离开后,再没有任何人限制江苒可以说什么,不能说什么。由于实在没脸去见陆荣,江苒便以书信的方式,写下了自己的身份和秘密。 将自己穿越以来给陆荣造成的所有误会和困扰,以及自己做的一些旁人无法理解的事,动机、缘由,统统付诸于笔下。 希望陆荣看到之后,能相信她并非玩弄他的感情,也从未玩弄他的感情。 江苒想要重新开始。 可惜的是,就像做错事的小孩注定受到惩罚,这封信并未到达陆荣手中 第62章 第 62 章 书信抵达定英侯府时, 陆荣人在西城。 不久之前的邻国细作一事已有眉目。原来“细作”们确为殷朝宫廷派出来的,个个来头不小,但他们潜入大彦京郊并非意图不轨, 而是为了寻人。 被寻之人出现在「苒苒百味」后,蛰伏多日的“细作们”终于有所行动, 萧晋正好领着暗卫将其一举拿下。 审问地点在「苒苒」二楼, 被审问的是个面容清隽的小少年, 名叫李玄琛——殷朝七皇子。 大约一年前,李玄琛被奸臣和四皇子合谋算计,于一次归朝途中遭遇刺杀, 后失踪。一年后有了消息, 其母妃当即派亲信秘入大彦京郊, 之所以偷偷摸摸,无非考虑到李玄琛的个人安危,不想引人注意, 节外生枝。 至于这批人为何会对「苒苒」形成包围圈, 是李玄琛的一封书信所致。 信上他告知母妃,派人到大彦京都西城一家食肆寻他即可, 说食肆的老板娘名叫江苒。 这才有了后来的误会。 看着面前十三四岁的小少年, 左眼之下赫然一道胎记,宛如美玉中掺了一块不可忽视的瑕疵。陆荣靠在椅上失神, 仿佛一下回到了与江苒初识的那段时光。 夕阳西下, 落日余晖穿透密林,在溪边的草地上泼下束束光影, 偶有蝉鸣和蛙声一片。少女娇俏的面容似在眼前, 笑声犹在耳边。 却一切不复原来的模样。 李玄琛不是别人,正是陆荣曾与江苒在樾水马道坠崖之后, 于那小村庄遇到的自称“平安”的小少年。 彼时李玄琛因遇刺过程中头部受创失去记忆,才会在江苒问他名字时,道了一句“不记得了,婆婆叫我平安”。那时平安看着怯弱乖顺,如今记忆恢复,举手投足多了几分从容矜贵。 对于陆荣的盘问,他答得坦诚:“婆婆所居之地过于隐蔽,不好找。” 但李玄琛记得江苒离开时,自己忍不住问了一嘴“姐姐的食肆在哪里,离这儿远吗”。 当时江苒说的是西城。 基于西城、食肆、江苒这三个信息,“细作们”才将目标位置锁定于「苒苒」,只不过前些日子婆婆身体抱恙,李玄琛没能即刻前往西城“赴约”。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陆荣面无表情,声线冷冰冰的。 李玄琛也打量他,直言不讳道:“有的,平安对江姐姐一见倾心,归朝之前想见姐姐一面。” “一见倾心,倾的什么。” 好似听到什么荒唐的笑话,陆荣轻嗤了一声:“小小年纪,不该被女人的表象所迷惑。”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自是倾姐姐温柔美丽,善良亲和。那鲫鱼汤面的滋味,至今难以忘怀。”李玄琛一双黑瞳盯着陆荣,不疾不徐反问道:“阁下不也倾慕姐姐?” 陆荣撩眼,半晌无话。 最终只道:“白虎门畅通无阻,今日之内,回你殷朝去。” 李玄琛本打算见过江苒再走,然而江苒眼下不在西城,考虑到自身情况,及母妃派来的人在大彦处境微妙,李玄琛只得暂且作罢。 临走时他颇为珍重地取出一枚玉佩:“烦请阁下帮忙,将此物转交姐姐,告诉她今后若有任何需要,平安当义不容辞。” 除年少慕艾之心,这枚玉佩当然还有感谢江苒的意思。 伸手接下,陆荣神色漠然无波。 玉佩质地温和,做工精细,是极为浅淡的月青色,状为圆形,镌刻着清晰可见的“琛”字。 一声轻笑。 日光泼地而入,被陆荣把着玩的玉佩,价值连城,却最终生生在他手里碎成渣什. 两日前,陆荣正式向天家请旨,要求提前带兵远赴北境,离开这令人痛彻心骨的地方。 亲眼看到她与薛芮临在焰火下拥吻。 从未觉得心那么疼。 欺骗,玩弄,背叛,屈辱。 心爱的女孩把他作为男儿的那点自尊踩在脚下。 何故为了一个三心二意的女子,一遍遍打碎自己的底线和原则,一遍遍践踏自己的尊严和真心。 而最可怕也最讽刺的,明知那人不值得,却还偏偏放不下,妄想等来一句解释—— 然后呢? 再一次原谅她,信任她,卸下防备交付真心,后被她玩弄于鼓掌? 罢了。 北境苦寒,足够忘却一场春秋大梦. 两天过去了,江苒没有收到回信。 期间姜雪楠来过。 由于契约终止,系统离开,江苒没再像从前那般热情讨好于她,又因焦虑陆荣为何没有回信,江苒分不出多余的心思来,也没过问姜雪楠七夕那晚相亲如何。 倒是姜雪楠格外正色地问她:“三妹妹,医师怎么说?” “气血攻心导致神经衰弱什么的,好像是这样……” “没有别的吗?” “没有了。” “那三妹妹可有感觉身体哪里不适?” 江苒这才抬眼看她,笑眯眯道:“二姐姐挂心了,没有哪里不舒服,这不已经活蹦乱跳了嘛?” 对于姜雪楠曾与贾四隅合谋刺杀自己,导致陆荣涉险坠江,江苒心里不是不介意的,只不过从前屈于系统任务不得不讨好她罢了。 但经过这些日子的努力,姜雪楠的态度有所改观,江苒还是挺高兴的。如今要在这个世界长期生活下去,江苒自是希望身边人能够和平共处,索性也不与她计较。 “二姐姐是不是馋奶茶了?” 姜雪楠微怔,垂眸道:“嗯,三妹妹给雪楠煮吗?” “我教你吧,今后我不空的话,你也可以自己煮着喝。” 奶茶的基础工序很简单,需要用到的也就牛乳、糖、茶。这个世界食材有限,江苒只教了最初步的,姜雪楠学得很认真,话也比从前多了。 “喏,把这两份给老夫人人世子爷送——” 话未完,丫鬟们齐刷刷道:“世子爷。” 姜赫视线掠过姜雪楠,径直落在江苒身上,只说了一句话:“陆潇白行军北境,明日晌午,玄武门出发。” 挥退下人默了片刻,又问:“七夕那晚你什么意思。” 姜赫指的,自然是她与薛芮临、陆荣之间的关系。 “薛芮临一直缠着我,那晚我原是想与他做个了断来着,然后好好跟陆荣……”江苒越说声音越小。 姜赫气笑了:“做了断得专挑那日子,做了断得搂上抱上,你自己信吗,你让陆潇白如何自处。” “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江苒确实可以保证,因为再也不需要刷什么任务,做什么违心之事了。 “向我保证有什么用?” 姜赫懒得多说,“战场非儿戏,能否归京,何时归京,谁也说不准。消息透露了,自己看着办。” 第63章 第 63 章 七月十九, 辰时三刻。 晨光才刚冒头,玄武大街便已长矛丛丛,旌旗猎猎, 战马成簇,铠甲铮明。 部队尚未集结完毕, 三千精骑将玄武大街占得满满当当, 从城楼眺望下去黑压压的一片。 此番远赴北境, 是为探查关外地势,替圣人绘制舆图,也算为大彦朝将来的开疆拓土打下基础。原本此行当秘密低调, 但与圣人商议之后, 陆荣打的是返回南疆清剿叛军的旗号, 刚好陆家军都在南部,如此一来也算掩人耳目。 曾经凯旋归京时,百姓们在夹道相迎。此番陆荣离京“清剿叛军”, 行得仓促, 但也不少闻风的百姓赶来城门相送,更多的还有军将的家属。 辅道上人头攒动, 城楼上还有替天家送军的王公大臣, 其中包括太子薛杳川,以及被临时安排到场的郡王薛芮临, 以表天家对此番行军的重视。 江苒昨夜未能见到陆荣, 担心错过时间,一大早就急慌慌地策马从城东赶往玄武大街。 原主会骑马, 江苒也算无师自通。 一袭白衣在长街上飞驰, 城楼上的薛芮临几乎一眼认出了她。 抵达玄武大街,大军已然举了旌旗, 正朝着城门的方向缓缓开拨。两侧的百姓纷纷挥手送别,几乎将辅道挤得水泄不通,江苒便不得不放慢速度。 “抱歉让一让!” 身为大彦辅国将军,江苒猜陆荣应在队伍最前头,索性翻身下马,一面拨开人群,一面朝玄武门奔去。 期间也不知是否错觉,似有一声清脆的“苒姐姐”传来。 马车上的陆谢氏见江苒匆匆跑过,直奔队伍最前头去,当即脸都黑了—— 七夕夜之后的「京都话本时报」,铺天盖地的闲言碎语,直接将“姜苒”的形象再一次打回原型,甚至比起从前有过之而无不及,给陆谢氏气得几顿吃不下饭。 经此一遭,陆荣面上没事人一样,实则伤到了心里。否则嬷嬷也不会来报:“老夫人,侯爷已经两夜没合眼了,房中灯烛整夜整夜亮着。” 可把陆谢氏糟心坏了。 城楼上的薛杳川和薛芮临,表情也相当精彩。 “表哥不是已经搞定了姜三小姐?” 猎猎秋风中,薛芮临没有说话,视线锁定在人流中穿行的一抹雪色上。 不用想也知道,她追着谁去了。 江苒跑得气喘吁吁,“陆荣你等,等一等……” 见着小娘子追着军队跑,百姓下意识认为她是哪位军士的妻子,恋人之类,赶着来送行的。 不少人替她让了道。 自古以来,男儿出征女子相送,既缱绻又令人唏嘘。多数人对此包容度较高,加上本是送军时间,并未有维持秩序的官兵前来阻拦。 “陆荣,陆潇白……” 听到有女子直呼大将军名讳,将士们纷纷回头。 最先认出江苒的是周靖。 此番行军因是幌子,并不讲究仪式与开拨吉时,是走是停全凭大将军一人说了算,因此周靖简直怀疑陆荣是在假装听不见…… 他试探着唤了声:“将军?” 陆荣置若罔闻,胯下骏马不疾不徐地前进着,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直到江苒冲到大军最前头,挡在了玄武门的正中央。 陆荣勒马,抬手。 缓缓前行且绵延数里的军队齐刷刷停了下来。 旌旗猎猎作响,带着令人压迫的肃杀之气。黑压压的军队前方,为首的少年一身玄甲,周身气势肃穆冰冷。 逆着晨光,江苒看不清陆荣的表情。却能感受到他投来的视线,漠然、空泛、没有丝毫温度。 “……不是故意拦截军队,但我有话跟你说,下马来,给我一点时间好吗。”边说,江苒边往前走。 无数喁喁私语声中,陆荣只冷冷道了一句话:“在下与江姑娘,无话可说。” 不下马,代表不愿与自己再作任何纠缠,江苒深深吸了口气,“看过手书了吗,信上的解释能看懂吗,还是不肯原谅我吗,为什么突然就要离开,是去打仗吗,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 前方军队起了阵阵骚动。 一番下来,不少将士把江苒归为了大将军的情场红颜。 陆荣默了片刻,意有所指道:“江姑娘,你的情郎在城楼上送军。” “什么情郎?” 彼时江苒没反应过来陆荣话里意思,也并不知道薛芮临正在城楼上注视着一切,她下意识道:“你才是我的情郎啊,陆荣。” 第64章 第 64 章 少女面颊红扑扑的, 直至此刻还在微微喘气。 一句“你才是我的情郎啊陆荣”,一石激起千层浪,击在当事人心口的同时, 也惹得军队瞬时炸开了锅。 前排将士们交头接耳,个个神色暧昧, 却又因周靖一声厉喝鸦雀无声。 陆荣道:“江姑娘, 请自重。” 仰着脑袋, 江苒睫羽轻颤了两下。“我向你保证,以后忠诚专一,再不会三心二意, 不会对你说谎, 不会再与其他男子纠缠不清, 七夕那晚你看到的,我可以解释。” 前排将士们听罢,个顶个的神色变幻莫测。 陆荣则默了片刻, 撩唇, 打马。 江苒尚未反应过来,身体倏地一空。后背抵上冰冷的盔甲, 不自觉打了寒颤。 百姓们搞不清楚状况, 但甫一见着如此香艳的一幕,纷纷沸腾了。 “大军开拨在即, 成何体统!”陆谢氏气得捶胸顿足。 陆霜霜却是趴在车窗前, 笑嘻嘻地朝玄武门挥手。 “带兵先行。”丢下这句话,陆荣揽着少女腰肢, 调转马头, 朝着玄武门反方向驰骋而去。 三千精骑如一条黑压压的长龙,于百姓的呼送声中, 堪堪越过城门。 城楼之上,望着雪色衣裙与玄甲披风纠缠在一起,于马背上缱绻旖旎,呼啸而过。薛芮临挽唇,觉心好似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生疼生疼的。 说好了要报复她,折辱她。 也确实那么做了。 到头来,和年少时一样,又一次眼睁睁看着她奔赴陆潇白,自己却什么也改变不了。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好像这一回,依旧输了。 一声极轻的叹息,薛芮临忽觉自己有点累。 七夕那个夜晚,她为他准备的礼物,「论时间和新欢治愈一切」。回家翻阅后,薛芮临才后知后觉,江苒为何会回避他的亲吻,和那个秋雨绵绵的午后一样,她一直只有一个目的——要他忘记她。 她昏厥倒下,姜赫到来,他甚至没有资格送她回家。 那之后的许多天,薛芮临日日在相府门前逗留,却再见不到“姜苒”一面。人人都以为小郡王如传闻中那般,已和相府假千金于七夕夜重修旧好。 薛芮临自己却清楚,逝去的年少时光,再追不回来了。 无论他多么想要回到过去,姜苒从未在原地等他. 晨光之下,身后的战鼓和嘈杂声渐渐远去。尚未问他要带自己去哪里,陆荣在四下无人的城墙一角猝然勒马。 马蹄高高扬起,被少年一把扶了腰,带着翻身下马。 江苒尚未反应过来,脚下也未站稳,被陆荣欺身逼退到墙角边缘,退无可退。 “生怕无人知晓,你多会玩弄男人?” 胸膛起起伏伏,陆荣面色很沉。 连说话的语气,都裹挟着一丝气急败坏,又隐隐痛楚,“无论你要说什么,解释什么,我对你的事情已经没有任何兴趣,江苒。” 少年眉眼如刀,黑瞳里爬满猩红血丝,注视她的目光又灼又痛:“江姑娘爱跟谁在一起,与谁勾搭,是忠诚专一,还是三心二意,我不在乎。” “至于我要去哪里,打不打仗,何时归来,与你有何干系?” “怎么会没有关系……”四目相望,江苒打断他,嗓音闷闷的:“我是你的未婚妻,不是吗。” 眸色一滞,陆荣怔然一瞬,笑了。 笑得满是自嘲和讥诮。 江苒自顾哄他:“别生气了好不好,也不要说这样绝情的话。” 伤人的话听多了,会当真的。 “我以后不会再与除你以外的任何男子,有任何纠缠,信我好不好,最后一次可以吗。”她真的可以做到了。 少女声音软软的,带着诱哄与讨好,仿佛传说中的妖孽一般,蛊惑人心。 陆荣心口一阵一阵的滞涩。 曾经的经验告诉他,江苒不可信,不可以再对她心软,可是看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陆荣觉得自己努力竖起的盔甲和堡垒,正一点点崩塌。 “未婚妻?礼未成,不算的。”错开她的视线,陆荣别开脸,嗓音涩然:“就算终身不娶,江姑娘,我也不做你的情郎。” 四下有风过,吹得人眼眶发涩。 江苒没有忘记自己今日是来解释和道歉的。 她有些执拗地坚持道:“无论如何,陆荣,我不会放弃……” 陆荣咬牙,看向别处。 半晌后转回脸,“那是你的自由,江姑娘,我们之间不可能了。” 瑟瑟秋风爬上城墙。 没了少年的躯体作为阻挡,江苒突然有点冷。 一番纠缠,无效沟通,什么也没能解释清楚,反而越来越乱。那么一瞬间,江苒想放过他好了,让他走吧。爱情这种东西本来就虚无缥缈。 可姜赫说战场无情,生死瞬息。 她又一次拽住他的手臂:“要怎样才肯原谅我?” 陆荣脚下一滞,刚要开口,唇被一抹柔软堵住了。 江苒踮起脚尖,双手勾住他的脖子。 温热,柔软,酥麻。 江苒并不知道接吻是什么滋味,全凭本能。 纠缠的气息,体温攀升,陆荣的盔甲很冷,江苒却好像置身于冰火两重天。 陆荣则脑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那点仅有的理智,自持,被什么东西击碎轰倒,溃不成军。 这样美好的滋味,曾被薛芮临尝过,陆荣嫉妒得发疯。 他吻得汹涌,气闷,伤情不已。 好似在进行某种诀别,恨不得把她折碎在自己怀中,让她永永远远只属于自己 () 第65章 第 65 章 城墙一角, 缠绵悱恻。 “表哥挺住。”薛杳川淡淡一句后,目不斜视地朝不远处的金车銮驾去了。 下了城楼,甫一见着如此香艳一幕, 上了年纪的老臣们左手砸右手,“世风日下啊, 我堂堂大彦辅国将军, 竟在大军开拨之迹流连于儿女私情,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 “将士们的脸都被他丢光了,也不知哪来的红颜祸水, 无耻下流, 扰我军心。” 一句“流连于儿女私情”, 仿佛当头棒喝,陆荣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唇齿纠缠,他沉沦到几乎忘了自己是谁。 暧昧被冲散, 理智便越发令人狼狈不堪。 大臣们的喁喁私语逐渐远去, 唯薛芮临依旧停在不远处的阶前,一袭华袍, 衣摆猎猎。 “可要去与你的情郎解释一番, 就说往后再不会背着他与我陆潇白纠缠,再保证对他忠诚专一, 嗯?” 一点点的, 心房被刺痛。 江苒别开脸。 “他不是我的情郎。” 大庭广众之下拦截军队,不顾自尊和脸面, 试图以亲吻取悦于他, 讨好于他,可陆荣从头到尾都在冷嘲热讽。 江苒发现自己挺玻璃心的, 不经扎,多扎几下就会泄气。 而陆荣听了她的话,眼中依旧带着讥讽和与探寻,似要将她的灵魂刺穿。 少年冷硬的轮廓,和着身后朝阳。他情不自禁抚上她的脸,眸色眷恋无比,出口的却是:“苒苒,我们到此为止吧。” 长风拂过甲胄,亦带起衣裙猎猎。 巳时之后的玄武大街渐渐人流如织,朝阳爬上城墙,自东方倾泻一地碎金。 世界重新喧嚣起来. 接下来的江苒,度过了一个平淡而安稳的冬天。 她努力适应真正的古代生活,把自己完完全全放在“姜苒”的位置上。 因热爱美食事业,她重新回了西城,一心扑在「苒苒百味」上。只要忙碌起来,就不会想起陆荣,也能麻痹自己忘却另一个世界。 江苒愿意勇敢面对自己的感情。 但她和原主不一样的地方,是她不会死缠烂打。自尊和骄傲,可以为了喜欢的人摒弃,但不会毫无底线。 陆荣好像不喜欢她了,走得那么决绝,一句再见也没说。 冷静下来,江苒渐渐意识到自己和陆荣其实从未真正开始过,一场不清不楚的暧昧罢了。 彼此喜欢的纠缠才叫做纠缠。若非如此,便成了自作多情和骚扰。 江苒给自己定了个目标:忘记陆荣. 而七月十九那天,陆荣离开后,江苒也没和薛芮临交集。 正常情况下,应该给他一个解释。毕竟从前为了任务,江苒也算实打实利用过薛芮临,薛芮临也有意无意“回敬”过她。 链接一切的,是已经不在世上的姜苒。 薛芮临那复杂微妙的感情,源于曾经的姜苒,而非她本身。 索性保持距离。 无论江苒还是姜苒,她给不了薛芮临任何东西。记忆中的原主确实变了心,江苒自己也对薛芮临没有男女之情。 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纠缠,至于他的伤口该由谁去抚平,江苒已无暇顾及。 之后京中下了一场秋雨,天气明显可感地转凉了。 相府顺利收到了程国公府递来的聘礼和婚书,当事人姜雪楠无悲无喜,没有任何即将出嫁的女子该有的情态,反而整个人气场越发低靡,给人一副心事沉沉的样子。 私以为姜雪楠放不下姜赫,并不愿嫁给程夙渊,但这种事……江苒想开导一嘴都不知如何下口,索性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姜雪楠却越来越粘着她了。 她的态度转变之大,江苒偶尔会有点狐疑,但更多又觉情理之中。 姜雪楠如今虽是相府千金,但她曾经做过十几年的丫鬟,骨子里的东西很难改变。内心的自卑和敏感,令她在世家小姐中免不了格格不入。 姜雪楠没有朋友。 姜尤氏上了年纪,作为长辈和亲人,对她的关爱大多是物质上的补偿。 偏偏姜雪楠属于精神贫瘠的一类人。 姜御之就更不用说了,江苒穿来后跟这位父亲除了打过招呼,说过的话统共不超过十句;一来没有共同话题,二来姜御之对两个女儿似没什么感情,只对姜赫上心些。 因此于姜雪楠来说,父亲同样也只是一个称呼。至于姜赫,从始至终都对姜雪楠淡漠疏离,七夕之后更是形同陌路。 如此,除了跟江苒稍微亲近些,姜雪楠也没有谁可以亲近了。 看着姐妹俩关系越来越好,那些一心想看真假千金“打起来”的人都颇觉无趣。 江苒自己呢,对姜雪楠算是半真心半防备。 防备是因她曾经想要自己的命,从前基于系统任务,又知道自己迟早要离开,江苒更多的惦记着回家——即便姜雪楠真的要整她害她,只要能消厌恶值,江苒也心甘情愿。 但今时不同往日,江苒更理性了。 却不知自己已经错过了最佳防备时间。 在姜雪楠主动拉她手时,江苒还是忍不住笑眯眯道:“放心吧二姐姐,你不会孤单,妹妹送你出嫁。”. 期间江苒回了一趟西城。 分明离开不到一月,时间却好像过去很久。门口树荫渐黄,落叶被雨水冲到街头,被无数双鞋履踩过,像镜子破碎的声音。 「苒苒」比想象中发展得更好,日日都有贵人来下订单,系统好感值多到花不完,可以兑换任何食材佐料,形成了良性循环。 而江苒的名声。 抛开“相府假千金”,十分受欢迎,但就是因为抛不开,所以江苒一度成了京中最具争议的话题人物,时常霸占着「话本时报」头条。 她自己也越来越忙了。 陆荣离京时,给江苒留下一句“就此为止”,扼杀了两人之间的可能。但到底小娃娃与这些无关,所以江苒还和从前一样,陆霜霜想吃什么,她都会派人给她送去。 时常令陆谢氏“又爱又恨又尴尬”,还特别无奈,谁让自家女儿离了姜家姑娘做的食物就活不下去呢? 二来不时有名门望族请江苒做宴,可谓赚得盆满钵盈。因为太子薛杳川的关系,初冬来临之际,江苒正式兼职了皇宫尚食局的司膳大人。 这之前,她也没忘记西城营地的贾四隅。 继续关着,放出来,还是送去官府?江苒拿不定主意。 高孟却告知:“三姑娘,贾四隅已被人处决了。” 算算时间,正是陆荣行军的前两天 第66章 第 66 章 贾四隅已被处决一事, 江苒多少震惊。 高孟说:“牢里没人了,问了值守牢门的士兵,说是人已被处决, 更多的就不清楚了。” 一个追杀自己,将自己踹下悬崖, 还害得陆荣为此涉险的杀人犯, 江苒一点不同情, 却免不了唏嘘。 这个世界的人命,并不多么珍贵。 江苒不许自己去想起那个人,只下意识瞥了一眼身旁的姜雪楠。 姜雪楠没什么反应, 却在江苒看不到的地方, 暗自松了口气。贾四隅死了, 就像肮脏的往事被埋葬,世上无人会知晓她的丑事。 但江苒活不过一年了。 怀揣这个秘密,姜雪楠越发焦虑不安。 明明从前最盼着江苒死掉, 盼着抢走自己身份和人生的罪魁祸首彻底消失。 可姜雪楠却忍不住, 偷偷派人走访京都所有的医馆、药堂,也试图去联络当初卖给他毒物的那批异旅人。 一无所获. 十一月初, 京中下雪了。 「苒苒」招了新的副厨, 阿肆学会了管账,将食肆打理得井井有条。 “三姑娘, 咱们要不要再开一家店?” 她们现在已经有足够多的钱财了。 少女摇摇头:“不用了, 经营好一家就够。” 没有暴富登顶的愿望,也没有缺过钱花, 江苒安于现状, 觉得咸鱼挺好的。偶尔闲来无事,会去崇华路后街的章玖台, 高高的楼台之上,一揽整座西城。 这是江苒在大彦度过的第一个冬天。 少女身披狐裘氅衣,怀中抱着汤捂,周身暖融融的。眼及之处的青砖黛瓦,苍翠远山,如今已被满世界的银色覆盖,茫茫一片,让人觉得安和宁静。 人流和喧嚣日复一日充斥着街头巷尾,却总让人觉得,少了些什么。 江苒想家了。 再过两日就是姜雪楠出嫁的日子. 现实世界,江苒在影视剧中见识过古代婚礼,什么十里红妆,凤冠霞帔。 如今置身其中,才觉震撼。 姜程两家都是当朝显贵,排场自然无与伦比。江苒提前两天就安排好婚宴筵席,人手、佐料、食材等等的分配,然后交给庖厨们自由发挥。 自己则作为送亲女客,跟随八抬大轿,将姜雪楠一路送进了程国公府。 满堂宾客无不赞叹金童玉女,佳偶天成,恭祝这对新人喜缔良缘,永结同心。 换作以前,姜雪楠做梦也不敢想,自己会有一天能如此风风光光地出嫁,嫁的还是两朝元老程国公的嫡长孙。曾经可望不可及的荣华,富贵,地位,声名,如今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这些普通人一生也无法企及的殊荣,原本就是属于她的。 整场婚礼下来,姜雪楠却是恍惚的。 礼乐和喧哗声中,她看到的只是那个雪中为她撑伞的少年,太久远了,似前世闪回的梦境一般,追不上,触不到。 缥缈如泡影。 好像什么都得到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 而当午夜让嘈杂的人们散去,那些或真心或冠冕堂皇的祝福之中,姜雪楠竟只记得江苒对她说过的话。 “二姐姐出嫁了,以后要开开心心过日子。往前走吧,别回头看。你会幸福美满的。” 姜雪楠没读过什么书,仅有的那点学识也是归位之后一点点补回来的。她知道江苒说的都是大白话,毫无水准可言。 却一度想要落泪。 遗憾的是她既没有开开心心,也没有幸福美满。 婚后初期的一段时间,程夙渊表面待姜雪楠还算不错。但时间长了,姜雪楠无意中暴露出来许多问题,譬如她性子别扭、敏感多疑、爱端着架子,又没有能力处理好公婆和妯娌之间的关系,也不擅长讨好夫君…… 仿佛除了美貌,一无是处。 渐渐的,程夙渊对她失了兴趣,不仅在家中养了小妾,还时常在外花天酒地。 妯娌们私下经常会嚼舌根说:“到底做了十几年的丫鬟,真千金又如何,骨子里还不是照样上不得台面。” 姜雪楠一度又恼,又怨,又恨。但除了一些确实阴损到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她并不擅长应付后宅那些勾心斗角。且她从来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而是将一切归咎于命运捉弄,觉得老天爷待她不公。 于是她一面捍卫自己的尊严,一面继续怨恨江苒,怨恨整个姜家。 却又时常怀着矛盾的心情去找江苒取暖。 世人人心险恶,只三妹妹会真心实意给她出主意,宽慰她,为她擦干眼泪。姜雪楠甚至顾不得江苒会不会看她笑话。某种意义来说,随着时间推移,彼此之间越来越多的交集,姜雪楠俨然将江苒当作了精神上的“救命稻草”。 江苒偶尔会带她四处去玩儿,让她放松心情,不至于困于后宅一隅。 姜雪楠也因此体验到许多从未涉足之事。 譬如游玩赌坊,赛马,制作美食,堆雪人,打雪仗,编造和书写话本子,在酒馆玩闹到天亮。 渐渐地,她整个人明朗了不少,也越来越离不开曾经恨到骨头都痛的“三妹妹”。 以致于后来江苒毒发,姜雪楠险些疯掉. 晨昏交替,黎明追逐黄昏,日晷的影子在凛冬静默移动,悄无声息。 江苒忙于事业,忙于玩乐,渐渐忘记了少年唇上温度。 日子久了,心也不那么痛了。 年关将至,老太太又病了一场,病中嚷嚷着要喝江苒煮的糯米花粥。 “……不肖子孙,天天就知带着雪楠四处疯野,没有一点高门闺秀的风范,怎么又瘦了些,气色都没有以前好了。” 江苒鼻子酸酸的,每每都会想起另一个世界的外婆,索性把姜尤氏当作外婆亲昵。 蹭得老太太心都化了。 快过年时,江苒给「苒苒」的伙计都放了假,带着阿肆和护卫婆子们返回相府,说年夜饭全包了。 府上下人们激动得直搓手,连高贵冷艳的刘嬷嬷眼中都露出贪婪光芒。 与此同时,回府后的一段时间,由于姜赫告假,江苒察觉一丝诡异苗头:她哥和隔壁太尉府的夏青禾走得越来越近了。 江苒时常会看得一脸姨母笑。 除夕前一天,江苒去了一趟尚食局。值班的宫人们小声议论:“陛下今年给各宫的行赏比往年丰厚多了,可是宫里有什么喜事?” “宫里有什么喜事咱还能不清楚,该是朝堂之事吧。听闻又传捷报,什么大将军连破两座城池,斩杀漠北九窨单于,擒获一众王子将军什么的。” “大将军不是在南疆,怎会斩杀到漠北单于?” “谁知道呢,我表弟在兵部当差,前些日子还说大将军身中箭伤,苟延残喘,结果这才几天又传捷报,孰真孰假,还待大将军归朝才知啊。” 江苒心口突突直跳。 回府后第一时间找姜赫确认。 姜赫倒也坦诚:“箭伤是真的,斩杀单于也是真的。不出意外的话,陆潇白归朝的日子不远了。” 第67章 第 67 章 初春时节, 京都积雪融化。 寒梅凋谢之际,河岸新柳开始抽出嫩芽,街头孩童们肆意奔走嬉闹, 手上拽着崭新的纸鸢。 再见陆荣,是二月初九当晚的庆功宴上。 大彦辅国将军陆潇白凯旋归京, 比他出征时要轰动得多, 百姓们又一次在玄武门将迎军的夹道挤得水泄不通。 天家为此设宴, 邀了满朝文武为大将军接风洗尘。 由于兼职了皇宫尚食局的司膳大人,江苒提前几日就被告知,得负责酒食膳事。 此番天家原是要一副北境舆图, 定英候非但顺利带回舆图, 还于此行在漠北斩杀了虎视眈眈且骚扰关隘已久的九窨单于, 清扫了其部落残余势力,破获城池两座,缴获兵械战马无数。 有此骁勇猛将, 皇帝自是不愁将来横扫四野。 此时尚未开宴, 江苒身着司膳大人的月色宫装,站着鎏霄台最不起眼的角落, 静待开宴时间。 隔得远远的, 手持拂尘的宦官步下玉石台阶,于满朝文武面前宣读圣旨。 应天承运, 圣主谕曰: “定英候陆潇白英勇神武, 以三千精骑深入漠北,破城平寇, 教化番邦刁蛮, 扬我大彦国威。如此不世功勋,朕心甚慰, 特赏黄金万两,加食邑,晋万户侯。其余军将一律论功行赏……” 除此之外,连不在场的陆谢氏也被封了诰命夫人。 圣旨宣读完,在场的大臣们嫉妒有之,艳羡有之,赞叹有之,幸灾乐祸亦有之。 定英候年纪轻轻身居高位,看似前途无量,然自古以来君臣之间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例子数不胜数,那些手握兵权功高震主之人,通常是没有好下场的。 表面上,朝臣们无一不是纷纷道贺。 “定英候真乃我大彦朝神将啊。” “年少有为,骁勇无双,可谓当代男儿楷模……” “有定英候在,我朝自当四海安邦,国泰民安。” … 无陆荣起身迎旨,“谢陛下恩典。” 春寒料峭,夜风袭人。 鎏霄台灯火葳蕤,隔着杯盏人潮,从江苒的角度看过去,只能远远看见一抹颀长高挑的玄色身影。 那身影带着冷意,仆仆风尘,在白骨露野的战场倾轧过,似比从前更加坚毅凛然了。 江苒比想象中平静,没有心乱如麻,没有神思恍惚,也没有多么期盼他看自己一眼。 宦官宣布开宴后,江苒同往常一样,指挥着尚食局的宫人依次斟酒布菜。 大彦司膳大人一职,原是要长期负责宫内所有酒食膳事的。但江苒在被太子薛杳川“聘请”时,事先提了要求,说自己不愿意天天呆在宫里。 这才有了“兼职”的司膳大人。 每次进宫,江苒除了负责主宴,还需替皇帝试菜,以保证饮食绝对安全。 琉璃灯下,帝王威严无双,身旁一身月色的江苒也格外耀眼夺目。 谁能想到曾经人嫌狗厌的相府假千金,会有一天凭着一手厨艺赢得天家青睐,并一身荣光地站在帝王身边呢。 随着琵琶乐声奏响,四下氛围渐渐松弛下来。婀娜的舞姬蹁跹入场,个个姿容绝色,在大将军席前扭着盈盈纤腰。 陆荣视线却越过一众香艳舞姬,直直落在了正给圣人布菜的少女身上。 背靠椅子,神色寂寂。 时隔半年,她好像一点未变,又好像哪里变了。 周身气质淡淡的。 仿佛被并不久远的时光冲掉了些许活力,整个人沉静了,也清冷了些。 从始至终,她没有看他一眼。 午后玄武门人头攒动,百姓的欢呼声中,陆荣无悲无喜。战场的鲜血和杀戮,漠北的衰草寒烟,足以冲散人的感性,将少年人打磨的越发冷硬无情。 即便如此,他还是下意识扫过夹道…… 没有她。 少女香软的躯体,唇上的温度,仿佛已被时光碾成泡影。只会于那些静穆的午夜,在不为人知的妄念里,入他可耻的绮梦。 敬酒的朝臣围了过来,几杯烈酒过喉,陆荣觉体温都微烫了起来。 江苒试菜结束,规规矩矩退到一旁。她仿佛独立于夜宴之外,任由晚风吹拂裙摆,直到被灼烈的视线锁定,无处遁形。 一双缀满夜色的寂寂黑瞳。 视线一触即分,仿佛多看一眼都会灼伤彼此。 陆荣面上带了笑,颇为熟稔的与朝臣们推杯换盏,眉宇却似蕴着化不开霜雪。 半年而已,江苒觉他的轮廓好似更加冷硬了,周身没了矜傲锐利的少年气息,愈发沉静稳敛,俨然已从少年蜕变成男人。 琵琶乐声渐渐温和舒缓,舞姬们鱼贯退下,换了新的一批上场。 上首的帝王放下筷子,对江苒叹了句味道不错。 随即朝鎏霄台缓缓开口:“大将军此番深入北境,为大彦立下汗马功劳,除晋爵之外,可还想要其他封赏,尽可与朕提来。” 大臣们纷纷望向陆荣。 难怪先前的圣旨只宣读了赏金万两,加食邑晋万户侯,敢情还有口头封赏等着? 一些上了年纪,特别家中有与陆荣年纪相仿的纨绔子弟的大臣们,看陆荣的目光俨然在看“别人家的孩子”。 不过带着赫赫军功凯旋,确是邀功请赏的最好时机。只要不是无理或过分的要求,皇帝定是都要准的。 于男儿来说,驰骋疆场已属人生一大快事。至于生平何求,无非是权力、荣华、女人。 前两者,定英候一骑绝尘,甩了同龄世家子不知多少条街。唯一区别倒是女人方面,其他世家子不知甩了他多少条街。 因此不少朝臣都猜,定英候若要封赏,会不会与女人有关? 就连江苒,也隐隐有些好奇。 “臣下为陛下效劳,乃分内之事,不敢居功邀赏。陛下庇佑陆家,已是臣下殊荣。” “除此以外,别无所求。” 众人:“……” 无趣。 却见上首的圣人眉宇舒展,在众臣面前将陆荣夸了一通后,继续道:“大将军忠心耿耿,朕甚感欣慰。” “一无所求,教朕心里过意不去。” “朕看将军年纪也不小了,早就过了适婚年龄,若不嫌弃,朕将爱侄女宁钊郡主赐予你为妻,你待如何?” 鎏霄台一片哗然 第68章 第 68 章 今上膝下共有五位皇子, 唯独没有公主。因此薛宁钊虽为郡主,享受的却是公主待遇。 皇帝此番赐婚,赋予的殊荣可谓当世无双。 人人皆知陆荣与宁钊郡主青梅竹马, 如此也不啻为一段风月佳话。 喁喁私语间,薛宁钊当即羞红了脸, 忍不住看了她哥一眼, 眉梢眼角都是羞赧和喜悦。 薛芮临呷了口酒, 没什么表示。 薛宁钊觉她哥最近半年好似变了个人,一如既往沉迷于声色犬马,酒池肉林, 却总有些莫名的消沉和颓靡, 再不似从前那吊儿郎当又意气风发的少年人。 “恭喜宁钊郡主啊。” 皇帝一句话, 就替薛宁钊摘下了“高岭之花”。 若说半年前定英候登门相府求亲一事,让京中闺秀们心碎一地,那么此番皇帝金口玉言, 则直接让人彻底死了心。 情窦初开的少女, 表面矜持恬静,端庄淑雅, 内心深处谁不爱男儿风华正茂, 美色当前? 世家小姐们投去艳羡的目光。 朝臣也等着定英候领旨谢恩,准备走过场一般再次道贺。 薛芮临懒懒靠坐着, 不曾看一眼场中的陆荣, 也没看那位一身荣光的司膳大人。 自己妹妹与陆潇白青梅竹马,实际形同陌路, 作为男人, 薛芮临清楚薛宁钊嫁进侯府不会幸福。 若陆潇白此番顺了圣意,那他今晚便也向皇叔请一道圣旨, 要了司膳大人。 不远处的姜赫也放下酒盏,心神微紧张。 江苒很想离开鎏霄台,找个无人知晓的地方,睡个天昏地暗。 可她如今是司膳大人,不可以失态。 皇帝说的话就是圣旨,所谓君无戏言。 却听鎏霄台传来一道低沉而坚毅的,熟悉的声音。 陆荣一掀衣摆,单膝跪地,“陛下,请恕臣下无以从命。” 当着满朝文武的面,拒绝天家赐婚,定英候还是绝无仅有的头一个。朝臣们一边惊叹定英候是真勇,一边在心下骂他不识好歹,恃宠而骄。 薛芮临轻啧了一声。 上首的皇帝神色微变:“为何?” “陛下宠爱宁钊郡主,自是希望她此生能得良人。”陆荣语气平缓而恭谦:“臣下并非良人。” 顿了顿:“臣下已有未婚妻。” 鎏霄台再度骚动起来。 薛宁钊原本面颊绯红,此时一点点褪去血色,那短暂的羞赧喜悦仿佛转瞬焰火,霎时烟消云散。 世家公子小姐们则开始讨论未婚妻是谁。 有人安慰道:“郡主别难过,定英候也不是头一次拒婚女子……” 从小到大,薛宁钊哪里受过这等羞辱委屈,当即恼得起身,拂袖而去。 见此一幕,皇帝起身,负手下了玉阶,停在陆荣身前。 “朕将宁钊郡主赐予将军,与将军是否有未婚妻,并不冲突。” 手持拂尘的宦官,用一副不识好歹的目光睥睨陆荣。 整个鎏霄台鸦雀无声,大臣们噤若寒蝉,放下筷子时都不敢发出声音。因皇帝面上依旧带笑,语气却冷了几分。 置身于天家威严之下,这一刻,连江苒都觉得有些喘不过气。 忤逆圣谕无异于自毁前程,不少人都纳闷定英候极会拿捏分寸的一个人,怎会突然在这节骨眼上梗上了。 有没有未婚妻跟皇帝赐婚有什么关系?娶了郡主后,让未婚妻做小不就好了? 一些人心下直摇头,一些人等着看热闹。 却听“恃宠而骄”的大将军沉声道:“臣下许过未婚妻忠贞不渝,心里,眼里,再容不下任何女子。” “臣下心如磐石,望请陛下收回成命。” … 鎏霄台的琴音渐渐消失了。 世家小姐们无一不为陆荣嘴里的“忠贞不渝”倾心动容,世间男儿大都薄情,三妻四妾,何况身居高位者。 因此有钱有权有颜还长情专一的男人,堪比世间珍宝,大家猜不准那位“未婚妻”是谁,却都起了几分羡慕之心。 姜赫听罢,勾了下唇。 但他也和大多数人一样,关注点更多在君臣之间的对峙上,担心陆荣此番会惹恼皇帝。 天下君主,但凡能坐上那个位置,就都不是善茬。需要考量和顾及的,也非常人能轻易忖度。 “罢了,将军请起。” “将军既无意,朕自不予勉强。” 陆荣神色没什么变化,姜赫则松了口气。 皇帝缓缓踱步,不温不火的笑了两声,一下又把满朝文武笑得后背发凉。 “能得将军如此钟情,必是难得一见的倾城佳人,可是我大彦京中女子?婚期可定下了?” 江苒自以为心平气和,此时此刻,心却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 半年前那个秋风瑟瑟的清晨,自己在玄武门“自作多情”地自称未婚妻,还企图以亲吻挽回少年的心,却被现实狠狠甩了耳光。 时至今日,江苒还记得陆荣当初那句“到此为止”,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要随便对号入座。 半年时光,杳无音信。 她的未婚妻,指不定就是这半年里认识的谁。 “回陛下,婚期未定。”陆荣默了片刻:“说来惭愧,臣下还未追到她。” 众人:“……” 就离谱。 没追到叫哪门子未婚妻?用一个都没追到的未婚妻,拒绝天家赐婚,还如此大言不惭不怕死的说出来…… 太离谱了。 皇帝的神色也似有一瞬碎裂,然面陆荣语气笃定,神色至真至诚。 皇帝点了点头,再没多问什么。 并在宦官和宫人的簇拥之下提前离了席。 鎏霄台的满朝文武和世家儿女们终于不再拘束,也不再提心吊胆。这场以陆荣为主场的庆功宴,也算于此时正式进入高 | 潮。 无论如何,定英候近年来在大彦爬得高,出类拔萃,风头无两。管他拒婚不拒婚,皇帝任着由着,不巴结他巴结谁? 因此接下来,都上赶着给陆荣敬酒道贺了。 不少人好奇“未婚妻”是谁,但也不知为何,大将军对此事闭口不提。被烈酒醺过之后,再被问起时,眉宇间竟有几分伤情痛色。 得不到答案,年轻人们闹腾下来,给传说中的“未婚妻”杜撰了好些个版本,传得有模有样。 而陆荣心上真正的未婚妻,江苒本人。 却是一晚上都郁闷极了。 倒也不能说郁闷,而是自从见到陆荣开始,她平复了半年的心如止水,似又被乍起的春风掀起了点点涟漪。 事到如今,她已经没了曾经那肆无忌惮的热烈和勇气,嚣张到敢用自己的唇去取悦他。 于陆荣来说,他们那短暂的曾经,一直都是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彼此之间谁也没有真正坦诚过。他们带着怀疑,猜嫉,和对彼此的不信任。互相靠近,探索。最后彼此重伤。 即便如此,还是割舍不下。 时隔半年,无论江苒还是陆荣,开口问候对方一句,都变得艰难。 “不去打招呼?”姜赫在她身旁坐下来。 江苒支着下巴,脱口道:“不去了。” “我还没说是与谁打招呼。” 少女轻咳一声,没话找话道:“帮我把这个分给那些喝多的人吧。” “什么东西。” “解酒的姜汤。” 先前陆荣被簇拥着走酒时,江苒试图在系统里兑换解酒药,然而没有。 就算有,她也没有身份为他送去。 于是去了趟尚食局,亲自煮了大份的姜汤来。 陆荣现在是有未婚妻的人,像她这种试图献殷勤的,会被当做小三的。但是人人都有份儿,就不会显得刻意。 姜赫仿佛觉得稀奇:“这也是司膳大人分内之事?” 第69章 第 69 章 姜赫的问题, 江苒避而不答。 “他们在玩击鼓传花,一起去热闹热闹啊。” 夏青禾凑过来,因喝了酒, 说话时语气有点飘,“你该不就是陆潇白传说中的未婚妻吧, 他们都在传, 说最有可能是你, 本小姐也觉——” 话未完,夏青禾就被姜赫拧开了。 “不可以再喝酒了。” 摁着夏青禾坐下,姜赫用干净的汤勺舀了碗姜汤, “喝点热的。” 突然多余的江苒如坐针毡。 眼下这氛围, 她哥是指望不上了, 江苒召来两名宫人:“麻烦了,请把姜汤送去大将军那一桌,就说是解酒消寒的, 让他们喝下。” 顿了顿:“别说是我让你们送的。” 两名宫人点点头:“记住了。” 他们前脚刚走, 身后响起一道轻盈的女声:“春夜寒凉,司膳大人披上大氅御御寒吧。” 入眼是一张陌生女子的面庞, 手里捧着一件墨狐大氅, 恭恭敬敬的。 “鎏霄台值班的宫女吗,这氅衣是?” 宫女笑得腼腆, 并不作答, 只双手一直捧着大氅,一定要献给她的模样。 莫非薛杳川让送来的? 春夜寒凉, 江苒倒也没推拒, 道了声谢谢收下了。 刚披在身上,宫人回来交差了:“司膳大人, 汤已经送去了。” 江苒头也不抬:“大将军喝了吗。” “大将军一口没喝上,被世家公子们抢光了。” “……” “那大将军看上去如何,醉了吗。” 身子暖融融的,江苒瞬间舒服多了,就是这大氅未免也太大太宽松了些。 宫人道:“小的们看不出来。” “那大将军喝了多少,有没有吃东西?” 宫人神色复杂地看着江苒:“不如司膳大人您亲自去瞧瞧,咱们做奴婢的,身份卑微,挤不进去啊。” 默了片刻,江苒挥退宫人,又一次返回了尚食局. 姜汤和粥煮好后,江苒让宫人用托盘端着,自己没碰。 少女内里朝服如雪,外罩墨狐大氅,走在金碧辉煌的鎏霄台上,扑面而来一抹清冷气息。 “大家让一让,小心烫伤。” “诶,司膳大人这是亲自来上菜了?” 或许江苒与记忆中的“姜苒”实在区别太大,又或许「苒苒百味」和“司膳大人”带来印象偏差,世家子们如今对江苒的态度早就不复从前。 他们平日既恭谦又倾慕,这会儿喝了酒,眼神个顶个的灼热。 “尚食局体恤,特地为诸位熬制了解酒汤,人手一份,先前喝过的不许再—— 话未完,不知被谁推了一把,还是撞了一下,江苒忽一个趔趄直直朝前方栽倒。 那一瞬有椅子摩擦玉石,发出的尖锐刺耳的声音。 江苒以为自己会摔个脸刹,却不想扑进了谁的怀里。 身下人是坐着的,胸膛坚实冷硬。自己匍匐在人身上,被接住的瞬间,唇正正磕在人家喉结上。 有宫人战战兢兢道:“司膳大人,程侍郎他喝高了,走路没走稳……” 程侍郎,负心汉姐夫程夙渊?竟在这种节骨眼上撞倒她,害她跌倒出丑。 江苒眉头一皱,当即要起身,耳边却极低极淡的一句:“倒也不必如此心急,未婚妻。” 江苒脑中空白了一瞬。 陆荣的声音。 薄薄的锦衣之下,男人滚烫的体温,仿佛灼人的烙铁,江苒又一次起身,却被一只大手隔着氅衣,扣着腰肢,动弹不得。 抬眸,撞进一双漆黑冷寂的眸子,仿佛被夜色泼了墨。 江苒听见自己的声音说:“不是故意的,陆荣,我是被人撞倒才……大家都看见了。” “嗯,有区别吗。” 陆荣唇角撩笑,旁若无人地抚上少女脸颊,指节划过肌肤,一寸寸往下,停在她的下颌处。 以只彼此可闻的声音,问她:“这半年来,可也这样扑过其他男人。” 话一出口,陆荣自己先怔然了。 明明想说的是,想她了。走过北境雪窖冰天,浩荡沙海,每一个夜晚,每一场梦里,都在想她。 四下有人囔囔道:“原来大将军的未婚妻,果真司膳大人啊……” 不怪大家一猜即准,主要陆荣近年来仅有的流言蜚语里,唯一有过牵扯的,除“相府假千金”之外,再无他人。 “走走走,换地方换地方!” 没一会儿,四周安静了,只余两名宫人还低垂着眼站在原处。 江苒看着陆荣,看着看着就弯唇笑了:“有啊,大半年来,京中但凡稍有姿色的男子,个个都被我扑过。” “本小姐是那臭名昭著的风流渣女,大将军半年前就已认定了,而今何要明知故问?” 有风卷过,廊下灯火摇曳。一点点的,扣在腰上的大手越发用力,陆荣的胸膛起起伏伏。 江苒闷哼一声,榻了腰,索性也不再挣扎,就着男人的肩膀一口咬下去。 情绪得不到发泄,江苒咬得特别用力,咬到嘴里浸了丝丝血腥气。 陆荣握上她的手,指节侵入,一声不吭。 仿佛困兽,想要在心爱之人身上得到抚慰,却不受控制地竖起满身的刺。 有种东西叫做信念崩塌,会让人不知如何自处。陆荣发现幼时一直抗拒的东西,如今已然宿命般侵蚀了他。他在父母的彼此背叛下长大,曾一度自厌,觉得脏,屈辱,因而最恨不忠不洁之人。 此刻却清醒地意识到,即便江苒对他不忠不洁,三心二意,一次次将他玩弄于鼓掌……他甚至不敢想像除薛芮临之外,她是否还与其他男子纠缠不清。 即便如此不堪,她依然,是他心上唯一禁区。 放不了手,半年前在玄武门就知道。明知飞蛾不能扑火,却甘愿在火光中粉身碎骨。 “陆潇白,你从来没有信任过我。” 不知何事,怀中人已经松了口。 江苒抹了下眼睫,用力掰开锢在自己腰上的手,想马上离开这令人窒息的地方。 但由于起身时太急,太快,太过用力,下一秒,江苒后背撞上了宫人手中的托盘。 合盖的玉皿被撞翻,滚烫姜汤一瞬洒了出来。伴着宫人的尖叫,江苒一阵天旋地转。 电光火石间,和先前一脚抵上桌案,带着椅子转向并稳稳接住她时一样,陆荣又一次以绝对迅捷的速度起身,一把将她扯入怀中,带着她的身体转了方向。 如此一来,汤汁尽数泼在陆荣身上。 玉皿坠地发出清脆的碎裂之声,被汤汁浸染,陆荣脚下一滑,倒下后,后背正正抵上玉皿碎片。 整个过程不到三秒。 江苒毫发无伤。 碎片刺破锦衣,激烈的撞击之下,扎进陆荣腰背。陆荣身体轻颤了一下,未发出任何声音,只迅速以手撑地坐了起来。 “可有哪里受伤?”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也是这一刻,江苒才反应过来,陆荣身上只着单薄锦衣。因他用来御寒的大氅,此刻正披在她身上。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两名宫人齐刷刷跪地,抖如筛糠。 一人战战兢兢道:“大将军,您,您受伤了……” 被陆荣护在怀里,江苒倒下时是趴在他身上的,听宫人如此说,她下意识抚上陆荣后背。 却在抚到一半时被陆荣截下了。 江苒缩回手,宫灯之下,满手的鲜血。 … 琵琶乐声还在继续,年轻人们喝得颠三倒四,并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最先冲过来的是姜赫,以及一些听到动静且头脑清醒的世家小姐。 “传医师!”姜赫蹲下身来,查看陆荣后背伤势。 玉皿残片扎得很深,共有好几处,鲜血正汩汩流出,浸湿大片衣袍。 而他却在轻抚少女脸颊:“别哭,不疼。” 第70章 第 70 章 庆功宴上陆荣受伤一事, 大多人并不知晓前因后果,只当宫人手脚毛躁。只江苒清楚,若非她执意去送什么姜汤, 后面的事情大概率不会发生。 医师替陆荣处理伤口时,江苒被拒在殿外。 头顶冷月移动, 在宫墙之下倾泻淡淡光辉。 “车架在宫门外侯着, 你先回府去。” 江苒盯着脚下的台阶出神:“不了哥, 让我等等吧。” 抱臂站在一旁,姜赫没再多说什么。当子夜迷雾渐起,陆荣终于从殿内出来, 侯府的马车已停在东宫门口。 江苒想过去扶人, 但陆荣前后都簇拥着宫人。 姜赫抬眼:“如何?” 陆荣走路的姿势与平常无异, “一点小伤,死不了。” 姜赫点头:“送你?” 陆荣:“不必。” 放下双臂,看了江苒一眼, 姜赫到嘴的“跟我回去”变成了:“回府时注意安全。” 少女正解身上的狐裘大氅, 嗯了一声,去到陆荣面前, 将氅衣递还给他。 仿佛做错事的小孩, 江苒眸光有些闪烁。 陆荣将大氅重新披回她身上:“很晚了,回家吧。” 见大将军亲自给司膳大人披衣裳, 宫人们很有眼力见的退下了。 入眼一双骨节明晰的手, 正不紧不慢给自己系合氅衣,江苒喃喃道:“对不起, 是我害你受伤。” “没关系。”陆荣手上动作未停, 嗓音低低的:“是我不好,才刚见面就惹你生气。” 江苒别开脸, 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视线掠过少女白皙的颈项,陆荣眯眼,扫到一条极细的银色链子,色泽清透,漂亮至极。 “很美。”陆荣赞道。 依稀记得这条链子,第一次出现在江苒颈间,是去年七夕节。四下宫灯轻曳,两人的影子落在玉阶上。 江苒忙不跌摸了下链子,感觉坠在链上的物什并未敞露在外,这才松了口气。 道:“我可以为你做些什么吗?” 穿来这个世界开始,陆荣先是在相府的长亭湖泊捞她出水,后在樾水马道带她坠崖,如今又因护她而流血受伤。 一直以来,江苒从未真正为陆荣做过什么。 除了谢谢你和对不起,连最初投喂陆小妹都带了目的。 东宫门口的萧晋候了许久,见自家将军和姜三小姐在一起,便没催。两人于夜色中静默相望,陆荣凝视她许久,才问:“你想为我做什么?” 给江苒问住了。 她不是医师,也非止痛药,能为他做什么? 最终还是陆荣出了主意:“做你擅长之事。走吧,送你回家。” 至于鎏霄台时那些敏感话题,譬如“未婚妻”、是否扑过其他男人、以及江苒赌气说的那些话,两人都十分默契的只字未提。 似只有暂时放下过往心结,彼此才能勉强和平共处。 时间在走,人会慢慢成长。时隔半年,陆荣知道自己放不下江苒,也清楚自己说的那些混账话什么也改变不了,反而会将心爱之人越推越远。 总觉得,事情原本不该是这样。 碎裂的玉片刺入后背,外加烫伤,跟战场上的刀剑枪戟比起来,微不足道。但因看到少女眼中的心疼,陆荣觉得很值得. 天家举办的庆功宴后,京都话本时报的「八卦轶事」出了最新消息。围绕“未婚妻”这个关键词,内容繁琐版本不一,编得有模有样。 江苒习以为常,并不在意,毕竟也不是头一次上京都话本“头条”。 只偶尔对着陆荣时,江苒会有些不知如何“定位”自己。 未婚妻?他们之间并未定亲。 恋人?也不是。 没有信任的两个人,是无法长久走下去的,最多只是朋友。 就把陆荣当朋友吧。 再一次踏足定英侯府,陆谢氏态度微妙,倒是陆霜霜高兴坏了,小尾巴似的一口一个苒姐姐。 那晚陆荣所说的“做你擅长之事”,江苒除了擅长美食,能满足人的口腹之欲,还真没什么特长。 所以作为补偿,江苒打算“伺候”陆荣到他伤好为止。包括给他做好吃的,替他换药,清理伤口等,陪同江苒的依旧是丫鬟阿音。 春日阳光透过满树梨花,在青石地板上落下绰绰光影,春风拂过时,能闻到满院的花木芬芳。这样的光景与半年前的秋日全然不同,江苒微觉恍惚。 午后的侯府依旧热闹极了,只西院格外宁静。 “疼吗?” “不疼。” 陆荣言罢,低低唤了一声:“苒苒。” 触在男人后背肌理上的指节微微一滞,江苒眼眶有些发涩。倒不是因一声“苒苒”,而是陆荣的后背,被玉皿碎片刺得极深,又被滚烫的姜水烫过,血肉模糊,视觉上极为狰狞。 而这些伤,原本会出现在她的身上。 很安静。 江苒动作极轻,小心翼翼。 陆荣脑海中却是一封迟到的手书。致亲爱的陆潇白——落款是七月十六,署名:未婚妻苒苒。 已经受潮而泛黄的纸页、写得并不流畅的字迹,承载了他和江苒之间所有的痛苦。 要理解上面的全部内容,并不容易,陆荣花了些时间。他尝试站在江苒的角度和立场,去体味她那些不为人知的挣扎的过往。 如有一把陈旧而钝重的刀,一刀一刀挑开他肌肤,切割他的血肉。 从未有过背叛。 原来她曾在西城坦白过的,我已经不是原来的姜苒,并非指她成长了,不再是过去的自己。 正如她曾写下自己的名字——江苒。 时光仿佛褪回去年盛夏,陆荣才刚认识江苒的那些岁月。 人嫌狗厌的假千金性情大变,不再像从前那般娇纵跋扈,死缠烂打,突然会做一手令小妹吃后能尝出味道的糕点来。 拨云见日。 一些看似让人无法理解的事,譬如她一心给想要她命的贾四隅送饭,与真千金关系缓和,与薛芮临纠缠不清;说过一些让人无法理解的话,譬如“我不会爱上任何人,不会嫁予任何人”,包括但不限于问他从未拥有和最终失去,该如何选择。 她的犹豫不决、欲情故纵、不清不楚、三心二意。 一切都有了全然不同的答案。 信上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令陆荣痛彻心骨。 那么眷恋江苒,想要拥有她,占据她,却从未真正懂得过她。 而当陆荣清楚地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爱的女孩,和曾经的那个姜苒并非同一个人时。 江苒收到一条系统提示:【目标攻略对象陆荣,厌恶值已清零。】. 时间一天天过去。半月后京中下了一场春雨,杏花被雨水冲过,淌到各个角落。 这些天江苒日日都来定英侯府,出于补偿,主动“伺候”陆荣。但比起半年前,整个清冷了不少。 她不会再与他多说什么话,不再像当初拦道玄武门时,那般急迫的想要与他解释,脸上也不再有多少笑容。 从前娇俏明媚,活色生香的少女,好似在岁月中走失了。 春雨绵绵,雨声淅沥。陆荣撑着水墨伞送江苒离开,相府的马车就候在不远处的青石大道。 “就送到这里吧,陆荣。” 望着城东一片红墙朱瓦,江苒声线很淡:“伤好得差不多了,明天开始我就不来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陆荣默了片刻,“苒苒,我能不能带你出去散散心。” “再给我一次机会。” “你喜欢江南小意,还是漠北风光。山川湖海?草原森林?雪山戈壁?如果你不想走得太远,我们就在京都也行,总之苒苒你可有想去的地方,让我陪你好不好?” 春风拂过裙摆,男人拽住她的指节微烫。 江苒有些莫名:“你怎么了吗?” 这段日子,江苒明显感觉到陆荣在她面前特别小心翼翼。那双漆黑的瞳,看她时总裹挟着丝丝缕缕的,无法言说的情绪。 “致亲爱的陆潇白,未婚妻苒苒。”陆荣喉结滚动,念出了手书上的开篇和落款,大手已情不自禁揽上少女腰肢。 雨丝细细密密,拍打在水墨伞上。 “苒苒,重新开始好不好。” “在这世上,没人比陆潇白更想做苒苒的情郎,如若终身不娶,那也只会是因为,娶不到苒苒。” 将她拥入怀里,陆荣埋首她颈窝,细数过往:“原谅我曾因嫉妒失去理智,年少轻狂,无知,傲慢。在你最无助的时候,对你的境遇一无所知。不懂得如何珍爱一个人。” “用了半年时间,才学会如何诚实。” “即便你无法给我同等回应,苒苒,我的心还是折在你身上,再收不回来了。” “再给我一次机会,求你。” “和我说话好不好。无论你说什么,我都爱听,对你的任何事情都感兴趣。” 俨然大型打脸现场,江苒想起陆荣曾将她抵在城楼下,“无论你想说什么,解释什么,我对你的事情已经没有任何兴趣。” 那时候,江苒真的有被那些话伤到。 耳边呼吸温热,陆荣还在继续:“你与谁在一起,对我来说很重要。我是男人,有骄傲和自尊,但比起你,它们不重要。” “一切还未结束,我们不能到此为止。” “你看过手书了?”江苒深深吸了口气,觉日日夜夜压在心口的某些东西,突然就冰消瓦解了。 “看过了,苒苒。” “对不起。” 想说“陆荣,往前走吧,我不怪你。”然不知为何,江苒弯了下唇,出口的是:“哄不好了。” 陆荣有一瞬的无措。 “没关系,一天哄不好,就两天,三天,一个月,一年,两年,三年一辈子。” 顿了顿,陆荣嗓音低哑:“我能不能,用苒苒曾经的方式。” 70-73 第71章 第 71 章 被拥在滚烫的怀抱里, 江苒在雨幕下感受到陆荣心跳特别快,觉自己整个人有些晕乎乎的。 “什么曾经的方式?” “我能不能——” 吻你。 男人喉结滚动,几许挣扎, 最终脱口的是:“我能不能送你回家。” 低磁的声音就在耳边,却不知为何, 江苒听着轻飘飘的, 眼前黑了一下。 那感觉转瞬即逝。 半年来, 江苒并非首次出现眼前一黑的状况,有点像现实世界的低血糖,伴有眩晕和短暂的心悸。 第一次是刚入冬时, 第二次是元宵节, 这算是第三次了。但由于曾经医师诊脉后告知, 没什么问题,江苒就没在意。 被陆荣的大手揽着腰肢,听着近在咫尺的呼吸和心跳, 江苒觉自己心口也在微微发烫。 她从他怀里退开一点:“不用了, 马车就在门口,我可以自己回家的啊。” “陆荣, 我们还是顺其自然吧。” 被误解、和不被信任的感觉并不好受, 江苒甚至想过她和陆荣之间,会不会永远就这样了。得知他看过手书, 江苒一时还有些不大适应, 需要一点时间消化。 来日方长吧。 陆荣哦了一声:“那我能不能,顺其自然送苒苒回家?” … 后来一段日子, 江苒回了西城。 城外的荆桃花开了, 大片大片的粉白挂满枝头,仿佛细碎冰片, 被春日艳阳一照,格外迷人。 最迷人的还是树下那一袭白衣,英姿飒飒的华服男子。 陆荣本就生得龙章凤姿,随便往那一站,便是一道风景。此刻他干脆利落地拔剑出鞘,挽了个漂亮的剑花,随即身影辗转腾挪,带起衣袂蹁跹。 凛凛剑光寒芒四溢,剑风掠过四下花木,带得枝头的春花簌簌落地,暗香袭人。 驻足围观的小娘子个个面颊绯红:“天啊!这人好俊。” “他可是京中人士,家中可有妻室?” “想是没有的吧,不然怎会出现在这种场合?” 衣着光鲜的小娘子们,有人想要上前搭讪,又怕打扰这难得的“景致”。陆荣美则美矣,却是一种冷硬而带着侵略性的美,令人不敢逼视。 这天上巳节,按照大彦朝习俗,乃祭祀宴饮、曲水流觞、郊外游春的日子。这样的日子无论男人女人,通常都会铆足了劲打扮自己,平日舍不得穿的漂亮衣裳,首饰珠钗,通通拿出来了。 行青会举办在城外一处青山绿水的庄子上,庄内有天然温泉,景色怡人,可赏春,游湖,晚上还有焰火跟花灯会。 平日走街串巷的小贩,通常也会在这天往庄子上凑,就图人多赚个小钱。卖些脂粉珠钗,糖人糖画儿,花灯趣玩什么的。 这里聚集的大都是西城本地人,大都认识「苒苒百味」的江苒,却并不认识陆荣。 说是恋人吧,江姑娘手上带了腕花,行青会上手带腕花的女子,代表“单身可追”。这事儿江苒还真不知道,看着入庄的小娘子好些都在门口领了腕花,便给自己和阿肆也一人领了一朵。 没多久便有人上前跟她打招呼,有邀喝茶的,邀泛舟的,邀晚上一起篝火的,还有的更直接:“江姑娘的腕花可否赠我?” 江苒:? 随便抓人问了一下,才后知后觉明白腕花的含义。 陆荣收剑入鞘:“当我不存在?” 公子哥和颜悦色:“想必这位兄台,定也倾慕江姑娘吧?看出来了,不如大家公平竞争一下,我能为江姑娘现场赋诗一首。” “我会笛子,不知江姑娘可会跳舞,咱们来上一曲?” 江苒:“……” 我什么时候这么受欢迎了。少女解下腕花,作势要扔。 “便公平竞争吧,待看花落谁家。”陆荣轻轻一握,截住她手腕,“苒苒,等你赠花。” 陆荣自是没有放过取悦江苒的机会,这才有了后面的“才艺表演”。 此刻的江苒,懒洋洋坐在花树下吃茶,一边观赏陆荣“美色”,真真好不惬意。 陆荣之所以选择舞剑,一是刚好萧晋手里抱了把剑,顺手。 二是这段时间段呈槐曾说:“陆潇白啊陆潇白,得展示男儿魅力啊,光献殷勤有什么用?” 夏青禾也给陆荣出过主意:“江苒当初喜欢你肯定是图你好看,试试美色勾引,指不定她就回心转意了!” 陆荣私以为剑术表演,也算同时兼备男儿魅力和美色勾引吧? 但……没什么用。 他的苒苒甚至没有看客的热情。 自背上伤好之后,江苒结束了大半个月的“补偿伺候”,没再踏足定英侯府。倒是陆荣日日登门相府,要么就是往西城跑。 江苒在哪里,陆荣就会在哪里。 话本时报里如此写道: 【……近来西城「苒苒百味」惊现一名神秘打杂伙计,该伙计因姿容出众,引无数食客流连。据个别知情目击食客称,该伙计实乃我大彦半月前凯旋归京的辅国将军。】 气得薛宁钊手撕话本:“本郡主以后再也不要看到这种东西!” 有次江苒忍不住了:“大将军不用上朝?” 陆荣答得干脆:“告假追妻,陛下准了。” … 一场“剑术表演”下来,江苒没有上前赠花,倒是行青会上其他小娘子的腕花,在陆荣脚下投了一地。 陆荣挑眉,视线落在江苒身上。 少女也看他,在笑,但就是不过去,拿着腕花在手里转着玩儿。 按其他人说的,行青会的腕花代表恋慕,是赠予情郎的。 江苒都还没打算“原谅”他呢。 无法,最终陆荣老老实实跟那些公子哥打挤,围着江苒,在一群“求江姑娘赠花”的声音里,目色灼灼道:“求苒苒赠花。”. 暮色西沉时,天边红霞一片。 庄内有一处湖泊名曰“祈缘”,连接远山,不见尽头。还未入夜,陆陆续续有少年少女在湖畔燃放花灯。朵朵漂在水面上,混着四下灯火和天间明月,美得惊心动魄。 湖上有一艘小舟,置有案台软榻,美酒佳肴。 江苒身处其中,背靠在陆荣怀里,懒猫儿似的倚在他支起的腿上,欣赏这闲散春光。 “苒苒,谢谢你的腕花。” 少女指节正在轻抚垂在心口的绯色指环,道:“不客气啊。” “所以苒苒,如今我有幸算你的情郎了吗。” 这话几乎贴着耳边问的,江苒的面颊迅速灼烧起来 第72章 第 72 章 少女不答。 陆荣低道, “不开心吗。” 靠在男人怀里,被他一手揽着腰肢,一手摩挲着指节。望进那双深深沉沉, 无边无际的黑瞳,被里面的情愫烫到。 江苒才第一次觉得, 自己真正意义的恋爱了。 “没有不开心, 只是偶尔会有点想家。” 一场车祸, 来到陌生的大彦朝,以为终有一天能回去现实世界,却在付出努力和期许之后功亏一篑, 被告知已经“死去”。 时过境迁, 却每每回想起来还是有些伤感。 “想回去吗。” “回不去了。” 自私又可耻, 但听江苒亲口承认她再也回不去原来那个世界,陆荣暗自松了口气。 心疼那场所谓“车祸”夺去心爱之人的生命,心疼江苒为了回家经历过的挣扎, 但更多的, 陆荣感谢命运,让她留了下来。 月色下, 游湖的小舟上燃着幽幽烛火。 “这里也会有你的家, 苒苒。”陆荣握住她的指节,直抵自己心房位置:“你身后并非没有归途, 这里是你永远的归途。” 隔着衣襟, 男人的心跳触手可及。 “那……要做我男朋友吗?” 陆荣“嗯”了一声,“什么意思?” 舟外景致被帷幕隔绝在外, 若隐若现。舟内宽敞温暖, 却只一盏暧昧的烛火。 “大概,你以为的那个意思。” 一点点的, 陆荣耳根泛红,哑声道:“情郎?夫君?” 江苒轻笑一声,不答。 柔软的触感,很快落在唇上。呼吸纠缠,耳边是陆荣难抑的喘息。 或许夜色太美,湖中轻曳的小舟,低垂的帷幕,案台上晃动的烛火,让一切都变得旖旎起来。 “苒苒,成亲吧。” 头顶炸开斑斓焰火,如流星一般点亮天幕,仿佛在用生命的全部热情拥抱长夜。 耳边是男人的低语:“那样的话,我们——” 后面的话,江苒没能听清。 在身体几乎化为春水,隔着衣料,双腿忍不住攀上陆荣腰际时,世界陡然黑屏. 被告知体里堆积毒物,江苒有点懵。 春日的碧桐院花木繁茂,院中挤满了人。 替江苒诊脉和检查身体的医师,近两日颇有踏破相府门槛之势。陆荣几乎请遍京中所有医师,包括宫里的医官。 大家得出结论:“姜三小姐中毒了。” 具体什么毒,何时中的毒,如何解,没有任何医师能给出肯定答案;又因此事关乎性命,无人敢乱用什么法子去轻易尝试解毒。 自上巳节那晚之后,江苒还未出现第五次症状,但被诊出中毒,也够令人心惊了。 陆荣焦头烂额,相府上下也为此忧心不已。原本这事儿是瞒着老太太和姜御之的,但由于登门的医师太多,根本瞒不住。 最终还是一位听闻风声,主动找上门的江湖郎中告知说:“按姑娘描述的症状,极可能是南方异族人的婆娑之毒。” 是毒就有解,总比束手无策好,众人松了口气。 陆荣也宽慰道:“苒苒别怕。” 然而老郎中却是摇头:“姑娘恐怕时日无多了。” 姜赫气得要将人轰走。 陆荣两夜没休息,眼眶已然爬满血丝,但还算冷静:“老先生,麻烦您说得具体些。” 原来婆娑一毒属慢性毒物,极为阴邪。阴邪之处不在于毒发后的症状有多折磨人,而是这毒潜伏期长,前期根本诊不出来,后期诊出后也是无解,等于中毒之人最多一年内,必死无疑。 若非手里有张底牌,江苒也被吓到了。 她曾经已经死过一次,知道生命有多脆弱珍贵。但比起其他人,她自己反而算最冷静的那个。 按照江湖郎中所说,毒物来自南方异族人。江苒穿来这大彦朝后从未离开过京都,也没招惹过什么异族人,那么身体里的毒,只可能是有人恶意给她下的。 心下隐有猜想,江苒仔仔细细回想了许多往事,一些不曾在意的细枝末节。 姜雪楠追问道:“既然是毒,为何会不能解?当真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江苒抬眸看了她一眼。 姜赫道:“钱财不是问题。” 老郎中再一次摇头。 陆荣当即召来萧晋,告知毒物名称:“马上派人手,告示悬赏,不惜一切代价,务必短时间内寻到可解此——” “年轻人啊。” 老郎中打断陆荣,“老夫年轻时走南闯北,自诩颇通医术,也有些见识,婆娑一毒它就是无解之毒。” 姜雪楠唇角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来。 她想起曾经卖给她毒物的异旅人,说过解药生长在遥远的极寒之地。至于解药具体是什么东西,叫什么名字,姜雪楠一无所知。 而一旦开口…… 事情暴露的话,姜雪楠无法想象自己会面临何种局面,后果。于是几番犹豫,她终是没有开口。陆荣和姜赫会想办法的,再不济背后还有整个宁阳相府,她安慰自己说。 老郎中却似想起什么,“对了,听闻极寒之地,生有一味轮转之花,可解百毒。不过都是传说啊,世上是否真有这神奇花儿,长什么模样,那就不知道了。” 姜雪楠不动声色松了口气。 陆荣和姜赫没有犹豫,当即安排两批人马,一批入北境,一批南下。 凭两家的势力和财力,外加告示天下,行重金悬赏,无论想要弄到解药,还是试图找到更多了解“婆娑”一毒之人,都是有希望的。 但显然非常耗费精力和时间。 江苒不确定自己能不能等到那个时候。 毕竟按老郎中所说,她很快就会症发频繁,最终五脏六腑衰竭而亡。 没有人知道江湖郎中所说的,是否绝对属实,然而穷途末路之际,除了选择相信,也没有更好的办法。 越来越多的医师出入相府,城东一带都以为姜家出了什么事,一时间各种传言都有。 陆荣看起来与寻常无异,但由于心神忧惧,几天下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江苒看着难受,打算寻个机会让他安心。 江苒安心,是因她有系统留下的一次保命金手指,但如果没有呢? 完全不敢想。 出于多方面考虑,江苒没有阻止两家人为寻解药奔波,看着身边人为此焦心,她心里不是滋味,但也没法直接告诉大家说自己不会有事。 要给大家解释系统金手指,恐怕会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譬如牵扯到她不是原主,且说了大家也未必理解和相信。 于是江苒只将这事儿告知了陆荣。 不想事情更乱,江苒暂时没跟陆荣坦白下毒之人是谁。目前为止,对于关心她的人来说,是谁下的毒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命。 金手指这东西,江苒曾经闲来无事时研究过,大概就是当宿主的生命受到威胁,以意念在脑海中打开留存面板,点击启用金手指,就能生效。金手指会根据宿主情况,自动做出相应的“保命”策略。 但有一点,机会只有一次,用过就再没有了。 于陆荣来说,金手指和传说中的轮转之花没什么两样,前者看不见摸不着,后者亦被老郎中说得缥缈虚幻。 有生之年,陆荣从未遇上过脱离掌控之事。 “信我好吗?” 江苒捧着他的脸,与他额头相抵:“我向你保证,不会有事,去休息一下好不好?” 这些天陆荣四下奔走,与医师交涉情况,翻阅各类繁杂医书,安排人马赴北境寻解药,在京都及其他城镇寻访能人异士,一得闲就亲自守着江苒。 江苒怕他身体吃不消。 陆荣却只每天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老实说,目前为止除之前几次症发时眩晕,心悸,眼前漆黑一片,外加上巳节那晚心口有剧烈刺痛感。其他时候一切寻常,江苒没觉得身体哪里不舒服。 因此她不像“身重奇毒时日无多”之人,也没有卧榻在床,而是每天该干嘛干嘛,以绝对轻松乐观的姿态安抚身边人。 期间姜雪楠日日往碧桐院跑,嘘寒问暖。 某天陆荣和姜赫都不在时,江苒实在忍不住了。 她像从前一样在碧桐院小厨房里,亲自煮了奶茶,自己一杯,姜雪楠一杯。然后在脑海中重新启用了厌恶值目标对象数据测试。 是个雨后艳阳天,坐在藤椅上,能嗅到青草气息和花木芬芳。 “我快死了,二姐姐开心吗。” 少女裙摆晃在风里,像在聊什么家常,“是二姐姐自己坦白,还是妹妹替你说?” 第73章 第 73 章 很久以前了, 那时江苒才刚穿来不久,还在宁阳相府时,姜雪楠为了在老太太那里诬陷她, 不惜在自己的食物里下毒,然后贼喊捉贼。 多熟悉的手段。 曾经在西城一揽芳华, 姜雪楠厌恶值急剧下降, 江苒曾一度以为是自己打动了她。 彼时江苒有察觉哪里不对, 毕竟厌恶值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减,背后定有什么原因。但那段时间并未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久而久之, 江苒便把疑窦抛之脑后了。 也正是这点疑窦, 江苒想起那日下午, 姜雪楠曾特地给过她一杯奶茶。她为此感到开心,二话不说就喝了。 如今细细想来,心下滋味难以言说。 老郎中说婆娑一毒潜伏期长, 算算时间, 问题大概率就出在那杯奶茶上。 是不是那杯奶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 姜雪楠此刻内心的声音, 像一把刀,捅穿在江苒心上。 【为何问出这样的话。】 【为何用这般眼神审视于我……】 【不可能的, 她不可能知道, 那件事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春日的阳光温暖明媚,照在人身上暖融融的。 姜雪楠身上的情绪光晕, 却在混乱跳动, 几句弱弱吐槽,江苒的心一寸寸凉了下去。 有那么一瞬, 江苒觉得自己要是没有系统和金手指该多好啊。可是没有的话,自己又可能哪天死的都不知道。 姜雪楠默了许久,不敢正眼看她,“三妹妹要我坦白什么?” 碧桐院中,除候得远远的阿肆和典莲,再没有其他丫鬟婆子。和上次揭穿姜雪楠诬陷自己时一样,江苒遣走了院中所有下人。 盯着她看了许久,看她握着奶茶的杯盏,垂着眼眸,江苒别开脸道:“罢了,还是我来说吧,比较节约时间。” 少女声线温和,轻飘飘的:“去年初秋,苒苒百味,去一揽芳华的那个下午,二姐姐在给我的那杯奶茶里下了毒,对吗。” “不用太震惊,我瞎猜的。” “大概要不了多久,我就会死了,最近陆荣,哥哥,祖母,父亲,大家都在为此事劳心劳神。如果毒是你下的,有解药吗,有的话拿出来救个急,可好?” 江苒太平静了,以致于姜雪楠一点真实感也没有。 望着那花瓣一样美丽的,不断翕张的唇,姜雪楠脑中一片空白。 仿佛陡然被人剥开了遮羞里布,□□,赤.裸裸站在人海之中无处遁形。姜雪楠面色青青白白,眼中糅杂了震惊、羞愧、不可置信。 “有,还是没有?” 系统留下的金手指,机会只一次,用过之后就再没有了。一辈子那么长,万一今后再遇上类似情况,没了金手指又该如何?况且人总不能凡事将希望寄托于“金手指”。 等那所谓的“轮转之花”,还是直接使用金手指,江苒内心不是不挣扎的。 她尝试了第三条路,从姜雪楠这个下毒之人这里入手。如果能拿到解药,一切再好不过。 “没有……” 江苒的注视下,姜雪楠最终没能招架得住。 脱口一句“没有”之后,她也后知后觉意识到,一切再无转圜余地,她的答复等于间接承认了江苒的控诉。 “你听我解释!”由于情绪过于激动,姜雪楠起身时碰倒了石案上的奶茶。 白玉杯盏掉在地上,“啪”的一声,发出清脆的声响,像人与人之间碎裂的羁绊。 听到动静,典莲和阿肆第一时间冲了过去。 姜雪楠翕张着唇,想要解释,想为自己辩驳,又或只想求得江苒一个原谅。可待两个小丫鬟跑过来,她心上理智回归,噤了声。 江苒脚下微滞,终究还是回了头:“二姐姐要解释什么,说吧,你愿意说,我便相信。” 有风过,吹着树叶哗哗作响。有生以来第一次,姜雪楠几乎在以祈求的目光望着江苒。 她很清楚,自己解释不了,将下毒之事的细节和始末坦白,能挽回什么吗? 一切过于突然,她甚至无暇顾及江苒是如何知道,还知道得那么准确,问题出在哪里? 仿佛滔天巨浪中一艘迷失方向的小舟,即将面临全然倾覆,姜雪楠眼眶赤红,湿润。可是,她们之间,不也有过一段很好的时光吗。 早就后悔了。 姜雪楠心神混乱,一时也理不清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不知这件事应该怎么解决,只是在心里一遍遍祈求着,祈求江苒不要揭发此事。 崩溃的边缘,她甚至闪过这样一丝念头,江苒没有证据,她没有证据…… 时间隔得太久,江苒确实拿不出任何证据,没有证据就是诬陷。而江苒自己也不过手握系统,才能勉强摸索到事件源头。 见姜雪楠眼泪大滴落下,典莲诘问道:“三,三小姐,您把我家姑娘怎样了?” 阳光越过高墙,刺眼的光线令人有些睁不开眼睛。 江苒轻轻叹了口气:“问你家姑娘吧,她最清楚了。” “你个贱蹄子会不会好好说话?!什么叫我家三姑娘把你家姑娘怎样了……” 阿肆和典莲扯头发的声音中,姐妹俩四目相望。 姜雪楠松了口气,眼泪又一次夺眶而出,她能感觉到江苒不会揭穿她,还好…… 若是被府上的下人们知道了,被姜御之和老太太知道,被姜赫知道,亦或是人尽皆知,姜雪楠不敢想。 “你走吧,以后别再来碧桐院了。” “三妹妹……”追上去拽住江苒袖口,姜雪楠脑海中如走马灯一样,闪过许多并不久远也并不具体的画面。 她们一起在京郊打马,穿过盛放的寒梅,在雪地里点燃篝火,一起喝酒聊天,吃香喷喷的烤肉。她们一起在覆满积雪的院中,花一整天时间堆出模样丑陋的雪人,一起扮作男儿,在赌坊输光一百多两,双双感叹手气真差。 还有曾经,江苒在一揽芳华替她教训醉酒的流氓,为她重新覆上羽毛面具,握她的手,拥抱她,宽慰她。为她梳头,送她出嫁。 也想起年少时,鞭子抽在身边,疼得满地乱爬的滋味,想起江苒所拥有的美好人生,原本是属于自己的…… 很多很多。 姜雪楠仿如置身于阴暗的海藻深处,透过黑沉沉的海水,窥见了一缕天光。可这缕天光本身也来源于黑暗,本身也是将她推入深渊的罪魁祸首。 她想说,我不后悔。 也想说,原谅我吧。 最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冬日的尽头是春天,有的春天,尽头却是化不开的永夜。 一点点将姜雪楠的手从自己腕上掰开,江苒别开脸,嗓音轻而涩然:“从今往后,我没有二姐姐,你也没有三妹妹。” 姜雪楠不放手,眼泪一滴滴砸在手背上。 直到碧桐院门口传来阵阵脚步声。 来人除了风尘仆仆的姜赫、陆荣,还有前来探望江苒的夏青禾,及夏青禾身边跟着的几位世家小姐。 这不足为奇。 自从江苒被诊出身重异毒后,碧桐院总是热闹的,只不过这回,陆荣和姜赫四下走访,迎来了新的契机。 或许真懂婆娑一毒,又或只是冲着两家发布的悬赏而来,这日竟有一批在京行商的异旅人,前来登门相府,扬言略懂解毒之法。 这些异旅人中,有人第一时间认出了姜雪楠。 “咦,好久不见,姑娘上次在我等手里买过婆娑之毒,如今……” 事情到这一步,所有人都触到了真相源头。 那批异旅人最终怎么样了,江苒不知道,只知京中再无异旅人。 彼时异旅人给出的答案,正如那位江湖郎中所说,婆娑一毒本为无解之毒,轮转之花倒是可解百毒,然到底只是传说,他们自己贩卖毒物,都从未寻到过解药真迹。 当初冒着触犯大彦律法的风险,异旅人将毒物卖给姜雪楠,是为图财。后来登门相府,是为图悬赏。 最终,这批异旅人也算真正意义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后来一段日子,如老郎中所说,江苒症发越来越频繁,情况一次比一次差。 世上有一种痛苦,是亲眼看着心爱之人忍受病痛折磨,自己什么也改变不了,无法替代,无法感同,只能守着,看着,祈祷着。 江苒的毒,最终还是金手指给解的。 派出去的近千人,最终并未寻回什么轮转之花。 身中异毒却奇迹般活了下来,江苒再一度成为京中热议话题。陆荣却比谁都清楚,若非超出他认知范畴的“金手指”,他的苒苒会死的。 作为亲人,姜家人自是感到万幸,并未追究背后原因,只当江苒自己说的,偶遇了什么奇人异士,机缘巧合之下便解了毒。 而姜雪楠给江苒下毒一事—— 循着家丑不可外扬,老太太最初是想捂住的,然而府上人多口杂,最终像当初的真假千金丑闻一样,什么也没能捂住。 登上话本时报后,此事传得满城风雨。 “作孽,作孽啊。” 相爷姜御之跟姜赫,一度不知如何放置姜雪楠。府上的姨娘们,则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吃瓜群众们一样,曾经如何唾骂“姜苒”丧心病狂,如今便也如何唾骂姜雪楠。 于世人来说,真相如何,两位当事人经历过什么,都不重要。大家只看自己看到的,只信自己相信的,站在正义的一方,骂两句又不会少块肉。 于江苒和姜雪楠来说,她们各自有各自的立场。江苒是受害者,险些丢了性命,但也做不到要姜雪楠直接去死,毕竟背后还有整个姜家。 姜雪楠作为下毒之人,有过后悔和挣扎,有过动摇,恻隐,但事情发生了,做错事的人终要付出代价。 老太太捶胸抹泪下了决定:“苒丫头无事便好,若她真有什么三长两短……雪楠啊,你走吧,情分已断,以后别回这个家了。” 丑事在阴影里时,不叫丑事,一旦暴于阳光之下,终叫千夫所指。 姜雪楠体会到了“姜苒”曾经众叛亲离,臭名昭著的滋味。分明自己还是高高在上的相府千金,程国公府明媒正娶的孙媳妇,金尊玉贵,衣食无忧。 就算她做了错事,最终还是没有人动她分豪,连陆荣也有所顾忌,不曾对她下手。 但姜雪楠自己却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开始倒数。 这世间从来没有她的位置。 一个静谧的盛夏月夜,江苒和陆荣成婚的当晚,京中所有人都在祝福江苒。姜雪楠写了一封无人愿意替她送出的信。 信上没有怨恨,没有抱歉,也没什么多余的话。 仅仅书写—— 三妹妹出嫁了,以后要开开心心过日子。往前走吧,别回头看,你会幸福美满的。 没有署名,没有日期。 江苒最终也没能看到。 万籁俱寂之时,姜雪楠在窗前坐下,从曾经陪嫁的妆匣里翻出一堆糖果来。糖果是很久很久以前,她没有吃完的巧克力糖球。由于泛潮,被虫蛀,早已经没法吃了。 她拿起其中一粒,就着窗外静谧的月光,在手里端详了许久许久,随后平静地拆开金箔包装纸,含进嘴里。 并于这个夜晚,以一把崭新的匕首,结束了自己生命。 【全文完结】 第74章 第 74 章 直到入夏, 江苒的气色总算渐渐养了回来。 系统金手指在最后关头做到了“保命”,并最终清除了体内毒物。然症发期间,江苒依旧受了许多身体上的折磨。 从最开始的心悸、眩晕, 到后来的吐血、心口刺痛难忍。日夜守着床头,看着心爱之人一天天枯萎凋零, 陆荣一度因忧惧过度而形销骨立。 后来姜家人开始准备后事。 姜赫也曾劝说陆荣:“事已至此, 多保重自己。” 凡人生老病死, 实属世上最无奈之事。 直到某天,医师无比惊诧地告知众人:“姜三小姐体内毒物已尽数消失——” 陆荣松了口气,砰地一声直挺挺倒下。 曾经萧晋返回京都, 得知北境并未生长什么轮转之花。而江苒使用金手指后, 身体也没有立马好转。 陆荣日夜辗转, 可以想到的,可以用上的办法都用尽了。穷途末路之际,徒劳地再赴北境。 快马日夜兼程, 不眠不休, 萧晋曾一度怀疑,如此下去可能姜三小姐还未出事, 将军会是先死的那个。 好在后来一切渐渐好转起来. 昔日春花凋零, 夏日的热浪悄然而至。 经此一遭,于陆谢氏来说, 江苒是什么样的人不再重要, 两家人的婚事几乎顺理成章。 往日或有晦暗,或曾布满荆棘, 或遇到好的不好的人和事, 留下心结和阴影。 但人活着,总要一直往前走。 盛夏季节, 城东苍翠的乔木枝繁叶茂,江苒依稀在碧桐院盛放的茉莉香里,嗅到去年初来时的气息。 那时她心中期盼的,是早日回到爸妈身边。 如今心中期盼的,是抚慰心爱之人眉宇霜雪. 十里红妆,凤冠霞帔。 大彦辅国将军陆潇白迎娶司膳大人江苒,排场之大,是以订亲当日,宴邀全城同贺;成亲当日,太子亲自入府证婚。 接亲队伍浩浩荡荡,打头的金辔白马之上,陆荣身着绯色华袍,一身荣光,耀眼至极。 百姓们无不驻足围观,华盖香车将长街围挤得水泄不通。 这如织人流中,有一辆车架停得远远的。车帘后,即将返回封地的郡王薛芮临,终是在这满世界“恭喜大将军”的人潮声中,轻轻撩开了车帘。 “郡王在看什么?” 风起时,视线中渐渐远去的花轿之上,灿灿红纱随风飘扬,仿佛少年人荒原中炙烈的梦,美得如火如荼。 然一切早已远去。 无论流沙一般的旧日时光,还是曾经年少的恋人,薛芮临一样也不曾握住。 他放下帘子:“启程吧。” ——向着没有姜苒的世界。 礼炮轰鸣,锣鼓喧天。 瑰丽的红毯大道两侧,宾客如云,蔚为壮观,俨然与陆荣曾在西城时看到的幻象一模一样。 吉时将至,绚烂夕阳下,头罩绯纱的新娘在阿肆的陪同下出现在视野尽头,娇美玲珑,摇曳生姿,举手投足皆令人心折。 有那么一瞬,陆荣不敢相信一切都是真实。 曾经幻象中看不清脸的宾客们,如今个个清晰鲜活。世家儿女们纷纷送上祝福,举杯道贺,段呈槐在百忙之中操起笔杆子奋笔疾书,字里行间少有的正经: 【芝兰茂千载,琴瑟乐百年。恭贺已跌落尘埃的高岭之花陆潇白,成功求娶到心上佳人。】 … 江苒已经三天没有见过陆荣了,有点想他。 大彦习俗,成亲前三日新郎和新娘不可以见面,老太太说那样会不吉利。江苒很听话,陆荣也很听话。 此时已入夜,侯府回荡着未散去的欢声笑语,江苒独自一人坐在喜床上,房中灯火葳蕤,红烛轻曳。 经历那么多事,一下子做了陆荣的新娘,江苒恍觉一切不可思议,又莫名理所当然。 好像一切本该如此。 有点紧张呢。 江苒以前都不知道古代人成亲是在黄昏,人们认为黄昏是吉时。思绪乱飞时,一会儿觉头顶的冠有点沉,身上的霞帔有点重。又感慨醒来的那段日子,陆荣日日亲自伺候,按医书给她调养身体,如今都养得有点儿小胖了,否则估计都撑不起这身喜服。一会儿想着陆荣做的东西真难吃,以后得锻炼下他的厨艺。一会儿又开始紧张起来。 坐在这旖旎的房间里,等着新郎来揭头纱,江苒总忍不住去想接下来的洞房花烛夜。 更紧张了。 “……别把人灌醉了,潇白兄今夜还得上朝呢。”门外传来嘈杂人声越来越近。 “大喜之日上什么朝,这夜黑风高的,段兄怕不是喝高了。” “段兄可没喝高啊,潇白兄今夜不得做臣子。什么臣?裙下臣……” 门外传来阵阵哄笑声。 又过了一会儿,丫鬟恭敬道:“侯爷,这是老夫人备下的合卺酒,这是挑新娘盖头的玉如意,奴婢这就伺候您和新夫人——” “不必了,退下吧。” 轻微的合门声之后,江苒抬眸,透过薄薄的绯纱,看到朝自己走来的高挑身影。 “苒苒……” 许是微醺,陆荣嗓音低哑性感。 绯纱被挑开之后,江苒对上一双盛满欢喜和情潮的深邃黑瞳。 一室绯色中,两人红着脸喝下了合卺酒。 江苒害羞,陆荣也好不到哪里去,耳根和脖子都泛了红潮。可还是情不自禁又贪婪地凝视自己的新娘,觉这世界前所未有的圆满,喜悦。 “辛苦苒苒了,累吗?” 想说累啊,好想快些脱掉这身繁琐嫁衣,摘掉冠冕,但江苒不好意思,会显得迫不及待…… 陆荣似看穿她的心思,亲自动手,一点点地,颇生涩地为她除去负累。 手却突然滞住了,停在江苒雪色的亵衣之上,靠心口的位置。 赫然垂着一枚色泽清透的绯色指环。 这枚指环是陆荣曾在西城「苒苒」时,怀着悸动又微妙的心情,让小妹转赠给江苒的。打的幌子是恭贺食肆开张,实则饱含了少年情愫。 一度以为她不喜欢,所以从未见她戴过,却原来一直在她心口最近的位置。 终于娶到她,名正言顺拥有她。有那么一瞬,陆荣眼眶湿了。也再无法维持什么男儿风度,汹涌的恋慕和疼惜让他屈从于本能。 如同抵达往后余生,陆荣实现了幼时梦想,将予心爱的女子忠贞不二,至死不渝。 他的苒苒,心上从来只有他,一直一直都是他。陆荣以身 | 体一寸寸交付自己的情,自己的慕,自己的贪恋,和只于江苒才有的满腔热血,爱恨痴妄。 安宁月夜,窗外的木槿花热烈盛放,暗香袭人。 月光倾泻于大地,撒下淡淡银辉。风过时,枝头夏花乱颤,在地上留下绰绰光影。 陆荣从未觉得,这世间如此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