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七零换嫁后,军官老公破戒了》 第1章 我不跟妹妹抢 “大姨,我身为姐姐我就不应该跟妹妹抢,我去霍家。” 这话很熟悉。 阮文抬眸,瞳孔不自觉放大。 斑驳的土墙上挂着1971年的月份牌。 她浮现出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 莫非…… 她重生了? 1971年,阮家因“打到资本主义”、“割资本主义的尾巴”的口号政策,被扣上了成分不好的头衔,全家下放大西北。 上一世,阮父、阮母为了不让两个孩子去大西北受苦,于是订下了两门婚事。 阮母刘淑芬从来都是偏心表姐孙兰兰的。 阮文为了讨刘淑芬开心,主动嫁给了家世背景稍差的霍家,将更好的陆家留给了孙兰兰。 于是,两桩婚事就以‘亲女嫁泥腿子,外甥女嫁军区大院’敲定下来。 可等阮文嫁到霍家才知道。 霍国安就不是个好的! 那就是个混蛋!畜生!嫌弃她阻挡了他的仕途,对她‘眼睛不是鼻子’。 霍国安还疑心重,在家属院,她不过和他战友打了声招呼,就斥责她骨子放荡,对她又打又骂。 直到她怀孕,九死一生产下龙凤胎,又机缘巧合认主了祖传玉坠,得到了医术空间的传承,帮助霍国安升官,日子才好过了些。 可没曾想,都是假象。 霍国安早在她怀孕的时候,就和他名义上的妹妹勾搭在一起,龙凤胎也被他们掉了包。 而她整整被欺瞒了十年。 等她费劲离了婚,寻找孩子时,却被不知为何沦为乞丐且疯癫的孙兰兰找上,然后,被当街捅死。 这一世,她死都不会嫁霍国安。 “大姨,我不愿去陆家,只要妹妹去陆家过得好,我不怕吃苦的。” 孙兰兰突然开口,让屋内几人皆是一怔。 阮文眼珠转了转,怎么不一样了? 上辈子,孙兰兰明明非常乐意嫁去陆家,一路上都扯着个大牙豁子。 “兰兰,你胡说什么!”苏淑芬瞪了孙兰兰一眼。 “大姨,我说的是真的!” 啪啪啪。 刘淑芬不重不痒地打了孙兰兰几下手心。 “你这傻孩子,霍家那泥腿子出身,一窝刁蛮亲戚,你嫁过去,不得被吃了?” 阮文眼睛眨了眨。 原来都知道…… 刘淑芬,你的爱,这辈子我再也不奢求了…… 可孙兰兰像是铁了心,抽出连红都没泛起的掌心,十分硬气地说道。 “大姨,我死也不嫁!” 刘淑芬气得胸前剧烈起伏,食指戳在孙兰兰脑门。 这次一看就是用了力,两三下,孙兰兰额间就多了一抹指印。 “你个死妮子,这时候犯什么糊涂!” “我告诉你,你必须嫁陆家!死也得嫁!” “那我现在去死!” 气的刘淑芬举起巴掌打她屁股。 真是母女情深! 阮文只觉这一幕刺眼的很。 明明是渣男不想负责,抛下刘淑芬走了,她却恨爸拆散了他们。 哪怕嫁给爸爸,生了自己,也要把白月光的女儿领回家,当眼珠子疼着,每次偏心时,还假模假样呵斥她。 “阮文,你表姐已经没了妈妈,我心疼她多一些,怎么了?你怎么这么小心眼?这么善妒?我有你这么个女儿,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你当初怎么不难产死肚里?” 阮文掐着手心,把翻涌的情绪压下。 “妈,表姐自小没了妈,是个没妈养,没妈教,没妈疼的可怜人,我不跟表姐抢,表姐嫁霍家,我就嫁陆家。” 三个没妈论,把刘淑芬和孙兰兰说得一懵,面色轻微扭曲,但偏偏她们没法子反驳。 听到后半句,终于抓住阮文毛病的刘淑芬,当即扬起巴掌。 “阮文,你这个孽障,就这么容不得你表姐?你以为你表姐是你?皮糙肉厚?能吃得了农活的苦?” 阮文抓住刘淑芬挥来的巴掌,用力甩开。 她忍着恶心道:“妈,我可没有这么说,不是表姐想嫁霍家吗?我成全表姐有什么错?这不是您从小一直教导我的吗?” “噢。”阮文捂嘴惊呼,“难道平时妈对表姐的好都是装出来的?巴不得见到表姐嫁不到霍家,去死?” “阮文!”刘淑芬又扬起胳膊。 孙兰兰懒得看他们闹腾,转身离开。 阮文却指着离开的孙兰兰,惊呼道:“妈,表姐被你气走了。” 这时,一直在一旁差不上话的阮文亲爹阮郁赞开始做和事佬。 “阮文,你妈妈和兰兰妈妈姐妹情深,她疼爱兰兰情有可原——” 砰。 阮文不想听,直接上楼回房间关上了门。 阮郁赞疼她,却更爱刘淑芬。 即便阮文吐露事实,她也不敢打包票阮郁赞会信她。 更何况,重生之事,太过匪夷所思,阮文并不打算让任何人知道。 眼下还有更重要事情的阮文,压下繁杂的思绪,锁上房间门。 她解下自小带到脖子上冰种翡翠玉坠,咬破指尖。 钻心疼痛,让阮文瞬间皱起鼻子,小鹿般无辜的眸子蒙上水雾。 随着血珠滴落,翠色光芒一闪,阮文的灵魂来到熟悉的空间。 和前世一样,空间有座茅草屋,屋里面是各种医书医方,还有个老者虚影,用来教习医术,外面种植着各种药草。 确认玉坠认主后,阮文灵魂便退了出来。 看着镜子里面,锁骨处的水滴印记,玉坠认主吸附体内的标识,阮文松了一口气。 有了立身根本,阮文开始思考如今的局面。 阮郁赞不会同意她陪他们一起去大西北吃苦头,而现在离动乱结束还有七年,她一个弱女子又是那样的身份,在这动乱的时代生存怕是不易。 那眼下,就剩一个选择,去陆家。 陆家这桩婚事,是爷爷当初救了陆老爷子,两家订下的口头之约。 有救命之恩在,只要她不执着于嫁给陆璟珩,求得庇佑应该不难。 转念想到阮郁赞,阮文有些不放心。 阮文出了房间,打算去找阮郁赞。 阮家是小洋房,阮文一家都住在二楼,一楼是从前下人住的。 阮文住在最里面,那个房间最大,采光也最好。 她出去的时候,经过阮郁赞和刘淑芬的房间。 门没关严,露着一条缝。 阮文愣了一下,脚步没停,可下一秒,里面传出的话,却把她钉在原地。 “你是说,你做了个梦?” “梦里,你嫁过去陆璟珩却不碰你,让你在婆家受尽刁难,你好不容易住进家属院,却发现陆璟珩跟别的女人走一块?” “什么别的女人?就是他结了婚也念念不忘的白月光。” 阮文思忖着:看来,她没想着嫁给陆璟珩是正确的。 刘淑芬不太相信,陆家好的是首长,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不要面的事? “兰兰啊!大姨知道你不想嫁陆家,但这时候可不是你拿梦诓大姨犯傻的时候,霍家,嫁不得!” “霍国安就不是个能靠得住的男人!还有你那婆婆,可会磋磨儿媳妇了,那小姑子,也不是省事的主!” 阮文握紧了拳头,继续听下去。 孙兰兰愤愤道:“大姨,真的!” “后面,陆璟珩还和那贱蹄子滚一块,被抓奸在床,赶出了部队。” “什么?”刘淑芬惊呼。 “然后,他们一家子把怨气撒在我身上,逼着我和陆璟珩离了婚,流落街头。” “你让我缓缓。”刘淑芬一时难以接受,捂着胸口平复。 见她还是没信,孙兰兰放出王炸。 “大姨?或许我该喊你一声妈?” 上一世,阮文也是在死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孙兰兰也是刘淑英的孩子。 孙兰兰是刘淑英婚前和初恋所生的。 刘淑英被这一声妈,愣在当场,然后就心软了下来。 “我同意你嫁给霍国安,但是我闺女可不能吃一点苦,霍家和陆家不是都在京市?你上京的时候,干脆和阮文那小贱蹄子一起住进陆家,先别去那乡下霍家,到时候找到霍国安,直接去随军。” “大姨,你对我真好。” “还大姨?” “妈。” “哎。” …… 听着母女情深的话,阮文勾起一抹冷笑。 真是算盘珠子崩她脸上了。 她转身离去。 在洋房找了一圈,都没看到阮郁赞的身影,阮文拧眉。 忽地,她想起什么,朝外走去。 第2章 初见 走过两道街,蒙了一层灰的牌匾映入视线,上面“阮氏医馆”的字样,早已模糊。 门上的锁,已经被人打开。 阮文才走到门边,就迎头撞上从里面出来的阮郁赞。 “爸。” “阮文?” 下一秒,阮文被拉进屋子,阮郁赞往外瞄了一圈,确定没人看见,才把门关上。 “爸?” “阮文,这个给你。” “虽然,咱们家的家产都充公了,但还是有点私藏,这个盒子你拿好了,乡下日子不好过,好好照顾好自己。” 木盒很重,阮文差点没抱住,砸到脚。 上辈子,她并没有收到什么木盒,想来定是被刘淑芬拿去给了孙兰兰。 “爸,你和妈离婚吧。”阮文语出惊人。 这是阮文突然想到的主意。 阮郁赞身体身子一向健朗,怎么可能去大西北一年就惨死? 她猜测八成和刘淑芬那个女人有关系。 “什么?” “爸,妈就是受了咱们的连累,不然,她一个庄稼汉的闺女,何苦受这一遭苦?” 见阮郁赞眼底泛起心疼之色,阮文又添了一把火。 “爸,大西北环境那么恶劣,妈怎受得了?再说了,爸,你舍得妈风吹日晒,被繁重的农活累得直不起腰?” 他舍不得。 “爸,离婚吧,离了婚,妈就不用去大西北吃苦了。” “好。” 直到阮郁赞写下休书,发下登报声明,还有点晕乎,怎么就出来一趟,和淑芬离了婚? 但阮文说得对,他们是父女,注定避不开,而淑芬不是…… 虽然阮郁赞心底不舍,但终是不愿刘淑芬跟着他去大西北吃苦。 看着那则登报声明,阮文有些庆幸,这个时候还没推行领证,这么容易就离了婚。 “爸。” 阮郁赞偏头,就对上阮文歉疚的目光,闭眼之前,他听到了一声“对不起”。 随后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 哐当,哐当。 两辆绿皮火车在铁轨上晃悠前行,行至转弯口,一个偏西,一个一路向北。 车厢内,混杂着汗味、鸡屎粑粑、臭脚味的热浪扑面而来,人潮如沙丁鱼般挤在过道,大包小包的行李堆叠了一地。 大家大多穿着蓝黑色的衣服,男人清一色的小平头,女人梳着两根粗粗的麻花板或利落的齐耳短发,但他们无一例外都精神抖擞,看着气血很充足。 阮文坐在和上辈子同样位置的硬座上,神情有些恍惚。 这一辈子,一切都不一样了。 爸爸,被她买通街道办事处的工作人员提前送去了大西北。 而打着算盘的刘淑芬母女? 阮文唇角勾起一抹冷笑。 …… “兰兰,这是500块钱,你拿好了。” 刘淑芬从阮郁赞高价托人给她购买的流行包包里面拿出一沓子钱。 “500块?”孙兰兰瘪嘴,“这么少?” 之前,她一个月零花钱都300块呢。 而且,上辈子明明还有一个木盒子。 里面装着现金2000块,地契十来张,还有半盒子金银珠宝。 给阮文10块,刘淑芬都嫌多,但500块被孙兰兰嫌弃,她反而觉得亏待孙兰兰。 只是,事情突然,她平时大手大脚惯了,没存下来钱。 刘淑芬安慰道:“兰兰,你别急,等你大姨夫回来,我问他再要些。” 以阮郁赞疼爱阮文那小贱蹄子的程度,肯定留得有后手。 不然,之前也不会那么轻易松口,让阮文那小贱蹄子嫁给霍国安那样的泥腿子。 只是如今可怜了她的兰兰。 正好用这些补偿兰兰。 孙兰兰满意了,似乎已经看到了木盒子到手的场景。 她把钱攥手里,嘴甜道:“谢谢妈,我就知道你最疼我。” 刘淑芬一把抱过她,嗔道:“傻孩子。” 砰。 温情时刻,被粗暴一脚踹开。 看着冲进来带着袖章的五六个男人,两人吓了一大跳。 刘淑芬下意识把孙兰兰挡在身后。 “你们是谁?竟敢私闯民宅?” “我们接到热心群众举报,刘淑芬,阮郁赞前妻。” “前妻?”刘淑芬瞪大双眼,声音尖细刺耳。 “不可能!你们一定是搞错了!我和阮郁赞没离婚!” 她和白月光王然说好了,等去了大西北,骗到阮郁赞的祖传药方,王然就想办法弄她回来,两人再结婚。 这也是,刘淑芬没有离婚的原因。 因为这个,阮郁赞感动得不轻,刘淑芬相信,去了大西北,没多久就能从阮郁赞嘴里套出话来。 “吵什么吵?”来人吼着,把一张登报声明甩到刘淑芬脸上。 “刘淑芬被休之后,舍不得资本家的优渥生活,赖在阮家不走,思想作风有严重问题,经上面一致决定,当做典型,游街示众。” “来人,带走。” 刘淑芬惊慌大叫:“我要见你们主任。” 但没人鸟她。 同样要被带走的孙兰兰忽地尖叫:“你们抓我干嘛?我不是刘淑芬,刘淑芬是她,我和刘淑芬没关系。” 三句话,砸得刘淑芬心底一凉。 “知道,你是孙兰兰,你家里人替你报名了知青下乡,阮家今日封了,你跟着我们走,在知青办对付一晚,明早就上火车。” “什么?我没有!”孙兰兰尖叫。 刘淑芬着急大喊:“错了错了,我们兰兰要嫁人,没有下乡。” 办事人员,嫌弃他们太吵,直接堵住他们的嘴,将人带走。 挣扎之间,那五百块也掉了出来,那些人彼此对视一个眼神,道貌岸然的说了几句,然后,把钱拿走分了。 收回望向阮家的视线,阮文拧起眉毛。 陆家。 军区,政委办公室。 一身军装的中年男人拍桌站起,怒视着,坐在桌子对面翘着二郎腿,一身腱子肉就差把半袖撑爆,浑身荷尔蒙爆表的年轻男人。 仔细看去,两人面容有着五六分相似,看年岁,俨然是一对父子。 “陆璟珩!” “到!” 男人放下翘着的二郎腿,站起身,标准的军姿。 站起的他,竟比一米八的陆勇杰还高半个头,顿时,陆勇杰酝酿的凶狠气势,散去一些。 他嘴角挂不住地抽了抽,一屁股坐回凳子上。 “人家爷爷救了你爷爷的命,也是你爷爷要求订下的婚事,如今人家落难找上门,你必须要娶了人家,对人家负责!” “谁应你喊谁娶!” “陆璟珩!”陆勇杰眼皮狠狠跳了跳。 这混小子敢换奶,他可不敢换老娘。 “你别给我扯皮,有能耐,你找老爷子说去。” “行!” “下午五点的火车,你去接——”说到一半,陆勇杰后知后觉察觉到不妥,“你说啥?” “人,我不会娶!” “更不会去接!” “晚上,我回老宅!” 干脆地留下三句话,陆璟珩拿起进屋放在桌上的绿色军帽戴在头上,拉开门柄,转身就要走。 “陆营。”门才开了一条缝,就对上呲着大牙的刘强。 下一秒,身后传来陆勇杰的暴喝声。 “站住!” “陆璟珩,你难道要逼死你爷爷?!” 砰。 屋门关上,发出一声巨响。 这次关得严实,里面声音还小,刘强没听成墙角。 五分钟后,陆璟珩一脸不爽地走出来。 “走。” “陆营,去哪儿?” “火车站。” 刘强激动:“陆营,去接嫂子吗?” “闭嘴,开车。” 绿皮火车缓缓驶入站台,尖锐的汽笛声划破长空。 看似闭目,实在进空间巩固医术的阮文睁开闭紧的眸子,抓紧放在腿上的行李,准备下车。 她不敢等,京市不是终点站,晚了,就下不了车了。 车一停下,她抓紧包袱,就随着人流,艰难往车门挪动。 等出来的时候,漂亮的布吉拉裙已经被挤变形,扎起的两个粗辫子也变得毛躁,但那张白得过分的脸,让她略显狼狈的同时,多了一丝凌乱的美。 阮文眼睛扫视四周一圈,却并未看见写着她名字的接人牌。 心兀的一沉。 坐上火车之前,她靠着阮郁赞给的电话号码,给陆璟珩的父亲打过电话,他说会派人接她。 是路上耽搁,来晚了?还是,存心怠慢,给下马威? 阮文思忖着,抱着用一块破布料装了几件临走前去百货大楼买的不打眼确良衫,随着人流,缓缓朝外走去。 与此同时,陆璟珩和刘强刚在车站口停好车。 沉寂了一路,一下车刘强就憋不住了。 “陆营,嫂子长啥样,好看不?” “一个鼻子,两只眼睛。” “陆营,虽然现在崇尚自由恋爱,但是包办婚姻也不是说不行,老张回家前,不是还死活不愿娶,回了趟家,天天在宿舍吹嘘媳妇漂亮,这好那好。” 两人人高马大,又穿着一身惹眼的绿,一直环顾四周的阮文,一眼就瞧见了。 虽然没有接人牌,但直觉应该是他们。 她缓缓朝他们走去。 离他们还有两三米远时,她看着那个子约莫有一米九几,小麦肤色,剑眉星目,五官刀削,看着有点凶,却有着张很好看脸的男人开口说话。 她停下脚步没有再往前,倒也不是偷听。 男人说话的声音没有刻意压低,但语气不对劲。 “长得好看能当饭吃?肤浅。” “我陆璟珩才不是为美色动摇的男人,我不喜欢的,那就是天仙,在我面前还不如一坨狗屎好看。” 况且,资本家小姐…… 长得再好看,也改不了那一身娇气病,社会的败虫。 若不是爷爷…… 第3章 我是来退婚的 刘强听着这些话,也终于琢磨出不对劲了,没再开口。 但没过一会儿,刘强捅了捅陆璟珩胳膊,声音激动。 “陆营,陆营,那是不是嫂子?” 陆璟珩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少女没有看他们两人,肤白貌美,扎着两个麻花辫,可能是刚从人群中挤过,发丝有些凌乱,但却不损她的容貌,反而为她添了一丝乱世美人的韵味。 还有,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似含着春水,只一眼,就能把人魂勾走。 真是又纯又媚。 他瞳孔猛地一缩。 视线下移,落到那简单的行李时,他摇摇头。 “不是。” 资本家的小姐,个个讲究,头发丝都散发着香味,就是坐火车,也拉着个洋货小皮箱,哪儿会是她这样? “是吗?”刘强有点怀疑。 刚才,他可看见了,陆营说‘不如一坨狗屎好看’时,这姑娘的眼刀子就差没把陆营捅穿了。 不过…… “陆营,咱们不搞个接人牌?” “不用,她又不是没长眼。” 不知是不是错觉,刘强觉得那姑娘忽然看向他们的眼神更凶了。 没等刘强再说些什么,一个抱着孩子头围着蓝色纱巾神色惊慌的妇女冲了过来。 她二话没多说,直接跪下。 “军人同志,求求你们了,救救俺家舒华,他才七岁啊!他要死了,俺就不活了。” 这一动静瞬间就吸引了路人的注意,纷纷围了上来,对着母子俩指指点点。 “哎呦,这孩子不会死了吧?脸又青又紫。” “谁说不是,嘴唇都黑了,可惜了,还这么小。” 这对母子,阮文下火车的时候见过。 那时,被抱在女人怀里的小男孩只是面色有些白,呼吸有些喘,像是被抱太紧,有些喘不上气。 她当时还好心提醒了一下这位大姐,但大姐没领情,还趁她不注意扇了她一巴掌。 才这么一会儿…… 难道这小男孩本身就有病? 这样的症状…… 陆璟珩也注意到了女人怀里小男孩不正常的面色,当机立断。 “刘强,去开车。” 他自己则是拉起跪在地上的妇女。 “婶子,把孩子给我抱着,上车,我送你们去医院。” 跑了两步的刘强,又想起什么,跑了回来。 “陆营,不接嫂子了?” 陆璟珩冷飕飕的目光落在刘强身上:“都什么时候了?人命关天,她一个大活人难道还会傻到把自己弄丢了?” 确实不会。 阮文上前抓住陆璟珩的胳膊,对上他投射来的看死人的冰冷视线,心底莫名一紧。 她深吸一口气道:“如果不想他死,就立刻把他——” “姑娘,救救我儿子。” 大娘认出了阮文,双腿往地上一跪。 “刚刚是我冒失,我以为你是坏人,给你道歉。” “不必。” 她救人不图这声谢。 这句话,倒被李芳误会了,以为阮文记恨着刚刚她不领情,还扇她巴掌的事,忙开口道。 “只要你救我儿子,我让你打脸,打多少下都行。” 说着,李芳自觉地往脸上招呼。 “不用。” 阮文对着陆璟珩冷静说道:“麻烦把孩子放地上,然后把人群疏散,他需要呼吸新鲜空气。” 陆璟珩在部队上过急救课,虽然没有关于哮喘特殊疾病的知识,但阮文说了那一套话,他经常听,看着她冷静的面容,他倒相信她是有真本事。 他把人放下。 “刘强。” “请保持安静!” 他声音不算大。 莫名的,陆璟珩觉得阮文不喜欢他。 只是,他好似没得罪她吧? 沉默着和陆虎疏散完群众,陆璟珩看着阮文把小男孩上衣脱掉,从怀中拿出一包银针,果断捏针,扎入小男孩体内。 很快,小男孩身上多了好几根针。 分别是‘桡骨茎突上方,腕横纹上1.5寸’的列缺穴;‘肘横纹中,肱二头肌腱桡侧凹陷处尺泽穴’;‘小腿外侧,外踝尖上8寸’的丰隆穴…… 她那白皙修长的五指似带着魔力,带着小男孩身上的银针,轻轻颤动,像是一个个带着韵律舞动的音符,神奇的很。 一分钟过去,小男孩脸上的青紫褪去大半,眉头轻轻蹙起。 又过了一会儿,他张开嘴巴,咳嗽起来。 李芳下意识就想抱住儿子,却被刘强先一步拦住。 又过去了五分钟,阮文收了针,李芳想冲过去,又记得阮文的交代,只得瞪着一双眼睛干巴巴看着。 针刚收,孩子就睁开了眼睛,有气无力地喊了声:“娘。” “医生,我能抱了?” “嗯。” 随后,阮文又给李芳说了一些“哮喘”平日里的注意事项。 母子俩道完谢离开。 等他们一走,阮文看向陆璟珩。 陆璟珩立马站直了身板,伸出手。 “同志你好,我是陆璟珩。” 阮文没有去握手,而是似笑非笑仰着脖子看陆璟珩。 “陆璟珩同志你好,介绍一下,我是阮文。” 阮文…… 竟是她。 “好名字。”被指挥着去买冰棍的刘强,听到这句话,由衷赞叹道。 虽然他是个大老粗,听不懂,也不会写,但莫名的,这名字一出来,就让人感觉到高大尚,就像他们陆营。 陆璟珩。 响响亮亮的名字,一听就倍有面。 “同志,这是陆——”刘强话没说完,就被陆璟珩踢了一脚。 忘了,陆营有媳妇。 刘强及时改口:“这是冰棍,用它敷脸,不会水肿。” 阮文虽然心底有气,但她不是亏待自己的人,神色坦然地接过冰棍。 “谢谢。” 刘强挠挠头,憨厚地露出大黄牙。 “不客气。” 阮文皱眉,这一幕落在知晓她名字,就一直盯在她身上的陆璟珩眼中,就变了味道。 是有些本事,但资本小姐的娇气病,也没少。 “走。” 陆璟珩率先迈出步子。 刘强一愣,冲阮文笑了笑,追上去。 “陆营,不等嫂子了?” “陆营,这是不是不太好?嫂子一个弱女子万一出点事,咋办?” 弱? 他看她脾气不小,挺凶的。 “还有政委那边,直到你没接人,不得削你?”刘强一脸发愁。 他劝道:“陆营,要不再等等?万一嫂子比仙女还好看呢?” 陆璟珩还没开口,小跑追过来的阮文忽地说道。 “刘强同志你好,我是阮文,就是你们陆营口中一个鼻子,两只眼睛的未婚妻。” 盯着阮文伸出握手的白嫩手掌,陆璟珩心底冷笑。 呵…… 听见了。 怪不得,对他鼻子不是眼。 睚眦必报。 阮文又在陆璟珩心底多了个标签。 “嫂子?”刘强愣了一下,握上去,憨憨一笑,“我叫刘强,是陆营手下的兵。” 倏地,刘强感觉一道如芒刺背的视线落在他和阮文交握的手上。 若是没记错,陆营刚才看嫂子,眼睛都看直了。 刘强赶忙松开手,当起热心媒婆。 “嫂子,刚才都是误会,我们陆营可欢迎你来了,就是当兵的,在男人堆里呆惯了,嘴笨些,不会说好话。” “没事。”阮文淡淡说道:“正好我不喜欢大老粗。” “我是来退婚的。” 第4章 不退婚,我们结婚 她还挑上了? 果然是资本家出身,崇洋媚外,不喜欢真男人,就喜欢那些留洋归来长得比女人都白的洋鬼子。 “嫂子——” “刘强,你很闲?回去负重跑十圈。” 刘强发出一声哀嚎,看向陆璟珩的眼神幽怨极了。 陆营活该当光棍,没媳妇疼。 没了小插曲,三人朝停车的位置走去。 看着明显放慢的步伐,刘强心底蛐蛐:陆营,真是口是心非,明明就喜欢,偏嘴硬,就作吧,等嫂子被别的男人娶走了,就后悔了。 上了车,刘强这个话痨不开口,两个互看不顺眼的未婚夫妇自然不会聊天,眼睛一闭,靠在座椅上闭目养神了。 阮文进了空间,跟着老者继续学习起医术。 学无止境,纵使有前世经验在,阮文也不敢骄傲自满。 而且,她也没资格,饶是前世好些年,她也没把屋里的书看完一半。 陆璟珩则是拧眉思考着。 既然他们二人都不愿意,告诉爷爷,这桩婚事应该能作废。 从车镜中,无意间瞥见这一幕的刘强,忍不住蛐蛐。 看看这默契,多配的两口子。 可惜…… 刘强摇着头,踩油门。 半小时后,军绿色的车缓缓在军区大院停下。 “陆营,到了。” 陆璟珩睁眼,他看向身侧的阮文,也不知他想到什么,笑得跟朵花似的。 刘强瞧他们两的情况。 啧啧啧。 陆营,还不承认,你就是瞧上这貌美的狗屎了。 “叫人。” “啊?”刘强喊道,“嫂子,到了。” 阮文长睫轻颤,缓缓睁开。 “好不意思,睡着了。” “没事。”刘强嘿嘿一笑,“嫂子,你长得真好看,嫂子,你还有其他姊妹没?给我介绍介绍。” “没有。” “啊?可惜了……” 不知为何,看着阮文对自己的部下和颜悦色,陆璟珩竟觉得有些碍眼。 “没做过车?屁股舍不得挪位?”陆璟珩不爽道。 “确实。” “没坐过这么烂的车,也没碰见过嘴这么臭的人。” 阮文打开车门,从车上跳下去。 孩子心性,一点也不稳重。 陆璟珩蹙眉,长腿一迈跟着下车。 他转头对刘强说道:“你先回去。” “是,陆营。” 刘强开车走了。 陆璟珩带着阮文走到门口的警卫那边登记。 “陆营,这位是?” “爷爷老朋友的孙女。” 想着早晚都要退婚,陆璟珩也就没说阮文是他未婚妻。 还真是不想跟她沾上一点关系。 阮文把介绍信递过去。 又走了一段路,陆璟珩推开一座院子门。 带院子的红砖平房,是军区大院的标配。 阮文才进院,就看到一只绿蝴蝶从旁边的院子飞出来,奔向她。 不,应该是她身边这位。 像是一早蹲守在门口。 “璟珩哥哥。” 少女娇俏,算不上明艳的大美人,但穿着当下最流行绿军装的她,眉宇间却多了些飒爽英气,灵动非凡。 那脆生生的一声璟珩哥哥,把阮文喊得心神一荡。 这就是陆璟珩白月光? 阮文正猜测着,就对上一双充满敌意的眸子,这抹敌意,把少女眉宇间的英气冲散,平添小家子气。 从隔壁院出来,门当户对,青梅竹马,又对她有敌意。 八成就是白月光了。 阮文是来退婚,求庇佑的,并不想招惹麻烦。 她动动唇,刚想解释,身边的陆璟珩忽然开口。 “青羽,这是你阮姐姐。” “我有姐姐,才不要什么阮姐姐,我姐姐天下第一好。”顾青羽嫌弃摆在脸上,极其不配合道。 “顾青羽,道歉。” 看陆璟珩生气,顾青羽才不情愿开口。 “阮姐姐……” 陆璟珩今年25,既是白月光,应该年岁相近。 “你多大?”阮文忽地问了句。 “23,怎么了?” “我今年20,担不起你这声姐姐。” “你骂我老?” 顾青羽回过味,扬起胳膊。 阮文不愿惹麻烦,却也不会任由人踩一脚。 她抬手抓住顾青羽的手腕,甩到一边。 “这难道不是事实?” “你就是有气,也该对着你的璟珩哥哥撒,毕竟,是他让你喊我姐。” 这话阮文说的阴阳怪气。 顾青羽一慌,忙去看陆璟珩的脸色。 “璟珩哥哥,我没有怪你。” 可陆璟珩却没有理她,而是对着阮文道歉。 “对不起,是我弄错了。” 陆璟珩也没料到,他爷爷竟背着他,给他订下一个比他小五岁的娃娃亲。 他还会道歉? 阮文有些意外,却也从中窥视到一点。 他对她这个未婚妻,毫不在意。 估计,除了名字,成分,一无所知。 顾青羽见不得陆璟珩这样,嚷嚷道。 “璟珩哥哥,你又没错,冲她道什么歉,谁想到她长那么急?” 不是嘲讽她年纪大? 那她也会嘲讽回去! “顾青羽,道歉!” “或者,今天发生的一切,我事无巨细的告诉顾伯父。” 顾青羽被吓住,不情愿开口。 “对不起,阮妹妹。” “不好意思,我独生女。” “你!”顾青羽火气又上来,“我都给你道歉了,你还想怎么样?” 清楚阮文不饶人的性格,又急着进屋看爷爷的陆璟珩,蹙了蹙眉。 “顾青羽,我现在有正事,没空跟你胡闹。” “回家,别让我说第二遍。” 顾青羽忙去抓陆璟珩胳膊,却被陆璟珩避开。 “璟珩哥哥,我有事说。” 面对陆璟珩怀疑的视线,顾青羽竖起手掌发誓。 “璟珩哥哥,我没有胡闹,我真有正事说。” “说。” 顾青羽没有立马开口,她视线落在阮文身上。 “璟珩哥哥,这有外人。” 不等陆璟珩开口驱赶,阮文自觉道:“我进院子等你。” 为了怕被说偷听,阮文从院门口,走到离进屋不足一米的桂花树旁边。 果然,一点声音也听不到。 九月的桂花,开得正盛。 鹅黄的花瓣层层叠叠,像油画中的墨彩,绚丽明媚。 浓郁的桂花香钻入鼻翼,令人心旷神怡。 “顾青羽!你给我滚出陆家!” 饱含怒气的一嗓子,惊掉高挂枝头的桂花,桂花雨簌簌落下。 阮文站在嫩黄色的桂花雨中,漂亮的像仙女。 赶走顾青羽的陆璟珩,闻声出来的陆勇杰,皆是一怔。 陆勇杰率先回神,热切地打招呼。 “你是阮文吧?我是璟珩爸爸,你管我叫叔叔就行。” “叔叔好。”阮文柔柔一笑。 “爸。” 陆璟珩不知何时走上前。 似是知道内情,他并未呵斥陆璟珩,而是沉重地拍了拍陆璟珩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别犯浑,惹你爷爷生气。” “嗯。” 随后,他冲阮文道:“阮文,进屋,你陆爷爷老念叨你了。” 阮文笑笑:“我也很想陆爷爷。” 话落,她刚准备随着陆勇杰进屋,下一秒,胳膊被扯住,人就被一股大力拉了出来。 “唔唔唔。” 她怒瞪着罪魁祸首的陆璟珩。 “别叫,别吵,别大声说话,我就松手。” 阮文重重咬上去。 血迹弥漫在口腔中,夹杂着汗味的咸腥。 没让陆璟珩皱下眉头,倒是让阮文自己恶心坏了。 喉管的翻涌,带动肩膀的摆动。 她是真的想吐。 陆璟珩额角突突,撤了手。 就这样,还想当军属?回家绣鞋去吧。 错,估计鞋都不会绣。 这种人真是国家的蛀虫,败类! 心底狠狠嫌弃着,陆璟珩却是快步走进屋,从厨房倒了一杯温水端出来,递给干呕个不停的阮文。 “水。” 算他还有良心。 阮文接过杯子,漱口,平复胃里的翻涌。 好一会儿,她面色发白地扶着桂花树起身。 可能被血润湿过,她的唇比之前更娇艳,也衬得她小脸越发惨白。 “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要警察干嘛?” “阮文。” “不退婚,我们结婚。” 第5章 有必要约法三章 什么? 陆璟珩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他拧了拧眉,目光如炬,想从阮文脸上瞧出一丝开玩笑的痕迹。 可没有。 她神色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镇定,那双清澈的眸子,不像在说一件关乎终身的大事,倒像是在菜市场,决定今天中午是吃白菜还是萝卜。 “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陆璟珩的声音冷得能掉冰渣。 前一秒还吵着要退婚,后一秒就要结婚,当婚姻是什么?过家家? 资本家小姐的脑回路,果然异于常人。 “我当然知道。”阮文迎上他的视线,毫不退缩,“陆营长,我一个成分不好,无依无靠的弱女子,退了婚,在这京市能去哪儿?睡大街吗?” 她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 “还是说,陆营长觉得我的命,不算人命?” 这话,成功让陆璟珩的脸色黑如锅底。 她听见了,她果然都听见了! 他之前在火车站外说的话,她一个字没漏。 陆璟珩只觉得一股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他活了二十五年,头一次被一个女人噎得说不出话。 “你这是威胁我?”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不,这是合作。”阮文纠正道,“陆营长需要完成你爷爷的嘱托,我需要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我们结婚,各取所需互不干涉,这难道不是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 她把话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像是在做任务汇报。 陆璟行发现,他竟然无法反驳。 这女人,脑子转得比他手里的枪膛线还快。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点莫名的烦躁,“婚后生活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军区大院规矩多,你受得了吗?” “总比风餐露宿强。”阮文语气平淡,“而且,比起应付那些规矩,我更不想应付你的青梅竹马。” 她意有所指地瞟了一眼隔壁院子。 “顾青羽想嫁给你,都快把心思写在脸上了,我若是退了婚,她恐怕会觉得是我配不上你,日后见了我,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 阮文轻笑一声,“我这个人,什么都吃,就是不吃亏,她让我不痛快,我也不能让她太舒坦。” 这番坦荡又小气的言论,让陆璟珩再次一怔。 他以为她会找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没想到她竟把睚眦必报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真是……有点意思。 他心底那点抗拒,不知不觉就松动了。 一个不爱他,不图他什么,只想找个地方安身,顺便气气顾青羽的女人,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至少,比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他,哭哭啼啼要死要活的女人省心多了。 陆勇杰回头见两人没跟上来,对自己这个榆木脑袋的儿子着实感觉到无语。 “璟珩,你也是,阮文一个姑娘家,初来乍到,你不赶紧把人领到屋子里,站外面干啥呢?快,带阮文进屋,你爷爷等急了。” 说着,还不忘折返回去,将没眼色的儿子推了一把。 陆璟珩被推得一个趔趄,回头瞪了陆勇杰一眼,却没再反抗。 算是默许了。 阮文跟在后面,唇角微不可查地扬了扬。 进了屋,一股浓重的中药味扑面而来。 客厅的陈设很简单,几张木制沙发,一张方桌,墙上挂着伟人像,充满了这个年代特有的朴素和庄重。 一个头发花白,穿着中山装,面容清癯的老爷子正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听到动静,他缓缓睁开眼。 “是……是阮丫头来了?”老爷子的声音有些虚弱,但眼神却很亮。 “陆爷爷。”阮文上前一步,声音放得很轻。 这就是陆老爷子,陆振华。 前世,她只是在报纸上见过他的照片,如今见了真人,才感受到那股久经沙场的老将气度,即便病着,也依旧不减分毫。 “哎,好孩子,快过来让爷爷看看。”陆振华朝她招手。 阮文顺从地走到沙发边坐下。 陆振华拉着她的手,仔细端详着,浑浊的眼中泛起水光,“像,真像你奶奶年轻的时候……一晃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 “丫头,这些年,苦了你了。” 简单的一句话,让阮文鼻头一酸。 自重生以来,她时刻紧绷着神经,算计着每一步,从未有过片刻松懈。 陆老爷子这句发自内心的心疼,让她坚硬的外壳裂开了一道缝。 “不苦,都过去了。”阮文压下情绪,摇了摇头。 “爸,您别太激动,医生说您要静养。”陆勇杰在一旁提醒道。 “我见到我孙媳妇,高兴!死不了!”陆振华瞪了儿子一眼,然后转头又对着阮文笑得一脸慈祥,“丫头啊,以后,就把这里当自己家,谁要是敢欺负你,你告诉爷爷,爷爷给你做主!” 说话时,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站在一旁的陆璟珩。 陆璟珩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没看见。 “谢谢陆爷爷。” “还叫陆爷爷?”陆振华佯装不悦,“该改口了。” 阮文从善如流,声音清脆:“爷爷。” “哎!”陆振华笑得合不拢嘴,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这声爷爷我可等了好多年了!” 他从口袋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东西,塞到阮文手里。 “来,这是爷爷给你的改口费,拿着。” 阮文打开红布,里面是一只成色极好的羊脂玉镯子,温润通透,一看就价值不菲。 “爷爷,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阮文想推辞。 “给你就拿着!”陆振华板起脸,“这是我们陆家的传家宝,只传给长媳,你不收,是想让它断了传承?” 话说到这份上,阮文只好收下。 “谢谢爷爷。” “这才对嘛。”陆振华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又看向陆璟珩,“混小子,还杵在那干什么?还不快带你媳妇去收拾房间?!” 陆璟珩:“……” 他深吸一口气,认命道:“走吧。” 阮文跟着陆璟珩上了二楼。 陆家的二楼有三个房间,一个主卧,两个次卧。 陆璟珩推开左手边的房门,“你住这间。” 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一张木板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就是全部的家具。 窗户朝南,阳光正好,洒在桌上,落下一片温暖的光晕。 “你的房间在隔壁?”阮文问。 “嗯。”陆璟行应了一声,语气有些生硬。 新婚夫妻,不住一间房? 阮文挑了挑眉,不过这样正好,省了她再费口舌。 她把行李放在地上,回头道:“陆营长,关于我们的合作,我想我们有必要约法三章。” 第6章 她有什么秘密 “说。”陆璟珩靠在门框上,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第一,对外我们是夫妻,但私下里,互不干涉彼此的生活,你不能进我的房间,我也不会进你的。” “可以。” “第二,婚姻存续期间,我希望你能处理好你的个人感情问题,尤其是你的青梅竹马,我不想因为她,给我们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陆璟珩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我跟她没关系。” “有没有关系,你自己清楚。”阮文不跟他争辩,“我只看结果。” “第三。”阮文看着他,一字一顿道,“时机成熟,或者你找到真心喜欢的人,我们随时可以离婚,我绝不纠缠,净身出户。” 听完这三条,陆璟珩沉默了。 他发现,这个女人,比他想象中要理智,也……绝情得多。 她把一切都算计得清清楚楚,仿佛婚姻只是一场交易,没有半分感情可言。 不知为何,他心里竟生出一丝不爽。 “我凭什么相信你?”他问。 “你可以不信。”阮文无所谓地耸耸肩,“但你别无选择,不是吗?” 她吃定他了。 陆璟珩第一次尝到了被人拿捏的滋味。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成交。” 得到肯定的答复,阮文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她点点头,算是接受了这个结果。 陆璟珩没再多留,转身带上了门。 门板合上的那一刻,隔绝了两个世界。 阮文环顾着这个未来一段时间要住的地方,陈设简单,却干净整洁,比她预想的要好上太多。 她将那个破布包袱放在桌上,里面的几件衣裳是她目前全部的家当。 楼下,陆勇杰正焦急地来回踱步,时不时看一眼楼梯口,见儿子一个人下来,眉头拧得死紧。 “阮文呢?” “在楼上收拾。”陆璟珩答得言简意赅。 “你个混小子!”陆勇杰气不打一处来,“人家姑娘第一天来,人生地不熟,你把人一个人扔楼上?你脑子被驴踢了?” 陆璟珩面无表情地承受着亲爹的怒火,心里却想着那份约法三章。 互不干涉,他只是在履行条约。 “行了,别骂了。”一道温和的女声从厨房传来,一个系着围裙,风韵犹存的中年女人端着一盘菜走出来,“孩子刚到,总得给点时间适应,璟珩,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女人叫秦岚,是陆璟珩的母亲,在军区总院当护士长。 她将菜放在桌上,目光不着痕跡地扫过陆璟珩,话却是对着陆勇杰说的:“老爷子刚吃了药睡下了,咱们先吃,让他老人家多休息会儿。” “也好。”陆勇杰叹了口气,对儿子的婚事,他是乐见其成的,只是这儿子跟个木头疙瘩似的,看得他着急。 “我去叫阮文下来吃饭。”陆勇杰说着就要上楼。 “爸,我去吧。”陆璟珩拦住了他。 陆勇杰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最终还是摆了摆手,由他去了。 陆璟珩走到阮文门口,抬起手,却迟迟没有敲下去。 第一条,不能进她的房间。 那在门口叫一声,应该不算违规吧? 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干巴巴的:“吃饭了。” 屋里静悄悄的,没有回应。 陆璟珩眉头一皱,这女人,不会是睡着了吧? 他提高了一点音量:“阮文,下楼吃饭。”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被拉开。 阮文已经换下了一身风尘仆仆的布吉拉裙,穿上了她买的白色确良衫和蓝色长裤,两条麻花辫柔顺地垂在胸前,洗去疲惫的脸庞更显清丽脱俗。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清澈,不带一丝情绪。 “知道了。” 陆璟珩感觉自己像是对着一团棉花打了一拳,不上不下的,轻嗯了一声,转身率先下了楼。 餐桌上,秦岚已经盛好了饭。 看见阮文下来,她脸上露出一个客套的微笑,“阮文是吧,快坐,一路坐火车累坏了吧,先吃饭。” “谢谢阿姨。”阮文礼貌地应着,在陆璟珩旁边的位置坐下。 这顿饭吃得有些沉闷。 陆勇杰想缓和气氛,不停地给阮文夹菜,“阮文啊,多吃点,看你瘦的,这红烧肉是璟珩他妈的拿手菜,你尝尝。” “谢谢叔叔。” 秦岚看着自己夹给儿子的肉,被丈夫转手就送到了阮文碗里,眼神闪了闪,随即笑道:“阮文啊,你这刚从海市过来,还习惯我们北方的口味吗?” “还好,我不挑食。”阮文答得滴水不漏。 “那就好。”秦岚点点头,话锋一转,“那个什么,阮文啊,你是以前在家里,都做些什么呀?” 这话问得就有水平了。 资本家的小姐,自然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什么都不会做的。 陆璟珩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刚想开口,就听见阮文不紧不慢地道:“以前家里条件尚可,确实没怎么做过家务,不过我跟着长辈学了点中医皮毛,看看头疼脑热,针灸推拿还算拿手,以后叔叔阿姨要是有哪里不舒服,我都可以试试。” 这话一出,陆勇杰和秦岚都愣住了。 尤其是秦岚,她自己就是护士长,对医学略知一二,中医博大精深,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自称拿手的。 她本想借此让阮文难堪,没想到反倒被将了一军。 “呦,还会医术?”陆勇杰来了兴趣,“这可了不得,老爷子最近身体一直不好,西医看了不少,效果也一般,回头你给老爷子瞧瞧?” “我只是懂点皮毛,给爷爷看看可以,但不敢保证一定有用。”阮文说得谦虚。 她越是这样,陆勇杰反而越觉得她有真本事,不是那种夸夸其谈的人。 陆璟珩有些意外地看了阮文一眼。 火车站那一次,他还以为是巧合,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懂医。 这个女人,到底还有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 就在这时,院门被推开,一道清脆又夹杂着委屈的声音传了进来。 “陆伯伯,秦阿姨,我给爷爷送些安神汤过来。” 第7章 比想象中靠谱 顾青羽端着一个保温饭盒,眼眶红红地走了进来,看到坐在餐桌旁的阮文时,脸上的委屈瞬间变成了嫉恨。 她估计将饭用力放在桌上,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璟珩哥哥也在啊。”她像是才看到陆璟珩,声音甜得发腻,“我不知道你们在吃饭,打扰你们了。” 秦岚一看到顾青羽,脸上立刻露出了真心实意的笑容,“青羽来了,快坐,什么打扰不打扰的,你这孩子就是太见外。” 说着,她瞪了陆璟珩一眼,“还不给你青羽妹妹拿副碗筷?” 陆璟珩没动,声音冷得像冰,“她不是来送汤的吗?送到了就可以走了。” 这话简直就是当面打脸。 顾青羽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泫然欲泣地看着陆璟珩,“璟珩哥哥,你怎么能这么说我?我只是担心爷爷的身体……” “我们家的事,不用你操心。”陆璟珩打断她,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不耐烦,“汤留下,你回去吧。” “我……”顾青羽被噎得说不出话,求助似的看向秦岚。 秦岚心疼地拉过她的手,“你这孩子,别理他,他就是这个臭脾气,来,坐阿姨旁边,你还没吃饭吧?一起吃点。” 顾青羽顺势坐下,眼睛却怨毒地刮了阮文一眼,阴阳怪气道:“是啊,璟珩哥哥现在有了新媳妇,自然是看不上我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了,就是不知道,阮妹妹这种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能不能照顾好璟珩哥哥,应该不会给我们军区大院抹黑吧。” 这话,明着是撒娇诉苦,实际上是在暗示只有她这种军区大院长大的女孩才配得上陆璟珩,阮文这种资本家大小姐配不上, 阮文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汤,放下勺子,抬眸看向她,忽然笑了。 “顾姐姐说笑了,我才刚来,确实有很多地方需要学习,比如,我就不太懂,为什么顾姐姐身为客人,却好像比我这个主人家还要自在?还有,顾姐姐这么关心陆营长的生活起居,不知道的,还以为陆营长有两个媳妇呢。”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顾青羽气得拍案而起。 “我只是说出我的疑惑而已。”阮文一脸无辜不解道,“难道我说错了吗?” “你……” “够了!”陆勇杰沉下脸,一拍桌子,“吃个饭都堵不上你的嘴?青羽,你要是来吃饭的,就安安分分地吃,要是来挑事的,现在就给我出去!” 陆勇杰发了火,顾青羽顿时不敢再撒泼,委屈地咬着唇,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秦岚心疼地给她擦眼泪,嘴上却劝道:“好了好了,都是一家人,说几句玩笑话,怎么还当真了,阮文也是刚来,不懂规矩,青羽你多担待些。” 这话看似在劝和,可实际上就是在拉偏架。 阮文也不恼,只是淡淡一笑,“阿姨说的是,我确实不懂客人可以随意置喙主人家务事的规矩,看来以后要跟顾姐姐多学学了。” 一句话,又把皮球踢了回去。 秦岚的脸色终于有些挂不住了。 她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阮文,嘴皮子竟然这么厉害。 一顿饭,最终在尴尬的气氛中不欢而散。 顾青羽哭哭啼啼地被秦岚送走了。 陆勇杰看着自家儿子,又看看气定神闲的儿媳妇,心里头一次觉得,这桩婚事,或许还真定对了。 晚上,阮文洗漱完,正准备进空间巩固医术,房门被敲响了。 她走过去打开门,陆璟珩站在门口。 他手里拿着一床崭新的军绿色棉被,“天冷了,给你加床被子。” “谢谢。”阮文接过来。 “今天……”陆璟珩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你做得很好。” 这算是夸奖吗? 阮文挑了挑眉,“我只是在履行我们的合约,第三条,处理好你的个人感情问题。” 言下之意,陆璟珩做得也算不错。 陆璟珩被她噎了一下,看着她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心里那点莫名的情绪又涌了上来,就不再多说,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听着隔壁关门的声音,阮文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这个盟友,似乎比想象中要靠谱一点。 夜深人静,阮文躺在陌生的木板床上,身下是崭新的军绿色棉被,鼻尖似乎还萦绕着一股属于军人的干净的皂角味。 这味道,比前世霍家那间充满汗臭和霉味的屋子,好闻千百倍。 她闭上眼,心念一动,灵魂便沉入玉坠空间。 茅草屋前,药香袅袅,老者的虚影早已等候在那。 阮文没有耽搁,直接翻开一本关于虚劳沉疴的古籍,仔细研读起来。 陆老爷子的病,西医束手无策,多半是经年累月留下的沉疴旧疾,这正是中医所擅长的领域。 她要做的,不仅是自保,更是要在这陆家,真正地立足。 …… 次日清晨,阮文是被院子里的口号声吵醒的。 她推开窗,正好看见陆璟珩在院中打军体拳,晨光勾勒出他流畅结实的肌肉线条,汗水顺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滑落,充满了力量感。 察觉到楼上的视线,陆璟珩动作一顿,抬眸望来。 四目相对,阮文坦然地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然后面不改色地收回目光,关上了窗。 陆璟珩摸了摸鼻子,心底竟有些说不清的滋味。 这女人,胆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 早饭桌上,气氛比昨天缓和了些。 陆勇杰显然对阮文这个儿媳妇越看越满意,热情地给她夹了个白面馒头,“阮文啊,昨晚睡得好吗?等会儿吃完饭,就麻烦你上楼去给老爷子瞧瞧,行不行?” “爸。”陆璟珩出声制止。 秦岚也放下筷子,脸上虽带着笑,却话里有话,“老陆,你就别跟着添乱了,阮文年纪还小,看个伤风感冒或许还行,老爷子这病,协和医院的专家组都来会诊过,没什么好法子,你这不是给孩子出难题,让她为难吗?” 这话直接是明着在说阮文不自量力。 阮文也不恼,慢条斯理地将嘴里的粥咽下才开口:“阿姨说的是,我的确资历尚浅,不过中医讲究望闻问切,我去给爷爷请个脉,了解一下他的身体状况,或许能从不同的角度提供一些调养的思路,总归是没有坏处的。” “那……你就去看看吧。”阮文这番话说得谦逊得体,既不狂妄也不露怯,反倒让秦岚准备好的一肚子话没处使了,只能干巴巴地应了声。 第8章 舒坦 饭后,一家人来到二楼陆振华的房间。 屋里药味更浓。 陆振华靠在床头,精神看着比昨日更差了些,不时地咳嗽两声,胸口发出沉闷的声响。 “爷爷。”阮文搬了个凳子在床边坐下。 “哎,阮丫头来了。”陆振华冲她笑了笑。 阮文将手指轻轻搭在陆振华的腕上,闭目凝神。 一旁的秦岚抱着手臂,脸上写满了不信任。 陆璟珩则站在不远处,目光落在阮文沉静的侧脸上,若有所思。 半晌,阮文收回手,又仔细看了看陆老爷子的面色和舌苔,问道:“爷爷,您是不是时常觉得胸闷气短,手脚发冷,尤其是到了夜里,咳得更厉害,还总觉得喉咙里有痰,却怎么也咳不出来?” 陆振华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对!对!就是这样!丫头,你……你怎么知道的?” 阮文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继续问:“您早年在战场上,是不是在极寒之地受过重伤,并且有很长一段时间,饮食不济,只能靠冰雪充饥?” 这话一出,满屋皆惊。 陆振华猛地坐直了身子,激动地抓住阮文的手,“丫头……你怎么知道我当年在长湖雪地里趴了三天三夜的事?这事,我从来没跟家里人细说过!” “胡闹!”秦岚再也忍不住了,厉声呵斥道,“老爷子明明是陈旧性心肌炎引发的心衰,跟什么雪地里趴着有什么关系!心电图和片子都清清楚楚,你一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 “妈!”陆璟珩沉声开口,打断了她,“让阮文说完。” 秦岚被儿子一噎,气得脸色涨红,却没再作声。 阮文站起身,看向众人,开始解释,“爷爷的病根子不在心脏,心衰气喘只是表象,真正的病根是早年战场上深入骨髓的寒气郁结于脾胃损伤了人体一身的阳气,阳气一亏,气血生化无源,水湿便内停为痰,上扰于肺则为咳,侵犯于心则为喘,西医只看到心肺的问题,开的药治标不治本,反而加重了脾胃的负担,所以才会越治越重。” 一番话说完,房间里鸦雀无声。 陆勇杰和陆璟珩都听得目瞪口呆,他们虽然不懂医理,但阮文说得条理分明,尤其是点出那段陈年旧事,让他们不得不信。 “那……那有法子治吗?”陆勇杰急切地问。 “病去如抽丝,沉疴旧疾需要慢慢调理。”阮文胸有成竹,“药补不如食补,加上针灸调理双管齐下,我先给爷爷开个药膳方子,温补脾阳祛除寒湿,再辅以针灸疏通经络,只需三天,我保证爷爷的咳嗽和气喘就能明显好转。” “不行!我不同意!” 秦岚激烈反对,“针灸?那东西能治病?万一扎坏了怎么办!老爷子的身体经不起任何折腾!” “就按阮丫头说的办!” 一直沉默的陆振华突然一拍床板,声如洪钟。 威严的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在阮文身上,十分信任道:“我这条老命是捡回来的,我不怕折腾!我信得过阮家的后人!” 老爷子一锤定音,秦岚气得嘴唇哆嗦,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陆璟珩深深地看了阮文一眼,这个女人,再一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他走到桌边,将纸和笔递给阮文。 阮文接过纸笔,在一家人复杂的目光中,提笔写下了她的第一张药方。 药方上,黄芪、当归、干姜、白术、茯苓…… 皆是些温补阳气,健脾祛湿的常见药材。 秦岚一把拿过药方,她虽是护士长,对中药却是一知半解,只觉得这些药材平平无奇,甚至有些药性过热。 “就这些?老爷子身体虚弱,西医用药都慎之又慎,你开这些热性大的药材,万一吃出问题怎么办?” 阮文没看她,而是将目光投向陆勇杰,平静地解释:“叔叔,西医说的虚不受补,是指单纯的进补,但爷爷的病根是寒湿,体内阳气好比一盏将熄的油灯,不先把灯芯周围凝结的湿气和冷油给清了,再好的灯油也添不进去。” “这个方子,看似猛烈,实则是在为爷爷的身体扫清障碍,以雷霆之势驱散沉疴,通路一旦打开,后续的温养才能事半功倍。” 陆勇杰听得连连点头,他虽不懂医,但觉得阮文说得很有道理。 秦岚被噎了一下,还想再说什么,一直沉默的陆璟珩却忽然伸出手,从她手里拿走了药方。 “我去抓药。” 秦岚看着儿子径直离去的背影,气得胸口起伏,最终也只能将不满咽了回去。 陆璟珩拿着药方,直接去了军区附近最有名的老字号药铺。 抓药的老药师戴着老花镜,将药方看了一遍又一遍,啧啧称奇:“这方子开得妙啊,看似大开大合,实则君臣佐使,配伍严谨,每一味药的剂量都恰到好处,扶阳固本祛湿排寒,敢这么用药的,可是位高人啊!” 老药师抬头看了陆璟珩一眼,笑道:“小伙子,给你家长辈开这方子的大夫,了不得。” 陆璟珩拎着包好的药材回家时,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那个女人,似乎总能颠覆他对她的认知。 药很快煎好,一股浓郁的药香飘满了整个屋子。 陆勇杰亲自端着药碗,小心翼翼地喂老爷子喝下。 药汤入口,陆振华紧锁的眉头竟舒展了些许。 喝完药,阮文取出随身带来的布包,在桌上摊开。 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秦岚一看到那些针,心就提到了嗓子眼,“阮文,你可想好了,这针灸不比吃药,万一扎错了穴位……” “妈。”陆璟珩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有些不悦,“让阮文治。” 阮文取出一根银针,在酒精灯上燎过,指尖捏着针尾,动作娴熟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气海,关元,足三里……” 软文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迟滞,那双握针的手,白皙修长,稳定有力,不像是在治病,倒像是在完成一件精美的艺术品。 秦岚紧张地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 随着一根根银针刺入,原本呼吸急促,喉间带着痰音的陆振华,呼吸竟渐渐平稳下来,脸上痛苦的神色也慢慢缓和。 当最后一根针落在膻中穴时,阮文指尖轻轻捻动,一股微弱的气流似乎顺着银针导入。 陆振华紧闭的双眼忽然颤动了一下,随即,他长长地舒畅地呼出了一口气。 那一口气,仿佛吐尽了积压在胸口多年的郁结与沉闷。 “舒坦……” 老爷子缓缓睁开眼,浑浊的眼眸里,竟透出了一丝久违的清明,喃喃道:“好多年……没有这么舒坦过了。” 说完,他眼皮一沉,带着一脸安详的表情,沉沉睡了过去。 房间里,落针可闻。 秦岚捂着嘴,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陆勇杰激动得眼眶泛红,想上前又怕打扰到老爷子。 而陆璟珩,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阮文身上。 她正专注地观察着爷爷的睡颜,侧脸的线条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柔和,那双总是带着清冷和疏离的眸子里,此刻竟有着一种悲悯而温柔的光。 这个女人,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对一个人的过去,产生了如此浓厚的兴趣。 第9章 谢谢你 陆振华安稳的睡颜,均匀的呼吸,像一剂强心针,打进了陆家人的心里,也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在了秦岚的脸上。 她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看着老爷子舒展的眉头,质疑的话就像鱼刺一样卡在喉咙里,怎么也吐不出来。 “阮文,你,你真是……真是我们家的大福星!”陆勇杰激动地搓着手,压低了声音对阮文轻声道。 他一个大男人,此刻眼眶竟有些泛红,词汇贫乏得只剩下这句最朴实的话。 阮文轻轻摇了摇头,将银针一根根收回布包,动作轻缓而专注。 “爷爷只是太累了,身体的郁结之气散开,自然就想睡觉了,让他好好睡一觉,比什么都强。” 说完,转身朝外走去,“我去厨房看看药膳的火候。” 她表现得很平静了,并未因此邀功或者提什么要求,这份心胸,让陆勇杰愈发觉得这个儿媳妇不简单。 陆璟珩的视线一直跟随着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才收回目光,眼神里有探究,有惊讶,还有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欣赏。 秦岚扶着门框,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里五味杂陈。 她当了一辈子护士长,信奉的是科学是数据是仪器上的曲线,可今天,她几十年建立起来的认知,被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用几根银针给动摇了。 这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 陆璟珩走出房间,在楼梯口追上了阮文。 “你……”他开了个头,又觉得有些唐突,顿了一下才问,“你是怎么学会这些的?” 阮文的脚步没停,一边下楼一边平淡地回答:“我外公家是中医世家,从小耳濡目染,看过几本祖上传下来的医书,算不上精通,懂点皮毛罢了。” 外公早就去世了,外公家的那些也早都不联系了,陆家就算怀疑去查,也查不到什么,可以替她解决很多麻烦。 陆璟珩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沉默片刻,有些生硬地道:“我爷爷的事,谢谢你。”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郑重地对一个女人道谢。 阮文走到厨房门口,停下脚步,回过头看他。 “不用谢,我们是合作关系,治好爷爷对你我都有好处,你不用背负不孝的压力,我也能安稳地住下来,这是交易的一部分。” 陆璟珩感觉自己刚升起的那点温情,瞬间被一盆冷水浇灭。 这个女人,时时刻刻都清醒得可怕。 男人喉结动了动,最后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嗯。” 然后,他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转身大步上了楼,那背影,怎么看都带了点说不清的烦躁。 阮文看着他的背影,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然后转身进了厨房。 晚饭时,气氛有些微妙。 陆勇杰的心情显然极好,一个劲地给阮文夹菜,把她的碗堆得像座小山。 “阮文,多吃点,你太瘦了,今天这事,多亏了你,不然我们还不知道要愁到什么时候。” 秦岚没说话,默默地扒着碗里的饭,脸色依旧不太好看。 她心里憋着一口气,趁着陆勇杰去接电话的空档,终于没忍住,对阮文道:“虽然现在看着是好了,但中医这东西,见效快,谁也说不准会不会反复,阮文啊,你年纪轻,下手还是得有分寸,老爷子的身体可经不起折腾。” 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还是不信任。 阮文还没开口,一旁默不作声的陆璟珩却放下了筷子,替阮文说话,“妈,爷爷睡了三个小时,醒来后精神很好,晚饭还多喝了半碗粥,这是事实。” 秦岚被儿子当面反驳,顿时愣住了。 陆璟珩继续道:“协和的王主任是专家,但他治了两年,爷爷的身体什么样,我们都清楚,现在既然有效果,就应该相信。” 秦岚彻底没了声音。 这个家,向来是老爷子和丈夫说了算,现在连儿子都倒戈了,她再坚持,就成了无理取闹。 这顿饭,秦岚吃得食不知味。 晚上,阮文刚洗漱完,准备进空间,房门又被敲响了。 打开门,还是陆璟珩。 他手里端着一杯红糖水。 “……” 阮文看着他手里的杯子,有些不解。 陆璟珩的表情也有些不自然,眼神甚至不敢直视她,有些飘忽地看着她身后的墙壁,声音干巴巴的:“妈说,女同志……耗费心神,喝点这个,补气血。” 这话,一听就是秦岚教的。 看来秦岚虽然心里不服,但还是做了让步。 “谢谢。”阮文接了过来,杯子还温热着。 “嗯。”陆璟珩应了一声,像是完成了什么艰巨的任务,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停下,头也不回地补充了一句,“以后家里的事,你看着办就行,不用顾忌太多。” 说完,便快步回了自己房间,关门声都比平时响了些。 阮文端着那杯红糖水,心里有些想笑。 这个陆璟珩,真是个别扭又有点意思的人。 她关上门,没有立刻喝掉,而是将糖水放在桌上。 她不需要这个,但这份来自盟友笨拙的示好,让她觉得,这陆家大院的生活,或许不会像她预想的那样艰难。 有了立足的根本,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她躺在床上,感受着身下军绿色棉被传来的踏实感,心中前所未有的安宁。 这一世,她不要情爱,只要安稳。 至于陆璟珩,她侧头看了一眼墙壁,那边就是他的房间。 这个男人,虽然嘴巴臭了点,人别扭了点,但至少讲道理,有底线,比霍国安那个畜生,好了不止千百倍。 当个合作的盟友,似乎还不错。 阮文闭上眼,唇边带上了一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浅笑。 次日清晨,陆家大院比往日多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宁静。 饭厅里,秦岚心不在焉地摆着碗筷,眼神时不时地往二楼瞟。 昨晚她一夜没睡踏实,脑子里反复回放着阮文施针的画面,以及老爷子那声舒坦的喟叹。 既盼着那是真的,又怕是回光返照。 “我这辈子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浑身都透着利索劲儿!” 一道洪亮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中气十足,震得秦岚手里的筷子都差点掉了。 众人齐刷刷回头,只见陆振华穿着一身板正的旧军装,竟没让陆勇杰扶,自己拄着拐杖,一步一步走下了楼。 第10章 态度转变太快了 老爷子脸色红润,眼里的浑浊褪去不少,整个人像是被雨水洗过的青松,精神矍铄。 “爸!您怎么自个儿下来了!”陆勇杰一个箭步冲上去扶住,手碰到老爷子的胳膊,感觉到的不再是松垮的皮肉,而是带着一丝紧实的力量。 “扶什么扶?我感觉我现在能去操场上打套拳!”陆振华一摆手,目光在饭厅里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安安静静坐在桌边喝粥的阮文身上,笑得满脸褶子都开了花,“阮丫头,过来,让爷爷好好瞧瞧!” 阮文放下碗,依言走了过去。 陆振华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嘴里啧啧称奇:“小神医啊!你可真是我们陆家的小福星,小神医!” 秦岚站在一旁,彻底傻了眼。 作为护士长,她比谁都清楚老爷子之前的身体状况,心衰、肺部感染,各项指标都在警戒线上徘徊,整个人就是一栋摇摇欲坠的破房子。 可现在…… 她快步上前,职业习惯使然,手指搭上了陆振华的手腕,感受着那沉稳有力的脉搏,听着他平稳顺畅的呼吸声,脸上的表情从震惊怀疑,最后定格在一种近乎茫然的不可思信上。 数据和仪器不会骗人,可眼前活生生的现实,比任何数据都更有冲击力。 “咳。”秦岚清了清嗓子,想说点什么,可面对阮文那双清澈平静的眼睛,那些客套质疑的话都堵在了嗓子眼,最后只憋出一句,“粥……快凉了,赶紧吃吧。” 陆璟珩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看着自己母亲那副吃瘪又不得不服气的模样,又看了看那个仿佛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安安静静吃早饭的阮文,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个女人,总有本事将天大的事,做得云淡风轻。 一顿早饭,在陆振华爽朗的笑声中吃完了。 老爷子精神好,话也多,拉着阮文问东问西,从海市的风土人情问到她小时候的趣事,俨然已经把她当成了亲亲的孙女。 就在这时,院门外又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陆伯伯,秦阿姨,我听说爷爷身体好些了,特地过来看看。” 顾青羽又来了。 今天的她换了一身连衣裙,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纸袋,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看起来比昨天沉稳了不少。 她一进门,就先是惊喜地看着陆振华,“爷爷,您气色真好!我就知道您吉人天相!” 说完,她将手里的纸袋放到桌上,从里面拿出几个贴着外文标签的瓶瓶罐罐,热情地对秦岚道:“秦阿姨,我昨晚不放心,特地托我爸在协和医院的朋友问了问,他说爷爷这种情况,用中药调理虽然见效快,但毕竟药性猛怕有副作用,这是他推荐的,从国外进口的营养素,专门补充心肺功能的,安全,没刺激,对老年人最好不过。” 这话明着是关心,暗地里还是在质疑阮文的治疗方案不够科学,不够安全,是在拿老爷子的身体冒险。 秦岚刚被现实说服的心,又被这番话勾得有些动摇,下意识地看向那些包装精美的瓶子,西医的理念在她脑中根深蒂固。 “是吗?这个……” 不等秦岚说完,陆振华的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 “什么洋玩意儿,花里胡哨的!”老爷子虎目一瞪,“我这条老命差点就交代在那些苦药水上了!阮丫头一碗汤药,我睡了十年最安稳的一个觉!我觉得好,那就是好!拿走,这些东西我用不着!” 老爷子戎马一生,脾气上来,威严不减当年。 顾青羽的脸当场就白了,眼圈一红,委屈地看向陆璟珩,“璟珩哥哥,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担心爷爷……” 陆璟珩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将桌上的瓶瓶罐罐收回纸袋里,递还给她。 “青羽,心意我们领了,但爷爷的身体现在由阮文全权负责调理,她有她的想法,我们不能随意干涉,以免冲撞了药性。” 顾青羽提着纸袋,手都在发抖。 她不甘心地看向阮文,希望她能说点什么,哪怕是句客套话。 阮文确实开口了,她放下筷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然后才抬眼看向顾青羽,微微一笑,“顾姐姐说得对,中西医各有所长,能结合自然是最好。” “不过。”她话锋一转,语气依旧温和,“中医调理讲究的是一个平字,先要将身体里失衡的阴阳理顺,固本培元,最忌讳的就是外力胡乱干涉,这些补品是好东西,但现在给爷爷用,好比往一锅正在熬煮的清汤里倒酱油,只会坏了味道,等爷爷身体调理顺了,再用这些做日常保养,才是物尽其用。” “是我考虑不周了。”顾青羽被堵得哑口无言,一张俏脸涨成了猪肝色,最后咬着牙挤出一句,然后便提着东西,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中,狼狈地跑了。 “哎,这孩子,也是一片好心……”陆勇杰看着顾青羽的背影,还想打个圆场。 “好心?我看她是闲的!”秦岚却忽然开口,瞪了丈夫一眼,语气里带着几分没好气。 她走到阮文身边,脸上挤出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阮文啊,中午……中午想吃什么?阿姨给你做红烧鱼,我新学的,保证好吃。”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陆勇杰愣了一下。 “好,谢谢阿姨,我给您打下手。”阮文看着秦岚别扭却真诚的样子,心里一暖笑了笑道。 “不用不用,厨房油烟大,你陪爷爷说说话就行。”秦岚摆摆手,几乎是逃也似的进了厨房。 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陆璟珩靠在门边,目光落在阮文身上,久久没有移开。 她正侧着头,耐心听着爷爷讲当年的战斗故事,晨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 那张总是带着清冷和戒备的脸上,此刻竟是难得的恬静与温柔。 他忽然想起他们的约法三章,想起她说时机成熟,随时可以离婚。 这个念头,不知为何,像一根细小的刺,轻轻扎在了心上,带来一阵微不足道的,却又无法忽视的烦躁。 第11章 我回来了 秦岚在厨房里叮当作响,那架势不像是做饭,倒像是在跟那条鱼进行一场外科手术。 “老陆!你过来看看,这鱼鳞是不是得这么刮?我跟你说,这东西比给人缝针还费劲!” 陆勇杰靠在厨房门框上,乐得不行,“我说老秦啊,你这护士长当久了,看什么都像病患,你这是给鱼刮鳞,不是在给它清创。” 秦岚瞪了他一眼,手里的刀用力一拍案板,“去去去,别在这儿添乱,我答应了给阮文做好吃的,就必须做好。” 阮文端着刚给爷爷熬好的药膳出来,恰好听见这话,心里划过一丝暖意。 她走上前,自然地接过秦岚手里的刀,“阿姨,我来吧,杀鱼我在行。” 秦岚愣了一下,看着阮文接过刀,动作利落地刮鳞去内脏,一气呵成,那条鱼在她手里服服帖帖,半点没挣扎。 她那双握银针的手,处理起这些油腻的活计,竟也如此干净漂亮。 “你……你还真会啊?”秦岚有些不好意思,自己夸下海口,结果还不如儿媳妇。 而起这个儿媳妇还是资本家的大小姐! “以前在家,厨房的王妈教过我。”阮文随口找了个理由,手上动作没停,“阿姨,您去歇着,中午我来做吧。” “那怎么行!”秦岚立刻拒绝,随即又觉得语气太硬,缓和了些,“我给你打下手,对,我打下手。” 一个护士长,一个资本家小姐,就这么在厨房里一个主厨一个递蒜,气氛竟意外地和谐。 陆勇杰在门口看着,欣慰地直点头,觉得这家里总算有了点烟火气。 吃过午饭,陆璟珩换上了军装,显然是要回部队了。 他走到客厅,阮文正在给陆振华念报纸,老爷子听得津津有味。 “我回去了。”陆璟珩对着空气般说了一句。 陆振华抬了抬眼皮,“去吧,部队事多,家里有阮丫头在,你放心。” 阮文也停下念报,抬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算是知道了。 陆璟珩喉结滚了滚,这女人,多一个字都懒得跟他说。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叠票证和几张大团结,往桌上一放,声音硬邦邦的:“家里的开销,你先用着,记好账。” 说完,也不等阮文回应,转身就走,步子迈得又快又大,背影瞧着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阮文看了一眼桌上的钱和票,没说什么,只是伸手拿过来,整齐地收进了自己的小布包里。 陆振华把这一切看在眼里,笑得像只老狐狸,“这混小子,就是个纸老虎,看着凶,心里头热乎着呢。” 阮文笑了笑,没接话。 下午,陆家没什么事,阮文便想着出去走走,熟悉一下环境。 军区大院很大,一排排红砖房整齐划一,院子里种着花草,不时有孩子笑闹着跑过,充满了生活气息。 她刚走出院门没多远,就碰上几个聚在一起聊天的军嫂。 “哎,那不是陆营长家新娶的媳妇吗?” “就是她?长得是真俊,就是不知道身子骨怎么样,听说是个资本家小姐,那可是金枝玉叶,能干活吗?” “可不是,你看她那细皮嫩肉的,风一吹就倒似的,咱们大院里的活计,她能行?” 议论声不大不小,正好能飘进阮文耳朵里。 她脚步没停,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冲着看过来的几人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径直朝大院门口的合作社走去。 那几个军嫂被她这不卑不亢的态度弄得一愣,反倒不好意思再嚼舌根了。 “妈!妈!弟弟摔了!” 阮文刚走到合作社门口,就听见一声凄厉的哭喊。 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连滚带爬地跑过来,拉着一个正在跟人说话的军嫂的衣角,话都说不清楚。 众人闻声围了过去。 不远处,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趴在地上,额头磕在水泥台阶的尖角上,血顺着脸颊往下流,看着很是吓人。 “哎呦!这可怎么好!快送卫生所啊!” “这角太尖了,别是磕到骨头了吧!” 孩子的妈,正是刚才说话声音最大的那个军嫂,此刻已经吓得六神无主,抱着孩子一个劲地哭,不知道该怎么办。 “别动他。”一道清冷的声音响起。 众人回头,只见阮文走了过来,她蹲下身,先是看了看男孩的伤口,然后对那个吓傻的军嫂道:“嫂子,你家院里是不是种了墨旱莲?” 那军嫂愣愣地点头,“啊?有……” “去拔一把,洗干净了捣烂。”阮文的语气平静而有力量,让人不自觉地信服。 另一个军嫂反应快,立刻跑了回去。 很快,一捧捣烂的墨绿色草药被送了过来。 阮文用清水先简单清洗了一下伤口周围,然后将药草均匀地敷在伤口上,不过片刻,那原本汩汩外流的鲜血,竟然奇迹般地止住了。 “血……血不流了!”有人惊呼。 小男孩的哭声也渐渐小了下去。 阮文站起身,对那军嫂道:“这只是应急止血,赶紧送卫生所,让医生看看需不需要缝针,别留疤了。” 那军嫂这才如梦初醒,抱着孩子千恩万谢地跑了。 周围的军嫂们看着阮文的眼神彻底变了,从刚才的探究、怀疑,变成了实实在在的敬佩和惊讶。 “陆家这媳妇……不简单啊!” “是啊,临危不乱,还懂草药,比咱们这些咋咋呼呼的强多了。” 阮文没理会周围的目光,买了两斤白面和一瓶酱油,便转身回家了。 她不需要别人的认可,但也不介意用实力堵住别人的嘴。 傍晚,陆璟珩开着吉普车回了家。 他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 陆勇杰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见他回来,乐呵呵地道:“回来了?正好,马上开饭,今天阮文做了红烧肉,香得很!” 陆璟行换鞋的动作顿了顿。 他走到饭厅,桌上已经摆好了三菜一汤,色香味俱全。 而阮文,正坐在窗边的书桌前,借着台灯的光,安静地翻着一本厚厚的、封皮泛黄的医书。 灯光勾勒着她柔和的侧脸,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安静的阴影。 她没有像别的女人那样,丈夫一回家就嘘寒问暖,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他回来了。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专注而宁静,仿佛这屋子里的一切喧嚣都与她无关。 这幅画面,与他想象中资本家小姐的娇气浮躁截然不同,也与他们那份冷冰冰的合作协议格格不入。 陆璟珩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些发痒。 他清了清嗓子,“我回来了。” 阮文这才抬起头,合上书,“嗯,洗手吃饭吧。” 语气平淡得像是对陌生人。 第12章 震惊所有人 陆璟珩心里那点莫名的烦躁又涌了上来。 他走到她身边,看着那本满是繁体字和图谱的医书,没话找话地问:“看的什么?” “《金匮要略》。” “哦。”陆璟珩发现自己一个字也接不上。 饭桌上,秦岚一个劲地夸阮文的厨艺,陆勇杰则绘声绘色地讲了下午阮文用草药给邻居家孩子止血的事。 “璟珩,你这媳妇,真是娶对了!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还能救死扶伤,咱们家祖坟是冒青烟了!”陆勇杰总结道。 陆璟珩默默地吃着饭,碗里的红烧肉鲜嫩入味,比他吃过的任何国营饭店的大师傅做的都好,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对面的阮文,她正小口地喝着汤,姿态优雅,安安静静。 他忽然觉得,那份约法三章,像个笑话。 而他,就是那个最大的笑话。 一顿饭吃完,陆璟珩心里的那点烦躁非但没消,反而像是被油浸过的棉线,烧得更旺了。 他看着阮文收拾完碗筷,又像个没事人一样坐回书桌前,拿起那本他看不懂的医书,心里就堵得慌。 他们是夫妻,虽然是合作的,但也不能过得跟合租的邻居一样,连话都说不上三句。 秦岚一边收拾桌子,一边像是想起了什么,对陆璟珩道:“对了,璟珩,这周六部队靶场不是有家属联谊活动吗?你带着阮文也去热闹热闹,让她也认识认识你那些战友的家属,以后在大院里也好走动。” 陆璟珩眼睛一亮,这简直是瞌睡送来了枕头。 还没等他没开口,阮文就先抬起了头,“阿姨,我就不去了吧,我不会那些,也怕吵。” “那怎么行!”秦岚第一个不答应,“你现在是陆家的媳妇,是陆营长的家属,这种集体活动就该参加,不然别人还以为我们陆家慢待你,或者你这新媳妇瞧不上人呢。” 阮文还想说什么,陆璟珩已经走到了她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沉沉的压低声音道:“第一条,对外我们是夫妻,这是你应该履行的义务。” 还不忘特意在义务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阮文抬眸,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有坚持,有命令,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期待? 她沉默了两秒,最终点了点头,“好。” 陆璟珩心里莫名松了口气,嘴角几不可见地勾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那副冷冰冰的模样,转身回了房间。 周六一早,秦岚就献宝似的拿出了一套衣服,白色的确良衬衫,配一条蓝色的工装裤,裤脚收紧,显得人干练又精神。 “阮文,快试试,这是我托人给你改的,穿着活动方便。” 阮文换上衣服,镜子里的人少了几分平日的柔美,多了几分飒爽。 陆璟珩从房间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她的腰很细,被裤子勾勒出惊人的弧度,两条腿又直又长,明明是朴素的装扮,穿在她身上,却比任何连衣裙都晃眼。 “走吧。”男人的喉结不自觉地滚了滚,有些慌张地移开视线,声音有些发紧。 部队的靶场热闹非凡。 陆璟珩带着阮文一出现,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我滴乖乖,那就是陆营长的媳妇?这么好看啊!” “这气质,啧啧,跟咱们大院里这些婆娘们就是不一样。” 刘强眼尖,老远就扯着嗓子喊:“陆营!嫂子!这边!” 他那大嗓门,把周围人的视线全都引了过来。 阮文在一众好奇又探究的目光中,神色自若,只是冲着刘强他们微微点了点头。 “璟珩哥哥,阮妹妹,你们也来了。” 顾青羽的声音像根针,精准地刺了过来。 她今天也穿了一身军绿色的裤装,头发高高束成马尾,显得英姿飒爽。 她几步走到两人面前,目光在阮文身上转了一圈,眼底闪过一丝嫉妒,随即又换上了一副热情的笑脸。 “阮妹妹,你也是来参加射击比赛的吗?哎呀,我忘了,你这种资本家大小姐,估计连枪都没摸过吧?别怕,这枪后坐力大,待会儿可别被震哭了,那璟珩哥哥可要心疼了。” 她一口一个阮妹妹,叫得亲热,语气却并不和善。 阮文还没说话,陆璟珩的脸已经冷了下来:“顾青羽,管好你自己的事。” “我只是关心阮妹妹嘛。”顾青羽委屈地瘪了瘪嘴,转身对组织活动的干事道,“王干事,我们开始吧,我都等不及了!” 比赛很简单,每人五发子弹,按环数排名次。 顾青羽作为军区大院里出了名的神枪手,第一个上场。 她动作标准,姿势漂亮,在一片叫好声中,打出了四十五环的好成绩。 她得意地放下枪,挑衅地看向阮文。 “嫂子,到你了!”刘强在一旁加油鼓劲。 阮文走到射击位前,陆璟珩跟了过去,从身后握住她的手,帮她调整姿势。 他的手掌宽大温热,隔着薄薄的衣料,热度清晰地传了过来。 阮文的身子僵了一下,鼻息间全是他身上干净的皂角味混着淡淡的汗味,充满了男性的气息。 “别紧张,枪托抵住肩膀,三点一线。”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耳廓上,带起一阵细微的痒。 “随便打,脱靶了也没人笑话你。”完了,还不忘补充道。 阮文定了定神,从他手里接过枪。 那冰冷的触感让她瞬间冷静下来。 她举起枪,眯起一只眼,瞄准了远处的靶心。 前世为了自保,她在空间里跟着那个老者虚影,什么都学了点,其中就包括射击。 虽然用的是老式步枪,但原理是相通的。 周围的人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顾青羽更是等着看她出丑。 “砰!砰!砰!砰!砰!” 清脆的五声枪响,几乎没有间隔。 报靶员的声音在安静的靶场里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震惊。 “十环!” “十环!” “十环!” “九环!” “十环!” “总计,四十九环!” 全场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放下枪,一脸平静的女人,仿佛刚才成绩跟她毫无关系。 顾青羽的脸,瞬间从得意洋洋变成了猪肝色,又从猪肝色变成了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第13章 道歉 “我……我的天哪!”刘强最先反应过来,夸张地跳了起来,冲到陆璟珩身边,一拳捶在他肩膀上,“陆营!你不够意思啊!藏得也太深了!嫂子这哪是资本家小姐,这分明是咱们军区的编外神枪手啊!” 陆璟珩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他看着靶纸上那几个近乎完美的弹孔,又转头看向身边神色淡然的阮文,心里的震惊,慢慢变成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狂喜和骄傲。 嘴角的笑意再也压不住,像涟漪一样漾开,眼里的光芒比正午的太阳还要炙热。 回家的吉普车里,气氛和来时截然不同。 陆璟珩开着车,时不时就从后视镜里看一眼坐在后座的阮文。 车厢里沉默了许久,他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声音里带着压不住的笑意。 “资本家大小姐,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阮文正靠着车窗,看着外面飞速倒退的景物。 闻言,她回过头,迎上后视镜里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睛,语气依旧是淡淡的。 “乱世里,多会一点防身的本事,总不是坏事。” 陆璟珩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像根针一样轻轻扎在他心上最软的地方,没来由地泛起一阵心疼。 他忽然觉得,那份被他拿来当挡箭牌的约法三章,此刻是那么的碍眼。 他现在就想把它撕了。 车子刚在院门口停稳,刘强那大嗓门的媳妇张翠花就从隔壁院子探出头来,满脸都是崇拜的光。 “阮文妹子!你可回来了!你不知道,我们家老刘刚才跑回来,把你那四十九环的事迹一说,整个大院都炸了!你可太给我们女人长脸了!” 话音刚落,又有几个军嫂凑了过来,七嘴八舌,完全没了之前的探究和怀疑,全是实打实的敬佩。 “就是就是,把那顾青羽的脸都给比下去了,看着就解气!” “阮文妹子,你这手枪法跟谁学的?也教教我们呗,以后也能防身。” 阮文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围着,有些不适应,但还是礼貌地笑了笑:“就是瞎练的,运气好。” 陆璟珩看着被众人围在中间,从容应对的阮文,心里那股子骄傲和欢喜,压都压不住,嘴角不自觉地上扬,露出一个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有点傻气的笑容。 他拎着东西,大步流星地进了屋。 客厅里,陆勇杰正激动地来回踱步,一见他们回来,一巴掌就拍在陆璟珩的背上,震得他一个趔趄。 “好小子!你可真行啊!娶了这么个宝贝媳妇,还藏着掖着!四十九环!你老子我年轻的时候都没这准头!” 秦岚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看着阮文的眼神,复杂得像一盘乱麻。 震惊、不解,最后都化成了一丝服气。 她活了半辈子,就没见过这样的姑娘。 看着柔柔弱弱,安安静静,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石破天惊。 “文文啊……”秦岚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最后只憋出一句,“晚上想吃什么?阿姨给你炖鸡汤补补。” 这天晚上,陆家的饭桌上,气氛前所未有的热烈。 陆勇杰喝了点小酒,拉着阮文,非要让她讲讲打枪的心得。 秦岚则不停地给她夹菜,嘘寒问暖,那份亲热,比对陆璟珩这个亲儿子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璟珩在一旁默默地看着,看着她被自己的父母真心接纳,看着她在这个家里越来越自在,心里像是被温水泡过一样,熨帖又满足。 饭后,阮文照例坐回书桌前看她的医书。 陆璟珩没回自己房间,而是搬了个小马扎,坐在她旁边,拿起一张报纸,假模假样地看了起来。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台灯投下的温暖光晕。 阮文能感觉到身边男人灼热的视线,时不时地就从报纸上方飘过来,落在她身上,只好假装没看见,可耳根却不自觉地有些发烫。 “咳。”陆璟珩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那个约法三章,我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合理。” 阮文翻书的手一顿,抬起头,清凌凌的眸子看着他,不说话。 被她这么一看,陆璟珩顿时有些紧张,说话都磕巴了,“比如……比如不能进房间这一条,万一有什么急事,也不方便。” “不会有急事。”阮文淡淡地回了一句,又低下头去看书。 陆璟珩被噎得一口气堵在胸口,这女人,简直是铜墙铁壁。 他磨了磨牙,干脆把报纸往桌上一拍,身子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无赖的语气:“我不管,反正我觉得不合理,我们是夫妻,总不能过得跟邻居一样。” 他的气息混着军人特有的干净味道,扑面而来,阮文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抬起眼,正对上他那双黑亮得有些过分的眼睛,里面有执拗,有试探,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委屈? 阮文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个男人,在靶场上是说一不二的陆营长,回了家,怎么跟个耍赖要糖吃的大男孩似的。 她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医书往他面前推了推,指了指上面的一段话。 陆璟行低头一看,满篇的繁体字,笔画纠缠在一起,看得他头晕眼花,一个字也不认识。 “什么意思?” “意思是,心浮气躁,肝火过旺,需要静养。”阮文说完,收回书,慢悠悠地翻到了下一页。 “……” 陆璟珩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能跟她生气。 这是他媳妇,自己选的,跪着也得宠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陆璟珩像是跟阮文杠上了。 她去院子里晒药材,他就在旁边打军体拳,虎虎生风,就是眼神总往她那儿瞟。 她去合作社买东西,他就开着吉普车等在门口,美其名曰顺路。 大院里的军嫂们都看出了门道,私下里直乐。 “看见没,咱们陆营长这是被新媳妇拿捏得死死的。” “可不是嘛,以前跟个冰块似的,现在天天围着媳妇转,眼睛都快长人家身上了。” 这天,阮文正在院子里整理刚采回来的草药,顾青羽却找上了门。 靶场一事后,她消停了好几天,今天再出现,脸上没了往日的骄纵,反而带着几分憔悴和楚楚可怜。 “阮妹妹。”她声音低低的,眼圈红红的,“我……我是来给你道歉的。” 第14章 那又如何? “道歉就不必了,我没放在心上。”阮文手上动作没停,头也没抬,压根就没把她当回事。 “不,我必须要道歉。”顾青羽走到她面前,咬着嘴唇,“那天是我不对,是我小人之心,我不该说那些话,璟珩哥哥都骂我了,他说如果我再让你不高兴,他就不认我这个妹妹了。” 一边说,一边还不忘偷偷观察阮文的脸色,见她没什么反应,又继续道:“阮妹妹,我知道你瞧不上我,觉得我刁蛮任性,可我跟璟珩哥哥从小一起长大,我早就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哥哥,我只是怕你对他不好,怕你这种资本家大小主,不懂得怎么照顾人……” 闻言,阮文终于停下了手里的活,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目光平静地看着顾青羽,忽然就笑了,“顾姐姐,你说的对,我的确是资本家小姐。” “但是,我这个资本家小姐,现在是陆璟珩名正言顺的妻子,是陆家户口本上的人,而你。”阮文的视线在她身上转了一圈,语气轻飘飘的,“一个外人,跑到我们家门口,对着我这个女主人,口口声声说怎么照顾我丈夫,你不觉得,你管得太宽了吗?” “我……”顾青羽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还有。”阮文往前走了一步,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别总拿从小一起长大说事,那只能证明你们有缘无分,也别总想着耍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心机,没用,有这个功夫,不如好好想想,怎么给自己找个好人家。” 说完,阮文退后一步,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顾姐姐要是没别的事,就请回吧,我要忙了。” 顾青羽浑身发抖,指着阮文半天,愣是没说出一个字来,最后只能跺跺脚,哭着跑开了。 阮文看着她狼狈的背影,眼神没有丝毫波澜。 她不会主动惹事,但谁要是惹到她头上来,她也绝不会客气。 傍晚,陆璟珩哼着军歌,心情极好地回到家,一进院子,就看见阮文坐在小板凳上,面前摆着一堆瓶瓶罐罐,正在捣鼓着什么。 “又在研究什么新药方?”他走过去,自然地在她身边坐下。 “给你做的。”阮文将一个小瓷瓶递给他。 陆璟珩接过来,打开闻了闻,一股清凉的药香钻入鼻腔。 “这是什么?” “治跌打损伤的药膏。”阮文淡淡道,“看你天天在训练场上摸爬滚打,身上总有些磕碰,备着点,有用。” 陆璟珩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攥了一下,又酸又软。 看着手里那瓶药膏,又抬头看看身边这个嘴上说着合作,却处处为他着想的女人,喉结滚了滚,忽然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阮文,那个约法三章,我们撕了吧。” 阮文捏着那个小瓷瓶,指尖冰凉,大脑有片刻的空白,像被某种巨大的力量冲击,嗡嗡作响。 撕了? 这两个字像钉子一样狠狠楔进她的脑海里,她几乎是瞬间就竖起了全身的防备。 前世那些被欺骗被抛弃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让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里的瓷瓶。 他要反悔? 因为自己如今在陆家站稳了脚跟,没有利用价值了? 还是说,顾青羽又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让他觉得自己这个资本家小姐的身份,终究是个麻烦? “什么意思?” 阮文恢复了冷静,抬起头直视着陆璟珩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此刻凝结着一层冰霜。 陆璟珩被她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看得一愣,心里那点刚鼓起来的勇气瞬间就泄了气。 不过,当看到阮文眼底的警惕和疏离,才猛地反应过来,自己这话说的太突兀,让她误会了。 “不是!”他急得往前一步,又怕吓着她,硬生生停住脚步,两只手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最后只能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短发,“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不是要赶你走!” 男人越急越乱,一张俊脸憋得通红,哪还有半点靶场上那个沉稳果决的陆营长的样子。 “我的意思是。”陆璟行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天大的决心,目光灼灼地盯着阮文,声音因为紧张而显得有些沙哑,“我的意思是,咱们别搞什么合作,也别管那约法三章了,就……就正儿八经过日子,当真正的夫妻,行不行?” 真正的夫妻?! 这五个字,像一道惊雷,在阮文的耳边轰然炸开。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上一世,霍国安也曾对她说过类似的话。 在她费尽心力帮他升官后,他抱着她,温柔地道:“文文,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再也没人敢欺负你了。” 结果呢? 结果他转头就和别的女人有了孩子,还将她的亲生骨肉调包,让她被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为仇人养了十年的孩子。 彻骨的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 阮文的嘴唇微微颤抖,脸色一点点变得惨白。 陆璟珩看着她骤变的脸色,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慌乱地解释道:“阮文,你别多想,我就是觉得,我们现在这样挺好的,我爸妈喜欢你,爷爷也离不开你,大院里的嫂子们也都敬佩你,我……” 他说半天,那句最关键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只能一跺脚,豁出去似的道:“反正,我觉得你挺好的,我不想跟你当什么合作的邻居,我就想跟你当两口子,过一辈子!” 说完,就跟个等待审判的犯人似的,紧张地盯着阮文,连呼吸都忘了。 阮文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终于从那段痛苦的回忆中挣脱出来。 她看着陆璟行那副紧张又笨拙的模样,不像是在说什么情话,倒像是在做战前动员报告,又直白又愣头青。 他跟霍国安,是不一样的。 霍国安的温柔是精心算计的伪装,而陆璟珩的笨拙,却是发自内心的。 可那又如何? 第15章 父亲来信了 这辈子,阮文不想碰感情,更不想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任何一个男人身上。 婚姻于她而言,就是一座华丽的坟墓,她好不容易才从里面爬出来,怎么可能再傻乎乎地跳进去? “为什么?因为我治好了爷爷的病,在靶场上给你长了脸,还是因为我做的饭合你的胃口?” 她把一切都归结于利益交换,因为样才能让她心安。 陆璟珩没想到她会这么问,愣了一下,随即眉头就皱了起来,语气里带上了几分不悦和委屈:“在你眼里,我就是那么肤浅的人?就因为这些?” “难道不是吗?”阮文反问。 “当然不是! ”陆璟珩被她气得差点跳脚,声音也拔高了几分,“我承认,你治好爷爷的病,我很感激,你在靶场上拿了第一,我觉得特有面子,可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我就是……我就是看你一个人坐在那儿看书的时候,觉得挺好,看你在厨房里忙活的时候,觉得这家里像个家了,还有,你给我的这瓶药膏。” 他晃了晃手里的瓷瓶,像个献宝的孩子,“你明明嘴上说着合作,心里却记着我,我就是觉得,就这么跟你当一辈子真正的夫妻,挺好。” 话说得颠三倒四,但十分真诚。 阮文沉默了,垂下眼眸,看着自己脚尖前的那一小片被月光照亮的土地,心乱如麻。 她不得不承认,陆璟珩打动她了。 不是因为那些听起来有些傻气的话,而是因为他眼里的那份坦荡和真诚。 他没有花言巧语,只是将自己最真实的想法,笨拙地摊开在她面前。 可是,她不敢信,也不敢要。 前世的伤疤太深,早已刻在骨血里,时时刻刻提醒着她,男人的情爱,是这世上最靠不住的东西。 见她久久不语,陆璟珩心里的火热一点点冷却下来。 他是不是太心急了?把她吓着了? 看着阮文苍白的脸,陆璟珩心里一阵懊悔,声音也软了下来:“阮文,你别有压力,我就是那么一说,你要是不愿意,咱们还跟以前一样,那个约法三章还算数。” 阮文缓缓抬起头,看着男人副像是被主人抛弃的大狗一样,既失落又小心翼翼的样子,心里某个地方,忽然就软了一下。 她轻轻摇了摇头。 陆璟珩的心,跟着她这个动作,沉到了谷底。 “这件事太突然了。”阮文的声音在清冷的夜色里显得格外清晰,“我这辈子,没想过这事。” 她顿了顿,迎上陆璟珩瞬间黯淡下去的目光,继续道:“让我想想。” 说完,她将手里那瓶已经捂得温热的药膏,又往他手里推了推,然后便站起身,绕过他,径直回了屋。 “砰”的一声,房门被轻轻关上。 陆璟珩一个人站在门外,愣了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她最后那句话的意思。 不是直接拒绝! 巨大的狂喜瞬间将他淹没,他低头看着手心里那个小小的瓷瓶,像是捧着什么稀世珍宝,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那模样,傻气又满足。 夜里,阮文破天荒地失眠了。 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陆璟珩那句当真正的夫妻的话像魔咒一样,在她脑子里盘旋不去。 她从不信什么真正的夫妻。 上一世,霍国安也说过,要和她好好过日子。 可转过头,他就能抱着别的女人,看着自己的亲生骨肉被掉包,甚至在她死后,连一滴眼泪都吝于流下。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可陆璟珩…… 阮文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 那个男人,跟个铁憨憨似的,说不出什么漂亮话,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紧张又期待地看着她,像只等着主人发号施令的大型犬。 他跟霍国安,是不一样的。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阮文狠狠掐灭。 不一样又如何? 人心隔肚皮,谁又能保证今日的情真意切,不会变成明日的穿肠毒药。 她好不容易才从地狱里爬出来,不想再赌了,也赌不起了。 第二天一早,阮文是被院子里一阵乒乓的响动吵醒的。 她推开窗,看见陆璟珩穿着件白背心,正在院子里劈柴,动作大开大合,木屑纷飞,汗水顺着他结实的臂膀往下淌,浑身都散发着一股用不完的力气。 只是,那眼神总是不受控制地往她窗户这边瞟。 见她看过来,陆璟珩劈柴的动作一顿,随即又跟没事人一样,抡起斧头,劈得更起劲了,仿佛那木头桩子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 阮文没理他,转身去洗漱。 等她下楼时,一股浓烈的焦糊味从厨房里飘了出来,还夹杂着秦岚气急败坏的吼声。 “陆璟珩!你给我滚出去!你这是煎鸡蛋还是炼钢?我新买的锅!” 阮文走到厨房门口,就看见陆璟珩被他亲妈拿着锅铲赶了出来,高大的男人一脸灰败,手里还端着一盘黑乎乎、看不出原材料的东西。 看见阮文,他耳朵尖瞬间就红了,有些狼狈地把那盘黑暗料理藏到身后。 “我……我就想给你做个早饭。”他声音小得跟蚊子哼哼似的。 秦岚从厨房探出头,看见阮文,立马换上一副笑脸,指着自家儿子告状:“文文你看看他,跟个二百五似的,好好一个厨房,被他搞得跟遭了贼一样,快,别理他,过来吃饭,我给你煮了面条。” 陆勇杰坐在饭桌前,一边乐不可支地看报纸,一边还不忘补刀:“我看他是想献殷勤,结果拍马腿上了。” 一顿早饭,在一家人对陆璟珩明里暗里的调侃中吃完了。 阮文始终安安静静的,没多说一句话,但眼角眉梢染上了一丝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笑意。 饭后,邮递员送来了一封信。 是给阮文的。 信封是普通的牛皮纸,上面的字迹有些潦草,寄信地址是西北的一个小县城。 阮文的心,猛地一沉。 她回到房间,关上门,拆开信封。 信是她之前拜托的那个街道办的王干事写的。 信里说,阮郁赞已经安顿下来了,那边条件确实艰苦,但他身体还算硬朗,就是人清瘦了不少,精神头也不太好,时常一个人发呆,信里还隐晦地提了一句,阮郁赞总念叨着对不起一个叫淑芬的女人。 刘淑芬。 阮文捏着信纸的手,指节泛白。 都到了那个地步,她那个糊涂爹,心里念着的,还是那个骗了他半辈子的女人。 第16章 你在这碍事 陆璟珩从部队开完会回来将近十点,一进门就感觉气氛不对。 客厅里,陆勇杰和秦岚都正襟危坐,脸上的表情有些凝重。 “怎么了?” 秦岚冲楼上努了努嘴,“文文收到一封家里的信,把自己关房间里一下午了,饭也没吃,我叫了两次门,她就应了一声,也不出来。” 陆璟珩的眉头瞬间拧了起来。 他走到阮文门口,抬起手,又放下,犹豫了片刻,还是敲了敲门。 “阮文,是我。” “嗯。” 屋里安静了片刻,才传来一声闷闷的回答。 “开门。”。 又过了几秒,门“吱呀”一声,从里面被拉开了一条缝。 阮文站在门后,脸色有些苍白,眼眶也微微泛红,显然是哭过。 陆璟珩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 他没多问,只是伸出手,一把将她从门后拉了出来,然后自己走进屋,把那封被她捏得皱巴巴的信从桌上拿了起来。 “你干什么!”阮文想去抢。 陆璟珩仗着身高优势,将信举高,另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动。 他快速地扫了一遍信上的内容,脸色也沉了下来。 “这就是你把自己关起来的理由?”他把信纸折好,放回桌上,看着她。 阮文别过头,不说话。 “你那个妈,为了个不相干的女人,连自己亲闺女都不管不顾,你还为她伤心难过?”陆璟行语气有些冲,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见不得她为那些不值得的人难过。 他有找人调查过阮文,所以阮家的事他知道一些。 “不是!”阮文摇了摇头,她才不是担心刘淑芬, “那就是担心咱爸了?”陆璟珩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无比认真地道:“你现在是我的媳妇,你爸是我老丈人,他的事就是我的事,西北苦是吧?我托人给他送吃的穿的过去,他精神不好是吧?我让那边的战友多照看他,你别一个人扛着,也别一个人躲起来哭,听见没?”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不懂什么叫温柔小意,也不懂怎么安慰人,只会用这种最直接,最霸道,甚至有些不讲理的方式,把她的责任,强行揽到自己身上。 可偏偏,就是这种蛮横的担当,像把重锤狠狠砸在她那颗冰封已久的心上,砸开了一道裂缝。 前世,她孤立无援,受尽欺辱,从没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她以为这辈子,她依旧要一个人,在刀山火海里独自挣扎。 鼻头一酸,眼泪毫无预兆地就掉了下来,一滴,两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陆璟珩彻底慌了,手忙脚乱地去给她擦眼泪,嘴里语无伦次地道歉:“别哭啊,我错了,我不该吼你,我嘴笨,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他越是这样,阮文哭得越凶,最后干脆扑进他怀里,把脸埋在他结实的胸膛上,将这些日子以来所有的委屈、不安和压抑,都尽数发泄了出来。 陆璟珩的身子瞬间僵住,感受着怀里温软的身体和胸前湿热的泪水,连呼吸都忘了,只剩下心跳如擂鼓一般,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手,轻轻地,放在她的背上,一下一下,笨拙地拍着。 屋外,偷听的陆家二老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欣慰的笑意,然后蹑手蹑脚地退回了客厅。 这小两口,总算是成了。 …… 这一晚,阮文睡得格外沉。 没有噩梦,没有惊醒,醒来时窗外天光大亮,甚至能听见院子里陆勇杰和秦岚小声说话的声音。 她坐起身,抱着被子,有些怔忪。 昨晚她好像扑在陆璟珩怀里,哭得昏天暗地,把人家一身军装都给浸湿了。 脸颊“腾”地一下就烧了起来。 她居然在一个男人面前,还是一个只认识了没多久的男人面前,失态至此。 房门被轻轻敲响了两下。 “阮文,醒了吗?我把早饭端上来了。” 是陆璟珩的声音,隔着门板,听着有些小心翼翼。 阮文清了清嗓子,应了一声:“醒了。” 门被推开,陆璟珩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上面放着一碗白粥,两个白煮蛋,还有一小碟酱菜。 他把托盘放在桌上,没急着走,反而拉过凳子,就在桌边坐了下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她。 “你……”阮文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抱着被子往后缩了缩。 “快吃吧,妈特意给你熬的,说你昨晚没吃饭,胃里空。”陆璟珩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阮文磨磨蹭蹭地穿好衣服下床,简单洗漱了一下,坐到桌边,拿起勺子小口喝粥,就是不敢抬头看他。 屋子里安静得只剩下她喝粥的声音。 “那个……”陆璟珩终于憋不住了,“你爸的事,我已经打电话托人了。” 阮文拿勺子的手一顿。 “我让西北军区那边的战友,就是刘强他表哥,直接去了一趟你爸在的那个农场,送了些吃的穿的,还跟农场场长打了个招呼,你放心,不会有人为难他了。”他一口气说完,像是汇报工作,又像是在邀功,眼神里带着几分期待。 阮文慢慢抬起头看着他,托人送东西跟农场场长打招呼,这里面的人情和门道,绝非一通电话那么简单。 前世,她为了让霍国安帮她打听孩子的下落,求爷爷告奶奶,送了无数礼,也只换来一句敷衍的尽力。 而眼前的男人,在她为这件事伤神的时候,已经不动声色地,替她把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她没说谢谢,只是默默地低下头,把碗里剩下的粥,一口一口,全都喝完了。 吃完饭,阮文去厨房洗碗,陆璟珩就跟个小尾巴似的跟了进去,站在她旁边,一会儿递个抹布,一会儿又想帮她擦桌子,结果差点把碗架给撞翻。 “出去。”阮文终于忍无可忍。 “我帮你。”陆璟珩一脸无辜。 “你站在这儿,碍事。” 被嫌弃了的陆璟珩也不恼,摸了摸鼻子,灰溜溜地出去了,只是没走远,就靠在厨房门框上,继续用那双黑亮的眼睛盯着她。 第17章 什么是真正的夫妻? 秦岚在院子里看见这一幕,捂着嘴直乐,拉着陆勇杰的胳膊小声道:“你快看你儿子那没出息的样,眼睛都快长人家文文身上了。” 陆勇杰得意地哼了一声:“这叫遗传,像我。” 秦岚白了他一眼,走过去,故意扬声对阮文道:“文文啊,别理那根木头桩子,等会儿妈带你去合作社,听说新到了一批的确良布料,颜色好看,咱们扯几尺回来,给你做两身新衣裳。” “好。”阮文笑着应下。 陆璟珩一听,立刻凑了上来,“妈,我也去,我给你们拎东西。” “去去去,你一个大男人,跟着我们女人家逛什么布料店,回你部队去。”秦岚毫不留情地把他往外赶。 陆璟行吃了瘪,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自家老妈和媳妇亲亲热热地挽着胳膊出了门。 合作社里,秦岚拉着阮文挑得起劲,俨然已经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瞧不上这个资本家儿媳妇的。 “文文你看,这块淡蓝色的好看,衬你肤色白。” “这块粉的也不错,做个衬衫肯定俊。” 正挑着,旁边传来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 “哟,这不是陆营长家的媳妇吗?真是好福气,刚嫁过来,婆婆就给扯新布料做衣裳了,不像我们这些劳碌命,家里的布票都得省着给孩子用。” 说话的是上次阮文止血救的孩子的母亲,王莉。 她旁边还站着几个军嫂,都抱着胳膊,一副看好戏的神情。 秦岚的脸当即就沉了下来,她当护士长这么多年,最是爱面子,哪里受得了这种当面的挤兑。 她刚要开口,阮文却轻轻拉了她一下,然后转头看向王莉,脸上带着笑,语气却不咸不淡。 “王嫂子说笑了,我这点布票,还是璟珩省下来的,阿姨心疼我,给我扯块布做身衣裳,不算过分吧?” 她顿了顿,视线扫过王莉的脸,“倒是我听说,王嫂子家的孩子,上次磕破了头,在卫生所缝了三针,医药费还是找刘强家借的吧?王嫂子有空在这儿关心我家的布票,不如想想怎么先把账还了,免得别人在背后说闲话。” 王莉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 军区大院就这么大,谁家有点事都瞒不住。 她家经济紧张,找人借钱的事,大家都知道,只是没人当面说破。 现在被阮文这么不留情面地揭了短,她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围的几个军嫂也都讪讪地别过头,不敢再搭腔。 秦岚看着这干净利落的反击,心里那叫一个痛快,看阮文的眼神,简直像是在看什么宝贝。 她挺直了腰杆,清了清嗓子,对着售货员豪气地一挥手:“这块,还有这块,都给我包起来!” 回家的路上,秦岚还沉浸在刚才的扬眉吐气里,拉着阮文的手,一个劲地夸。 “文文,你刚才可真给阿姨长脸!就该这么对付那些长舌妇!说的话,跟手术刀似的,又快又准!” 阮文只是笑了笑。 她不是好斗之人,但她也绝不会任人拿捏。 这一世,谁让她不痛快,她就让谁更不痛快。 到了家门口,正好看见顾青羽从隔壁院子出来。 顾青羽看见她们,眼神躲闪了一下,想装作没看见绕过去,却被秦岚叫住了。 “青羽啊。”秦岚的声音不高不低,专门提起了上次的事,“上次你拿来的那些洋玩意儿,听说是托了协和医院的朋友弄的吧?花了不少钱吧?” 顾青羽停下脚步,有些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 “我们家文文说了,那都是好东西,不能浪费。”秦岚说着,从兜里掏出几张大团结,直接塞到顾青羽手里,“这是那些东西的钱你拿着,以后别再为我们家的事费心了,我们家现在有文文在,什么都不缺。” 说完,也不管顾青羽什么反应,拉着阮文,昂首挺胸地进了院子。 顾青羽捏着那几张被强塞过来的钱,脸上青红交加,眼睁睁看着陆家院门“砰”的一声在她面前关上,将她和里面的热闹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院子里,秦岚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拉着阮文的手,只觉得浑身舒坦,“文文,你看见她那张脸没?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痛快!以后谁再敢给你脸色看,阿姨第一个不答应!” 话里的维护,是实打实的。 阮文笑了笑,没说话。 她知道,这份维护不是凭空得来的,是她一步步挣来的。 客厅里,陆璟珩正坐立不安地等着,一双眼睛跟雷达似的,死死锁定着门口。 看见两人回来,他“蹭”地一下站起来,迎了上去,目光却只落在阮文身上,带着几分紧张和询问。 秦岚是什么人,一眼就瞧出了儿子的那点小心思,故意咳了一声,拉着阮文往饭厅走。 “走,文文,别理他,阿姨给你泡了麦乳精,热乎乎的,喝了暖身子。” 被亲妈无视了个彻底,陆璟珩也不恼,跟个小尾巴似的黏了过去。 晚上,陆勇杰和秦岚默契地早早回房,把空间留给了小两口。 阮文照旧坐在书桌前看书,陆璟珩则在她房间里来回踱步,像只被困在笼子里的老虎,转了七八圈,终于忍不住停在她身后,声音闷闷地开了口。 “你……你想得怎么样了?” 阮文翻书的手指顿住,抬起头,故作不解地看着他。 “什么怎么样了?” “就是、就是那个……”陆璟珩被她看得耳根发烫,说话都有些不利索,“当真正夫妻那事儿!” “哦,那事啊。”阮文把书合上,靠在椅背上,神情平静地看着他,“陆营长,过日子不是喊口号,不是你今天一拍脑袋想通了,明天就能成的。” 不冷不热的态度,让陆璟珩心里刚燃起的小火苗“呲啦”一下,被浇了半盆冷水。 “那你是不愿意?”他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委屈。 阮文看着他那副样子,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很认真地问:“陆璟行,你觉得什么是真正的夫妻?” 第18章 买了一堆破烂回来 这个问题,把陆璟珩问住了。 他一个二十多年都在男人堆里摸爬滚打的军人,哪里想过这么深奥的问题。 在他朴素的认知里,夫妻不就是住一个屋,吃一锅饭,生个娃,然后过一辈子吗? 他憋了半天,涨红了脸,才挤出一句:“就是……就是你心里有我,我心里有你,遇上事了一起扛。” 这回答,倒是出乎阮文的意料。 不谈情爱,只谈责任和陪伴。 她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许久,才轻声道:“我知道了。” 又是这句! 陆璟珩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心里又急又无奈,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第二天,陆璟珩回部队前,又往桌上放了一沓钱和票,比上次还厚。 “家里的开销,你看着办。”男人声音硬邦邦的,说完就想走。 “等一下。”阮文叫住他。 陆璟珩立刻停住脚步,满眼期待地转过身。 阮文将他给的钱和票证分出了一小半,推了回去,“用不了这么多。” “给你就拿着!”陆璟珩想也不想地拒绝,“男人挣钱,不就是给媳妇花的?” 他说得理直气壮,阮文反倒被噎了一下。 她没再坚持,将钱和票收好,心里却有了别的盘算。 …… 阮文拿着钱,趁着大早上人少,去了趟附近的旧货市场。 这个年代,旧货市场也叫信托商店,里面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 阮文没去看那些瓷器字画,而是径直走到了最里面的家具区。 角落里,堆着一堆破破烂烂的桌椅板凳,大多都是缺胳膊少腿的。 一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售货员正靠着墙打瞌睡,看见有人来,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同志,要点什么?” 阮文的目光在一堆破烂里扫过,最后落在一张蒙着厚厚灰尘,断了一条腿的椅子上。 椅子样式古朴,扶手和靠背上雕着些模糊的花纹,木质呈现出一种深沉的紫红色。 “同志,这张椅子怎么卖?” 售货员瞥了一眼,嗤笑一声:“五块钱,当劈柴卖给你的,要就要,不要拉倒。” 五块钱,在这个年代能买二十斤大米,买这么个破椅子,在任何人看来都是傻子。 “我要了。”阮文毫不犹豫地掏出了钱。 售货员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地主家的傻闺女,麻利地收了钱,连票都懒得开。 阮文又在市场里转了一圈,用同样低廉的价格,收了几件别人当垃圾处理的旧东西,一块满是污渍的旧地毯,一个掉了漆的木头匣子,还有一个锈迹斑斑的铜香炉。 她雇了辆板车,把这些“破烂”拉回了军区大院。 车子一进院,就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哎哟,那不是陆营长家的媳妇吗?这是从哪儿淘换了这么一车破烂回来?” “看着是挺败家的,好好的钱不买吃不买穿,买这些个玩意儿干嘛?” 王莉正抱着孩子在门口晒太阳,看见这一幕,幸灾乐祸地扬起了嘴角,故意大声道:“到底是资本家小姐,花钱就是大手大脚,咱们陆营长可真是娶了个会过日子的好媳妇啊!” 话里的讥讽,谁都听得出来。 阮文没理会,指挥着车夫把东西卸在院子里,付了钱。 她绕着那堆破烂走了一圈,脸上非但没有半点懊恼,反而带着一丝满意的笑容。 她走到那张断腿的椅子前,从兜里掏出一块布,蘸了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扶手上的灰尘。 随着灰尘被擦去,底下露出了温润细腻,带着瑰丽花纹的木质。 那不是普通的木头,是黄花梨。 这把椅子,在前世,她曾在港城的一个拍卖会上见过,成交价是七位数。 而现在,它只花了她五块钱。 阮文的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这一世,她不仅要安稳地活下去,还要活得比任何人都好。 陆璟珩从部队回来,一进院子,就看见了那堆占了半个院子的“破烂”,当场就愣住了。 他走到阮文身边,看着她正拿着把小刷子,专注地清理着一个黑乎乎的木头匣子,满脸困惑。 “你……买这些干什么?” 阮文头也没抬,淡淡道:“看着顺眼。” 这个理由,强大到让陆璟珩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他挠了挠头,看着自家媳妇那副淡定的模样,再看看院子外那些伸长了脖子看热闹的邻居,心里叹了口气,认命地卷起袖子。 “行吧,你喜欢就行。”他蹲下身,“我帮你。” 院子里的动静,早就引来了左邻右舍的围观。 王莉抱着孩子,嘴角那丝幸灾乐祸的笑意还没收回去,就看见陆璟珩二话不说,卷起袖子蹲了下去。 他拿起一块破布,学着阮文的样子,对着那个满是污渍的旧地毯笨拙地拍打起来,灰尘扑了他一脸也不在意,只用手背随意抹了一把,继续埋头苦干。 这一下,院墙外那些看热闹的议论声,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戛然而退。 谁都看得出来,陆营长这是在用行动告诉所有人,他媳妇买的东西,就算是破烂,那也是他心尖上的宝贝。 王莉的脸一阵青一阵白,抱着孩子灰溜溜地回了屋。 秦岚和陆勇杰也从屋里走了出来,看着院子里那堆东西,也是一愣。 “文文,这……”秦岚刚想问。 陆勇杰已经乐呵呵地开了口:“我看这椅子木料不错,回头我找工具把它修好,摆在院里,夏天乘凉正好。” 秦岚立马反应过来,瞪了丈夫一眼,随即换上笑脸,走到阮文身边,指着那个锈迹斑斑的铜香炉:“这个好,这个好,回头擦干净了,放屋里当个摆设,有派头。” 她一边说,一边还意有所指地朝院外扫了一眼,声音不大不小,“咱们家的东西,想怎么摆就怎么摆,轮不着外人说三道四。” 阮文心里划过一丝暖流。 她嫁进来的时间不长,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却都在用各自的方式,笨拙又真诚地接纳她,维护她。 有了陆家人的撑腰,阮文更是放开了手脚。 她指挥着陆璟珩把那张黄花梨椅子小心翼翼地抬进屋,又让他打了好几盆清水过来。 一下午的功夫,阮文就窝在院子里,像个手艺精湛的匠人,细细地清理着她的这些宝贝。 陆璟珩则像个听话的大型犬,她指哪儿,他就打哪儿,递水、拧布、搬东西,忙得不亦乐乎,脸上还挂着点傻气的笑。 第19章 不速之客 晚饭时,秦岚一个劲地给阮文夹菜,嘴里还念叨着:“文文你太瘦了,多吃点,下午累着了吧?你看你这小手,都弄脏了。” 陆勇杰则美滋滋地喝着小酒,看着被清理干净后,显露出温润光泽的椅子,不住地点头:“我就说这木料是好东西,文文有眼光。” 陆璟珩埋头吃饭,耳朵却竖着,听见爸妈夸阮文,比自己得了表扬还高兴,嘴角压都压不住。 一顿饭吃完,陆璟珩被部队一个电话叫走了,说是临时有紧急拉练,要去个三五天。 他走得匆忙,临出门前,也只是对着屋里喊了一声:“我走了。” “嗯。”阮文正在收拾碗筷,闻言动作顿了一下,只淡淡地应了一声,连头都没抬。 陆璟珩走后,屋子里一瞬间安静下来、。 秦岚和陆勇杰坐在客厅,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 “这丫头,心也太静了,璟珩都走了,她眼皮都不抬一下。”秦岚小声嘀咕,语气里倒没有责怪,更多的是一种替儿子担忧。 陆勇杰放下报纸,乐了:“这叫稳得住,不像璟珩那小子,魂儿都快被勾走了,你没看他那一步三回头的样儿?” 阮文收拾完厨房,并没有在楼下多待。 她回到房间,关上门,将自己隔绝在一个人的世界里。 屋子里似乎还残留着陆璟珩身上的皂角味,很淡,却无法忽视。 她走到窗边,那堆被陆璟珩一下午折腾干净的破烂还整整齐齐地码在院墙边。 那张断了腿的黄花梨椅子,被他小心翼翼地抬了进来,就靠在墙角。 阮文伸出手,指尖轻轻滑过椅子扶手上温润的纹路。 不由想起下午,高大的男人蹲在地上,用一块破布笨拙地擦着地毯,灰尘扑了他一脸,他却浑不在意,只顾着埋头苦干。 阮文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拨动了一下,泛起一丝极细微的涟漪。 陆璟珩不在家的第二天,阮文起了个大早,把那些清理干净的旧家具搬到院子里通风晾晒。 她刚把那个锈迹斑斑的铜香炉摆好,隔壁院子的王莉就抱着孩子走了出来,看见她,嘴角撇了撇,对着旁边另一个军嫂阴阳怪气地开了口。 “哎,你看她,还真把那堆破烂当宝贝了,陆营长不在家,没人给她撑腰,我看她能折腾出什么花来。” 声音大不,正好传进刚走出屋门的秦岚耳朵里。 秦岚的脸当即就沉了下去。 换作以前,她或许还会觉得阮文这事做得不妥,可现在,阮文是她护着的人,谁说一句不好都不行。 她叉着腰,几步就走到院门口,对着王莉扬声道:“王莉,你家被子晒完了,闲着没事来关心我们家的院子了?我们家文文喜欢,别说买一院子破烂,就是买两院子,那也是璟珩乐意掏钱!你管得着吗?” 这一嗓子,中气十足,把王莉和周围几个看热闹的军嫂都给镇住了。 王莉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抱着孩子的手紧了紧,强撑着回嘴:“秦阿姨,我就是随口一说,您犯不着这么大火气吧?再说了,这过日子,总得精打细算不是?哪能像资本家小姐那样,想一出是一出……” “我们家就乐意!”秦岚往前一步,气势更盛,“我们陆家,还就缺个会花钱的儿媳妇!不像有的人,连给孩子看病的钱都得东拼西凑,还有闲心管别人家的闲事!” 这话是半点情面都没留,王莉被噎得说不出话,抱着孩子在一众邻居的目光中,灰溜溜地回了屋。 秦岚打赢了仗,跟个得胜的将军似的,昂首挺胸地走回院子,拉着阮文的手,只觉得心里舒坦极了。 正在这时,陆振华拄着拐杖,到院子里来晒太阳了。 老爷子精神头一天比一天好,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那张断腿的黄花梨椅子上。 他走过去,浑浊的眼睛眯了起来,伸出干枯的手,在那光溜溜的扶手上摩挲了半天。 “这木头……”老爷子沉吟着,又凑近了些,仔细看着那鬼脸似的瑰丽花纹,“这纹路,我好像在一位老首长家里见过,他说,那是前朝宫里出来的东西。” 院子里瞬间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那张不起眼的破椅子上。 秦岚和陆勇杰也愣住了,他们虽然不懂什么黄花梨,但前朝宫里出来的这几个字,分量太重了。 陆振华没理会众人的反应,又踱步到那个铜香炉前。 他弯下腰,拿起那个被阮文擦拭干净的香炉,翻过来,用指甲刮了刮炉底的锈迹,底下隐约露出几个模糊的字迹。 老爷子盯着那几个字看了半天,嘴里喃喃道:“宣德……真是宣德炉。” 他抬起头,看向阮文,眼神里满是赞许和惊讶,“丫头,你这双眼睛,可真够毒的,这两样东西,都不是凡品啊。” 这话一出,院墙外那些原本还抱着看笑话心态的邻居,一个个都傻了眼,看阮文的眼神,从不解变成了震惊和羡慕。 秦岚更是喜上眉梢,一把抓住阮文的胳膊,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才憋出一句:“文文,你……你真是我们家的活财神啊!” 阮文只是笑了笑,将香炉从爷爷手里接过来,轻声道:“我就是瞧着顺眼,随便买的。” 晚上,等家里人都睡下,阮文坐在灯下,摊开了信纸。 这次,她不是给那个街道办的王干事写信,而是给阮郁赞。 她将陆家人的好,陆振华身体的好转,都细细写下,告诉他自己在这边一切都好,让他不必挂念。 信的末尾,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添了一句。 陆璟珩是个有担当的人。 写完,她将信纸折好,放进信封。 第二天一大早,阮文就将那封信寄了出去,心头一块大石落了地,日子也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她每日不是陪着陆振华念报下棋,就是跟着秦岚学做几道北方菜,偶尔也去院子里摆弄她淘换回来的那些破烂。 那张断了腿的黄花梨椅子,被陆勇杰找来工具,叮叮当当敲了半天,竟给修得严丝合缝,稳稳当当地立在了屋檐下。 而这日,阮文正和秦岚在院子里摘豆角,准备做焖面,大院门口的警卫员却领着一个人走了过来。 来人穿着一身时下最时髦的布拉吉连衣裙,料子是鲜亮的苹果绿,脚上一双崭新的白色小皮鞋,在铺着煤渣的路上走得小心翼翼,生怕沾了灰。 头发烫成了卷,脸上抹了粉,嘴唇涂得红艳艳的,与军区大院里朴素干练的氛围格格不入。 第20章 臭显摆 “表妹!” 孙兰兰人未到,声音先扬了起来,脸上挂着热络的笑,那双眼睛在院子里飞快扫视,像是在估价。 秦岚摘豆角的手停了下来,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又看了看身旁神色未变的阮文。 “表姐。”阮文站起身,拍了拍手,态度并不热切。 “哎哟,表妹,你可算是在这儿安顿下来了。”孙兰兰几步走上前,亲热地就想去拉阮文的手,目光却落在阮文身上那件半旧的蓝色工装裤上,眼底闪过一丝轻蔑,“瞧你,怎么还穿这种粗布衣裳?在乡下吃苦受累的,也不知道多心疼心疼自己。” 说着,故意抬起了自己的手腕,上面戴着一块小巧精致的梅花牌手表。 “看,这是国安托人从沪市给我买的,花了他小半年的津贴呢!他说我跟着他,就不能让我受一点委屈。” 秦岚在一旁听着,差点没乐出声。 她这儿媳妇身上穿的,是她亲手改的,家里还有两匹崭新的的确良等着做新衣裳,这女人倒好,跑这儿来炫耀一块手表? 阮文的视线在那手表上停了一瞬,随即笑了,笑容温和又真诚:“表姐夫对你可真好,真是让人羡慕,我这里没什么好东西,只有前几天璟珩他爷爷给的一个镯子,说是他们家的传家宝,非要我戴着。” 说着,她像是才想起来似的,捋起袖子,露出了手腕上那只温润通透的羊脂玉镯。 镯子成色极好,在阳光下泛着一层柔和的光晕,衬得她的手腕愈发白皙纤细。 那份沉甸甸的贵气和底蕴,瞬间就把孙兰兰手腕上那块亮闪闪的梅花表比得像个廉价的铁皮玩具。 孙兰兰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来,表姐,进屋坐。”阮文像是没看见她的脸色,自然地引着她往屋里走。 一进客厅,孙兰兰的眼睛又不够用了。 红砖地,白墙壁,一套半旧的木沙发,墙上还挂着伟人像,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寒酸。 她心里那点优越感又回来了,从随身带来的网兜里拿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往桌上一放,姿态拿捏得十足。 “表妹,知道你在这边吃得不好,我特地给你带了些点心,是我婆婆托人从京市最有名的糕点铺子买的,你尝尝。” 秦岚正端着两杯麦乳精出来,闻言看了一眼那油纸包,笑道:“哟,真是巧了,我们家文文不爱吃外头的东西,嫌不干净,就爱我做的这点家常菜,来,文文,喝杯麦乳精,我刚给你泡的。” 她把其中一杯冒着热气的麦乳精塞到阮文手里,另一杯则看都没看孙兰兰,直接放在了桌子角,意思不言而喻。 孙兰兰的脸又是一阵青一阵白。 她不信邪,清了清嗓子,又换了个话题:“对了,表妹,国安他最近表现好,马上就要提干了,到时候我们就能直接搬去城里的家属院住了,不像这大院,离城里那么远,买个东西都不方便。” “是吗?那可真是大好事。”阮文慢条斯理地喝着麦乳精,抬眼看向她,“我记得霍家是在乡下吧?表姐夫提干了,那他家里那些亲戚,是不是也跟着沾光了?以后你们住城里,他们不会三天两头跑来找你们吧?” 孙兰兰的脸色,彻底挂不住了。 霍国安那一家子泥腿子亲戚,是她心里最深的一根刺。 她原本以为嫁了人就能摆脱,谁知道那些人跟闻着腥味的苍蝇似的,隔三差五就上门来打秋风,她那点嫁妆,早就被搜刮得差不多了。 “那……那是我们家的事,不劳表妹你费心。”孙兰兰嘴硬道。 “我这不是关心你嘛。”阮文一脸无辜,“对了,我前几天给爸写了封信,告诉他我在这边一切都好,璟珩和他家里人都对我没得说,让他老人家别担心,表姐,你也给妈写信报平安了吗?她一个人,也挺不容易的。” “你!”孙兰兰猛地站了起来。 阮文这是在戳她的心窝子! 她妈刘淑芬被游街后,名声彻底臭了,现在还不知道被下放到哪个犄角旮旯里受苦呢! “哎哟,这孩子,怎么说翻脸就翻脸?”陆勇杰不知何时从书房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那张被修好的黄花梨椅子,正用一块软布细细擦拭着,“文文啊,你来看,爸把这椅子擦干净了,摆在这儿是不是特有派头?” 孙兰兰的目光被那张椅子吸引了过去。 虽然她不懂什么木料,但那椅子古朴的样式,温润的色泽,一看就不是凡品,比她婆家那几件掉漆的破烂家具强了不知多少倍。 “这是……” “哦,文文前几天从旧货市场淘回来的。”秦岚接过话头,语气里满是骄傲,“我们家老爷子说了,这叫什么……黄花梨,是前朝宫里出来的宝贝呢!” 孙兰兰的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我、我还有事,先走了。” 她再也待不下去了,抓起自己的网兜,跟被火烧了屁股似的,头也不回地跑了。 看着她狼狈逃窜的背影,秦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拉着阮文的手,只觉得浑身舒坦。 “这下,她回去该睡不着觉了。” 阮文笑了笑,没说话,只是低头继续喝着那杯已经有些微凉的麦乳精,甜丝丝的味道,一直暖到了心底。 孙兰兰几乎是落荒而逃,脚上那双崭新的小皮鞋,来时走得有多小心翼翼,回去时踩在煤渣路上就有多愤恨。 鞋尖上沾了灰,蹭上了一道黑印,就像她此刻的心情,又脏又堵。 她大老远跑这一趟,点心花了钱,车票花了钱,本想去阮文面前扬眉吐气,让她看看自己嫁得有多好,结果呢? 被人用一只镯子,一把破椅子扇了几个无形的耳光,脸都丢尽了。 那个阮文,凭什么? 一个被退了婚的资本家小姐,怎么一转眼就成了陆家的心尖宠? 孙兰兰光是想着,心口就跟被蚂蚁啃噬一样,又嫉又妒。 她气冲冲地回到家,一脚踹开门,把手里的网兜“啪”地摔在桌上,那包从京市名店买来的点心滚了出来,摔得七零八落。 第21章 没出息 屋子不大,陈设简单,跟陆家宽敞明亮的院子一比,处处都透着一股憋屈。 她一屁股坐到床沿上,越想越气,眼圈都红了。 霍国安下班回来,一推门就看见妻子这副模样,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 心里虽然不耐烦,但还是挂起了关切的笑容,走过去放软了声音:“兰兰,这是怎么了?谁给你气受了?” 他现在正处在往上爬的关键时期,还需要孙兰兰家里那点人脉,自然不能跟她翻脸。 孙兰兰一见他,积攒了一路的委屈顿时找到了宣泄口,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还能有谁?不就是我那个好表妹,阮文!” 她添油加醋地把下午在陆家的事说了一遍,刻意隐去了自己炫耀挑衅,只说阮文如何羞辱她。 “你是没看见,陆家人那副嘴脸,捧着阮文跟捧着活菩萨似的!一个破椅子修了半天,宝贝得跟什么一样,一家子都合起伙来给我难堪,说到底,他们就是瞧不起我们,瞧不起你!” 霍国安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一双眼睛却微微眯了起来。 他从孙兰兰的描述中,嗅到了财富和权势的味道。 那个被他瞧不上的资本家大小姐阮文,竟然运气这么好,嫁进了陆家。 “我当是什么事,为这点小事也值得生气?”收起思绪,霍国安柔声安慰道。 孙兰兰哭声一顿,抬头看他,“小事?” 霍国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不屑的笑:“他们陆家是什么人家?高干家庭,有点老底子不奇怪,可那又怎么样?现在是新社会,讲究的是思想进步,是为人民服务,他们那种炫耀老物件的做派,是典型的资本家腐朽思想,落后,庸俗!我们跟他们不是一路人,犯不着跟他们比这个。” 孙兰兰被他绕了进去,心里果然舒坦了些,但还是不服气:“可他们就是欺负人!” “所以说你傻。”霍国安的语气重了些,“明知道他们是那种人,你还上赶着去干什么?这不是自讨没趣吗?以后少跟他们来往,跌了我们自己的身份。” 见孙兰兰不说话了,他又放缓了语气,将她揽进怀里,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兰兰,别跟他们置气,没意思,眼光要放长远点,一把椅子能当饭吃吗?能让我提干吗?都不能,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帮我把心思放在工作上,等我提了科长、处长,到时候别说一个院子,咱们直接住进楼房,你想要什么没有?” 他画出的大饼,又香又甜。 孙兰兰靠在他怀里,心里的火气渐渐被这虚无的许诺浇熄了,也不再哭了。 霍国安抱着她,眼神却飘向了窗外,目光深沉。 阮文、陆家,看来以后得想个法子,跟这位表妹“好好”走动走动。 霍国安画的大饼虽然诱人,但终究不能当饭吃。 孙兰兰在床上翻来覆去,一闭上眼,就是阮文手腕上那只温润的羊脂玉镯,嫉妒像一把小火,在她心里反复炙烤,让她怎么也睡不踏实。 第二天一大早,霍国安就去了单位,孙兰兰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和桌上的清粥小菜,心里那股邪火又冒了出来。 她想不通,凭什么阮文那个扫把星能过上那样的好日子?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算了。 孙兰兰眼珠一转,心里冒出一个主意。 她换上那件苹果绿的布拉吉连衣裙,对着镜子仔细描了眉,又把嘴唇涂得红艳艳的,这才出了门。 不过这次,她没去军区大院自讨没趣,而是坐车去了市里的百货大楼。 她没去买东西,而是径直走到了百货大楼对面的邮电局,找了个角落,从随身的布包里掏出纸笔,趴在公共的书写台上,开始写信。 收信人,是她那个被下放到农场的妈,刘淑芬。 信里,她先是哭诉了一番自己嫁到霍家后的不易,把霍家那些亲戚描绘成吃人的恶鬼,又把自己说成是忍辱负重的白莲花。 铺垫了半天,她才话锋一转,提到了阮文。 “妈,你是不知道,阮文现在可风光了,她嫁进陆家,住着大院子,陆家人把她当宝贝似的供着,我昨天去看她,她手上戴着陆家的传家宝羊脂玉镯,家里摆着什么前朝的黄花梨椅子,那派头,比咱们家以前还足呢!她说那椅子是她花五块钱从旧货市场淘来的,也不知道是走了什么狗屎运……” 写完信,孙兰兰仔仔细细地吹干了墨迹,塞进信封,贴上邮票,亲手投进了邮筒。做完这一切,她心里那股恶气才总算顺了些,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 她妈这个人啊,自己可以过得不好,但绝不能容忍阮文过得比她和孙兰兰好。 这封信寄过去,就像往一堆干柴上扔了个火星子,保管能烧得刘淑芬夜不能寐。 阮文,看你这好日子能过几天! …… 几天后,陆璟珩拉练回来了。 人还没进院子,黝黑的脸上就挂着点急不可耐。 他黑了,也瘦了,一身作训服沾满了泥土和草屑,看着有些风尘仆仆,但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他推开院门,一眼就看见了正坐在屋檐下,低头看书的阮文。 她身边,就是那张被陆勇杰修好的黄花梨椅子,椅子上搭着一块洗得发白的蓝印花布,旁边的小几上放着一杯晾凉的白开水。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她身上落下一片斑驳的光影,岁月静好得像一幅画。 陆璟珩的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站在院门口,看着这安宁的一幕,几天拉练下来积攒的疲惫,仿佛瞬间就被洗刷干净了。 “我回来了。”男人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阮文闻声抬头,看见他这副模样,微微怔了一下,随即站起身:“回来了?先去洗个澡吧,锅里给你留了饭。” 简简单单一句话,让陆璟珩心里像是被灌满了蜜,甜得发腻。 他咧开嘴,露出两排大白牙,嘿嘿傻笑起来:“哎!” 三两步冲进屋,拎着换洗衣物就进了浴室,很快,里面就传来了哗哗的水声。 秦岚听见动静,从厨房里探出头,看见儿子那副傻样,忍不住直摇头,压低了声音对阮文说:“你看他那点出息!” 阮文只是笑了笑,没接话。 第22章 探望病人 陆璟珩洗完澡出来,换了一身居家常服,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一屁股坐在饭桌前,端起碗就开始狼吞虎咽,像是饿了八百年。 秦岚把一盘刚炒好的青菜推到他面前,嘴里念叨着:“慢点吃,没人跟你抢,看你这黑的,跟从煤窑里刨出来似的。” 陆璟珩嘴里塞满了饭,含糊不清地应着,眼睛却一个劲儿地往阮文那边瞟。 阮文正拿着一块软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那个宣德炉。 她擦得很仔细,连炉耳内侧的缝隙都不放过,神情专注,仿佛那是什么绝世珍宝。 陆璟珩扒拉完两碗饭,肚子里有了底,人也精神了,凑到阮文身边,蹲下来,仰着头看她:“我不在家这几天,没出什么事吧?” “能出什么事。”阮文头也没抬。 “那个……王莉她们,没再嚼舌根吧?” 阮文擦拭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他。 男人的脸离得很近,刚洗过的头发带着清新的皂角味,一双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明晃晃地写着担心两个字。 她心里那根弦,又被轻轻拨动了一下。 “没有。”她移开视线,声音依旧平淡,“妈都解决了。” “我妈?”陆璟珩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了然的笑意,“那就好,那就好。” 他知道自己老妈的战斗力,有她出马,一个王莉确实翻不起什么浪花。 正说着,大院门口的警卫员小跑着进了院子,手里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邮政包裹。 “陆营长,有你的包裹!” 陆璟珩接过包裹,看了一眼上面的寄件地址,是沪市。 他有些纳闷,自己在沪市没什么亲戚朋友,谁会给他寄东西? 他三两下撕开包裹,里面掉出来一堆东西,有几包包装精致的糕点,两条的确良的帕子,还有一封信。 陆璟珩打开信,快速扫了一眼,眉头先是疑惑,随即越拧越紧,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谁寄来的?”秦岚见他神色不对,凑过来问了一句。 “霍国安。”陆璟珩把信纸往桌上一拍,语气里透着一股子压不住的火气。 霍国安? 阮文擦拭宣德炉的手指停住了。 她抬起头,目光落在那封信上。 霍国安怎么会给陆璟珩写信?还寄了东西过来? 前世他为了往上爬,可是连自己这个妻子都恨不得撇清关系的。 “他说什么了?”阮文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他……”陆璟珩看了一眼阮文,像是怕她多想,把信纸往自己这边拢了拢,含糊道,“没什么,就是些客套话,说他提干了,感谢我们家之前对他们的照顾。” “照顾,我们家照顾他什么了?”秦岚是什么人,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她一把抢过信纸,自己看了起来。 这一看,脸上的表情比陆璟珩还精彩,先是鄙夷,后是愤怒,最后直接气笑了。 “哎哟,我真是开了眼了!这世上还有这么厚脸皮的人!”秦岚把信纸“啪”地摔回桌上,指着那堆糕点帕子,对着阮文就告起了状。 “文文你来看看,这姓霍的安的什么心!信里明着是感谢我们,暗地里句句不离他媳妇孙兰兰,说孙兰兰前几天来看你,回去就病了,上吐下泻的,请了好几天假,又说他那点津贴都拿去给媳妇买药了,日子过得紧巴,话里话外,不就是说我们家欺负了他媳妇,害得人家生了病,现在上门来讨人情、要好处了!” 她越说越气,拿起那两条的确良帕子,嫌弃地抖了抖,“就这两条破帕子,一包烂点心,就想堵我们家的嘴?想得美!这是敲诈敲到我们陆家头上了!” 陆璟珩的脸已经黑成了锅底。 他最恨这种拐弯抹角耍心机的做派,霍国安这封信,简直是精准地踩在了他的雷区上。 “我现在就去找他!”陆璟珩蹭地站起来,就要往外冲。 “你站住!”阮文清冷的声音响起。 陆璟珩的脚步硬生生顿住,他转过身,看着阮文,眼里的怒火还没散,却多了几分不知所措,“他都欺负到家门口了,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你去找他,然后呢?”阮文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跟他打一架?还是骂他一顿?他巴不得你这么做,正好坐实了我们陆家仗势欺人,他还能顺势卖个惨,博一波同情。” 陆璟珩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一腔怒火憋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一张俊脸憋得通红。 “那你说怎么办?就这么让他恶心咱们?” “当然不。”阮文的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意,她走到桌边,拿起那封信,又看了一眼那堆东西,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霍国安这步棋,走得倒是比前世聪明了些。 他这是看上了陆家的权势,想借着孙兰兰这层关系攀上来。 这封信,既是试探,也是示好,更是下钩子。 他算准了陆璟珩脾气直,受不得这种窝囊气,只要陆璟珩一冲动,他就有了拿捏的把柄。 可惜,他算错了一点。 现在的她,不再是前世那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 “阿姨。”阮文转头看向秦岚,“咱们家,是不是还有几罐麦乳精?” “有啊,璟珩他爸战友送的,还有好几罐呢。”秦岚不明所以。 “再找个干净的布袋子,装十斤大米,十斤白面。”阮文继续道。 秦岚虽然不知道她要干什么,但看儿媳妇这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二话不说就进了储藏室。 陆璟珩站在一旁,彻底看懵了,“阮文,你这是……” “他不是哭穷吗?我们就让他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大方。”阮文将桌上那两条帕子和糕点包好,声音清冷,“他想借我们家的势,那也得看他接不接得住我们家的礼。” 很快,秦岚就提着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出来了,又把两罐包装精美的麦乳精放在桌上。 阮文把霍国安寄来的东西,连同这些米面和麦乳精,一起装进一个大网兜里,然后把网兜递给陆璟珩。 “走吧,陆营长。”阮文看着他,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咱们一起,去探望探望病人。” 第23章 将了他一军 绿色的军用吉普车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颠簸,扬起一阵黄尘。 车厢里,陆璟珩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节还因为用力而有些泛白,显然心里的火气还没消下去。 他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身旁安安静静坐着的阮文,她正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杨树,侧脸平静,没有半分怒意。 “你就一点不生气?”陆璟珩终于没忍住,声音闷闷的。 “生气做什么?”阮文回过头,目光清澈,“跟他们生气,是抬举他们。” 陆璟珩被她这话说得一噎,随即又觉得,她说得对。 跟霍国安那种小人置气,确实是掉了自己的价。 他心里那股子邪火,莫名其妙就顺了下去,只剩下一点憋屈。 “那咱们就这么上门,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 “不。”阮文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咱们是去送温暖的。” 车子拐了几个弯,驶进一片低矮的红砖筒子楼区域。 这里跟军区大院里独门独户的院落截然不同,楼道里堆着蜂窝煤和各种杂物,晾衣绳拉得跟蜘蛛网似的,空气里混杂着饭菜、煤烟和一股说不清的潮湿气味。 吉普车这么个稀罕物一开进来,立刻就引来了所有人的注意。 正在水池边洗菜的,抱着孩子晒太阳的,聚在一起闲聊的,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打了过来,对着车里的人指指点点。 陆璟珩把车停在霍国安家那栋楼下,拎着那个沉甸甸的网兜,跟着阮文上了二楼。 楼道狭窄,光线昏暗。 阮文抬手,敲了敲那扇斑驳的绿漆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孙兰兰穿着件的确良的碎花衬衫站在门口,看见门外的人,脸上的表情像是调色盘一样,先是惊,后是疑,最后强行挤出一个笑来。 “表妹?陆营长?你们怎么来了?” “听说表姐病了,我们来看看。”阮文的语气温和,但语气感觉不到半分暖意。 她侧身让开,陆璟珩便面无表情地拎着那个大网兜,从她身边走了进去,然后“咚”的一声,把网兜重重地放在了屋里那张小得可怜的饭桌上。 一声闷响,让孙兰兰的心跟着狠狠一跳。 屋子很小,一眼就能望到头,一张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就占了屋里大半的空间,墙角还堆着几个没来得及洗的脏衣服盆,跟孙兰兰身上那件时髦的衬衫格格不入。 霍国安正坐在床边看报纸,听见动静,抬起头,看见陆璟珩时,眼里飞快地闪过一丝算计,随即立刻换上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站了起来。 “哎呀!陆营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快坐,快坐!”他热情地就要去搬椅子。 “不用了。”阮文淡淡地开了口,她走到桌边,将网兜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听说表姐夫提了干,日子过得还是紧巴,连表姐生病了都舍不得买点好东西补补,璟珩知道了心里过意不去,非要我送些东西过来。” 她把那两罐麦乳精摆在最显眼的位置,然后又指了指那个沉甸甸的布袋子。 “这里面是十斤大米,十斤白面,不是什么精贵东西,表姐夫千万别嫌弃,亲戚之间,就该互相帮衬,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饿肚子。” 这话听着体贴又周到,可每个字却狠狠扎进了霍国安和孙兰兰的心上。 什么叫舍不得买好东西补补? 什么叫不能眼睁睁看着你们饿肚子? 这哪里是送礼,这分明是上门来打他们的脸,把他们当要饭的打发! 周围的邻居早就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一个个扒在门口、窗口,伸长了脖子往里看,当他们看见桌上那两罐麦乳精和那一大袋子米面时,羡慕的议论声顿时就响了起来。 “我的天,陆营长家出手可真大方!” “可不是嘛,这得花多少钱啊,霍家这是攀上高枝了。” 这些话落在霍国安耳朵里,更是让他脸上火辣辣的,强撑着笑,想把东西推回去:“这怎么好意思!陆营长,我们怎么能收这么重的礼!兰兰就是小毛病,不碍事的。” “拿着。”陆璟珩终于开了口,声音又冷又硬,“我媳妇说了,你媳妇病了就得补,你一个大男人,别磨磨唧唧的。” 收,是承认自己穷困潦倒,上门哭穷,不收,就是不给陆营长面子。 霍国安的脸一阵青一阵白,额角的青筋都跳了跳。 孙兰兰更是气得浑身发抖,眼圈通红,指着阮文,尖声道:“谁要你的东西!我们不稀罕!” “表姐这是说的什么话。”阮文一脸无辜地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几分怜悯,“我们也是一片好心,你要是不收,倒显得我们陆家小气了,再说了,你上次去看我,不就挺喜欢我们家那些东西的吗?”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屋里那张掉了漆的桌子,像是才想起来似的,“对了,表姐夫寄来的点心我们尝了,味道很好,就是太破费了,以后日子过得紧,就别花这些冤枉钱了,有什么难处,跟我们说一声就是了。” “你!”孙兰兰气得一口气没上来,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好了。”阮文像是没看见她这副模样,拉了拉陆璟珩的袖子,“东西也送到了,我们该回去了。” “嗯。”陆璟珩应了一声,临走前,目光在霍国安身上定定地看了一眼,什么也没说,但警告和轻蔑的意思比任何话都伤人。 两人转身离去,留下霍国安和孙兰兰,以及满屋子扎眼的温暖,在一众邻居探究的目光中,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霍国安死死地盯着桌上那两罐麦乳精,手掌攥得咯吱作响,眼底翻涌着屈辱和阴狠。 他布下的局,就这么被那个女人,轻飘飘地给破了。 不,不止是破了,她还反过来,将了他一军! 吉普车驶离那片压抑的筒子楼,重新回到宽阔的大路上,车厢里的气氛却有些微妙。 陆璟珩开着车,眼睛看着前方,余光却不受控制地往身边的阮文身上瞟。 第24章 再次来信 阮文靠着车窗,看着外面一排排倒退的白杨树,好像刚才那场不见硝烟的战争,跟她没有半点关系。 可他亲眼看见了,她是如何三言两语,就将霍国安和孙兰兰那点龌龊心思摆在台面上,用最体面的方式,扇了他们最响亮的耳光。 “你……”陆璟珩喉结滚动了一下,憋了半天,才闷声问,“你怎么想到的?” “想什么?”阮文转过头看他。 “就是……送米送面,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那些话。”陆璟珩组织着语言,“我当时就想着,直接冲进去揍他一顿。” “然后呢?”阮文反问,“把他打一顿,你是解气了,可传出去,就成了你陆营长仗势欺人,殴打提干的表姐夫,他躺在医院里,不仅博了同情,说不定还能捞到不少好处。” 陆璟珩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这些弯弯绕绕,他不是不懂,只是在部队里待久了,习惯了直来直去,有火就发,有气就撒。 “对付这种人,你越是生气,他越是得意。”阮文的视线重新投向窗外,声音清冷,“他想要脸面,想借着我们往上爬,那我们就把天大的脸面给他,让他架在火上烤,看他接不接得住。” 陆璟行沉默了。 他看着身旁这个女人,明明身形纤细,肩膀单薄,可那副从容镇定的模样,却比他这个在训练场上发号施令的营长,还要有气势。 他心里那点没消散的火气,不知不觉就变成了另一种滚烫的情绪。 是佩服,也是心疼。 她得经历过多少算计和恶意,才能把人心看得这么透,才能把这些手段用得这么炉火纯青。 车子开进军区大院,秦岚早就等在门口了,看见车子回来,立刻迎了上来。 “怎么样?他们什么反应?”秦岚拉开车门,一脸急切。 陆璟珩还没开口,阮文已经下了车,淡淡道:“表姐收了东西,很高兴。” 秦岚一听这语气,再看儿子那副复杂的表情,哪还有不明白的,当即一拍大腿,乐得合不拢嘴。 “干得漂亮!文文,就该这样!打蛇打七寸,对付那种小人,就不能给他们留脸面!”她亲热地挽住阮文的胳膊,拉着她就往屋里走,把自家儿子忘得一干二净。 晚饭时,秦岚把事情的经过添油加醋地跟陆勇杰学了一遍,说得是眉飞色舞,好像她自己亲临了战场。 陆勇杰听完,只是笑了笑,端起酒杯,对着阮文的方向,隔空举了举。 “文文,这事,办得敞亮。” 一句简单的夸赞,比秦岚那些激动的话,分量更重。 阮文知道,她是真的被这个家接纳了。 …… 接下来的几天,大院里风平浪静,但关于霍国安家收了陆家大礼的闲话,却跟长了翅膀似的,传遍了各个角落。 有人说霍国安有本事,攀上了高枝,也有人说他脸皮厚,上赶着去打秋风。 总之,霍国安两口子出门,总能感觉到背后那些指指点点的目光,夫妻俩为此没少在家里吵架。 这些,阮文都只是听秦岚当笑话一样说起,并未放在心上。 她依旧过着自己的小日子,白天收拾院子里的花草,晚上就窝在房间里看书,或者摆弄她淘回来的那些宝贝。 陆璟珩这几天像是变了个人,不再像以前那样,只会跟前跟后地当个闷葫芦。 他会主动找话说,问她看的什么书,问她那些瓶瓶罐罐都是干什么用的,虽然问的问题大多都透着一股傻气,但那份想要靠近和了解的心思,却再明显不过。 这天下午,阮文正在房里整理自己的那些药材,陆璟珩端着一杯泡好的胖大海走了进来。 “看你这几天总清嗓子,喝点这个,润润喉。”他把搪瓷缸子放在桌上,没急着走,就靠在桌边,看着她把那些干草根分门别类地放进小布包里。 “这是什么?”他指着一根黑乎乎的根茎问。 “何首乌。” “这个呢?” “白术。” 阮文耐着性子,一一回答。 屋子里光线柔和,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草香,气氛安宁得让人有些昏昏欲睡。 “阮文。”陆璟珩忽然叫了她一声。 “嗯?” “以后再有这种事,你跟我说,我来办。”男人看着她,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我虽然没你那么多心眼,但我有拳头,有这身军装,我能护着你。” 阮文整理药材的手,微微一顿。 她抬起头,撞进男人那双黑亮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算计,没有试探,只有最纯粹的,想要保护一个人的执拗。 心,像是被那杯温热的胖大海浸过,暖暖的,软软的。 她没说话,只是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这一声,轻得像羽毛,却在陆璟珩心里,砸出了巨大的回响。 他咧开嘴,无声地笑了,那模样,傻气又满足。 然而,这份平静并没有维持太久。 三天后,邮递员又送来了一封西北的来信。 信封还是那个熟悉的牛皮纸,字迹也还是王干事的。 阮文拆开信,信里的内容却让她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了下去。 王干事在信里说,阮郁赞最近的情况很不好,不是身体上的,是精神上的。 起因,是一封从农场寄过去的信。 信是刘淑芬写的,信里,她用最恶毒的语言,咒骂阮郁赞和阮文父女俩没良心,说阮文攀了高枝就忘了本,自己享着福,却让她这个亲妈在乡下受苦,还说阮文能嫁进陆家,都是沾了她娘家的光,现在却过河拆桥…… 信里颠倒黑白,极尽污蔑。 阮郁赞本就精神脆弱,看了信后大受刺激,当场就病倒了,整日里不吃不喝,嘴里翻来覆去就念叨着对不起刘淑芬,对不起孙兰兰。 信的最后,王干事隐晦地提到,领导那边已经对阮郁赞有意见了,说他思想有问题,再这样下去,恐怕…… 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意思不言而喻。 阮文捏着信纸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泛白,眼底,一片冰冷的寒意。 刘淑芬,孙兰兰。 她本以为,把她们远远地甩开,就能相安无事。 看来,是她太天真了。 有些人,就像附在骨头上的烂肉,你不把它剔干净,它就会一直腐烂,直到把你整个人都拖进深渊。 第25章 去猪场 信纸被阮文捏在手里,薄薄的一张纸,重如千钧。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都凝结成了冰。 陆璟珩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阮文坐在桌前,背脊挺得笔直,神色寂寥。 “出事了?”陆璟珩的脚步一顿,声音沉了下来。 阮文没有回头,只是将手里的信纸,朝桌边推了推。 陆璟珩走过去,拿起那封信,只扫了一眼,周身的气压就猛地降了下去刚毅的脸上布满了山雨欲来的阴沉。 “这个毒妇!”他一拳砸在桌子上,震得搪瓷缸子都跳了一下,“我现在就打电话,让那边的人把她从农场里揪出来,让她这辈子都开不了口!” 在他看来,解决问题最直接的办法,就是让制造问题的人,彻底消失。 “没用的。”阮文终于开了口,轻轻摇了摇头,“你堵得上她的嘴,却敲不开我爸的心,他现在是心病,病根在刘淑芬身上,更在他自己心里。” 前世,阮郁赞就是这样,被刘淑芬母女拿捏着那点可笑的愧疚,一步步走向深渊。 陆璟珩看着她苍白的侧脸,心里那股子无名火烧得更旺,却又带着几分无力。 他能上阵杀敌,能带兵拉练,却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诛心之术。 “那你说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看着!”男人在屋里烦躁地来回踱步。 阮文缓缓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抬起头,平静无波的眸子里凝结着骇人的霜雪。 “你说的对,不能就这么看着,既然是附在骨头上的烂肉,那就只能把它剔干净,哪怕连着骨头一起刮下来。” 陆璟行被她眼里的决绝震住了,一时间竟忘了说话。 “我需要你帮我个忙。”阮文走到书桌前,重新铺开一张信纸,拿起了笔。 “你说。”陆璟珩立刻应声。 “帮我把这封信,通过你们部队的渠道,直接送到我爸所在的那个农场的革委会主任手里。” “给主任?”陆璟珩有些不解。 “嗯。”阮文垂下眼帘,笔尖落在纸上,留下一个力透纸背的墨点,“我爸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医,既然他自己想不通,那就让组织来帮他想通。” 她下笔很快,几乎没有片刻的停顿。 信的开头,她先是表明了自己作为陆家儿媳的身份,感谢组织对她父亲的照顾,然后话锋一转,提到了刘淑芬的那封信。 她没有辩解,没有哭诉,而是客观最冷静的口吻,将刘淑芬的信定性为被人民群众唾弃思想作风存在严重问题的反动分子,对自己已经划清界限的前夫,进行的恶毒攻击与政治污蔑。 信的最后,她恳请农场的领导,能够重视这个情况。 一封家事,被她三言两语,就上升到了政治立场和思想觉悟的高度。 陆璟珩站在她身后,看着信纸上那一行行锋利如刀的字,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这哪里是信,这分明是一把递出去的刀子,精准地捅向了刘淑芬的命门,也彻底斩断了阮郁赞所有的退路和幻想。 “阮文,你……”他喉结滚动了一下,想说这太狠了,可话到嘴边,看着她单薄却挺直的背影,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他知道,能想出这种法子的人,心里该是藏了多深的伤,多痛的绝望。 阮文写完最后一个字,将信纸吹干,折好,放进信封,递给他,整个过程,手指没有一丝颤抖。 “这样,行吗?”她抬起头,问他。 “行。”陆璟珩接过那封信,入手很轻,心里却是沉甸甸的。 他看着她,无比郑重地开口,“我马上就去办,保证用最快的速度,送到那人手里。” 说完,他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带着几分急切的风。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阮文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那张被擦拭得光洁如新的黄花梨椅子,目光悠远,落向了西北的方向。 爸爸,这一世,我断了你所有的念想,不是为了报复,而是为了让你活下去。 至于刘淑芬…… 阮文的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 喜欢写信?那我就让你这辈子,都再也拿不起笔。 陆璟珩把信送出去后,家里的气氛就有些微妙。 秦岚嘴上不说,但做事总有些心不在焉,炒菜多放了两次盐,看报纸也拿倒了,眼神时不时就往阮文身上瞟,带着点藏不住的担忧。 陆勇杰倒是沉得住气,每天照旧看报喝茶,只是在院里擦拭那张黄花梨椅子的时候,比平时更用力,擦得锃光瓦亮。 阮文是那个最沉得住气的人。 她依旧每日看书制药,陪着陆振华下棋,脸上看不出半分焦灼。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每到夜里,她都会睁着眼睛,看着窗外那片沉沉的夜色,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 她不怕刘淑芬反扑,她怕的是,她那封信送去,会成为压垮阮郁赞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天下午,陆璟珩从部队匆匆赶回,军靴踩在水泥地上,发出沉闷又急促的声响。 他一进门,就径直朝着阮文的房间走去,连秦岚在后面喊他都没理。 “砰”的一声,房门被他从外面推开。 阮文正坐在桌前,手里捏着一本泛黄的医书,闻声抬起头,看到他脸上那副凝重的表情,捏着书页的指尖微微泛白。 “有消息了?” “嗯。”陆璟珩反手关上门,大步走到她面前,从军装口袋里掏出一份电报,递了过去。 电报纸很薄,上面的字是印出来的,带着一股油墨味。 阮文的目光落在电报上,只扫了一眼,那颗悬了好几天的心,才终于落回了实处。 电报是农场革委会主任,通过军区专线发过来的,言辞恳切,甚至带着几分讨好。 信里说,他们收到了信件,对陆阮文反映的情况高度重视,立刻就展开了调查。 经查,反动分子刘淑芬,确实存在思想作风问题,其恶意污蔑革命同志家属的行为,性质极其恶劣,影响极其败坏。 农场已经召开了批斗大会,对刘淑芬进行了严肃的批评教育,并将其调离了原本相对轻松的岗位,安排去猪场挑粪,让她在劳动中深刻改造思想。 至于阮郁赞同志,组织上也找他进行了谈话,帮助他认清了形势,划清了界限。 阮郁赞同志幡然醒悟,主动做了检讨,表示坚决拥护组织的决定,并对组织的关怀表示了万分感谢。 电报的最后,主任还特意提了一句,阮郁赞同志目前精神状态很好,工作热情很高,请陆家和阮文同志放心。 第26章 思想有问题 寥寥几行字,让阮文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她那个糊涂爹,终于被迫清醒了。 这一剂猛药,总算是起了作用。 “都解决了。”陆璟珩看着她,声音低沉,“以后,她再也写不了信了,猪场的活,能把她一双手给废了。” 阮文没说话,只是将那张电报纸,慢慢地,对折,再对折,直到变成一个小小的方块,被她攥在掌心。 陆璟珩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他宁愿看她发火,看她算计,也不想看她这样,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玉雕,易碎又冰冷。 他伸出手,覆在她紧紧攥着电报的手上,掌心滚烫。 “阮文。” 男人的声音有些沙哑,“都过去了。” 阮文的睫毛颤了颤,终于从那种空洞的情绪里挣脱出来。 她抬起头,看着男人眼里的担忧和心疼,那情绪太过直白,让她有些无措地移开了视线。 “谢谢你。”她轻声道。 “跟我还用说这个?”陆璟珩眉头一皱,语气里带上了几分不悦,手上的力道却放轻了些,小心翼翼地将她攥得发白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把那张被捏得皱巴巴的电报纸抽了出来,放到桌上。 “以后,这种事,我来。”他看着她无比认真道,“递刀子的事,我来做,你站我身后就行。” 阮文的心,像是被他的话,狠狠地撞了一下。 前世,霍国安也曾对她说过类似的话,他说:“文文,你放心,以后我护着你。” 可结果呢?他递给她的,从来都不是保护,而是一把又一把插在她心口的刀子。 而眼前的男人,笨拙,直接,甚至有些霸道,却用最简单的方式告诉她,他愿意做她手里那把刀。 鼻头莫名一酸,阮文赶紧低下头,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 屋外,秦岚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听见屋里没了动静,立刻就推门走了进来。 “怎么样了?成了吗?” 陆璟珩把电报的内容跟她简单一说,秦岚当即一拍大腿,脸上乐开了花。 “该!真是活该!这种黑心烂肺的女人,就该让她去挑大粪!文文,你这事办得太漂亮了,对付这种人,就不能心软!” 她拉着阮文的手,只觉得浑身舒坦,好像自己亲自上阵打了一场大胜仗。 晚饭时,陆勇杰听完事情的经过,也难得地多喝了两杯,看着阮文的眼神,满是赞许。 “有勇有谋,像我们陆家的人。” 一顿饭,吃得秦岚眉开眼笑,陆家父子俩心情舒畅。 只有阮文,吃得不多,始终安安静静的。 晚上,阮文洗漱完,刚准备回房,却被陆璟珩叫住了。 “等一下。” 他从厨房里端出一杯热气腾腾的东西,递到她面前。 “这是什么?” “红糖姜茶。”陆璟珩耳朵尖有点红,眼神却不敢看她,“我看你今天脸色不好,手也凉,妈说喝这个……暖身子。” 阮文看着那杯冒着热气的红糖水,姜的辛辣和糖的甜香混在一起,钻入鼻腔。 她伸手接过,杯壁温热,温度顺着指尖,一直暖到了心底。 红糖姜茶辛辣中带着一丝甜,顺着喉咙滑下去,在胃里升起一团温热的暖意。 阮文捧着搪瓷缸子,小口小口地喝着,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陆璟珩就靠在门框上看着她,屋里的灯光柔和,将她的侧脸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光晕,那副安静的模样,让他心里又软又涨。 他想,就这样看着她一辈子,也挺好。 这份难得的静谧,却被院门口一声凄厉的尖叫,撕得粉碎。 “阮文!你给我滚出来!” 声音尖锐,带着破釜沉舟的恨意。 秦岚第一个从客厅冲了出来,陆璟珩也脸色一沉,大步挡在了阮文身前。 院门口,孙兰兰像个疯子一样,头发散乱,那件时髦的苹果绿布拉吉连衣裙也皱巴巴的,沾着泥污,脸上更是没有半点血色,只有一双眼睛,烧着通红的火焰,死死地瞪着屋里的方向。 “阮文!你这个毒妇!你不得好死!” 她不管不顾地就往院子里冲,被闻讯赶来的警卫员拦腰抱住,双腿还在空中乱蹬。 大院里不少人家都听到了动静,纷纷打开门窗,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 “你对你亲妈做了什么?!”孙兰兰挣脱不开,只能朝着屋里声嘶力竭地哭喊,“她是你妈啊!你怎么能这么狠的心,让人把她弄去猪场挑大粪!你还是不是人!” 这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邻居都倒吸一口凉气,议论声顿时嗡嗡地响了起来。 对亲妈下手,这名声要是坐实了,可是要被人戳一辈子脊梁骨的。 “你胡说八道什么!”秦岚叉着腰就冲到了院子当中,指着孙兰兰的鼻子骂道,“你妈那是思想有问题,是组织上对她进行劳动改造,关我们文文什么事!你少在这儿泼脏水!” “就是她!就是她写的信!”孙兰兰状若疯癫,“是她告的密!是她害了我妈!” 阮文放下手里的搪瓷缸子,从陆璟珩身后走了出来。 她一步一步,走到院子中央,走到秦岚身边,目光平静地看着那个撒泼打滚的女人。 “你说的没错。” 清冷的声音响起,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孙兰兰的哭嚎都顿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周围的邻居也都愣住了,没想到她会承认。 “信,是我写的。”阮文看着孙兰兰,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我不仅写了信,我还在信里,恳请组织对刘淑芬同志这种思想落后,恶意污蔑革命家属的反动分子,进行严肃处理。” 她顿了顿,环视了一圈周围探究的目光,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我父亲是革命干部,我丈夫是人民子弟兵,我作为陆家的儿媳,坚决拥护组织的决定,同一切破坏分子划清界限,哪怕这个人,是我的亲生母亲。” 一番话,说得大义凛然,滴水不漏。 直接把一桩家庭丑闻,上升到了政治觉悟和阶级立场的高度。 谁敢说她做得不对? 说她不对,就是思想有问题! 第27章 你胡说八道什么 孙兰兰彻底傻了,她准备了一肚子的哭诉和指责,什么不孝、狠毒、白眼狼…… 可在组织这大帽子面前,全都成了苍白无力的笑话。 “你、你……”她指着阮文,你了半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哇”的一声,瘫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只是这次的哭声里,再没了半点理直气壮,只剩下绝望和狼狈。 陆璟珩走到警卫员身边,声音冷得像冰:“把她拖出去,再让她进大院一步,我唯你是问。” “是!”警卫员应了一声,再不客气,架着还在地上撒泼的孙兰兰,连拖带拽地弄了出去。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 院子里,秦岚看着阮文,眼神里又是心疼又是骄傲,她走过去,拉起阮文微凉的手,轻轻拍了拍。 周围看热闹的邻居们交头接耳地散了。 秦岚打赢了仗,跟个得胜的将军似的,昂首挺胸地走回屋里。 “痛快!”她一拍桌子,对着陆勇杰道,“就该这么治她!看她以后还敢不敢上门来撒野!” 陆勇杰只是笑了笑,给阮文倒了杯热水。 阮文接过杯子,指尖有些凉。 她没再说什么,转身上了楼。 陆璟珩看着她单薄的背影,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跟了上去,在她房门口站定,抬起的手,却不知该不该敲下去。 屋里很静,静得能听见他自己的心跳声。 最终,他还是没有敲门,转身下了楼。 秦岚见他下来,压低了声音:“文文没事吧?这孩子,心里肯定不好受。” “嗯。”陆璟珩闷闷地应了一声,目光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墙角那张断了腿,又被陆勇杰修好的黄花梨椅子上。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径直走进储藏室,翻箱倒柜地找出一套木工用的砂纸和锉刀。 很快,客厅里就响起了打磨声。 陆璟珩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那张椅子前,低着头,用一张粗砂纸,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打磨着椅子腿上那道修补过的接痕。 他的动作很笨拙,甚至有些粗鲁,可神情却前所未有的专注。 秦岚和陆勇杰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几分了然,谁也没去打扰他。 楼上,阮文靠在床头,听着楼下传来的打磨声,纷乱的心竟一点点地沉静了下来。 他在安慰她。 第二天,阮文下楼的时候,黄花梨椅子已经被打磨得光滑如新,接痕处几乎看不出半点瑕疵,椅子身上还隐隐透出了一股木头本身的清香。 陆璟珩顶着两个黑眼圈,坐在饭桌前,看见她下来,眼睛“蹭”地就亮了,嘴角咧开,露出一个有些傻气的笑。 阮文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指尖轻轻抚过他手背上一道被木刺划破的新口子。 陆璟珩的身子瞬间僵住,像被点了穴。 “疼吗?”她问。 “不疼!”他立刻挺直了腰杆,答得像是在部队里喊口号。 阮文没再说话,转身回房拿了瓶治跌打损伤的药膏,不由分说地抓过他的手,轻轻地,涂抹在那道小小的伤口上。 清凉的触感,从手背一直蔓延到心里。 陆璟珩看着她低垂的眉眼,闻着她指尖传来的淡淡药香,一颗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秦岚在厨房门口看着这一幕,捂着嘴,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 孙兰兰被拖出陆家大院的事,传的沸沸扬扬。 公用水池旁,几个洗完衣服的女人一边洗着衣服,一边说着闲话。 “听说了没?有人上门去陆家闹,被人家几句话就给怼回来了。” “可不是嘛,还说人家儿媳妇害她妈,结果人家直接承认了,说那是划清界限,大义灭亲,你说这事闹的。” “要我说啊,最憋屈的还不是她,是顾家那个顾青羽,那可是跟陆营长从小一起长大的,眼看着就要成的好事,半路杀出个阮文来,你说她能不恨?” “嘘,小声点,顾家可不好惹。” 顾青羽? 恰巧路过的孙兰兰脚步猛地顿住。 是了,她怎么忘了,还有个顾青羽。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孙兰兰当即赶回家,把自己收拾得利利索索,虽然没有新衣裳,但那件苹果绿的布拉吉被她熨烫得平平整整,脸上也薄薄地施了层粉,遮住了憔悴,看着倒有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 确认衣着得体后,孙兰兰再次来了军区大院。 她没有再硬闯,而是在门口不远处徘徊。 功夫不负有心人,临近中午,她终于等到了目标。 顾青羽挎着个军绿色的帆布包,从大院里走了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眉宇间那股子挥之不去的郁气,孙兰兰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 孙兰兰深吸一口气,酝酿好情绪,算准了时机,快步迎了上去,在离顾青羽还有两三步远的时候,脚下一崴,身子一歪,恰到好处地“哎哟”了一声,摔倒在地。 顾青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皱着眉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人,眼神里满是嫌弃。 “顾同志,你……你没事吧?”孙兰兰没急着起来,反而先抬头,一脸关切地问。 “我能有什么事?”顾青羽的语气很不耐烦,“你谁啊?在这儿挡我的路,你认识我?” “我……我是阮文的表姐,孙兰兰,我听过你的名字。”孙兰兰一边说,一边挣扎着想爬起来,手撑在地上,眼圈瞬间就红了,眼泪说来就来,“对不起,顾同志,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心里难受,没看路。” 一听是阮文的亲戚,顾青羽的脸色更冷了几分,抱着胳膊,连伸手扶一把的意思都没有。 “你心里难受,跑这儿来哭丧?” “不是的。”孙兰兰见她不吃这套,干脆坐在地上,也不起来了,捂着脸就呜呜地哭了起来,哭声压抑又委屈,“顾同志,我知道你瞧不上我,可我们……我们都是被阮文害了的可怜人啊!” 这话,成功让顾青羽的眉毛挑了一下。 “你胡说八道什么?” 第28章 巫术 “我没有胡说!” 孙兰兰抬起那张梨花带雨的脸,眼神里带着愤恨,“她抢了本该属于我的婚事,害得我嫁给霍国安那个泥腿子,现在又害得我妈被弄去猪场挑大粪!她就是个毒妇,披着张好看的皮,心比谁都黑!” 她一边哭诉,一边偷偷观察着顾青羽的脸色,见她脸上那层冰霜有了松动的迹象,又加了一把火。 “顾同志,我听说,你跟陆营长才是青梅竹马,天生一对,要不是她横插一脚,现在陆家的儿媳妇,哪里轮得到她来当!她就是个狐狸精,惯会用些下三滥的手段,把陆家人哄得团团转,把陆营长也给迷住了!” “你闭嘴!”顾青羽厉声呵斥,可那微微颤抖的声线,却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 这番话,每一个字都精准地戳在了她的痛处。 见状,孙兰兰知道自己赌对了,哭声更大了几分:“我说的都是真的,她就是个骗子!她装得柔柔弱弱,其实比谁都有心机,我们都被她骗了,陆营长也被她骗了!” 顾青羽死死地盯着地上这个哭得毫无形象的女人。 她打心底里瞧不上孙兰兰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货色,可她说的那些话,确实是句句深入心肺,让她十分动心。 是啊,阮文一个成分不好的资本家小姐,凭什么? 凭什么一来就能把所有人的心都收买了? 凭什么能打出四十九环?凭什么能治好陆爷爷的病? 这一切,都太不正常了。 除非,她根本就是装的。 顾青羽沉默了许久,久到孙兰兰的哭声都渐渐小了下去,才终于冷冷地开了口。 “哭够了就起来,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孙兰兰抽噎着,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裙子上的土,低着头,一副等着发落的模样。 “你的事,我管不着,不过,我最见不得的,就是有人装模作样,把别人当傻子耍。”顾青羽抱着胳膊,冷眼看着面前这个低眉顺眼的女人。 孙兰兰像一条摇着尾巴的狗,急切地想把所有能攻击阮文的话都吐出来。 “顾同志,我跟你说,她那些医术,根本就不是正经路数,神神叨叨的,谁知道是不是害人的巫术!”孙兰兰颠倒黑白,捏造事实,为的就是拉阮文下水。 “巫术?”顾青羽嗤笑一声,眼里的轻蔑更浓了。 这女人,真是上不了台面,连个像样的词都想不出来。 但她抓住了重点。 “那不叫巫术,叫封建糟粕,是没经过科学验证的土方子。”顾青羽慢条斯理地纠正她,脑子里已经飞快地盘算起来,“她不是靠着一手医术,才哄得陆家上下把她当宝贝吗?那咱们就从这儿下手,把她的皮给扒了。” 孙兰兰眼睛一亮,忙不迭地点头:“对对对!顾同志你说得对!我们该怎么办?” 顾青羽扫了她一眼,没回答,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水池边。 几个女人正端着盆有说有笑,其中一个,是住在陆家隔壁的张婶。 张婶有老寒腿的毛病,一到阴雨天就疼得下不了床,整个大院都知道。 前两天,秦岚还跟她念叨,说要让阮文给瞧瞧。 顾青羽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心里有了主意。 “你。”她下巴朝孙兰兰点了点,“找个机会,去跟张婶的儿媳妇聊聊,就说你妈是怎么被阮文的土方子害惨的,哭得惨一点,你不是最会这个吗?” 孙兰兰立刻心领神会。 “剩下的事,就不用你管了。”顾青羽说完,理了理自己的衣领,转身就走,多一眼都懒得看孙兰兰,仿佛跟她站在一起,都脏了自己的鞋。 …… 陆家的气氛正好。 陆璟珩不知从哪儿翻出来一本线装的《本草纲目》,正坐在院子里的小马扎上,看得煞有介事。 阮文在旁边晾晒刚洗好的床单,他便凑过去,指着书页上的一味药材,一脸严肃地问:“这个雷公藤,名字这么厉害,是不是吃了能打雷?” 阮文晾床单的手一顿,扭头看着他,像在看一个白痴。 陆璟珩被她看得有点不自在,干咳了一声,又指着另一个:“那这个,夜交藤,是不是晚上吃了,就能跟人打交道了?” 阮文终于没忍住,嘴角弯了弯,没理他,继续忙自己的。 陆璟珩却觉得她笑了,心里跟吃了蜜似的,嘿嘿傻乐着,继续埋头研究那些天书一样的药材名。 秦岚挎着菜篮子从外面回来,一进院子就看见儿子这副傻样,忍不住直摇头。 可她的脸色,却不怎么好看。 晚饭时,秦岚好几次欲言又止,夹菜的筷子都在半空中停顿。 饭后,陆勇杰去书房看报,陆璟珩被秦岚支使去洗碗。 客厅里只剩下婆媳两人。 秦岚给阮文倒了杯水,坐到她身边,搓了搓手,才有些艰难地开了口。 “文文啊,今天我在外面听了些闲话。” 阮文抬起眼,静静地看着她。 “就是关于你给人看病的事。”秦岚的语气带着点小心翼翼,“张婶家的儿媳妇,今天跟好几个人说,说你用的那些草药方子,都是乡下没名堂的土方,还说……说你给人扎针,是瞎胡闹,弄不好会出人命的。” 厨房里,传来“哐当”一声,是碗掉进水槽的声音。 下一秒,陆璟珩就风风火火地冲了出来,手上还沾着泡沫,一张脸黑得能滴出水。 “谁他妈在背后嚼舌根!是不是孙兰兰又在作妖?我去找她!”说着就要往外冲。 “你站住!”阮文和秦岚异口同声地叫住了他。 阮文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神色平静得不像话。 “你去找她,然后呢?”她问,“她会承认吗?她只会一脸无辜地说,她也是好心,是关心邻居的身体健康,怕我耽误了人家的病情,治坏了人。” 陆璟珩被她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一腔怒火憋在胸口,脸都涨红了。 “这……”秦岚也犯了难,愤愤道,“那也不能由着她们这么污蔑你啊!” 第29章 真的不疼了 “对,不能就这么算了!”陆璟珩胸口也是憋着一股劲,生气道。 “算了?”阮文看他一眼,狡黠一笑,“怎么能算了,她们既然把梯子都递过来了,我不顺着往上踩一踩,岂不是辜负了她们一番心意?” 秦岚和陆璟珩都愣住了,没明白她这话里的意思。 阮文没再多解释,只是看向秦岚:“阿姨,您跟张婶关系好,明天能不能请她到咱们家来一趟?” “请她来干什么?”秦岚不解。 “给她治腿,既然她们说我的法子是害人的巫术,那我就让大院里所有人都亲眼看看,这巫术到底是怎么治病救人的。” 这话一出,秦岚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对啊!”她一拍大腿,“釜底抽薪!让她们亲眼看看疗效,看那些长舌妇还怎么胡咧咧!” 她立刻就有了主心骨,风风火火地道:“我这就去!张姐那条腿疼了好些年了,医院也没看好,要是你能治好,那就是活招牌!” 陆璟珩也反应了过来,看着阮文的眼神里,除了担忧,还有欣赏和骄傲。 他这个媳妇,脑子转得就是比别人快。 别人还在想着怎么解释,她已经想着怎么把对方的脸按在地上摩擦了。 他可真是捡到宝了。 第二天一早,秦岚就去了隔壁张婶家。 果不其然,张婶的儿媳妇王娟正在家,一听秦岚的来意,脸当场就拉了下来。 “秦阿姨,不是我说,文文妹子年纪轻轻的,哪会看什么病啊,我妈这老寒腿是老毛病了,大医院的专家都说只能养着,她那些土方子,万一吃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王娟一脸恳切,好像真是为了婆婆的身体着想。 里屋传来张婶压抑的咳嗽声,伴随着挪动时痛苦的呻吟。 秦岚心里有气,但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笑了笑:“王娟啊,你就是太小心了,我们家文文的本事我还能不知道?她爷爷以前医生不也说除了静养没办法,如今不是都能下地了!再说了,咱们是几十年的老邻居,我还能害张姐不成?” 说着,也不管王娟的阻拦,径直就进了里屋。 张婶正靠在床头,一条腿肿得像发面馒头,脸色蜡黄,额上全是冷汗。 “老姐姐,你这又是疼了一宿吧?”秦岚看着心疼,坐到床边。 张婶看见她,像是看见了救星,拉着她的手直掉眼泪:“妹子啊,我这腿是真要废了,疼起来跟拿刀子剜肉一样,真不如死了算了。” “胡说什么呢!”秦岚拍拍她的手,“我今天来,就是给你送好消息的,我们家文文,能治你这腿。” 王娟跟了进来,还想说什么,却被张婶一个眼神给瞪了回去。 “真……真的能治?”张婶眼里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 “真的!文文说了,用针灸给你疏通经络,保管见效。”秦岚说得斩钉截铁。 病痛的折磨早已让张婶失去了耐心,她不想再听儿媳妇那些瞻前顾后的话,死马当活马医,她也认了! “治!妹子,我信你!我跟你去!”张婶咬着牙,下了决心。 消息一传开,整个大院都轰动了。 听说陆家新媳妇要在自家院子里,当众给张婶治腿,吃过午饭的邻里街坊,都端着小板凳,抱着孩子,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了陆家院子外面,伸长了脖子等着看热闹。 孙兰兰和顾青羽自然也混在人群里。 孙兰兰一脸幸灾乐祸,等着看阮文出丑。 顾青羽则抱着胳膊,冷眼旁观,她倒要看看,这个阮文能耍出什么花样来。 院子里,陆璟珩搬了张椅子让张婶坐下,又在旁边摆了张小几,上面放着阮文的针灸包。 秦岚则端着一盆温水,给张婶擦拭膝盖。 一切准备就绪,阮文打开针灸包,捻起一根细长的银针,在酒精灯上燎过。 她神情专注静,白皙的侧脸笼罩着一层柔和的光,美得像一幅画。 “张婶,会有一点点酸胀,您忍一下。” 张婶紧张地点了点头。 阮文出手快而准,手指轻捻,银针便稳稳地刺入了穴位。 她不疾不徐,一根接着一根,很快,张婶肿胀的膝盖周围,就落下了七八根银针。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小小的惊呼。 “哎哟,看着都疼。” “这能行吗?跟绣花似的。” 孙兰兰在人群里撇了撇嘴,小声对旁边的人嘀咕:“看着就玄乎,跟跳大神的似的,别把人给扎瘫了。” 顾青羽的眉头也紧紧皱着,她不懂中医,但她直觉阮文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她倒是挺安心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阮文开始捻动银针,口中问道:“张婶,现在感觉怎么样?” 张婶闭着眼睛,起初还一脸痛苦,渐渐地,她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露出了惊奇的表情。 “热……腿上热乎乎的,好像有股暖流在里面窜,麻麻的,痒痒的……” 又过了十几分钟,阮文将银针一一取下。 “好了,您站起来,走两步试试。”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张婶身上。 张婶将信将疑地扶着椅子,颤巍巍地想站起来,王娟赶紧想上去扶。 “别扶!”秦岚拦住了她。 张婶深吸一口气,双臂一撑,竟然就那么直挺挺地站了起来! 她试探着,迈出了左脚,落地,稳稳当当。 接着,又迈出了那条病了几年的右腿。 院子里静得落针可闻。 张婶走了两步,又走了两步,步子越来越稳,越来越快,最后,她甚至在院子中央,激动地跺了跺脚! “不疼了!我的腿真的不疼了!”她不敢置信地摸着自己的膝盖,眼泪唰地就下来了,这一次,却是喜悦的泪水,“天呐!活了!我这腿又活过来了!”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神了!真是神了!” “就扎了几针,这么多年的老寒腿就好了?” “陆家这媳妇,是真有本事啊!” 王娟也傻眼了,她冲过去扶住自己的母亲,激动得语无伦次:“妈,您真的好了?真的不疼了?” 第30章 义诊 “不疼了!一点都不疼了!还暖和和的!”张婶拉着阮文的手,激动得不知道说什么好,最后“噗通”一声就要跪下。 阮文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张婶,使不得,使不得。” 陆璟珩立刻上前,和阮文一起将人扶稳。 人群中,孙兰兰的脸,白得像一张纸,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想悄悄溜走,却发现周围邻居看她的眼神,都带上了鄙夷和不屑。 “哎,刚才不是有人说这是害人的巫术吗?” “可不是,我听着像是陆家儿媳妇的娘家亲戚,叫什么孙兰兰的。” “啧啧,人心怎么能这么坏,盼着自己亲戚出事呢!” 孙兰兰只觉得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拉着同样脸色铁青的顾青羽,灰溜溜地挤出了人群。 院子里,张婶的哭声和人群的惊叹声混成一片。 阮文瞬间成了焦点。 “文文,不,陆家媳妇,不不,阮大夫!”一个大娘挤开人群,拉着自家孙子的手就凑了上来,满脸堆着讨好的笑,“您给看看,我这大孙子,天一凉就流清鼻涕,吃啥药都不管用,您给瞧瞧?” “阮大夫,我这腰,一到阴雨天就跟要断了似的,您有法子没?” “阮大夫……” 一时间,陆家的院子成了露天诊所,刚才还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邻居们,此刻个个都变成了求医问药的病人,热情得几乎要将阮文淹没。 “哎哎哎!大家别挤,一个一个来!”秦岚叉着腰,护在阮文身前,那架势,比在医院当护士长的时候还有派头。 她清了清嗓子,脸上是藏都藏不住的骄傲和得意,“我们文文看病,那是要耗费心神的,哪能跟菜市场买菜一样,想看的,都排好队,一个个说!” 陆璟珩站在一旁,看着被人群簇拥的阮文没有半分不耐,只是静静地听着,偶尔问上一两句,神态从容,一点儿都没有骄傲的样子,十分平易近人。 他心里那股子因为别人污蔑她而升起的火气,瞬间就消失的无影物资了,甚至隐隐觉得十分骄傲,还有一种与有荣焉的满足感。 他想上前帮忙维持秩序,可看着秦岚那副谁也别想抢我风头的模样,又看着阮文那游刃有余的样子,伸出去的手,又默默地收了回来。 他发现,好像帮不上什么忙。 这个认知让他有点挫败,但更多的是一种新奇的体验。 陆璟珩第一次觉得,一个女人,不需要他挡在身前,也能光芒万丈。 院子里的热闹,和院子外的狼狈,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顾青羽拉着孙兰兰,几乎是逃一般地离开了陆家大院。 一拐进没人的角落,她就猛地甩开孙兰兰的手,恨不得将人生吞活剥了。 “这就是你说的,让她身败名裂的好主意?你知不知道,我们今天有多丢人!”顾青羽压抑着怒火,质问道。 她长这么大,从没像今天这样,在那么多人面前,像个跳梁小丑一样,被人指指点点。 “我、我也不知道会这样啊……”孙兰兰吓得浑身哆嗦,脸色惨白,“谁能想到她真有那本事……” “蠢货!”顾青羽一个耳光就扇了过去,清脆的响声在空旷的巷子里回荡。 孙兰兰被打得偏过头,脸上火辣辣地疼,却连哭都不敢哭出声。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顾青羽看着她那副窝囊样,心里的厌恶更深了,“以后别再来找我,我嫌你脏!”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留下孙兰兰一个人,捂着脸站在原地,眼泪终于决堤而下,屈辱和怨恨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 …… 陆家的义诊,一直持续到太阳快落山才结束。 送走最后一位邻居,秦岚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了,可精神头却好得很,她一边收拾着院子里的狼藉,一边嘴里还念叨着:“文文,你今天可真是给阿姨长脸!你是没看见,顾青羽那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痛快!真是太痛快了!” 晚饭,秦岚特意炖了只老母鸡,一个劲儿地往阮文碗里夹鸡腿,热情得让阮文都有些招架不住。 陆勇杰虽然话不多,但看向阮文的眼神,也充满了赞许和肯定。 只有陆璟珩,一顿饭吃得有些沉默。 饭后,阮文回房整理她的那些瓶瓶罐罐,陆璟珩端着一杯温水走了进来,放在她手边。 “喝点水。”他闷声闷气地说。 阮文抬起头,看见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有些好笑:“怎么了?” “我……”陆璟珩看着她,憋了半天,才有些不自在地开口,“今天我好像什么忙都没帮上。” 阮文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过来。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习惯了冲锋陷阵,习惯了保护别人,今天眼睁睁地看着她一个人应对所有风雨,心里怕是不好受。 她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温热的水,润过喉咙。 “谁说的。”她放下杯子看着他,眼底带着浅浅的笑意,“你站在那儿,就是最大的帮忙。” 陆璟珩的心,像是被她这句话轻轻地撞了一下,所有的别扭和郁闷,瞬间烟消云散。 他看着她带着笑意的眼睛,里面像是落满了星星,亮得惊人。 他咧开嘴嘿嘿地笑了起来,那模样跟院子里那个研究《本草纲目》的傻小子,一模一样。 夜深了,阮文躺在床上,却没什么睡意。 今天发生的一切,像放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回放。 她想起了前世,她也曾用这一手医术救过人,换来的却是霍国安的猜忌和恐惧,他骂她是妖孽,是怪物,让她把那些医书全都烧掉。 而这一世,她拥有了截然不同的一切。 有秦岚毫无保留的维护,有陆勇杰沉稳的支持,还有陆璟珩……那个会因为帮不上忙而懊恼,会因为她一句话就傻笑的男人。 她翻了个身,将脸埋进柔软的枕头里。 这一世,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第31章 工作 自打阮文治好张婶的腿后,陆家门的门槛,就快被踏破了。 今儿个李家大婶送来一篮子鸡蛋,非要阮文给瞧瞧多年的老胃病,明儿个王家嫂子拎来一只活蹦乱跳的老母鸡,央着她给看看孩子是不是缺钙。 秦岚嘴上抱怨着我们家文文又不是坐堂大夫,脸上的笑容却比谁都灿烂,叉着腰站在院门口,跟个威风凛凛的门神似的,挨个登记,安排时间,派头比在医院当护士长还足。 晚饭时,桌上摆着邻居送来的酱肘子,秦岚给阮文夹了一大块,看着她那双纤细白净,能捻动银针救人的手,心里越看越是喜欢,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文文啊。”秦岚清了清嗓子,把陆家父子俩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来,“你这手本事,天天在家里给邻居瞧个头疼脑热的,太大材小用了。” 阮文抬起头,安静地看着她。 “我想过了。”秦岚越说越兴奋,身体都往前倾了些,“我们军区医院正好缺个中医大夫,我去找我们院长说说,凭你的本事,给你安排个正式工作,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以后你就是正儿八经的医生,拿工资,有编制,看谁还敢在背后嚼舌根说你是土郎中!” 这话一出,屋里安静了一瞬。 陆勇杰端着饭碗,没说话,只是若有所思地看了阮文一眼。 “妈,这事得看文文自己的意思。”陆璟珩第一个开了口,他放下筷子,看着阮文,眼神里没有催促,只有询问。 阮文的心,微微一动。 去医院工作,当个受人尊敬的大夫,这对这个时代的任何一个女人来说,都是梦寐以求的好事。 可对她而言,却像一个华丽的牢笼。 她不想再过那种被安排,被束缚的日子了。 但她也知道,秦岚这是一片好心,是真心在为她打算。 “阿姨,您的意思是,让我去医院上班?”阮文放下碗筷,表现出欣喜的模样。 “对啊!”秦岚一拍大腿,“多好的事!铁饭碗!以后你走出去,谁不高看你一眼?再说了,你天天在家里待着,也闷得慌不是?” 阮文笑了笑,没直接回答,而是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阿姨,咱们医院,能自己采药制药吗?” “那哪能行!”秦岚想也不想地摇头,“医院里用的药,都是药厂统一配送的,有严格规定,个人不能乱来。” “那看病,是想用针灸就用针灸,想用汤药就用汤药吗?” “那更不行了,得按科室的规章制度来,得开会讨论,定治疗方案,凡事都得走流程。”秦岚说着,也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味了。 阮文没再问下去,只是垂下了眼帘,轻轻搅动着碗里的汤。 她那些方子,很多都超出了这个时代的认知,真去了医院,只怕不是治病救人,而是会惹来无穷无尽的麻烦和审查。 陆璟珩看着她那副样子,心里就明白了七八分。 他媳妇是天上的鹰,让她去鸽子笼里待着,那不是委屈她吗? 他干咳了一声,试图转移话题:“吃饭,吃饭,这肘子不错,都快凉了。” 秦岚瞪了自家儿子一眼,这胳膊肘,真是拐到胳膊根了。 但她看着阮文那副安静的样子,心也软了下来,刚才那股子非办成不可的劲头,也泄了一半。 “工作是大事,是得好好想想,不急。”一直没说话的陆勇杰,慢悠悠地开了口,算是给这事定了调。 一顿饭,在有些微妙的气氛里吃完了。 晚上,阮文坐在书桌前,看着窗外那轮明月,心里却在飞快地盘算。 秦岚的好意,她心领了。 但她的人生,必须由自己做主。 她有医术空间这个最大的依仗,有远超这个时代的见识,她想做的,绝不仅仅是当一个按部就班的医生。 她要活得自由,活得肆意,活得谁也无法再掌控她的人生。 第二天,阮文起得很早。 她没提工作的事,而是拿了个小本子,坐在院子里,开始写写画画。 陆璟珩晨练回来,看见她正对着那个锈迹斑斑的铜香炉,在本子上画着什么,好奇地凑了过去。 “画什么呢?” “修复图样。”阮文头也没抬,“这炉子是好东西,可惜被糟蹋了,我想着找个手艺好的铜匠,把它修补修补。” 陆璟珩看着那炉子,又看了看阮文画的图,虽然看不懂,但还是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嗯,是该修修。” 他看着她专注的侧脸,阳光洒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心里忽然就冒出一个念头。 或许,她根本就不需要那个铁饭碗。 她自己,就能给自己创造一个金饭碗。 正想着,秦岚从屋里走了出来,看见阮文,脸上还有些不自然,想提工作的事,又不知怎么开口。 阮文像是知道她要说什么,放下手里的笔,站起身,走到了秦岚面前。 “阿姨。”她看着秦岚,目光真诚,“谢谢您为我着想,医院的工作,是很好,但我想了想,可能不太适合我。” 秦岚愣住了。 “我不喜欢被人管着,也不习惯那些条条框框。”阮文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释然,“我就想在家里,守着我这一亩三分地,种种草药,看看医书,自在。” 秦岚看着她眼里的澄澈,再想想她那些神乎其技的本事,忽然就明白了。 是啊,有本事的人,到哪儿不能吃饭?何必非要去受那个约束。 是她想左了,总想着把儿媳妇纳入自己能掌控的羽翼之下,却忘了,这只羽翼未丰的雏鸟,其实是只凤凰。 “行!”秦岚想通了,心里那点疙瘩瞬间就解开了,她拉着阮文的手,比之前更亲热了,“你不愿意去就不去,咱们家还养不起一个人吗?你就安安心心在家待着,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谁敢说半个不字,我第一个撕了他的嘴!” …… 这天一大早,休假的陆璟珩就跟个得了新玩具的大男孩似的,把那辆军用吉普车里里外外擦得锃光瓦亮,能照出人影来。 秦岚一边往网兜里装着苹果和水煮蛋,一边没好气地白了自家儿子一眼。 “你这是要去接什么大领导?瞧你那点出息。” 第32章 谈生意 陆璟珩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眼睛却一个劲儿地往屋里瞟。 阮文抱着那个用布包得严严实实的宣德炉走了出来,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白衬衫和蓝裤子,越发显得身形纤细,气质清冷。 “走吧。”她对着陆璟珩点了下头。 “哎!”陆璟珩立刻挺直了腰杆,殷勤地拉开车门,还用手在车顶上护了一下,生怕她磕着碰着。 秦岚在后面看着,直摇头,嘴角的笑却怎么也藏不住。 吉普车驶出大院,陆璟珩握着方向盘,手心都有点冒汗。 这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地跟阮文单独出门,感觉比参加一场军事演习还紧张。 他从后视镜里偷偷看她,她正安静地看着窗外,侧脸的线条柔和又漂亮。 “咳。”他清了清嗓子,没话找话,“那个……铜匠,好找吗?” “不知道,碰碰运气。” “哦。”陆璟行又把天聊死了。 车里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发动机在单调地轰鸣。 过了一会儿,反倒是阮文先开了口:“你不用这么紧张。” 陆璟珩的身子一僵,耳朵尖瞬间就红了,嘴硬道:“谁紧张了?我这是……这是在专心开车,保证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 阮文没戳穿他,嘴角却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 车子开进市区,这个年代的城市,远没有后世的繁华,街上多是穿着蓝灰制服的行人,和叮叮当当响个不停的自行车。 陆璟珩把车停在一家信托商店门口,两人下了车,开始打听手艺好的铜匠铺。 问了一圈,大多都是摇头,要么就是指着国营的五金修理部,说那里能补个锅,焊个盆。 “同志,你们要找修东西的老师傅,得去那边的老城区,拐进那条手工作坊街,兴许能找着。”一个卖烟叶的大爷,指了指远处一片灰扑扑的旧瓦房。 两人道了谢,顺着大爷指的方向找了过去。 手工作坊街又窄又旧,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油光发亮,两边都是些不起眼的小门脸,打铁的,弹棉花的,做木工的,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 两人在巷子里转了半天,才在最深处,找到一个挂着“魏记铜铺”小木牌的铺子。 铺子很小,光线昏暗,里面堆满了各种铜器和工具,一个穿着蓝色工装,头发花白的老头,正戴着老花镜,用一把小锉刀,专注地打磨着手里的一个铜水烟袋。 “老师傅。”陆璟行上前一步,声音洪亮。 那老头头也没抬,声音嘶哑地回了一句:“不接活了,要修东西去国营修理部。” “我们不是修锅补盆的。”阮文走上前,将怀里那个用布包着的宣德炉,轻轻地放在了老师傅面前的木桌上。 那老头不耐烦地抬了抬眼皮,目光落在那个布包上,本想挥手赶人,可当阮文将布一层层揭开,露出里面那个造型古朴,带着几分残缺的铜炉时,浑浊的眼睛里,猛地闪过一道精光。 他放下手里的活计,扶了扶老花镜,凑了过去,伸出那双布满老茧和铜屑的手,在那炉身上小心翼翼地摩挲着,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 “这……这是宣德炉?”魏师傅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是。”阮文又从随身的布包里,拿出自己画的那张修复图纸,在旁边摊开,“老师傅,这炉子缺了一只耳,炉底也有几处损伤,您看看,能不能修?” 魏师傅的目光从炉子移到图纸上,当他看清那张图纸上标注的尺寸,描绘的纹样,甚至连修复所用的失蜡法都写得清清楚楚时,脸上的表情,彻底从不耐烦变成了震惊。 他抬起头,重新审视着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姑娘,眼神里再没了半点轻视,全是棋逢对手的欣赏和郑重。 “这图……是你画的?” “是。” 魏师傅盯着阮文看了半晌,才从鼻子里重重地哼了一声,算是认可了她的本事。 “修,倒是能修。”他重新坐下,拿起他的烟袋锅子,吧嗒吧嗒地抽了两口,“不过我这儿有规矩,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我这手工钱,可不便宜。” “您开个价。”陆璟珩在一旁豪气地接话。 魏师傅瞥了他一眼,伸出五根枯瘦的手指。 “五百?”陆璟珩眉头都没皱一下。 魏师傅摇了摇头,慢悠悠地吐出一个烟圈:“黄金,五两。” 陆璟珩的脸色当即就沉了下来,这老头,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老师傅。”阮文却没生气,只是看着魏师傅那双不停颤抖的手,和他时不时压抑着的咳嗽声,忽然开口问道,“您这咳喘的毛病,怕是有十几年了吧?每到秋冬就加重,夜里躺下就咳得更厉害,还总觉得胸口发闷,喘不上气?” 魏师傅抽烟的动作一顿,猛地抬头看向阮文,眼神里满是惊疑。 “你怎么知道?” “您这手,一到阴雨天,是不是连锉刀都拿不稳?”阮文继续道。 魏师傅彻底不说话了,只是死死地盯着她。 “我不要您便宜,工钱照付。”阮文将图纸往他面前推了推,“不过,我有个条件,从今天起,您这烟得戒了,每日三餐,也得听我的安排,我再给您开个方子,内服外用,不出三个月,保您这咳喘和手抖的毛病,能好个七七八八。” 魏师傅的嘴唇哆嗦着,看着眼前这个说话不急不缓,眼神却透着无比自信的姑娘,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 “好!” 陆璟珩站在一旁,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整个人都看傻了。 他这个媳妇,简直是神了! 三言两语,就把一个油盐不进的怪老头,给治得服服帖帖。 他看着阮文的眼神,亮得像两千瓦的探照灯,那股子骄傲和自豪,比自己拿了全军比武第一名还足。 从铜铺出来,已经是中午。 陆璟珩不由分说,拉着阮文就去了市里最有名的国营饭店。 “忙了一上午,得吃点好的补补。”他说得理直气壮。 饭店里人声鼎沸,服务员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 陆璟珩点了店里最贵的两个菜,一个红烧鲤鱼,一个四喜丸子。 菜端上来,卖相倒是不错,可陆璟珩尝了一口,眉头就皱了起来。 第33章 替代品 “这丸子,还没你做的好吃,面粉放多了。”他又夹了块鱼肉,摇了摇头,“太腥了,还没我妈炖的鱼汤好喝。” 阮文看着他那副嫌弃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有的吃就不错了。” “那不行。”陆璟珩看着她,一脸认真,“我媳妇这么厉害,就该吃最好的。” 简简单单一句话,让阮文的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 吃完饭,两人往停车场走。 路过百货大楼,陆璟珩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指着橱窗里一条时髦的连衣裙。 “那裙子,你穿着肯定好看。” 阮文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是一条淡黄色的的确良连衣裙,样式简单大方。 “走,去试试。”陆璟珩拉着她就要往里走。 “我不穿裙子。”阮文挣了一下。 “为什么?” “不方便。” 陆璟珩看着她身上那身利落的裤装,再想想她给人治病,摆弄药材的样子,忽然就明白了。 他没再坚持,只是心里暗暗记下了那条裙子的样子。 回去的路上,车里的气氛明显比来时松快了许多。 陆璟行不再没话找话,阮文也不再只是看着窗外。 “那个魏师傅,手艺真那么好?”陆璟珩问。 “嗯,他的手很稳,指节粗大,关节处却很灵活,是常年做精细活的手。”阮文淡淡道,“这种手艺人,现在不多了。” 陆璟珩听着她说这些自己完全不懂的东西,非但不觉得无聊,反而听得津津有味。 他觉得,自己好像推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而门里,全都是关于她的,新奇又迷人的风景。 吉普车开回大院,秦岚和陆勇杰早就等在门口了。 听说了两人找铜匠的经过,又听说阮文三言两语就给人看好了病,老两口又是惊奇又是骄傲。 “我就说我们家文文是块宝!”秦岚拉着阮文的手,怎么看怎么喜欢。 晚上,陆璟珩躺在自己的小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脑子里,全是白天发生的一幕幕。 她画图时专注的侧脸,她跟魏师傅谈判时自信的眼神,她吃饭时微微弯起的嘴角……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勾了魂,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心里却又被填得满满当当。 隔壁房间,阮文也难得地没有看书。 她躺在床上,看着窗外那轮明月,手里像是还残留着他手背上那道伤口的触感。 她想起了他护在她车门顶上的手,想起了他一脸认真地说她就该吃最好的,想起了他看着橱窗里那条裙子时,眼睛里一闪而过的光。 这个男人,正一点一点,用他最笨拙也最真诚的方式尝试着打动她。 …… 翌日一大早,秦岚从外面回来,手里提着个网兜,里面装着几条活蹦乱跳的鲫鱼。 “文文,快看,今天供销社新到的,活的!晚上妈给你做鲫鱼豆腐汤,好好补补。”秦岚说得眉飞色舞。 阮文笑着应下,正准备搭把手,院门口却传来一个清脆又带着几分犹豫的声音。 “秦阿姨。” 婆媳俩回头,看见顾青羽站在门口,手里挎着个军绿色的帆布包,神色有些不自然,没了往日的骄纵,倒添了几分小心翼翼。 秦岚的脸当即就拉了下来,叉着腰,连个好脸色都懒得给:“你来干什么?我们家不欢迎你。” “秦阿姨,我不是来找茬的。”顾青羽的眼圈微微一红,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委屈,“我是来找璟珩哥哥的,我爸让我给他送份文件,是部队里的急事。” 一听是公事,秦岚的火气才压下去几分,但依旧没好气:“璟珩在部队,你自己送去。” “我……”顾青羽咬着嘴唇,像是快要哭出来,“警卫员不让我进训练区,我等了半天了,秦阿姨,我把文件放您这儿,您帮我转交一下行吗?我爸说了,这文件挺急的。” 秦岚虽然不待见她,但事关部队,也不好再为难,只能沉着脸,从她手里接过那个厚厚的牛皮纸文件袋。 “行了,东西我收下了,你走吧。” 顾青羽却没走,目光越过秦岚,落在了院子里的阮文身上,眼神复杂。 阮文从头到尾都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站在那儿,像个局外人。 顾青羽看着她,忽然开口,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阮妹妹,我知道你瞧不上我,也怪我之前不懂事,总让你不痛快,可我跟璟珩哥哥毕竟是一起长大的,有些话,我还是想跟你说。” 她顿了顿,像是在鼓足勇气:“璟珩哥哥他……他就是嘴硬心软,有时候心里想的,跟嘴上说的不一样,你别看他现在对你挺好,可男人心里,总有个地方是留给过去的,就像那天在百货大楼,他看着橱窗里那条黄色的连衣裙,我知道,他不是给你看的。” 秦岚当即就炸了:“顾青羽,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再敢挑拨离间,信不信我撕了你的嘴!” “我没有!”顾青羽被吼得一哆嗦,眼泪真的掉了下来,“我说的都是真的!那条裙子,是我以前最喜欢的颜色,他记得……” 说完,她像是再也撑不住,捂着脸,转身跑了。 秦岚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的背影骂了好几句,才回过头,一脸担忧地看着阮文:“文文,你别听她放屁!她就是嫉妒你,故意说这些话来恶心你!” 阮文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轻轻摇了摇头:“阿姨,我没事。” 她弯下腰,继续整理地上的草药,动作和之前没什么两样,可那双垂下的眼眸里,却像是蒙上了一层化不开的冰霜。 晚上,陆璟珩从部队回来,一身的汗味,脸上还挂着傻气的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手帕仔细包着的东西,献宝似的递到阮文面前。 “你猜这是什么?” 阮文抬起眼,看着他那副期待的模样,没说话。 陆璟珩自己揭晓了答案,打开手帕,里面是一只用柳条编的小兔子,手工粗糙,歪歪扭扭的,看着有些滑稽。 “我们营里一个战士编的,他闺女最喜欢这个,我学了半天,就编成这样。”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你别嫌弃。” 第34章 误会了 换作是昨天,阮文或许会觉得有些好笑,有些无奈,甚至心里会泛起一丝暖意。 可现在,她看着那只丑兮兮的兔子,脑子里回响的却是顾青羽诛心的话。 是啊,他记得顾青羽喜欢的颜色,记得给她买裙子,转过头,却拿一个随手编的破烂玩意儿来哄自己。 前世,霍国安也是这样。 他一边哄着自己,说会好好过日子,一边却把从她这里骗去的钱,都花在了他那个名义上的妹妹身上。 何其相似。 彻骨的寒意,从心底深处,一点点地,蔓延至四肢百骸。 “我不喜欢这些小孩子玩意儿。”阮文的声音不大,可瞬间就将陆璟珩脸上那点热切的傻笑切割得粉碎。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举着兔子的手,停在半空中,有些不知所措。 “不喜欢啊……”他呐呐地重复了一句,像是没反应过来,随即又强行挤出一个笑,“也对,你都多大了,不喜欢也正常,那我……我扔了。” 他把那只编了半下午的兔子,随手就丢进了墙角的垃圾桶里。 阮文看着他的动作,心里没有半分波澜。 她站起身,从自己的小布包里,拿出了一叠钱和票证,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 “这是你之前给我的,我没怎么用,你拿回去吧。” 陆璟珩彻底愣住了,他看着桌上那叠钱,又抬头看着阮文那张平静无波的脸,一股无名“蹭地就冒了起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阮文的声音听不出喜怒,“我们的合作协议里写得很清楚,经济各自独立,之前是我占了便宜,现在还给你,很公平。” 合作协议。 这四个字,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陆璟珩的脸上。 他以为,他们早就不是什么狗屁合作关系了。 他以为,她为他治伤,他为她出头,她默许他留在她房里,他们之间,早就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可现在,她却用最冷静的语气,提醒他,那只是一场交易。 “阮文!”陆璟珩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像是要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来,“你到底在闹什么别扭?是不是今天又有人跟你胡说八道了?” “没有。”阮文避开他的视线,转身就要回房。 “你站住!”陆璟珩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你给我说清楚,到底怎么了?!” 男人的手掌滚烫,像烙铁一样,烫得阮文的心都跟着一颤。 她猛地甩开他的手,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陆营长。”她抬起头,迎上他那双喷火的眸子,声音冷得像冰,“请你记住我们的身份,也请你自重。” 陆营长。 这个称呼,顿时让陆璟珩停下了动作,她看着阮文那双清冷又陌生的眼睛,所有的怒火,瞬间都变成了无力和挫败。 他不懂,真的不懂。 明明昨天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回到了最初的原点,甚至,比原点还要冰冷。 屋子里的空气,降到了冰点。 两人就这么对峙着,一个满眼受伤和不解,一个浑身竖起了尖刺,谁也不肯先退一步。 最终,是阮文先动了,她收回目光,轻声道:“我累了。” 说完,她转身就走,背影决绝。 房门“咔哒”一声,从里面反锁了。 陆璟珩像被人抽走了浑身的力气,僵在原地。 客厅里,秦岚和陆勇杰早就听见了动静。 秦岚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桌上那叠钱,和墙角垃圾桶里那只丑得可怜的柳条兔子。 她什么都明白了。 一股火“噌”地就蹿上了天灵盖,转身从门后抄起一把鸡毛掸子,快步走到陆璟珩面前。 “陆璟珩!” 鸡毛掸子“啪”地一下抽在他背上,扬起一阵灰。 “你个榆木疙瘩!猪脑子!” 陆璟珩被打得一懵,回头看着怒发冲冠的母亲,“妈,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打醒你这个蠢货!顾青羽今天来过,说你记得她喜欢黄色喜欢连衣裙!” “人家姑娘心里明摆着有了疙瘩,你还拿个破兔子回来糊弄!” “你是不是觉得你媳妇跟大院里那些姑娘一样,给颗糖就能哄好?” “我告诉你,文文那孩子,心里有天大的委屈,都自己扛着,她不跟你闹,是她懂事,不是你对!” “你倒好,把人家的懂事当成没脾气!” 秦岚越说越气,一连串的质问像炮仗一样砸过去。 一直没说话的陆勇杰放下手里的报纸,慢悠悠地喝了口茶。 “你妈说得对。” 陆璟珩被骂得狗血淋头,脑子里嗡嗡作响。 顾青羽?黄色的连衣裙? 他记得…… 电光火石间,他终于明白了过来。 不是因为兔子,是因为那条该死的裙子,是因为顾青羽那些诛心的话。 阮文她误会了! 他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心口像是被一块巨石堵住,又疼又闷。 屋里,阮文靠在门板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秦岚的每一句维护,都像一颗小石子,投进了她冰封的心湖。 可那点涟漪,很快就被前世的寒冰覆盖。 男人都是一样,嘴上说一套,心里想一套。 霍国安是这样,陆璟珩也是。 她走到窗边,看着自己的倒影,眼神一点点冷了下去。 这一世,她谁也不信。 …… 陆璟珩一夜未眠。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拿上车钥匙,一声不响地走了出去。 吉普车引擎发动的声音,在清晨的大院里格外清晰。 他没有去部队。 他把车开到了百货大楼门口,等着开门。 他是第一个顾客。 他径直走到那个橱窗前,指着那条淡黄色的的确良连衣裙。 “同志,这条裙子,我买了。” 上午,军区大院的公用水池边最是热闹。 顾青羽今天特意穿了件新做的粉色衬衫,正跟几个相熟的军嫂有说有笑,眉梢眼角都带着藏不住的得意。 她很享受这种感觉,所有人都知道她和陆璟珩的过去,也都知道阮文不过是个替代品。 第35章 打脸太狠了 “哟,青羽,换新衣裳了?真好看。” “可不是,这黄色衬得人皮肤白。” 顾青羽今日专门穿了件黄色的衬衣,配了条白色喇叭裤,专门在院子里转悠了几圈,引起大家的注意。 总算是获得了大家对她的称赞,矜持地笑了笑,优越感藏都藏不住,“我爸托人从上海带回来的料子,随便做的。” 她享受着众人的追捧,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陆家的方向,心里冷哼一声。 阮文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乡下来的土包子,就算嫁进了陆家,也上不了台面。 正说着,一辆军绿色的吉普车急刹在了不远处。 车门推开,陆璟珩从车上跳了下来。 他一夜没睡,眼下布满了红血丝,脸色也差得很,浑身都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戾气。 大家的说笑声,瞬间就小了下去。 顾青羽的心猛地一跳,看见陆璟珩手里拎着的东西,眼睛都亮了。 那是百货大楼的纸袋,里面装着的,正是昨天橱窗里那件她心心念念的淡黄色连衣裙。 他果然还是记着自己的! 她那些话,起了作用! 顾青羽压下心头的狂喜,故意做出一副担忧的样子,迎了上去:“璟珩哥哥,你……你没事吧?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陆璟珩没理她,在所有人错愕的目光中,把纸袋里的连衣裙扯了出来。 崭新的的确良连衣裙,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漂亮得晃眼。 “青羽,你瞧,是这条裙子吧?”陆璟珩的声音沙哑,听不出情绪。 顾青羽的脸颊飞上两抹红晕,娇羞地点了点头,声音细若蚊蚋:“嗯……” 周围的军嫂们都露出了看好戏的神情,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 “我就说嘛,璟珩跟青羽才是一对,青梅竹马的感情,哪是说断就断的。” “这新媳妇才进门几天啊,就要被退货了?” 顾青羽听着这些话,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了,她伸出手,就想去接那条裙子:“璟珩哥哥,你……” 可她的手还没碰到衣角,陆璟珩却猛地将裙子收了回去。 他看着顾青羽,眼神十分寒冷,“顾青羽,我以前觉得你就是被家里惯坏了,有点任性,没想到你心眼能坏成这样。” 顾青羽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我他妈什么时候说过我记得你喜欢黄色?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条裙子是给你买的?”陆璟珩的声音陡然拔高,怒气值爆棚,“你跑去我家,当着我妈的面,跟我媳妇挑拨离间,编排这些瞎话,很有成就是不是?!” 顾青羽闻言,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试图解释,“我……我没有……” “没有?”陆璟珩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一把在部队里削水果用的折叠刀,弹开刀刃。 在所有人倒吸凉气的声音中,抓起那条崭新的连衣裙,手起刀落,毫不犹豫地从中间划了下去。 “刺啦——” 布料撕裂的声音,尖锐刺耳。 他一刀,又一刀,直到那条漂亮的连衣裙,变成了一堆破布条。 “我买它,就是为了告诉你,也告诉所有人。”陆璟珩把手里的破布狠狠地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目光如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我陆璟珩这辈子,就认阮文一个媳妇!谁他妈再敢跑到她面前嚼舌根,说三道四,就别怪我陆璟珩不讲情面!” 说完,看都没再看一眼面如死灰的顾青羽,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所有人都被陆璟珩这番简单粗暴的操作给震傻了。 半晌,才有人反应过来,看着地上那堆被碾进泥水里的破布,再看看失魂落魄的顾青羽,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幸灾乐祸。 这脸,打得也太狠了。 秦岚几乎是踩着风火轮冲回家的,人还没进屋,声音就先传了进来。 “文文!文文!快出来看神仙打架!” 她一头撞开门,看见阮文正坐在桌前,安安静静地看着一本医书,好像外面的天塌下来都与她无关。 秦岚几步冲过去,激动得满脸通红,把刚才发生的事,添油加醋,手舞足蹈地学了一遍。 “你是没看见啊,璟珩那小子,拿着刀刺啦一下,就把那裙子给剁了,跟剁白菜似的,那叫一个干脆!” “还有顾青羽那张脸,白了青,青了紫,跟调色盘似的,最后哭都不敢哭一声,夹着尾巴就溜了!痛快!真是太痛快了!” 秦岚说得口干舌燥,端起桌上的凉白开就灌了一大口,末了还不忘总结一句:“这小子,总算是开了窍,知道心疼自己媳妇了!” 阮文一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她以为,陆璟珩会来解释,会来道歉,或者像前世的霍国安一样,用更多的好话来哄骗她。 她没想到,他会用这样一种决绝又霸道的方式,直接斩断了所有的流言蜚语。 不解释,只做事。 这个男人,真是笨拙得让人无法讨厌。 秦岚还在那儿眉飞色舞地讲着,阮文却站起了身。 她走到墙角,弯下腰,从垃圾桶里,捡起了那只被丢掉的,用柳条编的,丑兮兮的兔子,轻轻拂去兔子身上沾染的灰尘,然后将它放进了自己房间的书桌上,摆在最显眼的位置。 秦岚的说话声戛然而止,看着阮文的动作,又看了看她那虽然依旧平静,但眉梢却柔和下来的侧脸,欣慰地笑了。 这道坎,算是过去了。 …… 顾青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 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耳边反复回响着陆璟珩那些伤人的话,和周围人鄙夷的目光。 她长这么大,何曾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 她趴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死死地咬着被角,身体因为极致的屈辱和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 阮文! 都是因为阮文! 如果不是她,璟珩哥哥怎么会这么对她!如果不是她,她怎么会成为整个大院的笑话! 嫉妒和怨恨像两条毒蛇,疯狂地啃噬着她的理智。 她得不到的,也绝不能让阮文得到! 第36章 跟我一起去 顾青羽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擦干眼泪,一双眼睛里再没了半点平日的娇纵,只剩下冰冷的,破釜沉舟的恨意。 她想到了一个人。 一个跟她一样,恨阮文入骨的人。 一个她之前瞧不上,觉得又蠢又上不了台面的东西。 可现在,她需要这样一把刀。 顾青羽换了身不起眼的衣服,用头巾包住头,悄悄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她凭着记忆,找到了孙兰兰住的地方。 孙兰兰正蹲在院子里的水龙头下,费力地搓洗着一件满是油污的工服,那是霍国安的。 “孙兰兰。”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孙兰兰回头,看见了包得严严实实的顾青羽,吓了一跳,手里的衣服都掉进了水盆里。 “顾……顾同志?你找我?” 顾青羽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几张大团结,扔在了她面前的搓衣板上。 “你想不想,让阮文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孙兰兰的眼睛,像被那几张大团结烫了一下,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又飞快地缩了回去,抬头怯怯地看着顾青羽。 顾青羽的眼神,像在看一只随时可以碾死的蚂蚁。 “怎么,嫌少?” “不、不是……”孙兰兰连连摆手,喉咙发干,眼前的女人,此刻让她从骨子里感到害怕。 “拿着。”顾青羽的语气不容置喙,“办好了,还有你的好处,办砸了,我就让你跟你妈一样,去猪场作伴。” 孙兰兰打了个冷战,再不敢犹豫,一把抓过搓衣板上的钱,死死地攥在手心,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顾同志,您……您让我做什么?” “我要你,把阮文从陆家那个乌龟壳里,给我引出来。”顾青羽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就引到老城区,黑瓦巷那边。” “黑瓦巷?”孙兰兰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那地方她听说过,那是有名的三不管地带,住的都是些地痞流氓,正经人家的姑娘,绕着道都嫌脏了鞋。 “那里……那里住着个叫陈成的无赖,出了名的手脚不干净……” “我就是要让他手脚不干净。”顾青羽打断她眼神阴狠,“阮文不是最爱惜她那张脸,最看重她的名声吗?我倒要看看,一个跟地痞流氓扯上关系的女人,陆家还要不要她!陆璟珩还要不要她!” 孙兰兰的心怦怦狂跳,她终于明白了顾青羽的计划。 这不止是要毁了阮文的名声,这是要毁了她一辈子! “可……可她不会信我的,她不会跟我出去的。” “她是不信你,但她信她那个快死的老爹。”顾青羽早就想好了说辞,凑到孙兰兰耳边交代了一番。 孙兰兰听得心惊肉跳,这计策,一环扣一环,简直是天衣无缝。 “记住,哭得惨一点,你不是最会这个吗?”顾青羽说完,嫌恶地拍了拍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离去。 第二天下午,陆璟珩去了部队,秦岚也被街道办叫去开妇女工作会议,陆勇杰带着陆老爷子去医院复查,家里只剩下阮文一个人。 她刚把院子里晒干的药材收进屋,就听见院门口传来一阵压抑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阮文眉头一皱,走了出去。 只见孙兰兰像一滩烂泥似的,瘫在陆家大门口,头发散乱,脸上又是泪又是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表妹……表妹我求求你,救救大伯吧……”她看见阮文,连滚带爬地就想扑过来,被无形的门槛拦住。 阮文站在院里,冷眼看着她表演,一言不发。 “我今天……我今天去邮局,碰上一个刚从西北农场回来的人,他……他有大伯的亲笔信!”孙兰兰从怀里掏出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信纸,高高举起,“他说大伯在那边被人欺负,病得快不行了!信上说……说他想见你最后一面!” 阮文的目光,落在那张信纸上。 她不信孙兰兰,一个字都不信。 可事关父亲,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必须去弄清楚。 “送信的人呢?”阮文的声音很平静。 “他不敢来大院,怕惹麻烦,就约在黑瓦巷口的那个小茶馆,他说他马上就要坐火车走了,再不去就来不及了!”孙兰兰见她动摇,哭得更凶了,“表妹,我知道你恨我,可大伯是无辜的啊!你就当可怜可怜他,去见那人一面吧!” 阮文沉默了片刻。 黑瓦巷,小茶馆。 一个一听就不是什么好地方的去处。 她看着孙兰兰那张哭得扭曲的脸,心里跟明镜似的。 “你在前面带路。”阮文转身进屋,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个小小的布包。 孙兰兰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狂喜,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抹了把脸,踉踉跄跄地在前面引路。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 穿过几条大街,周围的环境越来越破败,路边开始出现一些无所事事的男人,用不怀好意的目光,在阮文身上来回打量。 孙兰兰的心跳得越来越快,既兴奋又害怕。 终于,黑瓦巷那黑洞洞的巷口,出现在眼前。 “就……就是前面那个茶馆。”孙兰兰指着巷口一个挂着破旧布幡的小店,声音都开始发抖。 阮文停下脚步,没有立刻过去,只是淡淡地扫了孙兰兰一眼。 “你很热?” “啊?”孙兰兰一愣有些不解。 “抖什么?” 孙兰兰被她看得心里发毛,强笑道:“我……我是怕耽误了时间。” 阮文没再说话,抬脚朝茶馆走去。 孙兰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任务完成,她转身就想溜。 可她刚一转身,手腕就被人从后面死死地攥住了。 阮文不知何时又转了回来,那双清冷的眸子,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洞察一切的冷意。 “你不是说,你也很担心我爸吗?”阮文的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那笑容,却让孙兰兰浑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 “既然这么担心,那就一起进去,听听他老人家的消息吧。” 第37章 出卖了她 “表妹,我……”孙兰兰的手腕被一只冰凉的手攥住,力道不大,但也让她动弹不得,她惊恐地回头,对上阮文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 “不是担心大伯吗?一起进去听听。”阮文语气淡淡,嘴角挂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看得孙兰兰后背不由地升起一股寒气。 她被阮文半拖半拽地,拉进了那间昏暗的小茶馆。 茶馆里光线很差,空气中混杂着劣质茶叶的涩味和汗酸味。 角落里坐着个男人,三十岁上下,头发油腻腻地贴在头皮上,一双三角眼滴溜溜地转,看见阮文进来,眼睛顿时一亮,闪过一丝贪婪。 这人正是陈成。 顾青羽给的画像上,就是这么个身段窈窕,模样顶尖的女人。 可他没想到,目标旁边还跟了个拖油瓶。 一个哭得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浑身筛糠似的女人。 计划里没这一出啊。 陈成有些发懵,目光在阮文和孙兰兰之间来回扫视。 阮文拉着抖个不停的孙兰兰,径直走到陈成面前,松开手,好整以暇地坐了下来清冷开口。 “就是你,有我父亲的信?” 陈成被她看得心里一跳,强自镇定下来,照着顾青羽教的说辞,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纸:“对,阮同志吧?这是你父亲托我带的信,他老人家在农场……病得不轻啊。” 说着,一双眼睛忍不住地往阮文的脸上和领口瞟。 阮文没接那封信,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忽然问:“我父亲得的什么病?” 陈成一噎。 顾青羽没说这个啊! 他含糊道:“就是……就是年纪大了,身体虚,水土不服……” “在哪家医院?主治大夫叫什么?”阮文又问。 “……”陈成彻底卡壳了,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求助似的看向孙兰兰。 孙兰兰接收到他的目光,吓得一个哆嗦,恨不得当场昏死过去。 阮文将两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忽然笑了。 她没再看陈成,而是转向抖得快要散架的孙兰兰,“表姐,你不是见过这位送信的同志吗?你跟他说说,我父亲到底怎么了?也让他知道知道,我们家里的情况,别让他白跑一趟。” “我……我……”孙兰兰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说啊。”阮文的语调微微上扬。 孙兰兰的心理防线,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 陈成也察觉出了不对劲,他不是傻子,眼前的状况,明显是自己被卷进了什么圈套里。 他猛地一拍桌子,指着孙兰兰骂道:“臭娘们!你他妈耍我?不是说就她一个人来吗?!” 这女人哭哭啼啼,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八成是她们俩合起伙来坑自己! 孙兰兰被他吼得魂飞魄散,“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语无伦次地辩解:“不……不是我!是她!是顾同志让我这么干的!钱也是她给的!” 她这一喊,把顾青羽卖了个干干净净。 阮文端起桌上那杯不知放了多久的,已经凉透了的粗茶,轻轻吹了吹浮沫,仿佛眼前这场闹剧与她无关。 “顾同志?”她像是才听到这个名字,抬眼看向陈成,眼神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探究,“哪个顾同志?她给了你多少钱,让你来败坏我的名声?” 陈成脑子“嗡”地一下,终于理清了这里头的弯弯绕绕。 他不是被眼前这两个女人坑了,而是被那个姓顾的当枪使了。 今天这事要是闹大了,陆家追究下来,他就是那个顶罪的替死鬼! 一股邪火“噌”地就冒了上来。 “妈的!” 陈成一把揪住孙兰兰的衣领,将她从地上拎了起来,一双三角眼凶光毕露,“那个姓顾的在哪儿?她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来拉老子下水?!”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孙兰兰吓得屁滚尿流,拼命挣扎。 茶馆里其他几个地痞流氓,见有热闹看,也都围了过来,吹着口哨,不怀好意地起哄。 阮文站起身,从布包里拿出两张一元的钞票,轻轻放在桌上,压在茶杯底下。 “茶钱。” 说完,看都没再看一眼被陈成揪住的孙兰兰,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她脚步顿了顿,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冰冷的话。 “孙兰兰,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就不是带你来喝茶这么简单了。” 说完,她迈步走出了那片昏暗,重新回到阳光下。 身后的茶馆里,传来了孙兰兰凄厉的哭喊和求饶声,以及男人粗野的咒骂声。 阮文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对付恶人,有时候,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 她眯起眼,看着头顶刺眼的太阳,心里清晰地浮现出另一个人的名字。 顾青羽。 这笔账,她记下了。 阮文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后,茶馆破旧的木门被一个地痞一脚踹上,屋子里瞬间暗了下来。 孙兰兰的心,也跟着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大哥,我……”她看着面前脸色铁青的陈成,刚想开口求饶,头发就被人狠狠地一把揪住,整个人被拽得向后仰倒。 “臭娘们,你他妈跟老子玩仙人跳?”陈成的脸凑了过来,一口的黄牙,喷出的气息带着一股酸臭味,“到嘴的鸭子都让你给弄飞了,你说这笔账,咱们怎么算?” “不……不是我,是阮文,是她太狡猾了!”孙兰兰疼得眼泪直流,手脚并用地挣扎,可那只揪着她头发的手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 “狡猾?”陈成冷笑一声,另一只手在她那张哭得花了的脸上拍了拍,“老子管她狡猾不狡猾,老子只知道,今天这事是你牵的头,那个姓顾的娘们老子找不着,就只能找你了。” 旁边围着的几个地痞流氓也跟着哄笑起来。 “陈哥,跟她废什么话,这娘们虽然比不上刚才那个,但细皮嫩肉的,也够哥几个乐呵乐呵了。” “是啊,反正不能白跑一趟。” 这些污言秽语像一条条黏腻的毒蛇,钻进孙兰兰的耳朵里,她吓得浑身都软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知道,这群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第38章 干得不错 “别……别碰我!”孙兰兰尖叫起来,声音因为恐惧而变得颤抖,“你们放开我,我是霍家的儿媳妇,我男人是干部!” 她反应特别的激烈,恨不得把他们都赶跑,他们听到,忍不住的笑了笑。 “干部?”陈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揪着她头发的手猛地一用力,将她整个人都拖进了光线更暗的里屋,“干部算个屁,老子今天把你办了,你敢跟你那干部男人说一个字吗?你猜他要是知道你在黑瓦巷跟我们这群人待了一下午,他还要不要你这个破鞋!” 这话像一道惊雷,劈得孙兰兰魂飞魄散。 她完了。 她这辈子都完了。 以后想要翻身都难。 眼看着自己就要被拖进那个散发着霉味的角落,孙兰兰求生的本能终于压倒了所有的恐惧和羞耻。 “等等!”她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大哥,陈大哥,你放了我,我……我能把阮文给你弄来,我保证!” 她说话的语气都是大喊大叫的,生怕晚了一秒。 陈成拖拽的动作停了下来,转过身,眯着那双三角眼,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她,像在看一条苟延残喘的狗。 “就凭你?” “对!就凭我!”孙兰兰见有了一线生机,连忙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语速飞快地道:“这次是我没准备好,我不知道她那么精,下次,下次我一定有办法!” “我凭什么信你?” “因为……因为我知道她的软肋!” 孙兰兰的脑子飞速转动,将刚才自己撒的谎又捡了起来,“就是她那个在农场快死的老爹,她最在乎这个,下次我用她爹的名义,把她骗到更偏僻的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到时候,她就是你砧板上的肉,想怎么剁就怎么剁!” 为了活命,她已经口不择言了,只有这个样子才能活下来,没办法。 陈成看着她那副急于表忠心的样子,眼里的凶光慢慢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算计。 今天这事,他确实栽了。但就这么算了,他咽不下这口气。那个姓阮的女人,那身段,那张脸,那股子清冷又高傲的劲儿,早就把他的魂儿给勾走了。 如果这个蠢女人真有办法…… “好。”陈成松开了手,孙兰兰立刻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老子就再信你一次,给你三天时间,把人给老子弄来。要是再办砸了……”陈成蹲下身,一把捏住孙兰兰的下巴,逼着她抬起头。 “老子不光废了你,还会把你今天跟老子谈的这笔生意,原原本本地写成信,送到军区大院,让所有人都瞧瞧,你是个什么货色!” “听明白了?” “明……明白了……”孙兰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 “滚吧。”陈成嫌恶地甩开她,站起身,拍了拍手。 孙兰兰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从地上起来,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踉踉跄跄地冲出了茶馆。 她一路狂奔,直到跑出黑瓦巷,看见了熟悉的街道和人群,才双腿一软,扶着墙角吐了起来。 胃里翻江倒海,可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水,那种恐惧的感觉现在都还在,让人难以忘记。 她抬起头,看着远处军区大院的方向,那张因为呕吐而涨得通红的脸上,再没有半分柔弱,只剩下疯狂的怨毒。 “阮文,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你毁了我,我也要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 阮文回到陆家时,太阳正挂在西边的屋檐上,将院子里的石榴树都染上了一层暖融融的金色。 秦岚正拿着把大扫帚,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地上本就干净的落叶,嘴里还哼着革命小调,显然心情极好。 看见阮文从外面回来,立刻扔了扫帚迎上去,拉着阮文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见她毫发无损,才松了口气。 “那个孙兰兰没把你怎么样吧?我就不该让你一个人出去!” “没事,阿姨。”阮文摇了摇头,“她以后应该不会再来烦我了。” 秦岚看着她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再联想到自家儿子今天那番惊天动地的操作,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这俩人,一个用刀,一个用脑,都不是省油的灯,凑到一块儿,简直是为民除害。 屋里,陆璟珩正坐立不安地来回踱步,听到外面的动静,猛地停下脚步,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口。 阮文走了进来。 两人四目相对,一个眼神探究,带着几分笨拙的紧张,一个目光平静,看不出喜怒。 空气仿佛凝固了。 还是陆璟珩先败下阵来,他挠了挠后脑勺,闷声闷气地开了口:“你……你回来了。” “嗯。”阮文应了一声,没看他,径直走到自己的书桌前。 她的心情很奇怪,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她不敢看他们。 书桌旁,摆着那只明显变干净的丑兔子。 陆璟珩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那感觉比他在全军比武中拿了第一名,听见首长念他名字时还要激动。 所有的不安和忐忑,在这一刻,都化成了傻乎乎的,咧到耳根的笑。 他觉得自己那颗被冻了一宿的心,像是被放进了温水里,一点点地舒展开来。 晚饭的气氛,和昨天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秦岚还在为白天的战绩兴奋,绘声绘色地跟刚回家的陆老爷子描述陆璟珩手撕连衣裙的英勇事迹。 “爸,你是没瞧见,璟珩拿着那刀,刺啦一下,那叫一个利索!顾青羽那脸,当时就跟霜打的茄子似的,院里那些长舌妇,屁都不敢放一个!” 陆璟珩被亲妈夸得满脸通红,一个劲儿地往阮文碗里夹菜,试图堵住秦岚的嘴:“妈,吃饭,吃饭,菜都凉了。” 陆老爷子听完,慢悠悠地呷了口酒,看了自家孙子一眼,又看了看安安静静吃饭的阮文,最后点了点头,给出了四个字的评价:“干得不错。” 第39章 加急电报 饭后,秦岚心满意足地拉着陆老爷子去院子里溜达消食,嘴里还在回味着白天的精彩战况。 陆勇杰捧着茶缸,回书房看他的军事报纸去了。 厨房里,阮文正挽着袖子洗碗,陆璟珩也跟着挤了进来,非要帮忙。 结果就是“哐当”一声,一个搪瓷碗从他沾满泡沫的大手里滑了出去,在水池里弹了一下,幸好没碎。 “我来吧。”阮文瞥了他一眼,语气里听不出什么情绪。 “我……我帮你冲。”陆璟珩有些手足无措,抢过阮文刚洗好的碗,打开水龙头,水流开得太大,溅了他自己一身,也溅了阮文半边袖子。 阮文默默地停下手里的动作,看着他。 陆璟珩的脸瞬间就红了,像是犯了错被抓包的小学生,手忙脚乱地关掉水,又去拿挂在墙上的毛巾,想给阮文擦擦。 “不用。”阮文侧身避开,自己拧了拧湿透的袖口,声音不大不小,“你再待下去,妈明天就没碗吃饭了。” 陆璟行拿着毛巾,僵在原地。 过了几秒,他才“哦”了一声,把毛巾挂回去,像只被赶出家门的落水狗,一步三回头地蹭出了厨房。 阮文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晚上,阮文回房看书,房门被轻轻敲响了。 “谁?” “我。”陆璟珩的声音隔着门板,闷闷的,“妈煮了红枣水,让我给你送一碗。” 阮文开了门,陆璟珩端着个豁了口的白瓷碗,热气腾腾的,眼神却不敢跟她对视,一个劲儿地往她身后的书桌上瞟。 那里,柳条编的丑兔子正安静地待着。 阮文接过碗,没让他进屋,也没关门,就靠在门框上,慢慢喝着。 屋里没开大灯,只亮着一盏台灯,柔和的光晕将她和那只兔子都圈了进去。 陆璟珩看着那画面,心里那点别扭和局促,忽然就烟消云散了。 他觉得,那兔子虽然丑,但摆在那里,就是比百货大楼里任何一件商品都好看。 “那个……”他终于鼓起勇气,开了口,“你把它捡回来了。” 阮文喝了口红枣水,温热的甜意滑入喉咙,她抬起眼帘,看了他一眼,“扔了可惜。” “哦。”陆璟珩咧开嘴,傻笑起来,“是挺可惜的,我编了半天呢。” “手艺不怎么样。”阮文又补了一句。 “……” 陆璟珩的笑容僵在脸上。 阮文看着他那副吃瘪的样子,眼底终于漾开了一点真实的笑意,她喝完最后一口红枣水,把空碗递给他:“下次换个东西编,兔子不好看。” 陆璟珩愣愣地接过碗,脑子里反复回响着下次两个字,等他反应过来这句话里的深意时,阮文的房门已经“咔哒”一声,轻轻关上了。 他站在门口,抱着个破碗,一个人嘿嘿地乐了半天。 …… 与陆家的温馨截然不同,孙兰兰此刻正是一片愁云惨雾。 霍国安回来了,他看着鼻青脸肿,头发被扯掉了一大块,衣服也脏兮兮的孙兰兰,脸色铁青。 “你又去哪儿丢人现眼了?” “我没有!”孙兰兰捂着脸,哭得声嘶力竭,“是阮文!是她害我!她把我骗到黑瓦巷,让一群流氓欺负我!” “她骗你?”霍国安冷笑一声,“她是什么人,你是什么人,她用得着骗你?我看是你自己贼心不死,又想去算计她,结果把自己坑了吧!” 孙兰兰被戳中心事,哭声一滞。 霍国安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自从娶了这个女人,他就没过过一天顺心日子,在单位抬不起头,回家还要面对这张晦气的脸。 “我告诉你孙兰兰,你最好给老子安分点,要是再敢出去惹是生非,败坏我的名声,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霍国安骂完,摔门而去。 屋里,孙兰兰的哭声渐渐停了,她坐在冰冷的地上,眼神空洞。 霍国安的咒骂,陈成的威胁,阮文那双冰冷的眼睛,像三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只有三天时间。 她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走到桌边,拉开抽屉。 抽屉的角落里,放着几张空白的电报纸,目光落在那几张薄薄的纸上,一个更加恶毒,也更加天衣无缝的计划,在脑海里疯狂成型。 用信骗不了她,那用电报呢? 从农场发来的,加急的,报丧的电报呢? 阮文,你再精明再厉害,我不信你爹的死讯你能置之不理! 在昏暗的灯光下,孙兰兰那张因为怨恨而扭曲的脸,看起来像个索命的恶鬼。 第二天一早,霍国安上班走了,家里只剩下孙兰兰一个人。 她一夜没睡,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只剩下一具被怨恨填满的空壳。 她从抽屉里拿出那几张空白的电报纸,找了一件最破旧的衣服换上,用头巾把脸遮得严严实实溜出了家门。 她不敢去军区大院附近的邮局,而是绕了很远的路,去了城南一个最不起眼的小邮局。 她用钱买通了电报员,伪造了一封来自西北农场的加急电报。 邮局的工作人员公事公办地盖了戳,收了钱。 孙兰兰看着那份电报被收进去,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阮文,这次我看你怎么躲! 下午,陆家的气氛正好。 秦岚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堆五颜六色的毛线,正兴致勃勃地跟阮文请教怎么织毛衣。 她手笨,一根针总往另一根针上戳,急得脑门冒汗,嘴里还振振有词:“这玩意儿比做手术还难!” 阮文难得有耐心,握着她的手,一针一针地教她起针。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两人身上,岁月静好得像一幅画。 陆璟珩坐在一旁,假装在看报纸,眼睛却时不时地往这边瞟,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他觉得,这样的日子,过一辈子都行。 “电报!加急电报!” 院门口,邮递员清脆的喊声打破了屋内的宁静。 秦岚手一抖,毛线针“啪”地掉在了地上。 第40章 瓮中捉鳖 “谁的电报?还是加急的?”她嘀咕着,心里咯噔一下。 这年头,加急电报通常都不是什么好事。 陆璟珩已经站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片刻后,他拿着一张薄薄的纸片走了回来,脸色有些凝重。 “谁的?”秦岚紧张地问。 陆璟珩没说话,只是把电报递给了阮文。 阮文接过电报,目光落在上面,瞳孔猛地一缩。 阮文:你父亲病故,见电请在三日后去城西办理手续。】 短短一行字,狠狠扎进了她的心里。 即使知道这是个阴谋,可心还是止不住会痛。 “这……这是真的?”秦岚凑过来看了一眼,倒吸一口凉气,捂住了嘴,“天哪!这怎么会?” 她看向阮文,只见阮文的脸色白得像纸,眼神却冷得吓人。 不是悲伤,而是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假的。”阮文的声音很轻,却异常坚定。 “假的?”秦岚愣住了,“这可是邮局送来的电报,怎么会是假的?谁这么缺德,咒人死啊!” 阮文没解释,只是将电报纸翻来覆去地看。 孙兰兰很谨慎,用词和格式都模仿得很像,但她忽略了一点。 父亲所在的农场偏僻,对外联络的电报,都会有一个内部的代号戳印,而这张电报上没有。 更重要的是,时间。 前世父亲去世的事件已经让她化解了,所以这一世父亲一定不会这么早的就故去。 而且孙兰兰刚失手,这份电报就来了。 天底下没有这么巧的事。 “是孙兰兰。”阮文抬起头,看向陆璟珩。 陆璟珩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一把拿过电报,那张纸在他手里随时都会被捏成碎片,声音里压着滔天的怒火。 “她想干什么?” 上次是败坏名声,这次是伪造死讯,那个女人的歹毒,一次次刷新他的认知。 “电报上说,让我去城西办理手续,看来,她不止想咒我爹死,还想让我去给我爹陪葬。” “城西?那种混乱的地方?”秦岚惊呼出声,气得浑身发抖,“这个天杀的毒妇!她这是要你的命啊!不行,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璟珩,你去找他们领导,找霍国安,必须让他们给个说法!” “找他没用。”陆璟珩冷声道,他看着阮文,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坚定,“你想怎么做?” 阮文看着他,心里那点因电报而起的寒意,悄然散去。 她忽然笑了,笑容像冬日里破冰的太阳明亮又锋利。 “她这么费尽心机地搭台唱戏,我们这些做客人的,要是不去捧个场,岂不是太不给面子了?” 陆璟珩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很喜欢看她这副样子,像一只蛰伏的猎豹,不动则已,一动,便要将敌人撕碎。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然后转身,拿起了桌上的电话。 秦岚还在旁边气得团团转,不知道这两人打什么哑谜。 只听见陆璟珩对着话筒认真道:“接公安局,我要报案。” 秦岚的嘴巴,慢慢张成了O型。 这……这是要直接报案抓人了? 陆璟珩挂了电话,回头看着阮文,眼神里有安抚,更有并肩作战的默契。 “我已经给公安局打了电话,他们会提前派人过去布控,你不是想看戏吗?今天,我陪你看一出好戏。” 他顿了顿,补充道:“一出瓮中捉鳖的好戏。” 阮文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这个男人,在厨房里笨手笨脚,能把碗摔了,把水溅得到处都是,像个没长大的大男孩。 可一旦正经起来,那份属于军人的果决和担当,就会显露无疑。 这种被全然尊重和信任的感觉,是她两辈子都未曾体验过的。 心底那块因前世记忆而结成的坚冰,似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 “可是公安局那边能行吗?万一……”秦岚还是不放心,在屋里来回踱步,手里的毛线早就被她揉成了一团乱麻,“那霍国安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孙兰兰是他媳妇儿,他能眼睁睁看着?” “他看不看,证据说了算。”陆璟珩的眼神冷冽如刀,“伪造农场公文,设局害人,哪一条都够她喝一壶的,霍国安要是敢插手,那就把他一起拉下水。” 秦岚看着儿子这副六亲不认的架势,张了张嘴,最后把话咽了回去。 她这个儿子,平时瞧着温和,真动了气,骨子里那股狠劲儿跟老头子年轻时一模一样。 她叹了口气,走到阮文身边,拉起她的手,入手一片冰凉。 秦岚心里一疼,语气软了下来:“文文,别怕,有璟珩在,有我们陆家在,天塌不下来。” “嗯。”阮文抬眼,看着秦岚眼中的关切,那不是装出来的,轻轻应了一声,反手回握住秦岚,掌心传来一丝暖意。 一个家,原来也可以是这个样子的。 …… 市公安局,接线员小李放下电话,脸上的表情严肃得能拧出水来。 他唰唰几笔,将刚才通话的要点记录下来,一刻也不敢耽搁,拿着记录稿就往里间办公室冲。 “王局!王局!军区大院陆家的电话,报案!” 办公室里,一个穿着公安制服,鬓角微霜的中年男人正埋首于一堆案卷之中,他是公安局副局长王振华。 听到小李的喊声,他抬起头,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嚷嚷什么,天塌下来了?” “不是,王局,这事儿……有点大。”小李把记录稿递过去,喘着气道,“陆璟珩报案,说有人伪造西北农场的加急电报,谎称他未婚妻的父亲病故,想把人骗到城西图谋不轨,这可是伪造国家公文,涉嫌故意伤害,甚至是谋杀!” 王振华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他接过那张纸,视线落在陆璟珩和阮文两个名字上,眼神一凝。 陆家的那个小子他有印象,是个好苗子。 “城西……”王振华的指节轻轻敲着桌面,那个地方鱼龙混杂,是治安的重灾区,的确是个设套下黑手的好地方。 “有点意思,一封电报,一箭双雕啊,既咒了人,又想害人。”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正要部署人手,电话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第41章 顺手牵羊 电话是西城分局打来的,汇报一个刚刚发生的抢劫案,案情复杂,王振华听着汇报,眉头越锁越紧。 挂断电话后,王振华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办公室的门就被轻轻推开了。 一个梳着两条乌黑麻花辫,穿着的确良白衬衫和蓝色长裙的姑娘探进头来,脸上带着甜美的笑。 “王叔叔!” 王振华抬眼一看,紧锁的眉头舒展了几分,朝门口笑道:“是青羽啊,今天怎么有空到叔叔这儿来了?” “我爸让我给您送份文件,顺便来看看您。”顾青羽轻快地走了进来,将一个牛皮纸文件袋放在王振华桌上,眼睛好奇地在办公室里打量着,最后落在那堆高高的案卷上,故作天真地问,“王叔叔,您又在忙大案子呀?” “就你这丫头机灵。”王振华被她逗笑,指了指桌上那份刚从接线员手里拿过来的报案记录,“喏,刚接到的一个,有点棘手。” 他说着,西城分局的电话又在催了,他只好拿起话筒,对顾青羽摆摆手:“你先坐会儿,我处理个急事。” 王振华转过身,全神贯注地投入到电话里的抢劫案案情分析中,声音压得很低。 顾青羽乖巧地应了一声,却没有坐下。 她的目光被那张摊开的报案记录纸牢牢吸住了。 刚才王叔叔指那一下的时候,她眼尖,一眼就瞥见了上面用钢笔写着的两个名字——陆璟珩,阮文。 璟珩哥哥?阮文? 她的心猛地一跳,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驱使着她,趁着王振华背对自己讲电话,悄悄地朝办公桌挪了两步。 她垂着眼,装作整理自己的裙摆,视线却飞快地扫过那张纸上的内容。 【报案人:陆璟珩。事由:其未婚妻阮文收到伪造的其父病故电报,疑犯人孙兰兰意图将其引至城西加害……】 轰的一声,顾青羽的脑子炸开了。 孙兰兰?那个土包子?她竟然敢伪造电报害阮文? 但下一秒,一个更让她无法接受的念头涌了上来——璟珩哥哥竟然为了阮文,亲自打电话来公安局报案!还要设局抓人? 他凭什么这么护着那个乡下来的野丫头? 他不是最讨厌包办婚姻的吗? 一股混杂着嫉妒和怨恨的酸水,从顾青羽的心底直往上冒。 她看着那份报案记录,就像看着什么眼中钉肉中刺。 如果公安局真的根据这个去布控,那孙兰兰肯定会被抓住,到时候顺藤摸瓜,阮文这个受害者就更显得无辜可怜了。 说不定璟珩哥哥还会因为这件事,对她更加怜惜! 不行,绝对不行!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里闪过。 她看了一眼专心讲电话的王振华,又看了看桌上那份薄薄的记录稿,它就放在一沓文件的最上面,如此显眼,又如此脆弱。 顾青羽的心跳得像打鼓。 她假装不经意地走到桌边,拿起自己刚刚送来的那个牛皮纸文件袋,又轻轻放回去,像是在确认东西有没有放稳。 就在这拿起放下的瞬间,她的手飞快地拂过桌面,那张写着报案记录的纸,已经被她用文件袋做掩护,夹在了手指间,悄无声息地滑进了文件袋的开口里。 整个过程,不过一两秒钟。 “王叔叔,我妈还等我回家吃饭,我就先走啦!”她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副天真无邪的笑容,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哦,好,路上小心点,替我向你爸妈问好。”王振华正好讲完电话,挂了线,回头对她和蔼地笑道。 “知道啦!”顾青羽抱着那个藏着秘密的文件袋,冲他挥了挥手,转身走出了办公室。 门在身后关上,隔绝了王振华的视线。 走廊里,顾青羽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得意。 阮文,你想让陆璟珩帮你演一出瓮中捉鳖? 没了公安局这张网,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捉! 最好,你跟那个孙兰兰斗个两败俱伤,一起滚出璟珩哥哥的世界! 王振华放下电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西城分局那帮小子,一个抢劫案说了半天都说不清重点。 他端起搪瓷缸子,喝掉最后一口凉透了的浓茶,咂了咂嘴,这才想起正事。 “小李!”他冲着外面喊了一声。 接线员小李立刻跑了进来:“王局,您叫我?” “刚才陆家报案那张纸呢?我怎么找不着了?”王振华在自己那张堆得像山一样的办公桌上翻找起来,几份文件被他扒拉得哗哗作响。 “啊?”小李也愣了,“我……我刚才明明就放在您手边上了啊,就在那份西城区的治安简报上面。” “我这儿全是简报,你说哪份?”王振华的火气有点上来了,他最烦自己桌上的东西被人动过,更烦明明放在眼前的东西会凭空消失。 两人在办公室里翻箱倒柜地找了半天,连废纸篓都看过了,也没见那张薄薄的记录稿的影子。 “奇了怪了,难道长腿跑了?”王振华叉着腰,眉头拧成了个疙瘩。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又被猛地推开,一个年轻公安满头大汗地冲了进来,声音急促:“王局,西城抢劫案的嫌犯有线索了,在南关市场露面了,人手不够,请求支援!” “什么?”王振华的注意力瞬间被拉了过去。 跟这种已经露了头的悍匪比起来,陆家那个还没发生的谋害案分量显然轻了不少。 一个是迫在眉睫,一个是捕风捉影。 “知道了!”他大手一挥,也顾不上去找那张莫名其妙失踪的纸了,抓起帽子就往外走,“点三队的人,跟我出现场!” 办公室里瞬间恢复了安静,只剩下小李一个人,看着满桌的狼藉,挠了挠头。 那张纸,到底去哪儿了? …… 顾青羽几乎是飘着走出公安局大门的。 她抱着那个牛皮纸文件袋,像抱着一件稀世珍宝。 直到拐进一个无人的小巷,她才靠在墙上,急促地喘息起来。 心脏还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别人生死的兴奋。 她从文件袋里,抽出了那张写着陆璟珩笔迹的报案记录。 “瓮中捉鳖?”她看着这四个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 第42章 拿捏 原本,顾青羽只是想让陆璟珩的计划落空,让阮文那个乡下丫头孤立无援。 可现在,一个更恶毒,也更让她兴奋的念头,像藤蔓一样缠住了她的心脏。 为什么只满足于破坏? 她要做那个掌控全局的人。 阮文,孙兰兰,两条疯狗罢了。 让她们去咬,咬得越狠越好,最好同归于尽。 顾青羽将那张报案记录仔细叠好,塞进衬衫口袋里,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麻花辫,脸上的冰冷得意瞬间被甜美无害的笑容替代。 她走出巷子,阳光重新照在她身上,仿佛刚才那个阴暗的谋划者只是一个错觉。 她知道孙兰兰家在哪,离军区大院不算远,踩着轻快的步子,熟门熟路地朝那个方向走去。 霍家。 孙兰兰正在屋里坐立不安地来回走动,手心全是汗。 电报应该送到了,阮文那个蠢货会信吗? 城西那边的人手都安排好了,只等鱼儿上钩。 可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她心里就像有只猫爪在挠,又慌又燥。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笃,笃,笃。 孙兰兰吓得一个激灵,差点叫出声。 谁?难道是事情败露,公安找上门了? 她白着脸,手脚发软地挪过去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是顾青羽瞬间松了口气。 “顾……顾同志?”孙兰兰看着突然出现的顾青羽,像是见了鬼,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瞧你这点出息。”顾青羽的眼神,像在看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她径直走进屋,嫌恶地扫了一眼屋里乱糟糟的陈设,在唯一干净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孙兰兰赶紧关上门,搓着手,一脸谄媚地凑过去:“顾同志,您怎么来了?事情……事情都安排好了,就等阮文那个贱人上钩了。” “我来,是告诉你一件事。”顾青羽慢条斯理地摘下头巾,露出那张漂亮的脸,嘴角却挂着一丝冰冷的笑,“你放心,你的事办妥了,不会有人来找你麻烦的。” “啊?!”孙兰兰一脸懵逼,不敢确定顾青羽说的是什么事,“你确定吗?” “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顾青羽打断她,眼神轻蔑,“陆璟珩是报了案,可人家公安局是什么地方?每天处理的都是杀人放火的大案子,谁有空管你们这种鸡毛蒜皮的亲戚纠纷?人家听了两句,就把他打发了。”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孙兰兰信了。 她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那……阮文信了吗?而且就凭陈成那几个混混,能斗得过陆璟珩吗?他可是营长!” 孙兰兰自从伪造了假电报,除了担心会被阮文识破,更担心的就是陈成能不能按她想的,让阮文遭到报应。 “所以,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顾青羽站起身,走到孙兰兰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你不是说,阮文最在乎她那个死鬼老爹吗?你得想办法,把她一个人引出来,只要她落了单,陆璟珩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护不住她的名声。” “我……” “别跟我说你办不到。”顾青羽的声音陡然变冷,她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张从王振华办公室偷走的报案记录,在孙兰兰眼前晃了晃,“这是陆璟珩亲手写的报案记录,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是你,孙兰兰,伪造电报,意图加害。你说,我要是把这个东西,交到你们单位领导手里,或者,交到霍国安手里,会怎么样?” 孙兰兰的瞳孔剧烈收缩,死死地盯着那张纸,像是看到了自己的催命符。 怪不得顾青羽知道这件事,原来她有内部消息。那她岂不是拿捏了她? “不!不要!” 想到这,孙兰兰连滚带爬地抱住顾青羽的腿,哭得涕泗横流,“顾同志,我求求你,你放过我,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一定把事情办好!” “这还差不多。”顾青羽一脚踢开她,像是甩掉什么脏东西,“记住,我只要结果,要是再办砸了,你就等着去猪场跟你妈团聚吧。” 说完,她戴上头巾,头也不回地走了。 屋里,孙兰兰瘫在地上,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眼神里,只剩下被逼到绝境的疯狂。 …… 城西,黑瓦巷。 军绿色的吉普车在巷口停下,陆璟珩熄了火,回头看向副驾驶座上的阮文。 她今天穿了一身半旧的蓝色工装,头发利落地扎在脑后,脸上没什么表情,正安静地看着巷子深处,那家挂着破布幡的小茶馆。 “怕吗?”陆璟珩问,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些。 “一群乌合之众,有什么好怕的。”阮文的语气很平淡,仿佛不是来捉贼,只是来散步。 陆璟珩看着她这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样子,心里那点紧张,也莫名地散了。 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说得对,今天就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人民的铁拳。” 两人下了车,并肩朝巷子里走去。 巷子很窄,两边的墙壁上布满了青苔,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越往里走,光线越暗。 陆璟珩走在阮文外侧,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将那些从阴暗角落里投来的,不怀好意的目光,都挡在了外面。 茶馆门口,站着两个吊儿郎当的青年,正蹲在地上抽烟,看见他们走过来,交换了一个眼神,站起身,懒洋洋地倚在了门框上。 “公安的人呢?”陆璟珩压低了声音,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按计划,这个时候,茶馆周围应该已经布满了便衣,只等他们进去,就立刻收网。 可现在,巷子里安静得过分,除了那两个门神一样的混混,连个鬼影都看不见。 阮文的脚步也顿了一下,她扫了一眼那两个混混,又看了看茶馆里黑洞洞的门,心里那丝不对劲的感觉,越来越清晰。 “可能在里面。”她轻声道,但握着布包的手,却下意识地收紧了。 两人走到茶馆门口,那两个混混伸手拦住了他们。 “干嘛的?” “找人。”陆璟珩的声音冷了下来。 “找谁啊?”其中一个混混吐了个烟圈,一脸的嬉皮笑脸。 就在这时,茶馆里传来一个油腻的声音:“让他们进来。” 两个混混对视一眼,让开了路。 陆璟珩护着阮文,一脚踏进了茶馆。 屋里比外面更暗,一股劣质烟草和汗臭混合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人嗓子眼发紧。 陈成正大马金刀地坐在一张油腻的八仙桌后,桌上摆着几碟花生米和一瓶劣质白酒。他身后,还站着四五个流里流气的男人,个个都抱着胳膊,眼神不善地盯着他们。 这哪里是瓮,这分明是个龙潭虎穴。 第43章 公安没有来 陆璟珩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公安没来。 肯定哪里出了问题! 他不动声色地将阮文护在身后,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像一头随时准备扑杀的猎豹。 “阮同志,陆营长,可算把你们给盼来了。”陈成端起酒杯,冲他们遥遥一敬,那双三角眼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淫邪,“我这儿,可是等候多时了。” “公安的人呢?”陆璟珩的声音冷得像冰。 “公安?”陈成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他身后的几个混混也跟着哄堂大笑。 “陆营长,你是不是搞错了?这儿是黑瓦巷,不是你们军区大院,这儿,我陈成说了算!”陈成把酒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今天,你们俩,谁也别想囫囵着从这儿走出去!” 陆璟珩笑了,是那种在靶场上打出满环后,看见对手脱靶时的笑,带着点懒洋洋的,却又让人头皮发麻的痞气。 “就凭你们几个?”他活动了一下手腕,骨节发出一连串清脆的爆响,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盛宴奏响前奏。 陈成脸色一变,他最讨厌的就是陆璟珩这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给我上!” 陈成往后一退,抄起桌上的酒瓶,“废了这小子,那个女的,留活口!” 一声令下,几个地痞流氓怪叫着就冲了上来。 最前面的一个,手里拎着条板凳,照着陆璟珩的头就砸了下来。 陆璟珩不退反进,身子微微一侧,轻松躲过,右手闪电般探出,扣住对方的手腕,顺势一拧。 “咔嚓!” 骨头断裂的脆响,伴随着一声杀猪般的惨叫,在昏暗的茶馆里格外刺耳。 那人手里的板凳脱手飞出,陆璟珩抬脚一勾,板凳腿稳稳落在他手里,反手一记横扫,正中另一个扑上来的混混的膝盖。 那人腿一软,跪倒在地,还没来得及叫唤,后脑勺就被陆璟珩用板凳腿不轻不重地磕了一下,眼一翻晕了过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陈成看傻了眼,他没想到部队里出来的,真能一个打好几个。 就在陆璟珩被三个人缠住的时候,一个贼眉鼠眼的瘦子,绕到了阮文身后,搓着手,一脸淫笑地就想去抓她的胳膊。 “小美人儿,你男人不行了,跟哥哥玩玩……” 他话还没说完,只觉得眼前一道银光闪过,手腕上一麻,随即一股钻心的酸痛感,从手腕直冲天灵盖。 “啊——” 瘦子惨叫一声,半边身子都软了下去,想动,却发现自己的右臂像不是自己的一样,完全使不上力气。 他惊恐地低头,看见一根细长的银针,正稳稳地扎在他的手腕上,针尾还在微微颤动。 阮文收回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她从布包里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刚才捻过针的手指,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 这诡异的一幕,让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陆璟珩趁机一脚踹开面前的对手,三两步回到阮文身边,将她护得更严实了。 “你没事吧?”他压低声音问,眼睛却死死盯着剩下的几个人。 “没事。”阮文把手帕收好,淡淡道,“他碰不到我。” “妈的,邪术!都愣着干什么,一起上,弄死他们!” 陈成见此怒气更盛,红着眼举着酒瓶,自己先冲了上来。 陆璟珩冷哼一声,不闪不避,迎着酒瓶就冲了上去。 在酒瓶离他额头还有几厘米的时候,他的手精准地扣住了陈成的手腕,用力一捏。 陈成吃痛,酒瓶脱手而出。 陆璟珩接住酒瓶,手腕一转,用瓶底对着陈成的脑门,轻轻一磕。 “咚”的一声闷响。 陈成眼冒金星,晃了两下,直挺挺地就往后倒。 陆璟珩没让他倒下,另一只手揪着他的衣领,把他拎小鸡似的拎了起来,然后一脚踹在他腿弯处。 陈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正对着阮文的方向。 剩下的两个混混,看着满地打滚的同伴和被制服的老大,对视一眼,腿肚子直哆嗦,扔了手里的家伙,转身就想往外跑。 可他们刚跑到门口,门就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了。 刺眼的阳光涌了进来,门口站着一个穿着公安制服的中年男人,国字脸,不怒自威,正是王振华。 他身后,还跟着一队荷枪实弹的公安。 王振华在南关市场扑了个空,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那伙劫匪像是故意在跟他兜圈子,声东击西。 他猛然想起了那份失踪的报案记录,心里一个激灵,立刻点了人手就往黑瓦巷赶。 没想到,还真让他赶上了。 “都不许动!公安!” 王振华一声大喝,两个想跑的混混当场就抱头蹲在了地上。 屋里的情形,让见惯了场面的王振华也愣了一下。 满地都是呻吟的伤员,一个军人模样的年轻人,正单手拎着一个跪在地上的男人,而他身后,还护着一个神情清冷的姑娘。 这哪里是瓮中捉鳖,这简直是猛虎下山。 陆璟珩看到王振华,也有些意外,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他把手里的陈成往前一推。 “王局,我们报案,这伙人意图不轨。” 王振华看着被推到脚边的陈成,又看了看屋里那几个断胳膊断腿的,嘴角抽了抽。 这到底是谁对谁意图不轨? “都带走!”他挥了挥手,身后的公安立刻上前,把地上的人都拷了起来。 阮文从始至终都很平静,她走到那个被银针扎了半边身子麻痹的瘦子面前,伸手将针拔了出来,又在他肩上几个穴位迅速按压了几下。 那瘦子哼唧了一声,手臂恢复了知觉,立刻就被两个公安架了起来。 王振华看着阮文那熟练的手法,眼里闪过一丝惊奇。 “小同志,你还会医术?” “略懂皮毛。”阮文淡淡回应。 闹剧收场,茶馆里只剩下陆璟珩、阮文和王振华。 “王局,到底怎么回事?按理来说你们的人应该提前设伏啊。”陆璟珩的脸色依旧不好看。 第44章 这次是侥幸 王振华的目光在满地狼藉和几个被拷上的混混身上扫过,最后落回到陆璟珩那张写满不爽的脸上,心里也是一阵后怕加窝火。 他摆了摆手,示意手下人先把这帮乌合之众押上车,这才走到陆璟珩跟前,语气沉稳:“璟珩,你先别急,这件事,确实透着蹊跷。” 王振华叹了口气,把情况简单说了一遍:“西城抢劫案的线报是假的,我们的人在南关市场扑了个空,兜了老大一个圈子,等我反应过来可能是声东击西的时候,就立刻带人往这儿赶了。” 他看着陆璟珩,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和歉意,“是我们工作出了纰漏,差点让你们俩出事,不过你放心,这件事没那么简单,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 王振华说得坦荡,但心里却像压了一块石头。 脑海里,清晰地浮现出顾青羽那张天真烂漫的笑脸。 今天下午,唯一能接触到那份报案记录,又有动机让它消失的,似乎只有来送文件的顾青羽。 她前脚刚走,记录纸后脚就没了,紧接着就是假的抢劫案线报调走了全局的注意力。 这一切,未免也太巧了。 可她是顾司令的女儿,一个看上去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这个猜测他不能对任何人说,哪怕是当事人陆璟珩。 “王叔叔,这事不怪你。”陆璟珩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尤其是在长辈面前。 他知道王振华的为人,更明白这不是他的作风,“只是这背后搞鬼的人,其心可诛。” 他的视线转向阮文,见她正低头看着自己刚才用过的银针,用手帕仔细地擦拭着,脸上没有一丝后怕,平静得好像刚才那场混战跟她毫无关系。 这女人,胆子是真的大。 陆璟珩心里那点残存的怒火,不知不觉就化成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情绪。 “走吧,回局里做个笔录。”王振华拍了拍陆璟珩的肩膀。 从黑瓦巷出来,坐上回市局的吉普车,车厢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陆璟珩开着车,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坐在后座的阮文。 她靠着车窗,正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侧脸的线条在傍晚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柔和,却依旧透着一股疏离感。 “你……”陆璟珩喉结动了动,还是没忍住,“真没受伤?” 阮文把目光从窗外收回来,对上后视镜里他的眼睛,摇了摇头:“没有。” “那根针是怎么回事?”他又问,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好奇,“看着挺厉害。” “祖上传下来的,防身用。”阮文的回答言简意赅,没有多做解释的打算。 陆璟行哦了一声,没再追问。 他觉得跟这个女人聊天,比审犯人还费劲。 可偏偏,他又不讨厌这种感觉。 她就像一个上了锁的盒子,让你忍不住想知道里面到底藏着什么。 到了公安局,做笔录的过程很顺利。 负责记录的正是接线员小李,他看着安然无恙的陆璟珩和阮文,一张脸涨得通红,又是愧疚又是后怕,一个劲儿地道歉。 “陆营长,阮同志,都怪我,是我没看好那份记录,我……” “行了。”王振华打断他,“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你再去把下午的来访登记拿来我看看。” 等陆璟珩和阮文做完笔录,天已经彻底黑了。 王振华亲自把他们送到门口,对陆璟珩说:“这几天你们俩都小心点,尤其是阮同志,陈成这伙人虽然进来了,但背后的人还没揪出来。” “我明白。”陆璟珩点头,神色凝重。 送阮文回军区大院的路上,车里的沉默比来时更甚。 刚才在局里,陆璟珩已经想得很清楚。 能接触到公安局内部消息,还能精准地调虎离山,这绝对不是孙兰兰那种蠢货能策划出来的。 背后,一定还有别人。 一个他认识,甚至很熟悉的人。 “今天的事,谢谢你。”车子在阮文家楼下停稳,她开口打破了沉默。 “说什么谢,我们现在是……”陆璟珩卡了一下,那个词还是有点说不出口,“是合作关系,再说了,我也没让你受伤。” 阮文没接他的话,推开车门下了车,朝着房间走出。 陆璟珩摇摇头,也连忙跟了上去。 …… 王振华的办公室里灯火通明。 他手里拿着那本访客登记,手指在顾青羽三个字上,轻轻地摩挲着。 “小李。”他头也没抬地喊了一声。 小李立刻跑了进来:“王局。” “你再仔细想想,顾青羽来的时候,除了放下文件袋,还有没有做过别的事?任何细节都不要放过。” 小李苦着脸,绞尽脑汁地回忆:“她……她就是把文件袋放在您桌上,然后就站在边上跟您说话。对了,她走之前,好像又拿起那个文件袋看了一眼,像是怕没放稳,又重新放下了。” 王振华的眼睛倏地眯了起来。 拿起,又放下。 一个多此一举的动作。 那张薄薄的报案记录,会不会就是在那一瞬间,被她用文件袋做掩护,给夹带走了?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王振华的脸色,沉得像窗外的夜色。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小姑娘的心思,可就深得有些可怕了。 …… 次日清晨,阮文是被窗外叽叽喳喳的麻雀声吵醒的。 她睁开眼,没有立刻起床,而是静静地躺着,感受着劫后余生的平静。 昨晚那场混战,现在想来,依然带着几分惊心动魄。 若不是她和陆璟珩都有两下子,后果不堪设想。 她伸出手,意念微动,掌心便出现了一排细如牛毛的银针,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这是她的底牌,也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 但她很清楚,医术能防身,却不能防住所有阴谋诡计。 背后那个人,能从公安局里偷走报案记录,还能制造假案情调虎离山,心思之缜密,手段之狠辣,远非孙兰兰那种蠢货可比。 这次是侥幸,下次呢? 第45章 魂不守舍 阮文收起银针,眼神沉静下来。 她必须加快速度,无论是父亲那边,还是自己的立足之本,都不能再等了。 正思索着,楼下传来了敲门声。 阮文披了件外衣下楼,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人,微微一怔。 陆璟珩手里拎着一个铝制饭盒,穿着一身干净的常服,头发似乎是特意梳理过,但整个人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别扭。 “我……我妈早上包子做多了,让我给你送点。”他把饭盒往前一递,眼睛却瞟向别处,就是不看阮文的脸。 阮文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有些想笑。 昨天还并肩作战,今天就又变回了那个口嫌体正直的陆营长。 她没有点破,接过了饭盒:“替我谢谢阿姨。” “嗯。”陆璟珩应了一声,脚下却像生了根,没有要走的意思。 “还有事?”阮文问。 “那个……昨天的事,”陆璟珩终于把视线转了回来,表情严肃了许多,“你有没有得罪过什么厉害的人?除了孙兰兰。” 他想了一晚上,觉得这事处处透着古怪。 孙兰兰没那个脑子,更没那个本事。 “厉害的人?”阮文反问,“什么样算厉害?” 陆璟珩被她问得一噎,挠了挠头:“就是有门路,能接触到一般人接触不到的东西,比如公安局的内部消息。” 他的话,点到为止。 阮文的脑海里,瞬间闪过一张甜美无害的脸——顾青羽。 昨天在公安局,王振华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她注意到了王局长看她和陆璟珩时,那欲言又止的眼神。 能让王振华都感到棘手的,除了顾青羽,还能有谁? 上辈子,这个顾青羽可没少作妖。 “我刚来没多久,在这里能认识谁啊。”阮文没有直接回答,把问题又抛了回去。 陆璟珩皱起了眉。 是啊,她才刚来不久,能得罪谁?除了因为这桩婚事,挡了别人的路。 他的脑子里也浮现出顾青羽的影子,但随即又被他自己否定了。 青羽虽然娇纵任性,但应该不至于做出这种违法乱纪的歹毒事。 “行了,你心里有数就行,这几天出门小心点。”陆璟珩留下一句,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背影看着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阮文关上门,打开饭盒,里面是几个白白胖胖的肉包子,还冒着热气。 她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味道还不错。 这桩被她视为累赘的婚事,似乎也不全是坏处。 …… 军区大院里,消息传得比风还快。 几个军官家属聚在树荫下,一边摘着菜,一边压低了声音议论。 “听说了吗?昨天市公安局在城西黑瓦巷,端了个大流氓团伙!” “可不是嘛!听说抓了七八个人,为首的那个叫陈成,是那一带有名的地痞无赖!” “公安局这次行动可真够雷厉风行的,听说是一锅端,一个都没跑掉!” 顾青羽提着水壶从旁边经过,听到这些议论,脚步猛地一顿,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公安局? 黑瓦巷? 他们怎么会去?他们不是被抢劫案引到南关市场去了吗? 她攥紧了水壶的提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装作好奇地凑了过去。 “婶子们,聊什么呢这么热闹?”她脸上挂着惯有的甜美笑容。 “哟,是青羽啊。”一个胖婶子立刻热情地招呼她,“我们在说昨天公安抓流氓的事呢,真是大快人心!” “是吗?这么大的事我怎么不知道?”顾青羽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声音却依旧保持着天真。 “你个小姑娘家家的,关心这个干嘛。”另一个家属笑着道,“不过听说啊,这次能抓到人,还多亏了陆家那小子和他的那个未婚妻。” 轰! 顾青羽的脑子彻底炸了。 陆璟珩和阮文?他们也在场?他们不仅没事,还成了英雄? 这怎么可能! 她设计的剧本不是这样的! 应该是阮文那个贱人孤立无援,被陈成那帮人毁了清白,最好再跟孙兰兰那个蠢货斗个你死我活,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公安局不仅去了,还把人抓了,陆璟珩和阮文毫发无伤,还立了功! 那她偷走的那张报案记录,还有什么意义? 她冒的风险,岂不都成了笑话! 不,比笑话更可怕。 公安局现在肯定在审问陈成那伙人,他们会供出孙兰兰,孙兰兰那个软骨头,肯定会把所有事都推到自己身上! 一股冰冷的恐惧,从她的脚底心直冲头顶。 “我……我突然想起来我妈让我去供销社买东西,我先走了啊婶子们!”顾青羽再也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随便找了个借口,几乎是跑着离开了。 看着她仓皇的背影,刚才说话的几个家属面面相觑。 “这孩子,今天怎么魂不守舍的?” …… 霍家。 孙兰兰一整天都坐立不安,一颗心七上八下。 她不敢出门,就把自己锁在屋里,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她惊出一身冷汗。 她等了一天,也没等来阮文被毁了名声的消息,反而等来了陈成一伙人被一网打尽的噩耗。 公安局,审讯室。 刺眼的白炽灯从头顶照下来,陈成坐在椅子上,手腕上的铐子冰冷。 他那点在黑瓦巷作威作福的横劲儿,到了这个地方,早就泄得一干二净。 对面,王振华不紧不慢地翻着手里的记录本,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越是沉默,审讯室里的气压就越低,压得陈成额头上的冷汗一颗接一颗地往下掉。 “姓名。”王振华终于开了口,声音平淡无波。 “陈……陈成。” “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儿吗?” “知道,聚众斗殴……”陈成抱着一丝侥幸,想把事情往小了说。 王振华“啪”地一声合上了本子,抬眼看他,眼神锐利如刀:“陈成,别跟我耍花样。伪造西北农场加急电报,设局意图侵害军属,哪一条都够你把牢底坐穿,我没时间跟你耗,给你个机会,把事情原原本本说清楚,谁主使的,谁策划的,有一个字隐瞒,后果你自己掂量。” 第46章 供出幕后主使 陈成猛地打了个哆嗦,彻底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他就是个混日子的地痞,哪里敢跟公安对着干啊。 “我说!我全说!” 陈成再也不敢有半点隐瞒,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孙兰兰怎么找上他,怎么许诺好处,又怎么在计划失败后,为了活命想出伪造电报这个毒计,全都交代了个底朝天。 “是那个臭娘们!都是她!她说只要把阮文骗出来,就任我处置,还说阮文她爹死了,她肯定上钩!王局长,我也是被她给骗了,我就是个拿钱办事的,我哪儿知道里头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绕啊!” 陈成声泪俱下,恨不得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孙兰兰身上。 王振华静静地听着,面无表情,心里却已经明镜似的。 孙兰兰是执行者,但那个在背后通风报信,调虎离山的人,陈成这种小角色根本接触不到。 不过,抓孙兰兰,足够了。 “带下去,关起来。”王振华挥了挥手,起身走出了审讯室。 “小李,带上两个人,跟我去一趟霍家。” …… 霍家。 孙兰兰在屋里来回踱步,像一只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指甲都快把手心掐出血来。 她不敢开灯,任由屋子里的光线随着太阳落山一点点暗下去,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藏起来。 门外传来汽车引擎由远及近的声音,最后稳稳停在了楼下。 孙兰兰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手脚发软地扒在窗帘缝隙往外看。 一辆绿色的公安吉普车,在昏暗的天色里格外扎眼。 车门打开,走下来三个穿着制服的公安。 完了。 这两个字像魔咒一样,在她脑子里炸开。 她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瘫倒在地,脑子里一片空白。 就在这时,钥匙开锁的声音响起,霍国安下班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被屋里漆黑一片的光景和瘫在地上的孙兰兰吓了一跳。 “你又在发什么疯!”他没好气地骂了一句,伸手去开灯。 “别开灯!”孙兰兰尖叫起来。 可已经晚了,灯光亮起,也照亮了她那张毫无血色,写满惊恐的脸。 “笃笃笃。” 敲门声不轻不重,却像催命的鼓点,敲在孙兰兰的心上。 霍国安皱着眉走过去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王振华,愣了一下,随即挤出笑脸:“王局长?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霍国安同志,”王振华的表情很严肃,“我们找孙兰兰,她涉嫌一桩刑事案件,需要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 霍国安的脸,刷地一下白了。 他猛地回头,死死地瞪着屋里的孙兰兰,眼神里是滔天的怒火和厌恶。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女人! “不!不是我!我没有!”孙兰兰连滚带爬地冲过来,想躲到霍国安身后,“是顾青羽!是她让我干的!电报是她让我伪造的,公安局的消息也是她告诉我的!是她害我!” 情急之下,她把顾青羽也给卖了。 王振华的眼神微微一动,果然是她。 霍国安听着她语无伦次的攀咬,只觉得自己的脸都被这个女人丢尽了。 他一把推开孙兰兰,像是甩开什么脏东西,对着王振华义正辞严地道:“王局长,我跟她早就没什么关系了!她犯了法,你们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绝不姑息!” 他生怕自己被牵连进去,第一时间就撇清了关系。 两个年轻公安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已经彻底崩溃的孙兰兰。 “霍国安!你这个王八蛋!你不得好死!”孙兰兰的哭喊和咒骂声,在楼道里回荡,直到被塞进警车,才渐渐远去。 霍国安站在门口,看着警车开远,砰地一声关上了门,将自己所有的耻辱都关在了屋里。 …… 不远处的小巷拐角,顾青羽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浑身都在发抖。 她亲眼看着孙兰兰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拖上了警车。 刚才孙兰兰那声嘶力竭的攀咬,她也听得一清二楚。 “是顾青羽!是她让我干的!” 这句话反复捅在她的心上。 她完了。 孙兰兰那个蠢货,竟然把自己供了出来!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转身就跑,跌跌撞撞,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家,找爸爸,只有爸爸能救她! …… 陆家。 晚饭的气氛有些沉静。 孙兰兰被抓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大院。 秦岚解气地拍了一下桌子:“抓得好!这种心思歹毒的女人,就该让她在里头好好反省反省!” 她说完,又有些担忧地看向阮文:“文文,你别怕,以后有我们家在,没人敢再欺负你。” 陆璟珩没说话,只是默默地给阮文碗里夹了一块排骨。 他的心里,却不像母亲那么轻松。 孙兰兰被抓,只是砍掉了对方的一只爪牙。 那个能拿到报案记录,还能调动公安注意力的幕后黑手,依然藏在暗处。 阮文吃着饭,神色平静,仿佛这件事跟她无关。 饭后,陆璟珩送阮文回房,在门口,他终于还是没忍住,低声开口。 “孙兰兰进去了。” “嗯。”阮文应了一声。 “她把顾青羽也供出来了。”陆璟珩的声音更低了,像是在陈述一个自己也不愿相信的事实。 阮文的脚步顿住,她抬起头,看向陆璟珩。 路灯的光从他身后照过来,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看不清表情,但那双眼睛里,却有着复杂的情绪。 失望,愤怒,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迷茫。 “我知道。”阮文的语气很平淡。 陆璟珩愣住了:“你知道?” “能从王局长手里拿走东西,还能让公安局扑个空的,除了她,我想不到别人。”阮文的分析冷静得近乎残酷。 陆璟珩沉默了。 他一直把顾青羽当成一个被宠坏了的,有点任性的小妹妹。 他从没想过,她会恶毒到这种地步。 “棋子被吃了。”阮文看着他,忽然说了一句,“下棋的人,也该露面了。” “对。”看着阮文认真且并没有收到影响的模样,陆璟珩心里松了一口气。 第47章 轻拿轻放 顾家。 顾青羽像一阵风似的冲进家门,把正在收拾桌子的母亲吓了一跳。 “青羽?你这是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白?”顾母放下手里的花,担忧地迎了上来。 “我爸呢?我爸在哪儿?”顾青羽抓住母亲的胳膊,声音都在发抖。 “在书房呢,你这孩子……” 顾母话还没说完,顾青羽已经甩开她,冲向了书房,一把推开了那扇厚重的木门。 书房里,一个身穿军装,肩宽背挺的男人正背着手,站在一幅巨大的军事地图前,他就是顾青羽的父亲,军区司令顾卫国。 听到动静,他缓缓转过身,看到女儿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眉头立刻拧了起来,声音里带着军人特有的威严:“像什么样子!” “爸!”顾青羽“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扑过去抱住顾卫国的腿,“爸,你救救我!孙兰兰那个蠢货被抓了,她把我供出来了!” 她抽抽噎噎,颠三倒四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当然,在她嘴里,她只是想小小地教训一下阮文,是孙兰兰自作主张,把事情闹得这么大,伪造了电报。 她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仿佛她才是最无辜的那个受害者。 顾卫国静静地听着,脸色越来越沉,书房里的气压低得吓人。 等顾青羽哭诉完,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蠢货!” 他一脚踢开旁边的椅子,椅子撞在书柜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从小是怎么教你的?让你跟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搅和在一起!现在闹出这种事,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顾卫国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你知不知道,伪造公文,设局害人,这是刑事犯罪!你以为你是谁?天王老子也保不住你!” 顾青羽被吼得浑身一哆嗦,哭得更凶了:“爸,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就是……我就是气不过,璟珩哥哥他……” “你还有脸提璟珩!”顾卫国指着她的鼻子骂道,“人家现在有未婚妻,是你自己死缠烂打,丢人现眼!现在还敢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去害人,我们顾家的家风,都让你给败光了!” 就在这时,警卫员在门口报告:“首长,市公安局的王振华局长来了。” 顾卫国眼神一凛,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对顾青羽道:“滚回你房间去,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出来!” 顾青羽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躲在自己房间偷看。 王振华很快就进了书房。 “老顾。”王振华的表情很严肃,开门见山,“我今天来,是为了你家青羽的事。” 顾卫国给他倒了杯茶,面色沉静:“是为了孙兰兰的案子吧?这个不成器的东西,竟然做出这种事,真是无法无天!” 王振华看着他,心里叹了口气,他端起茶杯,用杯盖撇着浮沫:“老顾,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了,我也不跟你绕弯子,孙兰兰已经招了,说是受了青羽的指使。另外,昨天下午,青羽去过我办公室,她走之后,陆璟珩那份报案记录,就不翼而飞了。” 顾卫国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又难看了几分,端着茶杯的手,青筋毕露。 “王局,孙兰兰是什么人?一个为了活命,什么都能攀咬的无赖,她的话能信吗?”顾卫国沉声道,“至于那份记录,或许是你们内部工作出了疏漏,青羽这孩子,是被我惯坏了,任性胡闹是有的,但要说她能干出这种事,我第一个不信。” 他这是铁了心要保女儿。 王振华沉默了,再往下说,就是撕破脸了。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既然你这么说,我明白了。不过,陆家那边,不是好交代的,璟珩那小子,脾气可不像他爹那么稳。” “我自会去跟陆家解释。”顾卫国站起身,送他到门口。 王振华走后,顾卫国在书房里站了很久,最后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给我接陆勇杰。” …… 陆家。 陆璟珩正蹲在院子里,拿着一把小刀,对着一截不知从哪儿弄来的桃木,笨拙地削着。 他想给阮文雕个东西,兔子不好看,那就换一个。 可他对着那截木头比划了半天,也没想好雕个什么。 秦岚在旁边看着,直摇头:“你还不如去帮我把院子扫了,看你那笨手笨脚的样。” 就在这时,书房里的电话响了。 陆勇杰接了电话,嗯嗯啊啊地应了几声,脸色没什么变化,挂了电话后,他走到院里,对陆璟珩说:“顾卫国打来的。” 陆璟珩削木头的手一顿,抬起头。 “他说,是他没管教好女儿,让顾青羽跟孙兰兰那种人混在一起,才闹出这种误会,他会亲自登门道歉,让顾青羽禁足反省,给我们一个交代。”陆勇杰的语气平淡,像是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 “交代?禁足反省就算交代了?”陆璟珩“噌”地站了起来,手里的木头和刀都扔了,“她那是差点要了阮文的命!” “那你想怎么样?”陆勇杰看着他,“闹到军事法庭去?两家撕破脸,让整个军区看笑话?” 陆璟珩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知道,父亲说的是事实。 顾家和陆家关系盘根错节,顾卫国又是军区举足轻重的人物,这件事,大概率会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可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这件事,到此为止。”陆勇杰下了定论,转身回了屋。 陆璟珩一拳砸在旁边的石桌上,手背瞬间就红了一片。 楼上,阮文站在窗边,将楼下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在这个讲究人情和关系的年代,想通过正常的程序让顾青羽付出代价,几乎不可能。 她的目光,落在书桌上那个小小的针灸包上,眼神一点点冷了下去。 既然给不了公道,那她,就用自己的方式,去讨回一个公道。 一时间,陆家气氛有些凝重。 陆勇杰去了军区开会,秦岚在厨房里忙活,时不时地叹气。 陆璟珩则在院子里砍柴,力气用得极大,木屑纷飞,仿佛砍的是顾青羽的脸。 第48章 就这么算了? “哎。”秦岚端着一盆洗好的菜出来,看他那跟木头较劲的样子,忍不住道,“你跟木头生什么气?有这功夫,不如想想怎么跟文文说,让她别往心里去。” 陆璟珩烦躁地把手里的刀扔在地上:“怎么说?说我们陆家没用,护不住自己人,让她受了委屈就自己咽下去?” 秦岚被他堵得没话说,又是一声长叹。 就在这时,大院门口,一辆黑色的轿车停了下来。 片刻后,警卫员进来通报,说顾司令和顾青羽来了。 陆璟珩的脸瞬间就冷了下来,秦岚也赶紧擦了擦手,整了整衣襟,神情复杂。 客厅里,顾卫国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脸色严肃,他身边的顾青羽,穿着一身素净的连衣裙,低着头,一张小脸苍白得没有半点血色,眼睛又红又肿,看着倒是真有几分可怜。 “老秦,璟珩,”顾卫国沉着脸,声音洪亮,“我今天是带这个不成器的东西,来给你们赔罪的。” 他说着,猛地推了一把顾青羽的后背。 顾青羽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陆璟珩,声音又轻又颤,带着哭腔:“璟珩哥哥,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一时糊涂,我没想到孙兰兰她会……” “你没想到的事多着呢。”陆璟珩打断她,眼神冷得像冰,“你没想到我们能从黑瓦巷出来,更没想到孙兰兰会把你供出来吧?” 顾青羽的脸“刷”地一下,白得像纸,眼泪掉得更凶了,整个人摇摇欲坠。 一旁顾卫国脸色有些难看,打断了陆璟珩的话,“她已经知道错了!” “璟珩!” 楼梯上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所有人都抬起头,看见阮文正从楼上缓缓走下来。 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平静地扫过客厅里的人,最后落在顾青羽身上。 顾青羽接触到她的目光,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那眼神太静了,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比陆璟珩的愤怒更让她害怕。 “既然顾司令带着顾同志亲自登门道歉,那这件事,就算过去了。”阮文走到客厅中央,表达了她的立场。 顾卫国的脸色缓和了几分。 秦岚也松了口气,刚想上前打个圆场,阮文又开了口。 她看着顾青羽,嘴角似乎还带上了一点笑意:“我这人没什么别的优点,就是喜欢交朋友。” 说着,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巧玲珑的香囊,上面用淡雅的丝线绣着几朵兰草。 “这是我自己用安神的草药做的,算是我回赠给顾同志的礼物,希望顾同志以后能够跟我做朋友。”她走到顾青羽面前,把香囊递了过去,“也希望顾同志以后,夜夜都能安枕无忧,睡个好觉。” 阮文虽然是好意,可听在顾青羽耳朵里,这些话简直比直接打她一巴掌还难受。 可当着自己父亲和陆家人的面,她又不敢不接,只能伸出微微发抖的手,接过了那个香囊。 香囊入手,一股清幽的草药香气传来,似乎真的有安神的效果。 “谢谢……阮文妹妹。”她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不客气。”阮文说完,转身对顾卫国微微颔首,“顾司令,慢走。” 这逐客令下得干脆利落,顾卫国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却又发作不得,只能拉着还想再演一演苦情戏的顾青羽,黑着脸大步离去。 人一走,客厅里的气氛更加诡异。 陆璟珩看着阮文,眼神复杂。 他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易地算了,更没想到她会用这种方式,把顾青羽的脸面踩在地上,还让她说不出半个不字。 这手段,比他挥拳头可高明多了。 “文文啊,你……”秦岚想说点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阿姨,我有点累,先上楼休息了。”阮文没给他们追问的机会,径直上了楼。 陆璟行看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真正认识过这个未婚妻。 他觉得这件事应该不会轻易就过去…… 顾家。 一回到家,顾青羽就把手里的香囊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她什么意思!她凭什么这么跟我说话!” “闭嘴!”顾卫国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乱响,“你还嫌不够丢人吗!从今天起,你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哪儿也不许去!再敢给我惹是生非,我就打断你的腿!” 顾青羽被吓得不敢再哭,捡起地上的香囊,心里越想越气。 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也敢在她面前耀武扬威! 她把香囊随手扔进了抽屉最深的角落,眼不见心不烦。 接下来的几天,军区大院里风平浪静。 孙兰兰的案子很快就定了性,伪造公文、意图伤害,数罪并罚,被判了五年。 霍国安第一时间就递交了离婚申请,生怕跟这个女人再扯上一点关系。 顾青羽被关在家里,哪儿也去不了,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整个人都快发霉了。 而阮文,则像是完全忘了这件事,每天按时看书,偶尔指点一下秦岚织毛衣,日子过得波澜不惊。 陆璟珩依旧每天在她面前晃悠,今天送个苹果,明天拿本新书,只是手里再也没拿过那截桃木。 他觉得,在阮文面前,自己那些小心思,就像三岁小孩的把戏,幼稚得可笑。 …… 顾青羽待在家里,心里十分不得劲,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心里烦躁,总觉得身上哪里不对劲,好像有无数只小虫子在皮肤下游走,痒得钻心。 她忍不住伸手去挠,先是胳膊,然后是脖子,最后是脸。 她挠得越来越用力,皮肤上很快就出现了一道道红痕。 可那股痒意,却像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怎么挠都止不住。 她烦躁地坐起来,打开床头灯,想去拿花露水。 镜子里,一张布满了红疹的脸,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那些红疹密密麻麻,从脖子一直蔓延到脸颊,有些地方已经被她挠破了,渗出了黄色的黏液,看着恶心又恐怖。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宁静的夜晚。 第49章 求你,救救我女儿 顾家的夜晚,被一声凄厉的惨叫撕成了碎片。 顾卫国和妻子连鞋都没穿好,就冲进了女儿的房间。 屋里的景象,让他们倒吸一口凉气。 顾青羽疯了一样地在自己身上抓挠,原本白皙漂亮的脸蛋和脖颈上,布满了触目惊心的红疹和抓痕,有些地方甚至渗出了黄色的黏液,整个人像是从滚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狼狈又恐怖。 “我的天!青羽,你这是怎么了!”顾母冲过去想抱住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痒!好痒啊!” 顾青羽哭喊着,指甲在皮肤上划出一道道更深的血痕,那股子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痒意,快要把她的理智都吞噬了。 顾卫国当机立断,用被子把女儿一裹,连夜送去了军区医院。 医院里顿时乱成一团,值班的医生和护士看着司令员亲自抱着女儿冲进来,个个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可一番检查下来,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急性荨麻疹?不像,没见过这么严重的。” “过敏?可查了过敏源,没什么特殊的。” “像是某种接触性皮炎,但用药膏和抗过敏针剂,一点效果都没有,反而更严重了。” 医生们围着顾青羽,脑门上全是汗,却得不出一个确切的结论。 顾青羽躺在病床上,被打了镇定剂,可药效一过,她又开始在床上翻滚挣扎,嘴里发出痛苦的呻吟,把来看望她的顾母心疼得直掉眼泪。 折腾了一夜,顾青羽的病情没有任何好转,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第二天一早,顾卫国黑着脸,把女儿接回了家。 医院治不了,总不能让她在医院里丢人现眼。 回到家,顾青羽彻底崩溃了。 她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吃不喝,里面只传来她压抑不住的哭声和疯狂抓挠的声音。 顾母在门外急得团团转,最后实在没办法,只能进屋去收拾女儿换下来的脏衣服。 在连衣裙的口袋里,她摸到了一个硬物。 拿出来一看,是那个被顾青羽扔在抽屉里,又不知何时被她塞进口袋的香囊。 “青羽,这是什么?”顾母捏着那个做工精致的香囊,只觉得上面那股子清幽的草药味,在此刻显得格外诡异。 躺在床上的顾青羽听到“香囊”两个字,身体猛地一僵。 她想起来了。 阮文把香囊递给她时,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和那句轻飘飘的话。 “希望顾同志以后,夜夜都能安枕无忧,睡个好觉。” 安枕无忧?睡个好觉? 她现在人不人鬼不鬼,连一分钟安生觉都睡不了! 是她!一定是她搞的鬼! “是阮文!是那个贱人给我的!”顾青羽像疯了一样从床上扑下来,一把抢过香囊,指甲掐着上面的绣线,眼神里是淬了毒的恨意,“她害我,她用巫术害我!” 顾母被女儿这副样子吓住了,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她拿着那个香囊,冲进了书房。 顾卫国正烦躁地抽着烟,听完妻子的话,一把夺过香囊,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胡说八道,什么巫术,就是些寻常的安神草药!”他嘴上呵斥着,可心里却像压了一块巨石。 一个乡下来的丫头,懂医术,会针灸,还能面不改色地看着他们登门道歉,最后送出这么一个礼物。 这一切,都透着一股邪性。 “老顾,你快想想办法啊!青羽她……她快不行了!”顾母哭着求他。 顾卫国把烟头狠狠地摁进烟灰缸里,一张脸铁青。 他戎马半生,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却从没像现在这样,感到一种深深的无力和憋屈。 去医院,查不出病因。 去找阮文,怎么说?说她用一个装着安神草药的香囊,害得自己女儿生不如死? 这话说出去,谁信?只会让人觉得他们顾家无理取闹,仗势欺人! 可不去,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女儿被折磨疯吗? 顾卫国在书房里来回踱步,最后,他猛地停下脚步,眼神里闪过一丝屈辱和决绝。 他顾卫国,这辈子没求过人。 今天,为了女儿,他这张老脸,不要了! “备车!”他对着门外吼了一声,“去陆家!” …… 陆家院子里,一片岁月静好。 阮文正坐在石桌前,手里捧着一本厚厚的《本草纲目》,看得入神。 陆璟珩则蹲在一旁,拿着一把小锉刀,对着一块巴掌大的桃木牌,小心翼翼地打磨着。 他想了半天,决定给阮文刻个平安符,虽然他自己都不信这些,但觉得寓意好。 秦岚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出来,看见自家儿子那副认真又笨拙的样,忍不住想笑。 “我说你行不行啊?别把手给刻了。” “妈,你别吵。”陆璟珩头也没抬。 就在这时,大门口,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再一次急刹停下。 顾卫国几乎是从车上跳下来的,身后跟着被顾母搀扶着的,用头巾和墨镜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顾青羽。 警卫员一路小跑进来通报,陆璟珩和秦岚都愣住了。 怎么又来了? “不见。”陆璟珩站起身,脸色冷了下来。 “没事。”阮文合上书,站起身,淡淡道,“让他们进来吧。” 陆璟珩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片刻后,顾卫国带着妻女,走进了陆家院子。 当顾青羽摘下头巾和墨镜,露出那张已经看不出人形的脸时,秦岚吓得手里的西瓜盘子都掉在了地上。 “天哪!” 陆璟珩也瞳孔一缩,他虽然厌恶顾青羽,但看到她这副惨状,心里还是感到了极大的震撼。 只有阮文,依旧神色平静,仿佛早就料到了会是这样。 “阮……阮同志!”顾卫国看着阮文,那张素来威严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近乎哀求的神色,他声音沙哑,一个字一个字地,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求你,救救我女儿!” 院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顾卫国沙哑声音,激起了惊涛骇浪。 秦岚捂着嘴,惊恐地看着顾青羽那张已经不能称之为脸的脸,又看看站在石桌旁,神色没有一丝波动的阮文,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一个军区司令,竟然在向一个小丫头低头哀求?这世界是怎么了? 第50章 答应救治 陆璟珩的瞳孔也缩成了针尖,扔下手里的小锉刀,站直了身体,目光在阮文和顾家三人之间来回扫视。 他猜到阮文送那个香囊必有后招,却万万没想到,这后招竟如此狠厉,如此直接,直接把顾家逼到了绝路,逼得顾卫国这位铁骨铮铮的军人,要抛下所有的尊严和颜面。 他看着阮文清瘦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那点想用拳头解决问题的想法,是多么的幼稚可笑。 只有阮文,依旧平静,甚至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慢悠悠地拿起石桌上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才抬起眼皮,看向顾卫国。 “顾司令,您这是做什么?”她的声音清清淡淡,听不出喜怒,“令爱这是生了什么急病?军区医院那么多专家教授,都束手无策,我一个连书都没读过几本的乡下丫头,又能有什么办法?” 这话问得诛心。 顾卫国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像是被人狠狠扇了一耳光,火辣辣地疼。 他怎么说?说医院查不出来,就是因为这病是你搞的鬼? 一旁的顾母已经撑不住了,哭喊道:“阮同志,我们知道错了!都是我们家青羽不懂事,她猪油蒙了心,冒犯了你!求求你大人有大量,你就发发慈悲,救救她吧!她快被折磨死了!” 顾青羽浑身裹在衣服里,只露出一双淬了毒的眼睛,死死地瞪着阮文。 可那股钻心刺骨的痒意,却让她连一句狠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发出压抑的呜咽声。 顾卫国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双曾号令千军的眼睛里,只剩下了一个父亲的绝望。 “阮同志,之前是我顾家不对,是我教女无方,我代她,向你和陆家,郑重道歉,只要你能出手救她,什么条件,我们都答应。” 整个院子,死一般的寂静。 秦岚和陆璟珩,大气都不敢出。 阮文终于放下了茶杯,站起身,缓步走到顾家三人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地的顾青羽,目光里没有怜悯,也没有痛快,只有一片冰冷的漠然。 “道歉就不必了。”她开口,“我这人,不喜欢记仇,有仇当场就报了。” 她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医者仁心,既然顾司令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我也不能见死不救。” 她转向秦岚:“阿姨,能麻烦您帮我打一盆清水,再拿些盐和一瓶醋来吗?” 秦岚如梦初醒,愣愣地点了点头,几乎是跑着进了屋。 阮文又对陆璟珩说:“把那边的柴刀拿过来。” 陆璟珩一怔,依言取来了那把被他用来泄愤的柴刀。 阮文接过柴刀,在手里掂了掂,然后目光转向了院角的一颗槐树。 她走到树下,对着一根手腕粗的枝桠,干脆利落地“咔嚓”一刀,砍了下来。 她拿着那截带着绿叶的槐树枝,回到院子中央。 此时秦岚已经端着水盆出来,旁边放着盐和醋。 阮文将槐树枝上的叶子尽数捋下,扔进水盆,又倒了小半瓶醋和一把盐进去,用手搅了搅。 一股刺鼻又古怪的味道,立刻弥漫开来。 “把她的袖子和裤腿都挽起来。”阮文吩咐道。 顾母连忙上前,手忙脚乱地去挽女儿的衣袖。 露出的胳膊和小腿上,景象更是恐怖,密密麻麻的红疹连成一片,有的地方已经挠得血肉模糊,渗着黄水。 阮文从口袋里拿出那个小小的针灸包,一打开,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顾青羽看到那些针,吓得尖叫起来:“你……你要干什么!” “闭嘴!”顾卫国厉声喝道。 阮文没理她,捏起一根最长的银针,看也不看,精准地刺入了顾青羽手腕上的一个穴位。 顾青羽只觉得手腕一麻,一股酸胀感瞬间传遍了半个身子。 阮文的手指飞快地捻动着,口中淡淡道:“这病,病根不在皮肉在五脏,心火肝火胃火,三火攻心,郁结于内,发之于表,寻常药物,只能治标,无法去根。” 她一边说,一边又取出几根银针,分别刺入顾青羽的几个大穴。 动作快而稳,仿佛演练了千百遍。 陆璟珩和秦岚在一旁看着,眼睛都直了。 他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只觉得神秘又敬畏。 几针下去,顾青羽脸上的挣扎之色,似乎真的减轻了一些。 阮文这才拔下银针,用布巾沾着盆里的水,开始擦拭顾青羽身上的红疹。 那混着槐叶、盐和醋的水一接触到皮肤,顾青羽立刻发出一声舒爽的呻吟。 那股要把人逼疯的痒意,像是遇到了克星,正在迅速地退潮。 阮文面无表情地擦拭着,“这世上,很多东西都是双刃剑,安神的草药,用对了地方,能让人夜夜安枕,用错了心思,碰上心术不正的人,那股气就会郁结在体内,变成刮骨的毒药。” 她抬眼看着顾青羽,眼神清澈又锐利:“你心里存着什么念头,身上就会遭什么罪,想害人,最后害的,还是自己。这个道理,顾同志今天,应该懂了吧?” 顾青羽浑身一颤,又痒又痛的身体得到了缓解,可心里那股子屈辱和难堪,却像是被浇了油的火,烧得她五脏六腑都疼。 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是啊,她懂了。 她用尽手段,想让阮文身败名裂,结果自己却像个小丑一样,在她面前脱光了衣服,任她宰割。 擦拭完毕,阮文又从那截槐树枝上削下一小块树皮,扔进一个空碗里,用刀柄捣碎,兑了点清水,递到顾青羽面前。 “喝了它。” 那碗里的汁液呈深褐色,散发着苦涩的气味,看着就让人反胃。 顾青羽别过脸去。 “喝!”顾卫国几乎是吼出来的。 顾青羽含着眼泪,在母亲的帮助下,捏着鼻子,把那碗苦水灌了下去。 做完这一切,阮文把东西一收,回到石桌旁,重新捧起了那本《本草纲目》,仿佛刚才那个施展着神奇医术的人,根本不是她。 院子里,顾青羽身上的红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退。 虽然还留着骇人的抓痕,但那股要命的痒意,已经彻底消失了。 她瘫在母亲怀里,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虚脱了。 第51章 解除婚约 “阮同志,大恩不言谢,我顾卫国向你保证,今天的事到此为止,以后,青羽绝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给你添任何麻烦。”顾卫国看着女儿,又看看阮文,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说完,他不再多留一秒,扶起妻子,架着几乎站不稳的女儿,狼狈地离开了陆家。 黑色的轿车,来时气势汹汹,去时仓皇落魄。 院子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秦岚看着阮文,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陆璟珩默默地走过去,捡起地上那块被他打磨了一半的桃木平安符,握在手心。 看着阮文恬静的侧脸,阳光洒在她的发梢,镀上一层金边。 他第一次发现,这个他曾经不屑一顾的未婚妻,身体里藏着一片深不可测的海。 而他,不过是刚刚窥见了冰山一角。 院子里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槐树叶的沙沙声。 秦岚看着阮文的背影,那个不久前还被她看不起,觉得配不上自家儿子的资本家大小姐,此刻却像一座沉静的山,带着一种让人心悸的压迫感。 她不怕顾家的权势,不惧顾卫国的军威,弹指之间,就让那个不可一世的顾青羽尝到了刮骨噬心之痛,最后还得乖乖把苦药水喝下去。 这是何等的手段,何等的心性。 秦岚心里一阵后怕,又涌上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庆幸。 幸好,这样的人,是站在他们陆家这边的。 陆璟珩则低头看着手里的桃木,木头粗糙的边缘硌着掌心,脑子里乱糟糟的,全是阮文刚才的样子。 她捏着银针时冷静的侧脸,她俯视顾青羽时漠然的眼神,她解释病理时清淡的语气,每一帧画面都清晰得像是刻在了他脑子里。 他一直以为,阮文只是个有点小聪明的大小姐,懂点土方子,会点拳脚功夫,性子倔了些。 可今天他才明白,他看到的,不过是冰山浮在水面上的那一角。 水面之下,是庞大而深邃的冰体,带着足以颠覆一切的力量。 一片死寂中,阮文终于动了。 她放下那本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捧在手里的《本草纲目》,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秦岚和陆璟珩,那眼神清澈见底,却又让人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阿姨,璟珩。”她开口,轻声道:“今天的事,你们都看到了。” 秦岚和陆璟珩的心同时提了起来。 “我就是这样的人。”阮文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人若犯我,我必十倍奉还,我不会忍气吞声,也不会委曲求全,顾青羽想让我身败名裂,我就让她当众颜面扫地,这就是我的行事准则。”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陆璟珩脸上,那眼神坦然得近乎锐利:“这门婚事,是长辈定下的,你们陆家是军人世家,门风清正,或许会觉得我今天这样的手段过于狠辣,上不得台面,如果你们觉得无法接受,或者担心我将来会给陆家惹来麻烦,现在说清楚,还来得及,我们两家的婚约,随时可以解除。” 她把选择权,干脆利落地抛了出来。 没有试探,没有以退为进,就是最直接的摊牌。 要么全盘接受这样的她,要么一拍两散,从此陌路。 陆璟行心头一震,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敲了一下。 他从没想过,阮文会把话说到这个份上。 解除婚约? 这个念头,曾经在他脑子里盘旋了无数次,可此时此刻从她嘴里说出来,他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烦躁和抗拒。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秦岚却急了。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阮文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那力道大得像是生怕她跑了。 “哎哟我的好孩子,你说这叫什么话!”秦岚的声音都变了调,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讨好和急切,“什么叫狠辣?什么叫上不得台面?对付顾青羽那种不讲道理的搅家精,就得用这种法子!你这是有本事,有能耐!阿姨高兴还来不及呢!” 她生怕阮文不信,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这事儿要是传出去,谁敢说你半个不字,我秦岚第一个不答应!是他们顾家欺人太甚,三番五次找上门来挑衅,我们陆家还没找他们算账呢,你这是在替我们陆家出气,是大功臣!” 秦岚越说越激动,之前对阮文的那点偏见和不满,早就被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戏给冲刷得一干二净。 什么门当户对,什么温柔贤淑,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有这么一个厉害的儿媳妇,以后谁还敢欺负他们陆家?走路腰杆都能挺得更直! 看着秦岚的态度,阮文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 陆璟珩看着自己母亲那副护崽的模样,心里那点烦躁忽然就散了,他清了清嗓子,迈步上前,目光牢牢地锁在阮文身上。 “我妈说的对。”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军人特有的坚定,“你做得没错。” 他摊开手掌,露出那块被他捏得发热的桃木,然后又缓缓合上。 “我们陆家的人,不惹事,但绝不怕事,别人把刀架到我们脖子上了,我们没有束手就擒的道理。”他看着阮文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今天这事,你不用有任何顾虑,以后,不管发生什么,家里都有我,天塌下来,我给你顶着。”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郑重地,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 不是出于命令,不是出于责任,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认可和承诺。 阮文看着陆璟珩认真的眼神,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没再提解除婚约的事。 见状,秦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心里的石头彻底落了地,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拉着阮文的手,嘘寒问暖起来。 “哎呀,看我,光顾着说话了!文文啊,你站了这么半天,肯定累了吧?快,快进屋坐!渴不渴?阿姨给你倒水去!” 第52章 风言风语 秦岚不由分说,拉着阮文就往屋里走,热情得让阮文都有点招架不住。 “对了,你刚才又是用针又是用药的,耗费了不少心神吧?晚上想吃什么?阿姨亲自下厨给你做!红烧肉怎么样?解馋!再给你炖个鸡汤,好好补补!” 秦岚一边说,一边已经开始盘算晚上的菜单了,那架势,仿佛阮文是打了三天三夜仗归来的大英雄。 陆璟珩跟在后面,看着母亲前所未有的殷勤模样,嘴角忍不住抽了抽。 他走到院子中央,默默地开始收拾残局。 那盆混着槐叶和醋的古怪药水,那把锋利的柴刀,还有那截被砍下来的槐树枝。 他把东西一一收拾好,目光落在石桌上那本摊开的《本草纲目》上。 风吹过,书页翻动,露出了里面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那是阮文做的笔记。 他忽然觉得,自己过去那些关于婚姻的想法,是多么的浅薄。 他抗拒的,或许从来都不是婚姻本身,而是那种被安排的、无法掌控自己人生的无力感。 可现在,他看着屋里那个被母亲围着团团转,脸上带着一丝无奈却并未推开的身影,心里某个地方,悄然发生了变化。 这个叫阮文的女孩,她不需要任何人来掌控她的人生。 她自己,就是人生的掌舵者。 而他,似乎很乐意,成为她航船上最坚实的甲板。 当晚的饭桌上,气氛堪称诡异。 秦岚彻底化身成了阮文的头号拥护者,热情得让人招架不住。 “文文,快,尝尝这个红烧狮子头,我特意多放了冰糖,补气血的!” “文文啊,这鸡汤我炖了三个钟头,你多喝几碗,今天你又是动脑又是动手的,肯定累坏了。” “文文……” 一碗白米饭,很快就被秦岚夹的菜堆成了一座小山。 阮文看着眼前冒尖的碗,再看看秦岚那张写满我们家儿媳妇天下第一的脸,一时间竟不知该从何下筷。 陆璟珩坐在对面,默默地扒着饭,感觉自己像个外人。 他妈以前催他吃菜,都是用吼的,什么时候这么和风细雨过? 他偷偷抬眼看阮文,她倒是很镇定,不急不躁地吃着,只是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就在这时,陆勇杰开完会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感受到了饭桌上这股不同寻常的热烈。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这么丰盛?”他解开风纪扣,在主位上坐下。 秦岚白了他一眼,献宝似的说:“我给文文做的,咱们家文文今天可是给我们陆家长了大脸了!” 她眉飞色舞地,添油加醋地把下午那场大戏给复述了一遍,说到精彩处还忍不住拍大腿,,听得陆勇杰的眉毛也挑了挑。 他看向阮文,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和深意。 阮文放下筷子,不卑不亢地迎上他的目光:“陆叔叔,我只是不想被人欺负到头上还不还手。” 陆勇杰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那笑意里带着几分欣赏:“嗯,有胆有识,不惹事,但也不能怕事,这才是我们军人的家属该有的样子。”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个狮子头放进自己碗里,“璟珩,你以后要多跟文文学习,光会用拳头是莽夫,会用脑子,才能克敌制胜。” 被点名的陆璟珩,嘴里的饭差点没喷出来。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因为打架不如人,被他爸当着全家的面批评教育。 这顿饭,除了陆璟珩吃得有点消化不良,可以说是皆大欢喜。 …… 第二天,军区大院里关于陆家和顾家的那场风波,已经传出了好几个版本。 树荫下,几个家属聚在一起,一边择菜一边压低了声音交换着最新情报。 “听说了吗?昨天顾司令亲自带着女儿去陆家赔罪了!” “何止是赔罪啊!”消息最灵通的张嫂子一脸神秘,“我可听说了,顾青羽是被人抬着去的!浑身长满了红疙瘩,痒得满地打滚,军区医院的专家看了都直摇头!” “这么邪乎?” “可不是嘛!”张嫂子一拍大腿,“最后还是陆家那个没过门的儿媳妇,阮文,就用了点院子里的树叶子和盐巴,给治好了!” “我的天!那姑娘不是资本家大小姐吗?这么大本事?”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叫真人不露相!我跟你们说,以后见着陆家这位,都客气点,这可不是个善茬,你看顾青羽多嚣张个人,在她手上一个回合都没走过,就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再想起阮文那张清秀安静的脸,心里都忍不住打了个突。 从此,阮文在军区大院的形象,彻底从被看不起的资本家大小姐,变成了千万不能惹的高人。 …… 陆璟珩在训练场上练了一上午的格斗,把几个兵蛋子摔得嗷嗷叫,心里的那点郁结却还是没散去。 下午回到家,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拿出了那块被他遗弃在角落的桃木。 他想了想,放弃了之前那个复杂的兔子样式,开始笨拙地削一个最简单的平安无事牌。 木屑纷飞,他的动作很专注,额头上都渗出了细汗。 他以前觉得,男人就该顶天立地,保护女人。 可阮文,似乎根本不需要他的保护。 她有自己的武器,比他的拳头更锋利,更致命。 他能为她做什么? 或许,只能做点这种笨拙又实在的小事了。 黄昏时分,他终于打磨好了那块小小的木牌。 形状不算规整,边角也有些粗糙,但上面用小刀刻的“平安”两个字,却一笔一划,格外用力。 他拿着木牌,在阮文房间门口徘徊了半天,才鼓起勇气敲了敲门。 阮文正在看书,见他进来,有些意外。 “有事?” 陆璟珩觉得手心里的木牌有些烫手,他往前一递,眼睛又习惯性地瞟向别处:“这个……给你。” 阮文的目光落在他的手心,那是一块朴拙的桃木牌,带着木头温润的质感。 她伸手接了过来,指尖无意中碰到了他的掌心,温热的。 第53章 离家出走 阮文接过那块温热的木牌,入手的感觉有些粗糙,歪歪扭扭刻着平安两个字。 她能想象出陆璟珩笨拙地拿着小刀,一笔一划,用力刻下这两个字时的模样。 这个男人,心思简单得像一条直线,不会说什么花言巧语,表达关心的方式,也带着一股子蛮力。 前世,霍国安也曾送过她东西,那是一枚精致的银簪,说是托人从南方带来的,花了他半个月的津贴。 她当时感动得一塌糊涂,后来才知道,那簪子是他那个名义上的妹妹挑剩下的。 两相对比,一个虚情假意,一个笨拙赤诚。 “嗯。”阮文轻轻应了一声,将木牌收进了口袋,贴身放好。 陆璟珩看她收下了,心里那点忐忑瞬间就变成了没来由的高兴,嘴角咧开,露出一个傻乎乎的笑,挠了挠头,转身就想走。 “等等。”阮文叫住了他。 陆璟珩猛地回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期待。 “你手上的伤,不处理一下?”阮文的目光落在他泛红的指关节上,那是下午他砸在石桌上留下的。 陆璟珩一愣,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那点擦伤对他来说跟蚊子叮一下没区别,可被她这么一提,忽然就觉得有点疼了。 “没事,小伤。” 阮文没说话,转身进了屋,很快又拿了个小瓷瓶出来,不由分说地拉过他的手,倒了些清凉的药膏,用指腹轻轻抹开。 她的手指很凉,动作却很轻,像一片羽毛,拂过他粗糙的皮肤。 陆璟行浑身一僵,从手背到耳根,瞬间烧成了一片。 …… 与陆家的温馨不同,顾家此刻正笼罩在一片低气压之中。 顾卫国在书房里来回踱步,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整个房间烟雾缭绕。 他想了一天一夜,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掐灭烟头,走到顾青羽的房门口,推门而入。 顾青羽正趴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肩膀一抽一抽的,不知是真哭还是假哭。 自从昨天从陆家回来,她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谁叫也不理。 “起来。”顾卫国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 顾青羽没动。 “我让你起来!”顾卫国猛地一拍桌子。 顾青羽这才不情不愿地从被子里探出头,一张脸又红又肿,眼睛里全是怨毒。 “收拾东西。”顾卫国看着她这副死不悔改的样子,心里的火气又蹿了上来,“我已经跟知青部那边联系好了,下个星期,你就给我去下乡,好好改造改造你这身不知天高地厚的臭毛病!” “什么?!”顾青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着从床上一跃而起,“去下乡?爸,你疯了!我不去!我死也不去!” 下乡就要去农村,农村那是什么地方?都是泥腿子,吃不饱穿不暖,还要下地干活,风吹日晒,她这身细皮嫩肉,不出三天就得脱层皮! “这事由不得你!”顾卫国的态度强硬,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你看看你现在像个什么样子?心思歹毒,手段下作,连害人的事都干得出来!再让你待在大院里,早晚有一天你要捅出天大的篓子!我顾卫国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我丢你的脸?”顾青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眼泪和冷笑混在一起,表情扭曲,“我丢脸,还是你没本事?你斗不过陆家,就拿自己的女儿开刀!你就是个懦夫!”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顾青羽的脸上。 顾卫国的手都在发抖,气得嘴唇发紫,“你……你这个逆女!” 顾青羽被打得偏过头去,半边脸颊迅速地肿了起来,嘴角渗出血丝。 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这是他第一次打她。 为了那个阮文,为了给陆家一个交代,他竟然亲手打了她。 所有的委屈、怨恨和不甘,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了。 “你打我?你为了一个外人打我?”她歇斯底里地哭喊起来,“我才是你女儿!你为什么不帮我?陆璟珩他本来就该是我的,是阮文那个贱人抢走了他,我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混账话!”顾卫国气得眼前发黑,“什么叫属于你的?璟珩他什么时候答应过你?全是你自己一厢情愿,自作多情!现在还把所有过错都推到别人身上,你真是无可救药了!” “我不用你管!”顾青羽擦掉眼泪,眼神冰冷得像淬了毒的刀子,“要去下乡你自己去!我顾青羽就算死在外面,也绝不会去那种地方受罪!” 说完,她猛地推开顾卫国,冲出了房间。 “你给我站住!”顾卫国在身后怒吼。 可顾青羽充耳不闻,她跑回自己房间,“砰”地一声锁上了门。 她靠在门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因为极致的愤怒和恐惧而剧烈地跳动着。 下乡?让她去跟那些泥腿子一起种地? 休想! 她拉开衣柜,胡乱地抓了几件衣服塞进一个布包里,又从抽屉里拿出自己攒下的所有钱和票证,一股脑地塞了进去。 这个家,她待不下去了。 爸爸不要她了,他为了讨好陆家,要把她送去死。 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要走,走得远远的,她不信,凭她的样貌和家世,离了他们,她就活不下去! 等到夜深人静,顾青羽背着那个小小的包袱,像个幽灵一样,从二楼的窗户爬了出去。 她顺着院墙外的排水管,手脚并用地往下滑,离地面还有一米多高时,脚下一滑,整个人失去了平衡,重重地摔了下去。 “啊!”一声短促的痛呼被她死死捂在嘴里。 脚踝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仿佛骨头错位了一般。 她试着动了动,钻心的疼痛瞬间让她额头冒出了一层冷汗。 完了,脚崴了。 顾青羽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院墙,绝望瞬间淹没了她。 她带来的那点钱和布包散落在身边,显得那么可笑。 她连这个军区大院都走不出去。 但她绝对不能被发现,否则只会被抓回去,然后被打包送去乡下。 第54章 渣男的谎言 顾青羽忍着剧痛,扶着墙,一点点尝试着站起来,可每动一下,脚踝的痛楚就加剧一分,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就在她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一道黑影从巷子口拐了出来。 顾青羽吓得心脏都停跳了,下意识地想躲,可脚上的伤让她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人越走越近。 来人是个年轻男子,走路的姿势有些懒散,脚下不时踢着一颗小石子,嘴里似乎还低声骂咧着什么,浑身散发着一股郁郁不得志的颓丧。 霍国安的心情差到了极点。 就因为孙兰兰那个蠢女人,他刚提干就被撸了下来,调去后勤处管仓库。 从一个前途光明的干部,变成一个看管杂物的,这落差比天还大。 他把所有的怨气都归结于运气不好,归结于陆家势力太大,归结于阮文那个女人不知好歹。 他满腹的才华和抱负,就这么被埋没了。 越想越气,他一脚将路边的小石子踢飞出去。 石子在地上滚了几圈,正好停在了一只穿着布鞋的脚边。 霍国安不耐烦地抬起头,这才发现墙角下缩着一个人影,似乎受了伤。 他本不想多管闲事,正要绕开,那人却抬起了头,一张在月光下显得惨白又熟悉的脸,让他猛地顿住了脚步。 这不是顾司令家的千金,顾青羽吗? 霍国安的脑子飞速转动起来。 他见过她几次,也从孙兰兰口中听过她,知道她是军区大院里出了名的小辣椒,更是陆璟珩的头号爱慕者。 现在她这副样子,半夜三更,背着包袱,一脸伤痛地坐在墙角……离家出走? 一个念头,像闪电一样劈开了他脑中的混沌。 机会! 这简直是老天爷送到他眼前的机会! 他因为陆家和阮文倒了霉,现在陆家的死对头就这么狼狈地出现在他面前。 如果他能帮她,让她欠下自己的人情,再通过她搭上顾司令这条线…… 霍国安瞬间压下了心中所有的颓丧和怨气,迅速换上一副正直又关切的神情,快步走了过去。 “这位同志,你怎么了?”男人声音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担忧。 顾青羽正处在惊弓之鸟的状态,听到声音,警惕地看着他。 她不认识这个男人,但看他一脸正气,心里的防备稍稍放下了一些。 “你是……顾青羽同志吧?”霍国安往前凑了凑,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我之前在大院联谊晚会上见过你,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还受伤了?” 听到对方认出了自己,顾青羽那点可怜的自尊心得到了一丝满足。 她咬着下唇,指了指自己的脚踝,疼得说不出话。 霍国安立刻蹲下身,目光落在她红肿的脚踝上,眉头紧锁:“哎呀,这崴得不轻啊!得赶紧去卫生所看看,不然要落下病根的。” “不……不能去卫生所。”顾青羽急忙摇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不能被他们发现。” 一句话,证实了霍国安的猜测。 他心里一阵狂喜,面上却更加忧心忡忡:“这可怎么办?你家离这儿不远,我扶你回去吧?你父亲肯定急坏了。” “不!”一提到父亲,顾青羽的情绪立刻激动起来,像是被踩了痛处,“我不要回去!我死也不回去!” “好好好,不回去,不回去。”霍国安立刻顺着她的话安抚,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你别激动,千万别激动,当心伤口。” 他站起身,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对顾青羽说:“你这样坐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天越来越凉了,伤势也会加重,这样吧,我家就在前面不远,你要是不嫌弃,我先扶你过去,给你找点活血化瘀的药酒擦一擦,等天亮了再想别的办法。” 顾青羽犹豫了。 跟一个陌生男人回宿舍,她不是不懂这意味着什么。 霍国安看出了她的顾虑,立刻挺直了腰板,一脸正气地拍着胸脯:“青羽同志你放心,我霍国安绝不会做出任何伤害人民群众的事情,我只是看你一个女同志落难,不能袖手旁观,你要是信不过我,我这就走,你自己在这里多保重。” 说完,他作势就要离开。 “等等!”顾青羽急忙叫住了他。 她看了看自己动弹不得的脚,又看了看眼前这个一脸坦荡的男人。 她现在无处可去,疼痛难忍,这个男人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我跟你走。”她最终还是妥协了,声音细若蚊蝇。 霍国安的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精光,立刻走上前,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包袱,然后伸出手,用一种极其绅士又充满力量的方式,将顾青羽从地上扶了起来。 “小心点,慢些。”他将她的一条胳膊搭在自己肩上,几乎是用自己的身体撑着她大半的重量,带着她,一步一步,缓慢地消失在了夜色深处。 夜色掩护下,霍国安半拖半抱着顾青羽,几乎将她全身的重量都扛在了自己身上。 顾青羽的脚踝每动一下都像是被针扎,疼得她直抽冷气,只能把头靠在霍国安的肩膀上,咬着牙一声不吭。 男人身上有股淡淡的烟草味和皂角香,混杂着独属于他的男性气息,钻进顾青羽的鼻腔。 这味道并不难闻,甚至让她在剧痛和惊恐之中,找到了一丝,莫名的安全感。 霍国安能清晰地感觉到怀里女孩身体的柔软和颤抖,他心头火热,面上却愈发正直严肃。 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表现得像个正人君子。 “到了,小心门槛。” 终于进了屋,霍国安反手关上门,将她小心翼翼地扶到唯一的木板床上坐下。 他打开昏黄的电灯,整个房间顿时一览无余。 一张床,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还有一个掉漆的木柜子,陈设简单得有些寒酸。 顾青羽从小锦衣玉食,何曾见过这么简陋的住处,一时间有些无措。 霍国安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自嘲地笑了笑:“地方小,让你见笑了,我刚刚被降职,暂时就住这儿。” 第55章 渣男的谎言 霍国安一边说着,一边从柜子里翻出一个棕色的小药瓶,又倒了半盆热水,端到床边。 “你忍着点,我先用热毛巾给你敷一下,活活血,不然药效进不去。” 他蹲下身,拧干毛巾,温热的触感包裹住顾青羽受伤的脚踝,让她紧绷的身体瞬间松懈了几分。 霍国安的动作很专业,力道也恰到好处,既能让她感到舒缓,又不会弄疼她。 顾青羽看着眼前这个半蹲在地上,专注地为自己处理伤口的男人。 灯光从他头顶照下来,在他英挺的鼻梁上投下一片阴影,侧脸的轮廓分明,眼神认真。 这副模样,竟让她有片刻的失神。 她从小到大,身边围绕的都是陆璟珩那样的天之骄子。 可他们要么像陆璟珩一样对她冷冰冰,要么就是看在她父亲的面子上百般奉承,从未有人像霍国安这样,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出现,给予她如此体贴入微的照顾。 “嘶……”药酒倒在红肿处,冰凉的刺激感让顾青羽倒吸一口凉气。 “疼是正常的,说明药力起作用了。”霍国安抬起头,温声安慰了一句,然后用粗糙却温暖的手掌,力道均匀地帮她揉搓着脚踝。 他的手掌很大,带着一层薄茧,每一次揉按,都像带着一股电流,从脚踝一直窜到她的心底,让她脸颊发烫。 “好了,这几天别乱动,不然容易落下病根。”霍国安做完这一切,站起身,又去倒了杯热水递给她,“喝点热水暖暖身子。” “谢谢你。”顾青羽捧着搪瓷杯,声音小小的,带着一丝沙哑的鼻音。 “客气什么,谁都有遇到难处的时候。”霍国安在椅子上坐下,叹了口气,用一种同病相怜的语气说,“其实,我也能理解你的心情。” 顾青羽抬起眼,不解地看着他。 霍国安的脸上露出一抹苦涩的笑:“你是因为陆家和阮文的事,才跟你父亲闹翻的吧?” 顾青羽的身体一僵,捏着杯子的手紧了紧,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我……也差不多。”霍国安看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和不甘,“我本来前途一片大好,就因为得罪了软文,现在被调到后勤处管仓库,这辈子算是毁了。” “阮文?”顾青羽像是找到了盟友,情绪激动起来,“他们家就是这么霸道!陆璟珩他眼瞎了,被阮文那个资本家的大小姐狐狸精迷了心窍!我爸也是,为了巴结他们,竟然要……要送我去下乡!” 说到最后,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下乡?”霍国安恰到好处地表现出震惊和愤慨,“顾司令怎么能这么做?你可是他亲生女儿!这跟把你往火坑里推有什么区别!” 他的话,句句都说到了顾青羽的心坎里。 父亲的耳光,陆璟珩的冷漠,阮文的得意,所有委屈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 她把霍国安当成了可以倾诉的对象,将自己的不甘和怨恨一股脑地全倒了出来。 霍国安始终安静地听着,时不时地点头附和,眼神里满是共情。 等顾青羽哭够了,情绪也渐渐平复下来,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一个问题。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霍国安的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坦然道:“我结婚了。” 顾青羽一愣。 “我爱人是孙兰兰,因为。” “什么?”顾青羽的眼睛猛地瞪大,捧着杯子的手一抖,热水洒出来烫到了手背。 孙兰兰! 那个跟她一起合计,想要毁掉阮文名声,结果把自己搭进去的女人! 眼前这个对她温柔备至的男人,竟然是孙兰兰的丈夫? 一股难以言喻的羞愧和心虚瞬间涌了上来,顾青羽的脸“唰”地一下白了。 陷害阮文的事,她也有份,现在孙兰兰进去了,而她…… 他该不会是要给孙兰兰报仇吧! 霍国安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露出失望的神情,“兰兰她……她做出那种事,我也很痛心,是我没管教好她,让她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犯下了大错,当然了,她如今的下场是咎由自取,青羽同志,你不要多想,我知道你……” 顾青羽的脸更白了,嘴唇哆嗦着打断了霍国安的话,“你……你都知道了?” “我知道她被抓了,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事。”霍国安叹了口气,站起身背对着她,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青羽同志,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不会怪你的,是孙兰兰自己做错了事,理应受到惩罚,我没有任何埋怨你的意思,今天帮你也没有想过要你做什么,你不用担心。” 说着,他突然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她:“你和她不一样,你只是太爱一个人,用错了方法而已。” 这话像是一道光,劈开了顾青羽心中所有的混乱和不堪。 是啊,她只是太爱陆璟珩了,她有什么错? 错的是阮文,是这个不公平的世界! 霍国安,他是唯一理解她的人。 看着顾青羽眼中重新燃起的火焰,霍国安知道,鱼儿已经上钩了。 他指了指床铺,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温和:“夜深了,你脚上有伤,早点休息吧,你睡床,我……我在地上随便对付一晚就行。” 说着,他真的从柜子里抱出一床薄薄的被子,就准备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打地铺。 “不……这怎么行!”顾青羽急忙开口阻止。 “没事,我一个大男人,皮糙肉厚。”霍国安笑了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你是个女同志,又是伤员,总不能让你睡地上。” 他态度坚决,不容拒绝。 顾青羽躺在带着淡淡皂角味的被褥里,看着不远处地板上那个高大的身影,心里五味杂陈。 感动、愧疚、亲近、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像一团乱麻,缠绕着她的心脏。 这个叫霍国安的男人,虽然地位不如陆璟珩,样貌却也同样英俊,更重要的是,他温柔体贴,还懂她。 或许放下对陆璟珩的执念,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第56章 你值得更好的 顾家。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顾青羽的房间,只照到一床凌乱的被褥和一扇大开的窗户。 来叫女儿起床的顾母,看到房间空无一人,尖叫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顾卫国冲进女儿的房间,看着那根从窗户垂到地面的,由床单拧成的绳子,气得眼前阵阵发黑,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个逆女!她竟然真的敢跑! “老顾啊,这……这可怎么办啊?要不要立刻上报,让部队帮忙找人?”顾夫人六神无主,急得直掉眼泪。 “闭嘴!”顾卫国低吼一声,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还嫌不够丢人吗?上报?你想让整个军区大院都知道,我顾卫国的女儿为了不下乡,离家出走吗?” 家丑不可外扬。 女儿在这个节骨眼上闹失踪,一旦传出去,就是递给别人一把戳他的刀子。 顾卫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点了根烟,狠狠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 “你,回屋待着,谁问都说青羽病了,在休养,不见客。”他对妻子下令。 然后,他叫来自己的警卫员,压低声音吩咐:“你,立刻派几个信得过的人,便衣出去,把车站码头都给我盯紧了,记住,这件事,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偷偷地找,找到了,也偷偷地给我带回来!” 警卫员领命而去,顾卫国一拳砸在桌上,震得茶杯嗡嗡作响。 他这辈子在战场上都没这么憋屈过。 与此同时,霍国安家,顾青羽正小口小口地喝着霍国安端来的热粥。 她的脚踝依旧红肿,但经过一晚的休息和药酒的揉搓,已经不像昨晚那般痛得钻心。 “慢点喝,别烫着。”霍国安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眼神温柔得能掐出水来,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袖口磨得起了毛边,却收拾得干净整洁。 “我……给你添麻烦了。”顾青羽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说什么傻话。”霍国安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落寞,“是我主动帮助你的,你安心在这里养伤,外面的事,我来想办法。” 他越是这样说,顾青羽心里就越是感动。 老天在关上一扇门的时候,终究还是为她打开了一扇窗。 霍国安,就是那扇窗。 一碗热粥下肚,顾青羽胃里暖了,心也跟着熨帖了几分。 她将空碗递给霍国安,指尖不经意间碰到他的手,那粗糙的触感让她像被烫到一样,迅速缩了回来。 霍国安接过碗,仿佛没有察觉她的小动作,只笑了笑:“能吃下东西就好,身体才有力气恢复。” 他起身去洗碗,狭小的屋子里只剩下水龙头哗哗的流水声。 顾青羽环顾四周,这才真正看清自己身处的环境。 这是一间很小的单身宿舍,水泥地扫得干干净净,一张单人床,一张掉了漆的旧桌子,两把椅子,还有一个上了年头的木柜子,就是全部的家当。 墙壁上刷着石灰,有些地方已经斑驳脱落,露出底下的青砖。 屋子虽简陋,却被收拾得井井有条,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柜子上,搪瓷杯和碗筷也摆放得一丝不苟。 空气里没有男人宿舍常有的汗味和烟味,只有一股淡淡的皂角香,和她昨晚躺着的被褥是同一个味道。 贫穷,却不潦倒。 顾青羽低头看了看自己,昨天跑得太急,身上那件的确良衬衫沾了灰,皱巴巴的,头发也乱了,脸上更是黏腻得难受。 她从小养尊处优,何曾有过这样狼狈的时候。 正想着,霍国安已经洗完碗走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一块崭新的毛巾。 “洗把脸吧,会舒服点。”他将毛巾递过来。 顾青羽看着那块毛巾,有些犹豫,这屋子里的一切,原本都该是孙兰兰在用。 “用……用你的方便吗?”她小声问。 “这是新的,还没用过。”霍国安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解释了一句,又指了指桌上的搪瓷脸盆和旁边架子上挂着的旧毛巾,“那是孙兰兰的,你别碰。” 这句话里带着的嫌弃,被顾青羽精准地捕捉到了。 她心里的那点愧疚和不自在,瞬间消散了大半。 看来,他对孙兰兰是真的没什么感情。 “那……肥皂呢?”顾青羽接过新毛巾,感觉自己脸上的热度又升了起来。 霍国安走到柜子边,拉开抽屉,拿出一块用了一半的肥皂,犹豫了一下,又放了回去。 “你等一下。” 他转身看着顾青羽,目光里带着认真,“你在这里待着别动,我去供销社一趟。” “去供销社做什么?”顾青羽不解。 “给你买洗漱用的东西。”霍国安说得理所当然,“雪花膏,新肥皂,牙刷牙膏,都得买一套新的。” 顾青羽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太麻烦了!我就随便用一下,不讲究的。” 让她一个外人,花他的钱,她怎么好意思。 更何况,她现在是离家出走,身无分文,连还都还不了。 “那怎么行。”霍国安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语气严肃了几分,“你是顾司令的千金,从小金尊玉贵地长大,怎么能用孙兰兰用过的那些东西?委屈了谁也不能委屈你,你值得拥有更好的。” 他的话,像一颗石子,重重地砸进了顾青羽的心湖,激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顾司令的千金。 这个身份,在家里,是父亲用来要求她、束缚她的枷锁。 在陆璟珩面前,是让他不耐烦,甚至鄙夷的标签。 可是在霍国安这里,却成了她应该被珍视被呵护的理由。 他没有因为她落魄了就轻视她,反而更加维护她的体面和尊严。 这种被人放在心尖上郑重对待的感觉,是顾青羽从未在陆璟珩身上体会过的。 陆璟珩只会觉得她娇气麻烦,什么时候在意过她用的是什么牌子的雪花膏,是不是用着顺心? “可是……”顾青羽的眼眶有些发热,还想推辞。 第57章 霍国安有担当? “别可是了。”霍国安打断她,脸上露出一抹略带自嘲的苦笑,“我现在虽然只是个管仓库的,工资不高,但给你买一套雪花膏的钱还是有的,你就安心受着,不然,我心里过意不去。” “青羽同志,你现在是有了难处,能屈尊在我这住下,是我的荣幸,如果让你在这里受了委屈,那就是我霍国安没本事。” 这话让顾青羽心里又酸又软,感动得一塌糊涂,再也说不出一个拒绝的字,只能点点头,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谢谢你。” “傻丫头。”霍国安看她这副模样,忍不住抬手,想要像昨晚那样揉揉她的头发,但手伸到一半,又觉得不妥,便收了回来,转而落在她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你脚不方便,就在床上待着,哪儿也别去,外面现在肯定到处都在找你,这里最安全。” “嗯。”顾青羽乖巧地点头,像一只找到了庇护所的小猫。 “我很快回来。” 霍国安说完,拿起桌上的钥匙,转身大步走了出去,背影挺拔而坚定,让人十分安心。 门被轻轻带上,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顾青羽坐在床沿,手里还捏着那块崭新的毛巾,心里却早已翻江倒海。 她想起陆璟珩,那个她追逐了十几年的人。 他英俊,家世好,前途无量,是所有大院女孩的梦。 可他对她,永远都是冷冰冰的。 她送他亲手织的围巾,他转手就给了警卫员,她在他打球时送水,他连个正眼都懒得给,她为了他跟阮文争风吃醋,他却只觉得她无理取闹,丢人现眼。 在陆璟珩眼里,她所有的爱慕和付出,都廉价得可笑。 可霍国安不一样。 他会在她最狼狈的时候出现,会蹲下身为她敷脚上药,会彻夜不眠地守着她,会因为怕她受委屈,特意去为她买一套全新的洗漱用品。 这些事,桩桩件件,都细微得不足挂齿,却像春日里最和煦的风,一点点吹散了她心中积郁的寒冰。 他懂她的骄傲,也体谅她的委屈。 顾青羽将脸埋进柔软的被子里,那股清爽的皂角香气再次将她包围。 这味道,比她惯用的香水、雪花膏都好闻,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或许父亲说得对,陆璟珩的确不是她的良人。 或许,放下那段没有希望的执念,她真的可以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冒了出来。 如果……如果能和霍国安这样的男人在一起,一辈子,似乎也很好。 这个念头一出现,就像疯长的藤蔓,瞬间缠住了她的心脏,让她的脸颊烫得厉害。 她用力摇了摇头,想把这荒唐的想法甩出去。 他可是孙兰兰的丈夫,虽然孙兰兰进去了,可他们还没离婚…… 但另一个声音又在说,他根本不爱孙兰兰,甚至厌恶她。 他和她,才是真正的同路人。 两种想法在脑海里激烈地交战,搅得她心烦意乱。 …… 供销社里人来人往,售货员扯着嗓子报价,算盘珠子拨得噼啪作响,空气中混杂着布料、糕点和各种杂货的气味。 阮文拿着布票,正在布料柜台前仔细挑着做衬衫的料子。 陆璟珩马上要去省城学习,她想感谢一下这段时间以来的他对她的帮助。 她挑中了一块灰蓝色的确良,正让售货员扯布,隔壁日用品柜台传来一个熟悉到让她反胃的声音。 “同志,就要这瓶友谊牌的雪花膏,再拿一块香皂,要茉莉花味的。” 阮文的动作一顿,眼皮都没抬,光听这声音里七分虚伪三分算计的调子,就知道是霍国安。 她付了钱,接过售货员用纸包好的布料,状似不经意地往旁边挪了两步,假装看货架上的暖水瓶。 日用品柜台的售货员是个四十出头的胖大姐,手脚麻利,嘴也快,“哟,好男人啊,这是给你爱人买的吗?” 闻言,霍国安尴尬的笑了笑,点了点头,并没有直接回答。 胖大姐还以为是这个男人面皮薄,笑得更灿烂了,“给自己媳妇买是好事,不用害羞!这年,疼媳妇的男人才是好男人啊,你是个有担当的。” “是,是,麻烦你快点帮我装,我这还赶着回家呢。”霍国安干笑了两下,催促着胖大姐赶紧给他把东西装了起来。 “好嘞!” 一旁阮文听到两人的对话,在心里冷笑一声。 有担当?霍国安的担当,就是把所有责任都推到女人身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她太了解这个男人了。 在他的世界里,女人就是分有用和没用两种。 孙兰兰现在因为算计自己而栽了进去,不仅毁了前程,还连累他从提干的云端跌落到后勤处的泥潭里。 在霍国安看来,孙兰兰已经是一枚彻底报废的棋子,他不往上踩两脚,把所有的错都归咎于娶妻不贤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费心费钱地买雪花膏去哄她? 简直是天方夜谭。 前世,他就是这样。 一边心安理得地用着她空间里的药材去铺路,一边又嫌弃她出身不好,给他丢人。 他骨子里的自私凉薄,像刻在基因里一样,根本不会变。 所以,这雪花膏和香皂,绝不可能是给孙兰兰的。 不是给孙兰兰,又是给谁? 一个男人,在老婆刚出事,自己刚被降职的节骨眼上,就迫不及待地给另一个女人买东西…… 阮文的目光沉了下来,霍国安这条毒蛇,嗅觉倒是灵敏,这么快就找到了新的目标,想攀附着新的藤蔓往上爬了。 霍国安心里装着事,满脑子都是顾青羽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以及搭上顾司令这条线的锦绣前程,根本没注意到几米开外,一道清冷的目光正落在他身上,迅速付了钱和票,接过胖大姐装好的雪花膏和香皂,像是怕被人多看一眼,转身就匆匆往外走 阮文将布料塞进自己的网兜里,不紧不慢地跟了出去。 她倒要看看,霍国安金屋藏娇,藏的是哪路神仙。 第58章 探听虚实 供销社外阳光正好,霍国安步履匆匆,目标明确。 阮文保持着十几米的距离,利用路边的行人树影作掩护,从容地跟在他身后。 霍国安直直回了家。 阮文的眉头微微蹙起。 能被霍国安看上,并且直接带回家的女人,身份肯定不一般。 如果是一般人,以霍国安的虚荣心,根本看不上眼。 可如果是有身份的,又怎么会屈尊在这种地方跟他搅合在一起? 除非……对方也是个落难的。 两个失意的人,凑在一起,相互取暖,也相互利用。 这倒是很符合霍国安的行事风格。 霍国安进家门前警惕地回头扫了一眼,见身后没什么人,这才推开吱呀作响的门,闪身走了进去。 阮文停下脚步,站在远处一棵大槐树的阴影下,眯着眼看着那栋灰扑扑的二层小楼。 她在原地等了约莫十来分钟,估摸着霍国安已经进了屋,才不紧不慢地踱步过去。 她没有上楼,只是站在楼下,仰头打量着二楼的窗户。 大部分窗户都开着,挂着各式各样的窗帘,有的是碎花布,有的是旧床单,有的干脆就用报纸糊着。 就在这时,其中一扇窗户的窗帘被拉开了一道缝。 一个女人的侧影一闪而过。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阮文的瞳孔还是猛地一缩。 那个发型,那个身形轮廓…… 顾青羽?! 怎么会是她? 阮文的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信息。 顾卫国想送顾青羽下乡,顾青羽不肯,父女俩大吵一架。 这件事秦岚昨天还在家里念叨过。 所以,顾青羽这是……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无处可去,正好偶遇了霍国安。 阮文几乎可以想象出霍国安那副道貌岸然的嘴脸,如何对顾青羽嘘寒问暖,如何表现出同病相怜的共情,三言两语就将这个被娇惯坏了,脑子里只有情情爱爱的大小姐哄得团团转。 阮文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她本来还觉得顾青羽只是骄纵任性,蠢了点,没想到她能蠢到这个地步。 放着司令千金不当,跑来跟霍国安这种烂人搅合在一起。 这已经不是眼瞎了,这是连脑子都不要了。 不过,这对她来说,倒是个意外之喜。 顾青羽自己跳进了火坑,总好过她天天在大院里作妖,给陆家和自己添堵。 至于霍国安,他搭上顾青羽,野心必然会膨胀。 狗咬狗,一嘴毛,让他们自己折腾去吧。 想通了这一点,阮文转身,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开了这片脏乱的宿舍区。 只是,她心里还有一丝疑虑。 顾青羽离家出走,顾家不可能不找。 顾卫国最是爱面子,肯定会私下里派人把整个军区翻个底朝天。 霍国安把人藏在这里,能藏多久? 看来,她得去顾家打探一下情况了! …… 阮文回到家时,秦岚正哼着小曲在院子里晒被子,看见她回来,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 “文文回来啦?供销社人多不多?布买到了吗?” “买到了。”阮文将网兜递过去,露出里面那块灰蓝色的确良,“您看这个颜色怎么样?” “哎哟,这颜色好!沉稳,耐脏,最适合璟珩那小子穿了!”秦岚拿着布料在阳光下比了比,满意得不得了,嘴上又忍不住念叨,“你也是,给他买什么东西,让他自己去就行了,还跑这一趟。” 嘴上说着埋怨的话,脸上的笑意却藏都藏不住。 阮文笑了笑,没接话,转身回屋倒了杯水,喝了两口,又走了出来。 她看着斜对门那栋紧闭着大门的二层小楼,若有所思。 “阿姨。”她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顾青羽的病,虽然看着是好了,但病根还在,我怕反复,想过去看看,再给她送点巩固的药过去。” 秦岚一听,手上的动作停了,脸上闪过一丝嫌恶:“还管她做什么?那种人,好了伤疤忘了疼,指不定又憋着什么坏呢!咱们离她远点好。” “医者仁心嘛。”阮文说得轻描淡写,“既然出手了,总要善始善终,而且,她要是在咱们家门口再犯起病来,闹得人尽皆知,脸上不好看的还是我们。” 秦岚想了想,觉得这话有道理。 顾青羽就是个搅家精,万一真在大院里犯病撒泼,别人不知道前因后果,还以为是陆家怎么着她了。 “那你去吧,自己当心点,别跟她多废话,送了药就回来。”秦岚叮嘱道。 “嗯。”阮文应了一声,从自己的房间里拿出一个小纸包,里面包着几味最寻常的清热去火的草药,信步朝着顾家走去。 顾家门外,站岗的警卫员认识阮文,没拦她。 阮文直接走到门口,抬手敲了敲门。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从里面拉开一条缝,露出顾母那张憔悴又警惕的脸。 “阮……阮同志?你有什么事吗?”看到是阮文,顾母的眼神明显一慌,堵在门口,没有半点要让她进去的意思。 “阿姨,我来看看青羽同志。”阮文的语气温和又客气,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她的病来得急,虽然用药压下去了,但病根在五脏,最怕郁结之气不散容易复发,我特地配了些巩固的药,顺便想给她复个诊,看看脉象。” 她说着,将手里的纸包往前递了递。 一听要复诊,要看人,顾母的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眼神躲闪,堵着门的手也更用力了。 “不……不用了,不用麻烦你了,阮同志!她……她已经全好了!”顾母的声音干巴巴的,透着一股心虚。 “是吗?”阮文故作惊讶,随即又笑了笑,语气愈发真诚,“全好了那最好,不过病去如抽丝,还是得小心调养,既然来了,就让我看一眼吧,我也好放心。毕竟这病是我经手的,总要负责到底。” 她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往前迈了半步,作势就要往里进。 “别!”顾母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伸手拦住她,声音都尖利了半分,“她……她睡下了,昨天折腾了一天,太累了,刚吃了安神的药,睡得沉,不能吵醒她!” 第59章 我猜的 “哦?睡下了?”阮文停下脚步,目光似乎能洞穿人心,“那没关系,病人是该多休息,我就在这儿等一会儿,等她醒了,我看一眼舌苔就行,费不了多少时间。” 说着,她竟然真的好整以暇地打量起顾家的院子,一副准备打持久战的架势。 这下,顾母是真急了,额头上都冒出了细汗。 等人?等什么人?等人来抓她女儿不在家吗? “真不用了!”顾母的语气近乎哀求,“阮同志,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青羽她真的没事了,我会照顾好她的,你……你快回去吧,别耽误了你的事!” “阿姨,话不能这么说。”阮文的表情严肃了起来,带着几分医者的执着,“您恐怕看不出这病的根源,青羽同志心火肝火都旺,又受了惊吓,气血不畅,要是调理不好,落下病根,以后阴雨天浑身骨节都疼,那可是一辈子的事。” 她顿了顿,看着顾母那张快要哭出来的脸,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关切地补充了一句:“对了,她昨天从窗户上摔下来,脚踝不是崴了吗?我这次配的药,也有活血化瘀的功效,正好内服外用,对她脚伤的恢复有好处。” “脚……脚伤?”顾母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脱口而出,“她哪有脚伤?!”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完了。 说漏嘴了。 阮文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几不可查的笑意,但很快又被疑惑所取代。 “没有脚伤?”她蹙起眉头,一脸不解地看着顾母,“怎么会?我昨天明明听见她摔下去的时候叫了一声,还以为……”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顾母的脑子一片空白,整个人都懵了。 阮天杀的阮文! 她昨天根本就不在场,怎么会知道青羽从窗户上摔下来?她是怎么知道的? 顾母哪里想得到,阮文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在诈她。 看着顾母那副魂不守舍天塌下来的表情,阮文知道,自己猜对了。 顾青羽,真的跑了。 而且,顾家上下都在拼命捂着这个盖子。 目的已经达到,再待下去就没意思了。 阮文将手里的药包硬塞进顾母怀里,脸上恢复了那种清淡的表情。 “既然青羽同志睡了,那我就不打扰了,这药您收好,等她醒了务必让她按时喝,一天三次,饭后服用。”她条理清晰地交代着,仿佛刚才试探从未发生过。 “至于脚伤……”阮文笑了笑,那笑容在顾母看来,简直比魔鬼还可怕,“可能是我听错了,毕竟我离得远,既然没事,那我就放心了。” 说完,她不再多留一秒,转身,迈着从容的步子,干脆利落地离开了。 顾母像一尊石像,僵在原地,手里捏着那个尚有余温的药包,只觉得浑身发冷。 阮文知道了。 她肯定什么都知道了! 这个女人太可怕了,她就像个鬼一样,什么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顾母“砰”地一声关上大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双腿一软,差点滑坐在地。 她该怎么办? 这件事要是被阮文捅出去,顾家的脸就彻底丢尽了! 老顾非扒了她的皮不可! 一时间,顾母心急如焚,六神无主,在院子里像只没头的苍蝇一样团团乱转。 阮文一进院门,秦岚就迎了上来,脸上写满了按捺不住的好奇。 “怎么样?见到人了?什么情况了?” “没见着。”阮文把那个药包随手放在院里的石桌上,给自己倒了杯凉白开,“顾阿姨说,青羽同志累了,睡得正香。” “睡着了?”秦岚撇撇嘴,一脸不信,“大白天的睡什么觉,我看就是不想见你。” “可能吧。”阮文喝了口水,不咸不淡地补充了一句,“睡得是真沉,我跟顾阿姨说,青羽同志昨天从窗户上摔下来,崴了脚,我带的药正好活血化瘀,让她记得用,结果顾阿姨一口咬定,说她女儿根本没伤到脚。” 秦岚起初还没反应过来,手里还拿着鸡毛掸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掸着灰。 可听着听着,她手上的动作就慢了下来。 女儿从窗户上摔下来,当妈的居然不知道女儿有没有伤到脚? 这说不通啊。 除非……当妈的根本就没见着女儿。 秦岚的眼睛一点点瞪大,手里的鸡毛掸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猛地凑到阮文跟前,声音压得像做贼一样:“你的意思是……顾青羽她……她不在家?” 阮文抬眼看她,但笑不语。 秦岚倒吸一口凉气,脑子里瞬间上演了一出大戏。 她一拍大腿,声音都变了调:“我的老天爷!这是人跑了,顾卫国两口子还在家演戏呢!这是唱的哪一出?狸猫换太子?” 阮文被她这丰富的想象力逗笑了,摇了摇头。 “那她能跑哪儿去?一个大姑娘家,身上没钱没票的……”秦岚急得在原地转圈,像是在替顾家发愁,可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分明闪烁着八卦的熊熊火焰。 正说着,陆璟珩推着自行车进了院子。 他一进门,就看到自己母亲和阮文凑在一起,一个神情激动,一个嘴角含笑,气氛说不出的诡异。 “妈,你们在聊什么?” 秦岚一见儿子回来,像是找到了最佳的倾诉对象,一把拉住他,也顾不上压低声音了:“璟珩,你可回来了!出大事了!顾家那个丫头,离家出走了!” 陆璟珩的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厌烦:“她又闹什么幺蛾子?” “何止是幺蛾子!”秦岚说得唾沫横飞,把阮文刚才那番话添油加醋地复述了一遍,最后得出结论,“她肯定是不想下乡,跑了!顾卫国两口子怕丢人,还在家打掩护呢!你说说,这叫什么事!” 陆璟珩听完,脸色更冷了。 为了逃避下乡就离家出走,这种自私又愚蠢的行为,完全是顾青羽能干出来的事。 他看向阮文,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你怎么知道她从窗户上摔下来?” 这件事,顾家捂得那么严实,她又是从何得知的? 阮文迎上他的目光,神色坦然:“我猜的。” 第60章 谢谢你 “猜的?”陆璟珩显然不信。 “顾家窗户底下,泥地里有新的踩踏痕迹,还有一小块布料的刮痕。”阮文解释得言简意赅,“顾司令的脾气,寻常事不会让他那么生气,能让他又想发作又得拼命压着的,只有家丑,结合她不想下乡的事,不难猜。” 这番话分析的条理清晰,逻辑缜密。 陆璟行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他一直知道她聪明,却没想到她心思敏锐到这个地步。 仅凭几个细节,就能将事情推断得八九不离十。 再想想顾青羽的愚蠢任性,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这事你别管了。”陆璟珩回过神,语气不自觉地放缓了些,“顾家现在就是个火药桶,离远点,免得沾上麻烦。” 这句带着明显维护意味的话,让秦岚和阮文都有些意外。 秦岚更是欣慰地看了儿子一眼,觉得他总算是开了窍。 阮文心里也微微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我明白。” 她当然不会管,她等着看戏还来不及呢。 …… 顾家。 顾母失魂落魄地冲进书房时,顾卫国正对着一张地图出神,眉间的“川”字纹深得能夹死苍蝇。 “老顾!不好了!出事了!” 顾卫国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找到人了?” “没、没有!”顾母快哭了,声音都在发抖,“是阮文!陆家的那个阮文,她刚才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顾卫国的太阳穴又开始突突直跳。 顾母语无伦次地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越说越心虚,越说声音越小:“她什么都知道,她肯定什么都知道了!她还说青羽从窗户上摔下来崴了脚,我一急,就说漏嘴了。老顾,这可怎么办啊?这要是传出去……” “废物!” 顾卫国低吼一声,猛地站起身,在书房里来回踱步,脸色十分难看。 阮文知道了,就等于陆家知道了。 陆家知道了,就等于整个军区大院都知道了! 他顾卫国一辈子的脸面,就要被这个逆女和蠢妇丢尽了! 他停下脚步,一拳砸在桌上,震得笔筒里的笔都跳了起来。 “她还说了什么?”顾卫国的声音冷得像冰。 “她……她还留了药,说是给青羽治脚伤的……”顾母哆哆嗦嗦地把那个纸包递过去。 顾卫国一把夺过药包,狠狠攥在手心,纸包被捏得变了形。 治脚伤? 这哪里是送药,这分明是抽他的脸! 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不但知道人跑了,而且还知道是怎么跑的! 奇耻大辱! 顾卫国气得浑身发抖,他戎马半生,枪林弹雨里都没这么憋屈过。 “老顾,现在怎么办?要不……要不我去跟陆家解释一下?就说是个误会?”顾母小心翼翼地提议。 “解释?你还嫌不够丢人?”顾卫国猛地转头,一双眼睛布满血丝,死死地瞪着她。 “那……那怎么办?”顾母被这一声吓得不敢再多说。 顾卫国脸色难看的厉害,没有理会顾母得大惊小怪,冷哼一声转身离开,留下顾母一人在风中凌乱。 …… 顾青羽正胡思乱想着,门“吱呀”一声开了,霍国安提着一个网兜走了进来。 男人额上带着一层薄汗,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衬衫被汗水浸湿了些许,紧贴着结实的后背,透出几分男人的阳刚之气。 “回来了?”顾青羽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嗯,供销社人多,耽误了点时间。”霍国安笑了笑,将网兜放在桌上,从里面一样一样地往外拿东西。 一瓶友谊牌雪花膏,一块用蜡纸包着的茉莉花香皂,还有一支崭新的牙刷和一管中华牙膏。 东西不多,都是最寻常的日用品,可看在顾青羽眼里,却觉得比她梳妆台上那些从友谊商店买来的高级货还要珍贵。 “快拿着。”霍国安将东西一股脑地塞到她怀里,语气不容置喙,“女同志皮肤娇嫩,这些东西不能省。” 温热的雪花膏瓶子贴着她的手心,茉莉的香气幽幽地钻进鼻腔,顾青羽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烫,“这……这得花不少钱和票吧?我……” “钱和票都是身外之物,人最重要。”霍国安打断她,目光落在她微乱的发丝上,眼神温柔得能化出水来,“我一个大男人,平时粗糙惯了,也用不上这些,给你用,才不算浪费。” 他说话时,嘴角总是带着一抹恰到好处的笑,既不显得轻浮,又让人觉得亲近。 顾青羽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低着头,紧紧抱着怀里的东西,小声地又说了一遍:“谢谢你。” 这三个字,她今天已经说了很多遍,可每一遍,都比上一遍更真心实意。 她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陆璟珩。 她追在他身后那么多年,他何曾正眼看过她用的是什么,喜欢的是什么? 她过生日,满心欢喜地等着他的礼物,哪怕是一句祝福也好,可他要么忘了,要么就让警卫员随便送个笔记本过来,敷衍得明明白白。 他永远都不会像霍国安这样,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细致入微地考虑到她的一切。 一个把你踩在脚下,一个把你捧在手心。 孰好孰坏,一目了然。 “别傻站着了,快去洗把脸,换身衣服,人也精神点。”霍国安说着,已经利落地帮她打好了热水,端到床边。 温热的水汽氤氲开来,模糊了男人的脸,却让顾青羽的心看得更清楚了。 她慢吞吞地挪到盆边,用那块崭新的毛巾沾了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着脸颊。 然后,她拆开香皂的蜡纸,一股浓郁的茉莉花香瞬间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 她将香皂在手心搓揉,细腻的泡沫包裹住她的手指,那种洁净又芬芳的感觉,让她积攒了两天的狼狈和委屈,都仿佛被一并洗去了。 洗漱完,顾青羽看着自己身上脏了的衣服,有些不知该怎么开口。 的脸更红了,接过衣服的手都在微微发抖。 “我……我出去等你。”霍国安看出了她的窘迫,体贴地转过身,大步走了出去,还顺手带上了门。 第61章 报复回去 门在身后轻轻合上,隔绝了霍国安的视线。 顾青羽靠在冰冷的门板上,心脏还在不受控制地狂跳。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带来的那个小包袱,里面只有两件换洗的衣服,还是匆忙之下胡乱抓的,早就皱成了一团咸菜干。 她嫌恶地撇了撇嘴,从里面挑了一件稍微平整些的衬衫。 换衣服的时候,她不可避免地看到了这间屋子里的另一套女性用品——那个挂在脸盆架上,颜色灰暗的旧毛巾,和一块用到快看不出形状的肥皂。 那是孙兰兰的东西。 顾青羽心里涌起一股奇异的胜利感。 孙兰兰那个蠢货,现在估计正在劳改吃苦呢,而她的丈夫,却在无微不至地照顾着自己。 她用指尖沾了一点霍国安刚买来的雪花膏,小心翼翼地涂在脸上。 茉莉的香气清新淡雅,瞬间驱散了屋子里那股若有若无的陈旧气息。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忽然觉得,离开顾家,或许是她这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霍国安回来了。 他手里端着一个豁了口的搪瓷碗,里面是两个白面馒头和一点咸菜。 “委屈你了,我这里也没什么好东西,你先垫垫肚子。”他把碗放在桌上,眼神里带着歉意。 顾青羽摇了摇头,心里却是一暖。 在家里,她吃的都是特供的米面粮油,可父亲只会逼她吃不爱吃的菜,陆璟珩更是连她吃没吃饭都懒得问一句。 这两个冷冰冰的白面馒头,却比她吃过的任何山珍海味都让她觉得熨帖。 她拿起一个馒头,小口小口地咬着,一边吃,一边偷偷打量着霍国安。 他靠在桌边,正低头看着她红肿的脚踝,眉头紧锁,像是在为什么天大的难题发愁。 “青羽。”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你不能一直待在我这里。” 顾青羽心里一紧,手里的馒头也觉得没味了。 他……他要赶自己走吗? 霍国安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连忙解释:“你别误会,我不是要赶你走,我这里太简陋,又人多眼杂,你父亲肯定在到处找你,被发现是迟早的事,你一个女同志,总住在我这儿,对你的名声不好。”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而坚定:“你听我说,下乡是绝对不能去的,我们必须想个万全之策,既能让你不用去受那个罪,又能让你父亲消气,堂堂正正地回家。” 顾青羽呆呆地看着他,脑子已经完全不会转了,只能下意识地问:“什么……什么办法?” “釜底抽薪。”霍国安的眼睛里闪着精明的光,“你父亲之所以逼你去下乡,无非是觉得你闯了祸,丢了他的脸,想给陆家一个交代,可如果,陆家自己出了更大的乱子,自顾不暇了呢?那时候,谁还会在意你这点小事?” “陆家能出什么乱子?”顾青羽不解。 霍国安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阮文,她就是陆家最大的乱子,你想想,一个成分不好的资本家大小姐,嫁给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营长,这本身就是个炸药桶,只要我们想办法,把这个炸药桶点燃,到时候,别说你下乡的事,整个陆家都得焦头烂额。” 他的话瞬间让顾青羽那双黯淡的眼睛重新亮了起来。 报复阮文,让陆家难堪,这正是她梦寐以求的。 “我……我们该怎么做?”她急切地问,已经完全把霍国安当成了主心骨。 霍国安看着她全然信任的眼神,心里一阵得意,面上却愈发沉稳:“不急,这件事要从长计议,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安心养伤,把身体养好。外面的事,交给我。” 他伸手,将她鬓边的一缕乱发拨到耳后,动作轻柔,眼神专注。 顾青羽的脸“轰”地一下烧了起来,心跳得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 军区大院里,平静的表象下,暗流正在疯狂涌动。 秦岚憋了一上午,到底还是没憋住。 趁着去卫生所上班的空档,拉着跟她关系最好的护士李姐,把顾青羽离家出走的事当成“绝密情报”,绘声绘色地分享了一遍。 “你是没看见顾家那婆娘的脸,白得跟纸一样,我儿媳妇就那么随口一诈,她就全招了!你说这叫什么事,一个司令的千金,说跑就跑了,现在顾卫国两口子还在家演戏呢!” 李姐听得目瞪口呆,捂着嘴半天说不出话。 秘密之所以是秘密,就是因为它一旦被第二个人知道,就离天下皆知不远了。 不到半天功夫,这个绝密情报就以惊人的速度,传遍了整个大院的家属圈。 版本也从最初的离家出走,演变成了五花八门的传奇故事。 树荫下,张嫂子一边纳着鞋底,一边神神秘秘地对围坐的几个家属道:“听说了吗?顾司令家的千金,不是病了,是疯了!昨天半夜从楼上跳下来,把腿给摔断了,现在人找不着了!” 旁边择菜的王嫂立刻反驳:“不对不对,我听说的版本不是这样!说是顾青羽不想下乡,跟她爸大吵一架,拿剪刀要自杀,被她爸一气之下关起来了,结果她自己撬开窗户跑了!” 消息最灵通的孙干事老婆清了清嗓子,一脸认真的表情:“你们说的都不对!我跟你们说,我男人在司令部开车,听得最真切!是顾青羽在外面跟不三不四的人搞在一起,怀上了,她爸要打死她,她才连夜跑的!” “我的天!” 众人一片哗然,看向顾家小楼的眼神都变了。 鄙夷、同情、幸灾乐祸…… 这些风言风语,像长了翅膀一样,最终还是传到了顾卫国的耳朵里。 他派出去的警卫员垂头丧气地回来报告,车站、码头,所有能想到的地方都找遍了,连个人影都没发现。 顾卫国坐在书房里,听着窗外那些若有若无的议论声,气得嘴唇都在发抖。 他戎马一生,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却从没像现在这样,感觉自己像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任人围观耻笑。 “废物!一群废物!”他抓起桌上的烟灰缸,狠狠地砸在地上。 陶瓷碎裂的声音,伴随着顾母压抑的哭声,让整个顾家都笼罩在一片绝望的低气压之中。 …… 第62章 龌龊 与顾家的鸡飞狗跳不同,陆家此刻的气氛却异常和谐。 晚饭桌上,秦岚大概是八卦说多了,有些口干舌燥,一反常态地没有再给阮文夹菜,而是端着个大茶缸子不停地喝水,眼睛还时不时地往阮文身上瞟,那眼神活像在看什么稀世珍宝。 陆璟珩扒着饭,感觉心里清净了不少。 他下午去靶场练了一通,回来的时候,就听说了大院里那些离谱的传言。 他不用想也知道,这事的源头,除了他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妈,不做第二人想。 但他什么也没说。 顾家丢脸,他乐见其成。 吃完饭,阮文并没有立刻回房,而是从自己屋里拿出了白天买的那块灰蓝色确良布料,还有针线剪刀,就在堂屋的灯下,借着光亮,开始裁剪。 她打算连夜给陆璟珩把衬衫赶出来,他后天就要去省城,时间有点紧。 秦岚凑过去看,啧啧称奇:“哎哟,文文你还会做衣服呢?这手也太巧了!你看这线走的,比裁缝铺的老师傅还直溜!” 阮文只是笑了笑,没说话,低着头,手指翻飞,动作娴熟又专注。 灯光柔和地落在她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小片安静的阴影,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岁月静好的沉静。 陆璟珩靠在门框上,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他忽然想起,顾青羽也曾嚷嚷着要给他织毛衣,结果起了个头就嫌累,最后不了了之。 她所有的示好,都带着强烈的目的性和表演性质,恨不得让全世界都知道她对陆璟行有多好。 可阮文不一样。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声不响,却已经把一件带着温度和心意的东西,慢慢地呈现在你面前。 他想起她给他治伤,想起她不卑不亢地怼回顾青羽,想起她三言两语就搅得顾家天翻地覆,又想起此刻她安静做针线的模样。 这个女人,像一个谜,一面是雷霆手段,一面是绕指温柔。 陆璟珩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 他发现,自己竟然一点都不期待去省城学习了,甚至有点想留下来,看看这个谜一样的女人,明天又会带给他什么样的惊喜。 夜渐渐深了,堂屋里的灯光像一圈温存的蜜,将阮文和她手下的布料包裹其中。 缝纫机的“哒哒”声规律地响着,像一首安稳的催眠曲。 秦岚早就看呆了,托着腮帮子坐在旁边,嘴里不停地发出“啧啧”声。 她活了半辈子,就没见过这么灵巧的姑娘,那布料在阮文手里好像活了一样,裁是裁,剪是剪,没一会儿,一件衬衫的雏形就出来了。 陆璟珩洗漱完,换了身便服出来,就看到这样一幅景象。 他母亲像个忠实观众,看得目不转睛。 而阮文,低着头,神情专注,只有缝纫机的踏板被她踩得不急不缓,带动着机针在灰蓝色的布料上落下细密的针脚。 他没出声,靠在门框上,目光落在她身上,就再也挪不开。 她的手指纤细白皙,在深色布料的映衬下,像是在弹奏一架无声的钢琴。 她的动作里有一种沉静的力量,仿佛天大的事都不能惊扰她分毫。 这和他记忆里的女人完全不同。顾青羽是喧闹的,孙兰兰是算计的,就连他母亲,也是风风火火的。 只有阮文,像一潭深水,表面平静无波,底下却藏着不为人知的风景。 “咳。”陆璟珩清了清嗓子,走了过去。 秦岚立刻回头,见是儿子,忙朝他挤眉弄眼,压低声音道:“你看你看,文文这手艺,比供销社的老师傅还好!你小子真是捡到宝了!” 陆璟珩没理会母亲的夸张,走到桌边,见灯光有些昏暗,便伸手将灯罩微微调转了一个角度,让光束更集中地落在缝纫机上。 阮文的动作顿了一下,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男人的眼眸在灯下显得格外深邃,里面没有了初见时的审视和不耐,反而带着一种她看不太懂的复杂情绪。 “谢谢。”她轻声说。 “不客气。”陆璟珩的声音有些干,他移开视线,落在那件初具雏形的衬衫上,“后天走,来得及吗?别太累了。” “来得及。” 简单的两句对话,却让旁边的秦岚笑得合不拢嘴。 她儿子,这根不开窍的木头,总算是知道关心人了。 与陆家的温馨静谧截然相反,霍国安的宿舍里,气氛压抑而亢奋。 顾青羽已经吃完了那两个冷硬的馒头,胃里塞满了,心却因为霍国安刚才那番话而悬在半空,又激动又紧张。 “你说……点燃陆家的炸药桶,具体要怎么做?”她追问道,一双眼睛亮得吓人,里面全是报复的快意。 霍国安看着她这副样子,心中冷笑,面上一副深思熟虑的凝重。 他拉过椅子坐下,身体微微前倾,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阮文最大的问题,就是她的出身,她父亲以前是干什么的,整个大院谁不知道?那是正儿八经的大资本家。” “我知道,可那又怎么样?现在政策变了,他不是已经没事了吗?而且她父亲已经在农场改造了。”顾青羽有些不解。 “没事?那只是表面上的。”霍国安的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弧度,“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以为阮家就那么干净?我听说,阮家当年的其他人可是带着大笔金银细软去了港城,这么多年,谁能保证他们没有私下联络?谁能保证阮文不是阮家安插在大陆的一颗棋子?” 这话让顾青羽倒吸一口凉气。 她虽然刁蛮,但脑子里却从没有过这么阴险的念头。 霍国安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继续添柴加火:“你想想,陆璟珩是什么身份?他是军区的未来之星,他的婚姻,关系到的不只是他个人,更是整个陆家的政治前途,如果在这个时候,爆出他的未婚妻有海外关系,甚至有里通外敌的嫌疑,你猜会到那个时候怎么样?” 第63章 你说我写 顾青羽的呼吸都急促了,她几乎能想象到那个场面。 陆家将会陷入巨大的政治风波,陆璟珩的前途会蒙上阴影,而阮文,这个罪魁祸首,会被所有人唾弃! “到时候,别说你下乡的事,就连你之前跟她那点小过节,都成了你慧眼识人提前发现敌人真面目的功劳了!”霍国安的声音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你父亲非但不会怪你,还会为你骄傲。” 这番话,彻底让顾青羽心思活络了起来。 她不仅要报复,她还要证明自己是对的,是比所有人都聪明的。 她要让父亲后悔,让陆璟珩后悔! “我们……我们怎么做?”她的声音都在发抖。 “写一封匿名举报信。”霍国安说出了他的计划,“把阮文的出身问题,她家亲戚在港城的情况,以及她可能存在的问题,全都写上去,信不用寄给军区,就寄给军区大院的家属委员会,让那些长舌头的婆娘们先把事情闹起来,唾沫星子,是能淹死人的。” 他看着顾青羽,眼神灼灼:“这件事,只有你能做,你从小在大院里长大,对各家的情况,对那些领导家属的脾性,都了如指掌,你措辞和口吻最像内部人,最不会引起怀疑。” 顾青羽被霍国安描绘的前景砸得晕乎乎的,满脑子都是陆璟珩后悔不迭的脸和父亲对她刮目相看的赞许。 可真到了要动手的时候,她心里又打起了退堂鼓。 这毕竟不是小孩子吵架,匿名信这种东西,一旦被查出来,那后果…… “可是……写信,万一被人认出笔迹怎么办?”她咬着嘴唇,那点仅存的理智让她有些畏缩。 霍国安像是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一问,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反而露出一个让她安心的笑容。 “我早就想到了。”他拉开那张唯一的木椅子,示意顾青羽坐下,自己则俯身从床底下的一个破木箱里翻出一个笔记本和一支钢笔,“这种事,怎么能让你亲自动手?” 他将纸笔放在桌上,姿态自然地拧开笔帽,在纸上试了试墨水。 “你口述,我来写。”霍国安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语气里满是理所当然的保护意味,“青羽,你只需要动脑子,把那些我们都知道的事实组织起来,你是大院里长大的,谁家什么情况,那些领导太太们爱听什么信什么你比我清楚,这种粗活,我来做就行。” 这话让顾青羽那点不安和犹豫,瞬间就被一种被重视被保护的虚荣感冲得一干二净。 她看着霍国安,他正低头整理着纸张,侧脸的线条坚毅,神情专注,仿佛在对待一项无比神圣的任务。 她心里最后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了。 对,霍国安说得对。 她才是最了解大院的人,只有她,才能把这封信写得天衣无缝。 “好。”顾青羽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沉稳一些,“那……我们就从阮文的出身开始说起。” 霍国安点点头,笔尖悬在纸上,等着她开口。 “就说,据我们这些老邻居所知,陆营长的未婚妻阮文,其父乃是臭名昭著的大资本家阮郁赞,此人解放前靠着剥削工人血汗发家,家中金银财宝堆积如山……”顾青羽越说越顺,所有的怨气都化作了恶毒的词句,从嘴里源源不断地吐出来。 霍国安一边听,一边飞快地在纸上记录。 但他写的,却和顾青羽说的略有不同。 他自动过滤掉了那些情绪化的咒骂,将语言修改得更具煽动性和迷惑性。 顾青羽说:“阮家那些亲戚全都跑去港城了,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谁知道他们是不是特务!” 霍国安笔下就变成了:“据悉,阮家大部分直系亲属,于解放前夕携带大量资产远赴港城,多年来音讯不明,众所周知,港城鱼龙混杂,敌特活动猖獗,阮文作为阮家留在大陆的重要成员,是否与海外亲属仍有秘密联系?其立场是否坚定?这不禁要打上一个大大的问号。” 顾青羽看着霍国安写下的句子,眼睛越来越亮。 她只知道泄愤,而霍国安,却能把这些愤恨包装成一把最锋利的刀子。 “对!对!就是这样写!”她激动得脸颊泛红,“还有,陆璟珩是咱们军区重点培养的年轻干部,他的婚姻问题,绝不是个人私事!这关系到我们整个军区的安全!” “说得好。”霍国安赞许地看了她一眼,笔下不停。 “陆璟珩同志前途无量,身居要职,未来可能接触到更多核心机密,其妻子的家庭背景与社会关系若存在重大隐患,一旦被敌对势力利用,后果不堪设想,我们不能因为一时的疏忽,为部队的未来埋下如此巨大的安全漏洞……” 一篇洋洋洒洒,看似句句为公,实则字字诛心的举报信,就在这间昏暗狭小的屋子里,由一个满心怨毒的女人和一个野心勃勃的男人联手炮制了出来。 写到最后,顾青羽忽然想到什么,补充道:“在信的末尾,要加一句!就说,院里早有同志对阮文的身份表示过怀疑,只是碍于情面不好明说,如今为了部队的纯洁,才不得不站出来!” 她想的是,这样一来,等阮文倒台了,所有人都会想起她之前是怎么跟阮文作对的。 那不是刁蛮任性,那是高瞻远瞩,是慧眼识珠! 霍国安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冷笑,依言照办。 他当然知道顾青羽这点小算盘,但他不在乎。 他要的,是陆家乱起来,只要能达到目的,他不介意让这个愚蠢的女人多一点虚无缥缈的功劳。 信写完了。 霍国安从头到尾读了一遍,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向陆家最脆弱的地方。 他满意地将信纸折好,找出一个旧信封,工工整整地写上军区大院家属委员会收。 顾青羽看着那封装好了的信,像看着一件即将引爆的武器,心脏因为兴奋和紧张而剧烈地跳动着。 阮文,陆璟珩,你们等着! …… 第64章 学习临时取消 陆家缝纫机的“哒哒”声停了。 阮文剪断最后一根线头,将手里那件崭新的灰蓝色衬衫抖开,仔细检查了一遍。 针脚细密,线路笔直,每一个细节都处理得无可挑剔。 “我的老天爷!文文,你这手艺,开个裁缝铺都绰绰有余了!”秦岚凑在旁边看了一晚上,此刻更是惊为天人,围着那件衬衫啧啧称奇,“这料子,这做工,比供销社里卖的成品还好!璟珩,你快来试试!” 陆璟珩一直靠在门框上,视线就没从阮文身上挪开过。 他看着她低头专注的样子,看着灯光在她脸上投下的柔和光晕,看着她纤细的手指如何将一块平平无奇的布料,变成一件带着温度的衣裳。 心底某个地方,像是被一根羽毛,不轻不重地搔刮着,有点痒,又有点说不出的熨帖。 听到母亲的召唤,他才回过神,走了过去。 阮文将衬衫递给他,没说话,只是抬眼看了他一下。 她的眼神很平静,像一汪深夜的湖水,却又好像能映出他此刻有些慌乱的心跳。 “去屋里试试。”陆璟璟珩接过衬衫,指尖无意中碰到了她的,只觉得那片肌肤温凉细腻,让他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手。 他拿着衣服进了房间,片刻后,再出来时,已经换上了那件新衬衫。 尺寸不大不小,刚刚好。 灰蓝色的确良面料衬得他肩宽背挺,身姿愈发挺拔。 那颜色既不像军装那么严肃,又比寻常的白衬衫多几分沉稳,配上他冷峻的眉眼,竟是说不出的好看。 “合身。”他对着镜子照了照,言简意赅地给出评价,但微微上扬的嘴角,却泄露了他真实的心情。 “何止是合身,简直是太好看了!”秦岚拍着手,笑得合不拢嘴,“我儿子就是个衣服架子,配上我儿媳妇的好手艺,绝了!” 她这声儿媳妇叫得又响亮又自然,让屋里的气氛瞬间有些微妙。 阮文正低头收拾着针线,听到这话,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没吭声。 陆璟珩的耳朵莫名有点发烫,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转移话题:“后天早上走,我明天把要带的东西收拾一下。” “行,让文文帮你收拾,她心细。”秦岚立刻接话。 陆璟珩:“……” 他觉得他妈今天兴奋得有点不正常。 夜深了,秦岚心满意足地回房睡觉。 屋里只剩下陆璟珩和阮文。 阮文已经将缝纫机和零碎布料都收拾干净,堂屋又恢复了原样。 “早点休息吧。”她对他点了点头,转身准备回房。 “阮文。”陆璟珩忽然叫住她。 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男人还穿着那件新衬衫,站在灯下,目光深沉地看着她。他似乎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最后却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谢谢。”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别扭,又补了一句:“衣服很好。” 阮文看着他难得有些局促的样子,心里忽然觉得有点好笑,唇角几不可见地弯了一下。 “不客气。” 她说完,便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陆璟珩站在原地,抬手摸了摸身上衬衫的衣领,布料的质感清晰地从指尖传来,心中满满的感动。 …… 第二天一早,陆家饭桌上的气氛依旧是愉悦的。 秦岚一晚上没睡好,不是愁的,是兴奋的。 她一想到昨天阮文做的那件衬衫,就忍不住想跟人说道说道。 陆璟珩今天就穿上了那件新衣,灰蓝色的确良面料衬得他身形挺拔,气质冷峻中又添了几分柔和。 他低头喝着粥,动作间,手腕的袖口和胸前的衣襟都服帖得恰到好处。 “哎,文文,你快看。”秦岚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阮文,朝着自己儿子努嘴,“我就说我儿子是个衣架子,你这手艺一上身,比画报上的男明星还好看!” 阮文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男人正巧抬起头,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撞了一下。 他似乎有些不自在,耳朵尖泛起一丝可疑的红色,很快又低下头,只闷声说了句:“吃饭。” 秦岚见状,笑得更欢了。 吃完早饭,陆璟珩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准备回部队去做出发前的最后交接。 他要去省城学习,虽然时间不长,但该安排的事情也不少。 就在他拎起挎包准备出门时,桌上的电话机突然“铃铃铃”地响了起来。 秦岚离得最近,顺手接了电话:“喂,你好,找谁?” 电话那头说了几句,秦岚的表情从轻松变得有些疑惑,她捂着话筒,朝陆璟珩喊道:“璟珩,找你的,是你们部队的王政委。” 陆璟珩心里咯噔一下,王政委轻易不往家里打电话,他走过去接过听筒:“喂,政委。” “璟珩啊。”电话里传来王政委沉稳的声音,“你不用去省城了,学习的名额临时做了调整,你的行程取消了。” 取消了? 陆璟珩愣住了。 几秒钟后,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窃喜,像水底的气泡,悄悄地冒了上来。 他不用走了?他可以留下来了? 这个念头让他紧绷了一早上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松动。 他甚至能想象到,自己留下来,或许还能看到阮文那个谜一样的女人,更多不为人知的一面。 然而,这份窃喜还没来得及发酵,就被王政委的下一句话打得粉碎。 “你现在来我办公室一趟,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谈。” 王政委的语气严肃,不带一丝私人感情,陆璟珩心里那点刚冒头的轻松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军人特有的警觉。 他立刻意识到,事情绝不只是名额调整那么简单。 “是,我马上到。” 挂了电话,秦岚凑过来问:“怎么了?学习取消了?是好事啊,省得你一个人跑那么远。” “部队有事,我出去一趟。”陆璟珩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惯常的冷峻,他拿起挎包,对秦岚和阮文说了一句,便大步流星地出了门。 阮文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 临时取消行程,又被领导紧急召见,这通常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第65章 放他娘的屁 陆璟珩骑着自行车,一路疾驰到了办公楼。 王政委的办公室门关着,他整理了一下军装,敲了敲门。 “进来。” 推开门,屋里的气氛比他想象的还要凝重。 王政委坐在办公桌后,眉头紧锁,指间夹着一根没点的烟,见他进来,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坐。 陆璟珩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背脊挺得笔直。 “政委,您找我。” 王政委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将桌上一封拆开的信,推到了他面前。 信封上没有署名,是常见的牛皮纸信封,收信人写的是军区大院家属委员会。 陆璟珩的心猛地一沉。 “你先看看这个。”王政委的声音低沉。 陆璟珩拿起信纸,目光迅速扫过。 信纸上面的字迹陌生,但措辞却极其恶毒。 信的内容,正是霍国安和顾青羽联手炮制的那篇杰作。 从阮文的资本家父亲,到远在港城的亲属,再到里通外敌的无端揣测,最后,还将她的存在上升到了危害部队安全的高度。 信里看似句句为公,字里行间却充满了煽动和构陷,把捕风捉影的猜测写得言之凿凿,仿佛亲眼所见。 陆璟行越看,周身的气压越低,握着信纸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一股冰冷的怒火从胸腔里直冲头顶,烧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看完了?”王政委观察着他的表情。 “看完了。”陆璟珩放下信,声音冷得像冰,“一派胡言。” “我知道你肯定会这么说。”王政委叹了口气,将那根没点的烟在桌上顿了顿,“璟珩,我个人相信你的判断,也相信你选择的人,但是,组织有组织的纪律和原则,这封信虽然是匿名的,但它反映的问题,性质很严重。” 他看着陆璟珩,目光锐利:“你的身份特殊,是部队重点培养的干部,你的婚姻问题,从来都不是你一个人的私事,你的爱人,必须经得起最严格的审查,现在有人提出了质疑,我们就必须调查清楚,这是对你负责,也是对组织负责。” 陆璟珩的下颌线绷得死紧,他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在他们这个环境里,最怕的不是真刀真枪的敌人,而是这种藏在暗处的冷箭和脏水。 一旦被泼上,就算最后能洗清,也难免会留下一身泥泞。 “政委,我只有几句话。”陆璟珩迎着王政委的视线,一字一句,清晰而坚定。 “第一,阮文同志的父亲阮郁赞先生,他的问题,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有了明确的结论,并且他本人也接受了农场改造,完全符合现行政策,这不是秘密,大院里人尽皆知。” “第二,有亲属在港城,这并不能成为怀疑一个人政治立场的理由,如果仅凭这一点就能给人定罪,那纯属欲加之罪。” “第三,这封信,从头到尾都是恶意揣测和污蔑,写信的人其心可诛,我请求组织在调查阮文同志的同时,也彻查这封匿名信的来源,必须把这个躲在暗处,意图破坏部队团结,构陷同志的卑劣小人揪出来!” 王政委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赞许。 陆璟珩没有暴跳如雷,也没有惊慌失措,而是在最短的时间内,冷静地指出了问题的核心。 这份沉稳和担当,让他很欣赏。 “你的要求是合理的。”王政委点了点头,“组织会进行调查,既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绝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但在调查结果出来之前,为了避嫌,你的学习任务只能暂停,这段时间,你要全力配合调查,能做到吗?” “能。”陆璟行站起身,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保证完成任务。” 走出政委办公室,外面的阳光正好,照在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那点因为不用去省城而产生的窃喜,早已被彻骨的寒意和滔天的怒火所取代。 他担心的不是阮文真的有什么问题,他比谁都清楚她的清白。 他愤怒的是,有人用如此下作的手段去伤害一个女人,愤怒的是,这盆脏水最终会搅得陆家不得安宁。 他想起阮文安静地坐在灯下,为他缝制衬衫的模样,想起她递过衣服时平静的眼神。 她来到陆家,不过是想寻一个安稳的庇护之所。 可麻烦,却还是因为他而找上了她。 陆璟珩跨上自行车,用力一蹬,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绝不会让阮文一个人面对这场风波,也绝不会放过顾青羽和她背后那个出谋划策的男人! 陆璟珩推开家门时,带进来一阵夹杂着怒意的冷风。 秦岚正哼着小曲,拿着块抹布擦拭缝纫机,见儿子回来,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完全绽开,就凝固了。 “怎么了这是?谁惹你了?”她放下抹布,一眼就看出不对劲。 早晨出门时,儿子还穿着新衬衫,眉眼间难得有几分柔和,可现在,那张脸又冻成了冰块,眼神里像是淬了刀子。 阮文也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杯刚泡好的凉茶,她什么也没问,只是将茶杯放在桌上,推到了陆璟珩面前。 陆璟珩没坐,就那么站在堂屋中央,将挎包往桌上重重一放,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去省城学习的事,取消了。” “刚刚电话里不就说了,那不是好事吗?”秦岚没反应过来,还当是部队体恤。 “因为一封匿名举报信。”陆璟珩的目光扫过阮文,眼神里没有怀疑,只有压抑的怒火和一丝歉意,“信是寄到家属委员会的,举报你有海外关系,成分复杂,立场不明,说我的婚姻会危害部队安全。” 秦岚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愣了愣,随即一股怒火直冲天灵盖,气得浑身发抖。 “放他娘的屁!”秦岚一拍桌子,几十年护士长生涯养成的端庄瞬间荡然无存,“谁?是谁这么黑心烂肺,往人身上泼这种脏水!海外关系怎么了?有海外关系的多了去了,怎么就成了立场不明了?这是构陷!这是赤裸裸的构陷!” 第66章 去而复返 秦岚自认在大院里吵架从没输过,可这种背地里捅刀子的阴损招数,却让她气得心口疼。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 秦岚在屋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除了顾青羽那个搅家精,还能有谁?她自己想不开,就见不得别人好!我早就看出来她一肚子坏水,没想到能坏到这个地步!” 陆璟珩的脸色愈发阴沉,他当然也猜到了是顾青羽,可她一个人,写不出这么一封字字诛心的信。 “她背后,应该还有人。”他沉声道。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阮文开了口,她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 “我昨天看到顾青羽了。”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秦岚和陆璟珩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她。 阮文端起自己面前的凉白开,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才不紧不慢地继续道:“在霍国安的宿舍楼下,我亲眼看见她从窗户里露了一下脸,霍国安还去供销社给她买了雪花膏和香皂。” 这番话像一颗重磅炸弹,在陆家这间小小的堂屋里炸开了。 霍国安? 那个因为老婆算计阮文,自己被降职的仓库保管员? 顾青羽离家出走,不住亲戚朋友家,不去找别人,偏偏跟霍国安搅合在了一起? 秦岚愣在原地,嘴巴张了张,半天没发出声音。 她脑子里那根负责八卦的弦“嗡”地一声被拨响,无数信息碎片瞬间拼凑出了一副不堪入目的画面。 一个是被家里逼着下乡的司令千金,一个是刚被降职心怀怨恨的失意男人。 两个人都恨阮文,恨陆家。 这哪里是离家出走,这分明是狼狈为奸! “我的老天爷……”秦岚倒吸一口凉气,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只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比她这辈子看过的戏文加起来都精彩,“怪不得!怪不得她能想出这么恶毒的招数!原来是跟霍国安那个小人凑到一块儿去了!” 她猛地又站了起来,脸上怒气勃发,眼睛里却闪烁着战斗的火焰。 “好啊!真是好啊!他们不是写匿名信,说我们家文文成分有问题吗?他们不是想把事情闹大吗?”秦岚冷笑一声,双手往腰上一叉,颇有几分指点江山的气势,“我这就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真正的‘问题’!” 她转身就往外走,气势汹汹。 “妈,你去哪?”陆璟珩叫住她。 “去卫生所!”秦岚回头,眼神亮得吓人,“我得去关心关心咱们大院里各位姐妹的身体健康,顺便跟她们聊聊,咱们顾司令家的千金,是如何洁身自好,又是如何慧眼识珠,跟一个有妇之夫在宿舍里共渡难关的!” 她特意加重了几个词的读音,话里的讽刺意味能把人淹死。 “他们不是想用唾沫星子淹死我们吗?我倒要看看,是资本家的女儿名声要紧,还是司令的千金跟有妇之夫同居一室更劲爆!” 说完,她风风火火地拉开门,像个即将奔赴战场的女将军,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出去。 屋里,陆璟珩看着母亲消失的背影,紧绷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他转头看向阮文,目光复杂。 他原以为,面对这种污蔑,她会慌乱,会委屈,会需要他的保护和安慰。 可她没有,她只是平静地抛出了一个更致命的筹码,不动声色地就把战局彻底扭转。 这个女人,永远都出乎他的意料。 “你不生气?”他问。 “生气有什么用?”阮文抬眼看他,神色淡然,“生气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小人更得意。对付疯狗,最好的办法不是跟它对骂,而是拿出打狗棒,一棒子把它打回原形。” 陆璟珩看着她,忽然就笑了。 那笑容驱散了满身的寒意,发自肺腑。 是啊,跟疯狗计较什么。 他拿起桌上的凉茶,一饮而尽,只觉得那股清凉,从喉咙一直舒坦到了心里。 …… 与此同时,霍国安的宿舍里,气氛正好。 顾青羽坐在床沿,手里捧着霍国安刚给她倒的热水,心里像揣了只兔子,又紧张又兴奋。 “国安,你说信应该已经到了吧?”她忍不住问,声音里带着颤抖的期待,“他们现在……是不是已经焦头烂额了?” “肯定到了。”霍国安靠在桌边,脸上是稳操胜券的笑容,“家属委员会那帮老娘们,最喜欢管这种事,现在整个陆家,恐怕已经被叫去问话了。” 他得意地勾起嘴角,仿佛已经看到了陆璟珩灰头土脸的样子。 “陆璟珩去省城学习的事,肯定也黄了,出了这种事,组织上怎么可能还信任他?他能不能保住现在的位子都难说!” “太好了!”顾青羽激动得脸颊绯红,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霍国安,全是崇拜,“国安,你真厉害!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办法!” “傻丫头。”霍国安伸手,自然而然地揉了揉她的头发,语气宠溺,“对付他们,光有脾气是没用的,得用脑子。” 他享受着顾青羽崇拜的目光,心里那点因为降职而产生的憋屈,一扫而空。 他扳倒不了陆璟珩,但他可以毁了他的名声,搅黄他的前途。 只要陆家乱了,他就有机会。 顾青羽靠在床头,幻想着陆璟珩得知真相后追悔莫及的模样,幻想着父亲对她刮目相看的场景,整个人都飘飘然起来。 她觉得,自己和霍国安,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 陆家,刚刚才雄赳赳冲出去的门,又被人“砰”的一声给推开了。 秦岚去而复返,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端起陆璟珩喝剩下的半杯凉茶就灌了下去。 “妈,您这是?”陆璟珩有些发懵。 “不行!”秦岚把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放,自己跟自己生闷气,“这事儿办不成!” 她刚才气冲冲地走到半路,脑子里的热血稍微降了点温,人也清醒了过来。 “我想了想。”秦岚皱着眉,在屋里烦躁地走了两步,“我就这么跑到卫生所,逮着人就说顾青羽跟霍国安不清不楚地住在一块儿,别人问我,亲眼看见了?我说没有,是我儿媳妇看见的,人家心里怎么想?” 第67章 让别人去说 秦岚停下来,学着那些家属们可能会有的语气,自问自答:“‘哟,你儿媳妇?就是那个刚被人写信举报的资本家小姐?人家不光不信,还得说我们陆家是为了洗脱自己,故意往顾司令的千金身上泼脏水!到时候,有理都变成没理了!” 秦岚越想那个画面越气,一拍大腿:“咱们没证据!光凭文文看见她露了个脸,说明不了什么,他们完全可以说是在商量事情,是纯洁的革命同志友谊!呸!我才不信他俩能纯洁!” 这番话,让陆璟珩也冷静下来。 母亲虽然性子急,但关键时刻脑子不糊涂。 匿名信的事情正在风口浪尖上,他们这边任何没有实证的指控,都会被当成是反扑和污蔑。 屋里的气氛再次凝重起来。 秦岚急得团团转,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从始至终都稳坐如山的阮文身上。 她像是忽然找到了主心骨,几步走到阮文面前,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依赖和期盼。 “文文,你脑子灵光,你说,这事儿到底该怎么办?总不能就这么让他们舒舒服服地躲在背后看我们笑话吧?” 陆璟珩也看向阮文。 他发现,不知从何时起,这个女人已经成了家里的定海神针。 阮文放下手里的杯子,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不疾不徐地开口:“阿姨,您说得对,我们不能用他们的手段去对付他们,传闲话,是最低级的方式。” “他们想用唾沫星子淹死人,那是因为他们没有别的武器,我们有。”阮文抬起眼,目光清亮,“我们不需要去说,我们只需要让别人,尤其是最该看到的人,亲眼去看。” “最该看到的人?”秦岚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家属委员会那帮人?” “对。”阮文点了点头,“举报信是寄到她们手上的,她们现在肯定对我们家的情况高度关注,我们要做的是,给她们一个顺理成章去霍国安宿舍的理由。” “什么理由?”陆璟珩立刻问。 “霍国安的妻子孙兰兰,被关起来了吧?”阮文看向陆璟珩。 “对。” “一个大男人,妻子不在家,却天天和一个年轻姑娘待在家里,这本身就不合情理。”阮文的思路清晰无比,“我们不需要去举报他们有不正当关系,我们只需要换个说法。” 她顿了顿,一个计划在脑中成型:“我们可以找一个信得过的人,去家属委员会那里反映情况。” “怎么反映?”秦岚追问,眼睛越来越亮。 “就说,霍国安同志最近行为有些反常,好像受了降职的打击,精神状态不太好,而且,他宿舍里最近总有个年轻姑娘进进出出,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从老家找来照顾他的亲戚,大家都是一个大院的,怕他想不开,也怕那个姑娘一个人住在他那儿不安全,希望委员会的领导们能去关心一下,做做思想工作。” 阮文这番话说完,秦岚和陆璟珩都听得愣住了。 高!实在是高! 家属委员会那帮热心肠的大妈们,一听到这种需要组织出面解决的难题,绝对会第一时间组织人手上门慰问。 到时候,她们推开门,看到顾青羽和有妇之夫霍国安共处一室…… 那画面,可比任何流言蜚语都精彩一百倍! “妙啊!”秦岚一拍手,脸上的愁云一扫而空,笑得像朵花儿,“这不叫抓奸,这叫组织关怀!到时候人赃并获,看他们还有什么话说!” 她看向阮文的眼神,已经从单纯的欣赏,变成了彻彻底底的佩服。 这个儿媳妇,不光手巧,这脑子更好使得吓人! 陆璟珩看着阮文,嘴角也忍不住微微上扬,心中的那团火,仿佛找到了一个精准的宣泄口,不再是狂乱的燃烧,而是凝聚成了锋利的剑尖,直指敌人要害。 “对付疯狗,不能跟它对咬。”他想起她下午说的话,此刻才真正领会了其中的深意。 “他们想唱一出大戏,我们就给他们搭一个更大的台子。”阮文端起茶杯,平静地喝了一口水,语气淡然,“让他们俩,当着所有观众的面,把这出戏唱完。” “那找谁去说?”陆璟珩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秦岚脑子里的热血还没凉透,此刻被阮文一点拨,思路立刻清晰了,她一拍手,目标明确:“卫生所的陈姐!她跟我关系最好,嘴巴也严实,最关键的是,她也是家属委员会的委员,由她去跟李主任提这事,最自然不过!” 陆璟珩点了点头,这确实是最好的人选。 阮文又补充了一句:“让陈姐就说,是听打扫卫生的同志打扫楼道时,无意中提了一嘴,这样就更撇得干净了。” “对对对!”秦岚如获至宝,连连点头,看阮文的眼神像在看个神机妙算的军师。她一刻也等不了,风风火火地又冲了出去:“我这就去找她!” …… 卫生所里,家属委员会的李主任正因为那封匿名信的事,忙得焦头烂额。 这信就像个烫手的山芋,写信的人躲在暗处,被举报的又是陆家这种在大院里举足轻重的人家,一个处理不好,里外不是人。 她正对着信纸发愁,卫生所的陈姐端着个搪瓷缸子,一脸为难地凑了过来。 “主任,有个事儿……我不知道该不该说。”陈姐的表情恰到好处,既有几分邻里间的担忧,又带着点怕惹事上身的犹豫。 李主任一听这话,精神头立马就来了:“小李,有什么情况就说嘛!咱们家属委员会,不就是为大伙儿排忧解难的吗?” “是这么个事。”陈姐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开了口,“我听打扫宿舍楼的王婶儿说,仓库那个霍国安,最近有点不对劲。” “霍国安?”李主任皱了皱眉,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他爱人不是刚犯事儿被抓起来吗?” “可不是嘛!”陈姐的语气更担忧了,“王婶儿说,看他最近情绪不高,人也蔫蔫的,而且……他宿舍里,好像还住了个年轻姑娘,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亲戚。这孤男寡女的,他爱人又不在家……王婶儿也是瞎操心,怕他受了打击想不开,又怕那姑娘家家的住在那儿不安全,让我跟您提一提,看组织上能不能去关心一下,做做思想工作。” 第68章 快藏起了来 陈姐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李主任是什么人?那是大院里几十年风风雨雨里练出来的人精,一听这话,眼睛噌地就亮了。 匿名信的事正愁没个突破口,这不就送上门来了? 霍国安的老婆孙兰兰,不就是因为算计阮文才进去的吗? 现在霍国安又跟一个来路不明的年轻姑娘搅合在一起? 这里面要是没点文章,她把名字倒过来写! “这是个非常严肃的问题。”李主任一拍桌子,脸上是义正辞严的表情,“关系到我们大院的军属稳定和思想动态,小陈,你反映情况很及时,我马上组织几个委员,咱们一起去看看,必须把思想工作做到位,绝对不能让一个同志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她嘴上说得冠冕堂皇,心里的小算盘却打得噼啪作响。 不到十分钟,一个由李主任亲自带队,成员包括卫生所陈姐,还有另外两个同样热心肠的家属委员张嫂子王嫂子的组织关怀小分队,就浩浩荡荡地组建起来了。 一行四人,目标明确,步履坚定地朝着霍国安所在的单身宿舍楼走去。 一路上,几个人嘴上没停。 “这个霍国安,胆子也太大了!他老婆前脚刚进去,他后脚就敢往屋里藏人?”王嫂子咋舌。 “哎,话不能这么说。”李主任清了清嗓子,摆出领导的架势,“咱们是去关心同志,了解情况!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不能带着有色眼镜看人!” 话是这么说,她自己走得比谁都快,那眼神里的兴奋和期待,藏都藏不住。 …… 霍国安这会儿正得意洋洋呢。 顾青羽靠在床头,手里捧着个热水杯,脸上泛着病态的红晕,那是兴奋所致。 “国安,你说信应该已经到了吧?”她第无数次次问道,声音里是按捺不住的激动,“陆家现在,是不是已经焦头烂额了?” “放心吧。”霍国安靠在桌边,脸上是稳操胜券的笑容,“家属委员会那帮老娘们,最爱管这种事,现在整个陆家,恐怕都被叫去问话了,陆璟珩去省城学习的事,肯定也黄了!” “太好了!”顾青羽的眼睛亮得吓人,看着霍国安的眼神里全是崇拜,“国安,你真厉害,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办法!” “傻丫头。”霍国安伸手,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对付他们,光有脾气是没用的,得用脑子。” 他享受着顾青羽崇拜的目光,心里因为降职而产生的憋屈,一扫而空。 他扳不倒陆璟珩,但他可以毁了他的名声,搅黄他的前途。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一阵清晰而有力的敲门声。 “咚!咚!咚!” 屋里的旖旎气氛瞬间凝固。 顾青羽吓得一个哆嗦,手里的水杯都差点掉了。 霍国安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这个时候,谁会来找他? 他烦躁地皱起眉,起身走到门边,不耐烦地问了句:“谁啊?” 门外,一个中气十足的女声,清晰地传了进来:“霍国安同志,开门,我们是家属委员会的。” 家属委员会,这五个字像一道惊雷,在霍国安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脸上的得意和从容瞬间褪得一干二净,血色尽失。 怎么会是他们?匿名信才刚送出去,家属委员会的人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国安?”顾青羽已经吓得魂飞魄散,她紧紧抓住霍国安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怎么办?他们怎么来了?” 霍国安猛地回神,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他来不及细想,一把抓住顾青羽,将她往墙角那个唯一的木头衣柜推去,声音又急又低。 “快!进去!别出声!” 衣柜门“嘎吱”一声被拉开,一股混杂着汗味和廉价肥皂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熏得顾青羽一阵反胃。 可她来不及多想,连滚带爬地钻了进去。 霍国安飞快地将几件他自己的旧衣服扯过来,胡乱地盖在她身上,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柜门。 “咚!咚!咚!”外面的敲门声愈发急促,还夹杂着李主任略带不耐烦的喊声:“霍国安同志?你在里面吗?开门!” 霍国安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他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屋子,将桌上顾青羽用过的水杯和毛巾一把塞进床底,又理了理自己有些乱的衣领,脸上重新堆起一副颓丧又茫然的表情,这才慢吞吞地走过去拉开了门。 门外,李主任领着陈姐张嫂子和王嫂子,四个人像四尊门神似的堵在门口。 “李主任?几位大姐?你们这是……”霍国安一脸惊讶,眼神里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几分受宠若惊的惶恐。 李主任锐利的目光第一时间就往屋里扫了一圈,没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房间狭小简陋,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脸盆架,再无他物,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常。 “国安同志啊。”李主任清了清嗓子,脸上立刻换上了一副语重心长的关切表情,“我们是代表组织,来关心关心你的,听说你最近情绪不高,我们都挺担心你的。” “哎呀,这……这怎么好意思劳动组织和几位大姐。”霍国安连忙侧身让开,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快请进,快请进,我这里乱,别嫌弃。” 他越是热情,李主任心里就越是犯嘀咕。 她领着人走进屋,眼睛还在不停地四处打量,企图找到一丝年轻姑娘存在的痕迹。 张嫂子和王嫂子也是一个赛一个的火眼金睛,一个看床铺,一个看窗台,连地上的缝隙都没放过。 跟在最后的陈姐心里最是没底,秦岚跟她说得言之凿凿,可这屋里,确实是连根女人的头发丝都看不见。 霍国安将几人的表情尽收眼底,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愈发愁苦。 他给几人倒了水,叹着气开了口:“让几位大姐见笑了,我、我这也是……唉,兰兰她出了事,我这心里堵得慌,这几天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着,给组织添麻烦了。” 说着,眼眶都跟着红了,活脱脱一个被妻子连累伤心欲绝的可怜男人。 第69章 安抚 李主任心里那点抓现场的兴奋劲儿,被他这番表演浇熄了一半。 她端着水杯,找不到话头,只能干巴巴地安慰:“国安同志,事情已经发生了,你也要想开点,可不能因为这个影响了工作和生活。” “是是是,多谢主任关心。”霍国安连连点头。 王嫂子是个直性子,看了一圈没发现什么,忍不住凑到衣柜边,伸手就想去拉柜门:“国安啊,你看你这屋子乱的,柜门都没关严实,大姐帮你收拾收拾。” 衣柜里的顾青羽吓得心脏都停跳了,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别!”霍国安一个箭步冲过去,按住了王嫂子的手,脸上露出尴尬又窘迫的神情,“王姐,使不得,使不得!里面都是我攒了好几天没洗的脏衣服,味儿大,可别熏着您了!” 王嫂子被他这么一说,下意识地抽回了手,脸上也有些讪讪的。 李主任见状,也觉得再待下去没什么意思了。 看来是情报有误,她狠狠地瞪了一眼旁边的陈姐,那眼神像是在说:你这消息到底准不准? 陈姐被她瞪得一个哆嗦,心里把秦岚埋怨了八百遍,脸上只能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行了,国安同志,看你精神状态还不错,我们也就放心了。”李主任站起身,官腔十足地做了总结,“你好好休息,有什么困难就跟组织反映,我们先走了。” “哎,我送送几位大姐!”霍国安如蒙大赦,连忙把这几尊大神往门外送。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来,又安安静静地走。楼道里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霍国安靠在门后,背心已经被冷汗浸透。他 等了好一会儿,确定人都走远了,这才猛地拉开衣柜门。 “呼……咳咳咳……”顾青羽连滚带爬地从衣柜里摔了出来,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张脸憋得通红,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狼狈到了极点。 那些盖在她身上的脏衣服散落一地,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她一边咳嗽一边哭,整个人都在发抖。 刚才那短短的几分钟,对她来说,比一个世纪还要漫长。 她缩在黑暗狭小的空间里,听着外面的每一句对话,心脏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着,几乎要窒息。 尤其是王嫂子要去拉柜门的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霍国安看着她这副样子,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但很快就被关切所取代。 他蹲下身,扶住她的肩膀,声音放得极其温柔:“没事了,青羽,都过去了,他们走了。” “他们为什么会来?”顾青羽抬起一张泪痕交错的脸,惊恐地看着他,“是不是我们写信的事暴露了?是不是?” “不可能。”霍国安斩钉截铁地否定,眼神变得阴鸷,“匿名信的事,只有你知我知,他们会找上门,只有一种可能。”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是陆家!是阮文那个贱人!她们肯定是狗急跳墙,查不到是谁写的信,就开始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报复我们了!” 他这么一说,顾青羽的哭声停了。 她那点仅存的理智被恐惧和愤怒所取代,脑子里只剩下霍国安描绘的画面。 阮文和陆家的人,正躲在暗处,用阴险的手段对付他们。 “那……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他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她六神无主,只能紧紧抓住霍国安这根救命稻草,“我不能待在这里了,太危险了,万一他们再来……” “别怕,他们不知道你这我这的,这次来,就是为了试探罢了。”霍国安将她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他们今天扑了个空,短时间内不会再来了,这也恰恰说明,我们的信起作用了,他们已经乱了阵脚,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反击。” “你放心,有我在,我不会让他们伤害你的。” 霍国安看着怀里惊魂未定的女人,轻声安抚道。 顾青羽可是他平步青云的好棋子,怎么可能让她就走呢? 起码也得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他可就是司令女婿了! …… 家属委员会的组织关怀小分队无功而返,一路上,气氛比来时沉闷了不少。 李主任走在最前面,脸色不大好看,感觉自己兴师动众地跑了一趟,结果像个被人耍了的猴。 “这个霍国安,看着还挺老实的,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说他想他老婆了。”王嫂子撇着嘴,小声跟旁边的张嫂子嘀咕,“害我们白跑一趟。” 张嫂子点点头:“可不是嘛,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连根头发丝都没有,哪像藏了人的样子。” “不过……”王嫂子话锋一转,脸上露出几分狐疑,“你们觉不觉得,他有点反应过激了?我不就想帮他关个柜门嘛,他那一下扑过来,跟要拼命似的,说里面是脏衣服,味儿大,我活这么大岁数,还没见过谁家男人把脏衣服当宝贝护着的。” 这话一出,李主任和张嫂子的脚步都慢了下来。 是啊,霍国安的反应确实不正常。 那不是怕人嫌弃脏衣服的尴尬,而是一种被踩了尾巴的惊慌。 李主任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跟在最后,垂头丧气的陈姐,没再说什么,但那眼神里的信息却很丰富。 几个人心思各异地散了。 …… 陆家,秦岚在屋里坐立不安,一杯茶水喝了半天,还是满的。 陆璟珩坐在她对面,面色冷峻,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着,一下,又一下,泄露了内心的焦躁。 只有阮文,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手里拿着本书,仿佛外面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门被推开,陈姐一脸菜色地走了进来。 “怎么样?”秦岚“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陈姐摇了摇头,脸上满是歉意和懊恼:“秦姐,对不住,扑空了。” 她把刚才在霍国安宿舍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什么?!”秦岚听完,气得一拍桌子,嗓门都高了八度,“让他给糊弄过去了?这个霍国安,他不去演电影真是屈才了!装可怜?他老婆干那缺德事的时候,他怎么不装!” 她气得在屋里来回转圈,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完了完了,这下打草惊蛇,他们肯定以为我们是黔驴技穷,故意找茬,以后再想抓他们把柄就难了!” 第70章 还要不要脸了 陆璟珩的脸色也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个,非但没能一击即中,反而可能让陆家在委员会那里留下一个打击报复的坏印象,把水搅得更浑。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降到了冰点。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阮文,轻轻地合上了手里的书,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她抬起头,目光在愁眉不展的秦岚和一脸阴沉的陆璟珩身上扫过,语气平静地问:“谁说我们失败了?” 三个人齐刷刷地看向她。 “文文,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安慰我们了。”秦岚叹了口气,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满脸都写着挫败两个字。 “我不是安慰。”阮文站起身,给陈姐倒了杯水,推到她面前,“陈姐,您刚才说,王嫂子差点就拉开了柜门?” “是啊。”陈姐点点头,“就差那么一点,被霍国安飞一样扑过来拦住了。” “那他拦住的时候,说了什么?”阮文追问。 “他说……说里面都是他攒了好几天的脏衣服,味儿大,怕熏着我们。” 阮文笑了,那笑容清浅,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 “问题就出在这。”她看着一脸迷茫的秦岚和若有所思的陆璟珩,不紧不慢地分析道,“阿姨,您想,一个刚死了老婆……哦不,是刚被抓了老婆的男人,情绪低落,不修边幅,屋里有点乱,攒几件脏衣服,这合情合理吧?” 秦岚下意识地点头。 “别人想帮他收拾,他就算不好意思,最多也就是客气地拒绝,说一句不用麻烦了。可他呢?他是扑过去的,是惊慌失措地找了个蹩脚的理由,这说明什么?” 阮文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这说明,那个柜子里,藏着比一堆脏衣服更见不得人的东西。一个秘密,一旦被人察觉到了它的存在,那它离被揭开也就不远了。”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们这次去,本来就不是为了抓个现行,那太低级了,我们的目的,就是要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到那个小小的宿舍,引到那个紧锁的柜门上。李主任她们是什么人?是大院里的风向标,今天她们虽然无功而返,但王嫂子那句无心的抱怨,霍国安那个反常的举动,已经像一颗种子,在她们心里种下了。” “现在,她们脑子里想的,恐怕已经不是我们陆家是不是在泼脏水,而是霍国安的柜子里,到底藏了什么?” 阮文一番话说完,屋里静得落针可闻。 秦岚张着嘴,眼睛越瞪越大,脸上的愁云一扫而空。 “我的老天爷!”她一拍大腿,激动得满脸通红,“我怎么就没想到,对啊!这叫引蛇出洞!不,这叫敲山震虎!让他们自己心虚,自己乱了阵脚!” 她看向阮文的眼神,已经彻底从佩服变成了崇拜,凑过去拉着阮文的手,啧啧称奇:“文文啊,我活了半辈子,吵过的架比吃过的盐都多,可跟你这脑子一比,我那就是小孩子过家家!太厉害了!” 陆璟珩一直沉默地听着,他看着灯下那个神情淡然,心中涌上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震撼和骄傲。 他的妻子,不,他的未婚妻,根本不是什么需要他庇护的菟丝花。 她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能精准地找到病灶,一击致命。 不是跟疯狗对咬,而是设下一个圈套,让它自己一步步走进来,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现出原形。 陆璟珩端起桌上那杯已经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他看着阮文,目光里没有了先前的焦躁,反而多了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和温柔。 “那我们接下来,就等着?”他问。 “对。”阮文点了点头,重新坐下,拿起那本书,神色恢复了平静,“等着,一条被惊扰的蛇,为了守住自己的洞穴,总会做出更多不合常理的事情来。” 陈姐带着一身轻松,心满意足地走了。 屋里,秦岚还拉着阮文的手,左看右看,那眼神活像在看什么稀世珍宝,嘴里啧啧称奇的声音就没停过。 “文文啊,你这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不行,我明天得去给你买点核桃补补,可得好好养着。” 阮文被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只能无奈地抽回手:“阿姨,我就是随便一说。” “这哪是随便一说!”秦岚一脸严肃地反驳,“这叫运筹帷幄!我算是看明白了,跟你比,顾青羽那点心眼子,就跟筛子似的,到处都是窟窿。” 陆璟珩听着母亲对阮文毫不吝啬的夸赞,看着阮文脸上那点难得的无奈,心里的那点阴霾彻底散了,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弧度。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把话题拉回来:“妈,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我们只是埋下了一颗钉子,什么时候能起作用,还不好说。” “我懂,我懂,”秦岚大手一挥,脸上却是藏不住的笑意,“就让他们先得意两天,咱们等着看好戏就行!” 陆家这边气氛前所未有的融洽,而另一边,顾家却是愁云惨淡。 顾家的客厅里,灯火通明,气氛却冷得像冰窖。 顾卫国穿着一身军便装,坐在沙发的主位上,手里夹着一根烟,烟灰已经积了长长一截,他却浑然不觉。 他那张素来威严的国字脸上,此刻布满了阴沉和烦躁。 顾母正像只没头的苍蝇一样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这都好几天了,人能去哪儿了?” 说着,眼圈就红了,停下来看着纹丝不动的丈夫,声音里带上了哭腔:“老顾,你倒是说句话啊!就这么干坐着,女儿就能自己回来了?” 顾卫国猛地把烟按在烟灰缸里,抬起眼,眼神凌厉:“说什么?该派出去的人都派出去了,她常去的几个地方,文工团、图书馆、几个要好的同学家,都找遍了,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我还能说什么?派一个营的兵力,全城搜捕吗?我的脸还要不要了!” 他一拍桌子,震得茶杯“哐当”一响,把顾母吓得一哆嗦。 第71章 动静闹大了 “你冲我发什么火!”顾母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女儿丢了你还有心情管你的脸面!顾卫国,我告诉你,青羽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她能有什么三长两短?”顾卫国气得胸口疼,“我看她就是翅膀硬了,敢跟我玩离家出走这一套!无法无天了!” 话是这么说,可他眼底深处的担忧,却怎么也藏不住。 顾青羽是任性,是骄纵,可从小到大,还从没像这样一声不吭地消失过。 就在这时,警卫员小王从门外快步走了进来,立正敬礼,脸色有些为难。 “司令,人,还是……没找到。” 顾母最后一丝希望破灭,腿一软,差点瘫坐在地上,幸好被小王眼疾手快地扶住了。 “怎么会……怎么会找不到……”她喃喃自语,失魂落魄。 顾卫国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压抑不住的疲惫:“她最后出现在大家视野是什么时候?” 小王低声回答:“最后出现,就是您带着去陆家的时候。” 话音刚落,顾母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抓住丈夫的胳膊,眼神里充满了恨意:“是陆家!肯定是陆家那个阮文!” 她越说越激动,把所有的过错都推到了别人身上:“老顾,你现在就去找陆振华,让他把阮文叫出来当面对质,我女儿要是在外面出了事,他们陆家必须负责!” “胡闹!”顾卫国一把甩开她的手,厉声喝道,“你有什么证据?空口白牙地跑去人家里撒泼吗?我们顾家的脸,还嫌丢得不够吗?” “脸面脸面!你一天到晚就知道你的脸面!”顾母彻底崩溃了,坐在沙发上嚎啕大哭,“我的女儿都要没了,你还在乎那些虚名!” 客厅里,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的哭声交织在一起,乱成一团。 顾卫国被她哭得心烦意乱,一拳砸在沙发扶手上,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 他比谁都清楚,现在去找陆家,是最不明智的选择。 两家本就是几十年的老战友,因为儿女这点事,已经生了嫌隙。 现在女儿下落不明,没有证据就跑去兴师问罪,只会把关系彻底搞僵,沦为整个大院的笑柄。 可……青羽到底在哪儿? 一个年轻姑娘,还是他顾卫国的女儿,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他不敢再往下想,那种未知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攫住了他的心脏。 他戎马半生,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却在这一刻,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那种无力感,比在战场上被敌人包围还要令人窒息。 许久,顾母的哭声渐渐小了,只剩下压抑的抽噎。 顾卫国停下脚步,走到她面前,声音沙哑地开口:“别哭了,哭解决不了问题。” 他重新坐下,从兜里摸出烟盒,却发现已经空了。 他烦躁地将空烟盒捏成一团,扔进垃圾桶,对警卫员小王下令:“去,再给我查!大院所有门口的进出记录,一辆车一辆车地查!一个人一个人地问!我就不信,她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 “是!”小王领命,转身快步离去。 大院里最近的风向有些不对劲。 霍国安对这种变化的感觉,比温度计对气温的变化还要敏锐。 以前他走在路上,碰见些军嫂,大家最多点个头,现在,那些人的眼神总像胶水一样黏在他身上,扫过来,又飞快地挪开,然后凑到一起窃窃私语。 他去打开水,排在后面的两个嫂子就在那嘀嘀咕咕。 “听说了吗?顾司令家都快把整个大院翻过来了。” “可不是,小王警卫员都跑我们楼问了好几遍了,就差把门牌号抄下来挨个对笔迹了。” “你说这顾家小姐,一个大活人,能跑哪儿去?真是邪了门了。” 水壶里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烫得霍国安的手都有些发麻。 他面不改色地拧上盖子,转身时,眼角的余光瞥见那两个嫂子立刻闭了嘴,眼神躲闪。 他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往上爬。 顾家现在顾不上脸面,把动静闹得这么大,这是铁了心要把人找出来。 时间拖得越久,他这里就越危险。 他必须加快速度。 一回到家里舍,那股熟悉的,混杂着顾青羽身上雪花膏和房间里散不掉的霉味,让他一阵心烦意乱。 顾青羽正坐在床沿,手里拿着一本被翻得卷了边的旧书,眼神却是空洞的,不知道在看哪里。 听见开门声,她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一颤,看清是霍国安,才松了口气,可那份惊惧还残留在脸上。 “国安,你回来了。”她的声音又轻又虚,带着几分神经质的怯弱。 这几天,她被困在这方寸之地,不见天日。 白天霍国安去上班,她就一个人待着,不敢开灯,不敢发出一点声音,连上厕所都得竖着耳朵听走廊的动静。 唯一的活动空间,就是床和那个让她反胃的衣柜。 她觉得自己快要发霉了。 “嗯。”霍国安把水壶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 顾青羽又是一个哆嗦。 “我听人说,你爸妈找你都快找疯了。”霍国安盯着她,开门见山。 顾青羽的脸白了白,手里的书“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像是没听见,只是喃喃道:“他们……他们还在找?” “何止是找。”霍国安冷笑一声,踱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整个大院的进出记录都在查,警卫员像苍蝇一样到处问,就差没贴寻人启事了,青羽,我们不能再这么坐以待毙了。” “那……那怎么办?”顾青羽彻底慌了,她仰头看着霍国安,这个男人是她现在唯一的依靠,“我不能回去,回去就要下乡。” 她抓住霍国安的裤腿,像是抓着救命稻草,“国安,要不……要不你帮我送走吧,让我爸妈永远都找不到我,跟这样就不会连累你了。” “送走?”霍国安摇了摇头,“风险太大了,万一被人发现,误以为我们两个私奔……” 第72章 两个人的时间 私奔两个字像一根针,狠狠扎进顾青羽的心里。 她最看重的名声,私奔这种事绝对不能发生。 而且她没有私奔,绝对不能扣上这样的帽子! 她的眼泪涌了上来,嘴唇抖得说不出话。 霍国安见火候差不多了,立刻换上了一副心疼又深情的面孔。 他松开手,转而轻轻拂去她脸上的泪水,声音放得又低又柔。 “傻丫头,我怎么会让你受那种委屈,我这么说,只是想让你明白我们现在的处境,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也离不开谁。” 他把顾青羽揽进怀里,任由她在自己怀中发抖。 “青羽,你信不信我?” 顾青羽在他怀里,像个溺水的人,只能胡乱地点头。 “你在这里待着,人都快憋坏了。”霍国安轻轻拍着她的背,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明天我休息,我带你出去走走,去山里,透透气。” “出去?”顾青羽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全是恐惧,“不行!绝对不行!外面到处都是找我的人,我们一出去就会被发现的!” “听我说完。”霍国安捧着她的脸,强迫她冷静下来,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蛊惑力,“我们不走大路,我知道一条小路,可以直接上后山,天不亮我们就走,那时候整个大院的人都在睡觉,我们在山里待一天,就我们两个人,看看风景,说说话,等到天黑透了再回来,神不知,鬼不觉,谁会发现?” “你想想,山里的空气多好,有花有草,比你天天闷在这个屋子里闻我的臭袜子强多了吧?我们就像……就像在跟所有人玩一个捉迷藏的游戏,他们永远也找不到我们。” 顾青羽被他说得有些恍惚。 是啊,她快要憋疯了。 山里的新鲜空气,自由,阳光…… 这些对现在的她来说,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更重要的是,这是霍国安为她安排的,充满了刺激和浪漫的冒险。 她那颗被恐惧和不安填满的心,开始剧烈地跳动起来,那是一种混合着害怕和期待的奇异感觉。 “可是……万一呢?”她还是不放心。 “没有万一。”霍国安的语气斩钉截铁,他看着顾青羽的眼睛,一字一句,像是在宣誓,“只要你再多一段时间,错过下乡的时间,就可以回家了。” “好,我听你的。”顾青羽被说动了,点了点头。 …… 天还没亮透,东方只泛着一层鱼肚白似的微光。 整个大院都沉浸在最后的静谧里,只有偶尔几声早起的鸟鸣,显得格外清脆。 霍国安的房门被拉开一道极窄的缝,他探出头,像个做贼的,警惕地左右张望了片刻。 外面空无一人,安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缩回头,冲着屋里那个瑟瑟发抖的影子招了招手。 顾青羽裹着一件霍国安的旧军大衣,衣服太大,松松垮垮地罩在她身上,让她显得愈发瘦小。 她蹑手蹑脚地跟在霍国安身后,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生怕惊动了任何人。 两个人一前一后,像两道贴着墙根移动的鬼影,绕开了主路,专门挑那些犄角旮旯的阴影处走。 凌晨的空气带着刺骨的凉意,顾青羽裸露在外的脚踝被冻得生疼,可她不敢吭声,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将所有的恐惧和寒冷都咽进肚子里。 霍国安对这一带很熟,七拐八绕,很快就带着她来到了一处不起眼的豁口。 这里长满了半人高的野草,寻常人根本不会注意。 “从这儿出去,就是后山了。”霍国安压低了声音,回头看了一眼脸色发白的顾青羽,眼底闪过一丝不耐,随即又换上鼓励的笑容,“别怕,再走几步就到了。” 顾青羽点点头,跟着他钻出了豁口。 一踏上山路,扑面而来的就是混杂着泥土和草木清香的空气,瞬间驱散了宿舍里那股令人窒息的霉味。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晨雾在林间缭绕,远处的山峦轮廓分明,像一幅泼墨山水画。 顾青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连日来积压在心口的郁气,仿佛也跟着吐了出去。 她脱下那件碍事的旧大衣,露出了里面那条的确良的碎花裙子。 这是她最喜欢的裙子之一,她特意穿上的。 “国安,这里真好。”她张开双臂,贪婪地呼吸着自由的空气,脸上终于有了几分血色。 “喜欢吗?”霍国安靠在一棵树上,看着她雀跃的样子,心里却在盘算着另一件事。 他今天带她出来,可不单单是为了散心。 “喜欢!太喜欢了!”顾青羽像一只被放出笼子的鸟儿,沿着山间小路往前跑了几步,裙摆在晨风中飞扬。 她回头,冲着霍国安笑,那笑容灿烂得晃眼,“我们就像在探险一样!” 霍国安扯了扯嘴角,跟了上去。 他看着顾青羽纤细的背影,心里冷笑。 探险?真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被人卖了还在帮着数钱。 不过,他要的就是她这份天真和愚蠢。 山路越往上走越陡峭,路面也变得崎岖不平。 顾青羽脚上穿的是一双带点跟的小皮鞋,根本不适合走这种路。 刚开始的新鲜劲儿过去,她就有些气喘吁吁,好几次都差点崴了脚。 “慢点走,不着急。”霍国安嘴上说着,脚步却没停。 他找了一处视野开阔的平地,指着远处一片开得正盛的野杜鹃,“去那儿歇会儿吧,风景不错。” 顾青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眼睛顿时一亮。 那片杜鹃花像一团燃烧的火焰,在青翠的山林间格外醒目。 她忘了疲惫,提着裙角就朝那边跑了过去。 “国安,你快来!这里好漂亮!”她站在花丛边,兴奋地向他招手。 霍国安慢悠悠地走过去,看着她在花丛中穿梭,像一只花蝴蝶。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深吸了一口。 时间差不多了,这荒山野岭的,孤男寡女,只要他想,随时都能让生米煮成熟饭。 到时候,顾卫国就算再不情愿,为了女儿的名声,也得捏着鼻子认下他这个女婿。 第73章 她吻了他? 顾青羽正沉浸在久违的喜悦中,她想摘一朵最大最红的杜鹃,踮起脚尖,努力地伸长了胳膊。 那朵花长在一处斜坡的边缘,下面就是一道不算深但很陡的土坡。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朵花上,完全没留意脚下踩着的,是一片被落叶覆盖的松软泥土。 “哎呀!” 她只觉得脚下一滑,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去。 尖叫声卡在喉咙里,惊恐攫住了她的心脏。 “青羽!” 霍国安脸色一变,手里的烟都掉了。 他想都没想,一个箭步冲了过去,伸手就去抓顾青羽的手。 他不能让她出事,至少现在不能! 他的指尖堪堪碰到了她的衣袖,可那股下坠的力道实在太大,加上他冲过来的惯性,脚下也是一滑。 “国安!” 顾青羽的尖叫声终于冲破了喉咙。 霍国安只觉得天旋地转,他非但没能拉住顾青羽,反而被她带着一起,两个人像两个滚地葫芦,顺着那道陡坡骨碌碌地滚了下去。 “砰!” 霍国安的后背结结实实地撞在了一棵树上,疼得他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昏过去。 顾青羽则直接摔在了他身上,又顺势滚到了一边,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一时间,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喘息声和林间的风声。 顾青羽趴在地上,半天没缓过神来。 她感觉自己的膝盖火辣辣地疼,抬手一看,手肘也擦破了一大块皮,渗出了血珠。 那条她心爱的碎花裙子,此刻沾满了泥土和草屑,还被划破了好几个口子,狼狈不堪。 “呜呜……”委屈和疼痛一起涌了上来,她趴在地上,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霍国安疼得龇牙咧嘴,后背像是被大锤砸过,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他想骂娘,这娇滴滴的大小姐看着没几两肉,撞起人来怎么跟头小牛犊似的。 可他还没来得及发作,顾青羽的哭声就先响了起来,又委屈又绝望,像只被雨淋透了的小猫,在空旷的山林里显得格外凄楚。 霍国安把涌到嘴边的脏话咽了回去,挣扎着坐起身,立刻换上了一副焦急心疼的神情。 他顾不上自己后背的剧痛,手忙脚乱地爬到顾青羽身边。 “青羽,你怎么样?摔到哪儿了?快让我看看!” 他伸手去扶她,顾青羽却哭得更凶了,指着自己被碎石磨破的膝盖,上面渗着血珠,混着泥土,看起来触目惊心。 “疼……我的腿好疼……”她抽噎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裙子也破了,呜呜,都怪你,为什么要带我来这种鬼地方!” 这倒打一耙的娇蛮,换做平时,霍国安早就甩脸子了。 可今天,他却觉得这哭闹声非但不刺耳,反而像一剂催化剂。 一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在他面前如此狼狈,如此脆弱,完全依赖着他,这种感觉让他心里升起一股奇异的掌控欲。 “是是是,都怪我,怪我没想周全。”他非但没生气,反而放柔了声音,小心翼翼地捧起她受伤的腿,用嘴轻轻吹着伤口上的尘土,“别哭了,再哭就不好看了,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他的动作很轻,温热的气息拂过皮肤,带来一阵酥麻的痒意。 顾青羽的哭声渐渐小了,她怔怔地看着男人低头为自己吹拂伤口的侧脸,那专注而温柔的神情,是她从未在陆璟珩脸上看到过的。 一种莫名的情愫在心底悄然发酵。 “还疼吗?”霍国安抬起头,眼神里满是关切。 顾青羽摇了摇头,脸颊有些发烫。 “来,我扶你起来。”霍国安顺势将她从地上拉起来,直接揽进了自己怀里。 顾青羽“啊”了一声,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被男人结实的手臂圈着,鼻息间全是他身上混杂着汗味和烟草的阳刚气息,与她熟悉的,属于父亲和陆璟珩身上的那种清冽皂角香截然不同。 这是一种陌生的,充满了侵略性的味道,让她心慌意乱。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男人坚硬的胸膛,隔着薄薄的衣料,那强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一下,仿佛敲在她的心上。 更让她脸红心跳的是,她感觉到男人的身体起了某种变化。 顾青羽的脸“轰”的一下全红了,从脸颊一直烧到耳根。 她虽然不谙世事,但并非全然无知。 这是…… “国安,你……”她慌得语无伦次,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本能地想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你放开我……” “别动!”霍国安的嗓音变得有些沙哑,他收紧了手臂,将她箍得更紧,“地上凉,我抱你一会儿。” 这理由蹩脚得可笑,可他语气里的那种不容置疑,却让顾青羽一瞬间忘了反抗。 她像一只被扼住喉咙的鸟,浑身发软,只能任由他抱着。 怀里的人儿温香软玉,那份柔软和战栗,彻底点燃了霍国安压抑的欲望。 他低下头,嘴唇几乎要碰到她的额头,声音里带着蛊惑:“青羽,别怕,有我呢。” 感受到男人炽热的气息,顾青羽猛地回过神,用尽全身力气去推他。 “你放手!我们不能这样!” 她挣扎得太厉害,脚下又刚好踩到一块松动的石头,只听“哎呀”一声,她好不容易站稳的身体再次失去平衡,直直地朝着霍国安扑了过去。 霍国安被她撞得闷哼一声,两人双双倒回了草地上。 而这一次,比刚才的翻滚更加混乱,也更加要命。 在天旋地转的倒地瞬间,顾青羽为了稳住自己,胡乱挥舞的手抓住了他的衣领,而她的脸,则不偏不倚地,重重地压了下去。 一片温热的柔软,精准地贴上了他的嘴唇。 世界静止了。 顾青羽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大脑一片空白。 她能闻到他嘴里的烟草味,能感觉到他嘴唇的轮廓,甚至能感觉到他瞬间变得粗重的呼吸。 她……她吻了他? 第74章 生米煮成了熟饭。 这个念头像一道惊雷,在她脑子里炸开。 霍国安也愣住了,但只是一瞬。 他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老天爷都在帮他! 他甚至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儿在剧烈地发抖,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他不能让她退缩。 就在顾青羽惊骇欲绝,想要弹起来的瞬间,霍国安忽然伸出大手,一把扣住了她的后脑勺,不让她离开。 同时,他另一只手紧紧环住她的腰,一个翻身,将两人的位置调换。 现在,是他将她压在了身下。 “青羽……”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在耳边拉动的大提琴,带着致命的磁性,“我就知道,你心里是有我的。” 他没有给她任何辩解的机会,微微侧过头,加深了这个意外的吻。 顾青羽彻底懵了。 他的吻霸道又笨拙,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撬开她的牙关,攻城略地。 她脑子里乱成一锅粥,一半是属于大家闺秀的羞耻和抗拒,另一半,却是从未有过的,一种被全然占有的令人战栗的刺激。 许久,霍国安才微微松开她,看着她那双水光潋滟的眸子和红肿的嘴唇,心里的那份得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国安,我们……我们不能……”顾青羽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眼泪又涌了上来,这一次,是羞的,也是怕的。 “为什么不能?”霍国安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指腹擦去她的泪水,“我们是真心相爱的,不是吗?” 他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抛出了最后的诱饵:“青羽,我们结婚吧。” 结婚? 顾青羽像是被这两个字烫到,猛地一颤。 “你想想。”霍国安的声音充满了诱惑力,像伊甸园里的毒蛇,“只要我们结了婚,按照政策,你就不需要下乡了。到时候,结婚报告一交,木已成舟,你父亲就算再生气,他还能让你去离婚不成?他丢不起那个人!” “我们不用再这样东躲西藏,不用再担惊受怕,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地住在一起,我每天都能看到你,再也没有人能把你从我身边抢走,更没有人能逼你去做你不愿意做的事。” 不用下乡…… 光明正大地在一起…… 父亲也拿他们没办法…… 这些话语像魔咒一样,在顾青羽脑海里盘旋。 是啊,只要结婚了,所有的问题就都解决了。 她不用去那个可怕的乡下,不用再看父母的脸色,还能和眼前这个对她如此深情的男人在一起。 她看着霍国安的眼睛,那里面映着她狼狈的倒影,可她却觉得,那眼神里充满了她渴望已久的坚定和保护。 这是她的英雄,是来拯救她于水火的骑士。 “可是,结婚太快了……”她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不快了。”霍国安摇了摇头,捧着她的脸,语气无比认真,“青羽,再等下去,你就要被送走了,难道你真的想去乡下一辈子?” 一辈子再乡下,那个画面太过具体,太过恐怖,瞬间击溃了顾青羽最后一道防线。 她看着霍国安,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泪水再次滑落,“可是,可是你已经结婚了……。” 闻言,霍国安的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反而露出一抹悲凉又无奈的苦笑。 他松开顾青羽,坐起身,从口袋里摸出被压得皱巴巴的烟盒,点上一根,深深吸了一口,才缓缓开口,声音里带着一种饱经沧桑的疲惫。 “我跟孙兰兰,从来就没有过感情。” 他看着远方的山林,眼神空洞,像是在回忆一段不堪的往事,“我们是家里安排的,谈不上喜欢不喜欢,就是个任务,我以为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可她……她心胸太狭窄了。” 他转过头,看着顾青羽,眼神里满是痛楚,“她容不下我跟任何女同志多说一句话,这次她为什么要去算计阮文?不就是因为她看见阮文跟我打了个招呼吗?就因为这个,她就能做出那么恶毒的事情来!青羽,你觉得,跟这样的女人生活在一起,我能幸福吗?” 这番话,真假掺半,却极具说服力。 顾青羽怔怔地看着他,脑子里瞬间就信了七八分。 是啊,孙兰兰能因为一点小事就去陷害阮文,可见其心肠歹毒,性情乖戾。虽然,这中间也有她的手笔,可也是她孙兰兰主动找上来的。 霍国安这样优秀的男人,跟那样的女人生活在一起,一定很痛苦吧? “我早就想跟她离婚了。”霍国安掐灭了烟,将烟头狠狠地碾进泥土里,仿佛碾碎的是他过去的人生,“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现在,她自己犯了事,正好!等风头过去,我就去办手续。青羽,我不是有妇之夫,我只是……一个即将恢复自由身的男人。” 他重新握住顾青羽的手,目光灼灼,语气恳切:“青羽,你愿意等我吗?等我解决了这一切,我们就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最后一丝顾虑,被他这番话彻底打消。 顾青羽的心,像是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托住了,那些漂浮不定的恐惧和惶惑,瞬间找到了归宿。 她不是在插足别人的婚姻,她是在解救一个深陷泥潭的好人。 她是在追求自己的爱情。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疯狂地滋长,将她所有的理智和教养都吞噬殆尽。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看着他眼中的深情和自己狼狈的倒影,终于,重重地点了点头。 霍国安的眼睛里,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他猛地将她再次拉进怀里,这一次,不再有任何试探,只有全然的占有。 “青羽,我的青羽……” 他低头,再次吻住了她。 这一次,顾青羽没有挣扎。 山风吹过林梢,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一曲无人知晓的伴奏。 地上的碎石和草根硌得她后背生疼,可这点疼痛,很快就被一种更加陌生的,席卷全身的战栗所取代。 她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一样颤抖着。 那件她心爱的碎花裙子,被褪到了腰间。 当男人滚烫的身体覆上来的时候,她疼得闷哼了一声,眼角沁出了泪水。 一切都发生得混乱而急促,伴随着泥土的腥气和男人粗重的喘息。 当一切尘埃落定,霍国安趴在她身上,脸上是心满意足的喟叹。 而顾青羽,只是睁着空洞的眼睛,看着头顶交错的树影和斑驳的天光。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撕成了两半,一半是羞耻,一半是尘埃落定后的麻木。 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 从这一刻起,她的人生,就 第75章 疑点重重 天色擦黑,两人才循着原路,鬼鬼祟祟地潜回。 霍国安走在前面,顾青羽跟在后面,低着头,那件宽大的旧军大衣将她裹得严严实实,也遮住了她身上所有的狼狈和秘密。 一回到那间狭小憋闷的屋子,顾青羽就立刻钻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水一遍遍地冲洗着自己的脸和手。 镜子里,是一张苍白憔悴的脸,嘴唇红肿,眼神飘忽,像个失了魂的木偶。 她不敢看。 霍国安靠在门框上,看着她的样子,心里有些不耐烦,但语气依旧温柔:“累了一天了,快去床上躺着歇会儿,我去给你打点热水泡泡脚。” 顾青羽没有回答,只是关了水龙头,默默地走到床边,和衣躺下,用被子将自己蒙了个严实。 被子里,还残留着男人身上的汗味和烟草味,那味道,在今天之前,让她心慌意乱,而现在,却让她感到一阵反胃。 她把脸埋进枕头里,无声地哭了起来。 霍国安看着被子下微微耸动的身影,撇了撇嘴,转身拿起水壶走了出去。 哭吧,哭吧,女人就是麻烦。 不过,只要人是他的人了,哭闹几天也无所谓。 他现在心情很好,走路都带着风。 他甚至已经开始盘算,等结婚报告打上去,他该如何利用顾卫国这个司令岳父,把自己调回原来的岗位,不,是调到比原来更好的岗位上去。 …… 与此同时,家属委员会李主任的家里,气氛却不怎么轻松。 王嫂子坐在小马扎上,一边择着手里的韭菜,一边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开口:“主任,我跟你说,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李主任正在纳鞋底,头也没抬。 “就是那个霍国安!”王嫂子把一根烂韭菜叶子扔进垃圾筐,“他那个柜子,绝对有鬼!我活了快五十岁,就没见过哪个男人把自己的臭袜子当宝贝护着的,我一伸手,他那脸都白了,跟要跟我拼命似的。” 李主任纳鞋底的针停顿了一下。 其实那天回来之后,她也一直在琢磨这事。 霍国安的反应,确实太反常了。 “还有啊。”王嫂子凑得更近了些,“我今天去供销社,你猜我碰见谁了?碰见打扫宿舍楼的王婶儿了,她说啊,霍国安那屋的垃圾,最近倒得特别勤,而且,好几次都在垃圾里看见了雪花膏的空盒子!还是友谊商店才能买到的那种高级货!” “雪花膏?”李主任这下彻底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抬起头,眼睛里精光一闪。 一个大男人,老婆被抓了,自己不用雪花膏,那这雪花膏是给谁用的? 难道……那屋里,真的藏了个女的? “可不是嘛!”王嫂子一拍大腿,“我就说有鬼!你想想,顾司令家的千金,闹着离家出走,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偏偏这个时候,霍国安的屋里多出来个来路不明用高级雪花膏的女人……你说,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李主任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这两件事要是联系到一起,那问题可就大了! 一个是刚被降职,对陆家怀恨在心的仓库保管员。 一个是爱慕陆璟珩不成,跟家里闹翻了的司令千金。 这两人要是搅合到一块儿…… 李主任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后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作风问题了,这简直是……要把天捅个窟窿啊! 她猛地站起身,在屋里走了两圈,最后停下来,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不行,这事不能再拖了。”她一锤定音,“明天,咱们再去关心一下。” …… 霍国安端着一盆热水回来时,顾青羽还像个蚕蛹一样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一动不动。 那压抑的,细微的抽泣声,像小猫的爪子,挠得他心头发痒,又有些不耐。 他把水盆重重地往地上一放,溅出几滴热水。 “哭什么?”他坐到床边,伸手去拉被子,“事已至此,我们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你现在哭,是后悔了?” 被子被掀开一角,露出顾青羽哭得红肿的眼睛和苍白的脸。 她瑟缩了一下,往后躲了躲,眼神里满是惊惧和茫然。 “我……我没有……”她的声音像蚊子哼。 “没有就好。”霍国安的语气软了下来,他用手背碰了碰她的脸颊,那细腻的触感让他心头一热,“青羽,别怕,我跟你说过,我会对你负责的,等我们结了婚,你就再也不用担惊受怕了。” 他俯下身,凑到她耳边,声音里带着一种粗粝的温柔:“你想想,我们以后有了自己的家,你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再也不用看任何人的脸色,你爸妈那边,生米都煮成熟饭了,他们还能怎么样?总不能让你当个寡妇吧?” 这些话像是有魔力,一点点驱散了顾青羽心里的羞耻和恐惧,换上了另一种对未来的,带着侥幸的期盼。 是啊,都这样了,除了嫁给他,她还有别的路走吗? 而且这个男人很温柔,很体贴,最主要的是,很关心爱护她。 看着她眼神渐渐松动,霍国安知道,火候到了。 他的手顺着她的胳膊滑下去,握住了她冰凉的手指。 “今天累坏了吧,我帮你洗洗脚,解解乏。” 他的大手粗糙而温热,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将她从被子里拉了起来。 顾青羽像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任由他摆布。 当她的脚被浸入温热的水中时,一股暖意顺着脚底升腾,让她紧绷的身体微微放松了一些。 霍国安蹲在她面前,仔仔细细地帮她揉搓着脚踝和小腿,那上面还有几处被荆棘划破的细小伤口。 他的动作很认真,甚至带着几分虔诚。 顾青羽低头看着男人宽阔的后背,心里五味杂陈。 这个男人,是她未来的丈夫了。 这个念头让她一阵恍惚。 “国安……”她轻轻地叫了一声。 “嗯?” 霍国安抬起头,仰视着她,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欲望。 千金大小姐的身子就是不一样,又软又嫩,白天在山上,他根本没尽兴! “青羽,你知不知道你有多诱人!” 说罢,也不管顾青羽愿不愿意,再次扑了上去。 那盆热水很快就凉了。 屋子里的空气再次变得黏稠而滚烫。 霍国安想到明天自己休息,不用去仓库对着那堆破烂,心里那团火烧得更旺了。 一次不够,他又缠着顾青羽来了第二次。 到最后,顾青羽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像一条脱水的鱼,瘫在床上,任由汗水和泪水浸湿了枕头。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 两人精疲力尽地睡去,谁也没有精力去收拾地上的狼藉。 那条碎花裙子被随意地扔在床脚,皱巴巴地缩成一团,像一只被碾死的蝴蝶。 第76章 暗度陈仓 第二天,太阳升得老高。 整个大院早已苏醒,充满了操练的号子声,孩子们的吵闹声,还有各家厨房里传出的锅碗瓢盆的交响曲。 唯独霍国安家,门窗紧闭,死气沉沉。 “砰!砰!砰!” 一阵急促而用力的敲门声,像战鼓一样,打破了屋里的静谧。 “霍国安!开门!家属委员会的,过来了解一下情况!” 李主任中气十足的声音,穿透了薄薄的木门。 她旁边,还站着一脸紧张又兴奋的王嫂子,以及两个闻声过来,假装路过实则竖着耳朵听八卦的军嫂。 床上,霍国安一个激灵,猛地从沉睡中惊醒。 他花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儿,门外的声音又是谁。 他心里“咯噔”一下,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天灵盖。 李主任?她来干什么? 怀里的顾青羽也被惊醒了,她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坐起来,被子从她光洁的肩头滑落。 她茫然地看着霍国安,眼睛里全是灭顶的恐惧。 “是……是找我的吗?”她的嘴唇开始发抖。 “别慌!”霍国安压低了声音呵斥道,他自己手心也全是冷汗。 他迅速套上裤子,光着膀子跳下床,“你快躲起来!” “躲?躲哪儿去?”顾青羽快哭了,环顾这间一览无余的小屋,唯一的藏身之处就是那个衣柜。 “砰砰砰!”敲门声更响了,李主任的耐心显然已经告罄,“霍国安!你再不开门,我们可就当你出了什么意外,要强行进来了!” 霍国安脑子嗡的一声,他一边手忙脚乱地找衣服,一边冲顾青羽吼:“快!进柜子!快点!” 顾青羽连滚带爬地跑向衣柜,可她刚拉开柜门,就听到“哐当”一声巨响! 那扇单薄的木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了。 门轴发出痛苦的呻吟,整个门板向内歪斜着,撞在墙上,又弹了回来。 门口,李主任一手叉腰,保持着踹门的姿势,脸上罩着一层寒霜。 她身后,王嫂子和另外两个军嫂探着脑袋,当她们看清屋里的情景时,四个人,八只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 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屋里,光着上半身的霍国安僵在床边,手里还抓着一件皱巴巴的衬衫。 衣柜前,顾青羽只来得及用被子胡乱裹住身体,一张又青又白的脸,写满了惊骇与绝望。 而那张凌乱不堪的床上,以及被踢到床脚的那条沾着泥污的碎花裙子,无声地诉说着这里前一夜发生了怎样疯狂的故事。 空气仿佛凝固了。 王嫂子倒吸一口凉气,那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可那双眼睛里迸发出的,是发现了惊天大秘密的,几乎要燃烧起来的光芒。 李主任的脸色,从铁青变成了墨黑。 她扫了一眼魂飞魄散的顾青羽,又看了一眼色厉内荏的霍国安,最后,目光落在那条碎花裙子上。 她什么都明白了。 怪不得顾司令把整个大院翻了个底朝天都找不到人。 好啊。 好一个金屋藏娇! 好一个暗度陈仓! 李主任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霍国安的鼻子,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霍国安,你可真行啊!” “李主任,你听我解释。”霍国安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想解释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李主任根本不理他,一双淬了火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屋里扫了一圈,最后,定格在衣柜前那个用被子裹着身体,抖得像秋风里最后一片落叶的女人身上。 “顾……顾青羽?”李主任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惊骇,但更多的,是抓到现行后的愤怒。 她身后,王嫂子那张本来就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此刻更是红得发紫。 她使劲捂着自己的嘴,才没让那声我的老天爷叫出来,可那双瞪得溜圆的眼睛,已经把她内心的惊涛骇浪表现得淋漓尽致。 另外两个军嫂更是惊得下巴都快掉了,两个人下意识地凑在一起,交换着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眼神。 完了。 这两个字,像丧钟一样,在顾青羽和霍国安的脑海里同时敲响。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终于从顾青羽的喉咙里迸发出来。 她再也承受不住这灭顶的羞辱和恐惧,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就往后倒了下去。 “青羽!”霍国安下意识地喊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想去扶,可他自己也光着膀子,场面一时间更加混乱不堪。 “行了!别在这演戏了!”李主任厉声喝断了他,她三步并作两步走进来,指着霍国安的鼻子,气得嘴唇都在发抖,“霍国安!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呸!你老婆刚进去几天,你就在家里搞这种乌七八糟的事情!你对得起谁?你对得起组织对你的培养吗?” 她又转向那个已经晕厥过去,被子滑落,露出香肩和锁骨上暧昧红痕的顾青羽,眼里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 “还有你!顾司令的千金!我们还以为你是个多金贵多清白的大小姐,闹了半天,是躲在这跟有妇之夫鬼混!你们俩,可真是给我们整个军区大院,长了大脸了!” 李主任这番话,声音又高又亮,狠狠地扎在霍国安的脸上,也像一声声惊雷,清晰地传到了楼道里那些竖着耳朵听八卦的邻居耳中。 霍国安的脸,青一阵白一阵,血色尽失。 他知道,今天这事,已经没有半点转圜的余地了。 他脑子飞速转动,绝望之中,生出一条毒计。 他猛地扑到床边,抓起那件皱巴巴的衬衫胡乱套在身上,然后一把抱起不省人事的顾青羽,脸上瞬间换上一副悲愤又深情的表情,冲着李主任吼道:“李主任!你不能这么说青羽!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真心相爱?” 王嫂子在一旁听不下去了,忍不住插嘴,声音尖锐得像在刮玻璃,“真心相爱就躲在屋里当缩头乌龟?真心相爱就一个巴掌拍不响,一个有妇之夫,一个黄花大闺女,我看你们是真心不要脸!” 第77章 被抓了! “我们马上就要打结婚报告了!”霍国安抱着顾青羽,像是抱着自己最后的希望,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孙兰兰她心肠歹毒,我早就想跟她离婚了!我和青羽,才是真感情!是你们,是你们不分青红皂白地闯进来,吓到了她!” 他试图把脏水泼回到家属委员会身上,把一场龌龊的偷情,粉饰成一出被强行打断的悲情罗曼史。 只可惜,李主任根本不吃他这一套。 “打结婚报告?”李主任冷笑一声,那笑意比冰还冷,“我看你们是该去写检查报告!霍国安,我告诉你,少在这给我耍花腔!你以为我们今天为什么会来?你以为你跟她写的那些东西,我们没看见吗?” 她指了指霍国安,又指了指他怀里昏迷不醒的顾青羽,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正义的裁决意味:“你们俩,躲在这儿,写匿名信,污蔑人家陆家的儿媳妇成分有问题,立场不坚定,想把人家往死里整!结果呢?你们自己,男盗女娼,干着这种见不得人的勾当!你们还有脸说别人?你们自己才是整个大院里,成分最复杂,立场最不坚定,思想最龌龊的人!” 霍国安彻底懵了。 他以为家属委员会的人来,最多是怀疑他屋里藏了人。 他万万没想到,她们竟然已经把匿名信的事,跟他们俩联系到了一起! 怎么会?她们是怎么知道的? 他看着李主任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忽然明白了。 从一开始,他们就掉进了一个圈套。 一个由阮文和陆家精心布置的,让他们自己跳进去,再也爬不出来的圈套。 “来人!”李主任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转身对着楼道里那些已经惊呆了的邻居们,中气十足地喊道,“去!把保卫科的人叫来!再派个人,去跟顾司令通报一声,就说他家失踪的女儿,我们帮他找到了!” 一句话,宣判了霍国安和顾青羽的死刑。 保卫科的人来得很快。 当两个穿着军装,神情严肃的干事走进屋子时,屋外已经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大家交头接耳,指指点点,那一道道好奇鄙夷幸灾乐祸的目光,像无数根针,扎在霍国安的身上。 他抱着顾青羽,僵在原地,只觉得自己的脸,连同所有的尊严和前途,都被人一层层地剥下来,扔在地上,任人踩踏。 顾青羽悠悠转醒的时候,正被两个保卫科的干事一左一右地请出宿舍楼。 她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那些平时见了她,都要客客气气喊一声青羽的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们,此刻正用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眼神看着她。 那眼神里,有震惊,有鄙夷,有同情,但更多的是一种看到了天大笑话的兴奋。 “我的天,真的是顾司令家的闺女……” “啧啧,真是看不出来啊,平时看着挺高傲的一个人,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 “跟谁不好,偏偏跟霍国安,他老婆不是才进去吗?这叫什么?这叫趁虚而入啊!” “什么趁虚而入,我看就是一丘之貉!听说那封举报陆家儿媳妇的信,就是他俩写的!自己一屁股屎,还想往别人身上抹,真是黑了心了!” 这些议论声,像无数只嗡嗡作响的苍蝇,钻进顾青羽的耳朵里。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的每一寸肌肤,都暴露在这些灼人的目光之下,仿佛被扒光了衣服,游街示众。 她想尖叫,想逃跑,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可她动不了,身体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她看到了人群中的秦岚和阮文。 秦岚站在陆家院门口,远远地看着,脸上没有什么幸灾乐祸的表情,只是那种冷漠的,像在看一个陌生人的眼神,比任何嘲笑都让她难受。 而阮文,就站在秦岚身边,穿着一身干净的布拉吉,神情平静,目光清澈。 当顾青羽的视线和她对上时,阮文甚至还冲她,微微地,几不可见地,笑了一下。 顾青羽浑身一颤,再也支撑不住,喉头一甜,一口鲜血猛地喷了出来,人又一次软软地倒了下去。 这一次,是真的彻底失去了意识。 顾青羽再次倒下,像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霍国安的脸,则比他身上那件皱巴巴的衬衫还要白。 保卫科的人动作麻利,一个上前架住摇摇欲坠的霍国安,另一个则弯腰,准备处理昏过去的顾青羽。 “都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散了散了!”李主任回过神,立刻开始驱散楼道里越聚越多的人群。 可嘴上说着驱散,那洪亮的嗓门却像是在给这场大戏加着注解,生怕远处的人听不见。 “一个巴掌拍不响,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自己屁股底下不干净,还敢写信诬陷别人,真是贼喊捉贼!” 人群里,议论声像烧开的水,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我的天,真的是顾司令家的千金……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何止是好戏,我听说那封举报陆家儿媳妇的信,就是他俩写的!自己一肚子坏水,还想往别人身上泼脏水,这下好了,报应来了吧!” “啧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霍国安最后一点体面被这番话剥得干干净净,他被保卫科的人架着,双腿发软,几乎是被拖着走的。 他知道,自己完了。 不是因为跟顾青羽不清不楚,而是因为那封信。 陷害,污蔑,这是比作风问题严重百倍的罪名。 秦岚远远地看着这出闹剧,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嘴角那抹压都压不住的弧度,泄露了她此刻的心情。 她转头,想跟阮文分享一下这胜利的喜悦,却发现阮文不知何时已经转身回了屋。 背影平静得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大戏,不过是窗外飘过的一片落叶。 秦岚撇了撇嘴,心里暗道一声:这孩子,真是沉得住气。 …… 顾家的门,是被保卫科的人敲开的。 顾母一开门,看见门口站着几个穿制服的,身后还跟着一脸铁青的李主任,心就凉了半截。 当她看到被两个军嫂半扶半架着,形容枯槁,双目紧闭的女儿时,眼前一黑,差点当场跟着晕过去。 第78章 真相大白 “青羽!我的青羽!”她扑过去,抱着不省人事的女儿,嚎啕大哭。 顾卫国闻声从书房出来,他只看了一眼门口的阵仗,和女儿那身明显不属于她的,宽大的旧军大衣,以及大衣下摆露出的光着的腿,就什么都明白了。 他没有怒吼,也没有咆哮。 他只是站在那里,一张国字脸黑得能拧出墨来,周身的气压低得让整个客厅的空气都凝固了。 李主任清了清嗓子,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敬了个礼。 “顾司令,人,我们给您找回来了,在……霍国安家里找到的。”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顾卫国的脸上。 他没有说话,只是挥了挥手。 李主任如蒙大赦,带着人迅速撤离。 大门“砰”地一声关上,隔绝了门外所有的窥探和议论。 客厅里,只剩下顾母撕心裂肺的哭声。 顾卫国走到女儿面前,蹲下身。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红肿的嘴唇,还有脖颈间那些根本无法用言语解释的暧昧红痕,伸出手,又在半空中停住。 最后,那只在战场上指挥过千军万马的手,重重地落在了沙发扶手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别哭了!”他站起身,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把她弄到床上去。” 顾母和警卫员手忙脚乱地把顾青羽抬回房间。 顾卫国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点了根烟。 烟雾缭绕中,他那双素来锐利的眼睛,此刻却是一片死寂的灰。 他想起了之前,自己还信誓旦旦地跟陆振华保证,说这件事他一定会给陆家一个交代。 交代? 他现在拿什么去交代? 他顾卫国一辈子的清誉和脸面,就在今天,被他这个不成器的女儿,丢在地上,摔得粉碎。 过了许久,他掐灭烟头,迈着沉重的步子,走进了顾青羽的房间。 顾青羽已经醒了,正蜷缩在被子里,像一只受伤的刺猬,瑟瑟发抖。 “说吧。” 顾卫国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 “跟霍国安,什么时候开始的?” 顾青羽浑身一颤,把头埋得更深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封举报信,是不是你们俩写的?” 顾卫国又问。 顾青羽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见她不说话,顾卫国忽然笑了,那笑声低沉,却比哭还难听。 “好,好啊。”他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步,“我顾卫国的女儿,真是好样的,为了逃避下乡,跟一个有妇之夫私混在一起,还学会了写匿名信陷害同志,顾青羽,你真是给我长脸!” 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身,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床上的那团凸起。 “你知不知道,你这么一闹,毁掉的不只是你自己的名声,还有我这张老脸,还有我们整个顾家的前途!” “我没有!”顾青羽终于忍不住,从被子里探出头,哭喊道,“我们是真心相爱的!我们要结婚了!” “结婚?”顾卫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气得浑身发抖,“你跟他结婚?他老婆还没离婚,你就上赶着去当小的?我们顾家的家风,就是这么教你的?” 他气急攻心,随手抓起床头柜上的一个搪瓷杯,狠狠地砸在地上。 “哐当——” 瓷片四溅。 顾青羽吓得尖叫一声,整个人缩回了被子里。 门外的顾母听到动静,冲了进来,一把抱住暴怒的丈夫。 “老顾!你别这样!你会吓死她的!” “我今天非打死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不可!” 顾家,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而另一边,霍国安的日子,同样不好过。 他被保卫科的人带走,关在禁闭室里审了一天一夜。 面对如山的铁证,他所有的狡辩都显得苍白无力。 最后,处理结果下来了。 停职反省,在家等候进一步处理。 他被送回了家。 门上,被贴了一张盖着保卫科公章的封条。 两个字,格外刺眼:封禁。 他成了整个大院的罪人,一个被软禁起来,等待发落的囚犯。 短短两天,大院的风向,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再也没有人议论阮文的出身和成分。 所有人的话题,都围绕着顾家那位千金和霍国安的风流韵事。 故事的版本,也从最初的抓奸在床,演变成了各种香艳离奇的传说。 有人说,顾青羽早就跟霍国安好上了,霍国安的老婆就是被他们给送进去的。 有人说,顾青羽已经怀了霍国安的孩子,顾司令正准备把她送去乡下打胎。 还有人说,那封匿名信,根本就是顾青羽为了逼走阮文,自己嫁给陆璟珩,才跟霍国安联手设下的毒计。 流言蜚语,比刀子更伤人。 顾家的大门,从此紧紧关闭。 顾卫国一连几天都没去上班,据说是在家病了。 而陆家,则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那封曾经掀起波澜的匿名信,如今成了一个笑话,再也无人提起。 陆璟珩去省城学习的事,也重新提上了日程。 临走前一晚,他站在院子里,看着屋里透出的温暖灯光。 阮文正坐在灯下,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医书,神情专注。 秦岚在她旁边,一边织着毛衣,一边小声地跟她说着什么,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陆璟珩忽然觉得,这才是家的样子。 而那个坐在灯下的女人,就是这个家的定海神针。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明天几点的车?”阮文抬起头,平静地问。 “早上八点。” 他看着她,嘴唇动了动,谢谢两个字在舌尖滚了一圈,最后却变成了另一句话。 “我不在家,有事就去找我爸,别自己扛着。” 这话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理所当然的维护和关心。 阮文看着他,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嗯。” 第二天一早,陆璟珩就走了。 没有敲锣打鼓的欢送,甚至没惊动院里太多人,就那么安静地离开了。 秦岚站在门口,望着儿子消失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见,才收回目光,长长地舒了口气。她转身看见阮文,脸上露出一抹真心实意的笑。 第79章 离了 “这下好了,那两个讨人嫌的瘟神,总算是自食恶果了。”秦岚拉着阮文的手往屋里走,语气里是压不住的轻快,“你是没看见顾卫国那张脸,黑得跟锅底似的,听说回家就把顾青羽的腿给打断了。活该!” 阮文只是笑了笑,没接话。 秦岚也不在意,自顾自地念叨着:“这下清净了,你也能安心养养身子,璟珩走之前还特意嘱咐我,说你身子弱,让我多给你炖点汤喝。” “谢谢阿姨,您先去上班吧,不然要迟到了哦。”送走了秦岚,阮文回到房间,坐在窗前,阳光暖洋洋地洒在身上,驱散了清晨的凉意。 秦岚以及整个陆家的关心她很欢喜,但又有些惆怅。 重生以来的这短短时日,总觉得恍如一梦。 一切都不同了。 上一世,她嫁给霍国安,在霍家被磋磨得不成人形,受尽了委屈。 而孙兰兰,则风光嫁入陆家,成了人人艳羡的军官太太。 这一世,她嫁进了陆家,虽然只是名义上的夫妻,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庇护和安宁。 而霍国安和顾青羽,上一世没有任何牵扯的两个人,竟然搅合到了一起,还把自己作进了深渊里。 那场面,可比她上一世听说的任何八卦都精彩。 一个金屋藏娇,一个有妇之夫,被堵在床上,人赃并获。 霍国安那副想把偷情粉饰成真心相爱的嘴脸,阮文光是想想,都觉得隔夜饭要吐出来了。 不过,看着他们身败名裂,确实痛快。 可痛快过后,阮文的心头,却又被一团更浓的迷雾笼罩。 有些事情,依旧想不通。 上一世,孙兰兰明明是嫁给了陆璟珩,为什么最后会沦落成街头疯癫的乞丐? 阮文清楚地记得,孙兰兰死前找到她时,那双浑浊的眼睛里,除了疯狂,还有刻骨的恨意。 她嘴里颠三倒四地念叨着白月光贱人骗子。 孙兰兰在阮家时,曾用一个梦来解释她不想嫁给陆璟珩的原因。 梦里,陆璟珩有个念念不忘的白月光,两人甚至被抓奸在床,最终导致她被陆家扫地出门。 当时阮文只当那是孙兰兰重生后为了嫁给霍国安编造的谎言。 可如今想来,若全是谎言,又如何解释她最后那般凄惨的下场? 一个被扫地出门的儿媳,沦为乞丐,似乎也并非不可能。 可陆璟珩……阮文蹙起了眉。 从这几天的接触来看,他虽然冷淡,却是个极有原则和分寸感的人。 这样的人,会做出婚内出轨,还被人抓奸在床的事? 这说不通。 如果孙兰兰说的是假的,那她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疯成那样?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个所谓的白月光又是谁? 她一开始以为的白月光会是顾青羽,可现在看来,应该是另有其人。 阮文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画着圈。 她忽然想起,上一世,孙兰兰捅死她的时候,嘴里还喊了一句:“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是她?上一世的自己,明明已经自身难保,跟陆家和孙兰兰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一个个谜团,像蛛网一样,缠绕在阮文心头,让她无法真正地感到轻松。 除了孙兰兰,还有一件事,更让她如鲠在喉。 霍国安。 这一世,他早早地和顾青羽勾搭在了一起。 那上一世呢?上一世和他一起,调换了她的龙凤胎,欺瞒了她整整十年的那个女人——他名义上的妹妹,霍秀秀呢? 阮文对那个女人的印象,只有模糊的几个片段。 总是低着头,一副怯懦温顺的样子,说话细声细气,一口一个嫂子,叫得比谁都亲热。 可就是这样一个看似无害的女人,背地里却和霍国安干着最龌龊的勾当,亲手夺走了她的孩子。 这一世,蝴蝶的翅膀扇动了,霍国安身边的女人换成了顾青羽。 那霍秀秀去哪了?她还会出现吗? 而且,霍母也只是孙兰兰刚过门的时候出现过,最近这段时间根本没有出现过,去哪了? 阮文的心猛地一沉。 她不敢赌。 这一世,她绝不能让悲剧重演。 她不仅要活下去,还要活得好。 她要查清楚上一世所有的谜团,把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毒蛇,一条一条地揪出来,斩草除根! 阮文抬起手,看着自己白皙纤细的掌心。 这一世,她不再是那个为了讨好别人,连尊严都可以舍弃的傻瓜。 她有医术空间,有清醒的头脑。 她要用这双手,牢牢抓住属于自己的一切,改写自己的命运。 一切,都还来得及。 大院里的风暴,来得快,去得也快。 或者说,是被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强行按了下去。 短短几日,关于霍国安和顾青羽的议论声,就从明面上的沸反盈天,转为了私下里的窃窃私语。 那扇被踹开的门,连同屋里那点龌龊事,仿佛都被一层厚厚的幕布遮盖了起来。 只是那幕布底下,究竟是脓疮还是新肉,就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了。 这天下午,阮文正在院子里翻晒草药。 经过空间泉水的滋养,这些从后山采来的普通草药,药性都强了不少,晒干后泛着一股清冽的香气。 秦岚哼着小曲儿,拎着个菜篮子从外面回来,一进院门,那张脸就笑得跟朵盛开的向日葵似的。 “文文,快,别弄了,快过来,妈跟你说个天大的好消息!” 阮文拍了拍手上的草屑,有些好奇地看着她。 这几天秦岚心情一直很好,但好到这种手舞足蹈的程度,还是头一回。 “什么事啊,阿姨,这么高兴?” “何止是高兴,简直是大快人心!”秦岚把菜篮子往石桌上一放,拉着阮文坐下,压低了声音,那语气却跟放鞭炮似的,噼里啪啦,藏不住的兴奋。 “那个霍国安,离了!” 阮文愣了一下。 离了?跟孙兰兰? “就今天上午办的。”秦岚一拍大腿,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说是那孙兰兰成分有问题,思想不端,霍国安为了跟这种坏分子划清界限,主动提出的离婚,报告打上去,上面批得那叫一个快!” 第80章 上门女婿 阮文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思绪。 划清界限?说得真是冠冕堂皇。 这背后,少不了顾家的手笔。 孙兰兰被关着,怕是连自己被离婚了都不知道。 “这还不算完!”秦岚凑得更近了,声音压得更低,眼睛却亮得惊人,“你猜怎么着?霍国安离了婚,立马就要跟顾青羽打结婚报告了!” 这倒是在阮文的意料之中。 生米煮成了熟饭,顾家为了脸面,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这锅夹生饭。 只是,这算什么好消息?顶多算是意料之中的烂摊子。 看着阮文平静无波的脸,秦岚急了,她知道重头戏还没来。 “哎呀,你别急啊,最精彩的在后头呢!”她清了清嗓子,用一种说书人讲到关键情节的神秘语气说道:“霍国安,要当上门女婿了!” “噗——” 阮文刚端起茶杯喝了口水,闻言一口水全喷了出来,呛得连连咳嗽。 上门女婿? 霍国安? 那个自尊心比天高,前世因为她跟战友说句话,就觉得丢了脸面,回家对她又打又骂的男人,要去当上门女婿? 这简直比听说母猪会上树还要离奇。 “咳咳……阿姨,您没开玩笑吧?”阮文好不容易顺过气,一脸不敢置信。 “我拿这事跟你开玩笑?”秦岚见她这反应,满意极了,笑得见牙不见眼,“千真万确!听说啊,是顾司令亲自发的话,让他搬到顾家去住,等结婚报告批下来,就正式当顾家的女婿!” 秦岚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又是解气又是嘲讽。 “你是没瞧见,今天下午,霍国安就跟个丧家之犬似的,拎着个破包袱,灰溜溜地进了顾家的大门,啧啧,那背影,活像被人打断了脊梁骨的哈巴狗!” 阮文怔住了。 她脑海里瞬间勾勒出那个画面,心头涌上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 有痛快,有解恨,但更多的是一种荒诞感。 顾卫国这一手,可真是够狠的。 这哪里是招女婿,这分明是领回去一条狗,拴在自家门口,时时刻刻提醒他,也提醒所有人,他霍国安是个什么货色。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你说这顾家,图什么呢?”秦岚还在那儿分析,语气里满是幸灾乐祸,“以前眼高于顶,瞧不上这个,看不上那个,做梦都想让璟珩娶他们家闺女。现在好了,千挑万选,选了个什么玩意儿?” “一个婚内偷人,写匿名信害人的玩意儿!还是个倒插门的!以后这霍国安,吃他顾家的,住他顾家的,出门见了顾司令,怕是得喊爹喊得比亲爹还亲热!哈哈哈哈,真是笑死我了!” 秦岚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阮文也忍不住,勾了勾唇角。 确实,挺可笑的。 前世,霍国安把她当成往上爬的垫脚石,用完就扔,还嫌她硌脚。 这一世,他倒是也找到了一块垫脚石,只不过这块石头,是块拴在他脖子上的磨盘,不仅不能让他往上爬,还会把他拖进无底的深渊,让他一辈子都直不起腰来。 真是天道好轮回。 “以后啊,这顾家的人,出门都得绕着咱们家走了。”秦岚笑够了,擦了擦眼角,总结道,“他们家的脸,算是丢到太平洋去了,我看那顾青羽以后还怎么有脸在你面前摆她那司令千金的谱!” 送走了心满意足的秦岚,阮文独自坐在院子里,看着天边的晚霞,久久没有动。 霍国安成了上门女婿。 这件事带来的冲击,远比抓奸在床要大得多。 它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彻底打乱了前世的轨迹,激起的涟漪,不知道会扩散到何方。 她忽然想起了霍国安那个刁钻刻薄的妈,还有那个挑拨离间的小姑子。 前世,她们可是没少磋磨自己。 这一世,霍国安倒插门了,她们若是想来京市作威作福,怕是连顾家的大门都摸不着。 这倒也算是一件好事。 只是,那个最关键的人物,霍秀秀呢? 阮文的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 霍国安和顾青羽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霍家那边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收不到。 霍秀秀,这个前世与霍国安一同将她推入地狱的女人,会甘心看着霍国安成为别人家的上门女婿吗? 她又会在什么时候,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 阮文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石桌上敲击着。 她不相信霍国安会甘心一辈子当个窝囊的上门女婿。 他那种人,自私又阴狠,蛰伏只是为了等待下一次咬人的机会。 而顾家,看似掌控了一切,但引狼入室,终有一日会被反噬。 到那时,搅起来的浑水,又会溅到谁的身上? 阮文站起身,走进屋里,将门窗关好。 外面的闹剧,她可以当戏看。 但她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因为她知道,真正的毒蛇,往往都隐藏在最深的草丛里,耐心地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机会。 这一世,她不会再给任何人伤害她的机会。 无论是霍国安,孙兰兰,还是那个尚未露面的霍秀秀。 …… 霍国安拎着一个洗得发白的旧帆布包,踏进了顾家的大门。 那扇厚重的,平日里需要警卫员才能进出的门,今天为他敞开着。 可他走进去,却没有半点扬眉吐气的感觉,反而像是被无形的枷锁套住了脖子,每一步都沉重得抬不起脚。 客厅里,顾卫国穿着一身半旧的中山装,坐在主位的沙发上,手里拿着一份报纸,却没有看。 他甚至没有抬眼,但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威压,像冬日里结了冰的湖面,让人喘不过气。 “国安!” 一声带着哭腔的呼唤打破了这死寂。 顾青羽从楼上冲下来,眼睛还是红肿的,脸上却带着一种失而复得的狂喜。 她不顾一旁顾母拉扯的胳膊,一把扑进霍国安怀里,将脸埋在他不算宽阔的胸膛上,紧紧地抱着他。 “你来了,你终于来了。” 霍国安的身子僵了一下,他能感觉到沙发那边射来的目光,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要把他凌迟。 他只能伸出手,有些尴尬地拍了拍顾青羽的后背。 第81章 让搬出去住 顾母看着女儿这副不知羞耻的样子,又气又心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咳。”顾卫国终于放下了报纸,发出了今天第一个声音。 他看着霍国安,那眼神,就像在审视一个阶下囚,“小王,带他去客房。” 警卫员小王应了一声,正要上前。 “不行!”顾青羽猛地抬起头,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他不是客人,他是我未来的丈夫,凭什么住客房?” “你闭嘴!”顾卫国一拍桌子,那声音震得茶杯盖都跳了一下,“这里还轮不到你说话!” “我就要说!”顾青羽彻底豁出去了,她挽着霍国安的胳膊,把他往自己身后藏,仿佛这样就能护住他一样,迎着父亲能杀人的目光,一字一句地道:“爸,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他不住我房间,住哪儿?” 这话一出,客厅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顾母的脸瞬间白了,她捂着胸口,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霍国安更是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低着头,那张还算英俊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想开口说点什么,来表现自己的懂事和退让,可顾青羽死死地掐着他的胳膊,不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 “不要脸!” 顾卫国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他看着女儿那张写满爱情至上的倔强脸庞,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 他这辈子,在战场上没丢过的脸,在官场上没低过的头,全被这个不孝女给败光了。 “我就是不要脸!”顾青羽哭喊起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你们逼我,所有人都逼我!只有国安是真心对我好,你们看不上他,我看上了!我就要跟他在一起!” 她说完,也不等顾卫国再发作,拉着僵硬如木偶的霍国安,转身就往楼上跑。 “你……你这个孽障!” 顾卫国的吼声在身后响起,伴随着茶杯被狠狠砸碎的脆响。 顾家的警卫员和保姆,一个个低着头,恨不得把耳朵堵上,假装自己是聋子瞎子。 进了顾青羽的房间,那扇雕花的木门“砰”地一声关上,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外是风暴,门内是暂时的港湾。 “国安,你别怕。”顾青羽靠在门板上,大口地喘着气,脸上还挂着泪,眼神却亮得惊人,“你别理我爸,他就是一时转不过弯来,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了。” 霍国安看着这间宽敞明亮的,铺着蕾丝花边和羊毛地毯的房间,闻着空气里属于千金小姐的馨香,心里没有半分喜悦,只有无边无际的屈辱。 家? 他连在这个家里大声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他算什么?一个被招领回来的,见不得光的上门女婿。 他本来的打算是娶她。但不是当上门女婿。 “青羽。”他终于开了口,声音嘶哑,“要不,我还是去住客房吧,别让你跟司令……跟叔叔闹得太僵。” “不行!”顾青羽立刻反驳,她走过来,捧着他的脸,眼神痴迷又心疼,“你是我男人,我们受了那么多苦才在一起,我不能再让你受半点委屈,你放心,有我呢!” 她踮起脚,吻上他的嘴唇。 霍国安看着她那双因为爱情而盲目的眼睛,心底的暴戾和不甘,像野草一样疯长。 他一把抱起她,将她重重地扔在那张柔软的大床上,然后,像一头饿了许久的狼,狠狠地扑了上去。 他需要发泄。 发泄被李主任踹开门的羞辱,发泄被整个大院指指点点的难堪,发泄被顾卫国用眼神凌迟的屈辱。 他现在一无所有,唯一能抓住的,唯一能让他感觉到自己还像个男人的,就只有身下这个女人。 顾青羽被他粗暴的动作弄得有些疼,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需要的,被占有的满足感。 她搂着他的脖子,用身体回应着他的索取。 在她看来,这是他爱她的证明,是他们反抗全世界的宣言。 房间里的动静,越来越大。 床板不堪重负的吱呀声,男女混杂的粗重喘息声,还有女人压抑不住的,带着哭腔的呻吟…… 这些声音,穿透了门板,毫不避讳地回荡在顾家每个角落。 楼下,顾卫国坐在黑暗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烟头的火星在他面前明明灭灭,像他心里压抑不住的怒火。 主卧里,顾母用被子蒙着头,肩膀一耸一耸地无声哭泣。 那从隔壁传来的,让人脸红心跳又无比难堪的声音,像一把钝刀,一遍遍地割着她的心。 这叫什么事啊? 这叫什么事! 他们顾家,怎么就养出了这么一个东西! 一夜无眠。 第二天一早,顾母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走进了书房。 顾卫国正坐在椅子上,背影僵硬,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老顾……”顾母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顾卫国没有回头。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顾母走到他身边,看着窗外,声音里满是疲惫和妥协,“街坊邻居的,怎么看我们?家里还有警卫员和保姆,这脸……还要不要了?”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 “要不……就让他们结婚吧。” 顾卫国的肩膀,微不可见地动了一下。 “我们单位分的那个小平房,不是一直空着吗?在文化宫那边,离大院远。”顾母的声音更低了,“让他们办了手续,就搬出去住,眼不见心不烦,总好过……总好过天天在咱们眼皮子底下,演这么一出。” 这已经是最后的,也是最无奈的办法了。 把脓包挤掉,哪怕会留下一块丑陋的疤,也好过让它在身体里烂掉,把整个家都熏臭了。 顾卫国许久没有说话。 久到顾母以为他根本没听进去,以为他还要固执地将这颗毒瘤留在家里,直到把所有人都腐蚀烂掉。 她刚想再说点什么,顾卫国终于开口了。 声音像是从生了锈的铁管里挤出来的,干涩,沙哑,不带任何情绪。 “可以。” 第82章 不办酒席 顾母心里一松。 “让他们搬出去住。”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但是,不准办酒席。” 顾母愣住了。 “我顾卫国。”他缓缓转过身,那张国字脸上布满了纵横的沟壑,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丢不起这个人。” 不办酒席,不昭告天下。 就让这两个不知羞耻的东西,领一张纸,悄无声息地滚出顾家的大门。 这是他能保住的,最后一点颜面。 恰在此时,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顾青羽挽着霍国安的胳膊,正从楼上下来。 她换上了一条崭新的连衣裙,脸上化了淡妆,眉梢眼角都带着一种餍足后的风情和得偿所愿的喜悦。 她以为,经过昨夜的抗争,她的父母终于会接受她的爱情,接受她选择的男人。 霍国安跟在她身侧,微微落后半步。 他换上了自己带来的,洗得有些发白的衬衫,整个人显得局促不安。 在这栋处处透着权力和威严的房子里,他就像一件不合时宜的廉价摆设,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两人刚走到楼梯拐角,就清清楚楚地听见了顾卫国那句丢不起这个人。 顾青羽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她松开霍国安的胳膊,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书房门口,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爸,你刚才说什么?不办酒席?凭什么!” 顾卫国看着女儿那张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眼底的厌恶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甚至懒得再跟她争辩,只是疲惫地移开了视线。 “凭什么?”顾青羽的音调陡然拔高,尖锐得刺耳,“我们是光明正大结婚,又不是见不得人!为什么不能办酒席?我就是要办!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国安是我的丈夫!我要让那些看不起我们的人都看看,我们过得有多好!” 她像一只斗鸡,昂着头,仿佛办一场盛大的婚礼,就能洗刷掉之前所有的不堪,就能将偷情粉饰成可歌可泣的爱情。 顾母急得直跺脚,上前拉她:“青羽,你少说两句!你爸……” “我不!”顾青羽一把甩开母亲的手,她转身拉过身后的霍国安,将他推到前面,挺着胸膛,直视着顾卫国,“爸,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说法!我和国安是真心相爱,我们受了那么多委屈才在一起,为什么连个像样的婚礼都不能有?你是不是还瞧不起他?”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霍国安身上。 霍国安的头垂得更低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像被人当众剥光了衣服,连脚趾都尴尬地蜷缩起来。 他想开口说点什么,可顾青羽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那眼神里有期待,有鼓励,还有一丝不容置喙的命令。 他知道,他只要说一个不字,只要表现出半点退缩,这个刚刚为他豁出一切的女人,就会立刻将他视作懦夫和叛徒。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嘴唇翕动了几下,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他被架在火上,被他未来岳父的威压和未婚妻的爱情双面炙烤,里外不是人。 “好啊,好。”顾卫国看着眼前这荒唐的一幕,怒极反笑。他伸手指着霍国安,那根在地图上指点过江山的手指,此刻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你问他。”顾卫国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霍国安的心里,“你问问他,他一个抛弃发妻,搞破鞋被抓,才不得不上门的男人,他有脸坐在酒席的主桌上吗?” “你问问他,他有脸接受战友同事的祝贺吗?” “你问问他,他配吗?!” 最后三个字,如同三记响亮的耳光,扇得霍国安浑身一颤,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他感觉自己的脊梁骨,在这一刻被顾卫国当众敲碎了。 所有的自尊,所有的伪装,都被撕扯得干干净净,只剩下最狼狈不堪的内里。 “爸!你太过分了!”顾青羽尖叫起来,她像母鸡护崽一样张开双臂挡在霍国安面前,“你不准这么说他,你这是在羞辱他!” “羞辱?” 顾卫国冷笑,“他自己做下的事,还需要我来羞辱?顾青羽,我告诉你,想结婚,可以!领了证,立刻从这个家滚出去!想办酒席,除非我死了!” 他猛地一拍桌子,那“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整个顾家都安静了下来。 顾青羽被父亲从未有过的狠戾吓住了,她呆呆地站在原地,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她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只是想和自己心爱的男人在一起,只是想要一个被所有人祝福的婚礼,为什么就这么难? 为什么父亲要用这么恶毒的话来攻击国安? 她回头,泪眼婆娑地看着身后的霍国安,想从他那里得到一丝支持和安慰。 可她看到的,只是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和一双躲闪逃避,不敢与她对视的眼睛。 那一刻,顾青羽的心,凉了半截。 而霍国安,在顾卫国那如刀锋般的目光下,只觉得手脚冰凉,如坠冰窟。 他得到的,不是顾家的扶持和荣耀,是日日夜夜的屈辱,是永无止境的低人一等。 他,霍国安,从此以后,只是顾家养的一条狗。 一条连婚礼都配不上的,上门狗。 但,他不能倒下。 他要是倒了,就真的成了一条连骨头都被抽走的狗。 在顾青羽彻底崩溃之前,霍国安终于动了。 他缓缓抬起手,轻轻握住了顾青羽冰凉的手腕。 “青羽。”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别哭了。” 顾青羽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嘴唇哆嗦着,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霍国安没有去看顾卫国,他知道自己承受不起那样的目光。 他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和顾青羽交握的手,用一种近乎于哀求的,小心翼翼的语调道:“叔叔……说得对。” 这话一出,顾青羽猛地一震,不敢置信地想把手抽回来。 霍国安却握得更紧了。 他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顾青羽受伤的眼神,眼眶微微泛红,将一个忍辱负重为爱牺牲的男人形象演到了极致。 第83章 以退为进 “青羽,你听我说,婚礼只是一种形式,重要的是我们能在一起,不是吗?”他的声音放得更柔,带着一丝蛊惑,“我们已经让爸妈这么操心了,不能再因为一场酒席,让他们更难做,我……我不在乎那些虚名,我只要你。”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既全了顾卫国的面子,又把自己摆在了受委屈却甘之如饴的位置上,顺便还向顾青羽表了一次深情。 顾青羽的挣扎果然停住了。 她看着霍国安那张写满委屈和深情的脸,心里的天平开始剧烈摇晃。 是啊,国安都为她做到这个地步了,她怎么能再逼他去承受父亲的羞辱? “可是……我们的婚礼……”她还是不甘心。 “以后补给你。”霍国安立刻承诺,他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等我们搬出去,等我以后有出息了,我一定给你办一场全天下最风光的婚礼。现在,我们先忍一忍,好不好?就当是为了我。” 最后那句为了我,精准地扎中了顾青羽的软肋。 她最吃这一套。 她觉得自己的爱情是伟大的,是能拯救心爱之人的。 她吸了吸鼻子,终于点了点头,眼泪却掉得更凶了,一半是感动,一半是委屈。 见稳住了顾青羽,霍国安暗暗松了口气。 他知道,现在是向顾卫国交差的时候了。 他拉着顾青羽,对着里面顾卫国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爸,妈,对不起,是我们不懂事,给你们添麻烦了。”他顿了顿,组织着语言,“酒席我们不办了,一切从简,只是我们结婚,总得知会一下亲戚。青羽这边,您二老看着安排。我那边……我家里就一个老母亲和一个妹妹在乡下,我想把她们接来,两家人一起吃顿饭,就算认了亲,您看行吗?” 客厅里一片死寂。 顾母看向顾卫国,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这个提议,已经是目前能找到的,最体面的台阶了。 总不能真让女儿领张证就跟人走了,连男方家长都不见一面,那传出去更不像话。 顾卫国坐在黑暗里,没有出声。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知道霍国安这小子是在以退为进。 但他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女儿的魂都被这个男人勾走了,再逼下去,只会闹出更难看的笑话。 把他们打发出去,离得远远的,眼不见为净。 过了许久,书房里才传来一声疲惫至极的叹息。 “随你们吧。” 这三个字,像是一道特赦令。 霍国安紧绷的后背瞬间松懈下来,他甚至能感觉到衬衫已经被冷汗浸透。 成了。 他忍下这口气的最终目的,达成了。 分出去住,远离顾卫国的监视,那才是天高任鸟飞。 只要他和顾青羽单独住在一起,他有的是办法让她尽快怀上孩子。 一旦有了顾家的骨肉,他这个上门女婿的地位才算真正稳固。 到那时,今天所受的屈辱,他会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顾青羽却没想那么多,她只觉得是自己的爱情又一次战胜了阻碍。 她破涕为笑,紧紧抱着霍国安的胳膊,仿佛抱着全世界。 顾母看着女儿那副傻样,再看看旁边低眉顺眼,心思深沉的霍国安,心里一阵发堵,别过脸去,不想再看。 顾卫国站起身,没看那对碍眼的男女,而是直接对妻子道:“文化宫那边的小平房,找人去收拾一下,让他们尽快领证,领完证就搬过去。” 他又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威严,只是多了一层挥之不去的疲惫,“我上班去了。” 说完,他拿起挂在衣架上的军帽,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家门。 那背影,萧瑟得像打了败仗的将军。 顾家这场持续了几天的风暴,终于以一种所有人都觉得无比憋屈的方式,暂时平息了。 霍国安低着头,唇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勾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弧度。 是时候让妈带着秀秀回来了! 哪怕如今是倒插门,他也是飞上枝头,当了凤凰男。 霍国安和顾青羽的婚事,就在这压抑又荒唐的氛围中定了下来。 没有酒席,没有祝福,甚至连一张喜糖都没有。 两人去街道办领了一张薄薄的结婚证,就从顾家后门,悄无声息地搬进了文化宫附近那个据说常年不住人,积了厚厚一层灰的小平房里。 顾家像是剜掉了一颗毒疮,虽然留下了难看的疤,但总算恢复了表面的平静。 大院里的风言风语,也渐渐平息。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正轨,陆家小院里,阮文翻晒的草药换了一茬又一茬,秦岚脸上的笑容也一天比一天真心实意。 这天下午,天气有些阴沉,像是要下雨。 秦岚被医院临时叫去开会,陆振华也还没下班,院子里只有阮文一个人。 她刚把晾晒在竹匾里的草药收进屋,就听见院门被人拍得“砰砰”作响,力道之大,像是要拆门。 阮文蹙了蹙眉。 大院里的人,都习惯了先在门口喊一声,这么粗暴的,还是头一回见。 她走到门后,没有立刻开门,而是隔着门缝往外看。 门口站着两个女人。 一个五十岁上下,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土布衣裳,头发乱蓬蓬的,颧骨高耸,一双三角眼正不耐烦地四处乱瞟,满脸刻薄相。 另一个要年轻些,二十出头的样子,梳着两条麻花辫,低着头,身形单薄,看上去怯生生的,一副温顺无害的模样。 只一眼,阮文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 那张刻薄的脸,那副温顺的皮囊,就算烧成灰,她也认得! 霍国安的妈,张桂芬。 还有他那个名义上的好妹妹,霍秀秀! 她们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阮文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一股压抑了两世的恨意,像沉寂了千年的火山,瞬间就要喷发。 “开门!里面有没有人?开门!”张桂芬又开始砸门,一边砸一边扯着嗓子嚷嚷,“我们是来找我儿子霍国安的,有天杀的告诉我们,他就在这儿!” 第84章 找错门了 阮文深吸一口气,强行把翻涌的情绪压下去。 她整理了一下衣服,拉开了院门。 门外的两个女人显然没料到门会突然打开,更没想到开门的会是这么一个年轻漂亮的姑娘。 张桂芬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阮文,目光像带了钩子,从她干净的布拉吉,刮到她白皙的脸蛋,最后落在她乌黑的眼睛上,眼神里的嫉妒和鄙夷毫不掩饰。 “你谁啊?霍国安呢?”她颐指气使地问。 “妈,你别这样,吓着人家姑娘了。”霍秀秀在旁边轻轻拉了拉张桂芬的衣袖,然后怯生生地抬起头,冲阮文露出一个抱歉的微笑,“这位姐姐,不好意思,我们是从乡下过来的,找我哥,有人跟我们说,他住这儿,我们实在是找不到,太着急了。” 她说话细声细气,眼睛里水汪汪的,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是个懂事又善良的好姑娘。 可阮文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上一世,就是这双眼睛,看着她被霍国安打得半死,却只会在旁边柔柔地劝:“哥,你别生气了,嫂子也不是故意的。” 转过头,又会拉着她的手,一脸心疼地道:“嫂子,你别怪我哥,他就是脾气爆,心里还是有你的。” 好一朵楚楚可怜的白莲花。 “你们找错地方了。”阮文的声音很冷,没有一丝波澜,“这里是陆家,不姓霍。” “陆家?”张桂芬的三角眼一瞪,“不可能!人家都指给我们看了,说就是这儿!你个小丫头片子,是不是想把我们打发走?我告诉你,今天见不到我儿子,我哪儿也不去!” 她说着,就想往院子里挤。 阮文侧身一挡,堵在门口,眼神冷得像冰。 “我再说一遍,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再不走,我就叫保卫科了。” “你敢!”张桂芬没想到这个看着文静的姑娘竟然这么硬气,当即就炸了毛,“你个小狐狸精,是不是你把我儿子藏起来了?啊?我儿子一个大小伙子,要不是被你们这种城里不要脸的女人勾了魂,怎么会连家都不要了!” 她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大,很快就引来了左邻右舍探头探脑的目光。 王嫂子刚好择完菜出来倒垃圾,一看见这阵仗,眼睛都亮了,立马端着个小马扎,坐到自家门口,摆出一副看大戏的架势。 霍秀秀急得直跺脚,眼泪都快下来了:“妈!你别胡说!这位姐姐跟我们无冤无仇的……” 她一边说,一边用一种极其隐晦的,带着审视和敌意的目光,飞快地扫了阮文一眼。 阮文捕捉到了。 她心里冷笑一声。 装,接着装。 “我儿子就是被你们害了!”张桂芬见有人围观,演得更起劲了,一屁股就坐到地上,开始拍着大腿嚎哭,“我的儿啊!你到底在哪儿啊!妈从乡下跑来看你,连口水都没喝上,就要被人欺负死了啊!天理何在啊!” 这撒泼打滚的架势,是她们霍家的祖传绝学。 阮文看着她,忽然笑了。 “这位大娘,你儿子叫霍国安是吧?” 张桂芬的哭声一顿,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看着她。 “他前几天,刚跟我们大院里顾司令的女儿结婚,当了上门女婿,不住这儿了。”阮文的声音不大,但足以让周围竖着耳朵的邻居们都听得一清二楚。 “你说什么?!”张桂芬像是被雷劈了,猛地从地上弹起来,一脸的不敢置信,“上门女婿?我儿子当了上门女婿?!” 旁边的霍秀秀,那张温顺的脸也瞬间褪去了血色,嘴唇微微张着,显然也被这个消息震住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张桂芬尖叫起来,“我儿子那么有出息,怎么可能去给人家当上门女婿!是你,肯定是你这个贱人胡说八道!” “我胡说?”阮文挑了挑眉,“这事整个大院都知道,你要是不信,可以随便找个人问问,你儿子不仅当了上门女婿,还为了娶司令家的千金,把他那个犯了事的媳妇给一脚踹了,听说那媳妇现在还在里头关着呢。” 这话一出,周围看热闹的军嫂们顿时“嗡”的一声,议论开了。 “哎哟,原来是霍国安他妈啊!” “啧啧,这下可热闹了,婆婆找上门,发现儿子成别人家的了。” “什么叫一脚踹了,那孙兰兰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离了活该!” 张桂芬听着周围的议论,又看着阮文那张云淡风轻的脸,脑子里那根弦,“嘣”的一声,彻底断了。 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她指望着将来光宗耀祖的儿子,竟然去给别人当上门女婿了? 那她以后还怎么在村里横着走?还怎么指望儿子把她接来城里享福? 所有的指望,所有的美梦,在这一刻,碎得稀里哗啦。 “是你!都是你这个扫把星!”张桂芬的理智被怒火烧得一干二净,她把所有的怨气都归结到了眼前这个戳破她美梦的女人身上,“你个乌鸦嘴,你咒我儿子!我撕了你的嘴!” 她像一头发了疯的母兽,张牙舞爪地就朝阮文扑了过去。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 阮文没想到她会突然动手,下意识地往后退。 可她身后,就是院子里那张用来晾晒草药的石桌。 “砰!” 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阮文只觉得后腰狠狠地磕在了坚硬冰冷的石桌角上,一股钻心的剧痛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她眼前一黑,身体软了下去,额头又撞在了桌面上,顿时血流如注。 “啊——!” 周围的人群发出一阵惊呼。 王嫂子手里的马扎“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张桂芬也愣住了,她看着自己还保持着前扑姿势的手,又看了看倒在血泊里的阮文,吓得脸都白了。 “不……不关我的事……”她哆哆嗦嗦地后退,“是她自己撞上去的,不关我的事……” 霍秀秀第一个反应过来,她没有去扶阮文,反而一把抱住了吓傻了的张桂芬,哭喊起来:“妈!你怎么这么冲动啊!这位姐姐,你怎么样了?你快醒醒啊!” 第85章 一了百了 霍秀秀哭得梨花带雨,仿佛真有多担心阮文的死活。 可那双哭红的眼睛深处,却飞快地闪过一抹无人察觉的,阴狠的得意。 阮文趴在地上,意识在迅速流失。 剧痛中,她仿佛又回到了上一世,被霍国安一脚踹在肚子上,孩子没了,她躺在冰冷的血泊里,霍秀秀也是这样,抱着暴怒的霍国安,哭着道:“哥,你别打了,会出人命的……” 何其相似的一幕。 原来,不管她怎么躲,怎么逃,这该死的命运,还是会以另一种方式,将她拖回地狱。 不…… 她不能就这么认了! 阮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死死地睁着眼睛,将眼前那两张惊慌又得意的脸,牢牢地刻在脑海里。 她要活着。 她要让这两个人,血债血偿! “杀人了!院子里杀人了!” 不知是谁在人群里喊了一嗓子,整个大院瞬间炸开了锅。 王嫂子吓得一屁股从马扎上滑了下来,脸色煞白地指着院里,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霍秀秀抱着还在发抖的张桂芬,哭声凄厉,一声声姐姐,叫得情真意切,可身子却挡在张桂芬面前,没有半分要上前救人的意思。 她那双泪眼飞快地扫过周围邻居惊骇的脸,心底的得意像野草般疯长。 死了才好。 一个来路不明的野丫头,凭什么住在这样好的院子里。 死了,就一了百了。 张桂芬脑子里一片空白,嘴里反复念叨着:“是她自己撞的……不是我推的……” 就在这一片鸡飞狗跳的混乱中,一道清亮又含着怒意的女声穿透了人群。 “都堵在我家门口干什么!” 秦岚刚从医院开完会回来,远远就看见自家门口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心里咯噔一下,还以为是陆振华出了什么事。 她拨开人群挤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倒在石桌边的阮文,以及她身下那片刺眼的血红。 作为护士长的专业本能,让她的大脑在瞬间压过了所有的惊慌和愤怒。 “都让开!” 她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蹲下身,手指精准地探向阮文的颈动脉,又小心翼翼地翻开她的眼皮检查瞳孔。 还有脉搏,但很微弱。 瞳孔有散大的迹象。 情况很不好! 秦岚的心沉了下去。她抬起头,目光如刀,扫过院子里所有人。 “王嫂子!”她厉声点名。 “哎!在……在呢!”王嫂子一个激灵,从地上爬了起来。 “别愣着了,马上去军区总院急诊科,直接找张主任,就说我秦岚说的,这里有重度颅脑外伤病人,让他们带全套急救设备和担架过来!快去!” 秦岚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 王嫂子被这股气势镇住,连滚带爬地就往院外跑,嘴里还喊着:“哎哟快来人啊,出大事了!” 安排完最要紧的事,秦岚这才缓缓站起身,脱下自己的外套,轻轻盖在阮文身上,遮住了那片血污。 做完这一切,她才将冰冷的目光,投向了院里那两个陌生的女人。 “你们,是谁?” 霍秀秀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往张桂芬身后缩了缩,挤出几滴眼泪,开始演她的拿手好戏:“阿姨,我们是来找我哥的,我们什么都没做,是这位姐姐……她自己没站稳,就……就摔倒了……” “是啊是啊!”张桂芬找到了主心骨,立刻附和,“她咒我儿子,遭了报应,自己撞死的,跟我们没关系!” 秦岚看着这一唱一和的母女俩,忽然笑了,只是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让人觉得后背发凉。 “自己摔的?”她往前走了一步,逼视着两人,“在我家院子里,当着这么多街坊邻居的面,一个大活人,能把自己摔得头破血流不省人事?” 她的视线在周围邻居脸上一一扫过,“刚刚发生了什么,我想不止我一个人想知道,等会儿保卫科的同志来了,大家都是证人。” 此话一出,张桂芬和霍秀秀的脸色“唰”地一下全白了。 保卫科?还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对质? 周围的邻居们立刻挺了挺胸膛,刚才还只是看热闹,现在一听自己成了证人,腰杆子都直了不少。 “秦护士长,我们可都看着呢!”一个胆大的嫂子开了口,“就是这个老娘们,疯了似的往小阮身上扑,小阮被她撞得后腰磕在桌角上,才倒下去的!” “对!我们都看见了!她还想抵赖!” “就是她们!还想跑!” 一句句指证,像一把把锤子,敲碎了张桂芬母女俩最后的侥幸。 霍秀秀的身体开始发抖,这次是真的害怕了。 她没想到这个大院里的人这么团结,更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女人,竟然是护士长。 秦岚不再理会她们,她重新蹲下,用从急救包里拿出的纱布,小心地按压着阮文头上的伤口,动作专业又轻柔。 阮文是她的儿媳妇,被人欺负到家门口,还伤成了这样。 这打的不是阮文一个人的脸,是她秦岚,是他们整个陆家的脸! 她秦岚在军区大院里活了半辈子,还从没这么窝囊过! 天色愈发阴沉,冰冷的雨点终于落了下来,一滴一滴,砸在地上,溅起小小的尘土,也落在院中每个人的心上。 张桂芬看着秦岚那不怒自威的背影,又看看周围邻居们鄙夷的眼神,腿一软,瘫坐在了泥水里。 她知道,这次是真的踢到铁板了。 远处,急促的脚步声和担架的金属碰撞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急救小组来得飞快。 担架床的金属轮子碾过湿漉漉的地面,发出急促的声响。 秦岚没有半分慌乱,用最简洁的语言向急诊科张主任说明了情况:“后腰撞击石桌角,继而头部磕碰,当场昏迷,颈动脉搏微弱,初步判断重度颅脑损伤伴随内出血可能。” 张主任神情一凛,立刻指挥着护士和医生进行现场急救。 固定颈部,开通静脉通道,检查生命体征。 每一个步骤都有条不紊。 第86章 找错门了 阮文被小心翼翼地抬上担架,脸上血色尽褪,只有额头上那道被纱布简单包扎的伤口,依旧有血丝渗出,在苍白的皮肤上显得触目惊心。 “秦姐,我们先送医院,你放心,我亲自盯着。”张主任对秦岚说了一句,便跟着担架匆匆离去。 救护车的警笛声由近及远,最终消失在大院的尽头。 院子里,那片刺眼的血迹被雨水冲刷,颜色渐渐变淡,混入泥水之中,可那股血腥味却仿佛钻进了在场每个人的鼻子里。 直到救护车的声音彻底听不见了,秦岚才缓缓直起身。 她没有回头去看那两个瘫在泥水里的女人,而是先看向了周围的邻居们,目光里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 “今天的事,多谢各位街坊了,等会儿保卫科的同志来了,可能要耽误大家一点时间,做个笔录。” “秦护士长你这是说的哪里话!”王嫂子第一个站出来,义愤填膺,“我们都是亲眼看见的!那老虔婆跟疯狗一样扑上去,小阮才遭了这罪!我们给你作证!” “对!我们都作证!不能让好人受了欺负,还让凶手跑了!” “这两个人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必须严惩!” 邻里们的声援让秦岚心里稍暖,她点了点头,这才将目光转向院子中央。 那目光,冷得像手术刀。 张桂芬还在哆嗦,霍秀秀则死死抱着她,哭得抽抽搭搭:“阿姨,我们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妈她就是太着急了,姐姐她会没事的吧?” 秦岚看着她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只觉得无比讽刺。 她一步步走过去,高跟鞋踩在水洼里,溅起泥点,可她的气势却丝毫不减。 “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就能冲进别人家里,把人撞成重伤?不是故意的,就能在人倒地后,只顾着演戏,连上前看一眼都不肯?” 霍秀秀的哭声一滞,脸上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我告诉你,这里是军区大院,不是你们乡下可以撒泼打滚的地方,进了这个门,就要讲王法!”秦岚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们,“今天,阮文要是能平安无事,你们是故意伤害,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 秦岚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你们就是故意杀人。” 张桂芬浑身一颤,她猛地抬起头,嘴唇发紫,连一句辩解的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院门口传来一阵骚动,两名穿着制服,神情严肃的保卫科干事拨开人群走了进来。 保卫科的干事姓刘,是个三十出头的方脸汉子,一进院就看见了地上的血迹和瘫坐在泥水里的两个女人,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秦护士长,这是怎么回事?”他看向秦岚,语气还算客气。 秦岚的目光从那对母女身上收回来,声音平稳,带着寒意:“刘干事,你来得正好,我儿媳妇,刚被救护车拉走,生死未卜。” 她抬手,一根手指直直地指向院子中央,“凶手,就是她们两个。” 霍秀秀被那根手指点得浑身一哆嗦,哭得更凶了,抱着张桂芬的胳膊,整个人抖得像风中的筛子:“不是的,同志,我们是来找人的,我们不认识她,这是个误会……” “误会?”刘干事身后的年轻同事小李哼了一声,拿出纸笔,“误会能把人误会到医院去?姓名,单位,从哪儿来,到哪儿去,都说清楚!” 张桂芬吓得嘴唇发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拿一双求救的眼睛去看霍秀秀。 霍秀秀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开口,声音又细又弱,还带着哭腔:“同志,我们是从乡下来的,来找我哥……我哥叫霍国安。” “霍国安?”刘干事和小李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几分古怪。 这个名字,最近在大院里可是如雷贯耳。 刘干事看向秦岚,眼神里带着询问。 这霍国安不是跟顾家那闺女搞到一起去了吗? 怎么他妈和他妹找到陆家来了? 不等秦岚开口,旁边早就按捺不住的王嫂子一拍大腿,抢着开了腔,那嗓门,清亮得能把雨都给震停了。 “我的老天爷!你们找霍国安,跑到陆家来撒野?你们是眼睛瞎了还是脑子坏了?”王嫂子叉着腰,唾沫星子横飞,“霍国安早不住原来的地方了!他现在是顾家的上门女婿,离这儿隔着好几条街,八竿子都打不着!你们找错门了还打人,天底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话一出,整个院子都静了一瞬。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傻子似的眼神看着张桂芬和霍秀秀。 张桂芬彻底懵了,她张着嘴,那双三角眼里全是茫然。 霍秀秀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也瞬间僵住,哭都忘了哭。 找错了?她们费尽周折,听信了村里人传回来的话,说霍国安娶了新媳妇,住进了大院里的大房子,她们想当然地就以为是原来的家属院,一路打听,就摸到了这儿。 结果,打错门了,也打错人了? 秦岚也愣住了。 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或许是霍国安贼心不死,派人来报复。 她怎么也想不到,原因竟然是这么的……荒唐。 她忽然笑了,怒火烧得她心口疼。 好啊,真是好啊。 原来阮文遭的这罪,受的这伤,连个缘由都算不上,纯粹就是被两个没长眼睛的蠢货,当成了迁怒撒气的倒霉蛋。 “找错了人,就把人往死里撞?”秦岚缓缓走到两人面前,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一缕发丝贴在脸颊,非但没有让她显得狼狈,反而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凌厉。 “你们霍家的人,都是这么不讲道理的吗?进门不问青红皂白,逮着谁就算谁?” 霍秀秀被她看得浑身发冷,下意识地辩解:“不是的,阿姨,我们以为……以为住在这里的就是……” 她话没说完,就被秦岚冷冷打断:“你以为?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以为你就能随便伤害别人?” 刘干事清了清嗓子,把众人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他现在基本已经搞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看向那母女俩的眼神也带上了毫不掩饰的厌恶。 “行了,都别说了。” 他对着小李一扬下巴,“把人带回科里,再把这几位当证人的嫂子,也都请过去,把事情的经过原原本本地记下来。” “是!”小李应了一声,上前就要去拉张桂芬。 第87章 你的任务是养伤 张桂芬腿都软了,哪里还站得起来,直接开始耍赖:“我不去,我没杀人,是她自己撞的!你们不能抓我!” 霍秀秀也哭喊着:“同志,我们是乡下来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 “不知道?”王嫂子在旁边听不下去了,又开了腔,“不知道就能随便打人?乡下来的怎么了?乡下来的就能不讲王法了?我告诉你,今天你们俩,一个都跑不了!” “带走!”刘干事懒得再跟她们废话,直接下了命令。 两个保卫科的干事,一个架着一个,硬是把还在哭天抢地的张桂芬和霍秀秀从泥水里拖了起来。 张桂芬的鞋都掉了一只,光着一只脚,被拖着往前走,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骂着,头发散乱,满身泥污,活像个疯婆子。 霍秀秀则被小李拽着胳膊,她倒是没敢再撒泼,只是一个劲儿地哭,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却再也引不起任何人的同情。 院子里的人,都用一种解恨的目光,目送着这出闹剧收场。 雨渐渐停了。 院门口的人群也慢慢散去,只剩下几个热心的嫂子,留下来帮秦岚收拾院子里的狼藉。 王嫂子拿来扫帚和水桶,一边冲刷着地上的血迹,一边还在愤愤不平地念叨:“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碰上这么两个不讲理的玩意儿,秦姐,你可千万不能心软,这事必须让她们把牢底坐穿!” 秦岚没说话,站在石桌旁,看着那摊被冲刷得越来越淡的血色,目光沉静得可怕,“今天多谢大家了,改天我请大家吃饭,我现在得去趟医院,这里就麻烦嫂子们了。” “瞧你说的,客气啥!”王嫂子把胸脯拍得砰砰响,“你快去吧,医院要紧,这里有我们呢!” 秦岚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院门。 …… 意识是先于感官回笼的。 阮文最先感受到的,是疼。 后腰像是被一根烧红的铁棍狠狠捅穿,盘踞着一股钝痛,而脑袋里则像是有个不知疲倦的钟摆,每一次晃动,都带来一阵尖锐的抽痛。 紧接着,是浓郁的来苏水气味,霸道地钻进鼻腔。 她费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单调的白色天花板。 医院。 这个认知让她紧绷的神经松懈了半分,随即又被身体传来的剧痛拉扯回现实。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还好,有知觉。 “醒了?” 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阮文转动眼珠,看见了坐在床边的秦岚。 这位一向注重仪表的护士长,此刻头发有些凌乱,眼下带着一片青黑,身上那件白衬衫也起了褶皱,看起来熬了不短的时间。 见阮文望过来,秦岚紧绷的脸部线条明显柔和了许多。 她站起身,俯身探了探阮文的额头,又看了看她的眼睛,动作麻利又专业。 “感觉怎么样?头还晕不晕?” “疼。”阮文开口,才发现自己嗓子干得像砂纸磨过,声音又轻又哑。 秦岚二话不说,转身从床头柜上拿起一个搪瓷杯,里面插着一根麦管,小心地送到她嘴边。 “慢点喝。” 温水顺着喉咙滑下去,总算驱散了几分灼烧感。 “发生了什么?”阮文缓过一口气,问道。 “你被两个疯子撞伤了,这里是医院。”秦岚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但垂下的眼眸里压着一层薄薄的怒火,“不过你放心,人已经被保卫科带走了,跑不了。” 阮文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疯子?她当然知道那两个疯子是谁。 只是她没想到,为她出头的,竟然会是秦岚。 上一世,她流产躺在冰冷的地上,霍国安在怒骂,霍秀秀在假惺惺地劝架,周围是邻居们麻木或看热闹的眼神。 没有人为她说过一句话,更没有人为她叫过救护车。 而现在,她有人关心有人照顾。 正在这时,病房门被推开,张主任带着两个护士走了进来,看见阮文醒了,脸上露出些许轻松。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张主任一边说着,一边拿起挂在床尾的病历夹翻看,“秦姐,你这现场急救做得及时,判断也准,不然情况要更麻烦。” “小同志啊,你的诊断是重度脑震荡,伴有额头撕裂伤缝了五针,后腰的撞击伤更重一些,万幸没有造成内脏破裂,但需要绝对卧床静养,不能乱动,明白吗?” “谢谢您,张主任。”阮文轻声道。 “谢我没用,你得谢秦护士长。”张主任笑了笑,半开玩笑地道,“她昨晚可是在我办公室坐了一宿,我们全科室的人大气都不敢喘,生怕你这儿出一点岔子,我们就要被她就地解剖了。” 这话引得旁边的小护士都忍不住捂着嘴笑。 秦岚脸上有些挂不住,瞪了张主任一眼:“就你话多,查你的房。” 张主任讨了个没趣,摸了摸鼻子,又仔细叮嘱了护士几句注意事项,便带着人离开了。 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 秦岚拉过椅子重新坐下,拿起一个苹果,低头用小刀慢慢地削着皮,然后将苹果切成均匀的小块,插上一块,递到阮文嘴边。 阮文没有张嘴,目光落在秦岚略显疲惫的脸上,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那两个人呢?保卫科怎么说?” 秦岚拿刀的手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切割剩下的苹果,“你的任务是养伤,医生的嘱咐忘了?绝对卧床,脑子也得跟着休息,不许胡思乱想。” “她们把我打成这样,我总得知道个结果。”阮文坚持道。 她不是温室里娇养的花朵,有仇不隔夜是她重活一世的信条。 “结果就是,她们跑不了。”秦岚终于抬起眼,目光里有种阮文从未见过的锐利,“这里是军区大院,不是她们乡下的泥地,可以随便撒泼打滚,人证物证俱在谁也包庇不了,这些事,有我有陆家,轮不到你一个病人操心。” 阮文看着她,心里某种坚硬的东西,似乎被轻轻撬动了一下。 她不再追问,顺从地张开嘴,吃掉了那块苹果。 清甜的汁水在口腔里散开,带着一丝凉意,似乎也抚平了心头那股焦躁的火气。 秦岚见她不再犟,脸上紧绷的线条才松弛下来,继续一小块一小块地喂她。 病房里一时间只剩下餐刀碰到搪瓷盘的轻微声响,和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鸟鸣。 阮文闭上眼,默默感受着这份陌生的安宁。 第88章 你拿什么补偿 保卫科。 霍国安赶到的时候,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 消息是顾家那边传来的。 他刚在顾卫国面前表完决心,说要和过去彻底划清界限,努力上进,不辜负他的栽培,后脚就有人把电话打到了顾家,说他妈和他妹在陆家大院闹事,把陆家的儿媳妇打进了医院,人已经被保卫科扣下了。 顾卫国当时没说什么,只是看了他一眼,但眼神里的失望和审视,像针一样扎得霍国安浑身难受。 “刘干事。”霍国安压着火气,对那个正在埋头写材料的方脸汉子挤出一个笑脸,“我听说我家里人被带到这儿了,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刘干事笔尖没停,眼皮都没抬一下,“误会?你就是霍国安?” “是,我是。” “哦。”刘干事拖长了音调,这才放下笔,抬起头打量他,“顾卫国家的上门女婿啊,久仰大名。” 这话里的嘲讽意味,让霍国安脸上的笑瞬间僵住,感觉整个保卫科里的人,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落在了自己身上,火辣辣的。 “刘干事,我妈她们是乡下来的,没见过世面,也不懂规矩。我代她们给您赔个不是,也给受伤的同志赔不是,医药费营养费,我们都认,您看能不能……” “赔钱?”刘干事身后的年轻同事小李嗤笑一声,手里的笔录本拍得啪一声响,“你当这是什么事?买卖不成仁义在啊?这是故意伤害!人现在还在医院躺着,重度脑震荡,缝了五针,后腰也伤着了!这要是再偏一点,伤到内脏,那就是刑事案件!你赔得起吗?” 霍国安的额角青筋直跳。 他怎么也没想到,他妈和他妹能蠢到这个地步!找人找到陆家去,还把人打成重伤! 陆家是什么人家? 这跟捅了马蜂窝有什么区别? “同志,这真的是个误会,她们要找的人是我,结果找错了门……” “找错了门就能打人了?”刘干事靠在椅背上,双手抱胸,眼神像在看一个天大的笑话,“那我是不是看你不顺眼,也能先给你两拳,再跟你说声对不起,打错人了?” 周围响起一阵压抑的低笑声。 霍国安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就在这时,里间的门被推开,张桂芬看见了他,像是看到了救星,猛地扑到门口,抓着铁栅栏,凄厉地嚎叫起来:“国安,我的儿啊,你可来了,快救妈出去!他们冤枉我,是那个小贱人自己撞上去的!他们要抓我去坐牢啊!” 她头发散乱,满脸泪痕泥污,一只脚还光着,那副尊容,让霍国安恨不得当场不认识她。 “吵什么吵!给我回去待着!”小李过去,“哐”的一声把门又关上了。 霍秀秀躲在张桂芬身后,只露出一双哭得红肿的眼睛,怯生生地望着霍国安,眼神里全是依赖和恐惧。 刘干事站起身,走到霍国安面前,拍了拍他僵硬的肩膀,语气却一点温度都没有:“行了,别在这儿杵着了,人你是领不走的,我们已经做完了笔录,人证都在,这事儿我们已经上报了,秦护士长那边也明确表了态,公事公办,绝不私了。” 他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我劝你一句,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来我们这儿捞人,是赶紧去医院,跟人家陆家赔礼道歉,看看事情还有没有转圜的余地。不然,你这上门女婿,怕是也当不安稳了。” 刘干事说的是实话。 顾卫国最重脸面,自己刚进了顾家的门,亲妈和妹妹就闹出这种惊天丑闻,这让他以后在顾卫国面前,还怎么抬得起头? 霍国安走出保卫科的时候,只觉得浑身冰冷。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铁门,里面还隐约传来他妈断断续续的哭骂声。 他心里没有半分担忧,只有无尽的怨恨和烦躁。 这两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他攥紧了拳头,指节捏得发白。 好不容易攀上的高枝,难道就要被这她们给毁了? …… 医院的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比保卫科的烟味更让人清醒,也更让人压抑。 霍国安几乎是小跑着上了楼,在住院部的走廊上挨个寻找着病房号。 他心里乱成一团麻,刘干事的话像复读机一样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 去医院,赔礼道歉,看看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转圜的余地,这是他能否保住如今拥有的一切的关键。 终于,他在一间单人病房的门口停下了脚步。 门是虚掩着的,他刚想抬手去推,门就从里面被拉开了。 秦岚端着一个空了的搪瓷盘,正准备拿去清洗,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霍国安。 四目相对,走廊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秦岚脸上的疲惫瞬间被一层冰霜覆盖,她反手将门轻轻带上,只留下一道缝隙,然后横身挡在了门口,动作一气呵成,像一只要护崽的母鸡。 “你来干什么?” 霍国安被她看得头皮一麻,硬着头皮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秦阿姨,我……我听说阮文受伤了,我来看看她,我妈和我妹她们……她们不是故意的,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误会?”秦岚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嘴角扯出一个讥讽的弧度,“把人打到重度脑震荡是误会?额头缝了五针是误会?后腰也受了伤?霍国安,你这误会的代价可真不小啊。” 她每说一句,就往前逼近一步。 霍国安下意识地后退,后背抵在了冰冷的墙壁上。 “我……我会负责的,所有的医药费,营养费,还有后续的补偿,我们都出,一定让阮文满意……”霍国安急切地表态,这是他来之前就想好的唯一对策。 “补偿?”秦岚打量着他,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没有价值的货物,“你拿什么补偿?用你顾家上门女婿的身份,还是用你那点可怜的津贴?我问你,你一个月多少钱?够买我们家小阮一根头发吗?” 第89章 谢谢您 这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霍国安的脸上。 他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走廊里偶尔有护士和病人家属经过,投来的目光让他无地自容。 他感觉自己就像被扒光了衣服,赤裸裸地钉在这面耻辱墙上。 “秦阿姨,我们以前……”他想打感情牌,想提起过去那点微不足道的交情。 “闭嘴!”秦岚厉声打断他,“你有什么资格跟我提以前?你妈和你妹在陆家大院门口撒泼打人的时候,怎么没想过以前?霍国安,我以前真是瞎了眼,还觉得你是个上进的,现在看来,你跟你那一家子烂泥,根本就是一丘之貉!” 她指着霍国安的鼻子,胸口因为愤怒而剧烈起伏着:“你现在站在这里,不是因为你关心小阮的死活,你是怕你那好不容易攀上的高枝儿断了!我告诉你,你别在这儿假惺惺,看着就让人恶心!” 病房里,阮文其实并没有睡着。 外面的争吵声虽然被门板隔绝了大半,但秦岚毫不掩饰的怒斥,还是清晰地传了进来。 她侧耳听着,听着那个上一世让她受尽委屈的男人,此刻正被秦岚堵在门口,像条丧家之犬一样被训斥。 心里那股因为受伤而积郁的火气,竟然奇迹般地消散了许多。 原来,被人护着是这种感觉。 她闭上眼,唇角无声地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走廊上,霍国安的最后一丝体面也被剥得干干净净。 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却不敢流露出半分不满。 他知道,秦岚说得对。 他怕,他怕得要死。 怕顾卫国那审视的眼神,怕顾青羽的质问,怕自己好不容易从泥潭里爬出来,又要被他妈和他妹这两个蠢货给一脚踹回去。 “我……”他喉咙干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什么你?”秦岚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想见阮文?门儿都没有,我告诉你,这事儿,我们陆家跟你们没完,现在立刻从我眼前消失,别在这儿碍眼,也别脏了医院的地。” 她说完,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直接转身,推开旁边一间空着的病房门,把手里的搪瓷盘狠狠放在桌上,动静大得像是要拆了房子。 霍国安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他知道,今天这歉是道不了了,人也见不着了。 秦岚这态度,就是陆家的态度。 公事公办,绝不私了。 这八个字,像八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病房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里面那个能决定他命运的女人。 悔恨吗? 不,他只有恨。 恨他妈的愚蠢,恨霍秀秀的无知,更恨阮文的命好,竟然能攀上陆家! 他咬着牙,转身快步离开,背影狼狈得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直到那阵急促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秦岚才从隔壁病房走出来。 她靠在阮文的病房门口,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仿佛刚才那场战斗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领,脸上那副刀枪不入的表情瞬间瓦解,又恢复了那个带着几分疲惫的护士长模样。 推开门,她看见阮文正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眼神清明,一点睡意都没有。 “吵到你了?”秦岚走过去,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许多。 阮文摇了摇头,然后看着她,认真地问:“您刚才,骂得挺痛快的吧?” 秦岚一愣,随即脸上有些挂不住,像是被戳穿了心事的小孩,耳根微微泛红。 她清了清嗓子,板起脸:“胡说什么,我那是讲道理,对付那种滚刀肉,就不能跟他客气。” 她嘴上硬邦邦的,手上的动作却很诚实,拿起旁边的温水,又把麦管递到了阮文嘴边。 阮文顺从地喝了两口,看着秦岚略显别扭的神情,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温暖。 “谢谢您,阿姨。” 秦岚心里一暖,换上了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哼了一声:“跟我客气什么,你现在是陆家的人,谁欺负你,就是打我们陆家的脸,我能看着不管?” 她嘴上说得硬气,手上的动作却更轻了,将削好的最后一块苹果喂给阮文,然后麻利地收拾好果皮果核,端着盘子出去清洗了。 病房里恢复了安静,阮文看着秦岚离开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陆家的人,这个身份,在这一刻,忽然有了沉甸甸的实感。 …… 霍国安从医院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秦岚的每一句话,都像淬了毒的钉子,把他钉在耻辱柱上,连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 他没回文化宫那个小院,而是先去了趟顾家。 他必须在顾卫国从别处听到风声之前,自己先把这事给认了,态度要做足。 书房里,顾卫国正在练字,闻言只是抬了抬眼皮,笔锋都没乱一下。 “知道了。” 就这么三个字,比劈头盖脸一顿臭骂还让霍国安心里发毛。 这种平静,意味着顾卫国已经懒得对他发火了,在他眼里,他霍国安和他那一家子,就是一堆上不了台面的麻烦。 从顾家出来,霍国安才朝着他和顾青羽的新家走去。 那是一条僻静的小巷,路灯昏黄,把他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像个孤魂野鬼。 他曾经以为,搬出顾家大院是脱离牢笼,现在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从一个大点的笼子,换到了一个更小更破的笼子。 而笼子的钥匙,始终攥在别人手里。 推开院门,屋里亮着灯,一股饭菜的香气飘了出来。 顾青羽正系着一条崭新的碎花围裙,在小厨房里忙活。 她听到动静,惊喜地探出头,脸上是藏不住的笑意:“国安,你回来了!快洗手,我今天炖了鸡汤,还学着做了你爱吃的红烧肉!” 她端着一盘颜色深浅不一,勉强能看出是肉的菜走出来,献宝似的放在桌上。 自从搬出来,她就开始学着做一个贤惠的妻子,她要向所有人证明,她的选择没有错,她和国安的爱情能战胜一切。 第90章 霍国安暴露了真面目 霍国安看着她那张因为热气而红扑扑的脸,还有那盘明显火候没掌握好的红烧肉,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他现在满心都是他妈的嚎哭,秦岚的唾骂,和顾卫国的冷眼,哪里还有半分胃口。 “嗯。”他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脱下外套随手扔在椅子上,就径直往屋里走。 顾青羽的笑容僵了一下。 她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但只当他是在顾家又受了气。 她解下围裙,跟了进去,从身后抱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僵硬的后背上。 “又被我爸说了?”她的声音又软又糯,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别理他,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等过段时间,我再跟他好好说说,他会接受你的。” 她顿了顿,语气里染上了一丝神秘和雀跃。 “而且,我有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听了这个消息,你保证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霍国安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看着她。 顾青羽拉着他坐到床边,自己则蹲在他面前,仰着头,一双眼睛在灯光下亮晶晶的,盛满了她自以为是的,能融化一切的爱意和希望。 她握住他冰凉的手,放在自己平坦的小腹上,然后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清晰又郑重地开口:“我,怀,孕,了。” 她满心期待地看着他,等着他惊喜地瞪大眼睛,然后一把将她抱起来,兴奋地转圈。 她甚至想好了接下来说什么。 然而,霍国安的反应,却完全不在她的预料之中。 他没有惊喜,没有笑,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他只是愣住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她,瞳孔在瞬间缩成了一个点。 那不是喜悦,而是震惊,是错愕,是像被人当头打了一闷棍后的茫然。 足足过了半分钟,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怀孕了?” “是啊!”顾青羽还没察觉到风暴的来临,用力地点着头,脸上的笑容灿烂得晃眼,“国安,你不高兴吗?我们要有自己的孩子了!我算过了,时间对得上,就是我们刚在一起那几天有的!这是老天爷送给我们最好的礼物!” 霍国安的视线从她的脸,缓缓移到她放在小腹上的那只手上。 孩子…… 这个词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浑身一激灵。 他妈和他妹因为打伤陆家儿媳妇,被关在保卫科,生死未卜。 他刚在顾卫国面前立下军令状,转头就要去陆家赔罪求饶。 他这个上门女婿的位子,坐得摇摇欲坠,随时可能被一脚踹开。 在这个节骨眼上,她怀孕了? 这不是礼物,这是催命符! “你确定吗?”他的声音冷得像冰,没有半分即将为人父的喜悦,倒像是在审问一个犯人,“去医院检查过了?” 顾青羽脸上的笑容,终于一点点地凝固了。 她感觉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来,浇得她浑身发冷。 “我……我这个月没来,而且早上还吐了……这不是怀孕是什么?”她有些无措地辩解,“国安,你怎么了?你这是什么反应?我们有孩子了,你应该高兴才对啊!” “高兴?”霍国安忽然笑了,那笑声嘶哑又难听,他猛地站起身,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我拿什么高兴?顾青羽,你知不知道我今天都经历了什么?” 他猛地停住,转身,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她。 “我妈,我妹,今天跑到陆家大院去了,她们把阮文给打了,人现在还在医院躺着,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她们俩被保卫科的人当着全大院的面给抓走了!” “我刚从保卫科回来,又去了医院,被秦岚指着鼻子骂得狗血淋头!你爸,他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堆垃圾!” 他一步步逼近顾青羽,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充满了压抑的暴戾。 “我这边焦头烂额,想尽办法去给人赔罪,去保住我们这个家,你倒好,你跟我说你怀孕了?” 他指着她的肚子,眼神里没有爱意,只有厌恶,“你觉得现在是生孩子的时候吗?你觉得添了这么一个拖油瓶,你爸就会高看我一眼?他只会觉得我霍国安是个连自己下半身都管不住的废物!” 顾青羽彻底傻了。 她呆呆地坐在床沿,像是没听懂他的话,又像是被他话里的恶毒和刻薄给震住了。 “不……不是的……”她喃喃自语,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孩子不是拖油瓶,他是我们的希望啊……有了他,我爸才会……” “才会什么?”霍国安粗暴地打断她,满腔的屈辱和怒火,在这一刻尽数找到了宣泄口,“才会觉得米已成炊,不得不认了我这个女婿?顾青羽,你是不是觉得所有人都跟你一样蠢?你以为你爸是傻子吗?他只会觉得,我连累了你,还搞大了你的肚子,是个彻头彻尾的累赘!” “你住口!”顾青羽终于崩溃了,她捂着耳朵,尖叫起来,“你胡说!你不是这么想的,你明明说你爱我,你说过会对我好的!” “我是爱你!可我快被你,被你们顾家,被我那一家子蠢货给逼疯了!”霍国安一把挥开桌上的饭菜。 “哐当——” 那盘被顾青羽寄予了无限温情的红烧肉,连同那碗热气腾腾的鸡汤,被悉数扫落在地。 瓷盘碎裂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顾青羽看着地上一片狼藉,那颗为爱冲昏了的头脑,第一次有了清醒的刺痛感。 她以为的爱情,她以为的港湾,在她捧出自己最珍贵的礼物时,回馈给她的,却是最残忍的践踏。 这个男人,根本不爱她。他爱的,只是顾家能带给他的东西。 而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都只是他向上爬的工具。 一旦工具变成了累赘,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将其丢弃。 地上的油污,像一幅抽象又讽刺的画,映着她惨白如纸的脸。 第91章 流产了 “啊——” 一声压抑的痛呼从顾青羽喉间溢出,她捂着小腹,整个人蜷缩起来,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得一干二净。 一股尖锐的坠痛,从腹部深处传来,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霍国安还在暴怒的余韵里,听见她的声音,不耐烦地吼道:“又装什么?” 可当他看清顾青羽的脸色时,心头猛地一跳。 那不是装出来的,那是一种失却了所有生气的灰白。 “国安,我……我肚子疼……”顾青羽的声音细若游丝,额头上瞬间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一抹鲜红,顺着她浅色的裤管,缓缓渗了出来,在昏黄的灯光下,像一朵猝然绽放的鲜花。 霍国安的瞳孔骤然紧缩,脑子里“嗡”的一声,所有的算计怨恨屈辱,在这一刻全被恐惧所取代。 完了。 如果顾青羽和孩子出了事,如果顾卫国知道,是他,亲手把自己的外孙给骂没了…… 他不敢再想下去。 “青羽!青羽!” 霍国安猛地冲过去,一把将蜷缩成一团的顾青羽打横抱起。 怀里的人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又重得让他手臂发抖。 他什么也顾不上了,抱着她就往外冲,嘴里语无伦次地念叨着:“没事的,没事的,我们马上去医院,孩子会没事的……” 夜风冰冷,吹得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他不能让顾青羽出事,更不能让孩子出事! 这不仅仅是他的孩子,这是他拴在顾家这艘大船上,最重要的一根缆绳! …… 又是医院。 同一个地方,不同的楼层,却是同样压抑的氛围。 急诊室的红灯亮着,像一只不详的眼睛。 霍国安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身上还沾着顾青羽的血,以及家里那片狼藉的油污,整个人狼狈不堪。 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有医生刚才那句冷冰冰的话在反复回响。 “送来得太晚了,病人情绪波动太大,导致先兆流产,孩子……没保住。” 没保住。 三个字,像三把重锤,砸碎了他最后的侥幸。 他完了。 他亲手毁掉了自己最大的筹码。 不知过了多久,急诊室的门被推开,护士推着脸色惨白的顾青羽出来。 她已经换上了病号服,眼睛紧闭,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整个人脆弱得像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霍国安麻木地跟在推车后面,直到护士将人安置进一间临时的病房里。 “病人需要休息,你小声点。”护士交代了一句,便转身离开了。 病房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霍国安看着床上那个毫无生气的女人,心底的恐惧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慢慢地走过去,在床边站定。 “扑通”一声。 他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顾青羽的眼睫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目光空洞,没有焦点,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天花板,仿佛灵魂已经随着那个未成形的孩子一同离去了。 “青羽……对不起。”霍国安的声音沙哑得厉害,他膝行两步,抓住了顾青羽放在被子外面的手,那只手冰得像一块石头。 “是我混蛋,是我不是人!我不该说那些话,我不该冲你发火!我今天……我今天在外面受了太大的刺激,我妈她们还有爸那边……我一下子没控制住,我把气都撒在了你身上……” 他抬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两个耳光,声音清脆响亮。 “啪!啪!” “青羽,你打我,你骂我,怎么样都行,求你,求你别不理我……” 顾青羽的眼珠终于动了动,视线落在他通红的脸颊上。 眼泪,无声地从她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巾。 “孩子……没了……”她喃喃道,声音轻飘飘的,像是随时会散在风里。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霍国安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眼泪也跟着掉了下来,这一次,倒有几分真情实感,“青羽,我们还年轻,我们以后还会有孩子的,会有很多很多孩子……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会这样了,我一定好好对你,把我们失去的都补回来。” 他看着她空洞的眼神,心里一横,继续道:“都怪我,怪我太想出人头地,太想让你爸看得起我,给你更好的生活,我把自己逼得太紧了,才会说出那种混账话,我不是不爱这个孩子,我是太爱他了,我怕我保护不了他,保护不了你……” 这番话,终于撬动了顾青羽心防的一角。 是啊,他不是不爱她,他只是压力太大了。 他一个农村出来的穷小子,要面对她父亲的轻视,要面对他自己家里的那些烂事,还要努力上进,他有多难啊。 自己不但没有体谅他,还在这个节骨眼上,用怀孕的消息去刺激他。 是她,是她也有错。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再也遏制不住。 顾青羽那颗破碎的心,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缝补的理由。 她不能承认自己爱错了人,不能承认自己为了一个渣滓,众叛亲离,落得如此下场。 她必须相信他。 “国安……”她终于开了口,声音虚弱,“你起来吧。” 霍国安见有转机,哭得更凶了:“不,你不原谅我,我就不起来,我就跪死在这里!” 顾青羽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牵动了身体的伤痛,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我原谅你。” 她看着跪在地上,满脸泪痕,狼狈不堪的男人,用尽全身力气说出了这四个字。 “我们……重新开始。” 她需要他这句话,就像溺水的人需要一根稻草。 霍国安闻言,如蒙大赦。 他抬起头,脸上挂着泪,眼神里却全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知道,这一关,他暂时过去了。 他爬起来,紧紧握住顾青羽的手,将头埋在她的掌心,声音哽咽,一遍遍地重复着:“谢谢你,青羽,谢谢你……你放心,我以后拿命对你好。” 顾青羽闭上眼睛,任由他握着。 失去孩子的痛楚仍在,但心底那份被抛弃的恐慌,却暂时被这虚假的温情抚平了。 她选择相信他,因为除了相信他,她已经一无所有。 第92章 我不回去 第二天一早,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驱散了病房里死气沉沉的压抑。 霍国安削着一个苹果,刀功很差,果皮断断续续,厚薄不均。 他把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用牙签扎了一块,小心翼翼地递到顾青羽嘴边。 “青羽,吃一点,你一晚上没吃东西了。”他的声音刻意放得又轻又柔,像怕惊扰了什么。 顾青羽眼皮都没抬,只是微微偏过头,避开了那块苹果。 霍国安的动作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难堪,但很快又掩饰过去。 他把苹果放在床头柜上,又去倒了杯温水。 “那喝口水润润喉咙,好不好?” 一夜之间,他仿佛变成了那个最体贴入微的丈夫。 顾青羽终于有了反应,她慢慢地转过头,看着他。 她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死水,里面映不出他的影子,也映不出任何情绪。 她不说话,就那么看着他,看得霍国安后背阵阵发毛。 他正想再说点什么来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病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干部服,气质端庄的中年女人提着一个保温桶走了进来。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焦急,一进门,视线就牢牢锁在了病床上的顾青羽身上。 是顾青羽的母亲。 “青羽!”顾母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床边,看到女儿那张没有一丝血色的脸,眼圈瞬间就红了,“我的傻女儿,你怎么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 她放下保温桶,一把抓住顾青羽冰凉的手,声音里全是压抑不住的心疼和怒火。 霍国安站在一旁,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垂在身侧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 来了,审判的时刻来了。 顾母的目光终于从女儿身上移开,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直直射向霍国安。 “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小产?霍国安,我把女儿才交给你多长时间,你就是这么照顾她的?”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霍国安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他张了张嘴,正准备把昨晚演练了无数遍的说辞搬出来,却被顾青羽抢了先。 “妈,不关他的事。” 顾青羽的声音很轻,还有些沙哑,但每个字都异常清晰。 顾母和霍国安都愣住了。 “是我自己不小心。”顾青羽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家里刚搬,东西乱,我不小心一脚踩空了……是我没护好孩子。” 最后那句话,她的声音几不可闻,却像根针一样扎进了顾母的心里。 霍国安端着水杯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随即一股狂喜涌上心头。 他几乎要忍不住对顾青羽顶礼膜拜了,她竟然真的把所有事情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他立刻接话,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懊悔和自责:“妈,都怪我,怪我没照顾好青羽,我……” 他说着,眼眶也跟着红了,语气哽咽,“是我没用,我对不起青羽,更对不起那个没来得及出世的孩子。” 这番夫妻一体,情深意切的表演,要是放在平时,或许还能骗骗人。 可顾母是谁,她吃的盐比霍国安吃的米还多。 她看着女儿那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再看看霍国安这副假惺惺的嘴脸,心里跟明镜似的。 什么踩空了,分明就是这个男人有问题! 但她知道,现在当着面戳穿,只会让女儿更加难堪,让她更死心塌地地护着这个王八蛋。 顾母心疼得像是被人用钝刀子割肉,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满腔的怒火,转而用一种不容置喙的语气对顾青羽说:“什么都别说了,收拾东西,跟我回家去住,家里有我,用不着他了。” 她说着,看都懒得看霍国安一眼,直接把他当成了空气。 “我们顾家的人,还轮不到别人来作践,你爸那边我已经打过招呼了,先搬回去,把身体养好再说。”顾母打开保温桶,盛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鸡汤,“这是我一早给你炖的,喝点暖暖身子。” 回家。 这两个字让霍国安的脸色瞬间白了。 他知道,顾青羽要是今天跟着顾母走了,那他就真的完了。 顾家的大门,他这辈子都别想再踏进去。 他紧张地看着顾青羽,眼神里充满了哀求和恐慌。 顾青羽端着那碗鸡汤,小口小口地喝着,温热的液体流进胃里,却暖不了那颗已经冰冷的心。 她知道母亲是为了她好。 她只要点点头,就能回到那个温暖的,可以为她遮风挡雨的家。 不用再看霍国安的脸色,不用再提心吊胆。 可是,然后呢? 然后她就会成为整个大院的笑话。 一个为了穷小子跟家里闹翻,结果被搞大了肚子又流了产,最后灰溜溜跑回娘家的蠢货。 她不能接受自己是这样一个失败者。 她已经失去了孩子,不能再失去这个她用尽所有,甚至不惜与家人决裂才换来的“家”。 “妈。”顾青羽放下碗,声音不大,但态度很坚决,“我不回去。” 顾母的动作一顿,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我不走。”顾青羽重复了一遍,她抬起头,迎上母亲痛心疾首的目光,“我已经嫁人了,那里才是我的家,国安他……他会照顾我的,这件事是个意外,我们以后会小心的。” 霍国安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下来,他感激地看着顾青羽,立刻表态:“妈,您放心,我发誓,我以后一定寸步不离地守着青羽,绝对不会再让她受一点委屈!” 顾母看着眼前这一唱一和的两个人,气得浑身发抖。 她指着顾青羽,嘴唇哆嗦了半天,最后只化作一句恨铁不成钢的叹息。 “你……你真是要气死我!” 她猛地站起身,再也待不下去。 “好,好,你的家,你的男人,你守着吧!”顾母拎起空了的保温桶,走到门口时又停住,她没有回头,声音冷得像冰,“顾青羽我告诉你,娘家的大门永远给你开着,但你记住,人不能在一个坑里摔两次,你好自为之。” 门被重重地关上,隔绝了母女两人。 病房里又恢复了安静。 霍国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走到床边,握住顾青羽的手,声音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 “青羽,谢谢你,谢谢你还信我。” 顾青羽抽回自己的手,重新躺下,用后背对着他,一言不发。 她不是信他。 她只是,输不起了。 第93章 和解 顾青羽的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霍国安说什么,做什么,都像是打在了一团棉花上,悄无声息,也毫无回应。 他端着水杯的手有些发酸,只好把杯子也放在床头柜上,挨着那盘无人问津的苹果。 自己前晚的话太重,像刀子一样捅进了顾青羽的心里。 现在道歉发誓,都显得廉价。 他只能做。 他拿起换下的脏衣服,一声不吭地走去水房。 冰冷的水浸透双手,他笨拙地搓洗着,肥皂沫沾了满手,动作生疏又可笑。 他一个大男人,何曾干过这个。 可现在,他必须干。 等他端着洗干净但拧得皱巴巴的衣服回来,顾青羽已经坐了起来,正看着窗外发呆。 霍国安把湿衣服晾在窗边的绳子上,走到床边,蹲下身,轻轻握住她垂在床沿的手。 那只手依旧冰凉,但没有再抽回去。 他心里一动,知道有门儿。 “青羽,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他把她的手贴在自己脸上,声音放得更低,带着一股小心翼翼的讨好,“是我混账,我不是人,可我做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还不是想让你过上好日子,想让你爸妈高看我一眼,觉得你没嫁错人。” 他抬起眼,眼眶又红了,里面盛满了委屈和深情,“我从泥地里爬出来,好不容易才抓到你这束光,我太怕失去了,怕得都快疯了,我妈她们闹出那种事,我感觉天都要塌了,我怕顾家不要我,怕你也不要我了……” 这番话,句句都戳在顾青羽的心尖上。 她何尝不是这样啊。 她放弃了家庭,顶着所有人的不解和嘲讽,选择了他。 她也怕,怕自己选错了,怕自己成为一个笑话,怕自己的一切都是白搭。 他们是一样的,都是在悬崖边上,拼命想抓住对方。 霍国安见她神色松动,再接再厉:“孩子没了我比谁都心痛,那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啊……可是青羽,我们不能倒下,我们要是倒下了,就真应了那些看我们笑话的人的心了,你得好起来,我们得好好的,比以前更好,气死他们!” 最后这句话,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劲,终于点燃了顾青羽心里那点不甘的火苗。 是啊,她不能倒下。 她要是就这么回了娘家,不就证明她输了吗?她和国安的爱情,就真的成了一个笑话。 她不能让陆璟珩看不起,不能让阮文看笑话。 她慢慢转过头,视线终于落在了霍国安的脸上。 看着他通红的眼睛,憔悴的脸颊,还有手上因为洗衣服而泛红的关节。 心里的那堵墙,裂开了一道缝。 她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上他的脸颊,声音沙哑:“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霍国安一愣,随即一股巨大的喜悦冲上头顶,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激动得语无伦次:“不冰,不冰!只要你不生我的气,我心里就是热的!” 顾青羽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最后那点疙瘩,也仿佛被熨平了。 她抽回手,指了指床头柜:“我饿了,想吃苹果。” “哎!好!我给你拿!”霍国安如蒙大赦,手忙脚乱地去拿那盘已经有些氧化的苹果。 …… 阮文的病房里,气氛却截然不同。 秦岚刚听了一耳朵的八卦回来,脸上那副八卦的表情,憋都憋不住。 “你猜我刚才去护士站,听到了什么?”她把洗好的毛巾递给阮文,一边帮她擦手,一边神秘兮兮地开了口。 阮文正靠在床头看书,闻言抬了抬眼皮,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刘干事把人放了?” “放什么放!”秦岚嗤笑一声,“张桂芬和霍秀秀那两个,人证物证俱在,故意伤害,够她们喝一壶的了,我说的是别人。” 她凑近了些,声音压得跟做贼似的:“是顾家那个丫头,顾青羽!” 阮文翻书的动作停了一下。 “她也住院了,就在楼下急诊。”秦岚说得绘声绘色,眉飞色舞,“听说昨晚上送来的,血流了一裤子,孩子没保住!” 她啧啧两声,语气里说不清是惋惜还是痛快:“我听小护士说,送来的时候,那个霍国安跟丢了魂儿似的,后来顾家她妈来了,要带她回家,她死活不肯走,还帮着那男的说话,说是自己不小心摔的,你说蠢不蠢?” 阮文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秦岚越说越来劲,拿起一个苹果,用水果刀削着皮,嘴里也没停:“后来她妈气得走了,那姓霍的就在病房里演上了,端茶倒水,捶腿揉肩,就差跪下舔脚了。你说这叫什么事?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苹果皮在她手里连成一条长长的线,断都没断。 她把削好的苹果切成一块块,放进搪瓷盘里,嘴里哼了一声:“真是老天开眼,这种人家,幸亏没跟咱们扯上关系。” 她把盘子推到阮文面前:“吃吧,这苹果甜,听点别人的倒霉事,是不是感觉自己身上的伤都不那么疼了?” 阮文被她这直白的话逗得弯了弯唇角,拿起一块苹果,慢慢地嚼着。 确实不疼了。 前世,她是被霍国安和他的家人磋磨致死的失败者。 这一世,换了人。 她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心里一片平静。 这不是幸灾乐祸,而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安然。 她亲手避开的火坑,有人义无反顾地跳了进去,还把这当成了爱情的圣殿。 求仁得仁,也好。 “阿姨。”阮文忽然开口,“霍国安家的那事,保卫科那边,大概会怎么处理?” 秦岚一听这个,立刻收起了八卦的表情,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我问过了,你伤得不轻,有医院的鉴定报告,这事儿小不了,她们两个就算不判刑,也得送去反思学习一段时间,好好学学怎么做人。”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至于那个霍国安,也别想好过,出了这种事,他那个上门女婿能不能当下去都难说,顾卫国那个人,最好面子了。” 阮文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第94章 出院 安抚好了顾青羽,霍国安那颗悬在半空的心,总算落回了一半。 他守在病床边,削了半宿的苹果,说了半宿的软话,直到顾青羽终于沉沉睡去,他才像一具被抽去骨头的空壳,疲惫地靠在椅子上。 天蒙蒙亮,他便悄悄离开了医院。 顾青羽这边暂时稳住了,可他妈和他妹那颗雷,还埋在保卫科。 霍国安没回家,先去供销社买了最好的烟和一包糕点,兜里揣着几个月攒下的津贴,又一次站到了保卫科门口。 这次,刘干事没在写材料,正跟几个同事吹牛,看见霍国安进来,那张方脸上连个多余的表情都欠奉。 “刘干事。”霍国安把东西悄悄放在桌角,搓着手,脸上堆着笑,“我……我又来了,您看我妈她们那事,年纪大了,不懂法,能不能通融通融?” 刘干事瞥了一眼桌上的东西,没动,只是端起自己的搪瓷缸子,吹了吹上面的茶叶末。 “霍国安,我上次跟你说的话,你是一个字没听进去啊?”他喝了口水,慢悠悠地开口,“这事儿的关键不在我,也不在保卫科,在受害人,秦护士长发了话,人家不和解,我们能怎么办?把人放了,我们怎么跟陆家交代?我这身衣服还要不要了?” 旁边的小李凉飕飕地补了一句:“就是,你当陆家是门口卖白菜的,能讨价还价?” 霍国安的脸皮发烫,感觉那些糕点和烟,都成了烫手的山芋。 “那我再去医院,再去跟秦阿姨和阮文同志道歉……” “省省吧。”刘干事摆了摆手,像是赶一只苍蝇,“我劝你别去招人烦了,人家不想看见你,你现在要做的,是等处理结果。” 接下来的几天,霍国安就像一只没头的苍蝇。 他托了所有能想到的关系,打了所有能打的电话。 可对方一听是牵扯到陆家,电话挂得比谁都快。 他这才真切地体会到,陆家这两个字,在这大院里意味着什么。 也体会到,他这个上门女婿,在别人眼里,是多么可笑的一个身份。 一个星期后,处理结果下来了。 不是从保卫科听说的,而是顾卫国在饭桌上,当着顾母和刚刚出院的顾青羽的面,冷冰冰地通知他的。 “你妈和你妹妹,定性为故意伤害,情节不算特别严重,但影响很坏,会去下乡,估计一个月以后才可以回来。” 顾卫国说完,就放下了筷子,看都没看他一眼。 霍国安的脑子“嗡”的一声,手里的筷子差点没拿稳,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也好。 送走了也好,至少没人再来给他捅娄子了。 霍国安低下头,扒拉着碗里的饭,声音闷闷的:“爸,我知道了,是她们咎由自取。” 坐在他身边的顾青羽,小产后身子虚,脸色一直很白。 她闻言,伸手在桌下,轻轻握住了霍国安的手。 …… 阮文出院那天,天气格外好。 秋高气爽,阳光透过医院走廊的窗户洒进来,暖洋洋的。 秦岚利索地帮她收拾着东西,嘴里还在念叨:“回家我给你炖只老母鸡好好补补,你看看你这脸,瘦得下巴都尖了,这回可得听我的,在家老老实实待着,哪儿也不许去。” 阮文额头上的伤口已经拆线,留下了一道很浅的粉色痕迹,不仔细看,几乎瞧不出来。 她靠在床头,看着秦岚忙碌的身影,唇角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知道了,都听您的。” 这半个多月,秦岚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着她,比对自己亲儿子还上心。 从一开始的客气疏离,到现在,阮文已经能很自然地跟她开几句玩笑了。 “就你嘴甜。”秦岚嘴上嗔怪,脸上却笑开了花。 收拾完东西,外出学习的陆璟珩恰哈也回来了。 他今天没穿军装,一身便服,少了平日里的锐气,多了几分居家的温和。 他很自然地从秦岚手里接过包,又伸手想去扶阮文。 阮文不着痕迹地避了一下,自己先站稳了。 陆璟珩的手在半空停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只是眼神深了些。 回到陆家,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安静又祥和。 秦岚张罗着去厨房炖汤,客厅里只剩下阮文和陆璟珩两个人。 气氛一时有些微妙。 “伤口还疼吗?”陆璟珩先开了口,打破了沉默。 “不疼了。”阮文端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口。 “霍国安他家里的事,处理结果你听说了?” 阮文点点头。这事秦岚早就当成战报一样,第一时间就跟她汇报了。 陆璟珩看着她平静的侧脸,继续道:“他这个人,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这次他吃了这么大的亏,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阮文转过头,迎上他的视线:“他还能怎么样?他妈和他妹都进去了,他老婆也刚小产,他现在应该焦头烂额,没空来找我麻烦吧。” “不好说。”陆璟珩摇了摇头,“这种人就像水里的蛭虫,闻着味儿就会贴上来,甩都甩不掉。” 话音刚落,院门外传来了门铃声。 是门口警卫室的电话打了进来,秦岚在厨房接了电话,探出头来,脸色有些古怪。 “小阮,有人找。” “谁啊?” “霍国安。” 客厅里瞬间安静下来。 陆璟珩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阮文放下水杯,没什么表情地站起身,朝门口走去。 陆璟珩不放心,也跟了上去。 大门打开,霍国安就站在门外几步远的地方。 不过十几天没见,他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一样,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脚上的布鞋也沾满了尘土,看起来落魄又憔悴。 他没想往里闯,只是站在那里,隔着一段距离,远远地看着阮文。 他的眼神很复杂,没有了之前的怨毒和愤恨,也没有了假惺惺的讨好,只剩下一种死水般的沉寂。 看到阮文身后的陆璟珩,他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敌意,只是目光在阮文额头上那道浅浅的疤痕上停顿了片刻。 然后,他对着阮文,深深地鞠了一躬。 第95章 他不会来了 阮文没动,陆璟珩的眉心拧成一个川字,连刚从厨房闻声出来的秦岚都愣在了门口。 霍国安缓缓直起身,那张瘦脱了相的脸上,是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没有看陆璟珩,也没有理会秦岚审视的目光,只是看着阮文,声音是久未喝水后的沙哑。 “我妈她们做的事,我对不起你。”他没找任何借口,没说她们年纪大不懂事,也没提自己有多难,是在真诚的道歉,“她们已经去该去的地方了,我今天来,是替她们,也是替我自己,正式跟你道歉。” 说完,他再次深深鞠躬。 陆璟珩往前站了半步,将阮文稍稍挡在身后,眼神冷冽。 他见识过霍国安的种种手段,这副模样,不过是换了张面具的又一场戏。 可阮文只是从他身后平静地看着,看着那个曾经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男人,如今像条被打断了脊梁的狗。 她没有半分动容。 这不是忏悔,这是切割。 他是在用这种方式,向整个大院,向顾家,宣告他与他那摊烂事的彻底决裂。 “你的道歉?”阮文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得像初冬的薄冰,“跟你的为人一样,一文不值。” 霍国安的身子僵了一下。 “这件事,有法律来裁决,轮不到你在这里鞠躬作秀。”阮文的目光扫过他沾满泥土的布鞋,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陆家的大门,以后还请你绕着走,别脏了这块地。” 霍国安慢慢抬起头,眼底深处那潭死水终于起了一丝波澜,是屈辱,是怨毒,却被他死死压了下去。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最后看了阮文一眼,眼神晦暗不明,然后转身,拖着沉重的步子,一步步离开。 他的背影佝偻,像个提前步入暮年的老人,与这个秋日明媚的大院格格不入。 “呸,演给谁看呢!” 秦岚对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走过来关上大门,仿佛能隔绝掉晦气,“猫哭耗子假慈悲,他要是真有半点悔意,他妈和他妹也干不出那种事!” 回到客厅,秦岚还气得不行,给阮文和陆璟珩一人倒了杯水:“我看他就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指不定憋着什么坏呢!” “他不是憋着坏,是把坏水都咽回了肚子里。”陆璟珩接过水杯,神情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他这是演给顾卫国看的。” 秦岚一愣:“给老顾看?” “嗯。”陆璟珩分析道,“他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顾家不可能没想法,他现在把自己摆在最低的姿态,公开跟过去划清界限,甚至主动来我们这儿负荆请罪,就是在向顾卫国表忠心。你看,我已经跟我的原生家庭一刀两断了,我以后就是你们顾家的人了。” 秦岚听得咂舌:“这人心思也太深了,弯弯绕绕这么多,跟唱戏似的,那顾家丫头……唉,也是个死心眼的,摊上这么个玩意儿。” 提起顾青羽,秦岚的火气消了些,只剩下叹息。 虽然不喜欢她,但到底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 阮文端着水杯,小口喝着,自始至终没再发表任何看法。 顾青羽的路是她自己选的,蜜糖还是砒霜,都得她自己往下咽。 自己前世的下场,难道还不够警醒吗? 可惜,被爱情蒙蔽了双眼的人,是听不进任何劝告的。 她只庆幸,自己跳出来了。 “不说这些扫兴的人了。”秦岚拍了拍手,把话题拉了回来,“文文,你先回屋歇着,我去把鸡汤炖上,璟珩,你把东西拿去文文房里。” “我来吧。”阮文说着就要自己动手。 “你别动!”秦岚和陆璟珩异口同声。 两人对视一眼,秦岚立刻瞪了儿子一眼,抢过话头:“你是伤员,现在家里你最大,什么都不用干,养着就行!” 陆璟珩没再说话,默默拎起包,跟在阮文身后。 进了房间,他把包放在桌上,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今天来,也是一种试探。”陆璟珩看着她额上那道浅粉色的疤,“试探我们的态度,也试探你的底线。” “我的底线,就是没有底线。”阮文转过身,迎上他的目光,“对付这种人,但凡有一丝心软,就是引火烧身。” 陆璟珩看着她清澈又坚定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的犹豫和软弱。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担心有些多余。 她不是需要庇护的菟丝花,她是一棵扎根在岩石里的松树,有自己的风骨和韧劲。 “你说得对。”他的声音不自觉地放柔了些,“好好休息。” 说完,他便带上门出去了。 房间里恢复了安静。 阮文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那棵高大的梧桐树,秋风扫过,卷下几片枯黄的叶子。 霍国安的惨状,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复仇的快感,反而让她更加清醒。 男人的道歉和示弱,有时候比拳头更危险。 前世,她就是一次次心软在霍国安那些虚伪的忏悔里,最终万劫不复。 这一世,她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她从贴身的口袋里,摸出那枚温润的玉坠。 冰凉的触感传来,让她纷乱的心绪渐渐沉淀。 霍国安的蛰伏,顾青羽的执迷不悟,都只是她人生路上的几块绊脚石。 真正的安身立命之本,是她自己,是这玉坠里的传承,是她脑子里那些能救人也能立身的医术。 她轻轻握紧玉坠,目光重新变得坚定。 路还长,她得走得更稳。 霍国安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秦岚还在那儿愤愤不平,陆璟珩则默默地把院门重新关好,插上了门栓。 “晦气!”秦岚一拍大腿,转身进了厨房,锅碗瓢盆的动静顿时响了好几倍,像是在跟谁置气。 阮文回了房,陆璟珩把她的包放在桌上,又把窗户推开一些通风。 秋日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屋里因久未住人而积攒的沉闷,也吹散了霍国安带来的那点不快。 “他不会再来了。”陆璟珩看着窗外,声音很沉。 阮文没接话,她知道这只是暂时的。 接下来的日子,阮文过上了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废人生活。 第96章 十全大补汤 秦岚彻底把她当成了易碎的瓷娃娃,一天三顿,汤汤水水就没断过。 早上是乌鸡汤,中午是鸽子汤,晚上是鱼头汤,中间还穿插着红枣桂圆水,银耳莲子羹。 “文文,快,趁热喝了,这个补气血。”秦岚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散发着浓重药材味的汤走进来,不由分说地递到她嘴边。 阮文看着那碗颜色可疑的汤,太阳穴突突地跳。 “阿姨,我今天已经喝了两碗了。” “那怎么够!”秦岚柳眉一竖,“你流了那么多血,不多补补怎么行?听话,喝了,这可是我特意托人从中药房给你配的十全大补汤。” 阮文看着她不容置喙的眼神,只能硬着头皮接过来,视死如归地一口闷了。 那味道,一言难尽。 一旁的陆璟珩看不下去了,皱着眉:“妈,是药三分毒,她自己就是大夫,你别瞎补。” “你懂什么!”秦岚一个眼刀飞过去,“她是病人,我是护士长,我还能害她不成?你一个大男人家家的,别在这儿添乱,赶紧把你那身臭汗洗了去。” 陆璟珩被亲妈怼得哑口无言,摸了摸鼻子,灰溜溜地出去了。 阮文看着他吃瘪的样子,差点没笑出声。 下午,陆振华拄着拐杖,由陆勇杰扶着,亲自过来看她。 老爷子一进门,看见阮文额头上那道浅疤,手里的拐杖往地上重重一顿,虎目圆瞪:“欺人太甚,霍家那帮王八羔子,真当咱们陆家是吃素的!” 他气得吹胡子瞪眼,要不是陆勇杰拦着,怕是能当场冲去保卫科要人。 “爷爷,我没事,就是点皮外伤。”阮文笑着安抚他。 “这叫皮外伤?都破相了!”陆振华心疼得不行,他从怀里摸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东西,不由分说地塞到阮文手里,“拿着,爷爷给你的压惊钱,想买什么就买什么,别委屈了自己。” 手帕打开,里面不是钱,而是一把小巧的,带着钥匙的黄铜锁。 锁的样子很古朴,上面雕着精致的祥云纹。 “这是……” “这是咱们家那个保险柜的钥匙。”陆勇杰在旁边解释道,语气里带着几分感慨,“里面是奶奶当年留下的一些东西,还有这些年家里攒下的一些家底,爸的意思是,以后这个家,就交给你管了。” 阮文拿着那把沉甸甸的钥匙,手心有些发烫。 这已经不是压惊钱那么简单了,这是认可,是托付,是把她真正当成了一家之主。 “爷爷,这太贵重了。” “给你就拿着!”陆振华板起脸,“你替我们陆家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这点东西算什么?以后谁再敢欺负你,你跟爷爷说,爷爷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给你出气!” 盛情难却,阮文只好收下。 送走了老爷子,阮文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摩挲着那把冰凉的钥匙,心里却是一片火热。 陆家对她越好,她就越不能心安理得地当一只米虫。 庇护是暂时的,只有自己立起来,才是长久之计。 她想起了自己的医术。 或许,她可以开一家自己的医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一颗种子,在她心里迅速生根发芽。 有了目标,阮文的精神头都足了不少。 夜里,等所有人都睡下,她闪身进了空间。 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让她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她先是掬了一捧泉水,小心地清洗着额头和后腰的伤处。 清凉的泉水浸润着皮肤,那股持续了多日的钝痛感,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做完这一切,她没有休息,而是直接走进了茅草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外科正宗》,就着屋里柔和的光,一字一句地研读起来。 她需要尽快恢复,也需要尽快将这些理论知识,化为自己真正的本事。 第二天,陆璟珩一早起来晨练,打完一套拳,习惯性地往阮文的窗口看了一眼。 窗户开着,能看见她正坐在书桌前,晨光勾勒着她安静的侧脸,神情专注。 他心里一动,鬼使神差地走上了楼。 他没敲门,只是靠在门框上,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阮文似乎察觉到了,抬起头,看见是他,也没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淡淡问了句:“有事?” “没。”陆璟珩走进去,目光落在她摊开的书上,“起这么早?” 他走到桌边,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视线在触及到她额头时,微微一顿。 “你的伤?” 阮文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 “怎么了?” “好像……好得有点快。”陆璟珩的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 昨天那道疤还是清晰的粉红色,今天看着,颜色就淡了许多,几乎要和周围的肤色融为一体了。 阮文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笑了笑:“可能是阿姨的十全大补汤起作用了吧,我年轻,恢复得快些也正常。” 陆璟珩盯着她,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 十全大补汤?他妈弄来的那些东西,他闻着味儿都头疼,真有这么神? 他没再追问,只是心里多了个疙问,阮文身上藏着的秘密,似乎比他想象的要多。 “妈,这汤这么神效?也给我来一碗,我最近训练也挺累的。”陆璟行忽然朝着厨房的方向扬了扬声。 秦岚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从厨房出来,听到这话,白了儿子一眼:“你想得美,这是给文文补身子的,你一个大小伙子,皮糙肉厚的,喝什么喝?嫌火气不够旺是不是?” 阮文没忍住,唇角弯了弯。 她抬眼看向陆璟珩,一本正经地附和:“阿姨说得对,陆营长你气血方刚,这汤药性猛,喝了怕是虚火过旺,晚上要睡不着觉了。” 这话听着是劝告,可那双清凌凌的眸子里,却藏着一丝促狭的笑意。 陆璟珩被她和亲妈一唱一和地挤兑,难得有些语塞。 秦岚把水果盘往桌上一放,挨着阮文坐下,把陆璟珩当空气:“文文,别理他,吃水果,看这些书多费眼睛,你伤还没好利索呢,得好好歇着。” “阿姨,我没事。”阮文拿起一块苹果,咬了一口,清脆香甜。 第97章 开医馆 午饭时,一家人难得这么齐整,陆振华和陆勇杰都在。 阮文觉得时机差不多了,看着大家都吃的差不多了,放下碗筷,神色认真起来,“爷爷,叔叔,阿姨,璟珩,有件事我想和你们商量一下。” 听到阮文这么郑重其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什么事,你说。”陆振华放下筷子,温和地看着她。 “我想,重新把我们阮家的医馆开起来。” 话音一落,桌上瞬间安静了。 最先打破沉默的是秦岚,她几乎是立刻就拔高了声音:“开医馆?胡闹!文文,你是不是在家里待着闷坏了?你一个女孩子家,身体还没好利索,抛头露面的像什么样子!再说了,咱们陆家还养不起你一个人吗?” 秦岚是真的急了。 在她看来,儿媳妇就该在家里安安稳稳地待着,相夫教子。 出去开什么医馆,风吹日晒的,传出去别人还以为他们陆家苛待儿媳妇呢。 阮文没被秦岚激动的反应吓到,她平静地解释:“阿姨,我不是觉得陆家养不起我,也不是非要出去抛头露面,只是,我是阮家的女儿,阮氏医馆的招牌,不能在我手里就这么断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桌上的每一个人,“手艺这东西,一天不用,就生疏一天,我不想当一个只会吃饭的废人,更不想把我祖上传下来的本事,忘得一干二净,何况我也不习惯上班,开个医馆是最好的选择。。” 这番话说得有理有据,掷地有声。 陆勇杰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秦岚还想说什么,却被陆振华一个眼神制止了。 老爷子看向阮文,浑浊的眼睛里透着赞许:“好,有志气,不愧是阮家的后人!” 他拿起旱烟杆,在桌上磕了磕烟灰:“你爷爷当年救我一命,靠的就是这身本事,这是正经营生,是积德行善的好事,怎么就不能干了?我们陆家娶的孙媳妇,不是个娇滴滴的摆设,是个有本事有想法的人,我高兴还来不及!” “爸!”秦岚不赞同地喊了一声。 “你别说话。”陆振华瞪了她一眼,“头发长见识短,文文有自己的想法,愿意凭本事吃饭,这是好事,你拦着干什么?难道让她天天在家里待着,跟你学东家长西家短吗?” 秦岚被自家公公怼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彻底没了声。 阮文心里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陆振华一眼。 这时,一直沉默的陆璟珩开了口。 “开医馆需要铺面,行医资格,还有药材渠道,这些你想过怎么解决吗?” 他的问题很实际,直指核心。 阮文迎上他的目光,不慌不忙地答道:“铺面,我想先看看以前我家的老医馆还能不能用,如果不行,再想办法租一个,行医资格,我虽然年轻,但阮家的名声还在,我可以先从给街坊邻里看些小毛病开始,慢慢积累口碑。至于药材……这个确实是个难题,需要慢慢想办法。” 她没有夸夸其谈,回答得非常实在,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陆璟行看着她,目光深邃。 他原以为,她提出这个想法,不过是一时兴起,或者只是为了摆脱陆家孙媳妇这个身份的束缚。 却没想到,她已经考虑得这么周全。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对她的那些资本家小姐的偏见,有些可笑。 她身上那股劲儿,那股不服输不依赖任何人的韧劲,比大院里任何一个自诩新女性的姑娘,都要来得耀眼。 “药材的事情,我来想办法。”陆璟珩几乎是脱口而出。 话说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桌上其他人都看向他。 陆璟珩清了清嗓子,恢复了镇定,一本正经地分析:“部队有自己的药材采购渠道,我可以帮你问问,另外,找铺面和办理手续这些事,也需要有人出面,你一个女同志不方便。” 他看向陆振华和陆勇杰:“爷爷,爸,我觉得这是好事,阮文的医术我们都见过,让她开医馆,既能传承家学,也能服务群众,与其让她一身本事无处施展,不如支持她干起来。” 这是陆璟珩第一次,在家庭会议上,如此明确地站在阮文这边。 秦岚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口。 儿子都发话了,她还能怎么办? 陆勇杰也点头:“璟珩说得有道理,文文有这个心,我们应该支持。”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陆振华一锤定音:“就这么办,璟珩,这件事你全程负责,帮着文文把医馆开起来,需要什么跟家里说,钱不够,我这把老骨头还有点棺材本!” “谢谢爷爷,谢谢叔叔,谢谢阿姨。”阮文站起身,真心实意地鞠了一躬。 秦岚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最后只哼了一声,别扭地说了句:“先吃饭吧,菜都凉了。” 一顿饭吃完,阮文觉得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 …… 晚上,阮文正准备进空间继续研读医书,房门被敲响了。 是陆璟珩。 他手里拿着一张手绘的地图,还有一个小本子。 “这是京市几个主要街道的地图,我标出了几个药材公司和老字号药铺的位置。”他把地图在桌上铺开,“明天我带你先去看看你家的老医馆,如果不能用,我们再看这几个地方。” 地图画得很详细,字迹刚劲有力,一看就是军人的手笔。 “还有这个。”他又把本子递过去,“我托人打听的,开医馆需要去卫生部门报备的手续和流程,都写在上面了。” 阮文接过本子,翻开看了看,里面一条条列得清清楚楚,连可能遇到的问题和注意事项都标注了出来。 不过短短一个下午,他就把事情办得这么妥帖。 “谢谢。”阮文抬头看他,由衷地说道。 “不用。”陆璟珩的视线落在她额头上,那里已经只剩下一道极浅的印子,不仔细看几乎发现不了。 他喉结动了动,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早点休息,明天有的忙。” 说完,他便转身带上了门。 阮文看着桌上的地图和本子,又摸了摸胸口的玉坠,唇角抑制不住地上扬。 或许,嫁进陆家,也不是那么糟糕。 第98章 去圆房 第二天,陆璟珩果然说到做到,一大早就开车带着阮文出了门。 车子穿过熟悉的街道,最终在一条略显破败的老街巷口停下。 “到了,前面车开不进去。”陆璟珩熄了火。 阮文下了车,抬头望去。 巷子还是记忆里的样子,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旁的建筑多是些老旧的平房,透着一股沉寂的味道。 她家的医馆就在巷子深处。 上辈子,她对这里没什么印象,只知道家产充公后,这里就被封了。 如今故地重游,心境已是天差地别。 陆璟珩锁好车,跟在她身侧,两人一前一后地往里走。 他看着她纤细却挺直的背影,没来由地想起了昨天她说的那番豪言壮语。 他见过很多女同志,有文工团的,有办公室的,也有像他母亲和顾青羽这样在大院长大的,但没有一个像阮文。 她身上有种旧时代大家闺秀的温婉,骨子里却又透着一股不输男儿的倔强和清醒。 这种矛盾的气质,让他总是忍不住想去探究。 医馆的门脸不大,一块蒙了尘的牌匾斜挂在门楣上,依稀能辨认出阮氏医馆四个字,字迹风骨犹存。 门上贴着封条,一把大锁早已锈迹斑斑。 “看来这些年一直没人动过。”陆璟珩上前,扯下已经褪色发脆的封条。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又拿出一根细铁丝,对着锁孔捣鼓了几下。 只听“咔哒”一声轻响,那把老锁应声而开。 阮文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陆璟珩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耳朵微微发热,嘴上却解释道:“部队里学的,有时候执行任务需要。” 他推开那两扇厚重的木门,一股夹杂着药材陈腐气息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 阳光从敞开的门口涌入,照亮了飞扬的尘埃。 屋内的陈设还保持着当年的模样,靠墙是一整面墙的药柜,每一个抽屉上都贴着药材名的标签。 正对着门的,是一张宽大的诊桌,桌上还摆着笔墨和一本翻开的脉案。 时光仿佛在这里静止了。 阮文走进去,伸出手指,轻轻拂过诊桌上的浮尘,指尖下,是爷爷曾经日夜伏案的地方。她的眼眶微微泛酸。 “看起来还不错,简单收拾一下就能用。”陆璟珩四下打量着,得出结论,“就是这药柜里的药材,怕是都不能用了。” “嗯。”阮文收回思绪,“铺面能用,就省了一大笔开销,药材的事,只能慢慢想办法了。” 两人在医馆里待了一上午,大致规划了一下如何修整。 从医馆出来,陆璟珩又带着她去了几个国营药材公司,让她熟悉一下位置和流程。 等他们回到大院时,已经是下午。 秦岚正在院子里摘菜,看见两人一起从车上下来,儿子手里还提着给阮文买的午饭,心里就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她这个儿子,她最清楚,就是个闷葫芦,平时让他干点家务都跟要他命似的。 可现在对着阮文,却鞍前马后,体贴周到得让她这个当妈的都觉得陌生。 阮文这丫头,确实有本事,人长得漂亮,还有一手好医术,现在又要开自己的医馆,将来成了老板娘,那还得了? 秦岚越想心里越不踏实。 这桩婚事,本来就是权宜之计,是老爷子强压着儿子点头的。 虽然儿子后面心动了,但看阮文的态度可是模棱两可呢。 现在阮文眼看着就要凭自己的本事站稳脚跟,翅膀硬了,万一她哪天觉得自家这个木头儿子配不上她,要离婚,那可怎么办? 不行,绝对不行! 秦岚心里警铃大作。 要想把这儿媳妇牢牢地绑在陆家,就得来点实际的。 晚上,等阮文回房休息后,秦岚把刚洗完澡,穿着军绿色背心,浑身还冒着热气的陆璟珩堵在了客厅。 “璟珩,你过来,妈有话跟你说。”秦岚的表情异常严肃。 陆璟珩擦着头发,不明所以地走过去:“什么事?” 秦岚把他按在沙发上,自己也坐到他对面,清了清嗓子,摆出谈正事的架势。 “儿子,你看文文这孩子,多好。”她先是铺垫。 陆璟珩点点头,这一点他现在深有体会。 “你看她,人能干,有主见,以后这医馆一开,那就是凭本事吃饭的人,咱们陆家脸上也有光。”秦岚继续夸,话锋却悄悄一转,“可你再看看你们俩,这都结婚多久了,还跟那刚认识的同事似的,一个住这头,一个住那头,分房睡,这像话吗?” 陆璟珩擦头发的动作一顿,俊脸上升起一丝可疑的红晕,眼神也开始闪躲:“妈,这事您就别管了,我跟她……我们有约定。” “约定?什么约定?我只知道她是你老婆,你是我儿子,你们是两口子!”秦岚的声调高了些,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天底下哪有结了婚还分房睡的夫妻?传出去,人家还以为我儿子不行呢!” “妈!”陆璟珩又羞又恼,脸都黑了,“您胡说什么呢!” “我胡说?”秦岚恨铁不成钢地戳了下他的胳膊,“我告诉你,你别犯傻,这么好的媳妇,你不赶紧抓牢了,等她以后医馆开得红红火火,认识的人多了,外面那些油嘴滑舌的男人一凑上来,你哭都没地方哭去!” 陆璟珩的眉头拧成一个疙瘩,他承认母亲的话让他心里很不舒服,尤其是想到阮文身边围着别的男人,他就一阵烦躁。 可他还是坚持自己的底线:“我不会强迫她。” “谁让你强迫了?”秦岚气得差点拍桌子,“我是让你主动点,你是个男人,你是她丈夫,夫妻之间那点事,怎么就成了强迫了?你……唉,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不开窍的木头!” 秦岚看着儿子那副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得心口疼。 陆璟珩站起身,不想再继续这个让他浑身不自在的话题:“时间不早了,我先去睡了。” 说完,他几乎是逃也似的上了楼。 “你这孩子!”秦岚对着他的背影干瞪眼,一口气堵在胸口,不上不下。 她一个人在客厅里来回踱步,越想越觉得指望儿子主动是没戏了。 她这儿子,在部队里训练新兵,那是一个比一个狠,怎么到了媳妇这儿,就成了个闷嘴葫芦,连句软话都不会说? 不行,这事不能再拖下去了。 秦岚停下脚步,眼神一定,心里拿定了主意。 第99章 汤有问题 秦岚打定了主意,第二天就开始了行动。 她先是借口阮文的房间朝向不好,有些阴冷,不利于养伤,非要把她的东西搬到陆璟珩隔壁那间朝南的空屋去。 “文文,你听我的,那屋子向阳,白天晒晒太阳,对你骨头好。”秦岚说得理直气壮,三下五除二就把东西搬了个干净。 阮文没反对。 她乐得清静,换个房间而已,无伤大雅。 陆璟珩下班回来,看到这番景象,眉头拧得能夹死苍蝇。 他找到在厨房里哼着小曲的秦岚:“妈,您又在折腾什么?” “什么叫折腾?”秦岚眼睛一瞪,锅铲在锅里敲得当当响,“我这是关心文文,你懂什么?你看看你们俩,住得跟隔了一条银河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多苛待她呢!” 陆璟珩被噎得说不出话,他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只能黑着脸回了房。 一计不成,秦岚又生二计。 晚饭时,她神神秘秘地从厨房里端出一个砂锅,一股浓郁又奇异的药膳味瞬间弥漫了整个餐厅。 “来来来,都尝尝,我今天炖的宝贝。”秦岚满面红光,亲自给阮文和陆璟珩一人盛了一大碗,“这可是我托了老中医开的方子,叫什么龙凤和鸣汤,最是滋补,对身体好。” 碗里的汤色泽赤红,里面有鸡肉红枣枸杞,还有几味阮文一眼就认出来的药材——锁阳,肉苁蓉,还有菟丝子。 阮文端着碗,用汤匙轻轻搅了搅,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这哪里是什么龙凤和鸣汤,这分明是十全大补汤的变种,而且是专攻男人那一方面的。 阿姨这是…… “妈,这什么味儿?”陆璟珩皱着眉,他对母亲最近热衷的各种汤汤水水已经有了心理阴影。 “好东西的味儿!”秦岚把碗往他面前一推,不容置喙,“赶紧喝,对你也好,你天天在部队里累死累活的,最需要补了,文文,你也喝,这个对女人也好,补气养血。” 陆振华和陆勇杰对视一眼,人老成精的两位瞬间就明白了什么,都端起饭碗,眼观鼻鼻观心,假装什么都没发现。 在秦岚殷切的注视下,陆璟珩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喝了几口。 阮文则慢条斯理地,把汤里的鸡肉和红枣吃了,汤水却没怎么动。 她放下碗,抽出手帕擦了擦嘴角,微笑道:“阿姨炖的汤真好喝,就是我今天没什么胃口,喝不下太多。” “怎么会没胃口呢?”秦岚有些急。 “可能是下午看了太久的书,有些累了。”阮文的回答滴水不漏。 一顿饭在诡异的气氛中吃完。 晚上,阮文回了房,先是从空间里取了些清心降火的草药,给自己泡了一杯凉茶,慢悠悠地喝了。 做完这一切,她才拿出陆璟珩给她的地图和本子,就着灯光,仔细研究开医馆的流程。 而隔壁房间的陆璟珩,就没那么惬意了。 他洗了个冷水澡,可身上那股燥热不仅没退,反而愈演愈烈。 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被点燃了,在血管里横冲直撞,烧得他口干舌燥,心烦意乱。 他脱了上衣,露出精壮结实的上半身,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试图靠体力消耗来压下那股邪火。 可秦岚那碗汤的后劲实在太大,他做了五十个俯卧撑,又打了一套拳,汗水顺着流畅的肌肉线条往下淌,心里的火却烧得更旺了。 脑子里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阮文清冷的眉眼,她低头看书时安静的侧脸,还有她今天在饭桌上那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陆璟珩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 他猛地拉开门,想再去冲个凉水澡。 刚走到走廊,就看见阮文的房门开了。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棉布睡衣,手里端着个搪瓷杯,似乎是准备去楼下倒水。 四目相对,走廊昏黄的灯光下,气氛瞬间凝固了。 阮文的目光从他通红的脸,滑到他布满汗珠的胸膛,最后落在他紧握的拳头上,神色平静无波。 陆璟珩的脸“腾”地一下,红得能滴出血来。 他下意识地想用手挡住自己赤裸的上半身,又觉得这动作太过欲盖弥彰,一时间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整个人僵在原地,像一尊烧红了的铁像。 “你……”他喉咙发干,只说出一个字就卡了壳。 “是阿姨的汤?”阮文先开了口,声音清清淡淡的,像一阵凉风,吹散了他心头几分燥热。 陆璟珩的耳根都红透了,狼狈地点了点头。 “进来吧。”阮文侧过身,让开了门。 陆璟珩迟疑了一下,还是跟着她走了进去。 阮文把手里的杯子放在桌上,转身从一个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小的纸包,打开,捏了一撮里面的茶叶似的东西,放进杯子里,又提起暖水瓶,冲了半杯水。 “喝了。”她把杯子递给他。 陆璟珩接过来,一股苦涩的清香钻入鼻腔。 他没多问,仰头便一饮而尽。 微苦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像一股清泉,瞬间浇熄了五脏六腑的邪火。 那股让他坐立难安的燥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退。 不过几分钟,他就感觉自己恢复了正常。 他看着手里空了的杯子,又抬头看向阮文,眼神复杂。 “谢谢。”他声音有些沙哑。 “不客气。”阮文拿回杯子,重新放回桌上,“阿姨也是好意,只是用错了地方。” 她一句话,既点明了秦岚的意图,又替陆璟珩解了围,让他不至于太过难堪。 陆璟珩看着她,灯光下,她白皙的脸颊透着莹润的光,那双总是清清冷冷的眼睛里,此刻竟带着几分通透的了然。 他忽然觉得,自己之前那些所谓的底线,在她面前,都显得有些可笑。 他这个名义上的丈夫,不仅没能为她遮风挡雨,反而让她跟着自己家里人受这些啼笑皆非的折腾。 一股愧疚和懊恼涌上心头。 “我妈她……对不起。”他低声道歉。 “我没有怪她。”阮文摇了摇头。 房间里一时陷入了沉默。 陆璟珩看着她,忽然开口:“你开医馆,是不是也想……尽快离开陆家?” 这个问题,他想问很久了。 第100章 我等你 阮文闻言,抬起眼,认真地看着他:“陆营长,我们是合作关系,这一点我们一开始就说好的,我开医馆是想凭自己的本事吃饭,不想依附任何人,不管是阮家,还是陆家,至于离不离开,要看我们的合作什么时候结束。” 她的回答,理智又冷静,将两人的关系撇得清清楚楚。 陆璟珩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刺了一下,有些闷。 他不喜欢合作关系这个词。 “如果……”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比刚才更沉,“我不想结束呢?” 阮文看着他,没说话。 走廊里传来秦岚轻手轻脚的脚步声,似乎是想来听墙角。 陆璟珩眉头一皱,忽然上前一步,伸手,“啪”的一声,关上了房门,顺手还落了锁。 门外,秦岚吓了一跳,随即脸上露出心领神会的笑容,踮着脚尖,满意地溜了。 门内,阮文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愣了一下。 狭小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男人身上带着沐浴后清爽的皂角味,混着未散尽的汗水气息,充满了强烈的男性荷尔蒙。 陆璟珩也意识到自己的动作有些孟浪,但他没有后退。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阮文,如果我不想结束这段关系,你……愿意吗?”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陆璟珩高大的身影几乎将门后的光线全部挡住,身上那股混杂着皂角和汗水的热烈气息,霸道地充斥着这方小小的空间。 他赤裸着上半身,肌肉线条在灯光下分明而流畅,因方才的燥热和此刻的紧张,皮肤泛着一层薄红,像一块被烧得滚烫的精铁。 阮文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见过陆璟珩冷着脸的样子,见过他训练时严肃的样子,也见过他面对自己时略带笨拙的样子,却从未见过他此刻的模样。 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黑眸,此刻像是有两簇火苗在跳动,里面映着她的倒影,专注得惊人。 这不是试探,也不是一时冲动。 这是一个男人,在用他最直接又笨拙的方式,袒露自己的心迹。 上辈子,霍国安也曾对她说过无数甜言蜜语,可那些话语像裹着蜜的毒药,华丽却空洞。 而眼前这个男人,只是一句简单直白的问话,却带着千钧的重量,沉甸甸地压在了她的心上。 拒绝的话,明明就在嘴边,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阮文是个理智的人,她告诉自己,婚姻是枷锁,男人不可信。 可陆璟璟不一样,他救过她,尊重她,在她被所有人误解时,选择相信她,甚至在她一无所有时,愿意为她铺路。 这样一个人,让她如何回绝? 看着他紧张到微微绷紧的下颌线,阮文垂下眼帘,避开了他过于灼热的视线,嘴角却极轻地牵了一下。 “陆璟珩,你确定……这不是阿姨那碗汤的后劲儿?” 她抬起眼,眸中带了点揶揄的笑意,像一汪春水,瞬间冲淡了空气中紧绷的火药味。 陆璟珩的脸又红了几分,从脸颊蔓延到脖子根,他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一时间有些窘迫,但还是梗着脖子,一字一句地反驳:“不是,跟汤没关系。” 他顿了顿,像是怕她不信,又补充道:“我想了很久了。” 这下,阮文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了些。 她沉默了片刻,转身走到窗边,推开了那扇小小的窗户。 晚风吹进来,带着一丝凉意,也吹乱了她额前的碎发。 “陆营长,我们说点实际的吧。”她背对着他,声音听起来比刚才冷静了许多,“医馆还没开起来,药材的来源经营的许可,桩桩件件都还没有着落,我现在一无所有。” 她转过身,重新看向他,目光清澈而坚定。 “我不想在自己什么都抓不住的时候,去考虑这些虚无缥缈的事情,我想先凭自己的本事,在这京市站稳脚跟,阮文这两个字,不应该只是阮家的女儿,或是陆家的儿媳,它首先应该是我自己。” 这番话,她说得不卑不亢。 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而是将自己的原则和底线,清清楚楚地摆在了他面前。 陆璟珩看着她,心里的那点焦躁和不安,反而在她这番话里慢慢平息下来。 他明白了。 她不是不信他,她只是更信她自己。 她要的不是依附,而是并肩。 这个认知,非但没有让他感到挫败,反而让他胸口涌起一股更为强烈的震动。 这才是他看上的阮文,清醒,独立,永远知道自己要什么。 他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紧握的拳头也松开了。 “好。”他沉声开口,只有一个字,却掷地有声,“我等你。” 他看着她的眼睛,又重复了一遍,像是承诺,也像是宣誓。 “多久,我都等。” 说完,他不再多留,转身开门离去,动作一气呵成,没有半分拖泥带带。 房门被重新关上,屋里又只剩下阮文一个人。 她站在原地,许久没有动。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他那句我等你。 …… 第二天一早,秦岚就起了个大早,在厨房里叮叮当当地忙活,嘴里还哼着不知名的小调,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喜气洋洋。 昨晚,她悄悄去听墙角,虽然只听到儿子“啪”一下关门落锁的声音,但这已经足够她脑补出一场干柴烈火的大戏了! 儿子终于开窍了!文文这下可跑不了了! 餐桌上,秦岚一反常态,没再炖什么奇奇怪怪的汤,而是准备了格外丰盛的早餐。 小米粥熬得金黄软糯,白面馒头又大又软,还特意卧了两个糖水荷包蛋,一人一个。 阮文下楼时,就看到秦岚正喜滋滋地把一碗荷包蛋往她面前推。 “文文啊,快来吃早饭,昨晚睡得好不好?璟珩没吵着你吧?”秦岚的眼神在她和刚从楼上下来的陆璟珩之间来回打转,笑得一脸暧昧。 陆璟珩刚毅的脸瞬间就黑了,耳朵尖不受控制地红了起来。 第101章 他有儿子 阮文端着碗的手微微一顿,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只淡淡地应了一声:“挺好的,谢谢阿姨。” “哎,一家人客气什么!”秦岚笑得更开心了,又转向自家儿子,语气里满是过来人的提点,“璟珩,你也是,年轻人虽然有精力,但也要懂得节制,知道吗?别累着文文了。” “咳!咳咳!” 正喝着粥的陆勇杰被呛得惊天动地,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陆振华也端着碗,眼观鼻鼻观心,嘴角却忍不住拼命上扬,肩膀一抖一抖的。 “妈!”陆璟珩又羞又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您别胡说!” “我怎么胡说了?我这是关心你们!”秦岚眼睛一瞪,完全没注意到儿子的窘迫,反而压低了声音,凑到他耳边,“怎么样?妈昨天那汤,效果不错吧?” 陆璟珩:“……” 他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求助似的看向阮文,却见她正慢条斯理地用勺子舀着碗里的荷包蛋,长长的睫毛垂着,看不清神色,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这顿早饭,对陆璟珩来说,简直是前所未有的煎熬。 秦岚的热情像是点燃的炮仗,噼里啪啦说个没完,从夫妻相处之道,说到将来孩子的教育问题,规划得明明白白。 陆振华和陆勇杰两个老狐狸,则在一旁揣着明白装糊涂,时不时还附和两句,看得津津有味。 唯一能保持镇定的,只有阮文。 她安安静静地吃完了自己的那份早餐,然后放下碗筷,用餐巾擦了擦嘴角。 “爷爷,叔叔,阿姨,我吃好了。”她站起身,礼貌周到,“我今天想再去医馆那边看看,顺便去街道办问问申请执照的事情。” “哎,好,去吧去吧,正事要紧!”秦岚立刻点头,看阮文的眼神越发满意。 看,多好的儿媳妇,不仅把家里照顾得好,事业心也这么强,简直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陆璟珩如蒙大赦,立刻站了起来:“我送你。” “不用了。”阮文摇了摇头,“医馆离得不远,我自己坐公交车去就行,你部队里忙,不用特意为我跑一趟。” 她的语气客气又疏离,和昨晚那个会开玩笑的她判若两人。 陆璟珩的心往下一沉,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秦岚却没察觉到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她美滋滋地看着阮文出门,又转头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语重心长地交代:“你看文文多懂事,知道心疼你,你可得对人家好点,听见没?赶紧把人彻底拿下,早点给妈生个大胖孙子!” 陆璟珩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抓起桌上的军帽,几乎是落荒而逃。 阮文出了陆家大院,清晨的凉风吹在脸上,让她因那顿尴尬早餐而有些发热的头脑清醒了不少。 她没有真的去坐公交,而是不紧不慢地走着。 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开医馆的事,从修缮铺面到办理手续,再到最关键的药材渠道,千头万绪,却条理分明。 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那条熟悉的老街。 街口那棵老槐树还是老样子,只是叶子黄了大半,在秋风里簌簌作响。 阮文放慢脚步,朝着巷子深处那间承载了她所有希望的老宅走去。 还没走到门口,她的脚步却猛地顿住了。 就在斜对面的一个杂货铺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让她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半截。 霍秀秀。 她穿着一身灰扑扑的旧衣裳,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那张总是带着怯生生表情的脸上,此刻满是焦灼和不耐。 她怀里抱着一个襁褓,正踮着脚,不停地朝着巷子口张望。 她怎么会在这里? 阮文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 按照秦岚打听来的消息,张桂芬和霍秀秀因为故意伤害,早就被送去乡下劳动改造了,短时间内根本不可能回来。 可眼前这个,分明就是霍秀秀。 阮文下意识地侧身,躲到了一根电线杆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冷冷地观察着。 霍秀秀似乎等得有些不耐烦,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又颠了颠。 襁褓里的婴儿似乎睡得不安稳,哼唧了两声,她便有些粗鲁地拍了拍,嘴里不耐烦地咕哝着什么。 那副样子,和她平日里那副温柔善良的白莲花模样,判若两人。 阮文的心沉了下去。 一个本该下乡人,抱着一个婴儿,出现在这里。 她在等谁? 一个荒唐又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冒了出来。 没让她等太久,巷子口出现了一个男人。 男人压低了帽檐,步履匆匆,直到走近了,才抬起头,露出一张憔悴却难掩阴鸷的脸。 是霍国安。 他警惕地四下看了看,确定没人注意,才快步走到霍秀秀面前,一把将她拉到更隐蔽的墙角。 “你怎么现在才来!”霍秀秀的语气里满是压抑的抱怨,“孩子都快醒了!” 霍国安没理会她的抱怨,而是直接从她怀里接过了那个襁褓。 他的动作很熟练,甚至可以说是小心翼翼。 他掀开襁褓的一角,看着里面那张睡得通红的小脸,眼底那层化不开的阴郁,似乎都融化了些许。 “哭了吗?”他哑着嗓子问。 “没哭,就是哼唧了两声,喂过了。”霍秀秀的视线落在孩子脸上,眼神复杂,有几分母性的柔软,但更多的是烦躁和不甘,“国安哥,你什么时候接我回来?我是因为孩子才不用去干活的,妈可是还受苦呢?” “再忍忍。”霍国安的声音很低,带着一股咬牙切齿的狠劲,“现在你和妈正在风口浪尖上,顾青羽那个蠢货刚没了孩子,正是我表现的时候,我必须把她哄好了,让她死心塌地地信我,等我彻底在顾家站稳了脚跟,就把你们娘俩还有妈接出来。” “还要等多久?”霍秀秀的眼圈红了,“我才是你儿子的妈,凭什么要像个贼一样躲着藏着,让别的女人占着我该有的位置!” “你给我闭嘴!”霍国安猛地抬头,眼神凶狠地瞪着她,“你懂什么?现在闹翻了,我们所有人都得完蛋,你以为你妈是怎么进去的?就是因为蠢,你还想跟妈一样蠢吗?” 第102章 原来是这样 霍秀秀被他吼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作声,只是委屈地抹着眼泪。 霍国安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票和一小叠钱,塞到她手里:“省着点花,我最近手头也紧,顾家那边看得严,孩子的东西别缺了,过几天我再想办法来看你们。” 他说完,又低头亲了亲孩子的脸蛋,那动作里透出的温情,是阮文两辈子都未曾见过的。 做完这一切,他把孩子重新交还给霍秀秀,压低声音,又叮嘱了一句:“记住,最近千万别出门,也别跟任何人联系,等我消息。” 说完,他便拉低帽檐,头也不回地,匆匆消失在了巷子口。 霍秀秀抱着孩子,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低头数了数手里的钱,脸上那点委屈和不甘,才被暂时的满足所取代。 她把钱和票揣好,也抱着孩子,朝着与霍国安相反的方向,快步离开了。 电线杆后,阮文缓缓地直起身。 她浑身冰冷,像是坠入了腊月的冰窟。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霍国安在得知顾青羽怀孕时,是那样的反应。 怪不得他会失控到,亲手害死自己的亲骨肉。 因为他早就有一个儿子了。 和霍秀秀的儿子。 阮文的脑子里,前世的种种画面,像电影一样飞速闪过。 她一直以为,上一世霍国安和霍秀秀是在她怀孕后期才勾搭上的。 现在看来,她错了。 错得离谱。 他们的苟且,恐怕从很早很早以前,就开始了。 她想起来了。 上一世,她怀孕七个月的时候,有一次不小心摔倒,动了胎气,在医院保胎。 霍国安嘴上说着担心,人却一连三天不见踪影,只说工作忙。 她还想起来,孩子出生后,霍秀秀总借口帮忙,赖在家里不走。 有一次她半夜起来给孩子喂奶,撞见霍秀秀从霍国安的书房里出来,衣衫不整,神色慌张。 她当时起了疑心,可霍国安却反过来大发雷霆,骂她思想龌龊,说他只是让妹妹帮忙找一份文件。 原来,根本不是什么紧急任务,也不是什么找文件。 原来,在她为了他们的孩子提心吊胆的时候,他正陪着另一个女人,守着他们的亲生骨肉。 原来,在她被蒙在鼓里,像个傻子一样操持家务,用空间里的药材为他铺路时,他早就和名义上的妹妹,有了自己的家,自己的孩子。 多么可笑。 她阮文,上辈子活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以为的夫妻情深,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独角戏。 她以为的兄妹相助,竟是掩人耳目的苟且 。他不仅骗了她,还把她当成垫脚石,踩着她的血肉,去供养他和另一个女人的安乐窝。 阮文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的震惊和刺痛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片沉寂的,宛如深渊的寒潭。 愤怒吗? 当然。 恨吗? 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 但光有愤怒和恨意是不够的。 这些情绪只会灼伤自己,却伤不到敌人分毫。 她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胸腔里那股翻腾的恶心和郁结,似乎也跟着排出了些许。 她没有再回陆家,而是转身,一步步朝着巷子深处的老医馆走去。 屋里依旧是那股陈旧的药材和灰尘混合的味道,阳光透过门缝,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光带,无数微尘在光带中飞舞。 阮文没有开灯,就在这半明半暗的光线里,静静地站着。 她站了很久,直到双腿都有些发麻,才动了动。 她走到那面顶天立地的药柜前,伸出手,指尖从一个个写着药材名的抽屉标签上滑过。 当归、川芎、白芍、熟地…… 这些都是她最熟悉的东西,是刻在她骨子里的传承,也是她安身立命的根本。 上辈子,她把这身本事,这方空间,全都用在了一个狼心狗肺的男人身上,最后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这辈子,她要为自己活。 她要让这间蒙尘的医馆,重新在京市竖起招牌。 …… 阮文回到陆家时,天已经擦黑了。 一家人正在吃晚饭,见她回来,秦岚立刻站起身:“文文回来了?怎么这么晚,快去洗手吃饭,我给你留着饭呢。” “在医馆那边打扫卫生,忘了时间。”阮文应了一声,神色如常地去洗了手,坐到饭桌前。 陆璟珩抬眼看了她一下,她今天出去了一整天,脸上有些疲惫,但那双眼睛,却比平时亮得惊人,像是有两簇小小的火苗在燃烧。 “都收拾好了?”他问。 “差不多了,药柜都清空了,明天找人来把墙壁和屋顶修缮一下,就可以准备开业了。”阮文一边吃饭,一边条理清晰地说道。 她的语气很平静,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也没有什么异常。 可陆璟珩却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如果说之前的阮文,是一块温润的玉,虽然坚硬,但光华内敛。 那么此刻的她,就像一把出了鞘的利刃,锋芒毕露,带着一股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绝。 吃完饭,阮文没有立刻回房,而是叫住了正要上楼的陆璟珩。 “有件事想请你帮忙。” “你说。”陆璟珩停下脚步。 “我想尽快拿到行医许可。”阮文看着他,目光灼灼,“你昨天给我的流程我看过了,正常走程序可能需要一段时间,你有没有办法,能快一点?” 她很少求人,更别说用这种近乎急切的语气。 陆璟珩心头微动,他没有问为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我明天去卫生部门问问,我有个战友的爱人正好在那里工作。” “谢谢。”阮文由衷地道谢。 “应该的。”陆璟珩看着她,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阮文摇了摇头,唇角甚至还牵起一个极淡的笑:“没有,只是突然觉得,时不我待。” 说完,她便转身回了房间。 陆璟珩站在原地,看着她关上的房门,眉头微微蹙起。 他总觉得,今天在阮文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第103章 如期进行 陆璟珩说到做到,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卫生部门。 他那个战友的爱人姓赵,是个爽利的中年女人,在办公室里当个副主任,不大不小的算个领导。 听陆璟珩说明来意,又看了他递上来的阮文的资料,赵主任二话不说就点了头。 “阮家医馆,我小时候还跟我妈去看过病呢,那可是咱们京市响当当的老字号。”赵主任快人快语,“阮老爷子的医术,那没得说,他孙女要重开医馆,这是好事啊,我们肯定支持,你放心特事特办,我亲自盯着,保证用最快的速度把手续给办下来。” 有这句话,陆璟珩就放心了。 而阮文这边,也没闲着。 她一大早就去了医馆,找了两个手脚麻利的婶子帮忙打扫,自己则拿着纸笔,将需要修缮的地方一一记录下来。 屋顶有几处漏雨,得找人重新铺瓦。 墙壁受了潮,墙皮脱落,得铲了重刷。 还有那面老药柜,虽然主体结构完好,但有几个抽屉被虫蛀了,也得找木工来修补。 她做事有条不紊,脑子清楚得很,不过一上午的功夫,就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得明明白白,连找什么工种的师傅,去哪里找,心里都有了谱。 中午回到陆家大院,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鸡汤味。 秦岚正系着围裙在厨房和餐厅之间穿梭,看见她回来,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上来:“文文回来了,快洗手,今天阿姨给你炖了乌鸡汤,最补女人的气血了。” 今天的秦岚,看阮文的眼神里,除了满意,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活像是在伺候一个金贵的瓷娃娃。 阮文心里门儿清,面上却不动声色地应了,坐到饭桌前。 饭桌上,秦岚一个劲儿地往她碗里夹鸡腿和鸡翅,“多吃点,你现在是一个人吃,两个人补。” “噗——” 正喝汤的陆勇杰一口汤喷出去半米远,呛得满脸通红。 陆振华手里的筷子都抖了一下,连忙埋头扒饭,假装自己是个聋子。 阮文夹着鸡腿的手顿在半空,眼角微不可查地抽了一下。 她就知道,这事没完。 “妈!”陆璟珩正好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听到这句虎狼之词,一张俊脸瞬间黑成了锅底。 “你嚷嚷什么!”秦岚瞪了儿子一眼,理直气壮,“我关心我儿媳妇,有错吗?你看看你,一点都不知道心疼人。” 陆璟珩简直没法跟自己母亲沟通,他走到饭桌旁坐下,压着火气对阮文道:“手续的事,赵主任说会加急办,快的话,一个星期就能下来。” “这么快?”阮文有些意外,随即真心实意地道了谢,“麻烦你了。” “不麻烦。”陆璟珩闷声应了一句,端起碗就开始吃饭,再也不想参与他妈那个话题。 秦岚见儿子不搭理自己,又笑眯眯地转向阮文:“文文啊,你看璟珩这木头疙瘩,就是不会说话,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以后他要是欺负你,你跟妈说,妈给你做主。” 阮文扯了扯嘴角,只能点头:“知道了,阿姨。” 这顿饭,就在这种诡异又搞笑的气氛里结束了。 下午,阮文正准备出门去找修房子的师傅,陆璟珩却叫住了她。 “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我自己可以。” “找人修房子,谈价钱,你一个女同志不方便,容易被人坑。”陆璟珩的理由很充分,态度也很坚持,“这种事,还是得有男人出面。” 阮文想了想,没再拒绝。 两人并肩走在大院里,秋日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陆璟珩比阮文高出一个头还多,走在她身侧,无形中就形成了一种保护的姿态。 他几次想开口问问昨天的事,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该怎么问。 最后,还是他先沉不住气,斟酌着开口:“你昨天……是不是心情不好?” 阮文的脚步没停,目视前方,语气很淡:“没有。” “那你为什么突然这么着急?”陆璟珩追问,“开医馆不是小事,慢慢来,不用这么赶。” 阮文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 她的眼睛很亮,像两颗被溪水洗过的黑曜石,清澈见底,带着让人心惊的锐利。 她忽然笑了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你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吗?” 陆璟珩被她问得一愣。 “我相信。”他点了点头,这是他作为军人最基本的信念。 “我以前也信。”阮文收回视线,继续往前走,声音轻得像一阵风,“后来发现,老天爷有时候也眼神不好,报应来得太慢,既然它慢,那我就帮它一把。” 她的话说得云里雾里,可陆璟珩却听出了一股彻骨的寒意和决绝。 他心头一震,再看向她纤细的背影时,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他知道,她心里一定藏着一件天大的事。 那件事,像一根刺一样扎在她心里,也成了她如今所有行动的驱动力。 他没有再问下去。 有些伤疤,不适合被揭开,尤其是在它还未愈合的时候。 他能做的,就是站在她身边,在她需要的时候,递上一把刀。 …… 医馆的修缮工作进行得如火如荼。 找来的师傅都是老街坊介绍的,手艺好,人也实在。 陆璟珩请了两天假,全程跟着,该搭把手的时候绝不含糊,该跟师傅们递烟唠嗑的时候也半点不端着营长的架子。 一来二去,师傅们都跟他混熟了,干活也更卖力。 “陆营长,您这可真是疼媳妇,亲自来监工啊!”一个正在和泥的师傅咧着嘴打趣。 陆璟珩耳朵一热,咳了一声,板着脸:“活干完了吗,就贫嘴。” 师傅们哈哈大笑。 阮文正拿着尺子量药柜的尺寸,听到这话,唇角也忍不住弯了弯。 这天下午,两人去供销社买修补墙面用的石灰和桐油。 刚走到供销社门口,阮文的脚步就停住了。 不远处的柜台前,顾青羽正一脸不耐烦地跟售货员说着什么。 她穿着一件崭新的布拉吉连衣裙,头发烫成了时髦的卷发,虽然流产让她面色还有些苍白,但眉宇间那股子高高在上的傲气却丝毫不减。 阮文下意识地就想绕开走。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医馆的事,实在没心情跟这种人浪费口舌。 可她想躲,有人却偏不让她如愿。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104章 她知道了什么? 顾青羽也看见了他们,尤其是在看到阮文身边高大挺拔的陆璟珩时,她的眼神瞬间就变了,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又嫉又恨。 她丢下售货员,踩着小皮鞋,噔噔噔地就走了过来,拦在了两人面前。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陆营长和阮同志啊。”她的目光在阮文身上打了个转,尤其在她沾了点灰尘的裤脚上停留了片刻,语气里是毫不掩饰的轻蔑,“这是干什么去了,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不知道的还以为陆家苛待儿媳妇,让你下地干活去了呢。” 陆璟珩的脸色沉了下来,周身的气压都低了几分。 阮文却连眼皮都没抬,声音平得像一汪不起波澜的古井:“你有事?” 这副油盐不进的冷淡模样,彻底激怒了顾青羽。 她最恨的就是阮文这副永远云淡风轻,好像什么都不放在眼里的样子。 “我没事,我就是替国安哥不值。”顾青羽拔高了声音,引得周围的人都看了过来,“他真心实意地去给你们道歉,你们倒好,不仅不领情,还把他羞辱了一顿。阮文,你别以为你嫁进了陆家就了不起了,做人不能这么得理不饶人,心肠太狠,是会遭报应的!” 她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好像阮文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人。 阮文终于抬眼看向她,那眼神很静,静得让顾青羽心里发毛。 “说完了?” “你!”顾青羽被她这反应噎了一下。 “说完了就让开,我们还要买东西。”阮文说着,就要绕过她。 “你站住!”顾青羽急了,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必须给我说清楚,你凭什么这么对国安哥?他现在已经够难了,你为什么还要落井下石?” 阮文的目光落在她抓着自己的手上,眼神冷了下来。 陆璟珩上前一步,沉声喝道:“放手!” 他的声音里带着军人特有的威慑力,顾青羽吓得手一哆嗦,下意识地就松开了。 阮文掸了掸被她抓过的地方,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 她看着眼前这个被嫉妒和所谓的爱情冲昏了头的女人,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顾青羽,有些东西你当成宝,那是你自己的事,但你没必要跑到我面前来炫耀。”阮文语气严肃,十分嫌弃道。 “你!你骂谁是垃圾!”顾青羽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谁捡垃圾,谁心里清楚。”阮文的语气依旧没什么起伏,“还有,别一口一个报应。真要说报应,那也是他霍国安的报应,至于你……” 阮文的视线,若有似无地从顾青羽平坦的小腹上扫过,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那笑意却冷得像冰。 “你还是先管好你自己吧,有些人演戏演得太好,当心入戏太深,最后替人数钱还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说完,她不再看顾青羽一眼,转身对陆璟珩道:“我们走吧,换一家。” “好。”陆璟珩深深地看了阮文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护着她离开了。 只留下顾青羽一个人站在原地,被周围人指指点点的目光包围着,气得浑身发抖。 阮文最后那句话,让她莫名地感到一阵心慌和恐惧。 最终顾青羽是捂着脸跑出供销社的。 周围人的指指点点像一根根烧红的钢针,扎得她浑身难受。 阮文那轻飘飘的几句话,却像几记响亮的耳光,反复抽在她脸上,火辣辣地疼。 什么叫她当成宝的东西? 什么叫替人数钱还把自己搭进去? 这个贱人!她是在咒自己! 顾青羽越想越气,胸口堵得发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不甘心,凭什么阮文一个资本家的大小姐能嫁给陆璟珩,还能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 回家后,顾青羽满腔的怒火和委屈无处发泄,霍国安见她脸色不好,忙关心道:“青羽?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他的话音未落,顾青羽的眼泪就决了堤。 “国安哥!”她扑进他怀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我被人欺负了,阮文那个贱人,她欺负我!” 霍国安的身体僵了一下,他轻轻拍着顾青羽的背,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怎么回事?你慢慢说,她怎么欺负你了?” 顾青羽抽抽噎噎地,把刚才在供销社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讲了一遍。 “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你送上门的道歉是垃圾,还说我捡垃圾……”顾青羽哭得更凶了,“她就是看不起我们,国安哥,她有陆家撑腰,就完全不把你放在眼里了!” 霍国安的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眼底闪过一丝阴狠。 他放在顾青羽背上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她还说什么了?” “她还……”顾青羽犹豫了一下,想起阮文最后那句话,心里那股莫名的不安又冒了出来,“她还咒我,她说我会遭报应,说我会替人数钱还把自己搭进去,国安哥,她太恶毒了!” 霍国安的心脏猛地一跳。 替人数钱? 这句话像一根针,精准地刺中了他内心最隐秘的角落。 她知道了什么?不可能,这件事除了他和秀秀,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她一定是随口胡说的,对,一定是这样,她只是想用最恶毒的话来刺激青羽。 他的脸上瞬间闪过无数种情绪,但很快又被一层深沉的痛苦和隐忍所覆盖。 他扶着顾青羽的肩膀,让她坐到床边,自己则半蹲在她面前,仰头看着她,声音沙哑,充满了压抑的愤怒和无力。 “青羽,对不起,是我没用,让你受委屈了。” 顾青羽看着他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还有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心疼得无以复加,一时间连哭都忘了。 “不怪你,国安哥,都怪阮文!” “不,怪我。”霍国安摇了摇头,苦笑了一下,“是我太天真了。” “我以为,我真心诚意地去道歉,就能化解一些恩怨。可我忘了,人心不足蛇吞象,她阮文现在攀上了陆家的高枝,怎么还会把我们放在眼里?她巴不得把我踩进泥里,永世不得翻身。”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105章 受伤了 “她敢!”顾青羽的怒火成功被霍国安再次点燃,咬牙切齿道,“国安哥你放心,我不会让她得逞的,我这就回家找我爸,让他去陆家说理,陆家也不能这么不讲道理吧。” “不要去。”霍国安立刻拉住了她,神情急切,“青羽,你听我说,现在不是冲动的时候。” 他站起身,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了两步,脸上满是挣扎和考量。 “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要在今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故意刺激你?” 顾青羽愣住了:“为什么?” “她在逼我。”霍国安停下脚步,眼神沉痛地看着她,“她知道我最在乎的就是你,所以她就用最难听的话来羞辱你,她就是想激怒我们,让我们失去理智,去找陆家的麻烦。只要我们这么做了,就正中她的下怀,到时候陆家就有足够的理由,名正言顺地对我进行打压,到那时,我就真的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顾青羽被他这一番分析说得怔在原地,她从来没想过这里面还有这么深的算计。 她只觉得阮文可恨,却没想到,这恨的背后,还藏着这样恶毒的用心。 “那我们该怎么办?”她有些六神无主了,“难道就这么让她欺负吗?” “忍。”霍国安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他走回来,重新握住顾青羽的手,掌心冰冷,“青羽,我们现在只能忍,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斗不过现在的陆家,就只能等,等一个机会。” 他看着顾青羽的眼睛,目光灼灼,充满了蛊惑人心的力量。 “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养好身体,别为了这些不相干的人生气,气坏了身子,最高兴的人是谁?是她阮文,我们偏不能让她如愿。”他伸手,轻轻抚上她平坦的小腹,声音里带上了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我们已经失去一个孩子了,我不能再让你有任何闪失,答应我,为了我,也为了我们死去的孩子,好好保重自己,好吗?” 孩子是顾青羽心中最痛的伤疤。 霍国安一提,她的心防瞬间土崩瓦解,所有的愤怒和不甘,都化作了对他的心疼和同仇敌忾。 “国安哥。”她反手握住他的手,重重地点了点头,眼圈又红了,“你放心,我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我们一起等,我一定会帮你,让你重新站起来,让所有看不起我们的人,都后悔!” “好。”霍国安将她拥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我的青羽,最是善解人意。” 顾青羽靠在他怀里,心里却在暗暗发誓,阮文,陆璟珩,如今受的屈辱,总有一天你们要千倍百倍地还回来! 而她没有看见,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霍国安脸上的温柔和悲痛早已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算计和警惕。 阮文,她到底知道了什么? 这个女人,像一根扎进肉里的毒刺,让他坐立难安。 看来,有些计划,必须提前了。 医馆的修缮进入了尾声。 木工师傅正在给那面巨大的药柜做最后的修补和上漆,屋里弥漫着一股桐油和木料混合的清香。 阮文站在柜子前,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棉布,仔细擦拭着每一个刚装好的抽屉拉环。 陆璟珩找来的师傅手艺确实不错,蛀掉的抽屉换上了新的,整个药柜被重新打磨上漆后,恢复了往日沉稳厚重的光彩,静静地立在那里,像一位无声见证岁月变迁的老人。 “阮同志,您看这牌匾挂这儿成不成?” 一个年轻的油漆工踩在人字梯上,正费力地举着一块崭新的牌匾,牌匾上阮氏医馆四个大字是阮文亲手写的,笔锋遒劲,风骨傲然。 阮文退后几步,仰头眯着眼看了看位置:“再往左边挪一点,对,就那里。” 陆璟珩刚从外面提了两个暖水瓶进来,见状便把水瓶放下,走过去扶住梯子,冲梯子上的年轻人喊道:“你当心点,慢着些。” “知道了陆营长!”年轻人咧嘴一笑,手上又使了几分劲,想把牌匾往墙上固定。 或许是手上沾了油漆有些滑,或许是那牌匾比他想象的要沉。 就在他调整位置的一瞬间,手一滑,那块厚重的实木牌匾竟直直地朝着下方砸了下来。 “小心!” 陆璟珩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地就要扑过去。 可阮文离得更近。 她几乎是本能地抬起手臂去挡,这是医者下意识保护头部的动作。 “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骨头错位发出的“咔嚓”轻响,牌匾的一角结结实实地砸在了她的左前臂上,然后才掉在地上,激起一片灰尘。 整个屋子瞬间死寂。 梯子上的油漆工脸都白了,抖着嘴唇说不出话。 阮文疼得闷哼了一声,额上瞬间沁出了一层冷汗。 她低头看着自己以一个不自然角度弯曲的左臂,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却被她自己咬出了血色。 “阮文!” 陆璟行魂都快吓飞了,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身边,想碰又不敢碰,一双眼睛红得吓人,声音都在发颤,“怎么样?伤到哪了?” “别动。”阮文忍着剧痛,冷静地开口,声音有些发飘,但条理依旧清晰,“尺骨和桡骨可能都断了,需要固定。” 她甚至还想用右手去扶住自己的伤臂。 “你别动!”陆璟珩吼了一声,那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恐惧和后怕。 他迅速扫了一眼四周,扯下药柜上一块还没用过的干净包袱布,又从地上捡了两根相对平直的木条,动作笨拙却飞快地学着急救课上的样子,简单地给她的手臂做了个固定。 做完这一切,他二话不说,弯腰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我自己能走。”阮文皱着眉,挣扎了一下。 “闭嘴!”陆璟珩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抱着她的手臂收得死紧,像是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 他甚至没空去理会那个已经吓傻的油漆工,抱着阮文就往外冲。 “去医院,快!” …… 第106章 你连自己媳妇都照顾不好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有些刺鼻。 陆璟珩像一尊铁塔似的杵在急诊室门口,来回踱步,身上的低气压让过往的护士都绕着他走,他的袖子上还沾着阮文的血,那点点暗红刺得他眼睛生疼。 他这辈子,上战场都没这么慌过。 刚才抱着她一路跑过来的时候,怀里的人很轻,却烫得惊人。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因为疼痛而发出的细微颤抖,那每一次颤抖,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心上。 门开了。 “谁是病人家属?” “我是!”陆璟珩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医生的胳膊,“她怎么样了?” 医生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被他这副样子吓了一跳,扶了扶眼镜才道:“左前臂尺桡骨双骨折,已经接好了,打了石膏,需要静养,起码三个月不能用力。” 陆璟珩的心这才落回了肚子里,整个人都有些脱力。 阮文被护士推了出来,左臂上打着厚厚的石膏,用绷带挂在脖子上。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神情已经恢复了镇定,看到陆璟珩,她甚至还扯了扯嘴角:“没事,小伤。” 陆璟珩看着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又酸又胀。 他走过去,默默地从护士手里接过轮椅,推着她往外走。 一路无话。 直到坐上回大院的车,陆璟珩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对不起。” 阮文靠在椅背上,偏头看他。 男人紧绷的侧脸线条,像是用刀刻出来的一样,下颌线咬得死紧。 “为什么道歉?” “我没有……看好他们。”他把责任全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阮文看着他,忽然轻笑了一声:“这是意外,跟你没关系,再说,是我自己抬手去挡的,怨不得别人。” 她越是这样冷静理智,陆璟珩心里就越是难受。 他宁愿她哭,宁愿她闹,也比现在这样强撑着要好。 车子开进陆家大院时,秦岚正在院子里浇花。 看到车子停下,她还笑呵呵地迎上来:“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下一秒,当陆璟珩打开车门,小心翼翼地将吊着胳膊的阮文从车里抱出来时,秦岚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哎哟我的妈呀!” 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划破了大院的宁静。 秦岚手里的水瓢“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都扑了过来,围着阮文团团转,想碰又不敢碰。 “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呀!文文,你这是伤到哪了?疼不疼啊?哪个天杀的把你弄成这样的!” 她的声音又高又尖,带着哭腔,瞬间就把屋里的陆振华和陆勇杰都给惊动了,也都是脸色大变。 “先进屋说。”陆勇杰还算镇定,立刻指挥道。 陆璟珩黑着脸,抱着阮文,在一大家子人前呼后拥的簇拥下,进了屋。 客厅里,阮文被安置在最软的沙发上,秦岚拿来枕头,小心翼翼地垫在她的伤臂下,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 “造孽啊,这好端端的怎么就伤着了呢?这得遭多大的罪啊!”她说着,眼圈就红了,转头就冲陆璟珩开火,“陆璟珩,我让你陪着文文,你是怎么陪的?啊?你一个大男人,连自己媳妇都护不住,我要你有什么用!” “妈,这是意外。”陆璟珩本就心情烦躁,被这么一通骂,更是头疼。 “什么意外?我看就是你不上心!”秦岚根本不听,叉着腰,战斗力爆表,“我告诉你,从今天起,文文的饮食起居,你全包了,端茶倒水,喂饭洗脸,一样都不许落下,要是文文再掉一根头发,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陆勇杰在一旁听得直抽嘴角,想劝又不敢劝。 阮文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一幕,开口道:“阿姨,不怪他,是我自己不小心。” “你别替他说话!”秦岚立刻换上一副心疼的表情,握住阮文没受伤的右手,“好孩子,你就是太懂事了,才让人欺负,你放心,有阿姨在,谁也别想欺负你。” 陆璟珩:“……” 他觉得自己在这个家里,地位已经岌岌可危了。 闹腾了好一阵,总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搞清楚了。 秦岚听完,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撸起袖子就要去找那个油漆工算账,被陆勇杰死活给拉住了。 最后,还是陆振华发了话,让陆璟珩去处理后续,这才让秦岚消停下来。 晚上,阮文躺在床上,看着手臂上厚重的石膏,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医馆刚要走上正轨,自己这个主心骨倒先光荣负伤了。 房门被轻轻敲响。 “进来。” 陆璟珩端着一杯温水走了进来,他刚洗漱完,穿了身居家的短袖长裤,头发还是湿的,显然是刚洗过澡。 他走到床边,把水杯递过来。 阮文想伸手去接,却发现一只手根本使不上力。 陆璟珩很自然地将杯子送到她唇边,另一只手小心地托着她的后颈,让她靠得舒服些。 “慢点喝。” 温热的水滑入喉咙,冲淡了几分伤口传来的阵阵抽痛。 喝完水,他没有立刻离开,而是搬了张椅子,在她床边坐了下来。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昏黄的床头灯,光线柔和,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医馆那边,你别担心。”他低声开口,打破了沉默,“修缮的事我盯着,等你好了,随时都能开业。” “嗯。”阮文轻声应了一声。 她看着他,灯光下,男人英挺的眉眼柔和了不少,那双总是沉静锐利的黑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着担忧和挥之不去的自责。 她忽然想起上辈子。 她也受过伤,被霍国安打得鼻青脸肿,摔下楼梯差点流产。 可那时候,霍国安是怎么做的?他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活该,便转身离去,连一眼都懒得多看。 两相对比,恍如隔世。 阮文垂下眼,轻声道:“陆璟珩,谢谢你。” 这句谢谢,是真心实意的。 陆璟珩的身子僵了一下,他看着她,喉结滚动,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以后不准再说这两个字。” 第107章 去看望 陆璟珩那句硬邦邦的话,像一块石头砸进阮文心里,没激起多大的浪花,却沉甸甸地落了底。 她没再说话,只是看着他,过了一会儿,才轻轻应了一声。 “嗯。” 第二天一早,阮文是在一阵手忙脚乱的动静中醒来的。 陆璟珩端着一盆热水站在她床前,表情严肃得像是在执行什么特级任务,另一只手里还拿着崭新的毛巾和牙刷,牙膏都已经替她挤好了。 “起来洗漱。”他言简意赅。 阮文看着自己被吊在胸前的胳膊,又看看他那副如临大敌的模样,有些想笑。 “我自己来就行。” “医生说伤口不能沾水。”陆璟珩的理由很充分,不容置喙。 于是,阮文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被人伺候着洗脸刷牙。 陆璟珩的手劲很大,常年握枪的手指带着粗粝的薄茧,擦在她脸上的时候,动作却放得极轻,甚至有些笨拙。 他拧毛巾的时候,水珠溅得到处都是,有几滴甚至弹到了他自己线条刚毅的脸上,让他看起来有几分狼狈。 阮文看着他紧抿的嘴唇和专注的眼神,心底某个地方,像是被温水慢慢浸泡开来,软了一角。 到了楼下餐厅,阵仗更是惊人。 秦岚熬了最养人的小米南瓜粥,旁边还摆着一碗捣得细碎的核桃芝麻糊。 她见陆璟珩扶着阮文下来,立刻丢下手里的活计,抢过儿子手里的碗,亲自舀了一勺粥送到阮文嘴边。 “文文,来,张嘴,阿姨喂你。” “噗……”正埋头喝粥的陆勇杰一口没忍住,呛得咳了起来。 陆振华端着报纸的手抖了抖,镜片后面的眼睛里全是笑意。 阮文的脸颊有些发烫,“阿姨,我自己可以。” “你可得了吧,就你这只手,怎么吃?”秦岚不由分说,又把勺子往前递了递,“听话,快吃,吃饱了伤才好得快。” 陆璟珩看不下去了,从他妈手里把碗和勺子接了过来,黑着脸道:“我来。” 他往阮文身边一坐,高大的身躯立刻带来一股压迫感,舀粥的动作比秦岚利落,却也带着军人特有的僵硬,一勺就是一勺,不多不少,精准地送到她嘴边,眼神还直勾勾地盯着,像是在监督犯人吃饭。 这顿早饭,阮文吃得哭笑不得。 而她受伤的消息,也像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大院。 顾青羽是在供销社听人说起这事的,当时她正挑剔着新到的雪花膏,听到旁边几个军嫂的议论,耳朵一下子就竖了起来。 “听说了吗?陆营长家那儿媳妇,叫阮文的,胳膊给摔断了!” “真的假的?怎么回事啊?” “说是自家那个老医馆装修,被牌匾给砸了,啧啧,听说骨头都戳出来了,惨得很!” 顾青羽听得心里一阵狂喜,脸上却还要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匆匆买完东西,几乎是小跑着回了家,一进门就嚷嚷起来。 “国安哥,你知道吗?阮文那个贱人遭报应了!” 霍国安正在看报纸,闻言抬起头,皱了皱眉:“怎么了?” “她胳膊断了!”顾青羽幸灾乐祸地把听来的消息说了一遍,末了还解气地补上一句,“真是活该,看她以后还怎么嚣张!” 霍国安的眼神闪烁了一下。 断了胳膊?被牌匾砸的? 他放下报纸,脸上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关切:“伤得严重吗?在哪家医院?” “谁知道呢,最好是残废了才好!”顾青羽撇着嘴,一脸的恶毒。 霍国安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有些不耐,面上却依旧温和,沉默了片刻,忽然开口道:“青羽,我们是不是该去探望一下?” “什么?”顾青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就炸了毛,“霍国安,你没发烧吧?去看她?她前几天才当众羞辱了我们,你忘了?我巴不得她死,你还想让我提着东西去看她?” “你先别激动,听我说完。”霍国安拉着她在床边坐下,耐着性子开始分析,“你想想,现在整个大院的人都知道她受伤了,也都知道我们两家之前有过节,如果我们在这个时候毫无表示,别人会怎么想?他们会说我们心胸狭隘,落井下石,甚至会怀疑阮文受伤是不是跟我们有关。” 顾青羽愣住了,她还真没想过这一层。 霍国安见她有所松动,继续加码:“再说了,我妈妹妹的事应她而起,于情于理,我们都该过去表示一下关心,这不单单是为我们自己,也是为了你父亲,为了顾家的脸面。”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股诱哄的味道:“你想啊,她现在是最落魄的时候,我们偏偏在这个时候,以胜利者的姿态,大度地去探望她,这叫什么?这叫气度。我们越是表现得大方得体,就越能衬托出她的尖酸刻薄,到时候不用我们说什么,大家心里自然有杆秤。” 这番话,精准地戳中了顾青羽的死穴。 她最在乎的就是面子和高人一等的感觉。 一想到自己可以居高临下地去可怜那个曾经让她颜面尽失的阮文,心里的那点不情愿立刻就变成了跃跃欲试的恶意。 去看她狼狈的样子,似乎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那我们就去看看?”她有些动摇了。 “对,我们得去。”霍国安的语气变得肯定,“这不仅是做给别人看的,也是一个机会。” “什么机会?” 霍国安的眼底划过一抹精光,声音里透着算计:“一个看看陆家对她到底是什么态度的机会,再一个看看她现在究竟是个什么光景的机会。” 他轻轻拍了拍顾青羽的手,语气变得温柔而悲伤:“青羽,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更要看清楚敌人,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我们忍下今天的一时之气,是为了将来能把她彻底踩在脚下。” 顾青羽被他说得热血沸腾,满腔的怨恨都有了发泄的方向。 “好,你说得对!”她重重地点头,眼神里满是狠厉,“我们就去,我倒要看看,她断了胳膊,还怎么在我面前神气!” 第108章 幸灾乐祸 霍国安看着她被完全煽动起来的样子,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弧度,眼底深处,却是一片冰冷的寒潭。 “那我们准备点什么东西?”顾青羽没注意到霍国安的算计,已经开始盘算了。 “不用太贵重,显得刻意。”霍国安沉吟道,“就买一罐麦乳精,再加一斤红糖吧,既拿得出手,又不显得过分热络,分寸刚刚好。” “行,听你的。”顾青羽现在对他言听计从。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从一个单纯发泄怨气的女人,变成了男人手中一把用以试探和攻击的刀。 下午,陆家大院的门被敲响了。 秦岚正在给阮文削苹果,听见动静,放下水果刀走去开门。 门一开,看见外面站着的霍国安和顾青羽,她脸上的热情瞬间就收了回去。 “你们来干什么?”秦岚堵在门口,连让他们进来的意思都没有。 顾青羽脸上堆着虚假的笑,将手里的麦乳精和红糖往前递了递:“秦阿姨,我们听说阮文受伤了,特地过来看看她。” 霍国安也跟着开口,语气显得十分诚恳:“是啊,秦阿姨,之前我们之间是有些误会,但听说阮文同志出了意外,我们心里也过意不去。” 秦岚的目光在那两样东西上扫了一眼,皮笑肉不笑:“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我们家不缺这点东西,拿回去吧。” 她说着就要关门。 “秦阿姨!”顾青羽急了,伸手抵住门,“我们真是好心来看望的,您怎么能这么说我们?” “我怎么说你们,你们自己心里没数吗?”秦岚的眼睛一瞪,半点情面不留,“前两天在供销社怎么骂我们家文文的,以为我不知道?现在跑来献殷勤,演给谁看呢?” 顾青羽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屋里传来阮文平淡的声音:“阿姨,让他们进来吧。” 秦岚回头看了一眼,这才不情不愿地侧开身子,嘴里还小声嘀咕着:“晦气。” 霍国安和顾青羽的脸色都有些难看,但还是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客厅里,阮文正靠坐在沙发上,受伤的左臂用枕头垫着,身上盖了条薄毯。 陆璟珩就坐在她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书,视线却根本没在书上,一双黑眸冷冷地落在进门的两人身上,像是在看两个不速之客。 这副画面,刺得顾青羽眼睛生疼。 “阮文,听说你受伤了,我们来看看你。”顾青羽调整好表情,走到沙发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里带着一丝幸灾乐祸的关切,“哎呀,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伤筋动骨一百天,可有得熬了。” 霍国安将东西放在茶几上,也跟着道:“阮文同志,好好休养,医馆的事不急。” 阮文抬起眼皮,看了看他们,然后目光落在那罐麦乳精上,忽然笑了笑:“有心了,不过这东西我喝不了,太甜,对伤口愈合不好。阿姨,回头拿去送给隔壁王婶家的小孙子吧,小孩子喜欢。” 她这话,直接把他们送来的心意当成了打发小孩的零嘴。 秦岚立刻接话:“就是,我们文文嘴刁着呢,行了,东西也送到了,人也看到了,你们可以走了吧?病人需要休息。” 这毫不客气的逐客令,让顾青羽的脸彻底挂不住了。 她就是来看阮文笑话的,不是来受气的, “阮文,你别不识好人心。”顾青羽拔高了声音,“我们是看在你受伤的份上,才不跟你计较之前的恩怨,大度地来看你,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阮文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看向她:“大度?顾青羽,你是不是对这个词有什么误解?跑到别人家里,盼着别人倒霉,这也叫大度?” “你胡说,我什么时候盼着你倒霉了?” “哦?”阮文挑了挑眉,“那你刚才那句有得熬了,是什么意思?是祝我早日康复的意思吗?” 顾青羽被噎得说不出话,一张脸憋成了猪肝色。 霍国安见势不妙,立刻上前一步,拉住顾青羽,对阮文和陆家众人歉意地笑了笑:“抱歉,青羽她也是心直口快没有恶意,阮文同志,我们确实是真心来探望的。” 陆璟珩“啪”的一声合上手里的书,站了起来。 他比霍国安高出半个头,常年在部队里练就的慑人气势,像一座山一样压了过去。 “真心?”陆璟珩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子,“真心就是跑到供销社咒我妻子遭报应?真心就是在我妻子受伤后,跑来看她有多惨?” 他往前走了一步,目光如刀,直直地钉在霍国安脸上。 “霍国安,收起你那套虚伪的把戏,这里是陆家,不是让你演戏的地方,带着你的人,滚。” 霍国安的脸色终于沉了下来,放在身侧的手悄悄握紧,他没想到陆璟珩会这么直接,一点面子都不给。 顾青羽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阮文尖叫:“阮文,你得意什么,不过是摔断了胳膊,又不是死了,你等着,你这种恶毒的女人,早晚……”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打断了她恶毒的咒骂。 所有人都愣住了。 秦岚收回手,叉着腰,胸口剧烈起伏,指着顾青羽的鼻子就骂开了:“你个小贱蹄子,你咒谁呢?啊?跑到我们家里来咒我儿媳妇!你爸妈就是这么教你做人的?满嘴喷粪,我们陆家是欠了你家的还是刨了你家祖坟了,让你这么见不得我们好?” 秦岚的战斗力,在大院里是出了名的。 此刻护犊心切,更是火力全开,骂得顾青羽晕头转向,眼泪当场就下来了。 “秦阿姨,你……你打我?” “打你怎么了?打你都是轻的!”秦岚一撸袖子,“再敢胡说八道,我撕了你的嘴!什么东西,看着人模狗样的,心肠比墨水还黑,我们文文就是太善良,才会被你们这种东西缠上,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她转头又冲霍国安开火:“还有你,霍国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带着这么个玩意儿上门,是想气死谁?我告诉你,我们文文现在是我们陆家的宝,谁敢让她受一丁点委屈,我秦岚第一个不答应!滚!都给我滚出去!” 第109章 不要跟我说谢谢 霍国安的脸已经黑如锅底,他的计划没能成功,只好一把拽住还在哭哭啼啼的顾青羽,几乎是拖着她往外走。 “我们走!” 顾青羽被他拽得一个趔趄,捂着火辣辣的脸,回头怨毒地瞪了阮文一眼,那眼神像是要活吃了她。 霍国安和顾青羽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口,秦岚犹自气得胸口疼,回身见阮文和陆璟珩一个云淡风轻,一个面沉如水,更是来气。 “你们俩,一个两个都是锯了嘴的葫芦,人家都欺负到家门口了,还跟没事人一样!”她一屁股坐回沙发,指着陆璟珩数落,“尤其是你,陆璟珩,她骂你媳妇,你就干看着?” “我让她滚了。”陆璟珩闷声回了一句。 “滚有什么用?就该像我一样,直接上手!”秦岚说着,还甩了甩自己打得发麻的手掌,一脸的理直气壮。 一直没说话的陆振华,慢悠悠地放下手里的报纸,清了清嗓子:“胡闹!你一个长辈,跟小辈动手,像什么样子。” 秦岚脖子一梗,正要反驳。 老爷子又慢悠悠地补了一句:“手疼不疼?下次别用手,院墙后头立着一根我早年间用的擀面杖,结实,趁手,打人还不伤筋骨。” “噗……”正给秦岚倒水的陆勇杰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憋得满脸通红。 这父子俩,一个比一个蔫儿坏。 阮文看着这一家子,心里那点被搅起来的烦闷,彻底散了,靠在软枕上,看向秦岚,认真地问:“阿姨,您手疼不疼?爷爷说得对,下次别用手了,伤着自己划不来。” 秦岚被她这认真的样子逗乐了,心里的火气也消了大半,摆摆手:“不疼,皮糙肉厚的,倒是你,没被那两个晦气玩意儿吓着吧?” “没有。”阮文摇了摇头,“就是觉得,有点吵。” 一句话,把刚才那场闹剧轻飘飘地带了过去,也让陆家人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而另一边,霍国安的家里,气氛却像是结了冰。 “国安,你看看我的脸!” 一进门,顾青羽就崩溃了,她指着自己迅速红肿起来的半边脸,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你不是说这是个好主意吗?不是说去看她笑话吗?现在呢?我成了整个大院的笑话!” 她又气又恨,抓起桌上的搪瓷杯就往地上砸,“哐当”一声,摔得四分五裂。 霍国安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秦岚那一巴掌,打在顾青羽脸上,却也像抽在他心上。 这不是心疼,是羞辱。 他堂堂一个男人,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人被打,连个屁都不敢放,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可他不能发火,至少不能对顾青羽发火。 他走过去,从后面抱住情绪失控的顾青羽,声音压抑着怒火,却又带着几分安抚的沙哑:“青羽,你冷静点,你听我说。” “我不听,我不听!”顾青羽在他怀里挣扎,“我再也不想看见阮文那个贱人,还有秦岚那个泼妇!” “正因为如此,我们才更要忍。”霍国安加重了语气,强行将她转过来,逼她看着自己的眼睛,“你以为我心里就好受吗?我恨不得现在就冲过去,把她们的骨头一根根拆了!” 他的眼神里迸射出骇人的凶光,那股子狠劲让顾青羽都吓得停住了哭泣。 “可我们能吗?”霍国安的语气又软了下来,透着一股无力的悲凉,“我们现在什么都没有,拿什么跟陆家斗?今天这一巴掌,打醒了我。” 他伸手,轻轻碰了碰她红肿的脸颊,眼神里满是心疼和愧疚:“疼不疼?都是我不好,是我太想当然了,我以为他们至少会顾忌脸面,没想到他们根本不讲道理。” 顾青羽的委屈被他这番话勾了起来,眼泪又开始掉:“他们就是仗势欺人。” “对,他们就是仗势欺人。”霍国安顺着她的话说,眼底的算计一闪而过,“所以我们更要往上爬,爬到比他们更高的位置,到时候,别说是一巴掌,就是我们想要他们的命,他们也得乖乖递上刀来!” 他的声音像带着魔力,将顾青羽的理智一点点蚕食,把所有的屈辱都转化成了对未来的野望。 “青羽,你忘了我跟你说的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天这一巴掌,我记下了,你受的委屈,将来我一定千倍百倍地替你讨回来。”他捧着她的脸,郑重其事地承诺。 顾青羽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坚定和野心,那颗被羞辱和愤怒填满的心,仿佛找到了主心骨。 “国安哥。”她吸了吸鼻子,眼神重新变得狠厉,“我信你,我等你。” “好。”霍国安将她揽入怀中,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脸上的心疼和愤怒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阴鸷。 阮文,陆璟珩,秦岚,今天这笔账,他记下了。 夜深了,陆家也安静下来。 阮文躺在床上,左臂的伤处一阵阵地抽痛,让她有些睡不着。 房门被轻轻推开,陆璟珩端着一杯热牛奶走了进来。 “睡不着?”他走到床边,声音很低。 “有点疼。”阮文没掩饰。 陆璟珩把牛奶放在床头柜上,犹豫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小的药瓶:“这是部队里用的止痛膏,活血化瘀的,医生说你的伤口没有破皮,可以抹一点试试,能缓解一下。” 他说着,拧开盖子,一股清凉的药味散发出来。 “我自己来。”阮文伸出右手。 “你够不着。”陆璟珩不容分说地坐到床沿,小心翼翼地托起她受伤的左臂,避开石膏,用手指沾了点药膏,轻轻地在她手臂上方的淤青处打着圈。 他的手指带着薄茧,动作却格外轻柔,冰凉的药膏透过皮肤渗进去,带来一阵舒缓的凉意,那股烦人的抽痛感,竟真的减轻了不少。 房间里很静,只听得见彼此的呼吸声。 “今天的事,让你见笑了。”陆璟行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阮文看着他专注的侧脸,昏黄的灯光下,他刚毅的轮廓显得柔和了许多。 “我没笑。”她摇了摇头,嘴角却忍不住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我只觉得,阿姨打人挺帅的。” 第110章 恭喜 陆璟珩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正对上她带笑的眼睛,那双总是清清冷冷的眸子里,此刻像落进了星星,亮晶晶的。 他愣了一下,随即也忍不住,唇角跟着扬了起来。 那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一个如此真实又轻松的笑容,像冰雪初融。 “她是护士长,打针比打人还帅。”他难得地开了句玩笑。 气氛一下子松快下来。 “医馆的执照,赵主任说明天就送过来。”陆璟珩重新低下头,继续给她抹药,一边道,“牌匾的事你别担心,我托了军工厂的老师傅,用最好的木料,重新给你做一块,保证比之前那块更结实。” 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当当,仿佛她的事,就是他的事。 阮文静静地看着他,心底那片因为重生而冻结的土地,似乎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陆璟珩。”她忽然叫他的名字。 “嗯?” “等我医馆开起来,第一笔收入,分你一半。”她语气认真,不像在开玩笑。 陆璟珩手上的动作彻底停了,抬起头,深深地看着她,眼神复杂。 “我不要钱。”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哑,“我只要你……别再跟我说谢谢,也别再跟我分得那么清楚。” 阮文看着他,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她活了两辈子,听过太多虚情假意的甜言蜜语,也受够了以爱为名的算计和绑架。 可从没有人像陆璟珩这样,用如此笨拙又直白的方式,告诉她,他不要她的回报,只要她不再把他当外人。 这比任何承诺都来得更重,也更烫人。 陆璟珩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话有些唐突,耳根微微泛红,手上的动作却没停,只是低着头,不再看她。 他仔细地将药膏抹匀,又用干净的纱布轻轻盖上,这才收回手,站起身。 “早点休息。”他将那杯已经温热的牛奶往她手边推了推,声音恢复了平时的低沉,“有事就叫我,我就在隔壁。” 说完,他便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房间,背影甚至有几分落荒而逃的仓促。 阮文坐在床上,很久都没有动。 空气里还残留着他身上清爽的皂角味和那股清凉的药味,混杂在一起,成了一种让她陌生的安心气息。 她低头,看着自己被小心安放的手臂,又看了看床头那杯尚有余温的牛奶,心底某个坚硬的角落,像是被这温吞的水汽,悄悄濡湿了一块。 第二天,陆璟珩果然说到做到,将伺候伤员这件事,当成了任务来执行。 阮文刚睁眼,他就已经端着水盆进来了。 “起来。” 阮文看着自己只有一只手能动,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睡得有些凌乱的衣服,犯了难。 陆璟珩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他站在原地,眉头拧成一个疙瘩,表情严肃地思考了两秒,然后从衣柜里拿出了一件秦岚昨天特意找出来的,方便穿脱的对襟开衫。 “我帮你。”他走过来,语气不容置喙。 阮文的脸颊有些发烫。 她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让一个男人帮自己穿衣服。 陆璟珩的动作很僵硬,像是在组装什么精密的机械零件,小心翼翼地先帮她把完好的右臂套进袖子,再绕到另一边,轻轻托起她打了石膏的左臂,将另一半衣服从她身下穿过去。 这个过程中,两人的距离不可避免地拉近,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干净的气息,感觉到他呼吸时胸膛的起伏。 阮文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好了。”陆璟行终于帮她扣好了最后一颗扣子,自己额上却冒出了一层薄汗,像是刚完成了一场高强度的武装越野。 他刚松一口气,房门就被推开了。 秦岚端着一碗香气四溢的鸡丝粥走进来,一见屋里这情形,眼睛瞬间就亮了,随即又换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把粥往床头柜上一放,挤开自己的儿子。 “你个木头,会不会照顾人?扣子都扣歪了!”她一边说着,一边手脚麻利地帮阮文重新整理了一下衣领,又顺手拿过梳子,要帮她梳头,“来,文文,阿姨帮你梳,保准梳个最好看的发型。” 陆璟珩被挤到一边,看着自己亲妈那殷勤的样子,一张俊脸黑得能滴出墨来。 这顿早饭,阮文是在秦岚一口一口的投喂和陆璟珩越来越黑的脸色中度过的。 陆勇杰看得直乐,偷偷对陆振华说:“爸,我看璟珩这家庭地位,以后是没指望了。” 陆振华推了推老花镜,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挺好。” 一家人正笑闹着,大院里的王婶子忽然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一脸的神秘兮-兮。 “秦大妹子,在呢?” “在呢,王姐,快进来坐。”秦岚热情地招呼。 王婶子走进来,一眼就看到了沙发上的阮文,立刻凑了过来:“哎哟,文文这胳膊看着就遭罪,好点没?” “好多了,谢谢王婶关心。”阮文客气地应道。 “那就好,那就好。”王婶子点点头,压低了声音,一脸八卦地对秦岚说,“哎,你听说了吗?昨天那顾家丫头,哭着跑回去的,半边脸肿得跟猪头似的,听说一晚上都在家砸东西呢。” 秦岚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腰杆都挺直了:“是吗?她还有脸哭?我还没嫌我手疼呢!” “可不是嘛!” 王婶子一拍大腿,“现在整个大院都传遍了,说那丫头心思歹毒,跑来咒你家儿媳妇,被你给教训了,大家都说打得好,对付这种没教养的,就不能客气!” 秦岚听得心花怒放,嘴上却谦虚道:“哎呀,我一个长辈,跟她动手,也是被气糊涂了。” “这叫为民除害!”王婶子说得义愤填膺,随即又想起什么,“对了,那霍国安也不是个东西,听说就是他撺掇的顾家丫头来呢。” 正说着,门口传来了陆璟珩的声音。 “执照拿来了。” 众人回头,只见陆璟珩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快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卫生部门的赵主任,赵主任手里则捧着一个崭新锃亮的木牌。 “阮同志,恭喜啊!”赵主任人未到,爽朗的笑声先到了,“特事特办,你的行医许可,今天就批下来了!” 第111章 就等开业了 阮文的眼睛瞬间亮了,她挣扎着想坐直身子。 陆璟珩几步走到她身边,将文件袋递给她,又从赵主任手里接过那块牌匾。 “阮氏医馆”。 四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笔锋遒劲,风骨傲然。 “这牌匾……”阮文有些惊讶。 “我让璟珩找人重新做的。”赵主任笑着解释,“原来的那块虽然有年头,但毕竟不吉利,咱重开医馆就得有个新气象,这可是军工厂的老师傅用最好的金丝楠木做的,水火不侵,结实着呢!” 阮文伸出完好的右手,指尖轻轻抚过牌匾上那熟悉的四个字。 这是爷爷的心血,是阮家的根,是她上辈子丢失了的尊严和安身立命的根本。 如今,它又完完整整地,回到了她的手里。 她的眼眶有些发热,转头看向身旁的陆璟珩。 男人也正看着她,那双深邃的黑眸里,没有邀功,没有得意,只有一片沉静的,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他好像知道她所有的不甘和期盼,然后,沉默地,为她一一实现。 阮文张了张嘴,那句习惯性的谢谢到了嘴边,却又被她咽了回去。 她想起了他昨晚的话。 最终,她只是看着他,郑重地,一字一句地开口,“等医馆开业,我给你调一副安神养肝的方子,你最近辛苦了。” 这不是感谢,这是一个医者,对家人的关怀。 陆璟珩愣住了,随即,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睛里,漾开了一点笑意,像冬日暖阳,瞬间融化了满山的冰雪。 “好。” 赵主任是个爽快人,把东西送到,又说了几句场面上的恭喜话,便不多留,被陆璟珩客客气气地送出了门。 屋子里,气氛却因为这一个执照和一块牌匾,彻底热闹了起来。 秦岚拿着那本还带着油墨香的行医许可证,翻来覆去地看,脸上的笑容比窗外的太阳还灿烂,嘴里不住地念叨:“哎哟,我们文文可真是有出息,这可是国家承认的,正儿八经的医生。” 她那自豪的劲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阮文考上了大学。 王婶子在一旁也跟着凑趣:“那可不,阮老爷子的手艺,谁不知道?文文这是继承家学,青出于蓝,以后咱们大院里的人看个头疼脑热,可就有福了。” “那是!”秦岚立刻把胸脯一挺,仿佛医馆是她开的,“以后都来,我们文文看病,药到病除。” 陆勇杰在一旁听着,端着茶缸子乐了:“你这说得跟卖大力丸似的,医馆还没开张呢,你倒先把牛吹上天了。” “去去去,你懂什么!”秦岚瞪了他一眼,宝贝似的把许可证放到阮文手边,又爱不释手地摸了摸那块金丝楠木的牌匾,“这木头,看着就结实,挂出去,多气派!” 一直沉默的陆振华,也推了推老花镜,目光落在牌匾上,眼神里有几分怀念:“阮氏医馆,我年轻那会儿,你爷爷还在世,他的正骨术是一绝,那时候京市里都排得上号。” 他看向阮文,语气里带着几分长辈的期许和认可:“好好干,别丢了你爷爷的手艺。” “是,爷爷。”阮文郑重地点了点头。 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寄人篱下的儿媳妇,而是作为一个有自己事业和本事的独立个体,真正得到了陆家长辈的尊重。 这种尊重,比任何物质上的给予,都让她觉得安稳。 送走了八卦心得到极大满足的王婶子,一家人总算能坐下来好好说说话。 “执照和牌匾都有了,接下来就该准备药材和开业的事了。”阮文虽然手臂不便,但脑子却转得飞快。 “这事不急,你先把伤养好。”秦岚第一个反对,满脸不赞同,“你这胳膊伤筋动骨的,不好好养着,落下病根怎么办?药材的事,让璟珩去跑,他一个大男人,有的是力气。” 陆璟珩立刻接话,语气是命令式的:“你列个单子出来,我去办。” 阮文看了他一眼,没再坚持。 她确实需要人手,而陆璟珩,是眼下最合适也最可靠的人选。 “药材种类很多,有些还不好找。” “没事,我路子多。”陆璟珩说得云淡风轻,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底气。 于是,接下来的两天,陆家大院就出现了十分有趣的一幕。 阮文坐在沙发上,右手拿着笔,在一张大纸上写写画画,列出需要的上百种药材,以及炮制方法和注意事项。 陆璟珩就搬个小马扎,坐在她旁边,拿着个笔记本,跟个小学生似的,认真地记录她说的每一个字。 秦岚则彻底化身成了后勤部长,每天变着花样地给阮文炖各种补汤,什么乌鸡汤、鸽子汤、排骨汤,轮番上阵,那架势,恨不得让阮文一天胖三斤。 整个陆家,都围绕着阮文和她的医馆,忙碌而有序地运转起来。 而这消息,自然也传到了霍国安的耳朵里。 “你说什么?她拿到行医执照了?”顾青羽从外面回来,一进门就嚷了起来,脸上满是嫉妒和难以置信,“怎么可能这么快?还给她重新做了牌匾?凭什么!” 她气得在屋里团团转,前两天受的委屈还没消,新的打击又来了。 阮文越是顺风顺水,就越是衬得她像个笑话。 霍国安坐在桌前,手里捏着一份报纸,目光却毫无焦距。 他比顾青羽更早知道这个消息,也比她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特事特办,军工厂的老师傅,金丝楠木…… 这些词组合在一起,清晰地向他展示了陆家对阮文毫无保留的支持。 他原以为,阮文一个资本家小姐,就算嫁进陆家,也不过是个摆设,早晚会被秦岚那种人磋磨死。 可他算错了一点,阮文不是菟丝花,她是棵带刺的藤,不仅没被磋磨死,反而借着陆家的东风,要扎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了。 “国安哥,你倒是说话啊!”顾青羽见他不作声,急得直跺脚,“我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得意吗?” 第112章 最好的人选 “不然呢?”霍国安终于抬起头,眼神阴郁,“冲到陆家去,再让你挨一巴掌?” 顾青羽的脸一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火辣辣的疼仿佛还在。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霍国安的语气里透着一股不耐烦,他站起身,在狭小的空间里踱步,“顾青羽,我告诉过你,要忍,要等!你现在去闹,除了自取其辱,还能有什么用?只会让他们更看不起你,更看不起我!”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吓得顾青羽缩了缩脖子。 霍国安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她面前,放缓了语气:“青羽,我不是在冲你发火,我是急,我比你更想让阮文身败名裂。” 他扶着她的肩膀,眼神里重新染上那股蛊惑人心的悲愤,“她开医馆,是好事。” “好事?”顾青羽不解。 “对,是好事。”霍国安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站得越高,摔得才越惨,医生这个行当,看着光鲜,可一旦出了事,那就是万劫不复。她现在有多风光,将来就能有多狼狈。” 他看着顾青羽,一字一句道:“我们不用自己动手,我们只需要等一个病人,一个能让她身败名裂的病人。” 顾青羽听得有些发毛,但更多的却是兴奋,仿佛已经看到了阮文被愤怒的病人家属围攻的凄惨下场。 “那……我们等到什么时候?” 霍国安的目光变得幽深,他轻轻拍了拍顾青羽的脸,像是在安抚一只宠物:“快了,就快了。” 他心里清楚,不能再等了。 只要给阮文时间,让她站稳脚跟,再想扳倒她就难了。 他必须在她开业之初,根基未稳之时,给予她最致命的一击。 夜里,阮文喝完陆璟珩送来的热牛奶,躺在床上,却没什么睡意。 她看着床头柜上那本崭新的行医许可证,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 陆璟珩拿着采购单,已经跑了两天了,他路子确实广,联系了军区后勤部门,又托了战友,从几个国营药厂直接调货,不仅价格公道,品质也有保证。 房门又被轻轻敲响。 “还没睡?”陆璟珩推门进来,手里还拿着一个算盘。 他身上带着外面的凉气,显然是刚回来。 “刚回来?”阮文问。 “嗯,去跟药厂的人对了下账。”他走到桌边坐下,将算盘和一沓单据放在桌上,抬手捏了捏眉心,看起来有些疲惫。 “账目不对?” “那倒没有。”陆璟珩放下手,拿起算盘,手指在上面灵活地拨动着,发出清脆的噼啪声,“我就是想算算,开这个医馆,一共要花多少钱。” 阮文看着他,没说话。 只听算珠碰撞声响了一阵,陆璟珩停了下来,看着上面的数字,眉头皱了起来。 “怎么了?” “钱不太够。”陆璟珩抬头看她,表情很严肃,“我这些年的津贴,加上我爸妈给的,离把所有药材备齐,还差一千多块。” 这个年代,一千多块,对任何一个家庭来说,都是一笔巨款。 阮文沉默了。 她知道开医馆费钱,却没想到缺口这么大。 她手里还有一些金条,是母亲留下的,但那是她最后的底牌,轻易不想动用。 “我再想想办法。”陆璟珩见她不说话,以为她在发愁,立刻开口,“我去找几个战友凑凑,应该……” “不用。”阮文打断了他,她看着他,目光清亮,“我来想办法。” 她不能心安理得地,让他为了自己的事,去低头求人。 陆璟行看着她倔强的样子,还想说什么,阮文却先开了口。 “陆璟珩,你信不信我?” 他一愣,随即毫不犹豫地点头:“信。” “那就行了。”阮文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一股成竹在胸的自信,“三天之内,我给你凑齐这一千块。” 陆璟珩看着她,眉头拧得死紧。 三天?一千块? 这不是一笔小数目,几乎是他在部队里不吃不喝攒两年的津贴。 她一个姑娘家,胳膊还伤着,能有什么办法? 他眼里的怀疑几乎要溢出来,嘴唇动了动,想说点什么,可对上阮文那双清亮又笃定的眼睛,那些质疑的话又都堵在了喉咙里。 “好。”最终,他只吐出这一个字,像是把所有的疑虑都压了下去,选择了无条件的信任。 阮文笑了,这个反应在她意料之中。 第二天,陆璟珩照旧去跑药材的事,秦岚则在厨房里研究她的病号营养餐。 阮文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看着窗外。 秦岚在厨房里忙活,锅碗瓢盆的声响和食物的香气交织在一起,是这个年代最朴实的人间烟火。 她要怎么在三天内,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凑齐一千多块? 卖金条是最快的方法,但也是最笨的。 在如今这个环境下,突然拿出一批黄金去换钱,无异于黑夜里点灯笼,太招眼。 那是她最后的退路,不能轻易动用。 她真正的本钱,是她脑子里和那个玉坠空间里的东西。 上辈子,霍国安靠着她空间里的方子,结交了多少权贵。 那些珍贵的药方,有的能救命,有的能养生,还有的,能满足一些人更隐秘的需求。 比如,爱美之心。 这个年代物资匮乏,人们追求朴素,但这不代表那些养尊处优的夫人们,就真的心甘情愿看着自己容颜老去,头发花白。 她手里正好有一张古方,不是治病的,而是养护的。 方子名叫乌云膏,取自古籍,经过她祖上改良,用何首乌、黑芝麻、当归等十几味药材熬制,长期使用,能让白发转黑,滋养发根。 这东西在前世,是她用来孝敬霍国安母亲的,结果那位婆婆一边用着,一边骂她是败家的狐狸精。 如今,这东西正好能派上用场。 “在想什么呢?”陆勇杰端着茶缸子从书房走出来,见她对着窗外发呆,便问了一句。 阮文回过神,看向他。 陆勇杰是陆家的定海神针,看着沉默寡言,实则心思通透。 秦岚性子急,咋咋呼呼的,这事不能让她知道。 陆振华老爷子辈分太高,她不好去麻烦。陆璟珩又在外奔波。 算来算去,眼前这位未来的公公,竟是最好的人选。 第113章 养发膏 “叔叔,我想请您帮个忙。”想到这,阮文立即就开了口。 陆勇杰喝茶的动作停了一下,有些意外。 这还是阮文第一次主动开口求他办事,“你说。” “我有个祖传的方子,是做养发膏的,想做出来换些钱,填补开医馆的窟窿,但我现在手不方便,想请您搭把手。”她话说得直接,目光坦然。 “养发膏?”陆勇杰皱了皱眉,显然对这个词很陌生,“什么东西?” “就是抹在头发上,能让白头发变黑,头发掉得少的。”阮文解释道,“不是药,算是保养品。” 陆勇杰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听起来,怎么跟街头卖艺的耍的把戏似的?神神叨叨的。 阮文看出了他的疑虑,也不多解释,只是道:“我需要一些药材,单子我已经写好了,还需要一口小砂锅,整个过程不能沾铁器,这事我希望暂时不要让阿姨知道。” 陆勇杰看着她,眼前的姑娘虽然受着伤,但眼神清亮,没有丝毫闪躲,那股子镇定和自信,让他心里的疑虑压下去几分。 他想起儿子说的,阮文本事大着呢。 “行。”他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单子给我,我去准备。” 一个小时后,陆勇杰提着一袋子药材和一口崭新的小砂锅回了家。 秦岚正在院子里跟邻居说话,他便直接进了厨房。 厨房里,阮文已经坐在小马扎上等着了。 “爸,麻烦您先把这些药材按我的方法处理一下。”她将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递过去,“何首乌要用黑豆汁九蒸九晒,但我现在简化一下,用豆汁浸泡两个小时,当归要用黄酒炮制,去去燥性……” 陆勇杰一个大男人,平时连灶台都少碰,此刻对着一堆瓶瓶罐罐和草根树皮,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这个是何首乌?”他拿起一截黑乎乎的根茎。 “不,那是熟地黄,何首乌是那个,长得像红薯的。” “黄酒放多少?” “没过药材就行。” “火要多大?” “先用大火烧开,再转小火,慢慢熬,跟熬粥似的。” 一个下午,陆家的厨房里就上演了奇怪的一幕。 陆勇杰脑门上冒着汗,笨手笨脚地洗药切药控制火候,阮文坐在一旁,用唯一能动的右手时不时地指点一下,嘴里发号施令,像个运筹帷幄的将军。 秦岚中途探头进来一次,看见自己丈夫在灶台前手忙脚乱,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老陆,你这是干嘛呢?熬猪食呢?” “给文文熬个养身体的偏方。”陆勇杰脸不红心不跳地撒了个谎。 秦岚狐疑地凑过去闻了闻,一股浓郁的药味,还夹杂着一丝香甜,她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味道,只当是补药,便没再多问,叮嘱了一句看着点火,就又出去了。 一下午的功夫,一口砂锅里的药材从大半锅熬成了一小碗黑亮粘稠的膏体,散发着独特的药香。 陆勇杰看着这碗跟沥青似的玩意儿,实在想不通这东西怎么能换来一千多块钱。 阮文让他找了几个干净的广口玻璃瓶,将药膏小心地分装进去,一共装了五小瓶。 晚饭时,一家人都在。 阮文吃着秦岚喂到嘴边的排骨汤,状似无意地开口:“阿姨,咱们大院里,有没有哪位阿姨或者伯伯,特别在意头发的?” 秦岚正愁今天的八卦没处说,一听这话,立马来了精神:“这你可问对人了!要说最讲究的,那得是文工团的刘副团长她爱人,姓李,叫李曼,快五十的人了,还天天烫头,穿布拉吉,就嫌自己眼角有皱纹,头上有白头发,上次见我,还问我有没有什么好法子呢。” “哦?”阮文心里有了数,“她家条件很好?” “那当然了!”秦岚压低了声音,“刘副团长是技术干部,津贴高着呢,李曼自己娘家以前也是做生意的,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手里肯定有钱,就是人有点……怎么说呢,傲气,眼睛长在头顶上。” “行,我知道了。”阮文点了点头。 吃完饭,陆勇杰把秦岚和陆振华叫到客厅,然后把阮文下午让他帮忙熬的那几瓶黑乎乎的药膏拿了出来,摆在桌上。 “这是什么?”秦岚好奇地拿起一瓶。 “文文做的养发膏。”陆勇杰解释了一句,然后看向阮文,那意思是你自己说吧。 阮文清了清嗓子:“叔叔,阿姨,爷爷,这就是我凑钱的法子,这一瓶,我想卖给那位李曼阿姨,两百块钱。” “多少?!”秦岚的嗓门一下子拔高,手里的瓶子差点没拿稳,“两百块?!一瓶?!阮文,你这是想钱想疯了,还是想去抢银行啊?就这么点黑泥巴,要两百块?人家一个副团长的工资一个月才多少?” 两百块,在这个年代,是普通工人小半年的工资,足够一家人花销好几个月了。 陆勇杰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也被这个价格惊得眼皮一跳。 只有陆振华,推了推老花镜,拿起一瓶,打开盖子,凑到鼻尖闻了闻,又用小指头沾了一点点,在手背上捻了捻。 “何首乌,当归,黑芝麻……还有几味药我闻不出来。”老爷子放下瓶子,看向阮文,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探究,“你确定这东西值这个价?” “值。”阮文回答得斩钉截铁,“三天见效,一个月白发就能从根上开始转黑,无效,双倍奉还。” 她的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自信。 秦岚还想说什么,却被陆振-华一个眼神制止了。 老爷子看着阮文,沉默了片刻,忽然笑了:“有点意思,像我们那个年代,上海滩卖雪花膏的派头。” 他转头对陆勇杰道:“明天,你陪文文走一趟,去会会那位李曼同志,我们陆家的人,不做没把握的事,但也不能让别人觉得我们是吹牛说大话。” 他这是,同意了。 秦岚张着嘴,看看老爷子,又看看阮文,最后憋出一句:“要是人家把你们当骗子打出来怎么办?” 阮文笑了笑:“阿姨,您放心,这个世界上,永远不缺愿意为年轻两个字花钱的人。” 第114章 上门卖货 第二天一早,陆家气氛就有些古怪。 秦岚一晚上没睡好,眼下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看阮文的眼神,活像在看一个即将奔赴刑场的壮士。 “文文啊,要不……咱再想想别的法子?”她把一勺蛋羹送到阮文嘴边,苦口婆心地劝,“那李曼可不是好相与的,万一她说你是骗子,嚷嚷得整个大院都知道,你这医馆还没开,名声就先坏了。” 阮文咽下蛋羹,笑了笑:“阿姨,富贵险中求。” 秦岚一噎,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像投机倒把的口号。 陆勇杰已经换好了外出的衣服,手里提着一个布袋子,里面装着那瓶用干净手帕包好的乌云膏,站在门口,表情是一贯的严肃,像要去执行什么秘密任务。 陆璟珩从外面晨练回来,一身薄汗,看见这架势,脚步顿了顿:“爸,你们这是去哪儿?” 秦岚立马告状:“你爸疯了,要陪你媳妇去文工团家属院抢钱!” 陆璟珩的目光落在阮文身上,她今天穿了一件淡蓝色的衬衫,衬得一张脸愈发白皙,眼神平静,没有半点心虚或紧张。 他沉默了两秒,走到桌边,拿起自己的搪瓷缸子灌了一大口水,然后对陆勇杰道:“爸,早点回来,中午妈炖了鱼汤。” 他没问,也没劝,一句平淡的叮嘱,却比什么都管用。 陆勇杰看了儿子一眼,点了点头,对阮文道:“走吧。” 秦岚在后面急得直跺脚,却又不好扫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出了门。 文工团的家属楼比陆家所在的大院要新一些,楼下还种着月季花,收拾得干净整洁。 李曼的家在三楼,门口铺着一张小小的地毯,这在当时,是极为少见的讲究。 陆勇杰上前敲了敲门。 门很快开了,一个烫着时髦卷发,穿着的确良衬衫和西装裤的中年女人出现在门口,她看到门口站着的陆勇杰,愣了一下,随即扯出一个客气的笑:“是老陆啊,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陆勇杰是政治部的主任,级别比她爱人高,李曼自然认得。 “李曼同志,有点事找你。”陆勇杰侧了侧身,露出身后的阮文。 李曼的目光落在阮文身上,又看到她胳膊上打的石膏,眼神里闪过一丝探究和轻慢:“这不是……你儿媳妇?找我有什么事?” 她语气客套,但那股子居高临下的意味,谁都听得出来。 “进去说吧。”陆勇杰声音淡淡。 李曼撇了撇嘴,到底没把人晾在门口,不情不愿地让他们进了屋。 屋里收拾得比外面看着更洋气,沙发上铺着蕾丝罩单,桌上摆着一个玻璃花瓶,处处透着一股小资情调。 “坐吧,喝水自己倒。”李曼指了指桌上的暖水瓶,自己则在单人沙发上坐下,一副等着他们开口的架势。 陆勇杰没坐,像一尊门神似的站在那。 阮文也不怯场,她打量了一下李曼,直接开门见山:“李阿姨,听说您为白头发的事烦恼,我这有个祖传的方子,或许能帮到您。” 李曼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小姑娘,你这是跟我开玩笑呢?我这头发,协和的专家都看了,说是年纪到了,内分泌的事,你一个祖传方子就能治好?” 她的眼神毫不掩饰地流露出你们是来骗钱的吧的意思。 “不是治,是养。”阮文纠正她,“用名贵药材熬制的养发膏,滋养发根,让头发恢复活力,自然由白转黑,这不是药,是保养品。” “保养品?”李曼玩味地重复着这个词,目光在阮文和陆勇杰之间来回扫视,“老陆啊,你们家现在是缺钱缺到这个地步了?让儿媳妇出来卖这种江湖郎中的玩意儿?” 这话就说得有些难听了。 陆勇杰的眉头拧了起来,脸色沉了下去。 阮文却依旧不恼,她只是轻轻一笑:“李阿姨,您说笑了,我开医馆需要一笔启动资金,不想跟家里伸手,所以才想了这个法子,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我们也不是强买强卖。”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李曼鬓角一缕藏在卷发里的白发上,语气平淡地继续道:“您这头发,应该是从去年开始白的,而且每次洗头,掉发很严重,发质干枯,即使用了护发素,也只是表面顺滑,内里还是缺少光泽,我说的对不对?” 李曼脸上的嘲讽僵住了。 阮文说的,分毫不差。 这些都是她最私密的烦恼,连她丈夫都未必知道得这么清楚。 她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瓶养发膏,二百块。”阮文仿佛没看到她的惊愕,继续道,“您拿回去用,每天一次,抹在发根处,三天,保证您掉发的情况就有改善,一个月,白发从根部长出来的就是黑发,如果无效,我双倍赔偿您四百块,说到做到。” 二百块! 饶是李曼自诩见过世面,也被这个价格惊得心头一跳。 她盯着阮文,眼神锐利,想从她脸上看出哪怕一丝的心虚。 可阮文的眼神清澈又坦然,那份笃定,仿佛她卖的不是一瓶黑泥巴,而是什么灵丹妙药。 李曼沉默了。 二百块对她来说,不是拿不出来,但也不是一笔可以随便扔掉的小钱。 可阮文那句双倍赔偿,却像一根钩子,勾住了她的好胜心。 要是假的,她就能拿到四百块,还能当众戳穿陆家的骗局,让他们颜面扫地。 要是真的……那这二百块,就花得太值了! 她看了一眼面沉如水的陆勇杰,心里冷笑一声。 她倒要看看,陆勇杰是不是真的豁出老脸,来陪儿媳妇演这出戏。 “好!”李曼一拍沙发扶手,站了起来,“二百就二百!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面,要是没你说的效果,到时候你可别怪我闹到大院去,让大家伙都评评理,看看你们陆家是怎么欺负人的!” 她转身走进卧室,很快拿了两张大团结出来,“啪”地一声拍在桌上。 “钱在这,东西给我。” 第115章 上门求货 陆勇杰从布袋里拿出那瓶乌云膏,放在桌上。 阮文看着那两张崭新的钞票,心底一块石头落了地。对陆勇杰道:“叔叔,您帮我把钱收着。” 陆勇杰深深地看了阮文一眼,伸手将那两张纸币拿起,仔细地叠好,放进了上衣口袋。 整个过程,他一言未发,但阮文知道,这位沉默的公公,心里已经起了变化。 回家的路上,陆勇杰依旧沉默,但步子却比来时轻快了些。 一进家门,秦岚立刻迎了上来,看到他们两手空空,心就凉了半截:“怎么样?是不是被人家骂出来了?” 陆勇杰没说话,从口袋里掏出那两张叠得整整齐齐的大团结,放在了桌上。 秦岚的眼睛瞬间就直了。 她一把抓起那两张票子,凑到眼前翻来覆去地看,像是要看出一朵花来。 “天爷啊!真……真卖出去了?”她的声音都在抖,“二百块?她真给了?” 阮文点点头:“给了。” “我的老天爷!”秦岚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拍着胸口,半天没缓过神来。 她看看桌上的钱,又看看云淡风轻的阮文,感觉自己这几十年的世界观,受到了剧烈的冲击。 就那么一瓶黑乎乎的东西,真的换回来了两百块钱。 这哪是儿媳妇,这分明是个活财神啊! …… 晚上,陆璟珩从部队回来,一进门就感觉到了家里不同寻常的气氛。 秦岚正围着阮文团团转,手里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脸上的笑容灿烂得像窗台上的向日葵。 “文文,来,吃块苹果,这个润肺。哎呀,你这手不方便,我喂你。” “阿姨,我自己来就行。” “那怎么行,你现在是我们家的大功臣,重点保护对象!” 陆璟珩换鞋的动作都慢了半拍。 大功臣?他不过是出去了一天,家里这是发生什么政变了? 陆勇杰坐在沙发上看报纸,但眼神时不时往这边瞟,嘴角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爷爷更是直接,靠在躺椅上,哼着京剧的调子,中气十足。 陆璟珩把军帽挂在衣架上,走到桌边倒水,目光扫过桌角,那里放着一个空了的布袋。 “卖出去了?”声音不大,却让秦岚的注意力瞬间转移了过来。 “卖出去了,儿子,你都不知道,二百块!就那黑乎乎的一瓶,李曼眼睛都没眨就掏钱了!”秦岚激动地比划着,仿佛亲身经历了一场大战,“你爸陪着去的,钱都拿回来了,” 陆璟珩端着水杯的手停在半空,看向阮文。 她正被秦岚投喂得有些无奈,见他看过来,便对他安抚性地笑了笑,那双清亮的眼睛里,没有骄傲,只有一片坦然。 他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担忧,忽然就落了地。 他原以为她是在赌气,是在冒险,却没想到,她真的做到了。 “一瓶就卖了二百,那剩下四瓶……”秦岚的眼睛亮得像两个小灯泡,她掰着手指头算,“那不就是八百块?加上这两百,一千块就齐了啊,文文,咱们明天接着去,把剩下的都卖了,我给你当说客,我这张嘴,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她现在对阮文的养发膏充满了信心,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剩下八百块钱进账的盛况了。 “不急。”阮文终于找到机会,从秦岚的水果叉下逃脱,自己拿起一块梨,慢慢地嚼着,“阿姨,我们不用去找人,人会自己找上门来。” “啊?”秦岚没听懂,“什么意思?” “李阿姨那样爱面子又讲究的人,得了好东西,您觉得她会藏着掖着吗?”阮文不紧不慢地解释,“她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有办法让头发变黑变年轻,我们只需要等,等她把名声替我们扬出去。” 秦岚听得一愣一愣的,半晌才咂摸出味来:“你是说让她给咱们当活广告?” “可以这么说。” 陆勇杰放下报纸,看了阮文一眼,眼神里是掩饰不住的赞许。 这份心计和沉稳,远超同龄人。 陆璟珩也明白了过来。 他看着阮文那张平静的侧脸,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帮她联系药材,替她跑腿,以为是在帮她,其实,她自己一个人,或许也能走得很好。 这种认知,让他心里有些发堵,又有些说不清的骄傲。 接下来的两天,陆家陷入了一种奇妙的等待中。 秦岚嘴上说着相信阮文,心里却跟长了草似的,坐立不安。 她每天都借着出门买菜的功夫,竖着耳朵在院子里听八卦,想知道李曼那边到底有没有动静。 可一连两天,风平浪静。 李曼没出门,也没找人炫耀,更没有传出陆家卖假药骗钱的风声。 秦岚急了。 “文文,这都第三天了,那李曼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她不会是发现东西没用,憋着坏,想直接去领导那告我们一状吧?”她急得在客厅里转圈。 阮文正坐在窗边看医书,闻言抬起头,气定神闲:“阿姨,别急,今天之内,必有分晓。” 她那副笃定的样子,让秦岚的焦虑平复了些,但心里还是七上八下的。 果然,到了下午,陆家的大门被敲响了。 秦岚一个激灵,赶紧跑去开门,心里琢磨着要是李曼来闹事,她该怎么应对。 门一开,门口站着的却不是李曼,而是住在另一栋楼的张师长家的爱人,王嫂。 王嫂是个热心肠的实在人,看见秦岚,立马就笑开了:“秦姐,在家呢?我来找你家儿媳妇,阮文在吗?” “在,在呢。”秦岚愣了一下,赶紧把人让进来,“找文文什么事啊?” “哎哟,秦姐,你家可是出了个能人啊!”王嫂一进门,就拉着秦岚的手,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说,“你都不知道,文工团那个李曼,今天早上在院里碰到我,那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秦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跟我炫耀,说她用了你儿媳妇给的什么养发膏,才两天!就两天!掉头发就少了一大半!还把她那烫得跟鸡窝似的头发撩起来给我看,说发根那儿,真有黑头发长出来了。”王嫂说得绘声绘色,满脸的羡慕。 “我一开始还不信,可她那人,要是没效果,早嚷嚷得全大院都知道了,哪能这么得意。我就想来问问,你家文文那宝贝,还有没有了?多少钱一瓶,我也想给我家老张弄一瓶,他那头顶,都快成地中海了。” 第116章 抢购 秦岚听完,整个人都傻了。 成了!真的成了! 阮文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胳膊还吊着,但人很精神,对着王嫂温和一笑:“王阿姨,您来了。” “哎,文文!”王嫂看见正主,眼睛更亮了,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热情得像是见到了亲人,“好孩子,你那养发膏,还有吗?你王阿姨我头发也掉得厉害,你可得帮帮我。” 阮文笑了笑:“有是有,不过这东西用的都是名贵药材,手工熬制,费时费力,所以价格上……” “我懂我懂。”王嫂不等她说完,就一拍大腿,“李曼都跟我说了,二百块一瓶,值!只要有效果,别说二百,三百都值,好东西就该卖这个价。” 说着,她就急匆匆地从口袋里掏钱,生怕晚一步就被人抢了。 秦岚在一旁看着,感觉自己像在做梦。 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阮文不费吹灰之力,又卖出去一瓶。 王嫂心满意足地拿着东西走了,临走前还千叮咛万嘱咐,说要是还有,一定要先留给她,她还有好几个姐妹都想要呢。 门一关上,秦岚再也忍不住了,她一把抓住阮文没受伤的那只胳膊,激动得语无伦次:“文文,你真是神了!你简直就是我的偶像!” 阮文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崇拜弄得哭笑不得。 而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王嫂这个大嗓门,宣传效果比李曼那个端着架子的还要好。 不到半天功夫,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了整个大院。 秦岚看着王嫂喜滋滋离去的背影,激动的心情还没平复,转身就见阮文已经回了屋,又捧起了那本厚厚的医书,仿佛刚才那笔二百块的生意只是出门丢了个垃圾。 她快步跟进去,压着嗓子,兴奋得脸颊泛红:“文文,你真是料事如神!现在怎么办?剩下三瓶,咱们是不是得涨涨价?这东西效果这么好,卖三百,不,四百都有人要!” “不涨。”阮文翻过一页书,头也没抬,“阿姨,东西越是难得,才越显珍贵,咱们就这几瓶,卖完就没了。” 秦岚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饥饿营销! 她从哪个话本子上看到过这个词。 哎哟,她这个儿媳妇,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宝贝疙瘩。 正想着,大门又被敲响了,这次的敲门声比王嫂的急促多了。 秦岚一个箭步冲过去开了门,门口站着的是住在对楼的钱师长家的爱人,周会计。 周会计是院里出了名的会过日子,买根葱都要掐掉蔫了的叶子再上秤。 “老秦。”周会计看见秦岚,也不客套,伸着脖子就往屋里看,“听说你家文文有能让头发变黑的宝贝?给我来一瓶。” 秦岚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端起了架子,故意叹了口气:“哎,周会计,你来晚了一步,一共就那么几瓶,都是文文费了好大劲才熬出来的,刚才王嫂刚拿走一瓶。” “还有没有了?我听李曼那婆娘吹得天花乱坠,说效果立竿见影,到底是不是真的?”周会计一脸急切,又带着点怀疑。 “那还有假?我家文文出手,什么时候出过差错?”秦岚的腰杆挺得笔直,下巴微微扬起,那股子骄傲劲儿,比夸自己儿子考了第一名还足,“不过这东西,价格可不便宜。” “多少钱?” “二百。” “什么?二百?!”周会计的嗓门顿时拔高了八度,“你怎么不去抢?一瓶黑泥巴要我二百块?” 秦岚一听这话,脸立刻拉了下来,抱着胳膊堵在门口:“周会计,话可不能这么说。这可不是什么黑泥巴,里面全是名贵药材,何首乌当归,那都是要去大药房凭票买的!再说了,这可是我儿媳妇熬了好几天的心血,人工不要钱啊?你爱买不买,反正就剩三瓶,你不买,有的是人抢着要。” 她这番话说得又快又硬,把周会计给噎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周会计心里那个纠结,二百块,够她家俩月伙食费了。 可一想到李曼那得意洋洋的脸,和自己男人头上那日益稀疏夹杂着白丝的头发,她就心痒难耐。 要是真有用,这钱花得也值。 她咬了咬牙,从兜里掏出手帕,一层层打开,数出十张皱巴巴的二十块钱,递了过去:“给我一瓶,要是没用,我可跟你没完!” 秦岚接过钱,小心地抚平,这才转身进屋,像个得胜的将军,从阮文指定的柜子里拿出一瓶乌云膏递给她。 送走周会计,秦岚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院子里又传来动静。 这下不止一个人了,三三两两的家属围在陆家门口,探头探脑。 “秦姐,在家吗?” “听说你家儿媳妇有生发神药?” 秦岚干脆把门大开,站在门口,清了清嗓子,活像个新闻发言人:“各位姐妹,真是不好意思,我家文文做的养发膏,一共就五瓶,现在就剩最后两瓶了,纯手工做的,下一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呢!” 这话一出,人群立刻骚动起来。 “给我留一瓶,我男人下个月要去开重要会议,这形象问题得解决!” “凭什么给你,我先来的,秦姐,我出二百一!” “我出二百二!” 场面一度有些失控,秦岚感觉自己不是在卖药膏,倒像是在拍卖什么稀世珍宝。 最后,剩下的两瓶被一位副参谋长的爱人和一位后勤部长的夫人以二百五十块一瓶的价格抢走了。 没买到的人唉声叹气,纷纷拜托秦岚,下次有了货一定要第一个通知她们,还主动留下了定金。 一个下午,秦岚手里的钱从二百变成了九百。 她把一沓厚薄不一,新旧各异的钞票整整齐齐地码在桌上,加上陆勇杰早上拿回来的二百,总共一千一百块。 她看着那堆钱,又看看安安静静坐在那儿的阮文,激动得眼眶都红了。 “文文,一千一百块,医馆的钱,够了!” 陆勇杰下班回家,一进门就看到桌上那堆钱和妻子通红的眼睛,再看看院子里还没散去三三两两讨论着的人群,什么都明白了。 他没说话,只是走到厨房,默默地拿起水壶,给阮文的搪瓷缸子续满了热水。 第117章 简化版 晚上,陆璟珩从训练场回来,身上带着一股硝烟和汗水的味道。 一进屋,他就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 饭桌上,秦岚一反常态,几乎把整盘红烧鱼都夹到了阮文的碗里,嘴里还不停地念叨:“文文多吃点,你看看你,为了这个家,人都累瘦了。这手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又操心这个,妈看着都心疼。” 妈? 让陆璟珩夹菜的筷子顿住了。 他看向阮文,她似乎也有些不适应,脸上带着点无奈的浅笑。 陆振华老爷子在一旁喝着小酒,眯着眼笑道:“咱们家文文,这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有脑子,有魄力!” 陆璟珩的目光扫过母亲那张容光焕发的脸,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他这个妈,向来看重脸面,以前总觉得阮文家世普通,配不上陆家。 如今,算是彻底倒戈了。 他忽然觉得,阮文就像一块璞玉,之前蒙着尘,无人问津。 如今她自己擦亮了自己,便开始绽放出谁也无法忽视的光芒。 吃完饭,秦岚喜滋滋地拉着陆勇杰去算账,商量着怎么把这笔钱存起来。 陆璟珩收拾了碗筷,走到正在窗边看夜色的阮文身边。 他没有提钱的事,也没有说恭喜,只是低声问了一句:“累吗?” 阮文回过头,月光洒在她脸上,衬得她眉眼清澈,摇了摇头。 陆璟珩沉默了片刻,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钢笔,递给她。 “这是什么?” “把还需要做的,或者我能帮上忙的,都写下来。”他看着她,“你手不方便,别总是一个人扛着。” 阮文接过那本小册子,翻开看了看,是一本军用记录本,里面的纸张都是方格纸,很适合做记录。 “谢谢。”她看着他,“不过你真的想知道我要做什么吗?” 陆璟珩点点头。 “我想找一个有行医资格的老中医合作。”阮文停下笔,看向他,“我虽然懂医术,但没有正式的行医资格,法理上不能独立开诊,必须找一个有资质的老医生挂名,至少在纸面上,是他在行医。” 陆璟珩沉思了片刻:“这个人选,你有想法吗?” “有一个。”阮文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之前在医院见过一个老中医,叫齐国华,医术很好,但因为年纪大了,被医院边缘化,听说他对现在的工作很不满,正想着退休后找点事做。” “你打算怎么说服他?” 阮文笑了笑:“利益共享,我出钱出技术,他出资质出经验,按比例分成,对他来说,既能发挥余热,又能有额外收入,何乐而不为?” 陆璟珩看着她那双清亮的眼睛,忽然觉得,这个女人的心思,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 “还有别的吗?”他问。 “目前没有了。”阮文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道。 两人正说着,外面传来敲门声。 秦岚的声音响起:“文文,有人找!” 阮文和陆璟珩对视一眼,起身走了出去。 门口站着的,竟然是李曼。 不过此时的李曼,和前几天那个高傲的女人判若两人,满脸笑容,手里还提着一袋苹果。 “阮文,在家呢?”李曼的声音甜腻得像要滴出蜜来,“阿姨来看看你。” 秦岚在一旁皱眉。 这个李曼,前几天还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怎么今天就变了个人? 阮文倒是很平静:“李阿姨,请进。” 李曼进了屋,眼睛四处转悠,最后落在陆璟珩身上,笑得更灿烂了:“哎呀,珩子也在啊,真是好久不见了。” 陆璟珩淡淡地点了点头,没说话。 李曼也不尴尬,转向阮文,热情地拉着她的手:“文文,阿姨得谢谢你,你给我的那个养发膏,真是太神了!你看看我的头发,才用了三天,就有这么大的变化!” 说着,她特意把头凑近,让阮文看她的发根。 确实,原本花白的头发根部,已经长出了不少黑发,掉发的情况也明显改善了。 “效果不错。”阮文点点头,“不过李阿姨,这东西需要坚持使用,不能断。” “我知道我知道。”李曼连连点头,“所以我今天来,就是想问问,还有没有了?我想再买几瓶,多备着点。” 秦岚在一旁看着,心里暗爽。让你之前拿鼻孔看人,现在知道求人了吧? “不好意思,李阿姨。”阮文摇了摇头,“这批已经卖完了,下一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做出来。” 李曼的脸色瞬间变了:“什么?没了?那我这头发怎么办?你总不能让我用了一半就断了吧?” “李阿姨别急。”阮文不紧不慢地道,“我正在想办法扩大生产,但这需要时间,如果您真的着急,我可以给您调配一些简化版的,虽然效果没有之前那瓶那么好,但维持现状还是可以的。” 李曼眼睛一亮:“那多少钱?” “简化版的话,一百五一瓶。”阮文报出价格。 李曼没有讨价还价,立刻点头:“行,我要两瓶。” 她从包里掏出钱,数了三百块递给阮文。 阮文收下钱,对陆璟珩道:“你帮我去柜子里拿两瓶小的乌云膏。” 陆璟珩起身去拿,李曼的目光跟着他,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等陆璟珩拿来东西,李曼接过后,故意问道:“文文,你这手艺这么好,怎么不考虑开个店?光在家里卖,太浪费了。” 阮文笑而不答。 李曼见她不说话,又试探道:“要是开店的话,阿姨可以帮你介绍客人,我在文工团认识的人多,都是有钱又爱美的主,你这生意,肯定火。” “李阿姨有心了。”阮文客气地回应,“不过开店的事,还需要从长计议。” 李曼见套不出话来,只好作罢。 临走前,她特意看了陆璟珩一眼,意味深长地说:“珩子,你真是娶了个好媳妇,既有本事又顾家,比那些只会花钱的女人强多了。” 这话明显是有所指。 陆璟珩的脸色冷了下来。 送走李曼,秦岚忍不住说:“这个女人,之前那副德行,现在又来套近乎,真是现实。” 阮文只是淡淡一笑,没有评价。 第118章 接妈和妹妹来咱家 阮文一夜之间成了风云人物。 “听说了吗?陆家那个新媳妇,可不是一般人,人家是神医!” “什么神医,我听李曼说,是祖传的宫廷秘方,做出来的养发膏,抹上两天,头发都不掉了!” “可不是嘛,王嫂家的老张,那地中海都快反光了,昨天也弄了一瓶,今天早上见着,乐得跟什么似的,说感觉头皮都轻松了。” “价钱可不便宜,二百五一瓶呢,就这还抢破了头。” “好东西当然贵了,二百五能买个年轻,值!” 顾青羽正在家里描眉,准备去文工团排练,听着窗外几个家属的议论,手一抖,眉笔在眼角划出一道又黑又长的印子。 “啪。” 她将眉笔重重地摔在桌上,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贱人!” 胸口剧烈起伏,一张精心描画的脸因为嫉妒而扭曲。 她等了这么多天,就等着看阮文的笑话。 她以为阮文会被李曼当成骗子,闹得人尽皆知,最后被陆家扫地出门。 可结果呢? 阮文不仅没出丑,反而靠着一瓶黑泥巴成了人人追捧的能人。 凭什么?凭什么她事事都顺心如意?凭什么能得到陆璟珩,还能在陆家站稳脚跟,甚至比她这个从小在大院长大的还要风光? 顾青羽越想越气,抓起桌上的雪花膏,狠狠砸在了地上,玻璃瓶碎裂的声音尖锐刺耳。 “青羽,怎么发这么大火?” 霍国安推门进来,看到一地狼藉和她通红的眼睛,连忙走过去,放软了声音。 “还能因为谁?”顾青羽看到他,积攒的委屈和怒火瞬间找到了宣泄口,“都是阮文那个贱人,现在所有人都把她当成活菩萨了,说她会什么祖传秘方,我看她就是个骗子,是个狐狸精!” 霍国安的眼神暗了暗,他伸手揽住顾青羽的肩膀,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好了好了,不气了,为那种人生气不值得,她能得意多久?不过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等那些人发现没用,有她好看的。” 顾青羽靠在他怀里,依旧愤愤不平:“我就是不甘心,她算个什么东西?” “就是,她算什么东西。”霍国安顺着她的话说,眼底闪过一丝精光,“青羽,你别急,她蹦跶不了几天的,我们得想个长远的法子,把她的名声彻底搞坏,对了,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下。” 顾青羽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向他,“什么事?” “我妈和我妹妹,她们下乡的时间快到了。”霍国安说得有些迟疑,“她们在老家也待不下去,我想……接她们过来,跟我们一起住。” “什么?”顾青羽猛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一脸不悦,“跟我们一起住?这房间是我爸妈给的。” 一想到霍国安那个妈和妹妹惹得事,顾青羽心里下意识地抗拒。 霍国安的脸色沉了沉,被她毫不掩饰的嫌恶刺痛了自尊心,但他很快就压了下去,“青羽,我知道,这太委屈你了,可我能有什么办法?那是我亲妈,她养我这么大不容易,在乡下吃了那么多苦,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在老家被人指指点点,连口热饭都吃不上吧?我妹妹……” 他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顾青羽的脸色。 顾青羽虽然厌恶,但看着霍国安一个大男人在她面前红了眼圈,心里又有些不忍。 毕竟,这是她选择的男人。 “那也不能住到我这儿来,我们这一共就两间房子,一间是留着以后给孩子住的。”她态度有所松动,但还是不肯答应。 霍国安见状,知道必须下猛药了,,表情变得无比严肃:“青羽,你先别急着拒绝,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关于阮文的秘密。” 顾青羽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去。 霍国安压低了声音,凑到她耳边,一字一句地道:“阮文那个所谓的祖传秘方养发膏,根本不是她阮家的东西。” “不是她家的?那是哪儿来的?” “是孙兰兰家的!”霍国安说得斩钉截铁,脸上没有半点心虚,“那方子是孙兰兰祖上传下来的,是当初阮文偷了方子!” 这话漏洞百出,但对于此刻被嫉妒冲昏了头脑的顾青羽来说,却像是找到了一个完美的解释。 对啊,阮文一个资本家的小姐,哪来的什么祖传秘方?肯定是偷的! “真的?”顾青羽的眼睛亮了起来,里面闪烁着恶毒的光。 “千真万确。”霍国安重重地点头,“我妈和我妹妹都知道这件事,青羽,只要你让她们过来住,我们就是一家人拧成一股绳,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当着所有人的面,揭穿阮文这个小偷的真面目,让她身败名裂。” 顾青羽的心脏怦怦直跳,仿佛已经看到了阮文被众人唾骂,哭着被赶出陆家的场景。 这画面光是想一想,就让她浑身战栗,可理智的弦在最后一刻绷住了。 让霍国安的妈和妹妹住进来? 她脸上的狂热褪去,依旧还是摇了摇头,“国安,不行,我不太习惯和别人一起住。” 霍国安的自尊心被顾青羽的拒绝刺得生疼,脸色阵青阵白,但他现在有求于人,只能把这口气硬生生咽下去。 “青羽,我知道这委屈你了。”他放低姿态,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哀求,“可你想想,这是扳倒阮文最好的机会,只要我妈她们来了,一口咬定那方子是孙兰兰家的,阮文就是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到时候她偷窃人家的祖传秘方牟取暴利,这名声一旦传出去,陆家为了脸面,也绝对容不下她!” 他凑近一步,循循善诱:“你想想,陆璟珩最看重军人的荣誉,他能忍受自己的妻子是个小偷吗?” 顾青羽的心又动摇了。 霍国安说得对,这确实是个一箭双雕的好计策。 可一想到要跟那对母女同住一个屋檐下,她就浑身不自在,那种感觉,就像一件华美的丝绸旗袍上爬了两只臭虫。 “我还是觉得不妥。”她皱着眉,别过脸去,“找个招待所让她们住不就行了?” 第119章 松口 “招待所?”霍国安苦笑起来,“青羽,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住招待所一天要多少钱?我现在的工资……你也知道,再说,不住在一起,怎么能叫拧成一股绳?到时候人家一问,亲妈亲妹来了都不住家里,谁会信我们的话?” 见顾青羽依旧油盐不进,霍国安眼底闪过一抹决绝,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表情变得无比沉痛和为难。 “青羽,其实……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 顾青羽看他这副模样,心里咯噔一下,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什么事?” 霍国安垂下眼,声音艰涩:“我妹妹她……她不能在乡下待了,她要是再回去走,会被村里人戳着脊梁骨骂死的。” “为什么?” 霍国安抬起头,眼圈泛红,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挤出来:“她未婚先孕。” “什么?” 顾青羽像是被雷劈中了一样,猛地后退一步,指着他,声音都变了调,“霍国安,这种丑事……” 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未婚先孕,在乡下那是要被浸猪笼的,这事要是传到大院里,她顾青羽的脸往哪儿搁? 人家会怎么看她?怎么看她这个当嫂子的? “所以我才不能让她们在老家待着。”霍国安的情绪也激动起来,抓住顾青羽的胳膊,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青羽,那是我亲妹妹,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人逼死吧?孩子也是一条命啊,现在只有你能帮我,只有你能救她了!” 顾青羽被他吼得一愣一愣的。 救她?怎么救?接到自己家里来,让整个大院的人都知道她顾青羽有个未婚先孕的小姑子?那她宁可去死! “不行,绝对不行。”她用力想甩开霍国安的手,“你让她把孩子打了,找个老实人嫁了,别来拖累我们。” “来不及了。”霍国安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孩子已经生下来,而且出了这种事,十里八乡谁还敢要她?青羽,算我求你了,你就当可怜可怜我,可怜可怜我外甥,给她们母子一个容身之处吧!” 他“噗通”一声,竟然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顾青羽彻底傻了。 她看着跪在自己面前,一个劲儿磕头的男人,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 愤怒羞耻厌恶、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霍国安见她面色松动,知道有戏,连忙加码:“青羽,你放心,只要她们来了,一切都听你的,她们就是我们扳倒阮文最重要的证人,你想想,到时候我们一家人站出来指证阮文,谁会怀疑?一个是为了前途污蔑人的男人话不可信,可一个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带着孩子的可怜母亲呢?她的话,分量就完全不一样了!” 顾青羽混乱的思绪中,渐渐被这个念头占据了上风。 她低头看着霍国安,看着他通红的眼睛和卑微的姿态,心里的天平开始剧烈倾斜。 一边,是接纳两个巨大麻烦所带来的羞辱和不便。 另一边,是能将阮文彻底踩在脚下,永世不得翻身的巨大诱惑。 良久,她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霍国安,你给我记住了,这是你欠我的。” …… 与顾青羽家里的风声鹤唳不同,陆家此刻的气氛却是一片祥和。 晚饭后,秦岚哼着小曲儿在厨房洗碗,陆勇杰在客厅看报纸,时不时跟妻子搭句话,言语间都是对儿媳妇的夸赞。 阮文的房间里,灯光明亮。 她正在整理白天看过的医书笔记,陆璟珩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条。 “齐国华老中医的家庭住址,我托人问到了。”他将纸条递过去,“他家就在城南的老巷子里,离咱们这儿不远。” 阮文接过纸条,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她只是昨天提了一句,没想到他今天就办妥了。 “谢谢。” “明天我休息,我陪你一起去。”陆璟珩又补了一句。 阮文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里映着他的身影。“你陪我?” “你手不方便。”陆璟珩的视线落在她还吊着的胳膊上,语气很平淡,却不容置喙,“而且,对方是长辈,我一个晚辈陪同,更显尊重,事情也更容易谈成。” 他的理由无懈可击。 阮文想了想,点了点头:“好。” 两个人之间,一种微妙的心照不宣的合作关系,正在悄然形成。 正说着,秦岚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冰糖雪梨走了进来,一见儿子也在,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 “文文,快,趁热喝了润润嗓子。”她把碗放到阮文手边,又嗔怪地瞪了陆璟珩一眼,“你也是,杵在这儿干嘛,不知道帮文文削个苹果?文文这几天为了家里的事,人都清减了,你得多关心关心。” 陆璟珩:“……” 他看着自己亲妈那副恨不得把阮文供起来的架势,嘴角抽了抽,默默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和苹果。 阮文看着这母子俩,有些无奈,又觉得有点好笑。 第二天一早,霍国安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班了。 顾青羽一夜没睡好,心里堵得慌,连早饭都没吃。 她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自己憔悴的脸,心里烦躁到了极点。 门被敲响了。 她不耐烦地喊了一声:“谁啊?” “青羽,是我。”霍国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他不是去上班了吗? 顾青羽皱着眉拉开门,只见霍国安手里捏着一张黄色的电报纸,脸色复杂。 “怎么了?” 霍国安将电报纸递给她,声音干涩:“我妈她们,后天就到。” 后天就到。 这么快。 她昨天才刚刚松口,今天人就已经在路上了。 霍国安这根本不是在跟她商量,而是在通知她。 一股被算计的恶心感混杂着对即将到来的麻烦的厌恶,让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指尖用力到发白,仿佛想把它捏碎。 “青羽,你别生气,我也是刚收到消息。”霍国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她的脸色,语气里带着讨好,“她们早点过来也好,我们早点做准备。” 准备?准备什么?准备迎接一个未婚先孕的小姑子和一个刻薄难缠的婆婆? 准备让整个大院的人都来看她顾青羽的笑话? 第120章 上门拜访 顾青羽气得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霍国安也不躲,任由那纸片打在脸上,又飘飘悠悠地落到地上。 他知道她心里有气,只能放低姿态:“你放心,她们来了之后,一切都听你的,只要能把阮文扳倒,受这点委屈,值了。” 他又提起阮文,像是在提醒她最初的目的。 顾青羽脸上的怒气渐渐被一种阴冷的恨意取代。 是了,只要能让阮文身败名裂,她什么都能忍。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把所有的屈辱和不甘都压进心底,再开口时,声音已经冷得像冰。 “让她们住最小的那间杂物房,还有,到了之后,让你妹妹少出门,要是敢把丑事传出去半个字,我让她立刻滚蛋。” …… 阳光正好,阮文换了一身干净利落的衣服,受伤的胳膊依旧用三角巾吊着,另一只手拎着一个布包,里面是她连夜整理出来的关于开医馆的初步设想和几张药方。 陆璟珩也换下了军装,穿着一件白衬衫和一条卡其布长裤,少了几分军人的凌厉,多了几分清隽。 秦岚端着两杯热牛奶从厨房出来,一人面前放了一杯,嘴里不停地叮嘱:“路上小心点,璟珩,你可得照顾好文文,跟老先生说话客气点,别一天到晚板着你那张脸,把人吓着。” 她又转向阮文,脸上堆满了笑:“文文啊,妈给你包里装了两个苹果,谈事情累了就吃一个,别饿着。” “知道了,妈。”陆璟珩有些无奈地应了一声。他这个妈,变脸速度比翻书还快。 阮文对着秦岚笑了笑,喝了口牛奶,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心里也暖了几分。 两人出了门,骑着陆璟珩的自行车往城南去。 自行车穿过大院,引来不少家属的注目。 “那不是陆营长吗?带着他媳妇去哪儿啊?” “瞧那宝贝样,他媳妇胳膊伤着,他还亲自骑车带着,真是疼媳妇。” “可不是嘛,人家媳妇有本事,听说一天就赚了上千块,换我我也疼!” 议论声不大,但顺着风还是飘进了陆璟珩的耳朵里,脚下蹬车的动作却不自觉地放缓了些。 他从不关心这些家长里短,可今天听着,心里却有种异样的感觉。 阮文坐在后座,单手扶着他的腰,看着路两边飞速倒退的树影,心思全在即将见面的齐国华身上。 齐国华的家在一条很深的老巷子里,青石板路被岁月磨得光滑,两旁的墙壁上爬满了青苔。 陆璟珩按照纸条上的地址,在一个挂着两盏旧灯笼的木门前停下。 院子里飘来浓郁的药香,闻着就让人心安。 陆璟珩上前敲了敲门环。 “谁啊?”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院内传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头发花白但梳理得一丝不苟的老人站在门口,手里还拿着一把修剪药草的剪刀。 他目光锐利,上下打量了陆璟珩和阮文一番。 “齐老先生,您好。”陆璟珩站得笔直,先行了个军礼,“我是陆璟珩,这是我的未婚妻阮文,冒昧来访,还请见谅。” 齐国华的视线落在阮文身上,看到她吊着的胳膊,又看到她过于年轻的脸,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进来吧。”他侧过身,让他们进了院子。 院子不大,却打理得井井有条,角落里种满了各种草药,许多阮文都叫得出名字。 “两位找我,有什么事?”齐国华在院子里的石桌旁坐下,给他们倒了两杯凉茶,开门见山。 陆璟珩看了阮文一眼,示意她来说。 阮文将布包放在石桌上,没有立刻谈合作,而是看向他刚刚修剪过的一株植物,开口道:“齐老,您这株金钗石斛长得真好,看这茎秆的色泽和节上的黑皮,药性至少有五年了。” 齐国华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抬眼重新审视起眼前的年轻姑娘。 这可不是普通人能一眼看出来的。 “你懂药材?” “略知一二。”阮文不卑不亢,“家学渊源。” 她顿了顿,继续道:“我这次来,是想请齐老出山,我们合作开一家医馆。” 齐国华闻言,笑了,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小姑娘,口气不小,你知道开医馆需要什么吗?你知道现在的病人有多难伺候吗?我在医院待了一辈子,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就想开医馆?” 他的话带着一股子老前辈的审视和不信任,甚至有些刺人。 陆璟珩的眉头皱了起来,刚想开口,却被阮文用眼神制止了。 阮文脸上没有丝毫被轻视的恼怒,她只是平静地从布包里拿出一张纸,推到齐国华面前。 “这是我拟的一张治疗脱发的方子,也就是最近大院里很多人在用的乌云膏,里面的君臣佐使,配伍禁忌,还请齐老斧正。” 齐国华拿起那张纸,起初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可越看,眼神就越凝重。 这张方子,看似简单,用的药材也不算偏门,但配伍的剂量却极为精妙,多一分则燥,少一分则弱,正好卡在滋养肝肾与活血通络的平衡点上。 这绝不是随便翻几本医书就能写出来的东西。 他放下药方,目光灼灼地看着阮文:“这方子,是你写的?” “是。” 齐国华沉默了。 他行医四十年,自问眼光毒辣,可今天却有些看不透眼前这个姑娘了。 “开医馆,我出钱,出技术,以及后续所有的药方。”阮文的声音清晰而沉稳,“您只需要出您的行医资格和经验,坐镇医馆,利润,我七您三,您不需要承担任何风险,只需要做您最擅长的事——治病救人。” 这个条件,优渥得让人无法拒绝。 齐国华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对厥阴之为病,消渴,气上撞心,心中疼热,饥而不欲食,食则吐蛔,如何看?” 这是中医里一个很复杂的病症。 陆璟珩听得云里雾里,但看老先生严肃的表情,知道这是在考校。 阮文几乎没有思索,脱口而出:“此为上热下寒,寒热错杂之症,病机在于肝胃不和,蛔虫内扰,治疗当清上温下,安蛔止痛,可用乌梅丸加减。” 她的回答流畅准确,条理分明,甚至连方剂都说了出来。 齐国华眼中的怀疑终于褪去,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 “小姑娘,医术不是纸上谈兵,明天上午你再来一趟,我这儿有个病人,跟了我三年了,病症顽固,医院那边也束手无策,你若是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合作的事,我就应了。” 第121章 望闻问切 回去的路上,自行车骑得不快。 阮文坐在后座,还能闻到从齐国华院子里飘散出来的淡淡药香,脑子里则在飞快地盘算着明天可能遇到的病症。 “那个老先生,很难搞定?”陆璟珩的声音从前面传来,被风吹得有些散。 “老中医都有自己的脾气和风骨,可以理解。”阮文单手扶着他的腰,稳住身形,“他肯给机会,已经很不错了。” 陆璟珩没再说话,只是脚下蹬车的力道平稳了许多。 他听不懂那些门道,但他看得懂齐国华从最初的轻视,到后来的凝重,再到最后的考校。 自行车经过供销社,陆璟珩忽然停了下来。 “你在这等我。”他撂下一句话,长腿一迈就进了供销社,没一会儿就拎着一袋红糖和一包点心出来了,直接塞进阮文怀里。 阮文抱着温热的点心,有些不解。 陆璟珩重新跨上车,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声音有点不自然:“明天去见病人,空着手不好看。” 他想的是,她一只手不方便,总不能让她自己去准备这些东西。 阮文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东西,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轻轻碰了一下,扶着他腰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几分。 第二天一早,阮文神清气爽地起了床。 秦岚已经做好了早饭,小米粥熬得金黄软糯,配上几碟爽口的小菜。 “文文,快吃,吃饱了才有精神。”秦岚热情地给她盛粥,“今天妈给你煮了两个鸡蛋,都吃了,补补脑子。” 陆璟珩从外面晨练回来,额上带着薄汗,看到桌上的情形,脚步顿了顿。 他妈现在看阮文的眼神,比看他这个亲儿子还亲。 吃过早饭,陆璟珩照例骑车送阮文去齐国华家。 这一次,院门是敞开的。 齐国华正坐在院子里喝茶,见他们来了,只是抬了抬眼皮:“病人就在里屋,你们进去吧。” 阮文和陆璟珩对视一眼,走了进去。 里屋的光线有些暗,浓重的中药味里夹杂着一丝病气。 一个中年男人躺在床上,面色晦暗,嘴唇发紫,呼吸间带着沉重的喘息声。 床边坐着一个女人,应该是他的妻子,眼窝深陷,神情憔悴。 见到他们进来,女人连忙站起身,脸上带着一丝期盼和紧张。 阮文没有立刻上前,而是先站定,仔细观察病人的气色神态。 这就是中医的望。 “小大夫,您快给看看吧,他这病……唉……”女人说着,眼圈就红了。 阮文这才走过去,在床边坐下,轻声道:“大姐,别急,让我先看看。” 她伸出手,三根手指轻轻搭在男人的手腕上。 这切。 陆璟珩站在一旁,看着阮文专注的侧脸,她整个人都沉静下来,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她无关,眼里只有眼前的病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阮文的眉头微微蹙起,又松开,三根手指在寸关尺三个位置上反复体会。 良久,她才收回手。 “怎么样?”一直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的齐国华,在这时开口问道。 阮文没回头,目光依旧落在病人身上,声音平稳地问床边的女人:“大姐,他夜里睡觉是不是容易惊醒,醒来一身冷汗?” 女人一愣,连忙点头:“是是是,天天如此,总说有东西压着他。” “早上起来嘴里发苦,吃什么都没味道?” “对,就是这样,小大夫,您怎么知道的?”女人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激动。 阮文收回目光,这才转向门口的齐国华,语气不急不缓:“病人脉象弦滑而数,舌苔黄腻,舌质紫暗,这是典型的肝郁化火,痰湿内阻,上扰心神之症。” 她顿了顿,条理清晰地分析道:“病根在于情志不舒,肝气郁结,郁而化火,医院那边,恐怕只当是寻常的肺病或是心脏病在治,自然是治标不治本。” 陆璟珩听得一知半解,但看齐国华的表情,就知道阮文说对了。 老先生原本靠在门框上,姿态闲散,此刻却不知不觉站直了身体,浑浊的眼睛里迸发出精光,像是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 他研究这个病人三年,也得出了肝脾不和、痰湿作祟的结论,但用药始终差了点火候,效果时好时坏。 阮文却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核心病机。 这哪里是略知一二,这分明是大家风范! “那依你之见,该如何施治?”齐国华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和考量。 “当以疏肝解郁,健脾祛湿,清心化痰为法。”阮文对答如流,“不过药石之力,见效较缓,他现在喘得厉害,心神被扰,当务之急是先开其心窍,降其逆气。” “如何开窍降逆?”齐国华追问。 阮文看向他,目光坦然:“用针。” 此言一出,不光是齐国华,连陆璟珩的心都提了一下。 她的胳膊还伤着。 病人的妻子却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扑通一声就跪在了阮文面前:“小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家当家的,只要能让他好受点,您怎么治都行!” 阮文连忙侧身避开,单手去扶她:“大姐,你快起来,我既然来了,就会尽力。” 她转头望向齐国华,眼神是在征求他的同意。 齐国华与她对视了足足有十秒,那双阅人无数的眼睛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最终,他沉沉地点了点头:“针在西屋墙上挂着。” 这是把他的病人和他的招牌,都交到了这个年轻姑娘手上。 陆璟璟下意识地想开口阻止,可看到阮文那张平静又专注的脸,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忽然觉得,自己任何的质疑,都是对她的一种亵渎。 阮文没再多言,转身进了西屋,很快就拿着一个布包的针囊出来了。 她在床边坐下,将针囊在腿上摊开,一排长短不一的银针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她只用一只左手,捻起一根三寸长的银针,在酒精灯上燎过,动作熟练得仿佛演练了千百遍。 屋里所有人的呼吸都放轻了。 第122章 排队上门 阮文左手持针,精准地刺入病人胸前的膻中穴,手腕轻动,缓缓捻转。 病人的呼吸猛地一滞,随即变得深长了一些。 紧接着,她又取一针,刺入内关穴,手法轻巧,只在瞬息之间。 陆璟珩站在一旁,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他不懂医,但他看得懂她此刻的神情。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五针落下,病人原本急促粗重的喘息声,竟然奇迹般地平缓了下来,脸上那股不正常的紫绀色也褪去了几分,虽然依旧昏睡,但面容舒展了许多。 “他、他……”病人的妻子激动得语无伦次,捂着嘴,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 阮文收回手,额上也渗出了一层薄汗,单手施针,对体力和精神力的消耗极大。 她喘了口气,对那女人道:“这只是暂时缓解症状,后续还需要汤药调理,我开个方子,你拿着去抓药,先吃七天看看。” 说着,她走到外面的石桌旁,左手拿起毛笔,字迹虽不如右手写得那般行云流水,却也清秀有力,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很快便开好了一张药方。 齐国华一直跟在她身后,看着她施针,又看着她开方。 当他的目光落在那张药方上时,再也掩饰不住眼中的激赏。 方子用的是逍遥散和温胆汤的化裁,加减之间,尽显功力,君臣佐使,配伍精当,分毫不差。 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放下了什么重担,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合作的事,我应了。” 老人中气十足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掷地有声。 阮文抬起头,对着他微微一笑。 从齐国华家出来,天色已经接近中午。 陆璟珩骑着车,速度比来时更慢了。 后座的阮文因为耗力不小,有些疲惫地靠着他的后背,一只手依旧松松地环着他的腰。 两人一路无话,气氛却不似来时那般带着一丝客气的疏离。 自行车穿过巷口,夏日的风迎面吹来,带着街市的热闹气息。 陆璟珩忽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模糊,却异常清晰地传进阮文的耳朵里。 “以后,别再用左手逞强了。” 他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像是随口一句叮嘱。 阮文愣了一下,扶着他腰的手指蜷了蜷,鼻尖似乎还能闻到他衬衫上淡淡的皂角味,混合着阳光的味道。 “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嘴角却在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时候,轻轻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 得知阮文的丰功伟绩,秦岚在厨房里哼着小曲,心情好得不得了。 “文文,快来尝尝妈……阿姨做的糖醋排骨,专门给你补身子的。”她端着一盘色泽红亮的排骨出来,脸上的笑容比花还灿烂。 本来想让阮文改口的,但上一次她故意说错的时候,阮文并没有什么反应,秦岚也就打消了这个心思,不过改口是迟早的事,她下来得想个法子。 阮文看着桌上丰盛的菜肴,有些无奈。 “阿姨,我吃不了这么多。” “怎么吃不了?你看你瘦的,都没有二两肉,璟珩,你也多吃点,陪着文文。”秦岚一边说,一边往两人碗里夹菜,活像个勤劳的老母鸡。 陆璟珩看着自己碗里堆得像小山一样的菜,嘴角抽了抽,“妈,够了。” “什么够了,文文为了这个家操心受累,你这个当丈夫的就该多关心关心。”秦岚瞪了他一眼,转头又对阮文笑得跟朵花似的,“文文,明天阿姨给你炖鸽子汤,听说养气血。” 陆勇杰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咳了一声,“你悠着点,别把人家孩子吓跑了。” “什么叫吓跑?我这是疼儿媳妇!”秦岚理直气壮。 正说着,院门被敲响了。 秦岚放下勺子,“谁这个点来啊?” 陆勇杰起身去开门,回来时脸色有些古怪,身后跟着一个穿着朴素的中年女人。 “这位是……”秦岚疑惑地看着来人。 那女人怯生生地开口,“我是来找阮大夫的,听说她医术很好。” 阮文抬头看去,来人面色蜡黄,眼圈发黑,明显是长期失眠导致的。 “您身体不舒服?”阮文放下筷子。 女人点点头,“我叫王翠花,住在城东的纺织厂家属院,听人说您这儿能治病,我这失眠的毛病有好几年了,吃了不少药都不管用。” 秦岚立刻来了精神,“哎呀,您可算找对人了,我们文文的医术,那是没得说的。” 阮文示意她坐下,“您这失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王翠花想了想,“大概三年前吧,我家老头子那时候出了工伤,在家养了大半年,家里没收入,我又要照顾他又要操心钱的事,就开始睡不着觉,后来他好了,我这毛病却落下了。” 阮文点点头,这是典型的思虑过度导致的心脾两虚。 “您把手伸出来,我给您把把脉。” 王翠花有些紧张地伸出手,阮文用右手轻轻搭在她的脉上。 脉象细弱,正是心脾不足的表现。 “您平时是不是容易心慌,稍微一动就气短?” “哎呀,您怎么知道的?就是这样,上个楼梯都要歇好几次。”王翠花激动地点头。 阮文收回手,“您这是心脾两虚,我给您开个方子,回去按时吃药,半个月就能见效。” 她拿起纸笔,开始写药方。 旁边的陆璟珩看着她专注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温和。 “这药方多少钱?”王翠花小心翼翼地问。 阮文想了想,“诊费两块钱,药费您自己去药房抓,大概十来块钱。” 王翠花松了口气,从兜里掏出一个手帕包,小心地数出两块钱递过来。 “谢谢阮大夫,您真是活菩萨。” 送走了王翠花,秦岚兴奋得不行,“文文,你看,这就有病人找上门了,看来咱们这医馆开起来,肯定生意兴隆。” 阮文笑了笑,没说话,这还只是个开始呢。 第二天一早,陆家的门前就排起了小队。 秦岚拉开门一看,吓了一跳,“哎呀,这是怎么回事?” 第123章 不是简单的摔倒 为首的是昨天那个王翠花,她身后还跟着七八个人,有男有女,都是一副有病在身的样子。 “阮大夫在家吗?”王翠花热情地招呼。 “在在在,都进来吧。”秦岚赶紧让开路。 一群人涌进院子,把不大的客厅挤得满满当当。 阮文从房间里出来,看到这个场面,也有些意外。 “王大姐,这是……” “阮大夫,我昨天回去就跟邻居们说了,您医术高明,人又好,大家都想来看看。”王翠花不好意思地笑着。 秦岚在一旁乐得合不拢嘴,这下好了,儿媳妇的名声彻底打出去了。 阮文看着这些满怀期待的面孔,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这就是医者的价值,能够帮助别人,解除病痛。 “好,那就一个一个来。”她在椅子上坐下。 第一个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说是胃疼了好几个月,吃什么药都不管用。 阮文仔细询问症状,把脉后发现是肝胃不和,开了疏肝和胃的方子。 第二个是个老太太,手脚关节疼痛,一到阴雨天就加重。 这是典型的风湿痹症,阮文给她开了祛风除湿的药方。 一上午的时间,阮文接诊了十几个病人,有头疼的,有咳嗽的,有便秘的,各种小毛病都有。 每个病人她都认真对待,仔细问诊把脉,开出合适的方子。 到了中午,最后一个病人离开时,阮文的声音都有些哑了。 秦岆赶紧端来一杯蜂蜜水,“文文,快润润嗓子。” “阿姨,您别忙了,我没事。”阮文接过杯子,喝了一口。 陆璟珩从部队回来,一进门就看到桌上摆着一沓零钱,有一块的,五毛的,还有不少一毛两毛的票子。 “这是……” “诊费!”秦岚兴奋地说,“文文今天看了十五个病人,每个人两块钱,一共三十块!” 她小心地把钱收拾好,像对待什么宝贝似的。 陆璟珩看向阮文,见她脸色有些疲惫,眉头皱了起来,“累了?” “还好。”阮文摇摇头,“就是说话说得多了点。” “以后限制人数,一天最多看十个病人。”陆璟珩说得很坚决。 阮文想反对,却被他一个眼神制止了。 “医馆还没正式开业,你就把自己累成这样,以后怎么办?” 秦岚在一旁连连点头,“璟珩说得对,身体要紧。” 阮文看着他们关心的样子,心里暖暖的。 这种被人呵护的感觉,她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 晚饭时,陆振华老爷子也听说了白天的事。 “文文,你这医术确实不错,不过有句话我得提醒你。”老爷子放下筷子,神情严肃起来。 “爷爷您说。” “医者父母心,救死扶伤是好事,但也要保护好自己,这年头,什么样的人都有,万一遇到个讹人的,或者治不好就闹事的,你可得小心应对。” 陆璟珩也点点头,“爷爷说得对,医患纠纷这种事,防不胜防。” 阮文心里一暖,他们是真心为她着想。 “我知道的,我会注意的。”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吵架。 陆璟珩起身走到窗边看了看,脸色沉了下来。 “怎么了?”秦岚问。 “不知道,我出去看看。”陆璟珩说着套上外套出了门。 院门外,人声嘈杂,夹杂着女人尖锐的叫骂和男人压抑的争辩声,听着就在不远处。 陆璟珩眉心一蹙,拉开门走了出去。 阮文和秦岚也好奇地跟在后面。 刚走出院门,就看到不远处顾青羽家门口围了几个人,正指指点点。 而争吵的源头,似乎已经平息,张桂芬还叉着腰,一旁抱着孩子的霍秀秀低着头,看不清神色。 “作孽哟,这是哪家的人,大白天的在军区大院里撒泼。”秦岚最是爱面子,看到这副景象,脸上立刻露出嫌恶的表情。 紧接着,一个人影冲了出来。 是顾青羽。 她脸色惨白得像纸,双眼通红,整个人像是被点燃的炮仗,又像是即将溺死的人,浑身都透着一股绝望的疯狂。 她刚跑了两步,身子就猛地一晃,直挺挺地朝着地上栽了下去。 “哎哟!”围观的人群里发出一声惊呼。 门口那个骂人的老女人也吓了一跳,瞬间噤了声。 陆璟珩就站在不远处,他看到了顾青羽冲出来,也看到了她摔倒。 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多分一个过去,径直从她身旁走了过去,仿佛摔在地上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秦岚看得解气,小声嘀咕:“活该,整天作天作地,这下遭报应了。” 阮文的目光却落在了摔倒在地的顾青羽身上。 她摔得不轻,额头磕在了水泥地上,渗出了血丝,但更让阮文在意的,是她倒地前那副气血逆乱神魂欲散的模样。 这不是简单的摔倒。 尤其是张桂芬和霍秀秀回来了。 “璟珩。”阮文忽然出声。 已经走出几步的陆璟珩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眼神里带着询问。 “把她扶起来,带回我们家。”阮文的语气很平静。 “什么?”秦岚第一个叫了起来,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文文,你疯了?管她干什么?让她在地上躺着,最好让霍国安那个没良心的来看看。” 陆璟珩也皱起了眉,显然不赞同。 带回顾家,他嫌脏了自家的地。 阮文没理会秦岚的咋咋呼呼,只是看着陆璟珩,又重复了一遍:“她情况不对,不是普通的摔倒。” 陆璟珩与她对视了几秒,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大步走回去,弯腰一把将不省人事的顾青羽打横抱了起来。 他的动作干脆利落,没有半分拖泥带水,也没有半分温情,就像是在执行一个任务。 “哎,你这孩子……”秦岚跺了跺脚,又气又急,可看儿子已经把人抱起来了,也只能黑着脸跟上。 围观的家属们面面相觑,都看傻了。 这是什么情况?陆营长把自己未婚妻的死对头给抱回家了? 阮文没管那些探究的视线,领着他们进了家门。 第124章 晦气 “放沙发上吧。” 陆璟珩把人往沙发上一放,就站到了一边,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嫌弃。 他扯过外套,掸了掸,好像沾了什么脏东西。 秦岚更是一脸嫌弃地站得老远,嘴里不停念叨:“晦气,真是晦气,好好的日子,怎么就沾上这种人。” 陆勇杰和陆老爷子也从屋里出来了,看到沙发上的人,都是一愣。 “这是怎么了?”陆勇杰问。 “路上晕倒了。”阮文简单解释了一句,便俯身查看顾青羽的情况。 她先探了探顾青羽的额头,入手一片冰凉,再看她紧闭的双眼下,乌青一片,嘴唇干裂起皮,毫无血色。 阮文伸出两根手指,搭在她的手腕上。 脉象虚浮无力,沉而细弱。 这是心脾气血亏虚到了极点,又急怒攻心,导致气机逆乱,才会突然厥倒。 “文文,她不会死在我们家吧?”秦岚紧张兮兮地问。 阮文收回手,站直身子:“死不了,就是怒急攻心,加上气血两亏,一口气没上来。” 她看了一眼厨房,“阿姨,麻烦您冲一杯浓点的红糖水来。” “还要给她喝红糖水?”秦岚一百个不乐意,但看阮文神色严肃,还是撇着嘴进了厨房,不一会儿端着一杯热水出来,“砰”地一声放在茶几上,热水溅出来几滴。 “文文,要不还是把她送去卫生所吧?”陆璟珩开口,他实在不想让这个女人待在自己家里。 “送去卫生所,也无非是打一针,让她睡一觉。”阮文摇摇头,“她这是心病,得让她自己醒过来。” 说着,她从自己的针囊里取出一根最短的银针。 秦岚一看那明晃晃的针,吓了一跳:“你还要给她针灸?” “放心,扎不坏。”阮文没多解释,手指在顾青羽的人中穴上用力一掐,见她眉心蹙了蹙,有了些反应,便用银针的末端,在她指尖的几个穴位上用力按压刺激。 一套动作下来,顾青羽悠悠转醒。 她茫然地睁开眼,视线从模糊到清晰,最先映入眼帘的,是陆家客厅里那盏熟悉的吊灯。 她在哪儿? 她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 陆璟珩抱着臂,冷冷地站在不远处。 秦岚一脸不耐烦地瞪着她。 陆勇杰和陆老爷子坐在饭桌旁,神色各异。 而阮文,正站在她面前,手里还拿着一杯冒着热气的红糖水。 记忆瞬间回笼。 婆婆的粗俗,小姑子怀里那个让她蒙羞的孽种,霍国安的懦弱……还有那些人看热闹的眼神。 一幕幕,像是刀子,在她心上反复切割。 她竟然在最狼狈不堪的时候,被自己最痛恨的人救了,还被带到了她最想嫁进来的家里。 这比当众打她几巴掌还要让她难堪。 羞辱、愤怒、不甘,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醒了就喝了它。”阮文将手里的杯子递过去,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跟一个陌生人说话。 顾青羽死死地盯着她,没有接。 “怎么?怕我下毒?”阮文挑了挑眉,自己端起来喝了一小口,又递到她面前,“现在放心了?” 她这副坦然又带着几分戏谑的模样,彻底刺痛了顾青羽的自尊心。 她猛地抬手,一把将那杯红糖水打翻在地。 “哗啦——” 滚烫的红糖水洒了一地,杯子在地上滚了几圈,发出清脆的响声。 “你干什么!”秦岚尖叫起来,心疼她家的地板。 顾青羽喘着粗气,撑着沙发站起来,指着阮文,声音嘶哑:“用不着你假好心,阮文,你是不是很得意?看到我现在这个样子,你是不是觉得很痛快?” 阮文看着她这副歇斯底里的样子,慢慢地蹲下身,捡起地上的杯子,又抽了张纸,擦了擦被溅到水渍的裤脚。 做完这一切,她才抬起头,平静地看着顾青羽。 “我没那么无聊。” 她站起身,将杯子放到茶几上,“我救你,只是因为我不想明天传出顾家女儿不堪婆家磋磨晕倒路边,陆家人见死不救的闲话。” 阮文的话像是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在了顾青羽的身上,让她从愤怒的顶峰瞬间跌落,通体冰寒。 闲话。 原来她顾青羽在阮文眼里,连一个值得费心去救的对手都算不上,充其量只是一个可能给陆家带来麻烦的闲话源头。 所有的狼狈,所有的不堪,在此刻都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你……”顾青羽的嘴唇哆嗦着,血色尽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想骂回去,想说些更恶毒的话来刺伤阮文,可脑子里一片空白。 阮文不再看她,转头对秦岚道:“阿姨,麻烦您拿块抹布,我把地擦一下。” “我来我来。”秦岚像是被按了什么开关,立刻从嫌恶的状态里切换出来,快步去拿工具,嘴里还念叨着,“这叫什么事儿,好好的地板,回头我得用柚子叶水拖一遍,去去晦气!” 这副理所当然要把她当成晦气扫地出门的模样,成了压垮顾青羽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猛地推开身前碍事的茶几,桌上的杯子被撞得叮当乱响。 她踉跄着冲向门口,因为起得太猛,眼前阵阵发黑,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 “阮文,你等着!”她回头,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这句干巴巴的威胁,眼神里的恨意却被浓浓的绝望所覆盖。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背影仓皇得像一只丧家之犬。 “哎,你这人!”秦岚拿着拖把出来,正好看到顾青羽消失在门口,她气不打一处来,对着门外呸了一声,“什么东西,弄脏了我们家地方,连句道歉都没有,家教呢!” 她一边大力地拖着地上的糖水渍,一边愤愤不平地数落:“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让她进我们家门,文文,你就是心太好,换我,我让她在外头躺着,才不管她死活!” 陆璟珩从始至终都靠在墙边,冷眼旁观。 直到顾青羽的身影消失,他才走过来,从秦岚手里接过拖把。 “我来吧。”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秦岚一把抢回来,“你站着别动,你碰了她,也晦气,去洗手!” 第125章 哭诉 陆璟珩嘴角扯了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身进了洗手间,里面很快传来了哗哗的水声,似乎真的在很认真地洗手。 秦岚把那一小块地方来来回回拖了三四遍,仿佛要搓掉一层皮,嘴里还在嘀咕:“这下好了清净了,文文,你刚才那话说得真解气,简直是说到了我心坎里,对付这种人,就不能给她脸!” 她现在看阮文,是越看越顺眼。 不惹事,但事来了也不怕,脑子清醒,手段利落,说话还能一针见血,比那个只会哭哭啼啼博同情的顾青羽强了不止一百倍。 陆老爷子一直没说话,这时才放下手里的报纸,看了阮文一眼,浑浊的眼睛里透着一丝精明:“霍家那个小子,靠不住。” 这话没头没尾,但在场的人都听懂了。 霍国安但凡有点担当,顾青羽也不至于被婆婆和小姑子欺负到会晕倒在路上。 陆勇杰也叹了口气,“顾家丫头也是自己选的路,当初多少人劝过。” 是啊,当初顾青羽一门心思要嫁给对她百依百顺的霍国安,以为拿捏住了爱情,却没看清那个男人软弱的本质和背后那个一地鸡毛的家庭。 秦岚总算收拾完了,把拖把洗干净放好,走过来道:“行了,都别提她了,影响吃饭的心情,文文,你累了一天,快坐下吃饭,别管那些糟心事。” 阮文笑了笑,重新在饭桌旁坐下。 陆璟珩也洗完手出来了,他拉开阮文旁边的椅子坐下,目光落在她平静的侧脸上。 她好像完全没受刚才那场闹剧的影响,拿起筷子,安安静静地吃饭,仿佛只是随手拍掉了一只恼人的苍蝇。 他忽然想起她白天给病人看诊时专注的样子,想起她左手施针时额角渗出的细汗,又想起她刚才面对顾青羽的歇斯底里时,那份不动声色的淡然。 “她的情况,很不好?”陆璟珩忽然问。 阮文夹了一筷子青菜,咽下去才慢慢开口:“身体上的亏空,养一养总能补回来。”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窗外那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上,语气轻得像一阵风。 “可心里的窟窿,只会越烂越大,今天这点苦头,对她来说,不过是个开胃菜。” 这话一出,饭桌上瞬间安静了下来。 秦岚愣了愣,“什么意思?她那旁婆婆还能比今天更过分?” 阮文没回答,只是轻轻转动着手里的碗,眼神幽深。 顾青羽的悲剧,从她选择依附一个懦弱的男人,又妄图用爱情去对抗一个蛮不讲理的家庭时,就已经注定了。 张桂芬那种人,尝到了一次拿捏儿媳的甜头,只会变本加厉。 而霍国安,退让了一次,就会有无数次。 虽然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张桂芬和霍秀秀以及那个孩子怎么回来了,但婆媳矛盾的爆发,夫妻的猜忌,日复一日的消磨。 顾青羽那点骄傲和心气,会在这种无望的生活里,被一点点碾碎成泥。 身体上的病好治,心里的病,无药可医。 …… 冲出陆家大门的顾青羽,像一只无头苍蝇,在傍晚的微风里瑟瑟发抖。 她跑了出来,又能去哪里? 回顾家?她不敢。 她几乎能想象到父亲那张失望透顶的脸,不能回去,回去等于承认自己的选择是天大的错误,等于把自己最后的骄傲也踩在脚下。 她沿着小路漫无目的地走着,路灯一盏盏亮起,将她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有下班的家属从她身边经过,投来好奇的目光,她下意识地低下头,把脸埋进阴影里。 额头上的伤口已经不流血了,却隐隐作痛,远不及心里的万分之一。 她赌上一切的婚姻,在人家看来,不过是一桩随时可能变成麻烦的闲话。 何其可笑,何其悲凉。 她走到一棵大树下,背靠着粗糙的树干滑坐下来,将脸埋进膝盖里。 冰冷的孤独和无助,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她想起了霍国安。 这个她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她不知道等了多久,等到手脚都冻得麻木,才远远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骑着自行车过来。 是霍国安。 顾青羽猛地站起来,像看到救星一样冲了过去。 “国安!” 霍国安刚下班,脑子里还在琢磨单位里的事,冷不丁被一个披头散发的人影拦住,吓了一跳。 看清是顾青羽,一脸不解,“青羽,你怎么在这儿?” 话音刚落,顾青羽积攒了一路的委屈,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我怎么在这儿?”她重复着他的话,带着哭腔,“我再不出来,就要被你那个好妈,好妹妹给逼死了!” 霍国安脸色一变,赶紧跳下车,四下里看了看,幸好天色已晚,路上行人不多。 他拉着顾青羽的胳膊,想把她往家的方向拖,“回家说,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我不回,那个家,我待不下去了!” 顾青羽用力甩开他的手,像一头被激怒的母狮,不管不顾地哭诉起来:“你妈从进门那天起,就没给过我一天好脸色,嫌我起得晚,嫌我做的饭菜费油,今天早上我多睡了一会儿,她就在门口指桑骂槐,说城里的小姐就是娇气,不顶吃不顶喝,娶回来是当祖宗供着!” 霍国安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脸上有些挂不住。 “还有霍秀秀!”顾青羽越说越气,声音都发着抖,“她算个什么东西?她凭什么不经我同意,就用我的雪花膏,穿我的新裙子?那是我托人从上海买回来的!我今天说了她两句,你妈就冲出来,说我一个当嫂子的,跟小姑子计较,没点容人之量,说我不把她们当一家人!” “她们俩一唱一和,把我堵在屋里骂,说我霸占着你,说我连个蛋都下不出来……我……”顾青羽说到这里,气得浑身发抖,一口气没上来,剧烈地咳嗽起来。 “我受不了了,从家里跑了出来,没想到她们也跟了出来,我气得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126章 跪下了 霍国安听着这些话,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里烦躁得像有一窝蚂蚁在爬。 他娶顾青羽,是为了当靠山,是为了能在这大院里挺直腰杆,不是为了处理这些鸡毛蒜皮的婆媳矛盾的。 他妈什么德行,他比谁都清楚,可那是他妈。 秀秀……秀秀更不能得罪。 他怎么就不能有个安生日子? 可看着顾青羽哭得梨花带雨,一脸绝望地望着自己,现在也不是发火的时候。 他必须安抚好她,她是他在顾家唯一的筹码。 霍国安上前一步,将顾青羽揽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像是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好了好了,不哭了,多大点事,我妈她就是个乡下老太太,没见识,说话直,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顾青羽在他怀里抽噎着,没有说话。 “秀秀也是,从小在乡下野惯了,没规矩,看见好东西就稀罕,她不是故意的。”霍国安继续耐着性子解释,“你是大学生,是干部家庭出身的,跟她们计较,不是拉低了自己身份吗?” 他捧起她的脸,用拇指擦去她的眼泪,“你是这个家的女主人,她们是外人,是客,主人家,总要大度一点,对不对?你宽容一点,她们自然就敬着你了,为这点小事气坏了身子,多不值当。” 话里话外,都是要顾青羽忍让和包容。 要是换做以前,顾青羽或许就被说服了,她会觉得霍国安说得对,自己应该拿出高干子女的气度来。 可今天,她被羞辱得晕倒在地,这份委屈,不是几句轻飘飘的话就能抹平的。 “小事?”顾青羽猛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霍国安,我被她们气得晕倒了,你管这叫小事?” “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顾青羽步步紧逼,眼里的泪水混杂着失望和愤怒,“我晕倒在了大街上的,你知道是谁把我扶起来的吗?” 霍国安一愣。 顾青羽看着他茫然的脸,心一寸寸地往下沉,“是阮文,是陆璟珩,我晕倒在地上,像条没人要的狗,是他们把我带回了陆家!” “什么?”霍国安的瞳孔骤然收缩,“你去陆家了?你跟他们说什么了?你是不是又跟阮文吵架了?” 问题一连串地砸过来,语气里满是质问和急躁,再没有半分刚才的温柔。 顾青羽被他捏得生疼,更疼的是心。 她呆呆地看着他。 他没有问她身体怎么样了,没有问她在陆家有没有受委屈,他关心的,只是他自己的脸面,是她有没有在外人面前让他丢脸。 原来,阮文说得对。 她顾青羽,在他霍国安这里,也不过是一个随时可能给他带来麻烦的闲话源头。 “我……”顾青羽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棉花,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你说话啊!”霍国安急了,他压低了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你知不知道大家都怎么看我们?你还跑去陆家,你是嫌我们丢的人还不够多吗?” 顾青羽看着他那张因为愤怒和焦虑而扭曲的脸,忽然就笑了。 她笑着笑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是啊,她当初怎么就瞎了眼,以为这个男人是她的良人,是她的港湾。 他不是港湾,他是另一场风暴。 一场能将她彻底吞噬,连骨头渣都不剩的风暴。 傍晚的风吹过,带着一丝凉意,吹得她那颗滚烫的,为爱痴狂的心,一点点地冷了下来。 她不哭了,也不闹了,只是用一种近乎麻木的眼神看着霍国安,看得他心里一阵发毛。 “我累了。”她轻轻地说,“我们回家吧。” 霍国安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平静弄得一愣,一肚子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 他看着她那双空洞的眼睛,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慌。 但他很快把这丝心慌压了下去,只要她不闹,回家怎么都好说。 “好,好,我们回家。”他连忙扶着自行车,推着她往家走。 一路上,两人再没有一句话。 霍国安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可看到顾青羽那张毫无血色的脸,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不哭不闹的样子,比刚才声嘶力竭的控诉更让他心慌。 他只能在心里把自己的妈和妹妹骂了个狗血淋头。 两个蠢货,一点眼力见都没有,真当顾青羽是乡下那些任打任骂的媳妇了?把人逼急了,对他有什么好处! 快到家门口,他终于忍不住,停下脚步,低声嘱咐:“青羽,我妈她们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没什么坏心思,待会儿她们要是跟你服个软,你就……” 顾青羽没看他,轻轻打断他,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我知道。” 霍国安一噎,还想再说点什么,顾青羽已经迈开步子,径直走了进去。 门是虚掩着的,一推开,屋里灯火通明。 饭菜的香气和一股廉价雪花膏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让人闻着有些反胃。 张桂芬和霍秀秀正襟危坐地等在饭桌旁,桌上摆着三菜一汤,那碗汤里还飘着几个孤零零的蛋花。 看到两人进来,张桂芬“噌”地一下站了起来,脸上堆满了局促不安的笑,快步迎上来。 “青羽回来了?快,快坐,饿坏了吧?” 她想去拉顾青羽的手,被顾青羽不着痕迹地避开了。 张桂芬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她搓了搓,脸上更显慌张,回头狠狠瞪了一眼慢吞吞跟进来的霍国安。 霍国安给了她一个眼色,重重地咳了一声。 张桂芬像是收到了指令,深吸一口气,然后“噗通”一声,竟然直挺挺地朝着顾青羽跪了下去。 这一下变故,别说顾青羽,就连霍国安都吓了一跳。 “妈,你这是干什么?”霍国安赶紧上前去扶。 “你别管我。”张桂芬一把甩开儿子的手,仰着头,对着顾青羽就开始嚎,眼泪说来就来,“青羽啊,是妈对不住你!妈是个乡下老婆子,不懂城里的规矩,把你当自家闺女一样,才没大没小的。” “妈以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用你点东西,穿你件衣裳,那是看得起你,跟你亲近,哪知道……哪知道你心里不舒坦啊!” 她一边说,一边抬手就往自己脸上扇巴掌,虽然看着用力,但落下去的角度和力道都巧得很,声音响亮,脸上却连个红印子都留不下。 “啪!” “我这张嘴不会说话,让你受委屈了,让你气病了,我不是个东西,你要是心里还有气,你就打我,骂我,只要你能消气,把我这条老命拿去都行!” 第127章 睡沙发 霍秀秀也抱着孩子站了起来,怯生生地走到顾青羽面前,把怀里那件藕荷色的新裙子递了过去,裙子已经被她穿得起了些褶皱。 “嫂子,对不起。”她低着头,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我……我就是看这裙子太好看了,没见过这么好的料子,就想试试,我不知道这裙子这么金贵,我赔给你,我以后再也不乱碰你的东西了。” 她说着,眼圈也红了,怀里的孩子仿佛感受到了母亲的情绪,“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顾青羽就站在戏台中央,冷眼看着。 “妈,你快起来,有话好好说。” “秀秀,你也别哭了,快把孩子哄哄。” “青羽,你看,妈和秀秀都知道错了,她们也是真心跟你道歉,你就原谅她们这一回吧?咱们是一家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别为这点小事伤了和气。” 霍国安左右为难地劝着,最后把目光投向顾青羽,话语温柔,眼神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压力。 小事。 又是小事。 顾青羽的目光从跪在地上的张桂芬,移到抱着孩子垂泪的霍秀秀身上,最后,落在了霍国安的脸上。 她的委屈,她的羞辱,她晕倒在路边的绝望,在他们眼里,不过是一场需要尽快息事宁人的小事。 只要他们演一出戏,道一个歉,她就应该感激涕零地接受,然后继续扮演那个识大体,顾大局的好妻子好儿媳。 否则,她就是不懂事,是斤斤计较,是破坏家庭和睦的罪人。 何其可笑。 她忽然觉得很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惫。、她不想再吵,也不想再闹了,因为毫无意义。 跟一群只在乎自己利益的戏子,有什么道理可讲? 她慢慢地,慢慢地弯下腰,伸出手,扶向跪在地上的张桂芬。 张桂芬的哭嚎声一顿,霍国安的脸上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连霍秀秀都悄悄抬眼看她。 他们都以为她要服软了。 顾青羽的手在离张桂芬胳膊还有一寸的地方停下,然后,她越过张桂芬,捡起了被霍秀秀放在地上的那件新裙子。 她站直身子,将裙子拿在手里,轻轻掸了掸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然后,她看着霍国安,一字一句,清晰地开口:“裙子,我不要了。” “送给秀秀吧,就当是我这个做嫂子的,给的见面礼。” 说完,她将裙子重新塞回霍秀秀的手里,没再看屋里任何一个人,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关上了门,也将那一场荒唐的闹剧隔绝在外。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婴儿不明所以的哭声。 张桂芬还跪在地上,忘了起身。 霍秀秀抱着裙子,愣在原地。 霍国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眼神一点点沉了下去。 顾青羽没有接受道歉。 “哥……”霍秀秀不安地叫了一声。 霍国安回过神,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压着火,没好气地对地上的张桂芬道:“还跪着干什么?嫌不够丢人吗?起来!” 然后又瞪向霍秀秀:“哭哭哭,就知道哭,还不快去做饭!” 被他一吼,张桂芬和霍秀秀都噤了声,一个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一个抱着孩子赶紧溜进了厨房。 霍国安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走到顾青羽的房门前,抬手想敲门,手举在半空,却又顿住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说她小题大做?说她不识好歹? 他忽然发现,自己那些哄人的话术,在顾青羽那双冰冷空洞的眼睛面前,全都失效了。 屋里,顾青羽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她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她只是抱着膝盖,静静地坐着,听着外面压抑的动静,听着自己胸腔里,那颗心空洞的回响。 阮文说,身体上的亏空,养一养总能补回来。 可心里的窟窿,只会越烂越大。 她现在才真正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个家,不是她的港湾。 是她的坟墓。 房门外,霍国安脸上的温和彻底挂不住了,阴沉得能拧出水。 他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板,像是在看一个不听话的仇人。 “哥……”霍秀秀抱着裙子,怯怯地挪过来,想说什么又不敢说。 霍国安没理她,转头对着还跪在地上的张桂芬,压着火气低吼:“起来,还嫌不够丢人吗?” 张桂芬一个激灵,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脸上那点悲切早就无影无踪,只剩下被儿子吼了之后的畏缩。 “还有你。”霍国安的目光又扫向霍秀秀,“哭哭哭,就知道哭,还不快把孩子弄屋里去,饭也别吃了!” 被他这么一通呵斥,母女俩都噤了声。 霍秀秀抱着哇哇大哭的孩子,灰溜溜地钻进了旁边的小房间。 张桂芬也一溜烟地跟了进去,临了还把那碗蛋花汤端走了,生怕浪费了。 客厅瞬间空旷下来,只剩下霍国安一个人。 他烦躁地在原地踱了两步,走到顾青羽的房门前,抬起的手在半空中停了半晌,最终还是落了下去,敲了两下。 “青羽,开门。” 里面毫无动静。 “别生气了,妈她们就是那个样子,没坏心。”他的声音隔着门板,听起来有些失真,也听不出多少诚意,“你今天也累了,早点休息。” 屋里依旧死寂。 霍国安又等了一会儿,耐心告罄。 他扯了扯领口,转身从柜子里抱出一床薄被,往沙发上一扔。 “我睡沙发。” 他说完这句,便和衣躺了下去,翻了个身,背对着那扇门,整个屋子彻底陷入了黑暗和寂静。 屋里,顾青羽背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 她没有哭,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她只是抱着膝盖,静静地坐着。 男人不耐烦的脚步声,那几句敷衍的话,都像针一样细细密密地扎进她耳朵里。 这一夜,顾青羽几乎没怎么睡。 天刚蒙蒙亮,她就睁开了眼,眼睛干涩得发疼。 她像个提线木偶,机械地起床,穿衣,洗漱。 镜子里的女人,脸色苍白,眼下是浓重的乌青,额角的伤口结了暗红色的血痂,看起来狼狈又陌生。 她盯着镜中的自己看了许久,然后面无表情地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泼在脸上。 刺骨的冰凉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几分。 整理好自己,她打开了房门。 第128章 他没等她 客厅里空无一人。 沙发上的薄被被随意地叠放在一角,上面还残留着一个人睡过的褶皱。 茶几上放着一个空了的搪瓷杯,旁边是几点干涸的水渍。 他已经走了。 顾青羽的心猛地一沉,像是被人攥住,透不过气。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刚刚指向七点。 这个时间,若是放在以前,霍国安早该骑着自行车等在楼下了。 他会把车擦得锃亮,车把上挂着给她买的肉包子,看见她下来,会笑着招手,接过她手里的包,催她快点吃,别凉了。 那时候,多少姑娘羡慕她,说霍国安把她当宝贝一样疼着。 她也曾为此沾沾自喜,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她嫁给了爱情。 可如今,那个每天风雨无阻送她上班,会把她冰凉的手揣进自己口袋里捂热的男人,在昨夜那场难堪的闹剧之后,悄无声息地,一个人走了。 他甚至没有敲一下门,没有留一张字条。 他用这种沉默的方式告诉她,她的委屈,她的绝望,在他那里,已经不值一提。 他连敷衍都懒得再给。 顾青羽站在原地,手脚冰凉。 清晨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可她只觉得通体寒冷,那点光亮,怎么也照不进她心里。 另一间屋子的门“吱呀”一声开了。 张桂芬探出个脑袋,看见顾青羽,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起讨好的笑:“青羽醒了?国安上班去了,特地让我跟你说一声,让你别起晚了迟到。” 她一边说,一边从屋里走出来,手里还拿着半个啃过的窝窝头。 霍秀秀也抱着孩子跟了出来,看见顾青羽,眼神躲闪了一下,低着头不说话,怀里的孩子倒是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她。 原来,他不是没交代,只是交代的对象,不再是她了。 顾青羽的目光从张桂芬那张堆满褶子的脸上扫过,又落到霍秀秀身上那件属于她的新裙子上,那点藕荷色,刺眼得让她心口发疼。 她什么也没说,拎起自己的布包,径直走向门口,换鞋,开门,动作一气呵成。 “哎,青羽,早饭还没吃呢!”张桂芬在后面叫了一声。 顾青羽像是没听见,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砰”的一声带上了门。 门外,初秋的晨风带着凉意,吹在脸上,像刀子刮过。 顾青羽迎着风,一步步朝单位走去。 她没有哭,只是眼眶酸涩得厉害。 …… 霍国安现在的工作,是在单位的档案室里整理旧资料。 这地方说是档案室,其实就是个旧仓库,终年不见光,空气里飘着的全是纸张腐朽的霉味儿。 他曾一度提干,如今却跟几个临时工混在一起,每天的工作就是把一堆堆发黄的旧报纸、旧文件分类捆扎。 手上一沾就是一层灰,鼻子里闻着的全是灰,连咳出来的痰都带着灰。 以前那些见了他就亲热的同事,现在路过档案室门口,要么装看不见,要么就投来不屑的一瞥,这让霍国安十分不爽。 他把一捆报纸重重地摔在地上,震起一片灰尘,烦躁地抹了把脸,手上的黑灰在脸上划出几道印子,更显狼狈。 孙兰兰那个蠢货进去了,他也被扒了一层皮,好不容易靠着顾青羽才保住没被开除,弄了这么个临时岗。 说是临时,谁知道能临到什么时候。 他妈和秀秀又在这个节骨眼上跑来给他添堵,把顾青羽得罪了个彻底。 一想到顾青羽昨晚那双死寂的眼睛,和今早那个决绝的背影,霍国安心里就堵得慌。 这个女人,脾气又臭又硬,偏偏她爹是主任。 “老李,宣传科那个转正的名额,有消息了没?” 门口传来两个人的说话声,是行政科的王干事和张干事。 他们是来找份旧文件,看都没看角落里的霍国安,当他是个透明人。 被称为老李的张干事压低了声音:“哪那么容易,好几个子弟都盯着呢,不过我可听说了,最后拍板的,还是顾主任。” “哦。”王干事哦了一声,语气里带上了然,“那不就是顾主任一句话的事儿。” “可不是嘛,谁能入得了顾主任的眼,这铁饭碗就算端稳了。” 顾主任。 这三个字像一道闪电,劈进了霍国安混沌的脑子里,手里的动作一顿,耳朵竖得比兔子还高。 转正名额。 顾主任拍板。 他猛地想起来,顾青羽的父亲,顾卫国刚刚接手了人事管理! 一瞬间,霍国安后背的冷汗“唰”地就冒了出来。 他想起了昨天顾青羽那张惨白绝望的脸,想起了她嘶哑的哭诉,想起了自己那些轻飘飘的话。 他想起了自己为了脸面质问她,想起了她去陆家后自己的恼羞成怒。 最后,他想起了今天早上,自己连门都懒得敲,把她丢在家里一个人走了。 蠢,他简直是蠢到了家! 霍国安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 他怎么就忘了,顾青羽最大的价值,不是她那点可笑的清高,而是她爹是顾主任。 他现在是什么境地? 一个随时可能被踢走的临时工,这个转正名额,对他来说就是救命的稻草! 而他昨天和今天早上,亲手把这根稻草往火坑里推了推。 他心里把张桂芬和霍秀秀骂了个狗血淋头。 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只看得到眼前那点雪花膏新裙子,差点毁了他的大事! 不行,必须补救。 霍国安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指针已经快指向五点了。 他丢下手里的报纸,也顾不上拍身上的灰,一阵风似的冲出了档案室。 “哎,霍国安,你干嘛去?这活儿还没干完呢!”身后传来临时工的喊声。 他头也不回,现在什么都没有他的前途重要。 他骑上那辆破旧的二八大杠,链条嘎吱作响,像是随时要散架。 路过供销社,他急急刹住车,冲了进去。 “同志,买一包桃酥。” 他掏钱的时候,心里还在盘算。 顾青羽喜欢吃这家供销社的桃酥,以前他追她的时候,隔三差五就买。 他得让她想起来,自己也曾是对她百依百顺,把她捧在手心里的。 第129章 认错 女人嘛,都是感性的,只要哄一哄,给个台阶,总会心软的。 昨天是自己太急躁了,方法不对。 拿着那包用油纸包好的桃酥,霍国安的心定了大半。 他把桃酥小心翼翼地放进车兜里,又整了整自己满是褶皱的衣领,这才重新跨上车,朝着顾青羽的单位飞速蹬去。 他到的时候,顾青羽单位的大门刚开,下班的人流正三三两两地往外走。 霍国安把车停在路边一棵大槐树下,这个位置既显眼,又不会显得太刻意。 他靠在车上,手里拎着那包桃酥,脸上努力挤出一个温柔又带着点愧疚的笑容,甚至在心里排练好了台词。 他就不信,这样一套下来,顾青羽那颗冰冻的心还能不化开。 人流渐渐稀疏,就在霍国安的脖子都快伸成长颈鹿时,他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顾青羽穿着一件蓝色的确良衬衫,独自一人走了出来。 她低着头,步子很慢,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孤寂。 霍国安赶紧迎了上去,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青羽。” 顾青羽闻声抬头,看到他,脚步顿住了,看着他脸上那副熟悉的温柔的表情,又看了看他手里拎着的那包桃酥,眼神里没有惊喜,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得像一潭深秋的死水。 霍国安见此只好忍着脾气,继续温柔道:“青羽,我来接你下班,昨天是我混蛋,我不该那么跟你说话,我买了你最爱吃的桃酥,别生气了,好不好?” 说着,将那包用油纸裹着的桃酥往前递了递。 顾青羽的目光在他脸上停了片刻,那张脸,曾经是她百看不厌的风景,如今却只让她觉得虚假,视线滑到那包桃酥上,纸包的边缘还渗着点点油渍,散发出甜腻的香气。 过去,这香气代表着甜蜜和宠爱。 现在,它闻起来只像一个拙劣的圈套。 她什么也没说,甚至连一个拒绝的口型都懒得给,只是收回目光,迈开脚步,从他身边径直走了过去。 霍国安举着桃酥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也凝固了一瞬。 他预想过她会发脾气,会冷嘲热讽,唯独没想过是这种彻底的无视,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连个回响都没有。 但他只愣了半秒,便立刻收起了那丝错愕。 他把桃酥放回车兜里,推着嘎吱作响的自行车,快步跟了上去,重新与她并肩。 “青羽,我知道你还在气头上,都是我的错。”他放低了姿态,声音里满是讨好,“我昨天回去想了一晚上,我真不是个东西,你是我的妻子,我没护着你,还让你受了委屈,你打我骂我都行,就是别不理我,你这样我心里慌得很。” 他自顾自地说着,言辞恳切,仿佛是发自肺腑。 顾青羽依旧不言不语,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的路,步子不快不慢,完全是自己的节奏,并没有因为身边多了一个人而有任何改变。 眼看快到家门口,霍国安见她还是油盐不进,心里那点耐心快要磨光了,但一想到转正的名额,他又把火气死死压了下去。 伸出手,想去接顾青羽手里的布包。 “我来拿。” 他的手刚碰到布包的带子,顾青羽就像被什么烫了一下,猛地往旁边一撤,避开了他的触碰。 动作不大,却充满了抗拒。 霍国安的手落了空,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些挂不住了。 他看着她冷漠的侧脸,心里清楚,这次她是真的铁了心了。 但他不能放弃。 他收回手,若无其事地搓了搓,继续推着车跟在她身后,只是话变少了看,说再多也没用,只能用行动来表示了。 只要他够有耐心,只要他姿态够低,他不信捂不热这块石头。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家门。 屋子里,张桂芬和霍秀秀正坐在桌边,桌上摆着晚饭,看起来比昨天要丰盛一些,甚至有一小盘炒肉。 看见霍国安跟在顾青羽身后进来,脸上还带着讨好的笑,张桂芬眼睛一亮,以为儿子已经把儿媳妇哄好了。 她连忙站起来,脸上堆着笑迎上去:“青羽回来了,国安也回来了,快,饭都做好了,就等你们了。” 霍秀秀也怯生生地喊了一声:“嫂子。” 顾青羽像是没听见也没看见,径直穿过客厅,手握住房门把手,顿了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霍国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以为她要回头说点什么。 然而,她只是拧开门,走了进去,“砰”的一声,再次将所有人隔绝在外。 客厅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张桂芬脸上的笑僵住了,求助似的看向自己儿子。 霍国安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那张对着顾青羽时温柔耐心的面具,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刻,碎得一干二净。 他转过身,一双眼睛阴沉沉地扫向他妈和他妹。 “哥。”霍秀秀被他看得一个哆嗦,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从今天起,你们两个,”霍国安压低了声音,“没事就待在屋里,别出来晃悠,不该说的话别说,不该碰的东西别碰,更不准再去找她的麻烦。” 他指着顾青羽的房门,眼神里满是警告:“要是再因为你们两个蠢货坏了我的事,你们就立刻给我收拾东西滚回乡下去,听见没有!” 这番话又冷又狠,不带半点亲情。 张桂芬和霍秀秀都吓傻了。 她们哪里见过霍国安这个样子,一个个噤若寒蝉,连连点头。 “听、听见了。”张桂芬结结巴巴地应着,再不敢有半分侥幸。 霍国安烦躁地挥了挥手,像赶苍蝇一样:“吃饭,吃完赶紧回屋去!” 母女俩如蒙大赦,赶紧坐回桌边,埋头扒饭,连菜都不敢夹,生怕弄出一点声响。 霍国安没动筷子,他走到顾青羽的房门前,站了一会儿,脸上又换回了那副温和的表情。他抬手轻轻敲了敲门。 “青羽,我把她们骂了,以后她们再也不敢了,你别气了,出来吃点饭,饭菜该凉了。” 屋里一片死寂。 “你不吃,我也不吃,我陪你一起饿着。”他继续放软了声音。 等了半晌,里面依旧毫无动静。 霍国安也不恼,他从自行车车兜里拿出那包桃酥,轻轻放在了顾青羽的房门口。 “桃酥我放门口了,你饿了就吃一点,别饿坏了身子。” 说完,他便转身走到沙发前,抱起昨天那床薄被,又在沙发上躺了下来,没再多说一句话。 屋里,顾青羽背靠着门板,将外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第130章 越看越顺眼 陆家的晚饭桌上,气氛一如既往地和乐。 秦岚今天炖了鸡汤,一个劲儿地往阮文碗里添汤,嘴里念叨着:“文文,多喝点,看诊费神,得好好补补。” 陆璟珩回来得比平时稍晚一些,进门时,一家人正准备离桌。 “怎么才回来?吃饭了没?”秦岚看他风尘仆仆的样子,随口问道。 “在单位吃过了。”陆璟珩换了鞋,走到洗手池边洗手,“路上看到一出戏,耽搁了会儿。” “什么戏?”秦岚的好奇心立刻被勾了起来,连手里的碗都放下了。 陆璟珩擦干手,在阮文旁边的空位上坐下,“在顾青羽单位门口,霍国安跟个望妻石似的杵在那儿,手里还拎着一包桃酥的。” 秦岚“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倒是会装模作样。” “顾青羽出来看都没看他,跟没瞧见这个人一样径直就走了。”陆璟行喝了口水,嘴角带着几分说不清是嘲讽还是什么的情绪,“霍国安那张脸瞬间就拉下来了,不过也就一眨眼的功夫,又追上去,继续那副情深义重的样子。” “活该!” 秦岚一拍大腿,解气得很,“早干嘛去了?现在知道来献殷勤了?晚了!我跟你说,顾青羽那丫头心高气傲,这次怕是没那么容易哄好。” 陆老爷子哼了一声,拿起他的茶杯:“一包桃酥就想把人心买回去?天底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 一家人你一言我一语,像是在点评一出蹩脚的戏。 阮文从始至终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喝着碗里的汤。 她早就料到了,霍国安这种人,当发现顾青羽这条路可能走不通时,第一个反应绝不是反思自己,而是想办法用最低的成本,把这条路重新铺好。 陆璟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却透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仿佛他说的这一切,她不仅不意外,甚至连过程和结果都早已预见。 “那后来呢?”秦岚追问。 “还能怎样,一个在前面走,一个在后面推着破车跟着,一个冷若冰霜,一个摇尾乞怜。”陆璟珩的用词毫不客气,“那场面,路过的人都得看两眼。” 秦岚听得眉飞色舞,又觉得有些可惜:“怎么就没人上去啐他一口呢?这种男人,就该被人指着鼻子骂。” 阮文这时放下了汤碗,拿纸巾擦了擦嘴角,“骂他做什么?他现在最不怕的就是被人骂,他怕的是顾青羽不理他。” 一句话,让热闹的饭桌瞬间安静下来。 是啊,对于霍国安来说,脸面算什么?只要能达到目的,他可以把脸皮扔在地上任人踩踏。 他现在所有的讨好和卑微,都只是为了安抚住顾青羽,或者说,是安抚住顾青羽背后的顾家。 一旦目的达到,他随时可以把踩在脚下的脸皮再捡起来戴上。 陆璟珩看着阮文,眼神里多了些探究。 她总是这样,一针见血,把人心里那些弯弯绕绕看得透透彻彻。 吃过饭,秦岚和陆勇杰去看电视,陆老爷子回屋听收音机去了。 客厅里只剩下阮文和陆璟珩。 阮文正在收拾自己的针囊,用绒布仔细擦拭每一根用过的银针。 “你好像一点都不觉得奇怪。”陆璟珩开口,打破了沉默。 “有什么好奇怪的?”阮文头也不抬,手上的动作没停,“一个是发现自己压错了宝,想及时止损,一个是终于看清了那点所谓的爱情,到底是个什么货色吗,他们俩现在这样,不是很正常吗?” 陆璟珩靠在沙发上,他沉声道,“霍国安不是个善茬,顾青羽斗不过他。” 阮文擦拭银针的手顿了顿,抬起头看他,笑了笑:“那不一定。” “嗯?” “狗被逼急了还跳墙呢,何况是人。”阮文将最后一根银针收好,把针囊卷了起来,“顾青羽现在是被伤透了心,等她这股劲儿缓过来,发现自己除了鱼死网破,再没有别的路可走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好戏开场。” 陆璟珩看着她,有那么一瞬间觉得眼前的阮文,有些陌生。 他沉默了半晌,站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盒麦乳精,冲了一杯,放到她面前的桌上。 “你的脸色不太好。”他看着她眼下的淡青色,“明天把看诊的人数再减一半。” 阮文看着那杯冒着热气的麦乳精,愣了一下,心里某个地方又被轻轻地拨动了一下。 “嗯。”低头应了一声,声音很轻。 “早点休息。”陆璟珩说完,没再多留,转身回了自己的房间。 …… 秦岚最近看儿媳妇是越看越顺眼。 阮文不仅医术好,性子也沉稳,待人接物挑不出半点错处。 最重要的是,她把顾青羽那个搅家精治得服服帖帖,让秦岚觉得心里出了一口恶气。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儿子和儿媳妇的感情,似乎还停留在原地。 秦岚哼着小曲,端着一锅刚熬好的小米粥从厨房出来,正好看到陆璟珩从他自己的房间里出来,身上还穿着晨练后的背心,额上带着薄汗。 紧接着,对面的房门也开了,阮文走了出来。 两人在走廊里碰上,也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一个下楼,一个进了洗手间,全程零交流。 秦岚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手里的锅差点没端稳。 还分着房呢! 她上次那碗龙凤和鸣汤算是白炖了,那天晚上儿子关门落锁的动静,合着是她自己脑补了一场大戏? 秦岚顿时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又气又觉得丢人。 饭桌上,她越想越不对劲,忍不住旁敲侧击:“文文啊,你那屋朝南,白天太阳是不是挺晒的?要不要阿姨给你换个竹帘子?” 阮文正喝着粥,闻言抬起头:“还好,谢谢阿姨,我不觉得晒。” 秦岚不死心,又转向自家儿子:“璟珩,你那屋是不是有点小了?你东西那么多,我看都快堆不下了。” 陆璟珩抬了抬眼皮,不明所以:“够住了。” 一拳打在棉花上,两个人都油盐不进。 秦岚彻底没了辙,心里把自家儿子骂了一百遍。 木头,真是个不开窍的木头,这么好的媳妇摆在面前,都不知道抓紧点! 第131章 办婚事 晚上,等年轻人都回了房,秦岚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手里的蒲扇摇得呼呼作响,把旁边看报纸的陆勇杰都给扇烦了。 “你坐下,晃得我眼晕。”陆勇杰把报纸往上抬了抬。 “我坐得住吗我?”秦岚一屁股坐到他对面,蒲扇往桌上重重一拍,“老陆,你说说,咱们儿子是不是缺根筋?” 陆勇杰从报纸上方瞥了她一眼:“又怎么了?” “怎么了?你没看见吗?璟珩和文文,这都结婚多久了,还分房睡呢!”秦岚压低了声音,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一个住东屋,一个住西屋,中间隔着一条走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合租的室友呢,这像话吗?” 陆勇杰慢悠悠地翻了一页报纸:“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想法,你跟着瞎操什么心。” “我能不操心吗?”秦岚急了,凑过去把他的报纸往下按了按,“老陆,我跟你说正经的,我琢磨着,咱们得给孩子们正经办个婚礼。” “办婚礼?”陆勇杰愣了一下,随即皱起眉,“办那个形式做什么?再说了,你问过孩子们的意思吗?文文现在正忙着医馆的事,哪有那个闲工夫。” “你懂什么!”秦岚白了他一眼,开始掰着指头跟他算账。 “这叫名正言顺,咱们陆家娶儿媳妇,不声不响的像什么样子?街坊邻居嘴上不说,心里指不定怎么嘀咕呢,还以为咱们亏待了文文,连个酒席都舍不得办。” 陆勇杰不以为然:“过日子是自己的,管别人怎么说。” 秦岚加重了语气,“这叫仪式感,你以为现在的年轻人跟咱们那时候一样?得有个仪式,昭告天下了,他们俩才算真正绑在一块儿,璟珩那个闷葫芦,你不从后面推他一把,他能等到猴年马月去?” 她看陆勇杰还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样子,干脆使出了杀手锏。 “最重要是。”秦岚压低了声音,神情无比严肃,“你看看文文现在多能干,医馆还没开呢病人都找上门了,这名声一传出去,以后就是正儿八经的阮大夫是老板娘,外面那些油嘴滑舌的男人,见了这么有本事又漂亮的小姑娘,能不往上凑?咱们不把事办得明明白白,把名分坐得死死的,万一哪天文文翅膀硬了,觉得咱们家璟珩配不上她,要飞,咱们上哪儿哭去?” 这番话,终于让陆勇杰放下了手里的报纸。 他摘下老花镜,看着自己这个咋咋呼呼却把事情看得很透的老伴,沉默了。 秦岚的话虽然糙,但理不糙。 阮文确实是个好孩子,有本事,有主见,不是那种能被轻易拿捏的姑娘。 当初这门婚事他们其实并不在意,所以一直到现在没领证,也没改口。 虽然现在璟珩那小子动了心,可阮文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 办个婚礼,既是给阮文一个正式的交代和尊重,也是向所有人宣告,她是陆家的儿媳妇。 这不仅是面子问题,更是态度问题。 “你说的,有点道理。”陆勇杰沉吟了半晌,终于点了头。 秦岚眼睛一亮:“那这事就这么定了?” “定是定了,但是。”陆勇杰把烟斗在桌上磕了磕,看着她,“这事不能咱们一头热,得先问问孩子们的意思,尤其是文文,她要是不同意,你就是把天说破了也没用,别到时候好心办了坏事,惹得人家不高兴。” “我知道我知道。”秦岚连连点头,心里乐开了花。 只要老陆同意,这事就成了一半。 她眼珠子一转,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我先去探探璟珩的口风,他要是同意了,再让他去跟文文说,这事准成!” 陆勇杰看着她那副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的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重新戴上老花镜,拿起了报纸。 罢了,由她去折腾吧。 只要能把那个好儿媳妇牢牢拴住,折腾折腾,也好。 …… 一连几天,霍国安都雷打不动地出现在顾青羽的单位门口。 今天拎一包桃酥,明天带一串糖葫芦,后天又不知从哪儿弄来两根刚炸出来的油条。 他把姿态放得极低,脸上永远是那副温柔又愧疚的表情,任凭周围人指指点点,他自岿然不动,仿佛在演一出感天动地的深情戏码。 顾青羽却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偶,每天从他身边走过,眼神都不偏一下。 她不接他的东西,不回他的话,甚至连一个厌恶的表情都懒得给,冷漠像一堵无形的墙,任凭霍国安如何表演,都敲不开一丝缝隙。 而家里的气氛,更是降到了冰点。 张桂芬和霍秀秀被霍国安严厉警告后,彻底成了两只鹌鹑,每天除了在自己的小屋里待着,就是轻手轻脚地出来做饭,看见顾青羽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恨不得缩进墙角。 一桌人吃饭,鸦雀无声,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响。 顾青羽吃得很少,吃完就回房,把门一关,隔绝所有。 这天晚上,霍国安又一次被关在门外。 他看着门口地上那包原封未动的桃酥,已经有些干硬了,脸上的温和面具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眼神阴鸷地盯着那扇门,牙关紧紧咬着。 他想不通,不过是受了点委屈,怎么就能这么不依不饶? 他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她还想怎么样?真以为自己离了她不行吗? 可一想到转正的名额,一想到她父亲顾卫国那张不苟言笑的脸,霍国安又不得不把这口恶气死死咽下去。 他捡起地上的桃酥,自己剥开一个,狠狠地咬了一口,干硬的碎屑噎得他喉咙发疼。 他盯着顾青羽紧闭的房门,那扇门板此刻在他眼里,比城墙还厚,比钢铁还冷。 这么多天,他把一个男人能放下的脸面全都丢在了地上,每天去她单位门口演着深情款款的独角戏,任由别人戳着脊梁骨看笑话。 可她呢?她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他到底图什么? 心里的火气和屈辱交织在一起,烧得他五脏六腑都疼。 他猛地将手里剩下的半块桃酥攥成了粉末,粉屑从指缝间簌簌落下。 就在这时,一双柔软的手臂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脖子,温热的身体紧紧贴上了他的后背。 第132章 明目张胆的偷 霍国安的身体瞬间僵住,像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了一样。 他猛地回头,对上霍秀秀那双在昏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 “你疯了!”他压着嗓子,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把扯开她的手,人也跟着站了起来,警惕地看了一眼顾青羽的房门。 “哥。”霍秀秀被他推得一个趔趄,却没有退缩,反而又贴了上来,声音又软又黏,带着委屈,“你别生我们的气了,好不好?妈都被你吓病了,这两天饭都吃不下。” 她的小手抓着他的衣角,轻轻地晃着,像一只寻求庇护的猫。 “我说了,让你们安分点!”霍国安烦躁地想甩开她,可那点柔软的触感,却像电流一样,让他心头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 “我们已经很安分了呀,什么都没有做。”霍秀秀的眼睛里泛起水光,她仰着脸看他,下巴尖尖的,显得楚楚可怜,“哥,我知道你心里苦,那个女人……嫂子她根本就不心疼你,你看你,脸都黑了,手也糙了,她看都不看一眼。” “她要是真有心,怎么会让你在外面这么没脸没皮地求她?” 霍秀秀每一句话都戳在了霍国安最痛的伤口上。 是啊,他这么低三下四,顾青羽有过一丝心软吗?没有! 在她眼里,他或许连个屁都不如。 他心里的防线,被霍秀秀这几句话轻易地撬开了一道缝。 连日来积压的憋闷怨恨不甘,像找到了一个宣泄口,汹涌而出。 霍秀秀见他神色松动,胆子更大了些。 她绕到他身前,踮起脚,伸出手指,轻轻抚上他被黑灰划过的脸颊,“哥,你看看你,都瘦了,也只有我,才会心疼你。” 她的指尖温热,带着一点若有似无的撩拨。霍国安喉结滚动了一下,没有再推开她。 客厅里静得可怕,只能听到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和两人之间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那扇紧闭的房门,像一只沉默的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他们。 可越是这样,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疯狂念头就越是清晰。 凭什么?凭什么他要像条狗一样去讨好那个女人? 凭什么他要在家里也看人脸色?他才是这个家的男人! 霍秀秀的手顺着他的脸颊滑到他的胸口,隔着一层薄薄的汗衫,画着圈。 她整个人都贴了上来,丰满的身体柔软得像一团没有骨头的棉花。 “哥,我好想你。”她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像一条美女蛇,缠住了他最后一丝理智。 霍国安的呼吸猛地一窒,脑子里那根名为忍耐的弦断了。 去他的转正名额,去他的顾主任! 他现在什么都不想管,只想把这些天受的窝囊气全都发泄出去! 他一把拦腰抱起霍秀秀,大步走到沙发前,将她重重地丢了上去。 沙发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嘎吱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霍秀秀惊呼一声,随即被他火热的吻堵住了嘴。 昏黄的灯光下,两具身体在沙发上纠缠,那张沙发,上面还残留着顾青羽睡过的痕迹,如今却成了他们偷情的温床。 霍国安的动作粗暴而急切,更像是一种发泄,一种报复。 他甚至在某一刻,抬眼看向了那扇紧闭的房门,眼神里闪过一丝扭曲的快意。 不是清高吗?不是不理我吗? 没了你,照样有人。 一个比你年轻,比你温顺,比你更懂得怎么伺候男人的女人。 不知过了多久,一切才归于平静。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杂着汗水和情欲的黏腻气味。 霍国安撑起身子,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片刻的满足过后,巨大的恐慌和后怕,如同潮水一般将他淹没。 他做了什么? 他竟然在客厅里,在顾青羽的房门外,和秀秀…… 冷汗“唰”地一下冒了出来,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他猛地推开还软绵绵缠在他身上的霍秀秀,手忙脚乱地开始穿裤子。 “哥。”霍秀秀被他推得一懵,坐起身,身上的新裙子已经皱得不成样子,有几颗扣子都崩开了。 “闭嘴,穿好你的衣服!”霍国安的声音又急又低,带着压抑不住的惊惶和暴躁,“你想死是不是!” 他简直想给自己两个大耳光。 一时的冲动,可能会毁掉他所有的计划。 万一刚才被顾青羽听见一点动静,后果不堪设想。 霍秀秀被他凶狠的样子吓了一跳,委屈地瘪了瘪嘴,不敢再说话,赶紧手忙脚乱地整理自己的衣服。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轻响。 是隔壁张桂芬和霍秀秀住的那间屋子的门。 紧接着,是张桂芬睡意惺忪的声音:“秀秀?你起夜吗?怎么半天不回来?” 霍国安和霍秀秀的动作同时僵住,两人像被点了穴,一动不敢动。 “我这就回去了,妈。”霍秀秀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她慌乱地扣好最后一颗扣子,也顾不上抚平裙子上的褶皱,像只受惊的兔子,赤着脚,飞快地溜回了自己的房间。 客厅里,只剩下霍国安一个人。 他站在沙发边,浑身冰凉。 刚才那点疯狂的快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无边的悔恨和恐惧。 他低头看了一眼沙发,那上面一片狼藉,像个做贼心虚的贼,手忙脚乱地把沙发上的薄被拉过来,胡乱地盖住那些痕迹,然后又抱起被子,在沙发上躺下,用被子蒙住了头。 他闭上眼睛,脑子里却乱成一锅粥。 完了。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走在悬崖边上的人,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却又被自己亲手推了一把,朝着万丈深渊掉了下去。 黑暗中,他竖起耳朵,仔细地听着顾青羽房里的动静。 一片死寂。 她睡着了吗?会不会听见了刚刚的动静?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让霍国安通体发寒。 不对,要是听见,顾青羽肯定受不了这个气会冲出来,既然没出来,那应该是没听见。 顾青羽确实是没听见,或者说,听见有声音但并没有多想。 第133章 医馆开业 阮文的医馆,选了个秋高气爽的好日子,正式开张了。 秦岚比阮文自己还上心,一大早就换了身新做的布拉吉,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医馆里外来回转悠,一会儿把桌子再擦一遍,一会儿又把凳子摆得更齐整些,嘴里还念叨着:“哎呀,这门口是不是该洒点水?显得干净。” 陆勇杰和陆老爷子也来了,两人搬了张小桌子和几把椅子,在门口的树荫下坐着,一个看报,一个摇扇,无形中给这小小的医馆添了几分镇场的分量。 陆璟珩今天也特地请了假,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肩上的红星在阳光下闪闪发亮。 他本就不爱凑热闹,这会儿被秦岚指使得团团转,搬完一箱草药,又去挂鞭炮,脸上写着不耐烦,但手上的活计却干得又快又稳。 “璟珩,你站门口去,就站那儿,吸引大家伙的注意力!”秦岚指挥着儿子,一脸的得意。 陆璟珩嘴角抽了抽,到底还是依着他妈,往门口一站。 他身姿挺拔,面容冷峻,往那一杵,果然引来不少路人侧目。 吉时一到,陆璟珩点燃了一挂小小的鞭炮,宣告着医馆正式开张。 阮文穿着一件干净的白大褂,长发用一根簪子利落地挽在脑后,对着街坊邻居们微微一笑:“各位街坊,阮氏医馆今天开张,以后大家有个头疼脑热,跌打损伤的,都可以过来看看。” 话音刚落,之前被阮文救过孩子的那个年轻妈妈就领着孩子过来了,手里还拎着一篮子鸡蛋:“阮大夫,恭喜恭喜,这点心意您可一定得收下。” “张嫂,你太客气了。”阮文笑着推辞,“孩子好了就行。” “那哪儿成!” 张嫂把篮子硬塞到秦岚手里,对着周围人就夸上了,“我跟你们说,阮大夫那针灸,神了,我家这小子前两天烧得说胡话,卫生所都让送大医院,阮大夫几针下去,半个钟头就退了烧,现在活蹦乱跳的。”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街坊们一看这架势,胆子也大了起来,纷纷凑上前道贺。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蓝布褂子,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背着手,慢悠悠地踱了过来。 他先是瞥了一眼牌匾,又上下打量了一下阮文,最后目光落在陆璟珩身上,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和不以为然。 “王大夫,您怎么来了?”有眼尖的认出了他,是附近卫生所的王医生。 秦岚一听是卫生所的,立刻警惕起来,身子微微挡在了阮文前面。 王医生没理会旁人,只看着阮文,慢条斯理地开口:“听说这里开了家新医馆,我过来瞧瞧,小同志,你这有行医资格吗?” 这话问得就有些不客气了。 阮文还没开口,秦岚先不乐意了,她把胸脯一挺:“我们家文文的医术,那可是得了高人真传的,治病救人,靠的是真本事,不像有些人,拿着鸡毛当令箭。” 王医生被噎了一下,脸色有些不好看。 阮文拉了拉秦岚的袖子,示意她稍安勿躁,接着看向王医生,神色平静:“王大夫是吧?有没有资格,您看了就知道。” 正在这时,一个老太太被家人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嘴里还呻吟着。 “阮大夫,您快给我妈看看,她这腰,疼了好几年了,最近天一凉,更是疼得下不了床。” 阮文立刻上前扶住老太太,让她在诊床边坐下,“大娘,您别急,我先给您看看。” 她让老太太趴在床上,撩起衣摆,手指在老人家的腰背上轻轻按压。 “是这里疼得最厉害吗?” “对对对,就是这儿,跟有根针扎着似的。” 阮文心里有了数,这是典型的腰肌劳损,加上寒湿入侵。 她净了手,从针囊里取出几根长短不一的银针,在酒精灯上燎过。 王医生就站在一旁,抱着臂,冷眼看着。 他倒要看看,这么个小丫头片子,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只见阮文找准了穴位,捻动着银针,快而准地刺入。 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迟疑,手腕沉稳有力,一看就是有童子功的。 王医生的眼神慢慢变了,从一开始的轻视,变成了惊讶,最后化为一丝凝重。 他自己也懂些针灸,但自问做不到阮文这般精准利落。 尤其是她下针之后,那几下提插捻转的补泻手法,分明是书上才见过的古法。 一套针法施完,阮文在几个关键穴位上加了艾灸。 温暖的艾草香气很快充满了整个屋子。 “大娘,您感觉怎么样?” 老太太趴在那儿,半晌没动静,就在她儿子急得想开口问时,老太太忽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哎哟,舒坦,那股子又酸又胀的劲儿,好像一下子就散开了,暖烘烘的,真舒服!” 围观的街坊们发出一阵小小的惊叹。 王医生彻底愣住了,推了推眼镜走上前,仔仔细-细地看着老太太腰背上那些银针的位置,嘴里无意识地喃喃:“肾俞,大肠俞,委中……这穴位取得到是中规中矩,可这手法……”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这几个穴位,他扎下去顶多是缓解,这小姑娘扎下去,却能立竿见影。 秦岚见状,腰杆挺得更直了,假装跟旁边的张嫂说话,正好能让王医生听见:“我们文文说了,中医看病,讲究的是辨证施治,一人一方,哪能跟流水线似的,是个腰疼就扎那几个地方。” 王医生一张老脸涨得通红,像是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咳了两声,没再说什么,只是看阮文的眼神,再没了之前的轻慢,反而多了几分探究和敬畏。 陆璟珩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着在人群中从容不迫的阮文,看着她给病人施针时专注的侧脸,看着她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心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正在悄然滋生。 一天的忙碌很快过去,送走最后一个病人,天色已经擦黑。 秦岚她们早就回去了,小小的医馆里,只剩下阮文和陆璟珩。 第134章 担惊受怕 阮文捶了捶有些酸胀的后腰,开始收拾东西。 陆璟珩默默地拿起扫帚,把地上的艾绒灰和杂物扫干净,又用抹布把桌椅都擦了一遍。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一言不发,动作却很麻利。 阮文收拾完针具,直起身,就看到他端着一杯水走了过来,水杯是她常用的那个搪瓷杯。 “喝点水。”他把杯子递给她,声音有些低沉,“今天辛苦了。” 杯子里的水温温的,握在手里,那股暖意顺着掌心一直传到心里。 阮文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昏黄的灯光下,男人深邃的眼眸里面映着她的影子,也映着一丝她从未见过的,名为温柔的东西。 “谢谢。”阮文低声道。 “明天,我再来。”陆璟珩看着她,又补了一句。 “明天你不用过来了。”阮文摇了摇头轻声道。 陆璟珩动作一顿,清亮的眼睛瞬间沉了下来。 屋子里的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 阮文看着他这副样子,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话可能有些歧义,连忙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你工作忙,不用特地为我请假,齐老先生明天就正式过来坐诊了,这里有他,我一个人忙得过来。” “哦。”陆璟珩沉默地看着她,几秒后那点僵硬才从他身上褪去,轻哦一声,然后又拿起拖把开始拖地。 阮文靠在诊桌边,双手抱臂,就这么看着他。 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这个男人,心思比她想的要别扭。 “今天你往门口一站,比挂十串鞭炮都管用。”她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调侃。 陆璟璟拖地的动作停住,抬头看了她医院,但没有接话。 收拾完一切,两人锁了门,并肩走在回大院的路上。 夜风清凉,吹散了白日的燥热,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得一长一短,偶尔交叠在一起。 “那个王医生,后来没再来找麻烦?”陆璟珩忽然问。 “他不敢。”阮文走在他身边,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他那种人,欺软怕硬,见识了真本事,只会躲着走。” 陆璟珩没再说话,快到家门口时,才又开口,“以后,别一个人扛着。” 阮文脚步一顿,转头看他,就见男人目视前方,下颌线绷得有些紧,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好。”阮文轻应了一声,心里不由泛起了涟漪。 第二天一早,阮文到医馆时,齐国华已经到了。 老人穿着一身熨帖的灰色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背着手,在小小的院子里打量那些阮文移植过来的草药。 “齐老,您来得真早。”阮文笑着打招呼。 齐国华回过身,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他指着一株半夏,开口道:“这株姜半夏炮制得不错,火候刚好,能去其麻烈之性,留其燥湿化痰之功。” “您是行家,一眼就看出来了。”阮文给他递过去一杯刚泡好的热茶。 齐国华接过茶,喝了一口,目光扫过医馆里整洁的陈设,最后落在阮文身上。 “小姑娘,你这地方虽小,五脏俱全,是个能踏实看病的样子。” 能得他一句夸,不容易。 阮文笑了笑:“以后就全仰仗您了。” “拿钱办事,天经地义。”齐国华话说得直接,但眼神里却透着一股老派医者的认真,“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看病有我的规矩,若是遇到那等不遵医嘱,胡搅蛮缠的病人,我可不伺候。” “那是自然。”阮文点头,“您只管看病,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两人正说着,昨天那个腰疼的老太太在家人的搀扶下又来了,一进门就冲着齐国华和阮文笑:“老先生,阮大夫,你们都在呢,我今天这腰活泛多了,走路都利索了。” 齐国华上前,让她伸出手,仔细搭了搭脉,又看了看舌苔,这才点点头,对阮文道:“你昨天那套针灸,补泻得当,路子是对的,今天可以继续施针巩固,再配两剂汤药,温经散寒,活血通络。” 他说话的时候,并没有避着旁人,像是在指点,又像是在跟阮文探讨。 阮文明白他的意思,这是在向外人,尤其是向她,展示他的价值和能力。 “就按您说的办。”阮文从善如流。 有齐国华这位行医几十年的老专家坐镇,医馆的档次瞬间就不一样了。 来看病的人,心里也更踏实了。 一上午,病人络绎不绝,阮文负责针灸推拿,齐国华负责诊脉开方,两人配合默契,竟是有条不紊。 秦岚中午不放心,特地送饭过来,看到这井然有序的场面,一颗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她看着在诊桌前端坐着,神情严肃地给病人写药方的齐国华,又看了看在另一边沉稳施针的阮文,嘴巴都快咧到耳根了。 她拉着一个刚看完病出来的街坊,小声炫耀:“看见没,那可是齐国华齐老,以前市中医院的专家,多少人排队都挂不上他的号,现在被我们家文文请出山了。” 那街坊一脸惊叹:“哎哟,我说呢,这医馆看着就气派,原来是有真神坐镇啊!” 秦岚听得心里比喝了蜜还甜,挺着胸脯,像只骄傲的孔雀。 …… 一连几天,霍国安都没睡好,他一闭眼就会想起那天晚上和霍秀秀的荒唐事,虽然两个人不是第一次,但他不确定那天晚上顾青羽有没有发现。 隔壁房间的门被悄悄拉开一条缝,霍秀秀探头探脑地看了看,见霍国安还没睡,便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 她走到沙发边,蹲下身,“哥……” “滚!” 男人猛地爆喝一声,声音压抑,却充满了暴躁和戾气。 霍秀秀被他吓得一个哆嗦,跌坐在地,眼泪瞬间就涌了上来,委屈地看着他。 “我让你滚,听不懂吗?”霍国安压着声音,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嫌死得不够快是不是?还敢出来!” 他现在看到霍秀秀这张脸就心惊肉跳,生怕顾青羽那扇门突然打开。 “我就是看你没睡……”霍秀秀抽噎着,还想说什么。 “闭嘴!”霍国安烦躁地打断她,指着她的鼻子,眼神阴狠,“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动什么歪心思,我就打断你的腿,把你扔回乡下喂猪,你信不信!” 他不是在开玩笑。 霍秀秀被他眼里的狠厉吓得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知道捂着嘴哭。 “还不快滚回去!” 霍秀秀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哭着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关门时发出一声轻响。 客厅里又恢复了死寂。 霍国安喘着粗气,烦躁地抓着头发,他看着顾青羽那扇依旧紧闭的房门,心里第一次生出一种无力感。 …… 第135章 赶走她们 一连数日的冷战,让霍家的空气几乎凝结成了冰。 顾青羽依旧是冷冷淡淡,早出晚归,在家里的时间,就将自己关在房里。 饭桌上,她沉默地吃几口,然后放下碗筷,全程不与任何人有眼神交流。 霍国安睡在沙发上,夜里总被噩梦惊醒,梦里不是顾青羽冷漠的脸,就是霍秀秀那双勾人的眼睛,他觉得自己快被逼疯了。 这天清晨,顾青羽洗漱完正要走,一眼就瞥见霍秀秀脖子上围着的那条姜黄色毛线围巾。 那是她母亲去年亲手给她织的,她一直没舍得戴。 霍秀秀正端着一碗稀饭,见顾青羽的目光落在自己脖子上,下意识地缩了缩,眼神躲闪,小声地辩解:“嫂子,我看这围巾你一直放着,天凉了,我就……就拿出来戴戴。” 又是这样。 永远都是这样。 先斩后奏,被发现了就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顾青羽连跟她生气的力气都没有了,她只是觉得麻木,觉得这个家里的每一寸空气都让她窒息。 她收回目光,转身就想回房。 “站住!” 一声暴喝,吓了所有人一跳。 霍国安不知何时站在了客厅中央,他一夜没睡好,眼下乌青,双眼布满血丝,整个人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 他死死地盯着霍秀秀脖子上的围巾,那点姜黄色像一簇火苗,点燃了他心里积压了多日的炸药桶。 “谁让你动她东西的?”他一步步逼近霍秀秀,声音压抑得像是从喉咙里磨出来的。 霍秀秀吓得手一抖,一碗稀饭“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滚烫的米汤溅了她一脚,她却感觉不到疼,只是抖着声音喊:“哥……” “我问你谁让你动的!”霍国安猛地提高了音量,一把扯下她脖子上的围巾,狠狠摔在地上。 张桂芬从屋里冲出来,见状赶紧护住女儿:“国安你发什么疯,不就是一条围巾吗?秀秀是你妹妹,戴一下怎么了?” “怎么了?”霍国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转过身赤红的眼睛扫过他妈和他妹,“你们还有脸问我怎么了?你们是猪吗?听不懂人话吗?我让你们安分点,你们就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他指着顾青羽紧闭的房门,又指着地上的狼藉,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这个家姓霍,可女主人是顾青羽,你们吃她的,住她的,还偷她的东西,你们的脸皮是城墙做的吗?” 这番话,让张桂芬和霍秀秀都懵了。 她们没想到,一直以来都向着她们霍国安,会说出这么重的话。 “国安,你怎么能这么说妈?”张桂芬哭了起来,“我们是你亲人啊,她一个外……” “闭嘴!”霍国安彻底爆发了,他冲进那间小屋,三两下就把她们那只破旧的藤条箱拖了出来,又把床上零散的衣物胡乱地塞进去,然后将箱子重重地扔到客厅中央。 “滚,都给我滚!”他指着大门,额上青筋暴起,“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滚回乡下去,我霍国安没你们这样的妈和妹!” 这一下,是真的动真格了。 张桂芬吓得哭声都止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儿子。 霍秀秀更是花容失色,抱着张桂芬的胳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哥,你不能赶我们走啊,我们走了住哪儿啊?” “我管你们住哪儿。”霍国安从口袋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票子,狠狠拍在箱子上,“这是路费,拿着钱,滚,别再让我看见你们!” 他眼里的狠厉和决绝,不带半分玩笑。 张桂芬知道,儿子这次是铁了心了。 她又怕又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撒泼打滚:“我的天老爷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养了这么个没良心的白眼狼啊,连亲妈亲妹都不要了,我不活了,我今天就死在这儿!” 霍国安看都懒得再看她一眼,他走到门口,一把拉开大门,清晨的冷风灌了进来,吹得人一个激灵。 “要死出去死,别脏了我家的地。” 他的声音冷得像冰。 顾青羽一直站在房门口,静静地看着这场闹剧。 她看着霍国安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看着张桂芬在地上打滚的丑态,看着霍秀秀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心里没有半分快意,只有一片荒凉。 最终,张桂芬的撒泼没能换来儿子的心软。 在左邻右舍探头探脑的目光中,霍国安半拖半拽地,硬是把哭天抢地的母女俩和她们的行李推出了门外,“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也将那一切嘈杂隔绝。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的滴答声。 霍国安背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是刚打完一场恶仗,浑身都脱了力。 他慢慢地转过身,看向顾青羽。 他眼里的暴戾和疯狂褪去,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愧疚。 “青羽。”他哑着嗓子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对不起。” “是我混蛋,是我没用,是我没处理好家里的事,让你受了这么多委屈。”他站在她面前,却没有像以前那样去碰她,只是低着头,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我以前总觉得,那是我妈我妹,我得让着她们,我总想着,你是大学生,有气度,能包容,我真是个蠢货。” 他抬起手,像是想给自己一巴掌,却又颓然地放下。 “直到那天,看到你那双眼睛……我才明白,我错得有多离谱。”他抬起头,眼眶通红,声音哽咽,“家是两个人的,我却让你一个人扛下了所有,我不是个男人,更不是个合格的丈夫。” 顾青羽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些话,若是早几天说,她或许会感动得一塌糊涂。 可现在,她只觉得讽刺。 “她们走了,以后再也不会回来了。”霍国安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郑重,“这个家,以后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才是我霍国安唯一的家人。” “青羽,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去碰她的脸颊。 他的指尖带着一丝凉意,触碰到她皮肤的那一刻,顾青羽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第136章 拿命赔罪 连日来积压在心口的委屈愤怒失望,在这一刻,像是找到了一个决堤的口子,眼泪毫无预兆地滚落下来,越流越凶,最后,她蹲下身,抱着膝盖,像个孩子一样失声痛哭。 她哭自己瞎了眼,哭自己受的羞辱,哭那段再也回不去的,曾以为美好的时光。 霍国安也跟着蹲了下来,他没有说话,只是笨拙地,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等她哭声渐歇,他才将她打横抱起,走回了房间,将她轻轻放在床上。 他打来热水,拧了热毛巾,一点点擦去她脸上的泪痕,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别哭了,再哭眼睛要坏了。”他低声哄着,“是我不好,以后,我再也不会让你掉一滴眼泪。” 他起身,走出了房间。 没过多久,厨房里传来了声响。 顾青羽躺在床上,听着外面那不算熟练的切菜声,炒菜声,闻着飘进来的饭菜香气,整个人都是恍惚的。 霍国安端着一碗卧了两个荷包蛋的热汤面走了进来,他把碗放在床头柜上,扶着她坐起来。 “饿坏了吧?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面条煮得有些软了,荷包蛋的边煎得有点焦,但那股热气,却带着一种久违的人间烟火味。 顾青羽拿起筷子,默默地吃着面。 霍国安就坐在床边,看着她吃。 “青羽,我知道,你心里还有疙瘩。”他看着她额角的伤疤,眼神里满是心疼,“我不求你马上就原谅我,我只求你,别再把我推开,我会用下半辈子,来弥补我犯下的错。” 那碗面,顾青羽吃得极慢,像是要把每一根面条都嚼碎,咽下的究竟是食物,还是这些日子里所有的委屈和不甘,她自己也分不清。 霍国安就坐在床边,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目光里交织着心疼与悔恨,那份专注,仿佛她是失而复得的珍宝。 一碗面见底,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霍国安接过空碗,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笑:“我再去给你倒杯水。” 接下来的几天,霍国安像是变了个人。 他包揽了家里所有的活计。 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轻手轻脚地做好早饭,稀饭的火候熬得刚刚好,配上从供销社买来的咸菜。 等顾青羽洗漱完,温热的早饭已经摆在了桌上。 他不再去那个让他憋屈的档案室,而是请了长假,每天在家洗洗涮涮。 顾青羽换下的衣服,他一声不吭地拿去洗了,用搓衣板卖力地搓,肥皂的泡沫溅得满身都是,洗干净了,再一件件晾在窗外的竹竿上,衣角都拉得平平整整。 地板被他用抹布擦得能映出人影,厨房里的锅碗瓢盆也都被他刷得锃亮。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总是沉默的,但顾青羽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时时刻刻都在自己身上。 她看书,他就在一旁安静地坐着,她发呆,他就给她递上一杯热茶。 他不再试图去触碰她,也不再说那些甜言蜜语,只是用行动,笨拙地,却又执着地,一点点修补着两人之间那道巨大的裂痕。 顾青羽依旧不说话。 她像一个局外人,冷眼看着这个男人在家里忙前忙后。 她看着他笨手笨脚地学着和面,弄得满脸都是白粉,看着他洗碗时被碎掉的瓷片划伤了手,自己默默地找了块布包上。 她心里那堵冰墙,似乎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温情攻势下,有了一丝松动的迹象。 她会想,或许,他真的知道错了。 或许,赶走了他妈和他妹,他们真的可以重新开始。 可每当这个念头冒出来,霍秀秀脖子上那条刺眼的围巾,还有她额角这道已经痊愈的伤疤,就会立刻跳出来提醒她,那些羞辱和疼痛,是真实发生过的。 这天晚上,霍国安做了一桌子菜,甚至还凭票买了一小瓶酒。 “青羽,陪我喝一杯吧。”他给她也倒了一小盅,眼神里带着恳求。 顾青羽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端起了酒盅。 “这一杯,我敬你。”霍国安仰头,将杯中辛辣的白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眼睛瞬间就红了,“是我对不起你。” 他又倒满一杯:“这一杯,我罚自己,我混蛋,我不是人!” 说着,又是一杯下肚。 顾青羽默默地看着他,手里的酒盅迟迟没有送到唇边。 连喝了两杯,酒劲上涌,霍国安的脸涨得通红,话也多了起来。 “青羽,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你不理我,我心里跟刀割一样,这几天我翻来覆去地想,我到底错在哪儿了,我错了,我错在太要那点可笑的男人面子,错在没有把你放在第一位。” 他看着她,声音里带了哭腔:“我妈她们走了,这个家,以后就只有我们了,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对你好,把以前欠你的,加倍还给你,我们像以前一样,好好过日子,行不行?” 顾青羽依旧沉默,只是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灯光下投下一片阴影,遮住了她所有的情绪。 她的沉默,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霍国安用酒精堆砌起来的最后一点耐心。 他所有的表演,所有的讨好,所有的低声下气,在她这里,都像是石沉大海,连个回音都没有。 转正名额的消息就像一把火,在他心里烧着。 顾主任那边迟迟没有动静,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霍国安的眼神暗了下去,那点醉意瞬间清醒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 他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冲进了厨房。 顾青羽被他的动作惊得抬起头,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霍国安拿着一把雪亮的菜刀走了出来。 “你干什么!”顾青羽的心猛地一跳,人也跟着站了起来。 “青羽。”霍国安的眼睛赤红,他举着那把菜刀,不是对着顾青羽,而是对准了自己的脖子。 刀刃的寒光映在他脸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狰狞又绝望。 “我知道,我说再多你也不信了,我霍国安这辈子,没本事没能耐,还眼瞎心盲,把你这么好的媳妇儿伤成这样。” 他一步步朝她走近,声音嘶哑:“我让你受了天大的委屈,我不是个东西,你要是不肯原谅我,不肯再给我一次机会,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这条命,今天就还给你,就当是给你赔罪了!” 他说着,握着刀柄的手猛地用力,锋利的刀刃瞬间就在他手腕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第137章 房子漏水了 鲜红的血珠,顺着刀刃渗了出来。 “霍国安你疯了!” 顾青羽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和她尖叫着扑了过去,死死地抓住他握刀的手腕,拼了命地想把刀抢下来。 “你放开!你放开我!” “霍国安你把刀放下,你这个疯子!”顾青羽带着浓重的哭腔,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 两人在狭小的客厅里争抢着,桌上被撞翻在地,盘子碎裂的声音清脆刺耳。 “你不原谅我,我就死在你面前!”霍国安状若疯魔,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 “我原谅你,我原谅你了!” 顾青羽崩溃了,用尽全身的力气哭喊道:“我原谅你了,你把刀放下,快放下!” 听到这句话,霍国安的动作终于停住了。 他手一松,“哐当”一声,菜刀掉在了地上。 他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整个人瘫软下来,顺着顾青羽的身体滑倒在地。 他抱着她的腿,像个迷路的孩子,把脸埋在她的膝盖上,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压抑的,像是困兽一般的呜咽。 顾青羽也跟着跌坐在地,看着满地的狼藉,看着手腕上还在渗血的男人,浑身都在发抖。 恐惧和后怕,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她伸出手,颤抖着,最终还是落在了他的头上,轻轻地抚摸着。 “别哭了。”她哽咽着,泪水滴落在他蓬乱的头发上,“都过去了。” 霍国安抬起头,那张沾着泪水和血迹的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脆弱。 他紧紧地抱住她,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青羽,青羽……” 他不断地叫着她的名字,声音含混不清。 黑暗中,无人看见,霍国安埋在顾青羽怀里的脸上,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查的,得逞的弧度。 成了。 顾青羽找来碘酒,用棉签蘸着小心翼翼地给他消毒。 霍国安,,默默地坐着,任由她摆弄,目光却一瞬不瞬地锁着她苍白的侧脸,眼神里满是失而复得的珍视和后怕,仿佛昨夜那个癫狂的人不是他。 “嘶……”碘酒触到伤口,他恰到好处地倒抽一口凉气。 顾青羽的手顿了一下,抬眼看他,眼神里是藏不住的担忧,“很疼吗?” “没事。”霍国安立刻挤出一个虚弱的笑,“不疼。” 他越是这么说,顾青羽的心就越是揪紧。 她低下头,加快了手上的动作,用干净的纱布将伤口仔细包扎好,打了个结。 做完这一切,她站起身,想去收拾地上的狼藉。 霍国安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顾青羽的身体僵了一下,却没有挣脱。 “青羽,别动,这些我来收拾。”男人声音温柔,眼神恳切,“你坐着,什么都别干,以后这个家,有我。” 说着,就开始默默地收拾起来。 他将地上的碎瓷片一点点捡起来,又拿来拖把,将洒了的酒水和菜汤擦干净,动作缓慢,却很认真。 顾青羽就站在一旁,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 等一切都收拾妥当,霍国安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沉默了许久,才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艰难地开口:“青羽,我想……我想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 霍国安搓了搓手,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我现在这个工作,你也知道,就是个临时岗,每天在档案室里跟灰尘打交道,抬不起头来。” 他抬起眼,小心地观察着顾青羽的神色,“单位里最近有个转正的名额,最后是……是咱爸拍板。” 顾青羽的心沉了下去。 “我不是想让你为难。”霍国安见她脸色变了,连忙解释,“我只是……我只是想争口气,我不想再让你跟着我受委屈,不想再让别人看不起我们,我想堂堂正正地工作,凭本事挣钱养家,让你过上好日子。”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却没有像以前那样逼视她,而是微微弯下了腰,用一种近乎祈求的语气道:“青羽,爸一直对我有意见,我知道,可现在不一样了,我妈她们也走了,我会改,我真的会改,你能不能在你面前,替我说两句好话?就说我已经痛改前非了。” “就这一次,行吗?只要能转正,我发誓,我这辈子都给你当牛做马,再也不让你受一点气。” 顾青羽看着他通红的眼睛,看着他手腕上那圈刺眼的白纱布,昨夜那把雪亮的菜刀,仿佛还横在眼前。 她还能说什么?她还能拒绝吗? 良久,她疲惫地闭上眼,轻轻地点了点头。 霍国安的眼睛瞬间亮了,他激动地想去抱她,手伸到一半,又克制地收了回来,只是连声说:“谢谢你,青羽,谢谢你还肯信我。” …… “哎哟,你们是没看见那场面!” 秦岚端着一盘刚煎好的鸡蛋从厨房出来,异常开心的说着早上买菜时听到的八卦,“霍国安那个白眼狼,把他妈和妹妹还有小外甥给赶出去了,我早上买菜的时候听王嫂子说的,昨天大晚上的就赶的人,娘俩哭得那个惨哟,箱子都扔到门外头了,那老虔婆坐在地上撒泼打滚,霍国安眼皮子都没抬一下,门一关,理都不理!” 她把盘子往桌上一放,绘声绘色地学着张桂芬拍大腿的动作,惹得陆勇杰直皱眉。 “食不言,寝不语。”陆老爷子慢悠悠地喝了口豆浆,点评了一句,“演戏罢了。” “可不是演戏嘛!”秦岚一拍大腿,坐下来,“演给谁看?还不是演给顾青羽那个傻丫头看,我听说啊,霍国安这几天跟变了个人似的,天天在家洗衣做饭,把顾青羽当祖宗一样供着呢。” 陆璟珩从楼上下来,正好听到最后一句,眉头拧了拧,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恶。 阮文安静地喝着粥,仿佛没听到这些,只是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弧度,泄露了她的心思。 “还是我们家文文有眼光,当初退婚退得好!”秦岚立刻把话题转到了自家儿媳妇身上,一脸的与有荣焉,“那种火坑,谁跳谁倒霉,也就顾青羽,把鱼目当珍珠,现在后悔都晚了。” 她一边说,一边热情地给阮文夹了个鸡蛋,“文文,多吃点,你看看,这几天医馆忙的,人都瘦了。” 第138章 楚河汉界 吃过早饭,陆璟珩要去部队,阮文也要去医馆。 秦岚送走两人,回到客厅,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又开始琢磨起自己的心事。 不行,这分房睡的问题,必须解决! 她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 下午,阮文从医馆回来,刚走进院子,就看见秦岚一脸焦急地等在门口。 “文文,你可算回来了,快快快,出事了!” “怎么了阿姨?”阮文心里咯噔一下。 “你那屋,漏水了!”秦岚说得煞有介事,拉着阮文就往楼上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下午突然就开始滴水,我找人来看了,说是楼上的水管老化了,得把墙敲开修,没个三五天弄不好。” 两人跑到阮文的房门口,只见门上挂着一把大锁,地上还放着几只水桶,桶里装着半桶水,旁边的地面湿了一小片,看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 阮文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花板。 屋顶干干净净,别说水渍,连一丝潮气都没有。 她再看看秦岚那双努力表现出焦急,却藏不住一丝心虚和期待的眼睛,心里瞬间就明白了。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配合地蹙了蹙眉:“那这几天我住哪儿?” “这……”秦岚故作为难地搓了搓手,“家里也没别的空房间了,要不……你先去璟珩那屋挤一挤?” 见阮文不说话,她又赶紧补充道:“你放心,我让他睡地上打地铺,肯定不能委屈了你!” 阮文看着她这蹩脚的演技,差点笑出声,点点头语气平静道:“好,都听阿姨安排。” “啊?”这下轮到秦岚愣住了,她准备了一肚子劝说的词,结果一个字都没用上。 这就同意了? “那行,我这就去给他收拾屋子!”秦岚反应过来,顿时喜上眉梢,脚下生风,哼着小曲就冲进了陆璟珩的房间,那架势,不像是去收拾屋子,倒像是去布置新房。 晚上,陆璟珩训练结束,一身疲惫地回到家,推开自己房门的那一刻,整个人都石化了。 他的房间里,多了一张梳妆台,上面摆着阮文的护肤品。 他的衣柜被清出了一半,挂上了几件女人的衣服。 空气里,还飘着一股淡淡的,属于阮文身上的馨香。 最重要的是,他的单人床上,被褥被换成了崭新的鸳鸯戏水图案,上面还用心地撒了几颗红枣和桂圆。 陆璟珩的脸,瞬间就黑了。 他转身下楼,正好撞见端着一碗十全大补汤上来的秦岚。 “妈,我房间怎么回事?” “哦,文文那屋漏水了,这几天先跟你住。”秦岚说得理直气壮,把汤往他手里一塞,“快,喝了,我特地给你熬的,补补身体。” 陆璟珩看着碗里那黑乎乎的汤药,又看了看他妈那张都是为你好的脸,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 他端着那碗汤,在自己房门口站了半天,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推门走了进去。 阮文正坐在书桌前看医书,见他进来,抬了抬眼。 屋子里的气氛,一瞬间尴尬到了极点。 陆璟珩把那碗散发着古怪味道的汤放到桌上,清了清嗓子:“我妈她……” “我知道。”阮文合上书,神色坦然,“阿姨也是好意。” 她越是这么通情达理,陆璟珩就越觉得脸上烧得慌。 他看了一眼那张过分喜庆的床,又看了看窄小的地面,最后视线落在阮文身上。 “你睡床,我睡地上。” 阮文站起身,走到床边,将被子掀开,然后从衣柜里抱出两只枕头,整整齐齐地在床的正中间码成了一条线。 “不用。”她拍了拍那条枕头垒成了楚河汉界,看向陆璟珩,“床够大,一人一半,谁也别过界。” 她的表情,坦荡得像是在划分营地,没有半分小女儿的羞赧。 陆璟珩看着那条泾渭分明的枕头线,又看了看她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睛,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碗黑乎乎的十全大补汤,陆璟珩终究是一口没碰。 夜深了,窗外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 屋子里很静,静得能听见墙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还有身边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陆璟珩背对着那道枕头垒成的楚河汉界,身体绷得像块铁板。 他睡不着。 新换的被褥带着一股阳光和皂角的味道,很干净,却掩不住从枕头那边飘过来的一缕若有似无的馨香。 那不是任何一种花香,也不是雪花膏的味道,就是阮文身上的味道,清清淡淡的,却像一根羽毛,总在他心尖上不轻不重地搔刮着。 他睁着眼,看着墙壁上被月光投下的模糊光影,脑子里乱糟糟的。 白天在医馆,她给病人施针时专注的侧脸。 晚上在灯下,她低头看书时安静的轮廓。 还有刚刚,她用枕头垒起那道防线时,那副坦然又带着点好笑的模样。 一幕幕,跟放电影似的在眼前闪过。 身侧的人呼吸均匀而绵长,显然已经睡熟了。 陆璟珩在心里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翻了个身,想换个姿势,结果动作还是大了点,身下的床板发出一声轻微的“嘎吱”声。 在寂静的夜里,这声音被放大了数倍。 他身体一僵,屏住了呼吸。 “睡不着?” 黑暗中,阮文的声音忽然响起,清清冷冷的,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 陆璟珩的身体更僵了。 “吵醒你了?”他的声音有点干。 “没有。”黑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是她坐了起来,“你烙饼烙了快一个钟头了,铁打的人也该被你烙熟了。” 陆璟珩:“……” 他脸上有些挂不住,黑暗成了最好的遮羞布。 “心火太旺,肝气不舒。”阮文的声音听起来近了些,“你坐起来,我给你按按。” 陆璟珩没动,他一个大男人,睡不着觉还要个女人给按摩,像什么样子。 “转过去。”阮文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容置喙的命令。 鬼使神差的,陆璟珩竟然真的听话地转过身,背对着她坐了起来。 两根微凉的手指,精准地按在了他后颈的风池穴上,不轻不重地揉捏起来。 她的指尖带着常年与草药打交道留下的一点薄茧,触感有些粗糙,力道却恰到好处,酸胀的感觉顺着经络蔓延开,让他紧绷的肩颈肌肉瞬间松弛了下来。 “你……” “别说话。” 陆璟珩便真的闭了嘴,心跳,不受控制地漏了一拍。 …… 第139章 离婚了再来找我 第二天,顾青羽起了个大早。 她对着镜子,用粉仔细遮了遮眼下的乌青,又在苍白的嘴唇上抹了点颜色,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憔悴。 她换上一件干净的衬衫,站在镜子前端详了许久,直到确定自己看起来精神了些,才拎着包出了门。 顾卫国的办公室里,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他一夜没睡好,脑子里全是女儿那件事。 敲门声响起。 “进来。” 顾青羽推门进去,将手里拎着的保温饭盒放到他桌上,“爸,我给您带了早饭。” 顾卫国抬起眼,目光落在她脸上,眉头立刻就拧了起来。 “你这脸是怎么回事?跟谁打架了?”他指的是她额角那道还没完全消退的伤疤。 “没,不小心磕的。”顾青羽低下头,避开他审视的目光。 顾卫国冷哼一声,没再追问,只是看着她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心里堵得慌。 “坐。”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顾青羽在他面前坐下,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酝酿了半天,才艰难地开了口:“爸,国安他……他知道错了。” 她把霍国安教她说的话,磕磕巴巴地复述了一遍。 “他把他妈和他妹妹都赶回乡下去了,说以后再也不让她们来了,家里的活现在都是他一个人干,他……” “他是不是还跟你说,他想转正?”顾卫国打断她,语气带着压迫感。 顾青羽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顾卫国看着女儿这副样子,心里的火噌地就冒了起来。 他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搪瓷杯都跟着跳了一下。 “他让你来的?” 顾青羽被吓得一个哆嗦,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 “我问你,是不是他让你来跟我说这些的?”顾卫国的声音陡然拔高,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失望和怒火。 “不是,是我自己……”顾青羽的声音细若蚊蝇,连她自己都不信。 “你自己?”顾卫国气笑了,他指着她的额头,“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为了那么个男人,你连脸都不要了,连家都不要了,现在还跑来替他说情?顾青羽,我顾卫国的女儿,就是这么没出息的吗?” 他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你被他害成这样,转头给你两颗糖吃,你就忘了疼了?他把他妈赶走,那是在演戏给你看,你看不出来吗?那种人,骨子里就是自私凉薄的,今天他能为了你赶走他妈,明天就能为了更大的利益,把你卖了!” 顾卫国的话,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扎在顾青羽的心上。 她想反驳,想说不是这样的,他都愿意为我去死了,他是在乎我的。 可这些话,在父亲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爸,他会改的,他真的……” “改?”顾卫国停下脚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冷得像冰,“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告诉你,那个转正的名额,只要有我顾卫国在一天,他就休想拿到!” “你回去告诉他,让他死了这条心,也让他别再把你当枪使!” “还有你。”顾卫国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痛心疾首,“你要是还认我这个爸,就跟他离了,这个火坑,你到底要跳到什么时候才算完!” 离婚。 这两个字,像一道惊雷,在顾青羽的脑子里炸开。 她呆呆地看着父亲,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从来没想过这两个字。 在她从小接受的教育里,结婚就是一辈子的事,哪有随便离的。 “爸,您别逼我……”她的眼泪涌了上来,声音里带上了哭腔。 “我逼你?”顾卫国指着门口,气得手都在抖,“你现在就给我走,马上走,我没你这么糊涂的女儿,你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来见我!” 顾青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父亲办公室的。 离婚。 这两个字,是她从未敢想过的深渊。 她从小受到的教育,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是从一而终。 离婚的女人,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可父亲的话又像警钟,一下下敲在她混乱的脑子里。 “他能为了你赶走他妈,明天就能为了更大的利益,把你卖了!” “这个火坑,你到底要跳到什么时候才算完!” 是啊,是火坑吗? 她想起那碗热汤面,想起他笨拙地洗碗刷锅,想起他手腕上那道刺目的伤痕……那不是假的。 一个人,如果不是真的在乎,怎么会愿意为她去死? 父亲不了解他,所以才会误会他。 对,一定是这样。 她一遍遍地在心里说服自己,脚步也渐渐加快。 她要回去告诉国安,没关系,就算爸爸暂时不同意,他们可以等,她会一直陪着他,慢慢让他看到他的改变。 推开家门,一股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 霍国安正系着围裙,从厨房里端出一盘炒好的青菜,看到她回来,脸上立刻堆满了笑,那笑容里是藏不住的期待。 “回来了?快洗手,饭马上就好。”他一边说,一边解下围裙,快步走过来,目光在她脸上搜寻着答案。 当他看到她红肿的眼睛时,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怎么了?”他的声音沉了下去,“爸……他为难你了?” 顾青羽的鼻子一酸,眼泪又涌了上来,摇了摇头,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霍国安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扶着她的肩膀,让她在桌边坐下,自己则在她面前蹲下,仰头看着她。 “青羽,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没成?” 顾青羽看着他充满希冀又带着不安的眼睛,看着他手腕上那圈白色的纱布,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能无力地点了点头。 霍国安眼底最后一点光也熄了。 他慢慢地松开她的肩膀,垂下头,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沉默地蹲在那里,肩膀微微地垮了下去。 第140章 回家找母亲 房间里死一般的寂静。 顾青羽看着他这副样子,心疼得像是被一只手攥住了。 她知道他为了这个名额有多期盼,他想证明自己,想让她过上好日子,可现在,所有的希望都被她亲手掐灭了。 “国安,你别这样……”她伸出手,想去碰碰他。 “是我没用。”霍国安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浓重的鼻音,“我不该让你去的,我不该让你去为难,爸说得对,我就是个混蛋,我把你伤成那样,他怎么可能还会信我?” 他抬起头,眼睛红得吓人,里面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 “是我太天真了,我以为我改了,我把妈和妹妹赶走了,我好好对你,爸就能看到我的诚意,可我忘了,我以前做的那些混账事,不是几天就能抹掉的。” 他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声里满是苦涩和绝望。 “我就是个废物,连自己的媳妇儿都护不住,还想转正,还想让你过好日子,我做什么梦呢……” 他这番话,没有一句是指责,句句都是在剖析自己的不是。 顾青羽的心彻底乱了。 父亲的怒吼和霍国安的自责在她脑子里交战,最终,眼前这个男人脆弱无助的样子占了上风。 “不是的,国安,不是你的错!”她也跟着蹲下身,急切地抓住他的胳膊,“是我没用,我没能说服我爸,你别这么说自己。” “跟你没关系。”霍国安反手握住她的手,将她冰凉的手指裹在掌心,“是我不好,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他看着她,眼神里是化不开的浓情和愧疚。 “转正的事,以后不提了,是我异想天开,只要能跟你在一起,哪怕一辈子在档案室里吃灰,我也认了。”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只是委屈你了,要跟着我这个没出息的男人,一辈子被人瞧不起。” 说完,他将脸埋在她的手心里,肩膀开始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发出压抑的抽泣声。 顾青羽的心,像是被热水泼过一样,又酸又胀。 她所有的委屈动摇,在这一刻,都被愧疚和心疼冲得一干二净。 她觉得自己太残忍了。 父亲残忍,她也残忍。 这个男人已经用自残的方式来祈求她的原谅,已经卑微到尘埃里,为什么他们就是不能给他一个机会? “不委屈。”她哽咽着,用另一只手轻轻抚摸着他的后背,像是在安抚一个受伤的孩子,“国安,你别哭,我们不急,这次不行,还有下次,我会再去找我爸说,他只是一时生气,等他气消了,他会明白你的好的。” 霍国安在她掌心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像个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人。 “真的吗?爸他……他还会原谅我吗?” “会的,一定会的。”顾青羽坚定地点了点头,仿佛是在说服他,也是在说服自己,“你这么好,他会看到的。” 霍国安破涕为笑,他用力将顾青羽搂进怀里,紧紧地抱着。 “青羽,谢谢你,谢谢你还肯信我。”他把头埋在她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有你这句话,我做什么都值了。” 顾青羽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心里那块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她没有看到,在她看不见的角度,霍国安的脸上,所有的脆弱和悲伤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他的眼睛里,是一片冰冷算计的寒光。 顾卫国这条路,是走不通了。 看来,得想点别的法子了。 一顿午饭,两个人吃得十分安静。 霍国安不再提转正的事,只是一个劲儿地往顾青羽碗里夹菜,将鱼肚子上最嫩的肉剔了刺,小心地放到她碗里。 他越是这样体贴入微,顾青羽心里的愧疚就越是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缠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是她没用。 是她害他这样失魂落魄。 吃完饭,霍国安默默地收拾了碗筷,拿到厨房去洗。 水龙头哗哗地响着,顾青羽坐在桌边,看着他有些佝偻的背影,一个念头在心里破土而出。 父亲那里是座冰山,又冷又硬,根本撞不开。 可家里,还有一个人。 顾青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站起身,拿上自己的挎包就往外走。 “青羽,你去哪儿?”霍国安从厨房里探出头,手上还沾着泡沫。 “我……我回家一趟。”顾青羽不敢看他的眼睛,匆匆丢下一句,就拉开门跑了出去。 她怕再多看他一眼,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就会崩塌。 一路跑到父母家所在的家属院,顾青羽的心都在怦怦狂跳。 她站在楼下,抬头看着自家厨房窗户里透出的光,深呼吸了好几次,才迈开腿往上走。 开门的是她母亲。 看到女儿红着一双眼睛站在门口,顾母吓了一跳,赶紧把她拉了进来。 “你这孩子,怎么了这是?你爸又骂你了?”顾母一边说,一边给她倒了杯热水,语气里满是心疼。 顾青羽接过杯子,指尖的温暖顺着搪瓷传到掌心,她紧绷的神经像是找到了一个宣泄口,眼泪再也忍不住,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妈……” 她这一哭,顾母的心都揪成了一团。 “不哭不哭,跟妈说,到底怎么了?是不是霍国安那小子又欺负你了?你等着,我这就找你爸去!”顾母说着就要起身。 “不是的。”顾青羽一把拉住她的手,哭着摇头,“不是他,妈,他没有欺负我。” 她把杯子放在桌上,整个人都扑进了母亲怀里,像是要把这些天所有的委屈和矛盾都哭出来。 顾母轻轻拍着女儿的背,等她哭声小了些,才柔声问:“那是为了什么?你爸早上回来,脸黑得跟锅底一样,一句话不说就把自己关书房了。” 顾青羽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母亲,将自己早就编排好的话,带着哭腔说了出来。 “妈,他拿着刀,要死在我面前。”她抓住顾母的胳膊,指甲都掐进了肉里,“他说,我要是不原谅他,他活着就没意思了,他手腕上现在还缠着纱布,那么深的一道口子……” 顾母听得倒抽一口凉气,脸色都白了,“他这是要干什么,这是疯了!” 第141章 给他一个机会 “他不是疯了,他是在乎我!”顾青羽急切地辩解,“一个人,如果不是真的知道错了,不是真的在乎一个人,怎么会连命都不要?” 顾母看着女儿激动得通红的脸,还有她额角那道浅浅的疤痕,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她伸手,轻轻抚摸着那道疤,心里又疼又乱。 “妈,他真的改了,他只是想争口气。”顾青羽见母亲的态度有所松动,连忙趁热打铁,“他不想一辈子窝在档案室里被人看不起,他想转正,想堂堂正正地工作,想让我过上好日子,这有错吗?” “可我去找爸,爸根本不信,还把我骂了一顿,还要我跟他离婚。” 顾母的身体明显地僵了一下。 “爸根本不给他机会,国安他现在整个人都快垮了,他觉得自己是个废物,连累了我,妈,我看着他那个样子,我心里难受。” 顾青羽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这一次,不是委屈,而是真真切切的心疼。 “他把所有的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一个字都没有怪我,也没有怪爸,妈,你跟我爸这么多年的夫妻,你最了解他,他就是脾气犟,认准了的事,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她握住顾母的手,眼神里满是祈求。 “妈,你帮帮我,你去跟爸说说情,好不好?国安他真的需要这个机会,只要他能转正,我们家的日子就能好起来,爸对他的看法也一定会改观的。” “你就跟爸说,就当是为了我,给他一次机会,行不行?妈,我求求你了……” 顾母被女儿晃得心烦意乱。 一边是丈夫不容置喙的命令和愤怒的脸,一边是女儿声泪俱下的哀求和那道刺眼的伤疤。 她知道丈夫的脾气,也知道霍国安以前做的那些事有多混账。 可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更何况,这还是自己亲女儿的婚姻。 听女儿的描述,那个霍国安,似乎真的有悔改之意。 男人嘛,谁还没犯过错,只要肯回头,日子总还能过下去。 要是真离了婚,女儿下半辈子可怎么办? 顾母的心,像一杆摇摆不定的秤,慢慢地,朝着女儿这边倾斜了。 她叹了口气,抽出纸巾,一点点擦去顾青羽脸上的泪。 “你这傻孩子。”她的声音软了下来,“你爸也是为了你好,怕你再吃亏。” “我知道。”顾青羽抽噎着点头,“可日子是我在过,国安他好不好,我心里最清楚,妈,你就帮我这一次。” 看着女儿期盼的眼神,顾母沉默了许久,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行了,别哭了,再哭眼睛都要肿成桃子了。”她拍了拍女儿的手,“这事我找个机会,再跟你爸提提,不过我可不敢保证,他那犟脾气,你也知道。” 得了母亲这句承诺,顾青羽心里的大石落下了一半。 她知道,只要母亲肯开口,事情就有了转圜的余地。 在这个家里,父亲再强势,终究还是会听母亲几句劝的。 她又坐了一会儿,等到情绪彻底平复下来,才起身告辞。 顾母送她到门口,还是不放心地嘱咐:“要是那小子再敢欺负你,你别忍着,马上回家来,听见没有?” “知道了妈。”顾青羽挤出一个笑,转身下了楼。 夜里,顾家书房的灯还亮着。 顾卫国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烟灰缸已经满了,屋子里烟雾缭绕,呛得人眼睛疼。 顾母推门进来,没说话,先走过去把窗户推开一条缝,让外面的冷风吹散一些烟味,然后才端起那只快要满溢的烟灰缸,倒进纸篓里。 “还在为白天的事生气?”她给顾卫国续上热茶,声音放得很轻。 顾卫国掐灭手里的烟,重重靠在椅背上,闭着眼,一脸的疲惫和烦躁。“我不是气,我是心寒,我养了二十多年的女儿,怎么就养成个睁眼瞎?” “你别这么说孩子。”顾母在他旁边坐下,叹了口气,“青羽她,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没办法?”顾卫国睁开眼,眼里布满红血丝,“他霍国安拿刀子一吓唬,她就什么都忘了?那道疤才刚好,她就忘了疼了?” “那万一,他不是吓唬呢?”顾母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后怕,“万一他真的一根筋想不开,那青羽下半辈子怎么办?是守寡,还是落个克夫的名声?” 这话精准地扎在了顾卫国的心上。 他可以不在乎霍国安的死活,却不能不在乎女儿的未来。 离婚的名声不好听,守寡的名声更难听。 “那小子,就是抓住了青羽心软这个命门,把她拿捏得死死的。”顾卫国一拳捶在桌子上,茶杯里的水都晃了出来。 “国安那孩子,以前是混账。”顾母顺着他的话说,一边用抹布擦掉桌上的水渍,“可这次,听青羽说,他也是真的知道错了,连亲妈亲妹都狠心赶走了,这不就是在跟过去做个了断,想跟青羽好好过日子吗?” 她看着丈夫紧锁的眉头,小心地继续道:“你把他逼得太紧,万一他真走了绝路,最后伤心的还是咱们女儿,要不你就松松口,给他个机会?” “机会?”顾卫国冷笑,“他想要什么机会?他想要的是转正,是踩着我们顾家的脸面往上爬!” “那就给他个转正的机会,但是……”顾母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咱们不能让他那么舒坦,你把他调到眼皮子底下,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不就知道了?他要是真心悔改,踏实肯干,那咱们就认了,也算是给青羽一个交代。” “他要是还敢耍花样,到时候再收拾他,青羽亲眼看着,也就彻底死心了。” 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顾卫国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手指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心里天人交战。 妻子的话,糙是糙了点,但理儿是这个理儿。 堵不如疏,一味地强硬,只会把女儿越推越远。 良久,他才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我知道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孤零零的路灯。 “你明天告诉青羽,就说我看在她的面子上,给霍国安一个考察期,能不能抓住看他自己,但是,你也告诉她这是最后一次,再有下次,就是天王老子来说情,这个婚也必须离!” …… 第142章 狂喜 第二天一早,顾青羽就接到了母亲的电话,让她回家一趟。 她心里七上八下,连早饭都没吃,一路小跑着赶了过去。 顾母把她拉进屋里,先给她塞了个热乎乎的馒头,看她狼吞虎咽地吃下去,才开了口:“你爸他,松口了。” 顾青羽的眼睛瞬间亮了,嘴里的馒头都忘了嚼。 “但是有条件。”顾母的表情严肃起来,“他说,给霍国安一个考察期,能不能转正,看他自己的表现,这期间要是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或者让你再受一点委屈……” 顾母顿了顿,一字一句地复述着丈夫的原话:“就不是离婚那么简单了,他会让霍国安待不下去。” 她盯着女儿的眼睛,加重了语气:“青羽,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是你爸看在你的面子上,破例给的最后一次。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明白!”顾青羽连连点头,眼泪都笑出来了。 她根本没听进去后面的警告,满脑子都是那句松口了。 她抓住母亲的手,语无伦次地道谢:“谢谢妈,谢谢你,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你跟爸说,国安他一定不会让他失望的!” 说完,她把剩下的小半个馒头往嘴里一塞,转身就往外冲,“我得赶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 顾母看着女儿一阵风似的背影,想再叮嘱几句都来不及,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孩子,真是被那个霍国安迷了心窍了。 顾青羽一口气跑回家,推开门时还在大喘气。 霍国安正坐在桌边发呆,听到动静,抬起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神情颓丧。 “国安,”顾青羽冲过去,一把抱住他,声音里是抑制不住的喜悦,“成了,我爸他同意了。” 霍国安的身体僵住,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她话里的意思,“你是说……爸他……” “他同意给你一个机会了。” 顾青羽捧着他的脸,激动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他说给你一个考察期,只要你好好表现,就能转正。” 巨大的狂喜冲刷着霍国安的神经,他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反手抓住顾青羽的胳膊,力气大得像是要嵌进她肉里:“真的?他真的这么说?” “真的。”顾青羽被他抓得有点疼,但心里全是甜的,“我妈亲口跟我说的,国安,我们的好日子要来了。” 霍国安呆呆地看着她,眼眶一点点变红,然后,他猛地将顾青羽紧紧搂进怀里,头埋在她的肩膀上,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青羽,谢谢你。”他哽咽着,声音闷闷的,带着失而复得的激动,“我、我一定不会辜负你,不会辜负爸的信任,我一定会的!” 顾青羽抱着他,轻轻拍着他的背,感觉自己像是拯救了全世界的英雄。 她沉浸在自我感动和对未来的美好幻想里,完全没有察觉到,怀里的男人,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嘴角勾起了一个冰冷而得意的弧度。 顾卫国,你个老顽固,到底还是斗不过我。 …… 陆璟珩醒来时,天刚蒙蒙亮。 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道由枕头垒成的楚河汉界,说实话,是有些不习惯的。 旁边,阮文睡得很沉,呼吸均匀,侧脸的轮廓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柔和。 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坐起身,动作轻得像只猫,生怕惊醒了身边的人。 床板还是不争气地发出了轻微的“吱呀”声。 他身体一僵,一动不敢动。 好在,阮文只是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继续睡了。 陆璟珩松了口气,手脚并用地爬下床,连拖鞋都顾不上穿,光着脚溜进了洗手间。 饭桌上,秦岚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儿子和儿媳妇之间来回扫射。 “文文啊,昨晚睡得好吗?璟珩没打呼噜吵着你吧?” 阮文正喝着粥,闻言抬起头,看了一眼对面的陆璟珩,他正低头啃着馒头,耳朵尖却有点红。 “挺好的,他很安静。”阮文的语气很平静。 秦岚一听,顿时眉开眼笑,觉得这事有门儿。 她又转向自家儿子:“璟珩,你那床是不是有点硬?要不要妈下午去供销社给你们换个新褥子,软和一点的?” “咳咳!”陆璟珩被一口馒头噎住,咳得脸都红了,“不用,现在这样就挺好。” “哎,你这孩子。”秦岚不满地嘀咕了一句,觉得儿子真是不开窍。 她眼珠一转,又有了主意,故作神秘地凑到阮文身边,小声道:“文文,我跟你说个事,你可别笑话阿姨。” “阿姨您说。” “我昨天去你那屋看了,那锁是我让璟珩他爸锁上的,其实啊,屋里根本没漏水。”秦岚说着,自己先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就是……就是想让你俩多处处。” 阮文拿着勺子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秦岚。 秦岚被她看得有些心虚,赶紧解释:“阿姨没别的意思,就是看你们俩,都结婚了还跟客人似的,我心里着急,璟珩那小子是个闷葫芦,你不推他,他能原地站到长毛,阿姨也是没办法了才想出这么个馊主意,你……你没生气吧?” 陆璟珩在桌子底下,脚趾都尴尬地抠紧了。 他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阮文忽然笑了,摇了摇头:“没有,谢谢阿姨。” 虽然方法笨拙,但这份心意,她感受到了。 秦岚见她没生气,一颗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高兴地又给她夹了个荷包蛋:“不生气就好,不生气就好,那屋就先锁着,等过两天,我再找人去修。” 陆璟珩把脸埋在碗里,觉得这早饭是吃不下去了。 吃过饭,陆璟珩和阮文一起出门。 走在去往大院门口的路上,陆璟珩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声音有点不自然:“我妈她……你别往心里去。” “我知道。”阮文走在他身边,看着前面被晨光拉长的影子,“阿姨挺可爱的。” “可爱?”陆璟珩嘴角抽了抽,实在无法把这个词跟自己那个咋咋呼呼的老妈联系在一起。 第143章 调岗 “至少,她是真心希望我们好。”阮文的语气很淡,却让陆璟珩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侧过头,看着她平静的侧脸,阳光洒在她长长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是啊,真心。 这个词,在这个年代,比什么都珍贵。 他忽然想起顾青羽,想起霍国安,想起那一家子乌七八糟的算计和利用。 再看看身边的阮文,清醒,理智,通透得让他这个自诩看人很准的营长都自愧不如。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真是比天和地还大。 快到医馆门口时,陆璟珩忽然停下脚步。 “那个……”他看着她,有些犹豫,“昨晚,谢谢。” 阮文知道他指的是按摩的事,点点头:“举手之劳。” 说完,她便转身进了医馆。 陆璟珩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她利落的背影消失在门后,才转身,朝着部队的方向走去。 脚步,似乎比来时轻快了不少。 医馆里,阮文正在给一个老婆婆看诊。 “阮大夫,我这腿啊,一到阴雨天就又酸又胀,跟灌了铅似的,贴了多少膏药都不管用。” 阮文按了按老婆婆膝盖周围的几个穴位,老婆婆疼得“哎哟”叫唤了一声。 “您这是老寒腿了,湿气入了骨,光贴膏药只能缓解表面。”阮文收回手,开了个方子,“我给您开几副药,内服祛湿散寒,再配合针灸,一个疗程下来就能好很多。” 旁边等着看诊的几个家属院的大嫂,一边排队一边小声嘀咕。 “听说了吗?顾主任家那闺女,为了她那个男人,又去找顾主任闹了。” “何止是闹啊,听说都闹到要离婚了,结果顾主任心一软,又给那姓霍的一个机会,说是让他进后勤部考察。” “后勤部?那可是个好地方,清闲油水又足,这姓霍的,真是好命,娶了顾主任的女儿,一步登天啊。” “可不是嘛,把老婆打成那样,转头还能升职,这世道……” 说话的大嫂一抬头,正对上阮文看过来的平静目光,声音戛然而止,有些尴尬地闭上了嘴。 她们都忘了,眼前这位阮大夫,才是陆营长明媒正娶的媳妇,是顾青羽最看不顺眼的人。 阮文没说什么,只是淡淡地喊了声:“下一位。” 那几人脸上讪讪的,不敢再多话。 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两个年轻人搀着一个五十多岁的干部家属走了进来。 那家属脸色蜡黄,额头上全是冷汗,手一直捂着右边的腹部,疼得龇牙咧嘴。 “大夫,快!快给我看看,我这肚子疼得要命,像是有人拿刀子在里面搅!” 阮文让她躺在诊床上,伸手在她腹部按了按,那女人立刻疼得惨叫起来。 “去医院看了吗?” “看了!跑了两家医院,都说是肠胃炎,开了药吃了也不管用,反而越来越疼了!”陪同的年轻人急得满头大汗。 阮文仔细询问了疼痛的位置发作的时间和规律,又给她切了脉,沉吟片刻,没有立刻下结论,反而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您最近是不是搬过重物,或者右边身体受过撞击?” 那女人愣了一下,仔细想了想,一拍大腿:“哎呀!我想起来了,上个礼拜天,我帮邻居抬柜子,不小心在门框上撞了一下腰,当时没觉得怎么样,就没在意!” 阮文点了点头,心里有了数。 “你这不是肠胃炎,是岔气导致的筋膜错位,压迫了神经,所以才会觉得腹痛难忍,西医的仪器检查不出来,自然当成肠胃炎治。” 她拿出银针,在火上消了毒。 “我给你针灸,疏通一下气血,把错位的筋膜归位,很快就不疼了。” 那女人和家属都半信半疑。 跑了两家大医院都没看好的毛病,这小姑娘几根针就能治好? “阮大夫,这……能行吗?” 阮文不多言,捏起一根银针,看准了穴位,稳准地刺了进去。 捻转,提插,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不过几分钟,她就在那女人腰腹部的几个穴位上扎了七八根针。 “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那女人躺在床上,小心翼翼地感受了一下,脸上露出惊奇的表情:“哎?好像……好像真的没那么疼了!” 又过了十分钟,阮文起出银针。 “你起来走两步试试。” 那女人在儿子的搀扶下,将信将疑地站了起来,在地上走了两圈,脸上的痛苦表情完全消失了,满满的不可思议。 “不疼了,真的不疼了,天呐,神了!真是神医啊!”她激动地抓住阮文的手,“姑娘,你可真是太厉害了,那两家医院的大夫,连你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整个医馆的人都看呆了,刚才还在背后议论是非的几个人,更是羞愧地低下了头。 人家这才是真本事,她们刚才还在那儿嚼舌根,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与此同时,霍国安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工作服,站在后勤部的仓库门口,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他想象中的后勤部,是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喝着茶水看着报纸,动动笔头,签签字。 可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巨大阴暗散发着霉味的仓库。 一排排顶天立地的货架上,堆满了各种用油布蒙着的物资,空气中弥漫着机油和尘土混合的怪味。 一个身材干瘦满脸褶子,眼神像鹰一样锐利的老头,背着手,围着他转了两圈。 “你就是霍国安?” “是,我是,请问您是?”霍国安努力挤出一个谦卑的笑容。 “我姓王,是这儿的库管。”王库管上下打量着他,眼神里满是不加掩饰的嫌弃,“听说你是顾主任特意安排进来的?” “是领导抬爱。” “哼,抬爱?” 王库管冷笑一声,指着仓库角落里堆成小山一样的麻袋,“别以为有关系就能来这儿享福,我们后勤部不养闲人,看见那些东西了吗?全是过期报废的军用口粮,又脏又重,今天天黑之前,把它们全都给我搬到外面的空地上去,等着车来拉走。” “一袋都不许少!” 霍国安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了。 他看着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麻袋,又看了看王库管那张刻薄的脸,拳头在袖子里悄悄握紧。 第144章 没有真的赶走 霍国安觉得自己的腰快断了。 麻袋里装的不知道是什么陈年旧货,沉得像铁,还散发着一股霉烂和灰尘混合的呛人味道。 他每搬一袋,鼻腔里就灌满粉尘,咳得撕心裂肺。 那个姓王的老头就搬了个马扎,坐在仓库门口的阴凉地儿,端着个大茶缸,一边喝水,一边拿眼角瞥他,眼神跟看一只正在卖力刨食的土狗没什么两样。 “使点劲儿,年轻人,腰杆挺直了!你这身子骨,比我们这些老家伙还不如?”王库管呷了口茶,慢悠悠地喊。 霍国安咬着后槽牙,把一口带血的唾沫咽了回去。 考察期? 这就是顾卫国给他的考察期!把他扔到这个不见天日的仓库里,干最脏最累的活,还派了这么个老东西来监视作践他。 他不是傻子,他瞬间就明白了顾卫国的用心。 这老狐狸,根本就没信他,嘴上松了口,实际上是想用这种方式把他折磨走,让他自己受不了滚蛋。 到时候在顾青羽面前,他还能落个给了机会但他自己不中用的好名声。 好,好得很。 霍国安将一个麻袋重重摔在板车上,发出一声闷响,脸上汗水和灰尘混在一起,划出几道黑色的泥印,看上去狼狈不堪。 他越是狼狈,心里的恨意就越是像野草一样疯长。 …… 自从她阮文医好了那个被两家医院误诊的干部家属后,阮大夫的名声就在家属院里彻底传开了。 大家不再把她当成那个抢了顾青羽未婚夫的乡下丫头,而是真正当成了一位有本事的医生,来看病的人络绎不绝。 “阮大夫,您再给我看看,我这多年的老毛病,吃了您三副药,晚上睡觉腿都不抽筋了!” “阮大夫,我上次带我娘来看的,她现在都能下地走两步了,特地让我来谢谢您!” 道谢声和称赞声不绝于耳,阮文只是淡然地点头,开方,取药,有条不紊。 她不需要这些虚名,但她也明白,这些是她在这个地方立足的根本。 忙到中午,看诊的人渐渐少了。 一个穿着干净布衣的中年男人,在门口探头探脑,犹豫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走进来。 “请问,是阮大夫吗?” “我是。”阮文抬头看了他一眼。 “阮大夫,我想求您个事。”男人搓着手,脸上满是为难,“我娘她病了,瘫在床上动不了,我想带她来可实在挪不动,我听人说您医术高,心又好,就……就想厚着脸皮问问,您能不能上门去给看一眼?” 这个年代,请大夫上门出诊是常有的事,尤其对于行动不便的老人。 “可以,地址写给我。”阮文没有犹豫,收拾起自己的药箱。 男人顿时喜出望外,连声道谢,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地址。 阮文看了一眼,地址在家属院的边缘地带,那边多是一些比较老旧的平房,住的也大都是一些工勤人员家属,环境比较杂。 她背上药箱,跟着男人出了门。 穿过几条巷子,周围的环境越来越嘈杂,路也变得坑坑洼洼。 男人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释:“阮大夫,我们家住得偏,让您走这么远的路。” “无妨。” 很快,两人在一排低矮的平房前停下。 男人指着其中一间说道:“就是这儿了。” 阮文跟着他走进院子,院子很小,晾衣绳上挂着洗得发白的床单和衣服。 她走进屋,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和老人身上特有的气味扑面而来。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躺在床上,面色蜡黄,看见阮文进来,挣扎着想坐起来。 “别动。”阮文放下药箱,走过去,示意她躺好。 经过一番望闻问切,阮文很快诊断出老太太是中风后遗症导致的半身不遂,加上气血亏虚,所以一直卧床不起。 “我先给阿姨针灸,活血通络,再开几副药调理,需要些时间。” “好好好,您尽管治,我们信得过您!”男人感激涕零。 阮文静下心开始施针,动作轻柔而精准,一根根银针刺入穴位,屋子里只听得见老太太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就在她专心致志地捻动银针时,隔壁院子里,忽然传来一阵尖利刻薄的叫骂声,那声音,熟悉得让阮文的指尖微微一顿。 “你个死丫头,又买这些花里胡哨的布料!家里的钱是大风刮来的?你哥在外面辛辛苦苦地装孙子讨好人,你就在家这么糟蹋钱?” 这声音,上一世她听得太多了,不用看都知道是张桂芬的声音。 阮文的动作没有停,但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了起来。 紧接着,另一个娇滴滴,带着几分委屈和不耐烦的声音响起:“妈,你说什么呢!我这不是想着做件新衣裳,打扮得好看点,哥看见了也高兴吗?再说,这钱是哥给的,就是我……” 后面的话,声音小了下去,听不真切。 但这个声音,阮文也认得,是霍秀秀。 她们没回乡下? 霍国安把他那个宝贝妹妹和亲妈,就养在离家属院不远的地方? 阮文的眼神冷了下来,想起顾青羽奔走相告,说霍国安为了她,把亲妈和妹妹都赶走了,那副感动又骄傲的样子,只觉得无比讽刺。 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过了一会儿,隔壁院门“吱呀”一声开了,霍秀秀的声音又传了进来。 “妈,我出去一趟,给我哥送点他爱吃的点心过去,他今天第一天去后勤部,肯定累坏了。” “去吧去吧,路上小心点,别让人看见了。”霍母的语气缓和下来,带着叮嘱。 阮文缓缓起出最后一根银针,用棉球按住针孔。 床上的老太太长出了一口气,惊喜地发现自己麻木了许久的手臂,竟然有了一丝知觉。 “大夫,神了,我……我的手能动了!” 男人也激动地围了上来,对着阮文千恩万谢。 阮文收拾好药箱,开了药方,仔细交代了煎服方法和一些日常康复的注意事项。 男人坚持要付双倍的出诊费,被阮文拒绝了,只按规矩收了诊费和药费。 “阮大夫,您真是活菩萨!”男人把她送到院门口,还一个劲儿地鞠躬。 阮文走出院门,下意识地朝隔壁看了一眼。 低矮的院墙挡不住全部的视线,她清楚地看到,霍母张桂芬正站在院子里,一边择菜,一边警惕地朝巷子口张望,那张刻薄又熟悉的脸上,写满了算计和不安。 原来所谓的赶走,只是从一个家,搬到了另一个更隐蔽的家。 霍国安,这出忍辱负重浪子回头的戏,演得可真好。 第145章 你来干什么? 阮文走出院门,巷子里的风带着些许凉意,吹散了屋里混杂的气味,却吹不散她心头的冷峭。 她停下脚步,回头对送她出来的男人笑了笑,那笑容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温和无害。 “大哥,我看这附近挺清静的,离医馆也不算太远,以后给阿姨复诊也方便。”她状似闲聊,语气随意,“不知道这附近,还有没有空着的院子能租?” 她问得自然,仿佛只是随口一提。 男人憨厚地挠了挠头,脸上带着歉意:“哎呀,阮大夫,真不巧,这片儿的空房子本就不多,最后一间,就您隔壁那个小院,上个月刚被人租走了。” “哦?租出去了?”阮文的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隔壁那道紧闭的院门,“是什么人租的?听口音不像本地人。” “可不是嘛。”男人压低了声音,像是分享什么秘密,“听说是从乡下来的母女俩,带着个女娃,挺年轻的,听说是男人没了,来城里投靠亲戚的。不过也怪,她们搬来快一个月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白天院里静悄悄的,跟没人住一样。” “就偶尔晚上,能看见有个穿干部装的男人过来,也不知道是哪家的亲戚。” 男人说得含糊,阮文心里却已是一片清明。 乡下来的母女,年轻的寡妇,晚上来探望的干部。 每一个词都像是一块拼图,严丝合缝地拼凑出了霍国安那张伪善的脸。 好一招金蝉脱壳,好一招暗度陈仓。 他把顾青羽哄得团团转,让她以为自己是他唯一的依靠,是他斩断过去的决心。 转过身,却将他真正的家安在了离她眼皮子底下不过几条巷子的地方。 “这样啊,那确实不巧。”阮文脸上不见丝毫异样,只是惋惜地摇了摇头,“那我再到别处问问,大哥你快回去照顾阿姨吧,方子上的药记得按时吃。” 告别了男人,阮文背着药箱,不紧不慢地往回走。 她没有再回头看那个小院一眼,但那院墙的轮廓,张桂芬警惕张望的脸,已经清晰地刻在了她的脑子里。 这真是一份大礼。 但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需要一个更好的时机,一个能让顾青羽亲眼看见,亲耳听见,让她所有自以为是的爱情和牺牲,都变成一记响亮耳光的时机。 她要的不是简单的揭穿,而是彻底的崩塌。 …… 后勤部的仓库里,霍国安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快被灰尘呛出来了。 那堆积如山的麻袋,仿佛永远也搬不完。 他的衬衫早已被汗水浸透,又被灰尘糊成了泥色,紧紧贴在身上,又黏又痒。 手臂和大腿的肌肉酸痛到几乎麻木,每弯一次腰,都感觉腰椎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王库管还是那个姿势,坐在门口的马扎上,像一尊门神,眼神刀子似的时不时刮过他全身。 “哎,我说,你到底是来干活的还是来绣花的?一个麻袋磨蹭半天。”老头子嘬了一口浓茶,声音不大,但在空旷的仓库里却格外清晰。 “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样,不像干活的料,倒像是……”他顿了顿,拖长了音调,“吃惯了现成饭的。” 这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扎进了霍国安最敏感的神经。 他猛地将肩上的麻袋掼在推车上,巨大的声响震起一片飞扬的尘土。 抬起头,一双眼睛在汗水和污垢的交错下,透出狼一般的凶光。 可那凶光只是一闪而逝,当他对上王库管那双浑浊却锐利的眼睛时,又不得不低下头去。 他不能发作。 顾卫国把他扔在这里,就是等着他受不了,等着他自己撂挑子滚蛋。 他要是现在闹起来,正好就中了那老狐狸的计。 忍,他必须忍。 霍国安咬碎了牙,将所有的屈辱和怨恨都和着血沫咽进肚子里,转身又扛起一个麻袋。 他要让顾卫国看看,他霍国安不是那么容易被打倒的。 就在这时,仓库门口传来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请问霍国安是在这里吗?” 霍国安动作一僵,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了。 他猛地回头,只见霍秀秀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正站在门口,有些无措地望着仓库里的景象。 她显然没料到会是这样一幅画面。 她眼中的哥哥,应该是坐在办公室里,意气风发地指点江山,而不是像个苦力一样,浑身脏污地在发霉的仓库里搬着麻袋。 霍秀秀的脸色白了白,眼圈瞬间就红了。 “哥……”她提着食盒走进来,看着霍国安满是污泥的脸和衣服,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他们怎么能让你干这个?你不是……你不是来当干部的吗?” 霍国安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最狼狈不堪的样子,就这么赤裸裸地暴露在了霍秀秀面前。 这比王库管的任何一句嘲讽都让他难堪。 “你来干什么?”他几乎是低吼出声,声音沙哑又暴躁,“谁让你来的,滚出去!” “我给你送了点你爱吃的桂花糕,妈说你上班肯定累了……”霍秀秀被他吼得一哆嗦,眼泪掉了下来,手里的食盒都快提不稳了。 门口的王库管站了起来,背着手踱了过来,绕着霍秀秀打量了一圈,目光在她漂亮的脸蛋和时髦的衣着上停了停,最后落在了她手里的食盒上。 “哟,探亲的来了?”老头子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小霍,你这又是妈又是妹妹的,不是说为了顾主任的女儿,跟家里都断干净了吗?怎么这还偷偷摸摸地送上饭了?” 王库管的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刀刀都捅在霍国安的要害上。 霍国安的脸色由红转青,又由青转白。 他死死地瞪着王库管,恨不得用眼神在他身上戳出两个洞来。 “不关你的事!”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是不关我的事。”王库管点了点头,指了指墙角的麻袋,“不过,这仓库里的活儿,关我的事,你要是想跟妹妹在这儿叙旧那也行,等天黑前把这些麻袋都搬完再说。” 说完,他不再理会两人,又踱回门口的马扎上坐下,重新端起了他的大茶缸。 第146章 立竿见影 霍秀秀被这阵仗吓得不敢再哭,她看看一脸屈辱愤怒的霍国安,又看看门口那个神情刻薄的老头,咬着嘴唇,小声说:“哥,要不我帮你一起搬吧?” “滚!”霍国安一把推开她,眼里满是血丝,“我让你滚!听不懂吗!” 他现在只想让霍秀秀立刻消失。 她的出现,就像是把他伪装的面具狠狠撕了下来,把他所有的不堪和算计都暴露在了阳光之下。 霍秀秀被他推得一个踉跄,手里的食盒掉在地上,盖子摔开,几块精致的桂花糕滚了出来,瞬间沾满了地上的灰尘。 她看着地上的点心,又看看霍国安狰狞的脸,终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转身跑出了仓库。 霍国安看着她跑远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地上被糟蹋的点心,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脚将地上的食盒踢飞,食盒撞在货架上,发出一声刺耳的巨响。 “发什么疯!”王库管的声音冷冷传来,“有力气砸东西,没力气干活?看来还是给你的活儿太少了!” 霍国安闭上眼,额角的青筋一跳一跳的。 …… 陆璟珩正在靶场进行射击训练。 枪声在耳边炸响,弹壳一个个弹出,但他却有些心不在焉。 眼前总是不自觉地浮现出阮文那张平静的脸,想起她给自己按摩时微凉的指尖,想起她转身走进医馆时利落的背影。 “营长,十发全中,又是满环。”旁边的警卫员兴奋地报靶。 陆璟珩放下枪,没什么表情地揉了揉手腕,今天的状态并不在最佳。 不远处,几个休息的士兵正凑在一起小声议论。 “哎,你们听说了吗?后勤部新来了个倒插门的,就是娶了顾主任女儿那个。” “听说了,叫什么霍国安,我还以为是多大的人物,今天路过仓库,你猜我看见什么了?我的天,跟从煤堆里扒出来似的,浑身黢黑,正被王老头使唤着搬麻袋呢,那叫一个惨。” “王老头?就是那个活阎王?那小子可有罪受了。不过也是活该,听说他之前为了个农村女人,把顾主任的女儿气得够呛,现在知道回头了?晚了,顾主任这是在敲打他呢。” “可不是嘛,这种靠女人上位的,最没骨气。” 陆璟珩听着这些议论,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一个靠着妻子家世往上爬,却又在外面牵扯不清,如今为了前途又能卑躬屈膝,忍受屈辱的男人,顾青羽真是瞎了眼。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真是比天和地还大。 …… 陆璟珩回来时,身上还带着靶场的硝烟味和晚风的凉气,阮文正坐在灯下翻看一本厚厚的医书,神情专注,连他进来都没察觉。 “咳。”他轻轻咳了一声。 阮文抬起头,见是他,便合上了书:“回来了?” “嗯。”陆璟珩在桌边坐下,自己倒了杯水,水杯碰到桌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看着阮文平静的侧脸,白天听到的那些议论又在脑子里转了一圈。 “今天在部队,听说了点事,关于霍国安。” 阮文的眼睫动了动,等着他的下文。 “他被调去后勤仓库搬麻袋了。”陆璟珩说完,观察着她的反应。 然而阮文脸上并没有他预想中的幸灾乐祸,甚至连一丝意外都没有,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巧了,我今天出诊,也碰到点事。” 她把白天在巷子里看到的情形告诉了陆璟珩。 闻言,陆璟珩端着水杯的手指收紧,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比那些看热闹的士兵知道的更多,顾卫国这么做,明面上是惩罚,实际上也是在给霍国安一个机会,一个让他彻底和过去切割,好好跟顾青羽过日子的机会。 可他倒好,不仅没切割,反而把人藏得更近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感情纠葛,这是在明晃晃地欺骗和利用顾家。 “你打算怎么办?”陆璟珩问。 他以为阮文会立刻想办法把这件事捅出去,让所有人都看看霍国安的真面目。 “不怎么办。”阮文的回答出乎他的意料,“那是顾家的家事,顾主任自己选的女婿,顾青羽自己挑的男人,我们外人插什么手?” 她语气淡淡的,仿佛在说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狗急了会跳墙,兔子急了还咬人呢,现在揭穿他,顾青羽正在气头上,说不定还以为是我们联手陷害,反而会更死心塌地地护着他。没意思。” 陆璟珩看着她,灯光下,她的眼神清明得像一汪深潭,能看透人心,却又让人看不透她。 “行,听你的。”他竟鬼使神差地说了这么一句。 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什么时候开始,他会下意识地听从她的意见了? 阮文也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屋子里的气氛却莫名地不那么紧绷了。 第二天一早,阮文背着药箱准备去医馆,刚打开院门,一道人影就跟阵风似的冲了过来,拦在她面前。 来人是顾青羽。 几天不见,她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蔫头耷脑,眼下两团浓重的青黑,原本精心打理的头发也有些凌乱,身上那件的确良衬衫皱巴巴的,全然没了往日的精致和高傲。 她死死地盯着阮文,眼睛里布满血丝,那样子,像是要扑上来生吞了她。 “阮文,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和陆璟珩在背后搞的鬼?”顾青羽的声音尖利,带着压抑不住的愤怒和颤抖。 阮文背着药箱,神色未动,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像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陌生人,“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听不懂?” 顾青羽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往前逼近一步,指着阮文的鼻子,“你别给我装蒜!国安他被调去仓库搬麻袋了,那么脏那么累的活,我爸怎么可能这么对他,一定是你,是你跟陆璟珩说了什么,你们见不得我们好,就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折磨他!” 清晨的家属院本就安静,她这一声,周围已经有早起的邻居探出了头,对着这边指指点点了。 阮文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反而觉得有些好笑。 霍国安这出苦肉计,效果真是立竿见影,顾青羽这个主角,入戏倒是比谁都快。 第147章 就是看不惯她 “顾主任安排的工作,轮得到陆璟珩插手?”阮文的语气很淡,像一盆冷水浇在顾青羽烧得正旺的火头上。 “顾青羽,你是不是忘了,那是你爸,不是我爸,他要做什么决定,还需要向我们汇报?” 一句话,噎得顾青羽脸色涨红。 是啊,那是她爸,她比谁都清楚她爸的脾气,一旦做了决定,谁也改变不了。 可她不愿意相信,她宁愿相信这是阮文和陆璟珩的阴谋。 “你少在这里得意!” 顾青羽咬着牙,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就是嫉妒,你嫉妒国安爱的是我,为了我,他连自己的前途都可以不要,甘愿受这种委屈。而你呢?你除了用家世逼着陆璟珩娶你,你还有什么?陆璟珩他根本不爱你!” 阮文轻轻调整了一下肩上药箱的带子,看着她的眼神,甚至带上了一丝怜悯。 “为了一个把你打进医院的男人,放弃唾手可得的幸福,去跟你父亲作对,换来一个让他去干脏活累活的考察期。” “顾青羽,你管这个叫爱情?” 她顿了顿,目光从顾青羽煞白的脸上扫过,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我只觉得,你很可怜。” 这四个字,比任何恶毒的咒骂都来得伤人。 “你……你胡说!” 顾青羽的身体晃了晃,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只能靠着一股气硬撑着,“你懂什么?这是我们之间的考验,等他熬过去了,我爸就会接受他,你这种用婚姻做交易的人,根本不懂什么是真正的感情!” “是吗?”阮文的嘴角勾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冰冷的嘲讽,“那祝你得偿所愿。” 说完,她再也懒得看顾青羽一眼,侧身绕过她,径直朝着医馆的方向走去。 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半分失态,步履从容,背影挺直,仿佛刚才那场激烈的对峙,不过是路边的一阵风,吹过便散了。 顾青羽僵在原地,看着阮文越走越远的背影,周围邻居们的窃窃私语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她感觉自己像个脱光了衣服的小丑,在众人面前上演了一场独角戏,而她想要攻击的对手,却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她。 “阮文!”她不甘心地尖叫了一声,声音却在清晨的空气里显得那么单薄无力。 阮文没有回头。 可怜?她顾青羽怎么会可怜?她拥有最伟大的爱情,霍国安为了她正在忍辱负重,她应该感到骄傲才对! 可是,为什么阮文的话会像魔咒一样,在她脑子里盘旋不去? 为什么一想到霍国安浑身脏污地在仓库里搬着麻袋,她的心除了疼,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屈辱? 顾青羽狠狠地跺了跺脚,通红着眼睛,转身跑回了家。 她要把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都甩开,她要去给国安送饭,她要让他知道,她会一直陪着他,支持他! 阮文走到巷子口,脚步才稍稍放缓。 她不是圣人,顾青羽的指责虽然可笑,但还是让她心里泛起一丝微澜。 爱?她当然知道陆璟珩不爱她。 这场婚姻本就是一场交易,她求的是庇护,陆家求的是安稳和陆璟珩爷爷的心愿。 他们各取所需,谁也不谈感情,这才是最稳固的关系。 只是,陆璟珩这段时间的表现…… 阮文摇了摇头,将这些纷乱的思绪甩出脑海。 走进医馆,里面已经有几个病人在等着了,看到她都热情地打着招呼。 “阮大夫来了!” “阮大夫,您快给我瞧瞧,吃了您的药,我这腰好多了!” 阮文收敛心神,挂上温和而专业的笑容,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午休时间,后勤仓库的角落里,霍国安正就着凉水啃一个干硬的馒头。 汗水混着灰尘在他脸上划出几道黑色的沟壑,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颜色,散发着一股酸臭的汗味。 才几天功夫,他整个人就像被抽干了精气神,眼窝深陷,眼神里只剩下麻木和阴沉。 王库管那个老东西像是跟他有仇,专门挑最重最脏的活儿给他,还总在旁边阴阳怪气地监视着,让他连喘口气的机会都找不到。 就在这时,一道纤细的身影出现在仓库门口,手里还提着一个精致的饭盒。 “国安!” 顾青羽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霍国安抬起头,看到她通红的眼眶,心头猛地一跳,手里的馒头也捏紧了。 他下意识地想躲,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 可顾青羽已经快步跑了过来,一看到他手里的馒头和嘴角的碎屑,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你怎么能吃这个?我给你带了饭……”她打开饭盒,里面是白米饭和两样精致的小菜,还冒着热气。 周围几个一起干活的力工纷纷投来好奇又带着几分嘲弄的目光,交头接耳,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飘进他们耳朵里。 “瞧见没,顾主任的千金,天天来送饭。” “送饭有什么用,还不是得在这扛麻袋?要我说,这男人就得有点骨气……” “嘘,小声点,人家小两口的事。” 这些议论像一根根钢针,扎得霍国安浑身僵硬,脸上火辣辣的。 他一把将饭盒盖上,声音压抑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来干什么?嫌我还不够丢人吗?” “我……”顾青羽被他吼得一愣,委屈瞬间涌上心头,“我担心你,我早上去找阮文了,我以为是她坏你,才……” “傻瓜,你去找她做什么?她那种人嘴里能吐出什么好话来,为了我,让你受这种委屈。”霍国安垂下眼帘,长长地叹了口气,满是疲惫和自责,“都是我没用,才让你跟着我一起被人嘲笑,青羽,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这番话非但没有让顾青羽觉得他没用,反而激起了她强烈的保护欲。 她抓住霍国安的手,用力摇头:“不,国安,你别这么说,我不辛苦,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我就是气不过,气不过阮文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第148章 找病人 霍国安的眼底闪过一丝精光,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轻轻拍了拍顾青羽的手背,将她拉到一堆货物的后面,避开旁人的视线。 “青羽,你听我说。”他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你父亲把我调到这里,是在考验我,也是在保护我们。只要我熬过这段时间,他就会真正接纳我。所以,我们现在不能出任何差错,更不能去招惹阮文和陆璟珩。” 顾青羽听了,心里虽然还是不甘,但也觉得他说得有道理,点了点头:“我知道,可是我一想到她那张脸,我就……” “我明白。”霍国安打断她,目光沉沉地看着她,“我比你更不好受,她现在春风得意,靠着陆家的关系,开了个医馆,人人都捧着她,叫她阮大夫,可她凭什么呢?” 他的话锋一转,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诱导。 “你说,她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大小姐,医术真的有那么神吗?万一……我是说万一,她要是看错了病,开错了药,那会怎么样?” 顾青羽的眼睛猛地亮了。 霍国安仿佛没有看到她的变化,只是自顾自地往下说,语气里充满了担忧”:“医馆这种地方最重声誉,一颗老鼠屎就能坏了一锅汤,只要有一个病人吃了她的药出了问题,闹上一场,那她的医馆还开得下去吗?到时候,大家还会信她吗?”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顾青羽的神情。 看到她脸上流露出思索和意动的神色,嘴角的弧度愈发阴冷。 “可惜啊,我现在被困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逍遥得意,还要连累你被她羞辱。” “谁说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顾青羽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抬起头,眼神里燃烧着报复的火焰,“国安,你说的对,她不是神医吗?我就让她从神坛上摔下来,我要让所有人都看看,她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青羽,你别冲动。”霍国安假意劝阻,手却握紧了她的肩膀,“这件事不能乱来,要是被人发现是我们做的,你父亲那里……” “不会被发现的!”顾青羽立刻反驳,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复仇的快感,哪里还听得进劝,“找个病人而已,有什么难的?我自有办法,你放心,我绝对不会把你牵扯进来。” “你等着瞧吧,国安。” 顾青羽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只是那笑容掺杂着怨毒,显得有些扭曲,“很快,我们就再也不用受这份气了。” 霍国安看着她斗志昂扬的样子,眼底的温柔和担忧瞬间褪去,只剩下算计和冷漠。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自己不能出手,但顾青羽这把刀,又蠢又快,用起来最是顺手。 “那你……千万要小心。”他最后叮嘱了一句,语气里充满了关切。 “嗯。”顾青羽重重地点了点头,把饭盒塞到他手里,“你快吃饭,吃完了才有力气。我先回去了,要去办正事。” 说完,转身快步离开了仓库。 霍国安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这才缓缓地打开饭盒,面无表情地大口吃了起来。 …… 顾青羽从后勤部出来,胸腔里那股恶气非但没散,反而烧得更旺了。 阮文那张云淡风轻的脸,和霍国安满是污泥的脸,在她脑子里交替出现,像两根烧红的铁烙反复炙烤着她的神经。 她不能就这么算了。 她要让阮文付出代价,让她也尝尝从云端跌落泥潭的滋味。 找个病人,让她治坏,再狠狠地闹一场。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如藤蔓般疯狂地缠绕住她所有的思绪。 可找谁呢?家属院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万一事情败露,她不好收场。 必须找个信得过,又贪财,能豁得出去的人。 顾青羽的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几个人名,最后,定格在了一个叫陈倩倩的女人身上。 陈倩倩是个寡妇,出了名的嘴碎爱占小便宜,家里条件不好,男人死的早,她平日里就靠着跟东家长西家短地换点小恩小惠。 前段时间,她因为偷拿了点公家的白面被领导批评,还跟人吵了一架,正缺钱又憋着气。 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人选了。 顾青羽打定了主意,也不回家,直接绕到了平房区。 陈倩倩正坐在门口的小马扎上,一边纳鞋底一边跟邻居唾沫横飞地抱怨着什么。 看到顾青羽朝她走过来,她愣了一下,赶紧站了起来,脸上堆起讨好的笑。 “哎哟,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顾青羽瞥了一眼旁边竖着耳朵的邻居,没说话,只是朝陈倩倩使了个眼色。 陈倩倩是个人精,立刻明白了,三言两语打发了邻居,把顾青羽请进了自家那间又小又暗的屋子。 “顾同志,喝水。”陈倩倩倒了杯水,双手捧着递过去。 顾青羽没接,她从挎包里拿出五张崭新的大团结,直接拍在了桌上。 陈倩倩的眼睛瞬间就直了,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五十块钱,这可是她快两个月的工资了。 “顾、顾同志,您这是……” “我让你办件事。”顾青羽开门见山,声音压得很低,“事成之后,还有五十。” 陈倩倩的心怦怦狂跳,她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什么事?” “你去阮文的医馆看病,就说你头疼,让她给你开药,或者针灸。”顾青羽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药拿回来你别吃,等过两天,你就躺在医馆门口,说吃了她的药,头疼得更厉害了,快要死了,然后就往死里闹,闹得越大越好,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庸医,听明白了吗?” 陈倩倩听得心惊肉跳。 这不就是医闹吗?还是栽赃陷害。 她有些犹豫,这事要是败露了,可不是小事。 顾青羽看出了她的顾虑,冷笑一声:“你怕什么?你是病人,她治坏了你,你闹不是天经地义的?再说了,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你只要咬死了就是吃了她的药才犯的病,谁能把你怎么样?” 她把那五十块钱往陈倩倩面前又推了推,“你只要照我说的做,这一百块钱就是你的,有了这笔钱,你想买什么买不到?你家那小子不是想买辆新自行车吗?” 第149章 你睡姿不太好 新自行车。 这三个字彻底打开了陈倩倩心里最后一道防线。 她看着桌上那沓崭新的钱,又想到儿子羡慕别人骑车的眼神,一咬牙,把钱飞快地揣进了兜里。 “成!顾同志,您就瞧好吧,这事我给您办得妥妥的!” …… 陆家的气氛,最近总带着点说不出的古怪。 秦岚同志的催生大业,在经历了漏水合房事件后,又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 这天晚上,阮文洗完澡,回到房间,赫然发现自己的枕头边,多了一套崭新的睡衣。 粉色的,上面还印着两只依偎在一起的小兔子。 而另一边,陆璟珩的枕头上,也放着一套同款,只不过是蓝色的。 阮文拿起那套睡衣,料子是时下最流行的棉布,柔软亲肤,只是那颜色和图案,实在是一言难尽。 陆璟珩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阮文拿着那套粉色兔子睡衣,表情有些微妙的模样。 他再一瞥自己的床头,那套蓝色兔子赫然在目。 陆璟珩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黑了下去。 他不用问也知道是谁的杰作。 “那个,我妈她……”他觉得自己的舌头都快打结了。 阮文放下睡衣,看向他,眼神里居然带了点笑意:“阿姨的审美,挺特别的。” 陆璟珩恨不得当场把那套蠢得要命的睡衣扔出窗外。 他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拿起那套睡衣,面无表情地团了团,塞进了衣柜最深处,眼不见为净。 “你早点休息。”他丢下这么一句,就拿着自己的换洗衣物,逃也似地进了洗手间。 听着里面传来的哗哗水声,阮文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她将被子铺开,那道由枕头垒成的楚河汉界依旧泾渭分明。 夜里,陆璟珩又失眠了。 他闭着眼,脑子里全是那两只依偎在一起的兔子,粉的,蓝的,在他眼前跳来跳去。 身边的呼吸声均匀绵长,他知道她又睡着了。 他悄悄翻了个身,面对着那道枕头防线,在黑暗中,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偷偷打量着她的睡颜。 她的睡相很好,安安静静的,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嘴唇微微抿着,卸下了白日里所有的清冷和戒备,显得柔和而安宁。 陆璟珩的心,莫名地就静了下来。 他看着看着,忽然发现,她的一只手,不知何时越过了那道楚河汉界,就搭在他这边的枕头上,离他的脸不过几寸的距离。 她的手指纤细修长,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在月光下泛着莹润的光。 陆璟珩的呼吸,瞬间停滞了。 他一动不敢动,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地狂跳起来。 他想把她的手拿开,又怕惊醒她。 就这么僵持着,他感觉自己的脸颊都开始发烫。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紧绷的神经才渐渐放松下来,困意如潮水般涌来。 第二天早上,陆璟珩是被一阵极轻的动静弄醒的。 他睁开眼,天刚蒙蒙亮,屋里光线还很昏暗。 他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何时也越过了那道防线,半边身子都挤到了阮文那边,而阮文那只越界的手,正被他紧紧地握在手里。 两人十指相扣,姿势亲密得让他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阮文似乎也醒了,长长的睫毛颤了颤。 陆璟珩像被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手,闪电般地缩回自己的领地,翻身背对着她,心脏狂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完了。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身后,阮文也坐了起来,黑暗中,他能感觉到她的视线落在他僵硬的后背上。 屋子里的空气,尴尬得快要凝固了。 “咳。”最终,还是阮文先打破了沉默,“你的睡姿,不太好。” 陆璟珩把脸埋在枕头里,只想当场去世。 …… 早饭桌上的气氛,堪称诡异。 秦岚一如既往地热情,给阮文盛粥,往陆璟珩碗里夹咸菜,嘴里还念叨着:“文文,你这胳膊好利索了,也该多补补,瞧你瘦的,璟珩,你也是,天天就知道训练,也不知道心疼媳妇。” 阮文神色如常地道谢,喝着粥,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坐在她对面的陆璟珩,却浑身不自在。 他埋着头,恨不得把脸都塞进碗里,耳朵尖却不受控制地泛着红。 秦岚夹过来的咸菜,他一口没动,手里的筷子机械地在碗里扒拉着小米,脑子里全是早上阮文说的话。 “你这孩子今天怎么了?跟个闷葫芦似的。”秦岚终于察觉到了儿子的不对劲,“脸怎么这么红?晨练跑太猛了?” “咳!”陆璟珩被小米粥呛了一下,咳得满脸通红,“没、没事。” “我去上班了。” 他飞快地刨完碗里的粥,放下筷子,落荒而逃。 秦岚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的背影,“这孩子,毛毛躁躁的。” 阮文放下碗,用餐巾擦了擦嘴角,唇边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 陈倩倩揣着那沉甸甸的五十块钱,在家里坐立难安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她对着镜子反复练习了好几遍,掐着自己的大腿,硬是挤出两滴眼泪,又把头发抓得乱糟糟的,这才心一横,朝着医馆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她都在心里默念着顾青羽教她的说辞。 头疼,要死人的那种疼。 吃了别的药都不管用,听说阮大夫是神医,特地来求药。 态度要可怜,要无助,要让那个年轻的阮大夫心生怜悯,最好是能当场给她针灸,那就更好闹了。 医馆的门开着,里面已经有两三个病人在排队等候。 陈倩倩深吸一口气,佝偻着身子,一手扶着额头,脚步虚浮地走了进去。 浓郁的药香扑面而来,不同于医院里消毒水的冰冷味道,这里的药香让人闻着心安,却也让做贼心虚的陈倩倩更加紧张。 她抬起眼,目光在屋里搜寻着。 没有看到那个年轻漂亮的阮大夫。 坐在诊桌后面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穿着灰色中山装的老人。 老人正垂着眼给一个病人写方子,神情专注,不怒自威。 正是齐国华。 陈倩倩的心“咯噔”一下,排练好的戏码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计划里,她要面对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她自问凭着自己的年纪和演技,拿捏一个小姑娘不成问题。 可眼前这个老先生,一看就是人精中的人精。 第150章 心虚 “下一个。”齐国华写完方子,头也没抬地喊了一声。 排在陈倩倩前面的病人拿着药方千恩万谢地走了。 陈倩倩磨磨蹭蹭地挪到诊桌前,不敢坐下。 齐国华抬起眼皮,锐利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落在她那只扶着额头的手上,声音平淡无波:“哪儿不舒服?” “我……我头疼。”陈倩倩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声音都有些发虚,“疼得厉害,好几天了。” “怎么个疼法?”齐国华继续问,“是胀痛,刺痛,还是空痛?白天疼还是晚上疼?有没有恶心想吐的感觉?” 一连串的问题砸过来,把陈倩倩问懵了。 她哪里知道什么胀痛刺痛,顾青羽只让她说头疼。 “就……就是疼,一阵一阵的,疼起来就要命。”她只能含糊其辞。 齐国华没再追问,只是伸手指了指对面的凳子:“坐下,手伸出来。” 陈倩倩战战兢兢地坐下,把手腕递了过去。 齐国华的三根手指搭在她的寸口脉上,闭上了眼睛。 诊室里静得可怕,陈倩倩只听得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她感觉那三根手指像是有千斤重,压得她喘不过气来,额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这汗,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的吓出来的。 过了半晌,齐国华才收回手,睁开眼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 “你这脉象平稳有力,气血充盈,不像是有大毛病的样子。” 陈倩倩的心猛地一沉。 “不、不是的,我真的疼,大夫,您再给我好好看看……”她急了,生怕自己的伪装被戳穿。 “阮大夫呢?”她急中生智,想把话题引到阮文身上,“我……我是听人说阮大夫医术高明,特地来找她的。” “阮大夫今天有病人需要上门复诊,出诊去了。”齐国华淡淡地回答,“她的病人,我一样能看,你要是信不过我这个老头子,可以改天再来。” 出诊去了? 陈倩倩彻底傻眼了。 这可怎么办?阮文不在,她找谁看病?找这个老头子开了药,回头就算闹起来,也跟阮文扯不上关系啊。 那顾青羽给的钱…… “怎么?我的诊断,你不信?”齐国华见她神色变幻,语气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不不不,我信,我怎么能不信您呢。”陈倩倩吓得一个哆嗦,连忙摆手。 她脑子飞速转动,今天这事是办不成了,必须得想个法子脱身。 “哎呀!”她忽然一拍大腿,猛地站了起来,脸上露出焦急万分的神情,“瞧我这记性,我出门的时候家里灶上还炖着肉呢,我得赶紧回去,不然要烧干了!” 她一边说,一边往外退,脸上堆着歉意的笑:“大夫,真是不好意思,我这头疼……可能是没睡好,我先回去看看,改天,改天再来找您,找阮大夫!” 说完,也不等齐国华回话,转身一溜烟地跑出了医馆,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屋里剩下的两个病人面面相觑,都觉得这女人古里古怪的。 齐国华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抹了然的精光。 他行医几十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这女人从一进门就眼神闪烁,言辞含糊,脉象更是与她自述的症状南辕北辙。 他拿起桌上的凉茶喝了一口,心里有了计较。 看来,文丫头的医馆开得太顺,这是有人眼红,想来找麻烦了。 他放下茶杯,心里冷哼一声。 想在他的地盘上动歪心思,也得看他这把老骨头同不同意。 阮文对医馆里发生的小插曲一无所知。 她刚从城南的一个老家属院出来,那位病人是之前在陆家看诊的一个大爷,风湿关节炎的老毛病,吃了她开的药好了许多,今天特地请她上门,给卧床不起的老伴看看。 她给那位瘫痪多年的阿婆做了针灸,又调整了药方,从病人家里出来时,已是晌午。 病人的子女非要塞给她一篮子自家种的青菜和鸡蛋,推拒不过,只好收下。 骑着自行车往回走,微风拂面,阳光正好。 阮文的心情很不错,这种被病人信任和需要的感觉,是她两辈子都割舍不下的追求。 她甚至在路过供销社的时候,拐进去买了两根冰棍。 回到医馆,齐国华正坐在院子里闭目养神。 “齐老。”阮文把自行车停好,将一根冰棍递了过去,“天热,解解暑。” 齐国华睁开眼,接过冰棍,也没客气,撕开纸就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问:“病人都看完了?” “嗯,都挺好的。”阮文在石桌另一边坐下,也吃起了冰棍。 “今天上午,来了个有意思的病人。”齐国华慢悠悠地开口,将陈倩倩的事说了一遍。 阮文听完,吃冰棍的动作顿了顿。 她撕开冰棍纸的手指微微用力,眼神冷了下来。 “我知道了。”她只说了四个字,脸上看不出喜怒,但心里已经将这件事跟某个人对上了号。 除了顾青羽,她想不出第二个会用这种下作手段的人。 “你打算怎么办?”齐国华问。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阮文将最后一口冰棍吃完,把冰棍杆扔进垃圾桶里,“她既然要演戏,我们就搭个台子,让她好好唱。” 她倒要看看,顾青羽和她找来的这个演员,能唱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戏来。 …… 陈倩倩揣着那五十块钱,像是揣了个烫手的山芋,坐立不安。 钱是个好东西,可也得有命花才行。 齐国华那双仿佛能看穿人心的眼睛,在她脑子里晃了一天,让她连饭都吃不香。 她不敢再去医馆,可这钱也不敢私吞。 思来想去,只能硬着头皮去找顾青羽。 傍晚时分,她总算是把顾青羽给堵着了。 “顾同志。”陈倩倩缩着脖子,像只受了惊的鹌鹑。 顾青羽正在为白天没能联系上霍国安而心烦,看见她这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心里更是不耐烦,把她拉到一处没人的墙角。 第151章 分量不一样 “事办得怎么样了?” “顾同志,今天……今天不凑巧,”陈倩倩把白天在医馆的经过小声说了一遍,“那个阮大夫她不在,坐诊的是个老头子,那眼睛毒着呢,我一句话没说,他好像就把我给看穿了,我……我实在是没敢闹。” 顾青羽的脸瞬间沉了下来,看陈倩倩的眼神像在看一堆扶不上墙的烂泥。 “蠢货!”她压着嗓子,声音又尖又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要你有什么用?她不在,你不会改天再去?一个老头子就把你吓成这样?” “我这不是怕……怕露馅了,给您惹麻烦嘛。”陈倩倩手心里全是汗,哆哆嗦嗦地想从兜里把钱掏出来,“要不,这钱我还给您,这事我……我办不了。” “你想得美!”顾青羽一把按住她的手,眼神淬了毒似的,“钱你已经收了,现在想反悔?晚了,我告诉你陈倩倩,你要是敢把这事说出去,或者办砸了,不光那五十块钱你得给我吐出来,你偷拿公家白面的事,我也能让你在全厂出名,让你儿子在学校里都抬不起头!” 陈倩倩的脸刷地一下白了,儿子是她的命根子,也是她唯一的软肋。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不管你什么意思。”顾青羽打断她,语气不容置喙,“明天,你再去,这次要是再办不好,你就等着瞧。” 她说完,厌恶地甩开陈倩倩的手,转身就走,多看一眼都嫌脏。 陈倩倩僵在原地,晚风吹过,后背一片冰凉。 她看了看自己空空的手,又摸了摸口袋里那沉甸甸的五十块钱,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哪是钱,这分明是催命符。 …… 陆璟珩一整天都心神不宁,训练时好几次走神,被手下的兵看了笑话。 一想到早上那十指相扣的温软触感,和他自己那丢人现眼的反应,他就觉得脸上烧得慌。 他尽量避免和阮文的视线接触,吃饭时头埋得比谁都低。 秦岚女士显然没有放弃她的抱孙大业,一边给阮文夹菜,一边意有所指地开口:“文文啊,我今天把那两套睡衣给洗了,就晾在院子里,明晚就能穿了,那料子舒服,睡觉穿着肯定安稳。” “噗——咳咳!” 陆璟珩刚喝进去的一口汤,结结实实地喷了出来,呛得他惊天动地地咳嗽起来,脸涨成了猪肝色。 院子里,晾衣绳上,那两套粉色和蓝色的兔子睡衣,正迎风招展,像两面宣告他社会性死亡的旗帜。 阮文慢条斯理地递过去一张纸巾,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秦岚瞪了儿子一眼:“多大个人了,喝汤还能呛着,毛手毛脚的。” 陆璟珩咳得眼泪都出来了,接过纸巾胡乱擦了擦嘴,抓起一个馒头:“我吃饱了,回屋了。” 说完,他再次落荒而逃。 秦岚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对阮文抱怨:“这孩子,也不知道随了谁。” 阮文但笑不语。 夜里,阮文回到房间,陆璟珩正坐在书桌前,背影僵直,不知道在看什么书。 那道枕头垒成的楚河汉界,今天被他砌得格外高,像一道坚不可摧的城墙。 阮文洗漱完,躺到自己那边,随口问了一句:“今天医馆里来了个奇怪的病人。” 陆璟珩翻书的手顿住,但没回头,只“嗯”了一声,表示自己在听。 阮文便将齐老白天说的事,复述了一遍。 陆璟珩听完合上书,转过身来。 屋里只开着一盏台灯,光线昏黄,他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看不清神情。 “谁干的?” 他的声音不高,却很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阮文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她本以为他会觉得这是小事,或者不感兴趣。 “还没抓到现行,不好说。” 陆璟珩沉默了片刻,站起身,走到床边,“明天我让刘强去医馆附近转转。” “不用。”阮文拒绝了,“一只跳梁小丑而已,我自己能处理。” “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陆璟珩的眉头皱了起来,“医馆开在我的管辖范围,你是我陆璟珩的妻子,有人想在你这儿闹事,就是打我的脸,打陆家的脸。” 他说得理直气壮,仿佛完全忘了几个月前是谁对这桩婚事百般不情愿。 阮文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你笑什么?”陆璟珩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 “没什么。”阮文收敛了笑意,翻了个身,背对着他,“睡了。” 陆璟珩在她身后站了一会儿,才回到自己那边躺下。 黑暗中,他看着那道枕头墙,心里莫名有些烦躁,伸手把它推倒了。 阮文听到动静转过身,黑暗中,那道熟悉的屏障消失了,陆璟珩的轮廓离得前所未有的近,带着一股温热的气息。 “你干什么?”陆璟珩也没想到自己会动手,动作比脑子快,清了清嗓子,语气生硬地找了个蹩脚的理由:“枕头太高,硌得慌。” 阮文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清浅的呼吸声,没有了枕头墙的阻隔,对方的存在感被无限放大。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热度,像个小火炉。 这沉默让陆璟珩有些坐立难安,比在训练场上被上级盯着还难受。 他动了动,想说点什么来打破这尴尬。 “明天,我还是让刘强去医馆一趟。”他最终还是回到了之前的话题,语气却比刚才更加坚持。 “陆通知。”阮文的声音在夜里很清晰,“你这是在关心我,还是在维护陆家的脸面?” 陆璟珩的呼吸顿了一下。 维护陆家的脸面?不,他是关心她,和陆家没有任何关系。 看着阮文在昏暗中依旧明亮的眼睛,男人喉结滚动了一下,一个简单却有千斤重的答案脱口而出。 “你是我妻子。” 这五个字,像颗石子投进了阮文平静的心湖,激起了一圈圈她自己都始料未及的涟漪。 是啊,她是他的妻子。 可这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和从秦岚或者旁人嘴里说出来,分量完全不同。 前世今生,从未有人用这样的语气,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阮文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她所有的伶牙俐齿,在这一刻都失了效。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随即又更快地鼓动起来。 她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缓缓转过身,重新背对着他。 “睡吧。”她轻声道。 陆璟珩看着她纤细的背影,这一次,他没有再感觉到烦躁,反而有一种奇异的满足感。 他躺下来,两人之间隔着一段距离,却再也没有那道冷冰冰的墙。 这一夜,阮文睡得并不安稳。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光怪陆离,唯一清晰的,是耳边反复回响的那句你是我妻子。 …… 第152章 信得过 第二天一早,陆璟珩先醒了过来。 他习惯性地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熟悉的枕头山,而是一张近在咫尺的睡颜。 阮文不知何时翻了个身,侧脸对着他,长而卷的睫毛在晨光下投下一小片阴影,呼吸均匀绵长。 睡着的她褪去了一身清冷和戒备,脸颊透着健康的红润,嘴唇微微嘟着,有种难得的柔软。 陆璟珩的心跳瞬间乱了节奏。 他发现两人离得很近,近到他甚至能闻到她发间清淡的草药香气。 她的半边身子已经越过了曾经的楚河汉界,一只手还搭在了他这边的被子上。 他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坐了起来,动作太大,惊醒了身边的人。 阮文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对上他那双写满了惊慌失措的眼睛,还有他那身皱巴巴的军绿色背心。 “早。”她揉了揉眼睛,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早!”陆璟珩几乎是吼出来的,然后手脚并用地爬下床,抓起自己的衣服,“我、我去出操!” 话音未落,人已经冲出了房门,再次上演了一出落荒而逃的戏码。 阮文看着他仓皇的背影,再看看两人之间已经不存在的枕头墙,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她拉过被子蒙住头,肩膀微微耸动,发出一阵压抑的笑声。 这个男人,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心情大好地吃过早饭,阮文骑着车去了医馆。 刚开门没多久,诊室里还只有三两个早起的病人在等候,一个熟悉又鬼祟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 陈倩倩来了。 她今天看起来比昨天更加憔悴,眼下两团浓重的青黑,脸色蜡黄,一副真的病入膏肓的模样。 看到坐在诊桌后的阮文,她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豁出去的决绝。 “下一个。”阮文写完一个方子,抬头看向门口,声音平静。 陈倩倩深吸一口气,挪了进来,这次她没敢扶额头,只是有气无力地坐在了凳子上。 “大夫,我头疼。”她有气无力地重复着昨天的说辞。 “哦?”阮文放下笔,抬眼打量着她,目光像一把精巧的手术刀,慢条斯理地将她从头到脚剖析了一遍,“哪里疼?怎么个疼法?” 同样的问题,从阮文嘴里问出来,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业和压迫感。 陈倩倩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只能硬着头皮把昨天那套含糊的说辞又讲了一遍:“就是一阵一阵的,疼得厉害,像针扎一样。” “手伸出来。”阮文言简意赅。 陈倩倩颤抖着把手腕递过去。 阮文白皙纤长的手指搭在她的脉上,闭上了眼睛。 她的表情很专注,没有齐老那种历经沧桑的威严,却自有一股让人不敢造次的沉静气场。 陈倩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觉得顾青羽简直是疯了,才会想来找这种人的麻烦。 这哪里是什么乡下来的赤脚医生,这分明就是个成了精的妖孽。 片刻后,阮文收回手,睁开眼,拿起笔在病历本上写了起来。 “大夫,我……我这到底是什么毛病啊?”陈倩倩见她迟迟不说话,心里七上八下的。 阮文笔尖一顿,抬起头看她,眼神里带着几分悲天悯人的怜悯:“你这不是头疼。” 陈倩倩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她要戳穿我了! “你这是气滞血瘀,忧思过度,心脾两虚,所以才会导致清阳不升,脑窍失养,时常出现头晕刺痛的幻觉。”阮文慢悠悠地说道。 陈倩倩被这一连串听不懂的名词砸得晕头转向,什么幻觉?她明明没病! “这……这么严重?”她只能顺着话往下演。 “不碍事,是病就能治。”阮文说着,已经刷刷刷地写好了一张药方,递了过去,“方子给你开好了,都是些活血化瘀、疏肝解郁的药,你去后面抓药吧。” 陈倩倩接过药方,如蒙大赦,正想找借口溜走,却被阮文接下来的话钉在了原地。 “正好,我昨天新熬了一批针对你这种症状的药膏,还没来得及包装。”阮文站起身,从旁边一个柜子里拿出一个黑乎乎的陶罐,用竹片挖了一大坨墨绿色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药膏出来,用油纸包好。 “这个药效更猛,你现在就吃了它。”阮文把那包看起来无比恶心的药膏推到陈倩倩面前,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良药苦口,吃了这个,能让你先睡个好觉,睡醒了,头就不疼了。” 陈倩倩看着那坨还在往下滴着墨绿色汁液的药,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东西,看着就比黄连还苦,比毒药还吓人。 “我……我还是回去再吃吧。”她干笑着想把药包收起来。 “不行。”阮文按住她的手,笑容不变,语气却不容拒绝,“你这病拖不得,必须当着我的面吃了,我才好判断药效,看看需不需要调整方子。怎么,你是信不过我开的药吗?” 信不过? 陈倩倩恨不得把头摇成拨浪鼓。 她现在不是信不过这药,是太信得过了。 这药还没入口,光是那股混杂着陈年烂草根和泥土的腥臭味,就已经让她阵阵反胃。 这要是吃下去,怕是肠子都要被刮掉一层皮。 “怎么了?快吃啊,后面还有病人等着呢,别耽误大家的时间。” 诊室里另外两个病人也伸长了脖子,好奇地看着这一幕。 一个大娘甚至好心地劝道:“姑娘,良药苦口利于病,阮大夫开的药,那都是好东西,你就吃了吧。” 众人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自己身上,陈倩倩只觉得脸皮发烫,无地自容。 她知道,今天这药,不吃是走不出这个门了。 她心一横,眼一闭,捏着鼻子抓起那包油纸,像吞刀片一样把那坨黏糊糊滑腻腻的东西塞进了嘴里。 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腥臭的味道在口腔里炸开,直冲天灵盖。 陈倩倩差点当场吐出来,她强忍着恶心,囫囵着往下咽,那药膏黏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噎得她直翻白眼。 阮文适时地递过去一杯温水。 陈倩倩也顾不上客气,抓过来就猛灌了几大口,总算把那团要命的东西冲了下去。 “好了,这下我放心了。”阮文收回杯子,重新坐下,脸上是医生对病人那种特有的关切,“你先回去,这药起效需要一点时间,明天再来复诊,我看看效果。” 陈倩倩一秒钟都不想多待,她胡乱地点了点头,抓起那张没用的药方,逃也似的冲出了医馆。 她一口气跑出好几百米,才敢停下来扶着墙大口喘气。 胃里翻江倒海,那股恶心的味道仿佛还在喉咙里盘旋。 她干呕了几下,什么也没吐出来,只觉得肚子里像是点了一把火,咕噜噜地响个不停。 不好! 一股强烈的、不祥的预感猛地窜了上来。 陈倩倩脸色大变,也顾不上什么头疼不头疼了,捂着肚子就开始满大街找厕所。 第153章 没吃亏 这年头的公共厕所哪是那么好找的,她越是着急,肚子里的动静就越大,从一开始的咕噜作响,变成了翻滚绞痛,冷汗瞬间就浸湿了后背。 她夹着腿,迈着小碎步,姿势扭曲地在街上挪动,那样子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哎,你看那女的,干啥呢?” “不知道啊,走路跟鸭子似的,怕不是有啥毛病。” 议论声传进陈倩倩的耳朵里,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就在她快要绝望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一家国营饭店的牌子,像是看到了救星,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提起最后一口气就朝饭店冲了过去。 饭店角落里,一个穿着便服,身形挺拔的年轻男人正吃着一碗面。 他看似在专心吃饭,眼角的余光却一直没离开医馆的方向。 这人正是陆璟珩派来的刘强。 他刚接到命令时还有些纳闷,嫂子一个开医馆的,能有什么危险。 可见到陈倩倩鬼鬼祟祟地进去,又姿势怪异地冲出来,他才品出点不寻常的味道来。 这哪里是来看病的,分明是来找茬,结果被嫂子给治了啊。 刘强三两口把剩下的面吃完,扔下饭钱,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 …… 纺织厂的家属楼下,顾青羽等得心浮气躁。 她算着时间,陈倩倩早就该回来了,怎么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就在她不耐烦地来回踱步时,一个形容狼狈面如金纸的身影从远处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还隔着老远,就带过来一股难以形容的臭味。 顾青羽嫌恶地皱起眉,往后退了两步,看清来人是陈倩倩后,火气“噌”地就上来了。 “你死哪儿去了?办个事磨蹭到现在!你身上什么味儿,掉茅坑里了?” “顾同志,我……我……”陈倩倩一开口,眼泪就下来了,哭得比死了爹娘还伤心,“我快要死了。” 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把在医馆的遭遇说了一遍。 “那个阮文她就是个魔鬼,她早就看出来了,她是故意整我的!” 陈倩倩哭嚎着,一把抓住顾青羽的袖子,“这事我干不了了,我真的干不了了,那五十块钱我还你,我一分都不要,你放过我吧!” 顾青羽听得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没想到阮文竟然这么精明狠辣,不按常理出牌。 她费尽心思安排的医闹,还没开演就变成了一出闹剧,自己找的人还成了全城的笑话。 “废物!” 顾青羽气得浑身发抖,一脚踹在陈倩倩腿上,“五十块钱就想了事?我告诉你,没门,你坏了我的大事,这事没完!” 她厌恶地甩开陈倩倩的手,看着她那副又脏又臭的样子,连多威胁一句都觉得掉价。 “滚,离我远点。” 顾青羽气冲冲地转身就走,心里又恨又怒。 她低估了阮文,也高估了陈倩倩这个蠢货。 陈倩倩被她踹得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上。 看着顾青羽绝情的背影,又摸了摸自己空空如也、还在隐隐作痛的肚子,她终于崩溃了。 钱没捞着,还惹了一身骚,把自己折腾得去了半条命,最后两头不讨好。 陈倩倩的下场,阮文并未放在心上。 那包药膏里的药材,无非是一些药性猛烈的泻下之品,混了些味道难闻的败酱草和鱼腥草,吃不死人,但足以让始作俑者在茅厕里待上个一两天,好好反省人生。 对付这种小喽啰,她连脏手的兴趣都没有。 医馆的病人渐渐多了起来,阮文很快就将这桩小事抛之脑后,专心看诊。 …… “营长,事情都清楚了。”刘强站得笔直,正在给陆璟珩汇报他早上的工作。 “说。”陆璟珩手里拿着一份训练计划,眼睛盯着纸面,心思却全然不在此处。 刘强把早上的见闻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 说到最后,饶是刘强这种受过专业训练的军人,嘴角也忍不住抽动了一下,补充道:“我跟着她到了国营饭店,她直接冲进了人家的厕所,我等了半个钟头,她都没出来,后来我去了纺织厂家属楼那边,看到她跟顾青羽在墙角说话,两人好像吵起来了,顾青羽踹了她一脚就走了。” 办公室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陆璟珩依旧维持着看文件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那越攥越紧的手指,让纸张的边缘起了褶皱。 刘强摸不准营长的心思,也不敢多问,只能继续站着。 过了许久,陆璟珩才终于有了动作,放下那份早已被他看得可以倒背如流的计划书,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没吃亏?” “没有。”刘强回答得斩钉截铁,“那个女人从头到尾,连嫂子的一根头发丝都没碰到,反倒是她自己……” 刘强想了想,找了个委婉的说法:“估计是水土不服,肠胃不太好。” 陆璟珩紧绷的下颌线条,在听到这句话后,肉眼可见地松弛了下来,端起桌上的搪瓷缸子,喝了一大口凉白开,喉结上下滚动。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奇异的欣赏,在胸腔里翻腾。 他挥了挥手:“行了,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是!”刘强敬了个礼,转身退出了办公室。 门被带上,将外界的一切隔绝。 陆璟珩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刘强描述的画面。 他本以为她一个弱女子,面对这种泼皮无赖式的找茬,就算不被吓哭,也定会手足无措,需要他来收拾残局。 手段是又损又绝。 谁能想到,她不动声色之间,就让对方溃不成军。 那个女人,从来就不是什么需要庇护的菟丝花,而是一株带刺的蔷薇,美丽,却也扎手得很。 想到这里,陆璟珩的嘴角竟不受控制地向上扬起一个极小的弧度,但很快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重新换上了一副严肃的面孔。 顾青羽。 他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眼底的温度骤然降到了冰点。 一次又一次,她真的以为自己不敢动她吗? …… 第154章 纯情 傍晚,陆璟珩回到家时,饭菜已经摆上了桌。 秦岚正拉着阮文说话,不知聊到了什么开心的事,阮文的脸上挂着一抹浅淡的笑意,像是春日里初融的溪水,清澈而柔和。 看到他进来,笑意深了些。 “回来了。”阮文朝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嗯。”陆璟珩应了一声,换了鞋,去洗手。 饭桌上,气氛有些不同寻常。 秦岚察觉到儿子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不像前几天那样,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息。 “今天部队里有喜事?”秦岚给他夹了一筷子红烧肉。 陆璟珩埋头吃饭,含糊地“嗯”了一声。 最大的喜事,就是他媳妇没被人欺负,还把上门找茬的给治得服服帖帖。 他偷偷抬眼,飞快地瞥了阮文一眼。 她正小口地吃着饭,姿态优雅,看不出半点白天曾辣手摧人的模样。 鬼使神差地,陆璟珩把自己碗里一块瘦肉最多的排骨夹给了她。 “多吃点。”这个动作一出,不仅秦岚愣住了,连阮文都有些意外地抬起了眼。 陆璟珩的耳根瞬间就红了,他立刻低下头,用刨饭的动作来掩饰自己的不自在。 秦岚看看自家儿子,又看看阮文,脸上露出了姨母笑。 这不开窍的榆木疙瘩,总算是知道疼媳妇了。 一顿饭在诡异又和谐的氛围中结束。 夜里,两人回到房间。 阮文洗漱完出来,发现陆璟珩正站在床边,看着那张空荡荡的床铺发呆。 今天,她没有再垒那道枕头墙。 见她出来,陆璟珩像是被抓包一样,立刻移开视线,转身去拿自己的换洗衣物,动作显得有些僵硬。 阮文没说话,径直走到床的里侧躺下,盖好了被子。 房间里只留了一盏昏黄的台灯,光线柔和。 陆璟珩磨蹭了半天,才从卫生间出来。 他关掉大灯,走到床边,动作极轻地躺在了属于他的那一半。 没有了枕头墙的阻隔,两人之间的距离近了许多。 他甚至能清晰地闻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青草和药香的干净气息。 他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像个刚上战场的新兵。 黑暗中,阮文的声音忽然响起,清清淡淡的。 “今天的事,谢谢你。” 她知道刘强去了,也知道那是他的安排。 陆璟珩的身子震了一下,他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转过身,面对着她的方向,在昏暗中努力看清她的轮廓。 “我没做什么。”他的声音有些喑哑,“是你自己处理得很好。” “那不一样。” 黑暗中,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感觉到她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 陆璟珩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阮文,以后再有这种事,不要自己扛。”他顿了顿,补充道,“直接告诉我。” 阮文的心湖,被这句简单的话,再次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涟漪一圈圈地荡开,久久未能平息。 “嗯。”她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 夜,很静。 没有了那道墙,两人之间的呼吸声都变得清晰可闻。 陆璟珩第一次觉得,这房间,似乎也没有那么大了,看着她模糊的侧影,很想再说点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说什么都多余。 房间里静得能听见窗外偶有夜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这种静谧不再是之前的尴尬疏离,反而像温水,将两人包裹其中,生出一种奇异的亲密感。 陆璟珩的胆子莫名大了一些,试探着,将自己的手在被子下,朝着她的方向,挪动了一寸。 没有反应。 他又挪动了一寸。 她的呼吸依旧平稳,似乎已经睡着了。 他的指尖,终于碰到了她放在身侧的手背。 触感温凉细腻,像上好的软玉,让他心头猛地一跳,一股热流从尾椎骨窜上后脑。 他几乎要立刻缩回手,可指尖传来的触感却带着致命的吸引力,让他舍不得放开。 他就那么僵着,指尖和她的手背轻轻贴着,感受着她皮肤下的脉搏,一下,又一下,沉稳而有力。 渐渐地,那沉稳的频率,仿佛与他自己狂乱的心跳重合在了一起。 这一夜,陆璟行睡得格外沉。 没有梦,也没有半夜惊醒,是参军以来少有的安稳。 第二天,他是在一种略带压迫的温热中醒来的。 意识回笼的瞬间,他感觉到了不对劲。 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阮文放大的睡颜,她的鼻尖几乎要碰到他的下巴,而他的胳膊,正结结实实地横在她的腰上,将她半圈在自己怀里。 更要命的是,他的腿,不知何时也霸道地缠上了她的,两人以一种极其亲密的姿势交叠在一起。 陆璟珩的脑子“嗡”的一声,彻底当机,他这是……干了什么? 男人屏住呼吸,试图将自己那条不听话的胳膊,一寸一寸地从她身上挪开。 可他刚一动,怀里的人就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还往他怀里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的位置。 陆璟珩彻底石化了。 他僵硬得像块石头,一动不敢动,只觉得那只搭在她腰上的胳膊,像是着了火,烫得他整个人都要烧起来。 就在他进退两难,脑子里一片空白的时候,阮文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 她的眼神清明,没有一丝刚睡醒的迷蒙,就那么平静地看着他,然后,视线缓缓下移,落在他那只还圈在她腰上的胳膊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空气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我……”半响,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我睡觉……不老实。” 这个理由说出来,他自己都想给自己一拳。 阮文的目光重新回到他脸上,看着他那副快要英勇就义的表情,眼神里终于染上了一点极淡的笑意。 “看出来了。” 闻言,陆璟珩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闪电般地收回自己的胳膊和腿,手脚并用地滚到床边,抓起衣服,头也不回地再次冲出了房门。 “我去出操!” 听着那仓皇远去的脚步声,阮文躺在床上,终于忍不住,用被子蒙住头,笑得肩膀一耸一耸的。 这个男人,真是纯情得有些可爱了。 …… 第155章 办酒席 早饭桌上,气氛有些微妙。 陆璟珩端着一碗粥,坐得离阮文足有三尺远,恨不得把半个身子都缩到桌子另一头去。 他埋着头,喝粥的动作像是在执行什么紧急任务,呼噜呼噜,几口就见了底。 “锅里还有。”阮文把一碟咸菜往他那边推了推。 陆璟行手一抖,差点把筷子掉在地上。 他看都没看那碟咸菜,闷声闷气地回了句:“饱了,我先去上班了。” 说完,放下碗筷,起身就走,背影里写满了仓皇。 秦岚看着儿子落荒而逃的背影,再看看对面气定神闲慢条斯理吃着小笼包的儿媳妇,嘴角那抹笑意怎么也藏不住。 她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看报纸的陆勇杰,压低声音:“看见没,咱们儿子开窍了,真是不容易啊。” 陆勇杰从报纸上头抬了抬眼皮,瞥了一眼,哼了一声:“我看这臭小子是丢魂了。” 秦岚懒得理他,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这火候,差不多了,得再添把柴。 等陆勇杰上班去了,阮文也准备去医馆,秦岚叫住了她。 “文文,你先别急着走,阿姨跟你商量个事。”秦岚拉着阮文在沙发上坐下,神情是少有的郑重。 “阿姨,您说。”阮文看着她。 秦岚搓了搓手,酝酿了一下情绪,这才开口:“文文啊,你看,你跟璟珩这事,当初是有点仓促。现在呢,你们处得也挺好,你的医馆也步入正轨了,阿姨就想着,咱们是不是该正经把婚礼给办了?” 她紧紧盯着阮文的眼睛,生怕从她脸上看到一丝一毫的不愿意。 “办婚礼?”阮文确实有些意外,但并不惊慌。 “对!” 秦岚见她没立刻反对,胆子也大了起来,开始把跟老陆合计好的说辞一一摆出来,“这叫名正言顺,咱们陆家明媒正娶的儿媳妇,不能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进门,这委屈了,街坊邻居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家慢待你,连个酒席都舍不得。”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语重心长:“再说了,你现在是阮大夫了,名气越来越大,以后抛头露面的事少不了。这人啊,一出名,是非就多,咱们把婚礼办了,昭告天下你是我们陆家的媳妇,陆璟珩的爱人,这样一来,也能省去不少麻烦,断了外头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的念想。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而且,你这一直喊我阿姨到底也不是个事,阿姨还等着给你改口的红包呢!” 秦岚的话,句句都说到了点子上。 阮文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自己的衣角。 她当然明白秦岚的意思。 一场婚礼,与其说是仪式,不如说是一道公开的护身符。 陈倩倩的事就是个警告。 以后医馆做大了,眼红的人、想找茬的人只会更多。 她一个人,哪怕手段再多,也难免有应付不过来的时候。 陆璟珩妻子这个身份,确实能挡掉大部分的风雨。 这是最理性的考量。 可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今天清晨的画面。 男人温热结实的胸膛,圈在她腰上那只滚烫的手臂,还有他惊慌失措耳根红透的样子。 这个男人,跟她记忆里那个冷漠自私的前夫,没有一丝一毫的相像。 他笨拙、纯情,却会在她需要的时候,不动声色地安排好一切。 他嘴上不说,却会把碗里最好的那块肉夹给她。 他会因为一个无心的拥抱,窘迫得像个毛头小子。 和他绑在一起,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 前世的伤痛太深,让她对婚姻充满了戒备和恐惧,像一只蜷缩在壳里的刺猬。 可陆璟珩和陆家人的出现,正一点一点,用笨拙又真诚的方式,试图将她从那个坚硬的壳里拉出来。 或许,她也该试着,往前走一步。 “妈。”阮文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平静,“您说的对,是该办了。” 秦岚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一把抓住阮文的手,声音都激动得变了调:“你,你同意了?” “嗯。”阮文点了点头,“不过我有个条件。” “别说一个,十个都行!”秦岚现在看阮文,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医馆刚开我走不开,婚礼的事,我不操心,都由您和爸做主,但日子得选在周末,还有,一切从简,请些至亲好友热闹一下就行,不用铺张。”她把自己的底线摆了出来。 她要的是一个名分和态度,不是一场虚荣的表演和炫耀。 “哎哟,我的好文文,妈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秦岚激动得眼眶都有些发热,连连点头,“放心,都听你的,都听你的,简单办,咱们就请两家人和璟珩部队里关系好的领导同事,吃个饭,认个亲,这事就算定下来了!” 只要阮文点头,怎么办都行。 秦岚一时间觉得浑身都是用不完的劲儿,拉着阮文的手不肯放,嘴里已经开始念叨起来:“我得赶紧看看日子,找个黄道吉日,还有请帖,得找人写。对了,你跟璟珩得去拍张结婚照,挂在新房里,喜庆!还有喜糖,大白兔奶糖怎么样?不,太普通了,得去弄点进口的巧克力……” 看着秦岚瞬间进入总指挥状态,神采飞扬地规划着一切,阮文的唇边,终于漾开一抹真心实意的笑意。 秦岚风风火火地找出了日历和红本子,坐在桌边开始写写画画,嘴里念念有词,完全沉浸在了嫁儿媳妇的巨大喜悦中。 阮文没有打扰她,提上自己的药箱,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初夏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微风拂过,带着阵阵花香。 阮文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胸口那块从重生以来就一直压着的巨石,悄然松动了些许。 她抬头望向天空,湛蓝如洗。 这一世,或许真的可以不一样。 阮文走到医馆时,发现门外围了好多人,顿觉不妙,连忙加快了脚步。 第156章 污蔑 阮文拨开人群挤进去,看到的却是一张熟悉的憨厚面孔,正是那天她上门出诊的那户人家的儿子。 只是此刻,那张脸上满面愁容和焦躁,脚边放着一块木板车,车上躺着的正是他那位中风的老母亲。 老太太双眼紧闭,面色比之前更加灰败,嘴唇发紫,看上去气若游丝。 “阮大夫来了!”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 那男人一见阮文,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又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红着眼眶就冲了上来:“阮大夫,你可算来了,你快给我娘看看,她……她快不行了!” 这话一出,周围的议论声顿时炸开了锅。 “怎么回事?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是啊,我昨天还听老李说,他娘的胳膊都能动了,直夸阮大夫是神医呢。” “这……该不是吃错药了吧?” 各种猜测和怀疑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向阮文。 阮文没有理会周围的嘈杂,她的视线第一时间落在板车上的老太太身上。 只一眼,她的眉头就紧紧蹙了起来。 情况不对。 “别急,慢慢说,那天我走以后发生了什么?”她一边冷静地发问,一边已经蹲下身,手指搭上了老太太的手腕。 男人急得直跺脚,说话都有些颠三倒四:“自从您上门来诊断以后,我娘高兴得不得了,精神头也好,我按您说的给她煎了药,喝下去没多久她就说累了想睡会儿,谁知道睡到半夜,突然就喊肚子疼,疼得在床上打滚,后来就上吐下泻,折腾了好几天,今天早上就成这样了,叫也叫不醒!” “药渣呢?”阮文沉声问,指下的脉象乱如麻,根本不是中风后遗症该有的脉象,倒像是中毒。 “在……在家呢。” “你确定只吃了我开的药,没吃别的东西?”阮文的目光锐利起来,紧紧盯着男人的眼睛。 男人被她看得有些心虚,眼神闪躲了一下,但还是梗着脖子道:“就吃了你的药,不然还能吃什么?阮大夫,我敬您医术高,才求您上门,可我娘现在变成这样,您得给个说法!” 他这一嚷,人群里立刻有跟风的。 “是啊,治病怎么还把人治得更重了?” “看着就不行了,这可得负责啊!” 但更多的是阮文的老主顾,立刻站出来反驳。 “老李你别胡说,我多年的老寒腿就是阮大夫治好的,怎么可能有问题?” “就是,阮大夫开的药温和得很,我孙子喝了都不闹肚子,怎么可能把人吃坏?” “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男人被众人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索性耍起了无赖,一屁股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嚎啕起来:“我不管,我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在你们医馆门口给她设灵堂,你这个庸医,还我娘的命来!” 阮文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她收回手,心里已经有了判断。 老太太这不是病情加重,而是误服了与她所开方剂药性相冲的药物,导致了剧烈的肠胃反应和脱水休克。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地上撒泼的男人,声音冷得像冰。 “第一,你娘还有救。第二,她变成这样,不是因为我的药。第三,你如果再耽误一分钟,就真得准备后事了。” 她的话清晰干脆权威,瞬间镇住了场面,连地上哭嚎的男人都忘了下一个动作。 阮文不再理他,转身对人群中一个眼熟的婶子道:“王婶,麻烦您跑一趟,去我家,告诉我婆婆秦岚,让她立刻去军区医院请肠胃科的孙主任带上洗胃的设备和葡萄糖盐水,火速到我这里来,就说人命关天。” “哎,好!”王婶见她临危不乱,指挥若定,心里也信了七八分,拔腿就跑。 阮文又对另一个年轻小伙子道:“小哥,麻烦你去趟派出所,就说这里有人寻衅滋事,恶意诬告,影响公共秩序。” “得嘞!”小伙子也跑了。 三言两语,安排得明明白白。 原本混乱的场面,竟被她一手掌控。 那男人彻底傻眼了,他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女大夫竟然这么硬气,又是叫人又是报警的,一点都不怕把事闹大。 阮文重新蹲下,打开自己的药箱,取出一排银针。 “你想干什么?”男人警惕地爬起来,想去阻止。 “想让她活命,就闭嘴。”阮文头也不回,拈起一根长针,看准了老太太昏睡中的人中穴,快准狠地刺了下去。 “呃。”捻动几下,老太太突然发出痛苦的呻吟,眼皮颤动,竟有了苏醒的迹象。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 “动了,动了!” 阮文神色不变,又飞快地在老太太的内关足三里等穴位下针,以护住她的心脉,缓解肠胃的剧烈痉挛。 做完这一切,她才站起来,目光再次落到那个已经呆若木鸡的男人身上。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她拍了拍手上的灰,“你是不是见过一个尖嘴猴腮,看着就一脸刻薄相的老太婆?” 男人浑身一震,脸色瞬间白了。 阮文看着他的表情,心中冷笑。 她就说,天底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她前脚刚从他家治病出来,后脚他妈出事了? 唯一的可能,就是那天上门问诊的时候张桂芬看到了她,并心生警惕。 以那个老虔婆多疑算计的性格,必然会想办法打探。 “你娘的脉象,是误服了巴豆一类的烈性泻药才会有的反应,我开的方子里,全是温补气血的药材,两相结合,才会导致如此凶险的后果。”阮文说出了病症所在。 “巴豆?那不是毒药吗?” “我的天,谁这么缺德啊!” “老李,你快说,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给你娘乱吃东西了?” 众人的矛头,齐刷刷地又对准了男人。 男人汗如雨下,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阮文步步紧逼:“那天我走后,隔壁邻居张桂芬是不是去找过你?她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今天来我这里闹事?是给了你钱,还是许诺了你什么?” “我、我没有……”男人还在嘴硬。 第157章 带走 “没有?”阮文挑眉,“你确定?我可是已经报警了,你最好说实话,否则你进去了,可就没人照顾老娘了。” 男人的心理防线在听到阮文说报警,甚至连是谁都猜到后,一寸寸崩溃,“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我说,我说!” “阮大夫,我不是人,我鬼迷心窍了啊!”他一边说着一边扇自己耳光,一边哭喊,“是那个老太婆,那天下午你走后她敲开我家的门,给了我五十块钱,她说你是狐狸精是扫把星,让我娘吃了你的药肯定会出事,让我一定要来闹,把事情闹大,让你开不成医馆。” “她说那碗大补汤能让我娘看起来病得更重,但不会有事,我……我就信了,我不知道那是毒药啊,阮大夫,求求你,救救我娘,我给你做牛做马都行!” 真相大白。 人群一片哗然,所有人都对着地上的男人指指点点,骂什么的都有。 “畜生啊!为了五十块钱,亲娘的命都不要了!” “还有那个老太婆,心也太毒了!” 就在这时,巷子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车轮声。 紧随其后的,是两名穿着制服的公安。 场面一度十分壮观。 秦岚看到这阵仗,脸都白了,冲过来拉住阮文:“文文,怎么回事?谁欺负你了?” 阮文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指着地上的男人和板车上的老太太,简单扼要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秦岚一听,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男人骂道:“你这个黑了心肝的王八蛋,还有那个叫张桂芬的,老天爷怎么不收了她,公安同志,你们可得给我们做主,这是蓄意谋害,是杀人未遂!” 公安同志了解完情况,看了一眼已经开始接受抢救的老太太,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的男人,脸色严肃。 “你,跟我们回所里一趟,还有,你说的那个给你钱的张桂芬,住哪儿?带我们去!” 阮文看着被公安押着,哭丧着脸去指认张桂芬住处的男人,眼神平静无波。 一旁孙主任带着两个护士和全套的设备,询问起了情况。 “小阮同志,怎么回事?” 阮文言简意赅:“误服巴豆,急性肠胃炎导致脱水休克,我用银针护住了心脉,暂时稳住了情况。” 孙主任是西医出身,对中医的了解不多,但对阮文的医术却早有耳闻,此刻见她条理清晰,临危不乱,心里便信了九分。 他不再多问,立刻挥手:“准备洗胃,生理盐水挂上!” 护士们动作麻利地展开设备,秦岚紧张地攥着阮文的手,看着那些冰冷的器械,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阮文反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 有了专业的设备和药物,抢救过程有条不紊。 洗胃管插进去,抽出污物,淡黄色的葡萄糖盐水顺着输液管缓缓滴入老太太干瘪的血管。 随着液体的输入,老太太灰败的面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了一丝血色,呼吸也渐渐平稳下来。 围观的街坊邻居们都松了一口气,看向阮文的眼神充满了敬佩和信服。 “阮大夫真是神了,几根针下去人就缓过来了。” “可不是嘛,要不是她反应快,这老太太今天就悬了。” “那个老李也是个糊涂蛋,亲娘差点被他害死。” “要我说,最毒的还是那个撺掇他的老虔婆,为了五十块钱就敢教唆人下毒,这是要遭天谴的!” 议论声中,话题很自然地就转到了张桂芬身上。 “你们说的是哪个张桂芬?是那个霍国安他娘?”一个消息灵通的大妈压低了声音。 “可不就是她,我听说她前阵子从乡下回来了,但是又被赶走了。” “霍国安?就是那个顾家的上门女婿?” “嘘,你小点声!” 秦岚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脸色铁青,这家人就像黏在鞋底的狗皮膏药,甩都甩不掉,还时不时地蹦出来恶心人。 幸好,幸好当初文文退了婚,不然这会儿指不定要被这家人磋磨成什么样。 巷子另一头,被公安押着的男人早已没了之前的嚣张,哭丧着脸,哆哆嗦嗦地指着一扇紧闭的院门:“公安同志,就、就是这家。” 公安上前,用力拍门:“开门,警察,例行检查!” 里面静悄悄的,毫无动静。 “开门,再不开我们可就强制执行了。”公安的声音严厉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一条缝,张桂芬那张尖嘴猴腮的脸探了出来,一脸不耐烦:“大白天的敲什么敲,奔丧呢?” 当她看清门口站着的两个制服公安,以及旁边缩着脖子的男人时,脸色刷地一下就变了。 但她很快又镇定下来,把门一横,吊着三角眼问:“干什么的?” “我们是派出所的,有人举报你蓄意教唆他人投毒,意图谋害,请你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公安亮出了证件。 张桂芬一听,顿时炸了毛,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放屁,你们血口喷人,我一个老婆子,我害谁了?你们别听这个王八蛋胡说八道,他这是诬告!” 她指着那男人破口大骂:“你个没良心的东西,拿了我的钱,现在倒反咬我一口!我什么时候让你下毒了?我只是让你去揭穿那个小贱人的真面目!” 她这话不说还好,一说等于不打自招。 公安对视一眼,其中一个上前一步,沉声道:“你承认给钱让他去闹事了?这就构成了寻衅滋事,至于投毒的细节,跟我们回所里再说清楚。带走!” “我不去,我没犯法,你们凭什么抓我!”张桂芬撒起泼来,一屁股就想往地上坐。 可惜公安早就见惯了这种场面,根本不给她机会,左右一架,直接把她干瘦的身体提了起来,就往外拖。 “哎哟,打人啦,公安打人啦,没天理啦!”张桂芬杀猪一样地嚎叫起来,两条腿乱蹬。 院门内,一道纤细的身影躲在门后,正是霍秀秀。 她脸色惨白,死死咬着嘴唇,看着张桂芬像条死狗一样被拖走,眼里全是惊恐和怨毒。 她没想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竟然把公安都招来了。 第158章 断绝关系 张桂芬的嚎叫声引得左邻右舍都探出了头,看到这副场景,非但没人同情,反而个个露出解气的神色。 医馆门口,闹剧终于收场。 孙主任拔掉老太太手上的银针,对阮文赞许道:“小阮同志,今天多亏了你,你这手针灸术,真是起到了关键作用,不然等我们赶到,人可能就真的危险了。” “孙主任客气了,我也是尽一个医生的本分。”阮文谦虚道,没有一点骄傲。 老太太被抬上救护车,送去医院做后续观察。 人群散去,长长的巷子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秦岚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走过来拉住阮文的手,眼圈还是红的:“文文,今天可真是吓死我了,还好你没事。” “妈,没事了。”阮文轻声安慰。 “怎么会没事?”秦岚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后怕和愤怒,“那个张桂芬,简直就是个疯子,霍家的人,从根上就烂透了,我以前真是瞎了眼,还觉得那顾青羽……” 她说到一半,自己都觉得臊得慌,连忙打住,转而道:“幸好,幸好你没嫁过去,以后离他们家的人远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阮文看着她义愤填膺的样子,心里一暖,唇边泛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妈,气大伤身,为那种人生气不值得。” “我能不气吗?”秦岚把抹布往盆里一摔,水花溅出来,“文文,以后你可得长个心眼,这医馆人多眼杂,什么人都有,再遇到这种不讲理的,别自己扛着,直接给家里打电话,让璟珩回来处理!” 正说着,医馆里那台新装的电话响了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阮文走过去接起电话:“喂,你好。”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短暂的电流声,随即是陆璟珩那特有的,低沉又带着一丝紧绷的嗓音。 “是我。”陆璟珩的声音沉得能滴出水来,“我听说医馆出事了?” “一点小麻烦,已经解决了。”阮文轻描淡写。 “小麻烦?”陆璟珩的声音陡然冷了几个度,“警察都出动了,还叫小麻烦?阮文,你是不是觉得天塌下来自己也能扛着?” 他很少用这种质问的语气和她说话,话语里是藏不住的焦灼和怒意。 秦岚在旁边听得真切,一把抢过电话,对着话筒就开了炮:“璟珩,你可算来电话了,你都不知道今天有多悬,那霍家的老虔婆张桂芬买通人来闹事还下毒,要不是文文医术高,反应快,一条人命就没了,这是蓄意谋杀!” 秦岚越说越气,把下午的事情添油加醋,重点渲染了阮文的临危不乱和张桂芬的丧心病狂,最后总结陈词:“这家人就是一窝毒蛇,从根上就烂了,你可得给文文做主。”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久到秦岚都以为信号断了。 “妈,”陆璟珩的声音再次响起时,已经平静下来,但那平静之下,是骇人的冰冷,“我知道了,你陪着她,别让她一个人待着。” 说完,没等秦岚再说什么,电话被挂断了。 “行了,走吧,文文,别收拾了。”秦岚见时间不早了,拉起阮文的手,不由分说地往外走,“今天受了惊吓,回家,妈给你炖鸡汤补补。” 两人锁好门,并肩走在洒满月光的巷子里。 晚风清凉,吹散了白日的喧嚣和血腥气,阮文侧头看着身边这个曾经对自己百般挑剔,此刻却真心实意护着她的女人,心底那块被前世冰封的角落,似乎也透进了一丝暖意。 与此同时,霍家那阴暗的小院里,霍秀秀正像一只没头的苍蝇,在屋里团团乱转。 张桂芬被带走时那杀猪般的嚎叫还在她耳边回响,邻居们幸灾乐祸的眼神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她完了,她妈也完了。 不行,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脑子里只剩下一个人——霍国安。 霍秀秀抓起几张皱巴巴的毛票,疯了一样冲出家门,跑到巷口的公用电话亭,哆哆嗦嗦地拨通了霍国安单位的电话。 电话转了几道手,那边的人语气很不耐烦,只说霍国安正在工工作不方便接电话。 霍秀秀急得快哭了,带着哭腔哀求:“同志,求求你了,我是他妹妹,家里出大事了,他妈被公安抓走了,你让他无论如何给我回个电话,求求你了!” 闻言,那边迟疑了一下,答应帮忙转告。 半个多小时后,电话回了过来。 霍国安的声音压抑又暴躁,像一头困兽:“霍秀秀,你最好有天大的事!” “哥!”霍秀秀一听到他的声音,眼泪就决了堤,“妈、妈被抓了,她去找阮文的麻烦,不知道怎么就闹成了投毒,现在人被派出所带走了,说要判刑的,哥,你快想想办法啊!” 电话那头,霍国安如遭雷击。 投毒?还牵扯上了阮文? 霍国安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血直冲脑门。 “蠢货!” 男人低声咆哮,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充满了怨毒和绝望,“我不是让她安分点吗,你呢?你是死人吗?你不会拦着她?!” 他恨的不是张桂芬被抓,而是她被抓的时机,或许对他转正有影响。 这个节骨眼绝对不能出事,否则最近在仓库的活白干了! “我、我拦不住啊。”霍秀秀被他吼得一哆嗦,哭得更凶了,“哥,现在怎么办?你不能不管妈啊!” “管?我拿什么管?我现在自身都难保!”霍国安歇斯底里地吼道,“我告诉你,从现在开始,我跟她断绝母子关系,她做的事,跟我,跟你,跟霍家没有半点关系,你听清楚了没有?” 说完,他“砰”地一声挂了电话,再也不想听霍秀秀的哭嚎。 电话亭里,霍秀秀握着冰冷的话筒,听着里面的忙音,整个人都傻了。 断绝关系? 他怎么能说出这种话? 那可是他亲妈啊! 冷风从电话亭的破窗户灌进来,霍秀秀打了个寒颤,前所未有的恐惧和怨恨将她吞噬。 她看着远处万家灯火的方向,眼里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 第159章 故意炫耀 秦岚把炖得金黄油亮的鸡汤推到阮文面前,看着她喝下去,心里的后怕才算真正落了地。 她想起电话里儿子那压着火的声音,心里又是熨帖又是好笑。 这臭小子,平时装得人五人六,一听媳妇出事,比谁都急。 “文文,你别怕,璟珩已经申请休假了。”秦岚拍板决定,“婚礼立刻就办,还得大办,热热闹闹地办,我要让全大院的人都知道,你阮文是我们陆家八抬大轿抬进门的儿媳妇,谁想欺负你,都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之前想的什么从简,根本不够。 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婚礼,这是一场宣告主权的战役。 阮文看着她眼里闪烁的火光,知道这事已经由不得自己了,索性放下担忧,点了点头:“都听妈的安排。” 这声妈叫得秦岚心花怒放,下午那点阴霾一扫而空,浑身又充满了使不完的劲儿。 立刻翻出那个写得密密麻麻的红本子,把之前从简的计划全部划掉,开始重新规划。 “请客的名单得重拟,你爸单位的领导,璟珩部队的领导都得请,还有咱们院里的这些邻居,一个都不能漏。”秦岚咬着笔杆,眼神锐利得像个指挥官,“尤其是那些以前爱嚼舌根的,请帖必须亲自送到她们脸上、” 她手指在名单上划拉着,忽然在一个姓氏上停了下来,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顾家。”她念叨着,抬头看了阮文一眼,见她神色平静,便彻底放开了手脚,“对,顾家也得请,必须请!” 第二天,秦岚起了个大早,特意换了一身挺括的蓝色制服,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整个人容光焕发,她去了顾卫国家。 顾母正低头写着什么,听见动静抬头,看到是秦岚,脸上习惯性地堆起客套的笑:“秦,护士长今天怎么有空来了?” “哎呀,忙着呢?”秦岚满面春风地走过去,亲热地拉住她的手,力道让顾母的笑容僵了一下。 “这不是家里有喜事,我来给你送个信儿。” “喜事?”顾母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可不是嘛。”秦岚笑得见牙不见眼,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大红的请帖,直接塞到顾母手里,“我们家璟珩和文文,下周日办婚礼,你跟老顾可一定要来喝杯喜酒啊。” 婚礼两个字像炸雷一样在顾母耳边响起,她捏着那张烫金的请帖,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陆璟珩要和阮文办婚礼,还这么大张旗鼓的? 她家青羽当初草草了事,一直是她的心病,秦岚这是赤裸裸的炫耀, 秦岚像是没看见她脸上瞬间的扭曲,自顾自地说了下去:“本来文文这孩子懂事,说医馆忙想简单点,可我跟老陆一商量,那哪儿行啊?我们陆家明媒正娶的儿媳妇,怎么能委屈了?这不,昨天出了点事,更让我觉得,这婚礼必须办,还得风风光光地办!” 她故意顿了顿,压低声音,用一种说悄悄话的语气道:“你是不知道啊,昨天霍家那个老虔婆,就是那个霍国安他妈,也不知道发什么疯,居然花钱雇人来我们文文的医馆闹事,还下了药,差点闹出人命!幸好我们文文医术高,当场就把人救回来了,警察也把那老虔婆给抓走了。你说说,这都什么人家啊?真是烂到根了!” 秦岚句句不提顾青羽,却字字都像巴掌一下一下扇在顾母的脸上。 霍国安他妈被抓了?还因为去阮文那儿闹事? 顾母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手里那支钢笔几乎要被她捏断。 她想发作,可看着秦岚那张得意洋洋的脸,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哎。”秦岚叹了口气,拍了拍顾母的手背,语重心长,“所以说啊,这娶媳妇,就跟咱们挑东西一样,可得把眼睛擦亮了,外头那些花里胡哨的看着好,谁知道里子是不是烂的。还是我们家文文好,有本事人品正还孝顺,璟珩能娶到她,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她终于说完了,看着顾母那张憋屈到发紫的脸,心里的恶气出得一干二净,通体舒畅。 “行了,你忙着,我就不耽误你了,下周日啊,可一定得来,看看我们家文文,也沾沾喜气!” 说完,秦岚转身,踩着轻快的步子走了。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顾母才猛地回过神,将手里的请帖狠狠往桌上一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她咬牙切齿,眼里的嫉妒和不甘几乎要溢出来。 秦岚哼着小曲儿回到家,一进门就宣布:“搞定一个!” 那神采飞扬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刚打赢了一场大仗。 阮文正在院子里整理草药,闻言抬起头,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有些无奈,又有些想笑。 她知道秦岚是为自己出气,这份维护沉甸甸暖洋洋的。 正午的阳光正好,晒在身上,驱散了昨日的阴冷。 巷子口传来汽车的引擎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陆家门口。 车门打开,一道挺拔的军装身影跨了下来。 男人肩宽腿长,面容冷峻,帽檐下的眼睛直直地望向院内,当看到那道在阳光下晾晒草药的纤细身影时,紧绷了一路的下颌线,才悄然柔和了几分。 陆璟珩,正式休假了。 陆璟珩步子迈得又大又急,三两步就跨进了院门,走到阮文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她完全笼罩。 视线从她的头顶一路往下,像是在检查什么易碎的珍宝,目光带着一种不容错辨的审视。 “受伤了没?”他的声音比电话里还要沉,带着一路疾驰而来的沙哑和紧绷。 “没有。”阮文摇摇头,阳光从他身侧漏过来,有些刺眼。 他似乎还是不信,目光落在她露在短袖外的手臂上光洁如初没有任何伤痕。他喉结滚动了一下,那股从接到电话起就堵在胸口的戾气,才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缓缓散去。 “哎哟,儿子回来了。”秦岚听到动静,脸上笑开了花,“正好,你回来得正好,我正跟文文商量婚礼的事呢!” 她把陆璟珩往屋里拽,献宝似的将桌上那本写得密密麻麻的红本子摊开:“你看,请客的名单我都拟好了,酒席也订了最好的国营饭店,还有……” 陆璟珩的目光越过她,落在跟进来的阮文身上,打断了秦岚的滔滔不绝:“妈,这些事,得问文文的意思。” 秦岚一愣,随即恍然大悟,一拍自己脑门:“对对对,看我,一高兴就糊涂了。文文,你快过来,你跟璟珩商量,你们年轻人的事,你们自己做主,妈就负责给你们跑腿办事。” 她识趣地给两人倒了水,就借口去厨房准备晚饭,把空间留给了他们。 屋里安静下来。 陆璟珩拉开一张椅子,示意阮文坐下,他自己则站在她面前,垂眸看着她。 “我妈那个人,爱热闹,喜欢张罗。”他先开了口,算是解释,“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就按你说的,简单点。” 他的态度很明确,婚礼是她的,她说了算。 阮文抬起头,看着这个男人。 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因为常年待在部队,身上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场,可此刻他看着她,眼神里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征询。 “妈也是为了我好。”阮文轻声道,“大办也好,能省去以后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足以堵住所有人的悠悠之口,也算是给霍家和顾家一记响亮的耳光。 她没理由拒绝这份好意。 陆璟珩见她没有排斥,心里松了口气,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身体微微前倾:“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或者,你有什么特别想要的?” 第160章 度蜜月 陆璟珩见她没有排斥,心里松了口气,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身体微微前倾:“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或者,你有什么特别想要的?” 他想补偿她。 无论是之前他对这门婚事的怠慢,还是这次让她受到的惊吓,他都觉得亏欠了她。 阮文看着他认真的神情,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这个念头在前世从未有过,在这一世也显得有些惊世骇俗,但此刻,她却很想试一试。 “我听说。”她斟酌着用词,目光清亮地看着他,“在国外结了婚的男女,会有一段专门的旅行,只有他们两个人,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待一段时间,叫度蜜月。” “度蜜月?” 陆璟珩重复了一遍这个新奇的词汇,眉梢微挑。 旅行?只有他们两个人? 这个概念对于他来说,过于陌生。 他的生活被训练任务责任填满,休假通常是回家探亲,或是处理紧急事务。 专门为了玩而出去一趟,简直是闻所未闻。 阮文看他一脸的茫然和新奇,就知道这个提议有多超前。 她心里不免有些好笑,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我不想刚结完婚就待在大院里,应付没完没了的亲戚邻居,我想出去走走,去哪儿都行。” 她想暂时逃离这个充满了人情世故的圈子,哪怕只有几天。 前世的记忆太沉重,她需要一点新鲜的空气。 陆璟珩沉默了。 他看着她,她的眼神里没有小女儿家的娇羞和期待,而是一种近乎平静的陈述,仿佛在说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正是这种平静,让他意识到,这是她真正想要的。 不是什么名贵的聘礼,也不是盛大的仪式,而是一段不被打扰的,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时光。 他这次休假时间不算短,除了办婚礼,确实还有富余。 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和她…… 陆璟珩的心跳莫名快了一拍。 和这样一个人去旅行,似乎……并不会无聊。 “好。” 一个字,干脆利落,是他一贯的风格。 阮文都准备好了一套说辞来说服他,却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快,不由得愣了一下。 陆璟珩看着她微怔的表情,紧绷的唇线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你想去哪儿?”他问,“我来安排。” 这个年代出行需要介绍信,住宿要登记,去很多地方都不方便,但这些对他来说,都不是问题。 “还没想好。”阮文回过神,唇边泛起一丝极淡的笑意,“等我想好了告诉你。” “行。” 两人的对话简单直接,却像是达成了一个重要的约定。 这个约定无关家族,无关责任,只关乎他们自己。 厨房里,秦岚一边切菜一边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结果什么争论声都没听到,只觉得外面安静得有些过分。 她心里直犯嘀咕,这俩孩子,不会又谈崩了吧? 她不放心地探出头,正好看见陆璟珩看着阮文,而阮文的嘴角带着一抹她从未见过的,发自内心的轻松笑意。 秦岚的心,彻底放回了肚子里。 看来,这婚事,是妥了。 而且,比她想象的,还要更妥帖。 顾家的气氛,从秦岚走后就一直凝滞如冰。 那张扎眼的大红请帖被顾母扔在茶几上,像一团烧不尽的火,灼烧着她的眼睛。 她一下午什么都没干成,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秦岚那张春风得意的脸,和那些夹枪带棒的话。 门锁转动,顾青羽回来了。 她今天心情不错,单位里一个不对付的同事吃了瘪,正好霍国安有事回的晚,所以她回了娘家。 她哼着歌换鞋,一抬头,就看见母亲阴沉着脸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 “妈,谁又惹您生气了?”顾青羽走过去,挨着她坐下。 顾母没说话,只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茶几。 顾青羽顺着视线看过去,那抹刺目的红色让她心里咯噔一下。 她伸手拿了起来,烫金的“囍”字晃得她眼睛疼。 当看清请帖上的名字后,她脸上的轻松惬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办婚礼?”声音陡然拔高,“他们要办婚礼?” “何止是办。”顾母终于开了口,“人家要大办,风风光光地办,你秦岚阿姨今天亲自上门送的请帖,生怕全大院不知道她陆家要娶新媳妇了。” 顾青羽捏着请帖的指尖泛白,纸张的边角几乎要被她掐破。 陆璟珩要和阮文办婚礼了。 怎么可能?璟珩哥不是最讨厌这种包办的婚事吗?他不是对那个阮文不假辞色吗?怎么会同意办婚礼,还是大办? “她还说什么了?”顾青羽咬着嘴唇,眼睛死死盯着请帖。 “说什么?”顾母冷笑一声,“她说,本来阮文那丫头懂事,说医馆忙,想一切从简,可她跟老陆不同意,说绝对不能委屈了他们陆家明媒正娶的儿媳妇!” “明媒正娶,不委屈……”顾青羽喃喃重复着这几个字,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这话不就是在打她的脸吗? 她顾青羽,大院里长大的姑娘,嫁给霍国安的时候,一切从简,连像样的酒席都没摆几桌。 当初她只觉得是暂时的,等霍国安出人头地了,什么都会补回来。 可现在,霍国安自己都焦头烂额,而她没得到的这一切,阮文轻而易举就得到了! “不止呢。”顾母看着女儿扭曲的神情,又添了一把火,“秦岚还说了,你那个好婆婆,霍国安他妈,前两天被公安抓走了。” 顾青羽猛地抬头:“什么?” “说是发了疯,花钱雇人去阮文的医馆闹事,又是砸东西又是下药,差点闹出人命。”顾母的语气有些羞恼,“现在整个大院估计都传遍了,咱们顾家,真是里子面子都丢尽了!” 婆婆被抓了?因为去阮文那里闹事? 巨大的羞辱感瞬间淹没了顾青羽,她感觉脸上火辣辣地疼,比被人当众扇了耳光还要难堪。 她这边一地鸡毛,丈夫降职,婆婆被抓,成了整个大院的笑话。 而阮文那边,却要风风光光地嫁给她心心念念的男人了。 “不可能!” 顾青羽猛地站起来,将手里的请帖狠狠撕成两半,又发疯似的撕成了碎片,扬手洒了一地。 “国安把他妈赶走了,绝对不会被抓的。”她像一头困兽,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眼眶通红,“她就是故意造谣,故意的!” 书房的门开了,顾卫国沉着脸走了出来,显然是被客厅里的动静惊动了。 “像什么样子?”他低喝一声,看着满地的纸屑和状若疯狂的女儿,眉头紧锁。 “爸……”顾青羽看到父亲,气焰顿时矮了半截,眼泪却流得更凶了,指着地上的碎纸片,声音哽咽又尖利,“您看她,秦岚她就是故意的,她故意来我们家炫耀。” 顾卫国看都没看地上的狼藉,目光如炬,直直地钉在女儿身上,“炫耀?人家儿子娶媳妇,光明正大办婚礼,怎么就成了炫耀?我看你是魔怔了!” 第161章 备婚 “我没有。”顾青羽尖叫起来,“如果不是阮文,璟珩哥娶的人就该是我,现在她抢走了我的一切,还要办什么婚礼来羞辱我!” “住口!” 顾卫国一声厉喝,震得客厅里嗡嗡作响,指着顾青羽的手气得有些发抖,“你到现在还不知错?当初是谁哭着喊着要嫁给霍国安?我跟你妈是怎么劝你的?你听了吗?现在你婆婆被抓,你成了全大院的笑话,你倒有脸怪别人了?” 这话瞬间捅在顾青羽的心窝子上,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惨白如纸。 是啊,当初是她自己选的,是她觉得陆璟珩冷漠无情,是她被霍国安的温柔体贴迷了心窍。 可她不甘心。 “那是因为……因为璟珩哥对我太冷淡了。”她哭着为自己辩解,“霍国安他当初对我不是这样的。” “够了!”顾卫国不想再听这些无用的废话,“路是你自己选的,是好是坏都得自己接着,你现在是霍家的媳妇,就该有点为人媳的样子,管好你自己的家,而不是在这里为了别的男人发疯。” 顾母心疼女儿,忍不住上前拉住丈夫的胳膊:“老顾,你少说两句吧,青羽心里已经够难受了。” “难受?”顾卫国甩开她的手,火气一并撒向了她,“都是你惯的,从小到大,她要什么你给什么,由着她的性子胡来,才养成今天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现在好了,里子面子都丢光了,你满意了?” 顾母被吼得一愣,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眼圈也跟着红了。 顾卫国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的怒火,对顾青羽下了最后通牒:“我把话说明白,陆家的婚礼,你要是想去,就穿戴整齐,安安分分地去喝杯喜酒送上祝福,要是敢动半点歪心思,去现场给我丢人现眼,从今往后,你就别再进这个家门。” “还有,你那个婆婆的事,自己想办法解决干净,别让霍家的脏水,泼到我们顾家的门楣上。” 说完,他不再看母女俩,转身“砰”的一声关上了书房的门。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顾青羽瘫坐在沙发上,眼泪已经流干了,只剩下空洞和麻木。 父亲的话,彻底斩断了她最后一丝希望。 没人帮她,没人站在她这边。 她像一个被全世界抛弃的可怜虫。 地上的大红碎纸屑,像一滩干涸的血,嘲笑着她的愚蠢和失败。 凭什么?凭什么阮文能得到她梦寐以求的一切? 而她,大院里众星捧月长大的顾青羽,却落得如此下场? 嫉妒和恨意像藤蔓一样,死死缠住了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她窒息。 她死死地盯着那些碎片,空洞的眼神里,慢慢燃起了一簇毁灭性的火苗。 不能让他们这么顺利。 绝对不能。 …… 晚饭后,秦岚拉着陆爱国去邻居家串门,顺便不经意地再宣传一下儿子的婚事。 院子里只剩下阮文和陆璟珩两个人。 夏夜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白天的燥热。 陆璟珩不知从哪儿翻出来一张半旧的中国地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铺开。 “你说的那个蜜月,想去哪里?”他修长的手指点在地图上,指尖从北到南,缓缓划过,“北边冷得快,现在去温差大,南边倒是四季如春,气候宜人。” 阮文凑过去看。 昏黄的灯光下,地图上的山川河流被描摹得细致清晰。 看着那些陌生的地名,前世今生的记忆交织在一起,一时间竟有些恍惚。 “我想去苏杭。”她轻声说。 上辈子,她只在别人的描述里听过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却从未有机会亲眼去看一看。 “苏杭?”陆璟珩的手指在地图上找到了那个位置,“好地方,我没去过,正好可以一起看看。” 他又点了点旁边的一个海滨城市:“从苏杭过去,坐火车半天就到,这里有海,你想去看海吗?” 阮文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心头微动。 海。 一个辽阔又自由的意象。 她点了点头:“好。” “那就这么定了。”陆璟行像是完成了一项重要任务,将地图仔细地卷了起来,动作干脆利落。 他抬起眼,目光落在她脸上。 院里的灯光不算明亮,却将她恬静的侧脸勾勒出一圈柔和的光晕。 她没有顾青羽那种咄咄逼人的美,也没有大院里其他姑娘的活泼张扬,她就像此刻的夜色,安静,却自有一股让人心安的力量。 “以后在陆家,你不必看任何人的脸色,包括我爸妈,有什么不想做的,直接拒绝。出了事,有我。” 阮文抬起眼,认真地看着眼前的男人。 他的轮廓在夜色中显得愈发深刻,眼神坦荡而坚定。 或许,这场为了各取所需的婚姻,并不会像她想的那么糟糕。 陆家的婚事筹备,进行得如火如荼。 秦岚彻底化身为总指挥,每天脚不沾地,手里那个红本子记得比她的工作笔记还满。 “文文,妈给你看了几块料子,都是从上海运来的最新款式,一块是丝光棉,一块是的确良,你喜欢哪个做敬酒服?” “还有喜糖,大白兔奶糖肯定要有,再配上点水果糖和花生牛轧糖,分量足,面上也好看。” 她拉着阮文,嘴里说个不停,脸上的光彩比院子里的太阳还盛。 陆璟珩从外面采购回来,一进门就看到他妈围着阮文,像一只献宝的花蝴蝶。 “妈,婚礼流程清单列出来了吗?宾客席位图规划好了吗?车辆调度,人员分工,这些都得提前定下来。”他把文件放在桌上,军人作风显露无疑。 秦岚被他一连串的问题问得一愣,随即瞪他一眼:“你当这是军事演习呢?结个婚而已,用得着你这么上纲上线?” “有备无患。”陆璟珩言简意赅,拿起秦岚的红本子,又从口袋里掏出支笔,开始在背面画起了表格,“后勤保障是所有行动成功的基础。” 秦岚看着儿子那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戳着他的脑门:“就你道理多。” 阮文看着这对母子,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她拿过秦岚手里的布料样品,轻声道:“妈,不用那么复杂,就用这块红色的丝光棉,做个简单大方的款式就行,穿着也舒服。” 她不喜欢繁复的东西,简单,反而更有力量。 “行,都听你的。”秦岚看着阮文沉静的眉眼,心里越发满意。 懂事,不虚荣,有主见,这儿媳妇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第162章 阮文不见了 婚期将近,陆家大院里洋溢着一种肉眼可见的喜气。 秦岚彻底把单位的工作交接出去,一门心思扑在了婚礼上,每天指挥着全家上下团团转,精力旺盛得像个刚上弦的陀螺。 “文文,你快来试试,敬酒服做好了!”裁缝铺的师傅亲自把那件红色的丝光棉连衣裙送了过来,款式是阮文自己画的图样,简单大方,只在领口和袖口用同色丝线绣了暗纹,既有中式的雅致,又不失现代的利落。 阮文换上衣服从房间里走出来,秦岚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红色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合身的剪裁勾勒出纤细的腰身,整个人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沉静中透着一股夺目的光彩。 “好看,太好看了!”秦岚围着她转了两圈,赞不绝口,“我们家文文就是个衣架子,穿什么都好看。” 陆璟珩靠在门框上,目光从阮文身上扫过,喉结不易察觉地动了动。 他没说话,但那双深邃的眼睛里,盛满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惊艳。 “就是鞋子还没买到合适的。”阮文提了提裙摆,有些苦恼。 她想要一双样式简单的小红皮鞋,跑了几个百货商店都没找到满意的。 “这事儿好办。”秦岚一拍手,“我有个老姐妹在友谊商店工作,我给她打个电话,让她帮忙留意一下,肯定有。你下午自己去取一趟就行,正好也出去透透气,这几天被我拘在家里都快闷坏了。” 阮文点点头,觉得这样也好。 下午两点,阮文拿着秦岚给的地址和条子,独自出了门。 临走前,陆璟珩叫住她,往她手里塞了几张大团结:“想吃什么就买点,别省着。” “知道了。”阮文把钱收好,冲他笑了笑,转身走进了巷子。 阳光正好,她的背影很快消失在拐角。 陆璟珩回到院里,继续对着那张被他画得堪比作战地图的宾客席位图,推敲着每一个细节。 时间一点点过去,秦岚哼着小曲儿把喜糖分装打包,一切都井然有序。 墙上的挂钟,时针慢慢滑向了四点。 秦岚包完最后一袋糖,直起腰捶了捶,随口问:“文文怎么还没回来?这都两个钟头了。” 陆璟珩的笔尖一顿,抬眼看向挂钟。 友谊商店离这里不远,骑自行车来回加买东西,一个半小时绰绰有余。 “可能跟朋友多聊了会儿。”秦岚自己找了个理由,但心里已经开始犯嘀咕。 又过了半个小时,天色渐晚,院子里落了一层昏黄。阮文还是没有回来。 秦岚彻底坐不住了,在院子里来回踱步:“不行,我得去看看,这丫头别是迷路了吧。” “我跟你一起去。”陆璟珩放下手里的笔,脸色已经沉了下来。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像一张网,正从四面八方缓缓收紧。 两人骑上自行车,先去了医馆。 医馆大门紧锁,问了隔壁的邻居,都说一下午没见阮文回来过。 两人心里一沉,又火急火燎地赶往友谊商店。 秦岚那个在商店工作的老姐妹一见他们,就奇怪地问:“文文没跟你们一块儿回去?她三点不到就走了啊,鞋子拿了,还买了两罐麦乳精,说是给你们带的。” 三点不到就走了? 现在已经快五点了,两个小时,从友-谊商店到家,就算走路也该到了。 秦岚的脸“刷”地一下白了,扶着柜台的手都在抖:“她、她有没有说要去别的地方?” “没有啊,就说直接回家了。”老姐妹也察觉到不对劲,努力回忆着,“哦,对了,她走的时候,好像碰到了一个姑娘,看着挺面善的,好像也是你们大院的,两人说了几句话,然后就一起走了。” “哪个大院的姑娘?”陆璟珩立刻追问,声音绷得像一根弦。 “我想想,哦,好像是姓顾,叫……叫顾青羽?” 顾青羽! 这三个字像一道惊雷,在陆璟珩和秦岚的脑子里同时炸开。 秦岚只觉得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被陆璟珩一把扶住。 “那个丧门星,肯定是她,她把文文带到哪里去了?” 陆璟珩的脸色已经冷到了极点,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戾气。 他安抚地拍了拍母亲的背,声音却听不出一丝温度:“妈,你先回家,发动院里的叔叔阿姨帮忙在附近找找,我去顾家。” 说完,他转身就走,步子又大又急,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秦岚看着儿子的背影,心急如焚,也顾不上别的,立刻蹬上自行车就往大院赶。 陆璟珩几乎是飞奔着回了家,连车都来不及停好,直接冲进了顾家的小院。 开门的是顾母,她看到陆璟珩这副煞神般的模样,吓了一跳:“璟珩,你这是……” “顾青羽呢?”陆璟珩开门见山,目光越过她,扫视着屋里。 “青羽她下午出去,还没回来呢。”顾母被他眼里的寒意惊得有些结巴。 “她去哪儿了?” “我也不知道啊,就说出去转转。” 陆璟珩盯着她,那眼神锐利得像是能把人看穿。 顾母被他看得心虚,眼神躲闪着不敢与他对视。 就在这时,屋里的电话响了。 顾母如蒙大赦,赶紧转身去接电话:“喂,你好……” 她听了几句,脸色忽然变得古怪起来,回头看了一眼陆璟珩,压低声音对着话筒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挂了电话,顾母的神情又是惊疑又是慌乱,看着陆璟珩,欲言又止。 “谁的电话?”陆璟珩耐心告罄。 “是青羽单位的同事打来的,”顾母的声音有些发虚,“说青羽今晚不回来了,要去火车站” 陆璟珩眉头紧锁,顾青羽去了火车站?那阮文呢? “顾青羽去了火车站肯定是把文文带走了,你还我文文!”秦岚不知何时已经赶了过来,她冲进屋里,指着顾母,气得浑身发抖。 “你胡说!”顾母也急了。 一时间,客厅里乱成一团。 陆璟珩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知道,现在最不能乱的就是他。 顾青羽、火车站…… 这几个词在他脑中飞速盘旋。 第163章 找到阮文 顾母话音刚落,陆璟珩已然冲出顾家大门。 顾青羽不可能带着阮文去火车站,尤其是在阮文失联且很可能被下药的情况下。 火车站人多眼杂,顾青羽不会冒这个险。 所以,阮文一定被留在了某个地方,而顾青羽则想在事发后立刻离开。 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骑上自行车,朝着火车站方向疾驰。 秦岚紧随其后,一边骑车一边喊着:“璟珩,等等我!” 一路风驰电掣,陆璟珩抵达火车站。 他把自行车随意一扔,快步冲进售票厅。 人头攒动,嘈杂异常。 他迅速扫视了一圈,没有发现顾青羽的身影,走向售票窗口,亮出军官证,沉声询问:“有没有一个叫顾青羽的女人,刚才在这里买票或上车?” 售票员接过证件,仔细查看后,摇了摇头:“同志,人太多了,我们无法记住每个买票的旅客。不过,最近确实有个叫顾青羽的买了去北方的火车票,但那是前几天的。” “前几天的?”陆璟珩眉毛拧成一团。 顾母说她同事打电话,说顾青羽今晚不回来,要去火车站。 这说明顾青羽的同事并不知道她已经买了票,或者顾青羽根本没打算今天走。 所以这个顾青羽重名的机会比较大。 陆璟珩转身,大步走出售票厅,阮文不在这里。 顾青羽是想引开他们的注意力。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如果顾青羽要藏一个人,她会藏在哪里? 一个隐蔽不易被发现,又相对安全的地方。 脑海中迅速浮现出几个可能的地方,废弃的工厂,郊区的旧仓库或者是一些大院里不常用的储物间。 他再次骑上自行车,这次目标明确,直奔城郊。 秦岚也赶到了火车站,看到陆璟珩又骑车离开,焦急地喊着:“璟珩,你去哪儿?” “妈,你回家等消息,我去找文文!” 秦岚看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心里虽然担忧,但她知道儿子不是个莽撞的人,只能咬咬牙,掉头往回赶。 她要在家里等消息,同时发动大院里的人帮忙打听。 陆璟珩一路飞奔,脑子里不断闪现着阮文的模样。 她的恬静,她的聪慧,她昨天还开心地和他商量蜜月旅行的地点。 现在,她到底在哪里?他想起顾青羽对阮文的嫉恨,想起霍国安他妈的恶行。 顾青羽会做到哪一步?这个念头让他心脏紧缩。 他第一个去的是城西的废弃化工厂,那里地方大,人员稀少。 推开生锈的铁门,冲进去,每个角落都仔细搜寻。 空荡荡的厂房里只有风穿堂而过的呜咽声,没有阮文的影子。 接着是城北的旧粮衣服,但他没有停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夜幕开始降临,他的心也越沉越深。 突然,他想起一处废弃的水厂。 陆璟珩猛地调转车头,朝着那水厂的方向冲去。 那水厂位于一条狭窄的小巷深处,周围都是破败的平房。 陆璟珩下了车,门没有锁,只是虚掩着,推开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屋里光线昏暗,窗户被厚厚的灰尘遮挡。 他一眼就看到了躺在地上的人影。 阮文。 她侧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脸色苍白,双眼紧闭,呼吸微弱。 她穿的还是下午出门时那件红色连衣裙,却沾满了灰尘和泥土,裙摆被撕开了一个口子,手腕上有一道红色的勒痕,嘴唇发紫。 陆璟珩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一股怒火直冲脑门。 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半跪在她身边,颤抖着伸出手探向她的鼻息,还有呼吸,微弱但真实。 他轻轻抱起她,阮文的身体冰凉而沉重。 仔细检查她的身体,没有明显的伤口,但她的状态显然不正常。 “文文,文文!”他轻声呼唤,但她没有任何反应。 他抱紧阮文,冲出老宅,将她小心翼翼地放在自行车后座上,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然后以最快的速度朝着医院赶去。 …… 医院急诊室的灯光刺眼。 陆璟珩抱着阮文冲进去,医生和护士立刻围了上来。 “快,病人昏迷。” 阮文被推进了抢救室。 陆璟珩站在门外,衣服上沾着灰尘和泥土,脸上满是汗水,双手紧握成拳,指节发白。 他能做的只有等待。 秦岚和陆勇杰接到电话后也赶到了医院。秦岚看到陆璟珩这副狼狈的模样,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文文怎么样了?她没事吧?” “还在抢救。”陆璟珩摇了摇头。 抢救室的门终于打开了,医生走了出来。 陆璟珩立刻迎上去:“医生,她怎么样?” 医生摘下口罩,表情有些严肃:“病人被注射了过量的镇静剂,幸好送来及时,没有生命危险,但还需要观察,她身体虚弱,可能要等药效过去才能醒来。” 听到没有生命危险,陆璟珩一直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 他闭了闭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镇静剂?谁干的?”秦岚怒火中烧,几乎是吼出来的。 陆璟珩没有回答,他的目光穿过医生,望向了抢救室里,阮文被推了出来,转入了普通病房。 他跟在病床旁边,看着她苍白的小脸,眼神变得深邃而危险。 …… 刺鼻的消毒水味钻入鼻腔,阮文的眼睫颤了颤,意识像是从深海里挣扎着浮出水面。 她费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陌生的白色天花板,还有挂在床头架子上,正在滴落液体的玻璃瓶。 这里是医院。 她动了动手指,全身酸软无力,像被抽走了骨头。 “文文?你醒了?” 一个压抑着惊喜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视线缓缓转动,她看到了趴在床边的陆璟珩。 听到动静,陆璟珩醒了,守在旁边的秦岚和陆勇杰也立刻围了上来。 “我的好孩子,你可算醒了,吓死妈了!”秦岚的眼圈通红,声音里带着后怕的哭腔,想碰她又不敢,手在半空中悬着。 陆勇杰站在妻子身后,一言不发,但那紧皱的眉头和沉郁的脸色,泄露了这位一家之主内心的担忧和怒火。 第164章 心肠歹毒 “水……”阮文的嗓子干得冒烟,发出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陆璟珩立刻直起身,动作有些僵硬地倒了一杯温水,小心地扶起她的头,将杯沿凑到她干裂的唇边。 温热的水流滋润了喉咙,阮文缓过一口气,混沌的脑子也清醒了几分。 她看着围在床边的一家人,轻声道:“我没事,让你们担心了。” “还说没事。”秦岚一听这话,眼泪又差点掉下来,“医生说你被注射了过量的镇静剂,要是再晚送来一会儿,后果不堪设想!文文,你告诉妈,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把你弄到那个鬼地方去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阮文身上。 陆璟珩放下水杯,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她,仿佛要穿透她的灵魂。 阮文垂下眼睫,似乎在努力回忆,脸色又白了几分,“我从友谊商店出来,碰到了顾青羽。” “顾青羽!”秦岚脱口而出,咬牙切齿。 阮文像是没听到她的插话,继续说了下去,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她跟我打了个招呼,问我婚礼准备得怎么样了,还说恭喜我。我没跟她多说,没几句就分开了。我拐进回家的那条巷子,才走了几步就觉得后颈一疼,之后……之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她抬起头,眼神清澈又茫然地看着陆璟珩,“我醒过来,就到这里了。” 她没有指认,只是陈述了一个事实。 她昏迷前,和顾青羽见过面。 可这番话落在秦岚耳朵里,无异于直接宣判了顾青羽的罪行。 “我就知道是那个丧门星,除了她还有谁?她就是嫉妒你,见不得我们家好!”秦岚气得浑身发抖,猛地站了起来。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算了,她这是要杀人啊!老陆,璟珩,我们现在就去顾家,我今天非得撕了她的嘴,让她把牢底坐穿!” 说着,她一阵风似的就要往外冲。 “站住。” 一道冷硬的声音响起,陆璟珩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门口,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挡住了秦岚的去路。 “你让开!”秦岚正在气头上,“你媳妇都快没命了,你还拦着我?你是不是个男人!” 陆璟珩没有动,他回头看了一眼病床上脸色苍白的阮文,再转向自己怒火中烧的母亲时,眼神已经恢复了军人特有的冷静和克制。 “妈,你现在去,能做什么?” “我去找他们算账,我让顾卫国把他那个丧心病狂的女儿交出来!” “然后呢?”陆璟珩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穿透力,“你有证据吗?” 秦岚被问得一噎。 “文文只说了见过她,没说就是她动的手,你现在冲到顾家,顾青羽会承认吗?她只会哭着喊着说你血口喷人,顾家会说我们仗势欺人。”陆璟珩一字一句,分析得条理清晰。 “到时候,我们不仅讨不到公道,反而会变成整个大院的笑话。你让文文以后怎么做人?” 秦岚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儿子,气得说不出话。 道理她都懂,可这口气她咽不下,她捧在手心里的儿媳妇,差点就…… “那怎么办?就这么算了?”她不甘心地喊道。 “算了?”陆璟珩的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看得人心里发寒,“我的字典里,没有这个词。” 他转过身,走到病床前,俯身替阮文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得与他此刻周身散发的凛冽气场格格不入。 “你安心养身体。”他看着她的眼睛,声音低沉而坚定,“这件事,交给我。” 秦岚的火气像是被一块巨石当头压下,灭了大半,但胸口依旧堵得慌。 她看看儿子,又看看病床上虚弱的儿媳,一屁股坐回椅子上,生着闷气。 陆勇杰从始至终没说话,只是伸手拍了拍妻子的肩膀,深沉的目光在儿子和阮文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定在阮文苍白的脸上。 病房里一时间只剩下药液滴落的轻响。 “璟珩说得对。” 一道轻缓但清晰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众人齐齐看向阮文。 她靠在枕头上,脸色虽然还是白的,眼神却已经恢复了惯有的清明冷静。 “妈,我们现在去找顾家,就像璟珩说的,只会把事情闹成一笔糊涂账。”阮文看着秦岚,语气温和却有力量,“顾青羽敢做这种事,就料定了我们没有证据,她只要一口咬死没见过我,或者说只是路上碰见说了两句话,我们又能把她怎么样?” “难道就这么放过她?”秦岚一听这话,刚压下去的火又蹿起一苗,“这口气我咽不下去!她这回是没得手,万一下回呢?” “所以,不能就这么算了。”阮文接上她的话,目光转向窗外,夜色正浓,“只是,对付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法子。” 她顿了顿,视线重新回到屋里,扫过陆家三人的脸。 “爸,妈,璟珩,你们想过没有,顾青羽为什么要做这件事?” 这问题问得有些多余,秦岚想也不想就说:“她嫉妒你,她看不得璟珩娶你,看不得我们家办喜事!” “是嫉妒。” 阮文点头,唇角却勾起一个近乎于无的弧度,带着几分冷意,“可寻常的嫉妒,会让人背后说几句酸话,使点无伤大雅的绊子,但她做的是绑架,是蓄意伤害,她给我注射了足以致命的镇静剂,这已经不是嫉妒,这是偏执是疯狂。” 陆璟珩的眼神倏然一凝,他好像抓住了什么。 阮文继续不紧不慢地分析:“一个正常人,不会因为得不到一个男人,就去杀害他的妻子,做出这种事的人,脑子已经不正常了,她不是单纯的坏,她是病了。” 秦岚听得一愣一愣的,没明白儿媳妇这弯弯绕绕的是什么意思,“病了?她有什么病?我看她就是心肠歹毒!” “对,就是心肠歹毒。”阮文顺着她的话说,“但在外人看来,一个为情所困做出极端之事的女人,是不是更像一个精神失常的可怜人?” 第165章 谣言这把刀 陆璟珩的眸光彻底亮了。 他看着病床上这个看似柔弱的女人,第一次发现,她的身体里,藏着一把锋利无比的手术刀,精准,且致命。 他明白了。 阮文根本不打算走律法那条路。 她要的,是诛心。 秦岚还在琢磨这话里的味道,一直沉默的陆勇杰却开口了,声音低沉浑厚:“你的意思是,把这件事,定性为顾青羽精神失常,因爱生恨,才做出的过激行为?” 阮文迎上陆勇杰审视的目光,不卑不亢地点了点头。 “爸,您想,顾家最在乎的是什么?” 陆勇杰没有回答,但答案不言而喻。 是脸面,是顾卫国戎马一生换来的清誉。 “如果我们去闹,去报警,最后很可能因为证据不足,变成两家人的口水仗,我们陆家固然会成为笑柄,但顾家也可以把自己摘干净,把一切都推到小辈的感情纠纷上。” “可如果换一种说法呢?”阮文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凉意,“顾家大小姐,大院里众星捧月长大的顾青羽,因为求爱不得,精神出了问题,意图不轨。” “这个消息传出去,您觉得,大家会怎么议论顾家?” 秦岚倒吸一口凉气。 她终于明白了。 这比直接把顾青羽送进监狱要狠得多! 坐牢,总有出来的一天。 可一旦被扣上“疯子”的帽子,顾青羽这辈子就算完了。 不仅是她,整个顾家,都会被人戳着脊梁骨议论。 顾卫国那样爱惜羽毛的人,怎么可能容忍家里出一个“疯女儿”? 这简直是把刀子,直接递到了顾卫国手里,逼着他亲手处理自己的女儿。 “可是,我们怎么把这个消息传出去?总不能我们自己去说吧?那不成造谣了?”秦岚还是有些顾虑。 “当然不能我们自己说。”阮文笑了笑,那笑容在苍白的脸上显得有些妖异,“要让别人发现真相。” 她看向陆璟珩:“友谊商店的阿姨,不是说看到她跟我一起走的吗?巷子口那几户人家,下午有没有人在家?我被袭击的地方,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比如顾青羽身上香水的味道?她今天穿的什么衣服,是什么料子,会不会不小心勾到墙上,留下一根线头?” 一连串的问题,问得陆璟珩心头一震。 他只想着怎么找到人,怎么救人,却忽略了这些细枝末节。 而阮文,这个刚刚从鬼门关回来的受害者,却能在第一时间,冷静地构思出如此周密的报复计划。 她不是一朵需要庇护的菟丝花。 她是一株带刺的玫瑰,谁敢伸手,就得做好被扎得满手是血的准备。 “我明白了。”陆璟珩沉声开口,他看着阮文,眼神里多了一些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东西,有欣赏,有惊叹,还有一丝隐秘的心疼。 他心疼她,在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后,还要强撑着为自己谋划出路。 “这件事,不需要你再操心。”陆璟行站直身体,恢复了军人干练的姿态,“剩下的,交给我,你只需要好好养病,等着看戏。” 阮文看着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秦岚看看儿子,又看看阮文,心里的那口恶气,以一种奇特的方式,彻底顺了。 她甚至有点兴奋,搓了搓手,凑到阮文床边,压低声音,像个参与了秘密行动的小特务。 “文文,你放心,妈嘴巴严,一个字都不会乱说,我就等着看顾家怎么收场。哼,敢动我儿媳妇,我让他们全家都抬不起头来做人!” 陆勇杰看着眼前这一幕,一直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赞许地看了一眼阮文,然后对陆璟珩说:“去吧,做得干净点。” …… 陆璟珩讲究的就是效率和精准打击。 他没有大张旗鼓地去宣扬什么,那太蠢了,也太容易落下话柄。 他只是在第二天,提着两瓶市面上不好买的罐头,去了趟友谊商店,找到了秦岚的那位老姐妹,冯阿姨。 “冯阿姨,昨天多亏了您,不然我们家现在还跟没头苍蝇似的。”陆璟珩一进门,先是客客气气地道谢,把东西放下。 冯阿姨连忙摆手:“哎哟,璟珩,你这孩子太客气了,多大点事儿,快拿回去,文文那孩子没事吧?我昨天听你妈一说,吓得我一晚上没睡好。” “还在医院观察,没什么大碍,就是受了惊吓。”陆璟行叹了口气,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几分担忧和后怕,“医生说,幸好送得及时。” “那就好,那就好。”冯阿姨拍着胸口,随即又压低了声音,一脸八卦地凑过来,“那这事,是不是跟那个顾青羽有关系啊?我可听说了,她以前就一直追着你跑,你这娶了文文,她心里肯定不舒坦。” 陆璟珩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皱着眉头,一副不想多说家丑的样子,迟疑了半天,才又叹了口气:“冯阿姨,这事您可千万别往外说,毕竟都是一个大院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闹开了不好看。” 他越是这么说,冯阿姨的好奇心就越是被勾得抓心挠肝。 “你放心,我嘴巴严得很,你跟我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陆璟珩这才不得已地开了口,声音里满是无奈:“其实也没什么,就是青羽她可能从小跟我一起长大,感情上有点转不过弯来。那天在商店门口,她拉着文文,说了很多奇奇怪怪的话,说什么只要文文离开,我就能回头娶她,还说她为了我,什么都愿意做。” 他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冯阿姨的表情,看到她那双瞪得溜圆的眼睛,就知道这第一把火已经点起来了。 “文文那孩子脾气好,没跟她计较,谁知道她就一个人在回家的路上出事了。”陆璟珩点到为止,后面的话全留给对方去想象。 “我的天!” 冯阿姨捂住了嘴,满脸的不可思议,“那顾青羽,看着文文静静一个姑娘,心思这么歹毒呢?得不到就要毁掉?” “阿姨,话不能这么说。”陆璟珩连忙摆手,一脸的为难,“青羽她可能就是一时想不开,钻了牛角尖,算不上什么坏心眼,就是有点偏执了,这事您可千万别跟别人说,我爸跟顾主任还是老战友呢,这要是传出去,顾主任脸上挂不住。” 第166章 对你好 “我懂,我懂。”冯阿姨连连点头,嘴上答应着,眼睛里却闪烁着兴奋光芒。 从友谊商店出来,陆璟珩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心中冷哼。 这件事不多时传遍大院里所有消息灵通的太太们的耳朵。 而他要做的第二步,就是让这个消息加以物证辅助。 他让刘强换了身便装,去废弃水厂附近转悠。 没过多久,刘强就在水厂外面那片杂草丛里,捡到了一块白色的手绢。 手绢的角落里,用粉色的丝线,秀着一个娟秀的字母Q。 这手绢被刘强不经意地交给了大院里最爱串门子的李大妈,只说是自己早上路过捡到的,看着料子不错,不知道是谁家姑娘丢的。 李大妈拿着手绢,翻来覆去地看,当她看到那个Q字时,脑子里瞬间就跟冯阿姨那里听来的八卦对上了号。 青,Q。 顾青羽! 这下,人证物证都有了。 于是,一场风暴,就在大院平静的表面下,悄然酝酿。 “哎,你听说了吗?陆营长家那个新媳妇,前两天出事了,被人绑了还打了镇静剂,差点没命了!” “真的假的?谁这么大胆子?” “还能有谁,不就是顾家那个呗,叫顾青羽的那个,听说她一直喜欢陆营长,结果人家娶了别人,她就因爱生恨,把人给绑了。” “我的天,这姑娘心也太狠了,我听说啊,有人还在出事那地方,捡到了她的手绢呢。” “不止呢,友谊商店的冯姐亲眼看见的,事发前,顾青羽拉着阮文说了好半天,说什么只要阮文消失,陆营长就会娶她,啧啧啧,真是疯了。” 一时间,整个大院的舆论风向彻底变了。 之前还有些同情顾青羽的人,此刻都换上了一副鄙夷又后怕的嘴脸。 “真没想到啊,顾主任一辈子光明磊落,怎么养出这么个心思歹毒的女儿。” “可不是嘛,知人知面不知心,看着挺正常一个姑娘,下手这么狠。” “我看她就是精神有问题,得不到就想毁掉,这种人太可怕了。” 秦岚在家里听着这些风言风语,心里乐开了花。 她严格遵守阮文的指示,绝不多说一句,但每当有人跟她打听,她就只是红着眼圈,一个劲儿地叹气,然后说一句:“文文那孩子命苦,也是我们陆家对不住她,让她受了这种罪。” 她这副受了天大委屈又不好明说的样子,更是引得众人脑补出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恩怨大戏。 顾青羽还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她这两天正为了婆婆张桂芬的事焦头烂额。 霍国安那天挂了电话后,就再也联系不上了,她去单位找,门卫只说他在仓库干活,不让进。 她只能自己硬着头皮去派出所打听。 结果人家办事同志一听她是张桂芬的儿媳,脸不是脸,鼻子不是鼻子的,只说张桂芬教唆伤人,证据确凿,要拘留审查,让她等着结果就行。 顾青羽碰了一鼻子灰,又气又觉得丢人,从派出所出来,感觉路上的人都在对她指指点点。 她心里烦躁,索性回了自己家,想找霍国安算账。 可一推开门,迎接她的不是霍国安的解释和安慰,而是一室的冷清。 霍国安不在。 桌上还放着他早上吃剩的半个馒头,已经干硬了。 顾青羽一肚子的火没处发,烦躁地在屋里走来走去。 她决定去单位找同事诉诉苦,发泄一下。 可当她走进办公室时,却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 原本跟她关系不错的几个女同事,看到她进来,都立刻停止了交谈,眼神躲闪,表情也怪怪的。 “你们在聊什么呢?”顾青羽扯出一个笑,走了过去。 “没,没什么,就随便聊聊。”一个叫小张的姑娘干巴巴地回了一句,低头假装整理文件。 另一个平时最爱跟她八卦的冯姐,更是直接拿起杯子,起身走了。 顾青羽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她不是傻子,她能感觉到,她们在排斥她,在躲着她。 为什么? 就在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一个跟她向来不对付的同事,阴阳怪气地开了口:“哟,这不是顾大小姐吗?听说你最近家里事多,怎么还有空来上班啊?” “周莉,你什么意思?”顾青羽的脸沉了下来。 “我没什么意思啊。”周莉抱着胳膊,上下打量着她,嘴角挂着嘲讽的笑,“我就是好奇,听说陆营长要结婚了,你这青梅竹马的,不得去帮着张罗张罗?哦,我忘了,人家新娘子不是你。” “你!”顾青羽被戳到痛处,气得浑身发抖。 “我什么我?我说错了吗?”周莉的声音拔高了几度,办公室里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有的人啊,就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自己选的男人自己看不上,就去惦记别人的男人,惦记不上,就想下黑手,啧啧啧,真是枉为高干子女,脸都丢尽了。” “你胡说八道!”顾青羽尖叫起来,想冲过去撕了她的嘴。 办公室主任从里屋走了出来,皱着眉喝道:“吵什么吵,这里是单位还是菜市场?” 周莉立刻换上一副委屈的表情:“主任,您可得给我评评理,我就是说了句实话,顾青羽她就要打人。” 主任看了一眼气得脸都白了的顾青羽,又看看周围同事们那看好戏的眼神,心里跟明镜似的。 大院里的那些传闻,他早上也听说了。 他叹了口气,对顾青羽说:“小顾,你跟我进来一下。” 顾青羽不情不愿地跟着主任进了办公室。 “坐吧。”主任指了指椅子,自己先坐下,揉了揉眉心,“小顾啊,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家里事也多,但是单位是工作的地方,要注意影响。” “主任,是她先挑衅我的!” “行了。”主任摆摆手,不想听这些,“你父亲是老领导,我们都敬重他,你作为他的女儿,更应该严于律己,而不是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里来。” 他看着顾青羽那张不服气的脸,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点她一句:“外面的风言风语,我也听说了些,不管真假,你最近还是避避嫌,少跟陆家的人接触,对你,对你父亲,都好。” 第167章 露出真面目 顾青羽整个人都愣住了,到如今她才知道,她成了被人议论的对象。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主任办公室的,只觉得天旋地转,所有人的目光都像刀子一样,刮在她的身上,让她无所遁形。 她从单位里逃了出来,不想回家,更不敢回父母家,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 秋日的阳光照在身上,没有一丝暖意,反而让她觉得刺眼。 周围行人的说笑声,在她听来都像是在嘲笑她。 精神失常,因爱生恨,疯子…… 这些词在她脑子里钻来钻去,啃噬着她最后一丝理智。 她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只是想给阮文一个教训,让她知道几斤几两,怎么就成了她精神失常,要杀人害命了? 手绢? 她猛地想起来,那天她确实带了一块手绢,是她最喜欢的一块,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丢了。 原来是在那里丢的!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街上的路灯一盏盏亮起,拉出她孤单又扭曲的影子。 她该怎么办? 回家吗?回到那个冷冰冰的,只有她一个人的家? 她不敢。 她害怕黑暗,害怕孤单,更害怕一闭上眼,就是霍国安那张冷漠又暴躁的脸。 她想去找霍国安,想扑进他怀里,告诉他自己受了多大的委屈,想让他为自己出头。 可她连他在哪儿都不知道。 那个男人,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消失了。 最后,她还是鬼使神差地走回了父母家所在的家属院。 她不敢上楼,就躲在楼下那棵大槐树的阴影里,像个见不得光的老鼠,抬头望着自家窗户里透出的温暖灯光。 她看到父亲的身影在窗前一闪而过,挺拔依旧,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疏离。 她看到母亲在厨房里忙碌,饭菜的香气顺着窗户飘出来,可那香气,却再也暖不了她的胃。 这个家,好像已经没有她的位置了。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滚烫,却灼得她心口生疼。 她蹲下身,抱着膝盖,在黑暗中无声地痛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熟悉的自行车铃声由远及近。 顾青羽猛地抬起头,擦干眼泪,看清了来人。 是霍国安。 他来了。 他看起来比前几天更加憔悴,眼窝深陷,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工作服沾满了油污和灰尘,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颓败的气息。 他推着那辆破旧的自行车,低着头,步履沉重,像一头被生活压垮了脊梁的老牛。 “国安!” 顾青羽像是看到了救星,从黑暗中冲了出去,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 霍国安被吓了一跳,看清是她,眉头立刻拧了起来,声音里满是不耐烦:“你在这里干什么?怎么不回家?” 语气像一盆冷水,浇灭了顾青羽心里刚刚燃起的希望。 “我……”顾青羽的鼻子一酸,眼泪又涌了上来,“我等你,我联系不上你,我……” “行了,别哭了。”霍国安烦躁地打断她,抽回自己的胳膊,“有什么事回家说,在这里拉拉扯扯的,嫌别人看得笑话还不够多吗?”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被人指指点点。 顾青羽被他吼得一愣,所有的委屈和倾诉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呆呆地看着他,这个男人,是她不顾一切选择的丈夫,是她以为可以依靠的港湾。 可现在,他看着她的眼神,只有不耐烦和嫌恶。 霍国安没再理她,推着车自顾自地往前走。 顾青羽像个被主人丢弃的小狗,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一句话也不敢说。 回到那个冰冷的家,霍国安把自行车往墙角一扔,就重重地把自己摔在沙发上,闭上眼,一副不想说话的样子。 顾青羽站在客厅中央,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屋子里的空气,压抑得让她喘不过气。 “国安。”她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开了口,“你妈……妈的事,怎么样了?” 提到张桂芬,霍国安猛地睁开眼,眼里布满血丝,他从沙发上坐起来,死死地盯着顾青羽。 “你还有脸提她?”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破锣,“要不是你,她会被抓进去吗?要不是你非要去招惹阮文,会有今天这么多事吗?” “我?”顾青羽不敢置信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明明是你妈自己要去闹事的,关我什么事?再说了,我去找阮文,还不是为了你!” “为了我?”霍国安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站起身,一步步逼近顾青羽,脸上满是嘲讽和鄙夷,“为了我,就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为了我,就让所有人都知道我霍国安是个靠着老婆,连自己妈都保不住的废物?” “我不是那个意思。”顾青羽被他眼里的凶光吓得连连后退。 “那你是什么意思?”霍国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她的骨头,“顾青羽,我告诉你,我忍你很久了!你以为你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顾家大小姐吗?你现在是我霍国安的老婆,是我这个在仓库里搬麻袋的苦力的老婆,你给我惹了这么多麻烦,毁了我的前途,你还想怎么样?” 他这些天积压在心里的所有屈辱愤怒不甘,在这一刻,尽数爆发。 顾卫国的放任,王库管的刁难,同事的白眼,路人的指点,还有张桂芬那个蠢货惹出的烂摊子…… 所有的压力,都像山一样压在他身上,而眼前这个女人,非但不能为他分忧,还在不停地给他制造麻烦。 他受够了。 “你放开我!”顾青羽疼得尖叫起来,拼命地挣扎,“霍国安,你疯了,你弄疼我了!” “疼?你也知道疼?”霍国安的眼睛赤红,表情狰狞得像个魔鬼,“我告诉你,我的疼,比你疼一百倍,一千倍!” 他把她狠狠地甩在地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像在看一只卑贱的蝼蚁。 “顾青羽,我娶你,是为了让你当我的靠山,不是让你当我的绊脚石,你最好给我安分点,要是再敢出去给我惹是生非,败坏我的名声,你看我怎么收拾你!” 第168章 打起嫁妆的主意 顾青羽摔倒在地,手肘磕在冰冷的地板上,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完全陌生的男人,他那张扭曲的脸,和他嘴里说出的那些恶毒的话,让她从心底里感到一阵阵发寒。 这才是他的真面目吗? 那个温柔体贴,会为她写诗,会把她捧在手心里的男人,都是装出来的吗? 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 她看着他,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原来,父亲说得对。 她真的,跳进了一个火坑。 一个万劫不复的火坑。 霍国安发泄完,胸中的那股邪火总算是顺畅了些。 他看着瘫坐在地上,一脸惊恐和绝望的顾青羽,心里没有半分怜悯,只有一种病态的快感。 他终于不用再伪装了。 他终于可以把这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踩在脚下了。 他喘着粗气,走到桌边,拿起杯子想倒水,却发现暖水瓶里是空的。 “还不快去给我倒水,愣着干什么?等我伺候你吗?”他头也不回地冲着顾青羽吼道,语气理所当然,像是在使唤一个下人。 顾青羽的身体抖了一下,她看着霍国安那张冷漠的侧脸,屈辱的泪水涌了上来。 但她不敢反抗。 刚才霍国安那副要吃人的样子,把她彻底吓破了胆。 她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拿起暖水瓶,一瘸一拐地走进了厨房。 听着厨房里传来的烧水声,霍国安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重新坐回沙发上。 他知道,今天这一下,算是把两人的关系彻底撕破了。 也好。 反正顾卫国那条路已经走不通了,他也用不着再伏低做小地去讨好这个蠢女人。 他现在要做的,是想办法把张桂芬那个蠢货从派出所里捞出来。 虽然他嘴上说着断绝关系,可那毕竟是他妈。 更重要的是,张桂芬知道太多他的事,尤其是关于霍秀秀的。 万一她在里面被逼急了,胡说八道些什么,那他可就真的万劫不复了。 可捞人,得花钱,得托关系。 他现在哪一样都没有。 一想到钱,霍国安就觉得脑仁疼。 他那点微薄的工资,在仓库里干活,连个油水都捞不着,之前为了安抚霍秀秀母女,已经花得七七八八了。 霍国安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顾青羽的房门上。 他记得,顾青羽有个小首饰盒,里面放着她母亲给她的几件金器,虽然样式老旧,但都是足金的,要是拿去换了钱……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顾青羽端着烧好的水走出来,小心翼翼地给他倒了一杯。 霍国安接过杯子,喝了一口,目光却在她身上打量着。 “我问你。”他放下杯子,语气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带着命令的口吻,“你妈给你的那些首饰,放哪儿了?” 顾青羽的心猛地一沉,警惕地看着他:“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妈在里面,打点关系总要花钱。”霍国安说得理直气壮,“你是我媳妇,我妈也是你妈,她现在有难,你出点钱不是应该的吗?” “那是我的东西!”顾青羽下意识地反驳。 “你的东西?”霍国安冷笑一声,站了起来,“你嫁给了我,你的人都是我的,你的东西自然也是我的。” “拿来!” 他伸出手,不容置喙。 顾青羽看着他那只摊开的手,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凉了。 他不仅要作践她的人,还要抢她的东西。 “我不给!”她鼓起这辈子最大的勇气,吼了回去。 那是她母亲给她的嫁妆,是她最后的念想和保障。 “不给?”霍国安的眼睛眯了起来,危险的光芒在眼底闪烁,“顾青羽,你是不是忘了刚才的教训了?” 他一步步走过去,顾青羽吓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我再问你一遍,给,还是不给?” 他的脸离她很近,嘴里呼出的热气带着一股难闻的烟味,喷在她的脸上。 顾青羽被他眼里的狠厉吓得浑身发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可她还是死死地咬着嘴唇,摇着头。 她不能给。 那是她最后的底线。 “好,很好。”霍国安怒极反笑,他一把推开顾青羽,径直冲进了她的房间。 “霍国安,你干什么,你给我出来!”顾青羽尖叫着想去拦他。 霍国安根本不理她,他像一头闯进瓷器店的公牛,在她的房间里翻箱倒柜。 衣服被他粗暴地从衣柜里扯出来,扔了一地。 书本被他从书架上扫下来,散落得到处都是。 那个小小的,被顾青羽藏在床头柜最深处的雕花木盒,很快就被他翻了出来。 他拿着盒子,当着顾青羽的面,粗暴地撬开了锁。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只金手镯,一对金耳环,还有一条细细的金项链。 霍国安的眼睛亮了,他一把将盒子里的东西都倒在手心,掂了掂,脸上露出满意的笑。 “霍国安,你还给我!”顾青羽哭喊着扑上去,想抢回自己的东西。 “滚开!”霍国安一脚踹在她的小腹上。 顾青羽惨叫一声,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向后倒去,重重地撞在了桌角上。 剧痛从小腹传来,瞬间席卷了全身。 她感觉身下,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 她低下头,看到鲜红的血,顺着她的大腿,一点点地流下来,染红了她浅色的裤子。 顾青羽的瞳孔骤然收缩,所有的声音,所有的疼痛,在这一刻都离她远去。 霍国安也看到了那片刺目的红色,他脸上的得意和贪婪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空白和惊恐。 他只是想拿点钱,没想过会这样。 “青羽,我……”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像是被堵住了,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顾青羽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曾经清澈明亮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死寂和无边的怨毒。 “霍国安。”她一字一句,用尽全身的力气,对他下了最恶毒的诅咒,“你不得好死。” 说完,她两眼一翻,彻底晕了过去。 第169章 再次流产 霍国安彻底慌了。 他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顾青羽,和她晕过去之前那双淬了毒的眼睛,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杀人了。 不,他没杀人,他只是……只是失手。 对,是失手。 他脑子里乱成一锅粥,第一反应不是救人,而是自保。 不能让别人知道。 绝对不能让顾家的人知道,是他把顾青羽打成这样的。 他拿了条毛巾,胡乱地擦拭着地上的血迹,可那血怎么也擦不干净,反而越抹越多,弄得他满手都是,黏腻又温热。 刺鼻的血腥味充满了整个屋子,刺激着他脆弱的神经。 他看着昏迷不醒的顾青羽,她那张惨白的脸,像个没有生命的纸人。 他怕了。 他真的怕了。 他不能让她死在这里。 他咬了咬牙,像是下了什么决心,用床单将顾青羽裹起来,拦腰抱起,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家门。 他没有去最近的军区医院,那里人多眼杂,都是熟人,他不能去。 他骑上那辆破自行车,驮着顾青羽,在漆黑的夜里,拼了命地往城南一家偏僻的小诊所蹬。 那是一家私人开的黑诊所,医生是个五十多岁,一脸精明相的男人,专做一些见不得光的营生。 “医生,快,救救我爱人,她……她摔了一跤,流了好多血。”霍国安喘着粗气,把顾青羽抱进诊所,声音里带着哭腔。 医生瞥了一眼他怀里浑身是血的女人,又看了看霍国安那张写满了惊惶和心虚的脸,心里跟明镜似的,什么摔了一跤,这分明就是家暴。 但他什么也没问。 干他们这行的,规矩就是只管救人,不问缘由。 “放手术台上。”医生指挥着,戴上了手套。 霍国安被关在了手术室门外。 他在走廊里来回踱步,手心里的金首饰硌得他生疼,也提醒着他刚才的疯狂。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一个小时,也许是两个小时。 手术室的门终于开了。 医生摘下沾着血的口罩,一脸疲惫地看着他。 “人是保住了。” 霍国安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 “但是。”医生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她失血过多,子宫受到了严重创伤,加上……看情况,她之前应该就有过流产史,这次又是这么大的冲击,以后怕是很难再怀孕了。” 很难再怀孕了。 这几个字,像重锤一样,狠狠砸在霍国安的心上。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一片空白。 完了。 彻底完了。 顾青羽不能生了。 因为她,顾青羽不能生了,对于顾家意味着什么,他比谁都清楚。 他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筹码,没了。 不,不对。 霍国安的脑子在极度的惊恐中,反而变得异常清晰。 不能生,或许……或许不是一件坏事。 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在顾家的地位只会一落千丈,顾卫国就算再疼她,也不可能把希望寄托在一个不能为家族延续香火的女儿身上。 那她就只能更紧地抓住他,依靠他。 只要她不跟自己离婚,只要她还是顾家的女儿,他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对,就是这样。 霍国安的眼神,在短短几秒钟内,从惊恐,变成了算计,最后又恢复了那副悲痛欲绝的模样。 他冲进病房,扑到顾青羽的床边。 顾青羽已经醒了,麻药的劲儿还没完全过去,她呆呆地望着天花板,眼神空洞得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 “青羽,青羽,你醒了,太好了,你吓死我了。”霍国安抓着她的手,眼泪说来就来,“都是我不好,都是我混蛋,我不该跟你动手,我不是人,你打我,你骂我,只要你能消气。” 顾青羽没有反应,甚至连眼珠都没动一下。 霍国安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有些发毛,但他还是继续演着自己的独角戏。 “青羽,医生说……医生说我们的孩子,没了。”他哽咽着,声音里充满了痛苦,“都怪我,是我没保护好你,没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他抬手,狠狠地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声音响亮。 “青羽,你跟我说句话,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害怕。” 顾青羽的视线,终于缓缓地,落在了他的脸上。 她看着他那张写满了悲伤和悔恨的脸,看着他眼角挤出的那几滴鳄鱼的眼泪,忽然觉得无比恶心。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自己连骂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原来她有怀孕了,可是这个孩子还是没有保住,而杀死他的凶手就是他的亲生父亲。 顾青羽用一种近乎麻木的,看死人一样的眼神看着他。 然后,她缓缓地,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霍国安。”她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你不配做父亲。” 你彻底毁了我。 也彻底毁了你自己。 霍国安被她这个笑容和这句话弄得心里一咯噔,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可他又说不上来。 他只能继续抓着她的手,一遍遍地重复着对不起。 顾青羽在小诊所里躺了两天。 这两天,霍国安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端茶倒水,喂饭擦身,体贴得像个模范丈夫。 但他越是这样,顾青羽的心就越是冷。 她不哭,不闹,也不说话,像个精致的提线木偶,任由他摆布。 霍国安怕了。 他怕她把真相说出去。 第三天,霍国安觉得顾青羽的身体恢复了一些,便去结了账,准备带她回家。 医药费和手术费,花光了他身上所有的钱,还把那只金手镯当给了诊所的医生,才勉强凑够。 他扶着顾青羽,走出那间充满了血腥味和消毒水味的小诊所。 外面的阳光有些刺眼,顾青羽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她看着街上人来人往,恍如隔世。 “我们回家吧。”霍国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丝讨好。 家? 顾青羽在心里冷笑。 她已经没有家了。 她没有跟他走,而是挣开他的手,朝着另一个方向,一步一步,走得缓慢却坚定。 “青羽,你去哪儿?”霍国安慌了,想去拉她。 顾青羽没有回头,只是冷冷地丢下一句话。 “去找我妈。” 她要去告诉她妈,她要离婚。 她要让霍国安,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第170章 最后的救命稻草 顾母接到女儿电话,听到她哽咽着说去友谊商店门口去接她后,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 她连外套都顾不上穿就冲出了家门。 当她找到顾青羽时,整个人都懵了。 她的女儿,那个从小被她捧在手心里,骄傲得像只小孔雀的女儿,此刻却面色惨白如纸,嘴唇没有一丝血色,身上那件洗得干净的衬衫显得又宽又大,整个人瘦得像一阵风就能吹倒。 “青羽,你这是怎么了?”顾母冲过去,一把抱住她,声音都抖了,“你吓死妈妈了,你怎么跑这里来了?霍国安那个王八蛋呢?” 顾青羽靠在母亲怀里,闻着那熟悉的,带着皂角香味的气息,紧绷了几天的神经终于断了。 她没有哭,只是像个坏掉的娃娃,任由母亲抱着,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 “妈。”她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我流产了。” 顾母的身体猛地一僵,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你说什么?” “我又怀孕了,但是孩子没了。”顾青羽平静地陈述着一个事实,那平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绝望,“医生说,我伤了根本,以后都不能生了。” “轰”的一声,顾母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不能生了? 她的女儿,这辈子都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是霍国安,是不是他干的?”顾母的眼睛瞬间就红了,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顾青羽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她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畜生!他就是个畜生!”顾母气得浑身发抖,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怎么会同意你嫁给这么个东西,我要去杀了他,我今天非得扒了他的皮!” 她扶着顾青羽,就要去找霍国安拼命。 “妈。”顾青羽拉住了她,摇了摇头,“没用的。” “怎么没用?他把你害成这样,我要让他去坐牢,让他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坐牢?”顾青羽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凄凉的笑,“他打我的时候,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没有证据,就算有,他可以说我们是夫妻吵架失手了,最多,最多就是判个几年。可我呢?我这辈子都毁了。” 顾母看着女儿那双死寂的眼睛,心疼得像是被刀子剜着。 是啊,就算把霍国安送进监狱又怎么样? 她的女儿,她那被毁掉的身体,她那再也不可能有的孩子,都回不来了。 “那怎么办?青羽,你告诉妈,我们该怎么办?”顾母抱着女儿,哭得泣不成声。 “离婚。”顾青羽轻轻地吐出两个字。 “对,离婚,马上就离!”顾母连连点头,“我们回家,我这就跟你爸说,让他把那个畜生赶出去,一分钱都不给他!” 顾青羽却摇了摇头。 “不,妈。”她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丝光,那是怨毒和算计的光,“就这么跟他离婚,太便宜他了。” 她靠在母亲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着。 顾母脸上的悲痛和愤怒,渐渐被震惊和犹豫所取代。 “青羽,这……这能行吗?” “妈,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顾青羽抓着母亲的胳膊,指甲深深地陷进肉里,“我不能生了,爸他迟早会放弃我的,我不能就这么完了,霍国安毁了我,我也要让他尝尝一无所有的滋味。” “可是阮文她会同意吗?我们跟她……”顾母还是觉得这太异想天开了。 去求那个被她们母女俩得罪得死死的阮文? 那不是自取其辱吗? “她会的。”顾青羽的眼神里透出一股疯狂的笃定,“她不是神医吗?她不是最喜欢看我们家的笑话吗?现在,我把我们顾家最大的笑话,亲手送到她面前,让她看个够。只要她能治好我,她就能彻底把我们顾家踩在脚下,她没有理由拒绝。” “妈,你就当是为了我,去求她一次。”顾青羽的声音里带上了哀求,“这是我最后的救命稻草了,如果连她都不肯救我,那我就真的活不下去了。” “别说傻话!”顾母立刻捂住她的嘴,眼泪又流了下来。 她看着女儿这副样子,心里的天平,在剧烈的挣扎后,终于彻底倾斜。 尊严算什么? 脸面又算什么? 只要能让女儿重新好起来,只要能报复霍国安那个畜生,让她去给阮文下跪磕头,她都愿意。 “好。”顾母擦干眼泪,眼神变得坚定,“妈去,妈现在就去!” 她扶着顾青羽,在路边找了个地方让她坐下等着,然后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衣服和头发,朝着阮文医馆的方向,一步步走去。 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她想起以前自己是怎么在背后编排阮文的,想起秦岚前几天上门送请帖时那副得意的嘴脸,她就觉得自己的脸皮被人一层层地往下剥,火辣辣地疼。 可她不能退缩。 为了女儿,她今天必须把这张老脸扔在地上,任人踩踏。 医馆门口,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来看病的,来道谢的,络绎不绝。 每个人脸上都带着对阮文的尊敬和信服。 顾母站在人群外,看着那个坐在诊桌后,从容不迫,身上仿佛发着光的年轻姑娘,心里五味杂陈。 曾几何时,她也以为自己的女儿会是这样,受人尊敬,风光无限。 可现在……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掐得掌心生疼,才鼓起勇气,拨开人群,走了进去。 “下一位。” 阮文清冷的声音响起。 顾母走到诊桌前,对上那双清澈平静的眼睛,准备了一路的开场白,在这一刻,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所有的骄傲,所有的不甘,所有的怨恨,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卑微的祈求。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疼。 阮文看着她,没有催促,也没有露出任何意外或者嘲讽的表情,只是静静地等着。 周围的病人也都好奇地看了过来,窃窃私语。 “这不是顾主任的爱人吗?她怎么也来了?” “看她脸色不好,不会是也病了吧?” 第171章 顾母求医 顾母站在诊桌前,对上阮文那双清澈平静的眼睛,准备了一路的开场白,在这一刻,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疼。 阮文看着她,没有催促,也没有露出任何意外或者嘲讽的表情,只是静静地等着。 周围的病人也都好奇地看了过来,窃窃私语。 “这不是顾主任的爱人吗?她怎么也来了?” “看她脸色不好,不会是也病了吧?” “嘘,小点声,看样子是来找阮大夫有事的。” 议论声让顾母本就摇摇欲坠的自尊心更加难堪,保养得宜的脸上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终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阮大夫,我……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阮文的视线从她身上移开,落到她身后排着的长队上,“顾阿姨,您也看到了,后面还有很多病人在等,您要是看病,就请到后面排队,如果是有别的事,就请等我下班再说。” 合情合理拒绝的理由,挑不出半点错处。 但在顾母听来,却无异于当众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她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怠慢?在大院里,谁见了她不得客客气气地叫一声顾夫人,就算是秦岚那个咋咋呼呼的女人,跟她明争暗斗了半辈子,面上也得过得去。 可现在,在这个她曾经最看不起的丫头面前,她连一个插队私聊的资格都没有。 “我……”顾母的眼眶瞬间就红了,巨大的屈辱和女儿的惨状在她脑子里交战,让她几乎要崩溃。 如果今天就这么走了,那青羽就真的没救了。 她不能走。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会拂袖而去的时候,顾母做出了一个让全场所有人都惊掉下巴的举动。 “行,我等你下班。” 阮文没想到顾母今天这么好说话,心下有些好奇,但没多言。下班后, 阮文才有了时间,冷冷地看着顾母:“顾阿姨,说吧,找我什么事?” 顾母本来一开始等的时候是有怨气的,但看着阮文是真的忙,还且对待病人的态度真的超级好,病人也喜欢她,心里对阮文的态度就有了改变,把顾青羽交代的事全部说了出来,语气也温柔了不少。 “阮大夫,我知道,以前是我们对不起你,是青羽她不懂事,冒犯了你,可她已经得到报应了,她这辈子都不能当妈了,这比杀了她还难受啊。” “我们找遍了市里所有的大医院,医生都说没希望了,我想来想去,只有你了,所有人都说你是神医,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她紧紧抓着阮文的胳膊,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只要你能治好她,我们顾家,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你要什么,我们都给你。” 阮文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丝毫动容。 流产,终身不孕。 霍国安,可真下得了手。 “顾阿姨,你找错人了。”阮文淡淡地开口,“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中医,不是神仙,西医都下了定论的病,我怎么可能治得好?” “你能的,你一定能的!”顾母急了,“你连中风偏瘫都能治好,这点小毛病对你来说算什么?” “那不一样。”阮文摇了摇头,“而且,我为什么要治她?” 她看着顾母,眼神一点点变冷:“你是不是忘了,就在不久前你女儿还找人来我的医馆闹事想毁了我的名声,她找人绑架我,给我注射过量的镇静剂想要我的命,现在,你跑来让我救她?顾阿姨,你觉得天底下有这样的道理吗?” “我……”顾母被她问得哑口无言,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我不是圣人,做不到以德报怨。”阮文的声音冷得像冰碴,“你们顾家的人,我一个都不想再看见,你走吧,不要再来打扰我。”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阮文!”顾母彻底慌了,她不管不顾地再次冲上去,死死拉住阮文的胳膊,声音凄厉,“你不能见死不救啊,你要怎么样才肯救她?钱?我们家有钱,你要多少我们都给,只要你开口!” “我说了,我不要钱。”阮文厌恶地想甩开她的手。 “那你要什么?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顾母哭喊着,几乎要再次跪下去。 阮文看着她这副丑态百出的样子,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一个比杀了顾青羽,更能让她痛苦百倍的念头。 她停下脚步,转过身,看着顾母,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想让我救她,可以。” 顾母的眼睛瞬间亮了。 “但,我有个条件。” 顾母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是溺水的人看到了岸边伸过来的一根树枝,她想也不想就连连点头:“你说,你说,别说一个条件,就是十个一百个,我们都答应!” 阮文看着她这副急切的样子,心里冷笑一声。 她要的,顾家给不起,但又必须给。 “我的条件很简单。”阮文的目光从顾母那张布满泪痕和期盼的脸上扫过,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穿透力,“我不要你们顾家的钱,也不要你们顾家的人情。” “我要顾青羽,亲自来我的医馆,当着所有人的面,给我道歉。” “什么?”顾母脸上的喜悦瞬间凝固,整个人都僵住了。 让青羽来医馆,当着所有人的面,给阮文道歉? 这……这怎么可能! 那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 “你没听错。”阮文看着她惨白的脸色,嘴角的弧度愈发冰冷,“我要她,把你上次没跪下去的那个膝盖,给我结结实实地跪下去,我要她把你上次没说出口的那些丑事,一五一十地,当着全大院街坊邻居的面,给我说清楚。” 阮文每说一句,顾母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她以为阮文会要钱,会要什么珍贵的药材,或者提出什么苛刻的物质条件。 她万万没想到,阮文要的,是顾青羽的尊严,是整个顾家的脸面。 这是要把青羽,把她们顾家,彻底钉在耻辱柱上,让所有人都来看笑话。 “你……你这是要逼死她!”顾母的声音都在发抖。 第172章 我去 “逼死她?”阮文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顾阿姨,你是不是忘了,当初在那个废弃的水厂里,你女儿给我注射镇静剂的时候,她才是真的想要我的命。” “我这只是让她道个歉,澄清一下事实而已,跟她对我做的比起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我……”顾母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是啊,跟一条命比起来,只是下跪道歉,又算得了什么? 可是,那个人是顾青羽,是她那个从小到大都骄傲得像孔雀一样的女儿。 让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承认自己做的那些丑事,她怎么可能受得了? “做不到?”阮文挑了挑眉,脸上的表情恢复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那就请回,顾大小姐金枝玉叶,受不得半点委屈,我阮文就更没有上赶着去给她治病的道理,你们另请高明吧。” 说完,她不再看顾母一眼,转身就走。 “别,别走。”顾母彻底慌了,她也顾不上什么脸面不脸面了,再次冲上去死死拉住阮文生的衣袖。 “阮大夫,阮文,我求求你了,你换个条件行不行?除了这个,你要什么都行,我把我所有的积蓄都给你,我把我那些首饰也都给你,只要你肯救青羽……” “顾阿姨。”阮文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声音冷得像冬日的寒冰,“我再说一遍,我对你们顾家的东西,没有半点兴趣,我的条件,也不会改。” “要么,让顾青羽明天上午,准时出现在我的医馆,当众下跪道歉。要么,你们就当今天没来过。” “你自己选。” 说完,她用力挣开了顾母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只留下一个决绝的背影。 顾母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看着阮文消失的方向,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晚风吹过,带着深秋的凉意,吹得她一个哆嗦。 她知道,阮文不是在开玩笑。 那个丫头,从头到尾,眼神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她的心,比石头还硬。 怎么办? 真的要让青羽去受那样的奇耻大辱吗? 可要是不去,青羽这辈子就真的完了。 顾母蹲在地上,抱着头,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真正的绝望和无助。 她曾经以为,凭着丈夫的地位,凭着顾家的权势,在这大院里没有什么事是办不到的。 可现在她才发现,在绝对的实力和不在乎面前,那些她引以为傲的东西,都脆弱得不堪一击。 阮文根本不在乎她们顾家的人情,更不稀罕她们顾家的钱财。 她要亲手撕碎顾青羽所有的骄傲,让她为自己犯下的错,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顾母在冷风里蹲了很久很久,直到双腿都麻了,才扶着墙,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她擦干眼泪,眼神里最后一点犹豫,也被决绝所取代。 她得回去,把阮文的条件告诉青羽。 至于青羽怎么选,她已经不敢想了。 …… 阮文回到家时,陆家人正在吃晚饭。 “文文回来了?快,洗手吃饭,妈给你留了汤。”秦岚一见她,立刻热情地招呼。 陆璟珩也抬起头,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见她神色如常,才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继续吃饭。 “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晚?”秦岚给她盛了一碗汤,随口问道。 “有点事,耽搁了。”阮文轻描淡写地回了一句,并没有提顾母来找她的事。 这种糟心事,没必要让陆家人跟着烦心。 更何况,好戏还在后头,现在说出来,就没意思了。 她安静地坐下吃饭,心里却在盘算着。 顾青羽会来吗? 以她那高傲到骨子里的性格,恐怕很难。 但以她现在绝望的处境,和对霍国安的恨意,又不好说。 阮文觉得,她大概率会来。 因为顾青羽这种人,最擅长的就是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东西,哪怕是她自己的屈辱。 她一定会想办法,把这场道歉,变成一场针对霍国安的,同归于尽的报复。 阮文的唇边,泛起一丝期待的冷笑。 顾母失魂落魄地回到友谊商店门口,顾青羽还坐在路边的台阶上,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看到母亲回来,她缓缓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她怎么说?”顾青羽的声音沙哑干涩。 顾母看着女儿这副样子,心如刀绞。 她走过去,在女儿身边坐下,艰难地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阮文的条件,太苛刻,太羞辱人了。 “妈,你说啊。”顾青羽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急切。 顾母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把阮文的话,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一遍。 “她说,要你明天上午,去她的医馆,当着所有人的面,跪下给她道歉,还要把你做的那些事,都说出来……” 顾母每说一个字,都感觉像是在用刀子剜女儿的心。 说完,就不敢再看顾青羽的脸,只是低着头,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她以为,女儿会崩溃,会发疯,会歇斯底里地咒骂阮文。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顾青羽听完后,却异常的平静。 她没有哭,也没有闹,只是静静地坐着,仿佛在听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 过了许久,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诡异和凄厉,听得顾母心里一阵阵发毛。 “青羽,你……你别吓妈妈。”顾母慌了,伸手去抓她的胳膊。 顾青羽的笑声戛然而止,她转过头,看着自己的母亲,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燃起了一簇疯狂而明亮的火焰。 “妈,我没事。”她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冷静,“我早就该想到的,她阮文,从来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青羽,我们不去了,不受她这个气!大不了,我们再去别的地方找医生,总会有办法的。”顾母哭着说。 “不。”顾青羽摇了摇头,打断了她,“我去。” “什么?”顾母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第173章 知道错了? “我说,我去。”顾青羽重复了一遍,脸上的表情,是一种近乎扭曲的平静,“她不是想看我下跪道歉吗?她不是想看我身败名裂吗?好,我满足她。” “青羽,你疯了,你不能去!”顾母急了,“你知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你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了。” “抬起头?”顾青羽自嘲地笑了笑,“妈,你看看我现在这个样子,还有什么头可以抬?我不能生孩子了,霍国安那个畜生已经把我当成垃圾一样扔掉了,我爸也对我失望透顶了,我现在就是个笑话,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既然已经是笑话了,道个歉又有什么关系?” 顾母看着女儿脸上那不正常的潮红和眼底疯狂的光,只觉得心惊肉跳。 她觉得,她的女儿,真的快要疯了。 “不过。”顾青羽话锋一转,那双眼睛里闪烁着算计的精光,“这场戏,不能只有我一个主角。” “妈,我要霍国安陪我一起去。” “带上他干什么?”顾母不解,“让他去看你的笑话吗?” “看我的笑话?”顾青羽冷笑一声,“不,是让他成为最大的那个笑话。” 她的眼神变得阴狠起来:“他以为我不能生了,就只能一辈子依靠他,任由他作践,他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为了他,可以跟全世界作对的傻子,他以为我这次去求阮文,是为了治好身体,好继续给他当牛做马,给他生孩子。” “我要让他陪着我,以一个忏悔的深情的丈夫的身份,陪着我去求阮我文原谅,他一定会去的,因为这能满足他那可悲的控制欲,能让他觉得自己高高在上,把我拿捏得死死的。” 顾青羽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脸上浮现出一种病态的兴奋。 “然后,等到了医馆,当着所有人的面,当着阮文和陆璟珩的面,我会跪下,我会道歉。” “但我不只为绑架她的事道歉。” “我会告诉所有人,我为什么会病成这样,我为什么会流产,为什么会不能生育。” “我会告诉他们,是我这个情深义重的丈夫,霍国安,亲手把我踹到流产,亲手毁了我一辈子。” 顾母听得倒吸一口凉气,她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女儿,仿佛第一次认识她一样。 这还是她那个骄纵任性,却单纯善良的女儿吗? 这份心计,这份狠毒,让她都感到不寒而栗。 “还不够。”顾青羽的眼睛里,燃烧着毁灭一切的火焰,“我要把他做的那些恶事,一件一件,全都抖出来,我要让他身败名裂,一无所有,我要让他从云端,狠狠地摔进泥里,摔得粉身碎骨。” “他毁了我,我也要亲手毁了他,我们一起下地狱。” 顾青羽抓着母亲的手,力气大得惊人,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疯狂的快感和同归于尽的决绝。 顾母被她这副样子吓得说不出话来。 她看着女儿因为激动而涨红的脸,和那双充满了怨毒和仇恨的眼睛,忽然明白,她的女儿,在被霍国安踹掉孩子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现在活着的,只是一个被仇恨支撑着的,复仇的恶鬼。 “妈。”顾青羽的声音恢复了冷静,但那冷静之下,是更深的疯狂,“我现在就去找霍国安。” “我会告诉他,阮文提出条件了,要我当众道歉才肯给我治病,我答应了,但我一个人害怕,我希望他能陪着我,为了我们这个家,为了我们的未来,求他陪我最后一次。” “他会来的。”顾青羽笃定地说,“他一定会像个得胜的将军一样,来欣赏我这个手下败将的丑态,他做梦也想不到,他来参加的,是他自己的葬礼。” 顾母看着女儿,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无力地点了点头。 她知道,她已经阻止不了她了。 从顾青羽决定嫁给霍国安的那一刻起,她们母女俩,就已经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现在,不过是走到了悬崖的尽头。 那就一起跳下去吧。 至少,要拉着霍国安那个畜生,一起粉身碎骨。 …… 顾青羽和母亲分开后,没有立刻去找霍国安。 她一个人在傍晚的街道上慢慢走着。 路灯一盏盏亮起,把她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看起来随时都会被风吹断。 她脑子里反复回想着自己刚才对母亲说的那些话,每一个字,每一个计划,都清晰得像是刻在了骨头上。 她要报仇。 她要把霍国安加在她身上所有的痛苦和羞辱,千倍百倍地还回去。 她走到她和霍国安那个所谓的家,停住了脚步。 这里她曾经满心欢喜地搬进来,以为是幸福的开始,现在看来,不过是一座粉饰得好看的坟墓,埋葬了她的一生。 她没有立刻进屋。 她需要时间,把心里那头叫嚣着要毁灭一切的野兽关回笼子里。 她要扮演一个被伤透了心,却依然愚蠢地爱着丈夫,为了挽回家庭,不惜放下所有尊严的可怜女人。 霍国安最喜欢看她这个样子。 他喜欢看她卑微,看她乞求,那能满足他那点可怜又可笑的自尊心。 顾青羽在楼下的黑暗里站了很久,直到身上的寒意浸透了四肢百骸,她才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上楼梯。 掏出钥匙,打开门。 屋里一片漆黑,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剩饭剩菜的酸腐味和男人身上劣质香烟的味道。 霍国安不在家。 也好。 顾青羽走进屋,没有开灯。 她摸索着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水,大口大口地灌下去。冰冷的水滑过喉咙,让她因为激动而发热的脑子冷静了一些。 她坐在冰冷的沙发上,静静地等着。 等着她的仇人,她的丈夫,她亲手挑选的,要跟她一起下地狱的男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接着是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 门开了。 霍国安回来了。 他身上带着一股酒气,脚步有些虚浮,但脸上却带着一种志得意满的,近乎于残忍的笑容。 他看到黑暗中坐在沙发上的顾青羽,先是愣了一下,随即那笑容就变得更加明显了。 “怎么,想通了?知道回来求我了?”他没有开灯,就那么站在门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语气里满是嘲讽。 第174章 我陪你一起去 顾青羽慢慢地抬起头。 在黑暗中,她的脸看不真切,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国安。” 霍国安很满意她这个样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坐下,翘起了二郎腿,像个审判官。 “说吧,又怎么了?” “我妈今天去找阮文了。”顾青羽低着头声音很小,像是在说一件多么丢人的事。 “哦?”霍国安挑了挑眉,来了兴趣,“她怎么说?” “她……”顾青羽的肩膀开始发抖,像是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哽咽起来,“阮文说,只要我肯去她的医馆,当着所有人的面,给她下跪道歉,把以前做过的错事都说清楚,她就……她就答应给我治病。” 她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霍国安,那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依赖。 “国安,我知道这个条件很过分,很羞辱人,可是我没有办法了,我不想一辈子都这样,我才二十多岁,我不能就这么完了,我想给你生个孩子,我想我们能像以前一样好好过日子。” 霍国安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慢慢从嘲讽,变成了深思,最后,变成了一种掌控一切的得意。 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他就是要让顾青羽明白,离了他,她什么都不是。 她那高傲的父母,她那显赫的家世,在现实面前,根本不堪一击。 最后,她还不是得摇着尾巴,回来求他。 至于去给阮文下跪道歉,丢的是顾青羽的脸,是顾家的脸,跟他霍国安有什么关系? 正好,他还可以借着这个机会,在阮文和陆璟珩面前,扮演一个深情的好丈夫,挽回一下自己因为张桂芬的事而受损的名声。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想去?”霍国安故意问道。 “我想去。”顾青羽点了点头,眼泪掉得更凶了,“可是,国安,我一个人,我害怕。我不敢去面对那么多人的指指点点,我怕我撑不住,你能不能陪我一起去?”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拉住霍国安的衣角,像个寻求庇护的小动物。 “你陪我去好不好?就当是为了我们这个家,为了我们还没出世的孩子,只要我的病能治好,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我再也不跟你闹了,我给你当牛做马都行。” 霍国安的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满足感。 他看着眼前这个哭得梨花带雨,彻底被他驯服的女人,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得胜归来的将军。 他要的就是她这副样子。 “行了,别哭了。”他故作大度地拍了拍她的手,“不就是去道个歉吗?有什么大不了的,大丈夫能屈能伸,为了治病,受点委屈算什么。” 他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 “你放心,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我会让他们所有人都看到,我霍国安,是个有担当的男人,我不会放弃我的妻子。” 顾青羽看着他那张写满了虚伪和得意的脸,心里冷笑不止。 有担当的男人? “谢谢你,国安,谢谢你。”她扑进他怀里,把脸埋在他散发着烟酒味的胸口,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 而在霍国安看不见的黑暗里,她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的的弧度。 …… 第二天一大早,阮文的医馆还没开门,巷子口就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消息不知是怎么传出去的,只一夜的工夫,整个大院都知道了,顾青羽今天要亲自来阮氏医馆。 “真的假的啊?我怎么听着这么玄乎呢?” “千真万确!我老婆单位跟顾夫人一个系统的,听说是顾夫人亲自去找的阮大夫,哭着求人家给个机会。” “啧啧,那这顾青羽是真把阮大夫得罪狠了,不然能被逼到这份上?” “谁说不是呢,我听说啊,阮大夫被绑那事儿,就是她干的,还给人打了针,差点没命了,这也就是陆家和阮大夫心善,没直接报警把她抓起来,不然这会儿早就在里头蹲着了。” “要我说,就该报警!这种人太歹毒了。” 闲着没事干的大爷大妈们,搬着小马扎,嗑着瓜子,把医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生怕错过了这场百年难遇的好戏。 秦岚今天也特意没去单位,一大早就拉着陆璟珩过来了。 她嘴上说着是来给儿媳妇撑腰,怕有人闹事,实际上那双眼睛里闪烁的兴奋光芒,谁都看得出来,她就是来看热闹的,而且是来看仇人热闹的。 “文文,你别怕,妈跟璟珩今天就在这儿守着,我看谁敢欺负你。”秦岚挽着阮文的胳膊,说得义正言辞。 阮文有些好笑地看了她一眼,这位婆婆还真是个活宝。 她倒是不担心,今天这场戏,主角可不是她。 “妈,璟珩,你们坐着喝点水,还早呢。”阮文给两人倒了茶,自己则不紧不慢地开始准备今天看诊要用的东西,整理药材,擦拭银针,仿佛外面那些喧嚣都跟她没关系。 陆璟珩坐在椅子上,目光一直落在阮文身上。 她今天穿了一件淡青色的布裙,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一段白皙纤细的脖颈,低着头,神情专注,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整个人都显得宁静而柔和。 可陆璟珩知道,在这份宁静之下,藏着怎样的锋芒。 “来了来了!”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朝着巷子口望去。 只见两个人影,一前一后,慢慢地走了过来。 走在前面的,是霍国安。 他今天特意换了一身干净的中山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皮鞋擦得锃亮,脸上带着沉痛又无奈的表情,眉头紧锁,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但那双眼睛里,却藏不住得意的光。 他挺直了腰板,把自己当成了这场闹剧里唯一一个有担当的,负责任的男人。 他身后,跟着顾青羽,穿着一件灰扑扑的旧外套,宽大的衣服罩在她身上,显得她愈发瘦小,脸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低着头,长长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尖尖的下巴。 她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散发着一股破碎又绝望的气息。 霍国安走到她身边,伸手扶住她的胳膊,动作轻柔,声音里充满了怜惜和安抚:“青羽,别怕,我在这里。” 这副深情款款的样子,让周围一些不明真相的小姑娘看得眼圈都红了。 第175章 亲手把孩子踹没了 “你看霍国安对他老婆多好啊,都这样了还不离不弃的。” “是啊,顾青羽也是瞎了眼,放着这么好的男人不要,非要去惦记别人的。” 霍国安听着这些议论,嘴角的弧度更明显了。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要让所有人都看到,他霍国安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人,而顾青羽,只是个不懂珍惜,为情所困的可怜虫。 他扶着顾青羽,穿过人群,走到了医馆门口。 阮文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们。 陆璟珩也站了起来,高大的身躯挡在阮文身前,眼神冰冷地盯着霍国安,像是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阮大夫,陆营长。”霍国安先开了口,他对着两人,深深地鞠了一躬,姿态放得极低,“今天,我带青羽过来,是真心实意地想跟你们道个歉。” 他直起身,叹了口气,一脸痛心地道:“青羽她做错了事,都是因为她太爱我,一时糊涂钻了牛角尖,我作为她的丈夫,没有及时开导她,我也有责任。这些天,她自己也想通了,知道自己错得有多离谱,所以今天特意过来,希望能求得阮大夫你的原谅。” 秦岚在旁边听得直撇嘴,差点没忍住当场开骂。 这霍国安,脸皮可真够厚的,黑的都能让他说成白的。 阮文没说话,只是看着霍国安身后的顾青羽。 霍国安见阮文不为所动,以为她还在生气,便转过身,用一种带着命令和催促的语气,对顾青羽道:“青羽,还愣着干什么?快给阮大夫道歉啊。” 顾青羽的身体抖了一下,她慢慢地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第一次聚焦,落在了阮文的脸上。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直直地,朝着阮文的方向,跪了下去。 “扑通”一声,膝盖砸在地上的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人群发出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真跪了! 霍国安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胜利的笑容。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顾青羽,就像在欣赏一件被他彻底征服的战利品。 从今天起,这个女人,将彻底被他踩在脚下。 顾青羽跪在冰冷的地面上,碎石硌得她膝盖生疼。 她低着头,长发垂下来,遮住了她所有的表情。 周围的议论声像潮水一样涌进她的耳朵,那些同情的,鄙夷的,看好戏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让她无所遁形。 屈辱吗? 当然屈辱。 这辈子,她顾青羽何曾受过这样的对待。 可是,当她想到那个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这个世界就没了的孩子,想到霍国安那张狰狞扭曲的脸,想到他踹在她小腹上那毫不留情的一脚,这点屈辱,又算得了什么? 跟她所承受的痛苦和绝望比起来,这点脸面,一文不值。 “青羽,快说啊。”霍国安还在旁边催促着,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和不耐烦。 他已经等不及要结束这场闹剧,然后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带着这个被他彻底驯服的女人回家了。 顾青羽的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像是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压力,发出了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 她慢慢地抬起头,那张惨白的脸上,挂满了泪水,眼神里充满了悔恨和痛苦。 “阮大夫,对不起。” 她的声音沙哑,嘶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的悲鸣。 “我不该嫉妒你,我不该因为璟珩哥娶了你,就对你心生怨恨,更不该……不该做出那些丧心病狂的事情。” 人群一片哗然。 她承认了!她亲口承认了! “我被嫉妒冲昏了头,我找人去你的医馆闹事,想败坏你的名声,让你在这里待不下去。” “我还让人把你绑到了那个废弃的水厂,给你注射了镇静剂,我想让你消失,我想让你死。” 这番话瞬间在人群中彻底炸开。 “我的天,她真的要杀人啊!” “太可怕了,这女人的心怎么这么毒?” “知人知面不知心,看着文文静静一个姑娘,居然能干出这种事!” “这已经不是嫉妒了,这是犯罪!就该让公安把她抓起来,枪毙!” 霍国安听着周围的咒骂声,眉头皱了皱,但心里却更加得意了。 骂吧,骂得越狠越好。 骂得越狠,越能显得他这个不离不弃的丈夫有多么高尚,多么重情重义。 他上前一步,扶住顾青羽的肩膀,痛心疾首地对着众人道:“各位街坊邻居,我知道,青羽她犯了不可饶恕的错,大家骂她,是应该的。” “但是,她也是个可怜人,她只是一时想不开,被感情蒙蔽了双眼,才会做出这种糊涂事。她现在已经知道错了,也愿意承担一切后果,我希望大家能给她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他转过头,看着阮文,眼神诚恳:“阮大夫,千错万错,都是我们家的错,你要打要骂,都冲我来,只求你大人有大量,看在她已经真心悔过的份上,原谅她这一次,救救她。” 秦岚在旁边看得都快吐了,这个霍国安,不去当演员真是屈才了。 陆璟珩的脸色更冷了,他看着霍国安那张虚伪的脸,眼神里已经带上了杀气。 如果不是阮文提前跟他打过招呼,让他稍安勿躁,他现在已经一拳挥上去了。 阮文依旧静静地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就像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冷眼看着眼前这场由她亲手导演的大戏。 因为她知道,顾青羽的表演才刚刚开始。 果然,跪在地上的顾青羽,在霍国安说完这番话后,哭得更凶了,整个人都瘫软在了霍国安的怀里,上气不接下气。 “国安,对不起,都是我不好,给你丢脸了,让你跟着我一起受委屈。”她抓着霍国安的衣服,哭得像个无助的孩子。 “傻瓜,我们是夫妻,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怎么会觉得你丢人呢?”霍国安温柔地拍着她的背,声音里充满了宠溺。 这副夫妻情深的画面,让周围一些心软的大妈都开始有些动容了。 “哎,看他们这样,也挺可怜的。” “是啊,这顾青羽虽然有错,但看她现在这副样子,也是真的知道错了。” “得饶人处且饶人吧,阮大夫医者仁心,应该会原谅她的。”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场闹剧即将以阮文的大度原谅而收场的时候,顾青羽的哭声,却慢慢地变了调。 那哭声里,少了几分悔恨,多了几分凄厉和绝望。 “国安,我知道你对我好,我知道你心疼我。”她抬起头,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眼睛,直直地看着霍国安,眼神里却是一种让人心悸的,诡异的光。 “可是,我配不上你了。” 霍国安一愣,没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病了,国安。”顾青羽的声音,像是在滴血,“我不只是心里病了,我的身体,也彻底坏了。” 她慢慢地,慢慢地从霍国安的怀里挣脱出来,然后,当着所有人的面,她伸出手,抚上了自己的小腹。 那个动作,带着一种母亲特有的温柔和悲伤。 “我又怀孕了。” 这句话,像平地起惊雷,把所有人都炸懵了。 怀孕了? 霍国安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下意识地想去捂顾青羽的嘴,可已经来不及了。 “可是,孩子没了。” 顾青羽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怨毒。 “是我这个好丈夫,我这个对我情深义重,不离不弃的好丈夫,亲手,把他给踹没了。” 第176章 真正的畜生 整个巷子,在顾青羽说出这句话的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霍国安把怀孕的妻子,踹到流产? 这还是人吗? 霍国安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脸上的得意,那副深情款款的伪装,在这一刻,被撕得粉碎,只剩下无边的惊恐和慌乱。 他做梦也想不到,顾青羽会把这件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 她疯了!这个女人,她彻底疯了!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霍国安的第一反应,就是否认。 他冲上去,想抓住顾青羽,想让她闭嘴,那张英俊的脸,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扭曲,显得格外狰狞。 “我胡说?”顾青羽看着他,笑了。 她没有躲,就那么跪在地上,任由霍国安抓住她的胳膊,她仰着头,那双死寂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霍国安,你敢说,你没有打我吗?” “你敢说,你没有为了抢我妈给我陪嫁的首饰,对我拳打脚踢吗?” “你敢说,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被你一脚踹没的吗?” 她一句一句,一声一声,像是泣血的杜鹃,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刀子,狠狠地捅在霍国安的心上,也捅在所有围观者的心上。 人群彻底炸了。 “畜生,他就是个畜生啊!” “打老婆,还打怀孕的老婆,这种男人就该天打雷劈!” “我刚才还觉得他可怜,我呸,我真是瞎了眼!” “报警,快报警!这是故意伤害,这是杀人!” 霍国安被众人的咒骂和指责包围,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扒光了衣服,扔在十字路口示众的囚犯。 他慌了,他真的慌了。 “不是的,不是我,是她自己摔的,她自己不小心摔倒了,跟我没关系!”他语无伦次地辩解着,试图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 “她疯了,你们别信她,她精神不正常,她就是想污蔑我,想毁了我!”他指着顾青羽,歇斯底里地咆哮着。 “我疯了?”顾青羽看着他这副狗急跳墙的丑态,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对,我是疯了,我是被你这个畜生,活活逼疯的!” 她猛地站了起来,因为跪得太久,身体晃了一下,差点摔倒,被旁边的顾母一把扶住。 她不再看霍国安,而是转向了人群,转向了那些曾经对她指指点点,现在却满眼震惊和愤怒的街坊邻居,“各位叔叔阿姨,哥哥姐姐,我知道,在你们眼里,我顾青羽,一直是个骄纵任性,不知好歹的坏女人。” “我承认,我以前是做过很多错事。我嫉妒阮文,我怨恨她抢走了璟珩哥,我做了很多伤害她的事,我罪有应得,我认。”她对着阮文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但是,我再混蛋,我再坏,我也没想过,有一天,我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她慢慢地,解开了自己那件灰色旧外套的扣子。 当她脱下外套,露出里面的衣服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是一件白色的衬衫,可那衬衫上沾着大片大片,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迹,尤其是在小腹的位置,那血迹更是触目惊心。 “这……这是……” “天哪,流了这么多血……” 顾青羽就像一个没有痛觉的木偶,她指着自己身上的血衣,指着自己胳膊上,脖子上,那些还没完全消退的,青青紫紫的淤痕。 “你们看到了吗?这就是我那个所谓深爱着我的丈夫,留给我的纪念。” “他为了抢走我妈给我最后的一点念想,那几件金首饰,就对我下了这样的毒手。” “他把我打倒在地,一脚,一脚地踹我的肚子,我求他,我哭着求他停下,可他不停,他的眼睛都是红的,像个魔鬼。” “我能感觉到,我的孩子,在我的肚子里,一点一点地,死掉了。” 在场的所有女人,尤其是那些已经当了母亲的,都忍不住红了眼圈。 秦岚更是哭得泣不成声,她冲过去,一把抱住顾青羽,心疼得直哆嗦:“傻孩子啊,你受苦了,你怎么不早说啊,你怎么能一个人扛着啊!” 她忘了,就在不久前,她还恨不得撕了顾青羽的嘴。 可现在,她看着这个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失去了孩子,失去了生育能力的姑娘,所有的怨恨,都化作了浓浓的同情和怜悯。 “不,不是这样的,是她自己摔的,她陷害我!”霍国安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他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已经变得尖利刺耳。 “陷害你?”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始至终都未曾开口的阮文,终于说话了。 她慢慢地走到顾青羽身边,扶住了她的另一只胳膊。 她看着霍国安,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愤怒,没有同情,只有一种看穿一切的,冷漠。 “霍国安,你说她陷害你,那你倒是说说,她一个刚刚流产,身体虚弱到连路都走不稳的女人,是怎么把自己弄得满身是伤,又是怎么给自己伪造出一件血衣的?” 阮文的话精准地剖开了霍国安最后的遮羞布。 是啊,一个刚刚经历过那种重创的女人,哪来的力气和心思去伪造这些? 除非,这一切都是真的。 霍国安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的脑子飞速地运转着,试图寻找任何一个可以为自己开脱的借口,可他发现,在顾青羽这同归于尽的决绝面前,他所有的巧言令色,都变得苍白无力。 “我……我不知道,她就是疯了,她为了报复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他只能一遍遍地,重复着这句毫无说服力的辩解。 “报复你?”阮文冷笑一声,“她为什么要报复你?不是你说的吗,你们夫妻情深,你对她不离不弃,她爱你爱得无法自拔,甚至愿意为了你,来给我下跪道歉,她为什么要报复一个这么爱她的丈夫?” 阮文的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扇在了霍国安的脸上。 他刚才为了给自己立人设说的那些话,现在,全都成了戳穿他谎言的最有力的证据。 “我……”霍国安彻底语塞了,他看着阮文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真正的恐惧。 这个女人,太可怕了。 第177章 我再也不敢了 “霍国安,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陆璟珩冰冷的声音响起,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阮文身边,高大的身躯像一座山,带着强大的压迫感。 看着霍国安的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杀意。 “你打女人的时候,不是很威风吗?现在怎么不敢承认了?” 霍国安被陆璟珩的气场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色厉内荏地吼道:“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少在这里多管闲事!” “家事?”陆璟珩笑了,那笑容里,满是轻蔑,“你把人打到流产,打到终身不孕,你管这叫家事?” 他转头看向人群,声音陡然拔高,“各位叔叔阿姨,你们都听到了,他霍国安,亲口承认了,这就是家事!” “今天,他能因为一点首饰,把自己的老婆打到流产。那明天,他会不会因为别人多看了他老婆一眼,就把别人也给打了?” “后天,他会不会因为工作不顺心,就回家拿自己的孩子撒气?” “住在我们这个大院里的,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谁家没有个姑娘,谁家没有个孩子?我们能容忍这么一个丧心病狂的家暴犯,跟我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吗?” 陆璟珩的话,瞬间点燃了所有人的怒火和恐惧。 “不能!” “把他赶出去!” “这种人就该让他把牢底坐穿!” “对,不能让他再待在大院里,太危险了!” 群情激奋,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垃圾,看瘟疫一样的眼神看着霍国安。 霍国安彻底慌了。 名声,前途,所有他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东西,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泡影。 他会被单位开除,会被所有人唾弃,他会变成一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不,不能这样! 他不能就这么完了! 极度的恐惧,催生出了恶毒的疯狂。 霍国安赤红着眼睛,死死地盯着那个毁了他一切的女人。 “顾青羽,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 他像一头发了疯的野兽,猛地挣脱了众人的束缚,朝着顾青羽就扑了过去。 他要杀了她,他要跟她同归于尽! “啊!” 人群发出一阵惊恐的尖叫。 秦岚和顾母下意识地把顾青羽护在身后。 然而,霍国安的拳头,还没等碰到顾青羽,就被一只铁钳一样的手,死死地攥住了。 是陆璟珩。 “霍国安,你找死!”陆璟珩的眼睛里,是冰冷的,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手腕一用力,只听“咔嚓”一声,霍国安的手腕,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被他硬生生地折断了。 “啊——” 霍国安发出了杀猪一样的惨叫,额头上瞬间冒出了豆大的冷汗,整个人都瘫软了下去。 陆璟珩没有半分怜悯,他一脚踹在霍国安的膝盖上,霍国安“扑通”一声,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跪在了顾青羽刚才跪过的,那个位置。 “你不是喜欢让人下跪吗?” 陆璟珩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冷得像从地狱里传来。 “今天,我就让你跪个够。” 他抬起脚,狠狠地踩在霍国安的另一条腿上,清脆的骨裂声再次响起。 霍国安疼得几乎要晕厥过去,他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在地上徒劳地挣扎着,嘴里发出不成调的哀嚎。 周围的人,看着这血腥又暴力的一幕,没有一个人觉得残忍,反而个个都觉得解气。 “打得好!” “这种畜生,就该这么对他!” “陆营长威武!” 阮文静静地看着,看着霍国安那张因为剧痛而扭曲的脸,心里没有半分波澜。 霍国安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地上,剧痛让他连哀嚎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看着陆璟珩那张冷峻得如同神祗的脸,看着周围那些幸灾乐祸,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街坊邻居,心里只剩下无边的恐惧和悔恨。 他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 他明明马上就要成功了,他马上就能把顾青羽这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彻底踩在脚下,他马上就能拿着她的钱去把自己的妈捞出来,然后继续往上爬。 是阮文,是顾青羽,是这两个贱人,联手毁了他! “报警,快报警,他故意伤人……” 霍国安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他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公安。 只要公安来了,把陆璟珩这个打人凶手抓走,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报警?” 陆璟珩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蹲下身,揪着霍国安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眼睛。 “好啊,我这就让人报警。” 他转头对人群中一个机灵的小伙子道:“小王,去,跑一趟派出所,就说这里有人家暴,蓄意谋杀未遂,现在还想当众行凶,让公安同志赶紧过来处理。” 小伙子应了一声,拔腿就跑。 霍国安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这才反应过来,陆璟珩根本不怕警察来。 警察来了,抓的只会是他霍国安,而不是陆璟珩。 陆璟珩是根正苗红的高干子弟,他打自己,最多算个见义勇为,制服暴徒。 而他呢? 他是个什么东西?一个靠着老婆上位的农村泥腿子,一个把怀孕妻子打到流产的家暴犯,一个被所有人唾弃的畜生。 警察来了,只会把他往死里办。 “不,不要报警,我错了,我错了……”霍国安彻底怕了,像一条狗一样,开始摇尾乞怜。 “陆营长,我错了,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他想去抱陆璟珩的腿,却被陆璟珩嫌恶地一脚踢开。 “饶了你?”陆璟珩的眼神,冷得能结出冰来,“你去跟那个被你亲手杀死的孩子说吧。” 顾青羽站在一旁,冷冷地看着这一幕。 她看着霍国安那副卑贱如蝼蚁的丑态,心里没有半分快意,只有一种麻木的悲凉。 这就是她曾经不顾一切,爱得死去活来的男人。 真是可笑。 “霍国安,你不是说我疯了吗?” 顾青羽慢慢地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光,那是复仇的,燃烧着熊熊火焰的光。 “现在,我就让你看看,到底是谁疯了。” 她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张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带着血迹的纸。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慢慢地展开那张纸。 “这是城南那家黑诊所的诊断证明,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我,顾青羽,因为外力重击导致急性流产,子宫严重破裂,永久性丧失生育能力。” “诊断证明的下面,还有医生的签名和手印。” “霍国安,你不是说是我自己摔的吗?那你倒是告诉我,我要怎么摔,才能把自己摔得子宫破裂?” 霍国安看着那张染血的纸,看着上面那刺眼的外力重击”四个字,整个人都傻了。 他做梦也想不到,顾青羽居然留了这么一手。 第178章 墙倒众人推的滋味 “不……这是假的,是你伪造的!”霍国安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伪造的?”顾青羽笑了,她把那张诊断证明,递到了人群中一个德高望重的老大爷手里。 “王大爷,您是咱们这片的老干部了,您给大伙儿看看,这上面的公章,这医生的签名,是真是假。” 王大爷接过那张纸,戴上老花镜,仔仔细细地看了半天,然后抬起头,对着众人,重重地点了点头。 “是真的。” 人群再次沸腾。 这下,铁证如山,霍国安再也无法抵赖。 “还不够。” 顾青羽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个小小的,破旧的录音机。 是她从自己父亲书房里偷偷拿出来的。 “霍国安,你不是说我爱你爱得无法自拔吗?你不是说我为了你,什么都愿意做吗?” 她看着霍国安那张已经毫无血色的脸,按下了播放键。 录音机里,很快就传出了一个男人得意又残忍的声音。 “想通了?知道回来求我了?” “你放心,到时候我陪你一起去,我会让他们所有人都看到,我霍国安,是个有担当的男人,我不会放弃我的妻子。” 那是霍国安的声音。 是他昨晚,在家里对顾青羽说的那些话。 顾青羽居然把他录下来了! 霍国安的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晕过去。 他这次是真的,彻底地,完了。 顾青羽看着他那副魂飞魄散的样子,心里涌起一股病态的快感。 “霍国安,你听到了吗?” “这才是你的真面目。” “你根本不爱我,你娶我,只是为了利用我们顾家,利用我爸的权势,帮你往上爬。” “你一边享受着我们顾家给你带来的一切,一边又嫌弃我,打我,骂我,把我当成你的出气筒。” “现在,我不能生了,我没有利用价值了,你就想一脚把我踹开,对不对?” “你做梦!” 顾青羽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那双眼睛里,充满了同归于尽的疯狂。 “我告诉你,霍国安,我就是死,也要拉着你一起下地狱!” “我要跟你离婚,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我要让你净身出户,变成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我要让你身败名裂,一无所有。” “我要让你这辈子,都活在悔恨和痛苦里。” 顾青羽的这番话,像把重锤彻底砸碎了霍国安最后一点希望和尊严。 离婚,净身出户,身败名裂。 他这辈子最害怕的事情,在这一天,全都变成了现实。 他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瘫跪在地上,眼神空洞,嘴里喃喃地重复着:“不,不,我没有……” 可是,已经没有人再听他的辩解了。 录音机里,他那虚伪又残忍的声音还在继续播放,像是在公开处刑,把他那点肮脏不堪的心思,全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我的天,这男人心机也太深了,真是个白眼狼!” “什么为了爱情,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骗局,就是为了攀高枝!” “顾家真是养了条毒蛇在身边啊。” “这种男人,就该拉去浸猪笼!”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 之前那些还觉得霍国安长得一表人才,对他抱有几分幻想的大妈们,此刻都换上了一副鄙夷又庆幸的嘴脸。 “幸好当初没把我家闺女介绍给他,不然真是害了孩子一辈子。” “谁说不是呢,看着人模狗样的,没想到肚子里全是男盗女娼。” 一个跟霍国安在同一个单位,不同部门的男人,也忍不住站出来爆料。 “我跟你们说,这个霍国安,在单位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仗着自己是顾主任的女婿,整天吆五喝六的,不把我们这些普通职工放在眼里。前段时间,听说他因为工作失误,得罪了领导,被从办公室调到仓库去干苦力了,他还把气撒在我们身上,整天拉着个脸,好像谁都欠他八百万似的。” “还有还有。”另一个消息灵通的大妈也凑了上来,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道,“我听说啊,他那个从乡下来的妈,也不是个省油的灯,前阵子不就是因为教唆别人下毒害阮大夫,被公安给抓进去了吗?这一家人,从根上就烂透了!” “什么?他妈还干过这事?” “我的天,这简直就是一窝黑啊!” 一句句的议论,一件件的旧事,像一块块石头,狠狠地砸在霍国安的身上,把他最后一点体面,都砸得稀烂。 他终于明白,自己已经成了众矢之的。 没有人会帮他,没有人会同情他。 他就像一只被猎人逼到了悬崖边的野兽,前面是万丈深渊,后面是虎视眈眈的枪口。 绝望,像潮水一样,将他彻底淹没。 就在这时,巷子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警笛声。 两辆绿色的警车,呼啸而至,停在了医馆门口。 几个穿着制服的公安,从车上跳了下来,为首的,正是上次带走张桂芬的那个王所长。 “怎么回事?谁报的警?”王所长拨开人群,看到里面的场景,也是吃了一惊。 地上跪着一个满脸是血,手脚都以不正常角度扭曲的男人,旁边站着一个神情冰冷的军官,还有一个穿着血衣,面如死灰的女人。 这阵仗,可比上次大多了。 “警察同志,你们可算来了!” 秦岚一见警察,立刻就迎了上去,她指着地上的霍国安,义愤填膺地把刚才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又说了一遍。 “他不仅把自己的老婆打到流产,还想当着我们这么多人的面,杀人灭口!要不是我们家璟珩出手快,今天就要再多一条人命了!” 王所长听得眉头紧锁,他看了一眼陆璟珩,又看了看地上半死不活的霍国安,心里已经有了数。 他走到霍国安面前,蹲下身,冷声问道:“霍国安,她们说的,是不是真的?” 霍国安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所长又看向顾青羽,语气缓和了一些:“这位女同志,你身上的伤,还有你说的流产,都是他干的吗?” 第179章 人被带走 顾青羽点了点头,把那张诊断证明和录音机,递到了王所长手里。 王所长接过证据,仔细看了一遍,又听了一段录音,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好你个霍国安,真是胆大包天!”他猛地站起身,对着身后的手下挥了挥手,“把他给我铐起来,带走!” “还有。”他指了指陆璟珩,“这位同志,你也跟我们回去一趟,做个笔录。” “凭什么?”秦岚不干了,她把陆璟珩护在身后,“我儿子是见义勇为,他是在救人,你们凭什么抓他?” “这位大姐,你别激动。”王所长安抚道,“我们不是抓他,只是按照程序,需要他回去协助调查。毕竟,人是他打伤的,我们总得把事情问清楚。” “我跟你去。”陆璟珩拍了拍母亲的手,示意她安心。 他看着王所长,眼神平静无波:“不过,在去之前,我希望你们能先把他送到医院,别让他死了,他欠的债,还没还完。” 王所长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放心,死不了。” 两个公安上前,用手铐把霍国安那只没断的手铐上,然后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把他往警车上拖。 霍国安疼得嗷嗷直叫,嘴里还在不干不净地咒骂着。 “顾青羽,阮文,你们这两个贱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他的声音,在巷子里回荡,显得格外凄厉和可笑。 没有人同情他。 所有人都用一种看垃圾的眼神,目送着他被塞进警车,绝尘而去。 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戏,终于落下了帷幕。 人群渐渐散去,但每个人脸上都还带着兴奋和意犹未尽的表情。 可以想见,今天发生在这里的一切,很快就会传遍整个城市,成为人们茶余饭后,最劲爆的谈资。 而霍国安这个名字,也将彻底与白眼狼畜生这些词,永远地捆绑在一起。 他这辈子,都别想再翻身了。 霍国安被带走后,原本喧闹的巷子,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几个当事人,还站在原地,气氛有些尴尬。 顾青羽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的木偶,呆呆地站在那里,那件沾着血的衬衫,在秋风中显得格外刺眼。 顾母扶着她,眼泪流了又干,干了又流,看着女儿这副样子,心如刀割,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秦岚心里的那口恶气,总算是彻底出尽了。 她看着顾青羽,心里又是解气,又是同情,复杂得连她自己都说不清楚。 她想说点什么,可一想到以前跟顾家的那些恩怨,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最后,还是阮文打破了沉默。 她走到顾青羽面前,声音依旧是清清冷冷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你想要的,已经做到了。” 顾青羽缓缓抬起头,看着阮文,那双死寂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波澜。 是啊,她做到了。 她亲手把霍国安送进了地狱。 可是,她自己,也已经站在了悬崖边上,回不了头了。 “那你答应我的事呢?”顾青羽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她现在唯一的指望,就是阮文。 只要能治好她的身体,只要她还能生孩子,她就还有重新开始的资本。 “我既然答应了,就不会食言。”阮文点了点头,“不过,你现在身体太虚,不适合立刻用药,你先回家好好休养一段时间,把气血养回来,我再给你开方子。” 听到阮文肯定的答复,顾青羽和顾母的眼睛里,同时亮起了一丝希望的光。 “谢谢你,阮大夫。”顾母对着阮文,深深地鞠了一躬,这次,是真心实意的。 阮文没有躲,坦然地受了她这一拜。 这是她应得的。 就在这时,巷子口又传来一阵骚动。 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了不远处,车门打开,一个身穿中山装,面容威严的中年男人,从车上走了下来。 是顾卫国。 他显然是听到了风声,赶过来的。 他看着自己那穿着血衣,形容枯槁的女儿,看着站在女儿身边,一脸悲痛的妻子,再看看周围那些还没散尽的,对他指指点点的邻居,一张脸,瞬间沉得能滴出水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母一看到丈夫,就像找到了主心骨,又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她哭着扑了上去,把刚才发生的一切,又哭诉了一遍。 顾卫国越听,脸色越是难看,那双经历过枪林弹雨的眼睛里,风暴凝聚。 当他听到霍国安不仅打了自己的女儿,还害得她流产,甚至可能终身不孕时,他身上的那股杀气,再也压抑不住了。 “那个畜生呢?”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问道。 “被……被警察带走了。”顾母抽泣着道。 “好,好一个霍国安!”顾卫国怒极反笑,他转过身,看着自己那个曾经让他引以为傲,现在却让他颜面尽失的女儿,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心疼,有愤怒,但更多的,是失望。 “顾青羽。”他叫着女儿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疏离,“你现在满意了?” 顾青羽的身体,猛地一颤。 她看着自己的父亲,那个从小到大,都把她捧在手心里,视若珍宝的父亲。 她以为,他会心疼她,会安慰她,会为她出头。 可她没想到,他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质问。 “爸……”她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声音里,充满了不敢置信的委屈。 “别叫我爸,我没有你这么蠢的女儿!”顾卫国一声厉喝,打断了她。 他指着她,气得手都在发抖:“我当初是怎么跟你说的?我让你离那个霍国安远一点,你听了吗?你为了那么一个男人,跟家里闹,跟我们断绝关系,现在好了,你把自己弄成这副鬼样子,把我们顾家的脸,都丢尽了,你高兴了?” 顾卫国的话,狠狠地捅在了顾青羽的心窝子上。 她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痛苦,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刺骨的寒意。 原来,在父亲眼里,她受的这些苦,她失去的孩子,都比不上顾家的脸面重要。 第180章 推波助澜 “老顾,你怎么能这么说孩子?”顾母不干了,她护在女儿身前,哭着跟丈夫理论,“青羽已经够可怜了,你怎么还能说这种话来伤她?” “我伤她?”顾卫国看着自己的妻子,火气也上来了,“要不是你从小把她惯得无法无天,她会走到今天这一步吗?慈母多败儿,说的就是你!” “你……”顾母被他吼得一愣,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一家三口,就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吵成了一团。 周围那些还没走远的邻居,又开始兴致勃勃地看了起来。 阮文冷眼看着这一幕,心里没有半分同情。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顾家能有今天,都是他们自己作的。 她不想再看这场闹剧,拉着秦岚的手,转身就要回医馆。 “阮大夫,请留步。” 顾卫国却叫住了她。 他停止了跟妻子的争吵,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恢复了那副威严的姿态。 他走到阮文面前,那双锐利的眼睛,带着审视,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今天的事,多谢你了。”他的语气,听不出是感谢,还是别的什么。 “顾主任客气了。”阮文不卑不亢地回道,“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 “该做的事?”顾卫国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意味深长,“我倒是觉得,阮大夫你,做得有些多了。” 他意有所指。 显然,他已经看出来,今天这场戏,阮文才是背后真正的导演。 阮文听出了顾卫国话里的敲打之意,但她脸上没有丝毫变化,依旧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样。 “顾主任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不太明白。”她揣着明白装糊涂。 “不明白?”顾卫国看着她那双清澈得仿佛能倒映出人心的眼睛,心里暗哼一声。 这个丫头,比他想象的,还要沉得住气。 “青羽她有错,霍国安更是罪该万死,他们两个,一个蠢,一个坏,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都是咎由自取。”顾卫国的话锋,突然一转,“但是,我们顾家的家事,还轮不到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甚至是推波助澜。” 他的声音沉了下来,那股久居上位的威压,毫不掩饰地朝着阮文压了过去。 换做一般的年轻姑娘,被他这么一吓,恐怕早就腿软了。 可阮文不是一般的姑娘。 她经历过背叛,经历过死亡,经历过比这更可怕百倍的绝望。 顾卫国这点威压,对她来说,跟挠痒痒没什么区别。 “顾主任,你这话我更不明白了。”阮文的唇边,甚至泛起了一丝极淡的笑意,那笑容里,带着几分嘲讽,“今天这场戏,主角是你的女儿和你的女婿,我从头到尾,不过是个被牵连的受害者,和被求上门的医生,怎么就成了推波助澜的外人了?” “难道,在顾主任眼里,坏人做错了事,受害者连讨个公道,都不配了吗?” “还是说,只因为你的女儿姓顾,她做的那些恶事,就都该被轻轻放过,而我这个无权无势的小老百姓,就活该被她欺负,被她伤害,甚至被她害死?” 阮文一连串的反问,问得顾卫国脸色一僵。 他没想到,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丫头,嘴皮子竟然这么利索,三言两语,就把他扣过来的大帽子,又给原封不动地扔了回去,还顺便给他安上了一个以权压人的罪名。 “你……”顾卫国被她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戎马一生,什么样的大场面没见过,还从来没在一个小丫头面前,吃过这样的瘪。 “爸,你少说两句吧!” 顾青羽突然开口了,她看着自己的父亲,眼神里充满了失望和嘲讽。 “事到如今,你还在这里纠结这些有的没的,有意思吗?你觉得丢人,觉得顾家的脸都被我丢尽了,那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是我自己愿意的吗?是我自己愿意被他打,被他踹,连孩子都保不住,连妈都当不成的吗?” “青羽,别说了……”顾母哭着去捂女儿的嘴。 家丑不可外扬,这些话怎么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 顾青羽却一把甩开了她的手,她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 “为什么不能说?”她像一头被逼到绝路的困兽,歇斯底里地咆哮着,“我就是要说,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我顾青羽,是怎么一步一步,被你们,被霍国安,逼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我落到今天这个下场,你们每一个人,都有责任!” 她指着自己的父亲,指着自己的母亲,最后,又指向了阮文。 “还有你,阮文!” 她的眼神,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你别以为你今天赢了,你就得意了,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突然出现,璟珩哥迟早会是我的,我根本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是你,是你抢走了我的一切!” 阮文看着她这副疯魔的样子,只觉得可笑又可悲。 “顾青羽,你到现在,还不知错。” 阮文的声音,冷得像冰。 “陆璟珩从来都不是你的,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喜欢过你,就算没有我,他也不会娶你。” “你最大的问题,不是爱错了人,而是从来都看不清自己,你活在自己编织的梦里,把所有不顺心,都归咎于别人,却从来不肯承认,是你自己的愚蠢和恶毒,才让你落到了今天这个下场。” “你胡说!”顾青羽尖叫起来,“璟珩哥是喜欢我的,他只是……只是被你这个狐狸精给迷住了!” “够了!” 顾卫国一声厉喝,打断了女儿的疯言疯语。 他感觉自己的脸,已经被她丢得一干二净了。 他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多待一秒,都是煎熬。 他拉着自己的妻子,拽着那个还在发疯的女儿,头也不回地就往车上走。 “阮文。” 走到一半,他又停了下来,回头,深深地看了阮文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威压和审视,只剩下一种复杂的,带着警告的意味。 第181章 婚礼提上日程 “今天的事,到此为止,以后我们顾家,和你们陆家,井水不犯河水。” 说完,他把妻女塞进车里,“砰”的一声关上车门,疾驰而去,仿佛在逃离这个让他蒙受了奇耻大辱的地方。 秦岚看着那辆绝尘而去的轿车,不屑地“呸”了一声。 “什么玩意儿!自己教出那么个女儿,还有脸来怪别人。井水不犯河水?我巴不得呢,以后离他们家远点,省得沾了一身骚。” 她走到阮文身边,拉着她的手,一脸的心疼和后怕。 “文文,你别跟那种疯子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不值得。走,我们回家,妈给你做好吃的,压压惊。” 阮文点了点头,心里却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 顾卫国最后那个眼神,她看懂了。 那是威胁。 他在警告她,不要再把今天的事情闹大,否则,后果自负。 阮文的唇边,勾起一抹冷笑,心里像是搬开了一块压了很久很久的大石头,前所未有的轻松。 她看了一眼身旁那个从始至终都坚定地站在她这边的男人,心里流过一丝暖意。 “我先去趟派出所,把事情处理完。”陆璟珩开口道,伸手习惯性地想揉揉她的头发,但伸到一半,又顾忌着这是在大街上,硬生生地收了回来,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看着她,“你先跟妈回家,好好休息,别想太多。” “嗯。”阮文点了点头。 陆璟珩跟着王所长他们去了派出所。 秦岚则像个得胜的将军,昂首挺胸地拉着阮文回了家,一路上,逢人就绘声绘色地讲述今天在医馆门口发生的光辉事”,重点渲染了霍国安的无耻,顾青羽的疯狂,以及自家儿媳妇的沉着冷静,和自家儿子的英勇威武。 整个大院,在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里,就都知道了顾家和霍家的这场惊天丑闻。 陆家。 秦岚一回到家,就钻进厨房,说要给阮文做一顿大餐,好好去去晦气。 院子里,只剩下阮文一个人。 她坐在葡萄架下,秋日的阳光透过稀疏的叶子,洒下斑驳的光影。 她闭上眼,脑子里却不像想象中那么平静。 顾青羽最后那充满怨毒的眼神,顾卫国那句意味深长的威胁,还在她脑中回荡。 事情,或许还没有完全结束。 顾家,是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的。 顾卫国那样一个爱惜羽毛,把脸面看得比命还重的人,今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自己的女儿把家丑掀了个底朝天,他心里对自己的恨,恐怕比对霍国安还要深。 他现在不动手,只是因为霍国安的事情还在风口浪尖上,他不想节外生枝。 一旦风声过去,他一定会想办法,找回这个场子。 阮文的唇边,泛起一抹冷笑。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她连死都不怕,还会怕他一个日薄西山的老头子? 傍晚的时候,陆璟珩回来了。 他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烟草味和风尘仆仆的气息,但精神看起来还不错。 “怎么样了?”阮文给他倒了杯水。 “都处理好了。”陆璟珩喝了口水,声音有些沙哑,“霍国安那边,证据确凿,故意伤害罪是跑不了了,再加上他之前在单位的一些经济问题,数罪并罚,没个十年八年,出不来。” “至于我,”他看了阮文一眼,嘴角难得地勾起一个弧度,“正当防卫,见义勇为,派出所还说要给我送锦旗。” 秦岚在厨房里听到,探出个头来,得意地说:“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 阮文也忍不住笑了。 “顾家那边呢?”她问。 提到顾家,陆璟珩的脸色沉了下来。 “我回来的时候,路过顾家,听见里面在吵架,摔东西的声音,整个楼道都听得见。” “顾卫国这次,是真气着了。” “他今天在派出所,动用了不少关系,想把事情压下来,但没用,事情闹得太大了,市里领导都惊动了,下了死命令,要严查严办,给他碰了个软钉子。” “至于顾青羽。”陆璟珩顿了顿,“我听说,顾卫国打算把她送到乡下亲戚家去,让她这辈子都别再回城里了。” 送到乡下,永不回城。 这对于从小在城市里,众星捧月长大的顾青羽来说,无异于一种流放,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 顾卫国,果然够狠。 为了顾家的脸面,他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可以牺牲。 “那她的病……”阮文想起了自己答应过的事。 “你还真打算给她治?”陆璟珩的眉头皱了起来,显然不赞成,“那种女人,让她自生自灭就算便宜她了。” “我答应过的事,就会做到。”阮文摇了摇头,“不过,能不能治好,就要看她的造化了。” 她确实有办法调理顾青羽的身体,但过程会非常痛苦,而且需要长期坚持。 以顾青羽那样的性子,能不能坚持下来,还是个未知数。 更何况,就算治好了,她也回不到过去了。 一个名声尽毁,被家族抛弃,还背着个疯子名头的女人,就算能生孩子,又有什么用呢? 这或许,才是对她最残忍的惩罚。 晚饭的气氛,前所未有的好。 秦岚做了一大桌子菜,不停地给阮文和陆璟珩夹菜。 陆勇杰也难得地开了瓶酒,跟儿子小酌了几杯,虽然话不多,但眉眼间的笑意,却是藏不住的。 经此一役,陆家人对阮文这个儿媳妇,是彻底地认可了。 有勇有谋,有情有义,还懂得借力打力,这样的姑娘,打着灯笼都难找。 秦岚现在看阮文,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心里那点因为出身门第的芥蒂,早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文文啊,婚礼的事,你看咱们是不是该提上日程了?”秦岚喝了点酒,脸颊红扑扑的,说话也更直接了,“我看下周日就是个好日子,咱们就那天办,热热闹闹地办,让所有人都看看,我们陆家娶媳妇,是什么样的排场!” 秦岚的提议,得到了陆勇杰和陆璟珩的一致同意。 之前因为霍国安和顾青羽那些破事,婚礼的筹备一直断断续续,现在,所有的障碍都清除了,是时候把这件事,正式提上日程了。 “都听妈的安排。”阮文也没有异议。 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不仅是对她和陆璟珩这段婚姻的宣告,更是对那些曾经看不起她,欺负过她的人,最有力的一次回击。 她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阮文,不是那个可以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了。 第182章 我们的新开始 接下来的几天,陆家彻底陷入了忙碌而喜庆的氛围中。 秦岚彻底化身为总指挥,每天拿着她那个写得密密麻麻的红本子,指挥着全家上下团团转。 “璟珩,你去趟供销社,把咱们订的喜糖和烟酒都拉回来,记得点清楚数量。” “老陆,你负责去联系一下车队,婚礼那天接亲,车少了可不行,不能委屈了咱们文文。” “文文,你什么都不用管,就好好在家歇着,养好精神,等着当新娘子就行。” 阮文看着她那副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的样子,有些无奈,又有些想笑。 秦岚这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对她的认可和喜爱。 这份沉甸甸的,不掺杂任何利益的维护,让她那颗因为前世的遭遇而冰封的心,也渐渐地融化了。 陆璟珩的假期,几乎全都用在了筹备婚礼上。 他不像秦岚那么咋咋呼呼,但做事却条理清晰,效率极高。 从拟定宾客名单,到安排酒席座位,再到婚礼当天的流程和人员分工,他都用他那套军事化的管理方法,制定出了一份详细到分钟的计划表。 秦岚看着儿子那份堪比作战计划的婚礼流程,又好气又好笑。 “你当这是打仗呢?结个婚而已,用得着这么紧张吗?” “有备无患。”陆璟珩言简意赅地回了四个字,然后又埋头,开始推敲他的计划表。 阮文看着这对母子斗嘴,唇角不自觉地弯了弯。 她发现,自己好像,开始有点喜欢上这个家了。 婚礼前一天,陆璟珩带着阮文,去了趟百货大楼。 “不是说都准备好了吗?还来这里干什么?”阮文有些不解。 “还差一样东西。”陆璟珩拉着她的手,径直走到了卖首饰的柜台。 他指着柜台里,一对款式简单大方的龙凤金镯子,对售货员说:“同志,麻烦把这对拿出来给我们看看。” 售货员看到陆璟珩身上那身笔挺的军装,和阮文那出众的容貌气质,眼睛都亮了,连忙热情地把镯子拿了出来。 “同志,您二位真有眼光,这对龙凤镯可是我们店里最新到的款式,寓意又好,最适合结婚戴了。” 陆璟珩拿起其中一只,不由分说地就套在了阮文的手腕上。 金色的镯子,衬着她白皙纤细的手腕,煞是好看。 “我……”阮文想拒绝,她不喜欢这些金银首饰,觉得俗气。 “这是妈特意交代我来买的。”陆璟珩打断了她的话,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容置喙的霸道,“她说,我们陆家娶媳妇,该有的礼数,一样都不能少。” 他看着她的眼睛,认真地说:“阮文,我知道,你不在乎这些,但我想给你,我想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你。” “以前是我不对,是我对你,对我们这段婚姻,有偏见有误解。以后,不会了。” “我会用我的一生,来补偿你。” 阮文看着他那双写满了真诚和承诺的眼睛,心头微动。 这个男人,好像,真的跟以前不一样了。 他不再是那个一开始冷漠疏离,对她充满偏见的陆营长。 他开始学着去了解她,去尊重她,甚至,去爱护她。 “好。”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婚礼当天,天公作美,晴空万里。 整个军区大院,都洋溢在一片喜气洋洋的氛围中。 陆家门口,一排崭新的军用吉普车,扎着大红花,排成了长龙,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阮文穿着那件红色的丝光棉连衣裙,外面披着一件白色的羊绒开衫,头发被秦岚请来的师傅,巧妙地盘了起来,插着几支点缀着珍珠的簪子,整个人显得既明艳,又温婉。 当陆璟珩穿着一身崭新的军装礼服,手捧着鲜花,出现在她面前时,饶是阮文两世为人,心跳也还是漏了一拍。 眼前的男人,身姿挺拔,眉眼英挺,肩上的金色麦穗和胸前的勋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整个人,就像是从画报里走出来的,带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英气和光芒。 “你今天,很美。”陆璟亨看着她,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惊艳和爱意。 他单膝跪地,将手里的鲜花,递到了她面前。 “阮文同志,请问你愿意嫁给我,做我的妻子,让我照顾你一生一世吗?” 周围响起一片善意的哄笑声和掌声。 秦岚更是激动得拿手绢直擦眼泪。 阮文看着他,看着他那双盛满了星光的眼睛,缓缓地,接过了那束花。 “我愿意。” 三个字,轻柔,却坚定。 从此以后,她不再是一个人。 她有了一个家,有了一个,愿意用一生来守护她的男人。 这场婚礼,办得风光又热闹。 所有能请的人,都请了。 酒席摆满了整个国营饭店的大厅。 秦岚拉着阮文,一桌一桌地敬酒,脸上的笑容,比太阳还灿烂。 每到一桌,她都要大声地,骄傲地向所有人介绍。 “这是我们家儿媳妇,阮文,厉害吧?不仅人长得漂亮,医术还高,我们家璟珩能娶到她,真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众人纷纷附和,说着各种各样的吉祥话,看向阮文的眼神,充满了羡慕和尊敬。 阮文坦然地接受着这一切。 她知道,这些,都是她应得的。 敬到其中一桌时,阮文看到了前世几个熟悉又陌生的面孔。 是前世霍国安的几个同事。 他们看到阮文,都有些尴尬地站了起来,端着酒杯,结结巴巴地说着恭喜。 “阮大夫,陆营长,恭……恭喜你们,新婚快乐,百年好合。” 阮文淡淡地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她知道,这些人,不过是墙头草,前世霍国安得势的时候,他们跟在后面拍马屁,现在风向变了,他们又来巴结陆家。 人性如此,没什么好奇怪的。 婚礼的最后,陆璟珩拉着阮文的手,走上了主席台。 他拿起话筒,看着台下所有的亲朋好友,声音洪亮而坚定。 “感谢大家今天来参加我和阮文的婚礼。” “能娶到她,是我陆璟珩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我向大家保证,从今天起,我会用我的生命,去爱她,保护她,尊重她,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她,是我陆璟珩的妻子,是我要用一生去守护的珍宝。” 台下,掌声雷动。 阮文站在他身边,看着他坚毅的侧脸,听着他那掷地有声的誓言,眼眶,微微有些发热。 或许,嫁给他,是她重生以来,做得最正确的一个决定。 这场婚姻,开始于一场交易,但未来,或许可以,终于爱情。 婚礼结束后,两人没有在大院多做停留。 第二天一早,他们就按照之前的约定,踏上了南下苏杭的火车,去度那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迟来的蜜月。 第183章 蜜月之行 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地响着,节奏沉闷又规律,像一首永远不会结束的催眠曲。 车厢里混杂着各种味道,汗味、泡面味,还有劣质烟草的味道,不算好闻,但充满了这个时代特有的人间烟火气。 阮文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村庄。 这是她和陆璟珩的蜜月旅行。 听起来很时髦,也很浪漫。 可对阮文来说,感觉有些不真实。 婚礼的热闹和喧嚣仿佛还在昨天,秦岚拉着她的手,骄傲地向每一个人介绍她这个儿媳妇,陆璟珩在所有人面前许下要守护她一生的诺言。 一幕一幕,都像是电影里的情节。 她真的,就这么嫁人了。 嫁给了这个上一世跟她没有任何交集的男人,成了他的妻子。 阮文的视线,悄悄地落在了坐在对面的男人身上。 陆璟珩坐得笔直,即便是在拥挤的火车上,也保持着军人特有的姿态。 他没看她,而是手里拿着一本军事杂志,看得十分专注。 他很高,哪怕是坐着,也比周围的人高出一截,宽阔的肩膀把那身便服撑得很有型。 阳光从车窗照进来,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投下一小片阴影。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他确实长得很好看。 阮文收回目光,心里有些乱。 她得承认,这个男人对她很好。 从筹备婚礼开始,他就事无巨细,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给了她一场盛大又体面的婚礼,让她风风光光地嫁进了陆家。 上了火车,他对她更是照顾。 怕她饿,特意去餐车给她买了热乎的饭菜,怕她渴,水杯里永远是满的,就连她靠着窗户想打个盹,他都会不动声色地脱下自己的外套,叠好了让她枕着。 这些细微的关心,像温水煮青蛙,一点一点地,让她那颗冰封的心,开始有了融化的迹象。 可她不敢。 前世的经历太惨痛了,她对男人,对婚姻,有着本能的警惕和不信任。 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提醒自己,这场婚姻的开始,不过是一场交易。 她需要陆家的庇护,而陆家需要一个儿媳妇来完成任务。 但是现在,陆璟珩对她的好,似乎已经超出了交易的范畴。 他看她的眼神,不再是最初的审视和冷淡,而是多了些她看不太懂的东西,很深,很亮,带着一种灼人的温度。 这让她感到不安。 “在想什么?” 男人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阮文的思绪。 她抬起头,发现陆璟珩不知何时已经放下了手里的杂志,正看着她。 “没什么,就是觉得有点像在做梦。”阮文笑了笑,随口答道。 “不是梦。”陆璟珩看着她,很认真地说道,“我们结婚了。” 阮文的心跳,没来由地快了一拍,移开视线,看向窗外,“我们这是去哪儿?” “先去苏州,再去杭州。”陆璟珩介绍道,“我托战友在那边安排了招待所,我们先在苏州待两天,看看园林,然后再坐车去杭州看西湖。” 他的安排很周到。 阮文“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车厢里又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火车行驶的哐当声。 阮文闭上眼,脑子里却控制不住地想起了另一件事。 陆璟珩的白月光。 一开始她以为白月光是顾青羽,但这个人很早以前就已经被她否定了。 但是孙兰兰确实是说,她上一世是因为撞见了陆璟珩和白月光的房事,才导致她被陆家扫地出门。 如果陆璟珩真的像他表现出来的这样,是个有原则有分寸的男人,那上一世的悲剧,又是怎么发生的? 那个所谓的白月光,到底存不存在? 难道是孙兰兰说了谎? 阮文的心里,像是压了一块小石头,让她无法真正地感到轻松。 她悄悄睁开眼,又看了一眼陆璟珩。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也转过头来看她。 四目相对,车厢里嘈杂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 他的眼睛很黑,很深,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湖水,阮文感觉自己快要被吸进去了。 “要不要睡一会儿?到苏州还有几个小时。”他先开了口,声音放得很轻。 “不困。”阮文摇了摇头。 “那要不要聊聊天?”陆璟珩似乎有些不习惯找话题,语气听起来有点干巴巴的。 阮文看着他这副样子,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在外面,他是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陆营长。 可是在她面前,他好像总有点手足无措。 “聊什么?”阮文问。 “聊……聊你。”陆璟行想了想,说道,“我想多了解你一些。” 他想了解她。 这几个字,让阮文的心又是一动。 她想了想道:“我的事,没什么好聊的,不如,你给我讲讲你部队里的事吧。” 她对他的过去了如指掌,但她想听他亲口说。 陆璟珩没想到她会对自己感兴趣,愣了一下,随即眼底便染上了一丝笑意。 他开始讲他刚当兵那会儿的趣事,讲他们怎么在泥地里练潜伏,讲他们怎么为了抢一个馒头打架,讲他第一次执行任务时的紧张。 他讲得很平淡,没有什么慷慨激昂的词汇,但阮文却听得很认真。 她仿佛能看到,一个青涩的少年,是如何一步一步,成长为今天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时间,就在这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中,悄悄溜走。 等火车到站的广播响起时,阮文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苏州到了。 南方的城市,空气里都带着一股潮湿温润的水汽,跟北方的干爽完全不同。 陆璟珩提前联系的战友派了车来接他们,直接把他们送到了一个环境很清幽的招待所。 招待所是园林式的,白墙黛瓦,小桥流水,处处都透着江南水乡的雅致。 陆璟珩拿着钥匙,推开房门。 阮文跟在他身后走进去,看清房间里的布置时,脚步却顿住了。 房间不大,但很干净。一张书桌,两把椅子,还有一个衣柜。 以及,一张铺着干净被褥的,双人床。 虽然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当这一刻真的来临时,阮文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紧张了起来。 陆璟珩把行李放下,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僵硬。 他回过头,看着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的阮文,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 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昏暗,他的眼神,也跟着变得晦暗不明。 “文文。”他叫了她一声,声音比在火车上时,要沙哑几分。 阮文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第184章 心境不一样了 “先……先把东西放下,我们出去吃点东西吧。”陆璟珩先移开了视线,语气听起来有那么一点不自然。 他指了指桌上的暖水瓶,“我先去打点热水,你洗把脸,休息一下。” 说完,他便拿起暖水瓶,逃也似的走出了房间。 看着他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阮文紧绷的神经,忽然就松了下来。 她忍不住笑了。 原来,紧张的,不止她一个。 这个男人,看着人高马大,在外面威风八面的,没想到在种事情上,竟然这么纯情。 阮文走到床边,摸了摸那干净柔软的被褥。 虽然他们之前在一张床上睡过,但到底如今不一样了。 同床共枕,对她来说,这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词。 上一世,她和霍国安也曾同床共枕十年。 但那十年,带给她的,只有冰冷的被窝,和无尽的屈辱。 霍国安从没把她当成妻子,他睡在她身边,心里却想着别的女人。 更多的时候,他喝醉了酒,就把她当成发泄的工具,稍有不顺心,就是一顿拳打脚踢。 那些黑暗的记忆,像毒蛇一样,盘踞在她心底最深处。 可对象是陆璟珩…… 阮文的脑海里,浮现出他刚才那副紧张又无措的样子。 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她深吸了一口气,走到桌边坐下,从行李里拿出自己的洗漱用品。 等她洗漱完,陆璟珩也提着两个暖水瓶回来了。 他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似乎有那么一点红。 “走吧,我问了招待所的同志,附近有家老字号的面馆,味道很不错。”他把暖水瓶放好,不敢看阮文的眼睛。 “好。”阮文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招待所的石板路上。 夜晚的苏州,安静又温柔。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桂花香,月光洒在白墙黛瓦上,像镀上了一层银霜。 谁都没有说话,只听得到彼此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面馆不大,但生意很好。 两人找了个角落坐下,陆璟珩点了两碗招牌的苏式汤面。 很快,两碗热气腾腾的面就端了上来。 汤头清亮,面条筋道,上面卧着一个金黄的荷包蛋,还配着几样精致的小菜。 阮文确实饿了,她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 陆璟珩看她吃得香,自己却没什么胃口,只是有一搭没一搭地挑着碗里的面。 他的心思,显然不在吃面上。 一顿饭,在沉默又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 回到招待所的房间,那种尴尬的氛围,又重新笼罩了上来。 房间里只有一张床,这是个无法回避的问题。 “那个……”陆璟珩清了清嗓子,率先开口,“床你睡,我……我睡椅子就行。” 他说着,就真的要去搬那把硬邦邦的木头椅子。 “不用。”阮文叫住了他。 她看着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一些,“床挺大的,我们一人一半就行,又……又不是没睡过。” 说完这句话,阮文感觉自己的脸颊也开始发烫。 她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说出这么大胆的话。 陆璟珩的动作僵住了。 他转过头,看着阮文,那双深邃的眼睛里,像是燃起了两簇小火苗。 “你……你说真的?”他有些不敢相信。 “我们是夫妻,不是吗?”阮文反问。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陆璟珩心里所有的锁。 是啊,他们是夫妻。 是领了证,办了婚礼,受法律保护,被所有人承认的,真正的夫妻。 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还不如她一个女同志坦荡。 “好。”他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喜悦。 两人各自洗漱完毕,然后,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阮文先上了床,她靠在最里面,背对着外面,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像个蚕宝宝。 她能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她感觉到床的另一边,陷了下去。 陆璟珩也上床了。 他似乎怕碰到她,离她离得远远的,几乎是贴着床沿躺下的。 一股属于男性的,干净又清冽的气息,夹杂着淡淡的肥皂味,萦绕在鼻尖。 阮文的身体,瞬间绷得更紧了。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有一个温热的火炉,在源源不断地散发着热量。 她甚至能听到他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和略显急促的呼吸。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两人谁都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就这么僵持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阮文感觉自己都快要僵成一块石头了,身后才传来男人带着歉意的,低沉的声音。 “对不起,是不是吓到你了?” 阮文没有回头,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我没有别的意思。”陆璟珩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懊恼,“我就是觉得,我们是夫妻,我应该对你好。” 他的话,说得颠三倒四,却让阮文紧绷的心,莫名地松了一下。 原来,他也在紧张。 “我知道。”阮文小声地回了一句。 “那你……”陆璟珩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你……讨厌我吗?” 阮文愣住了。 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讨厌吗? 好像不讨厌。 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喜欢?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把阮文自己吓了一跳。 她怎么会喜欢他? 她不是早就决定,这辈子不碰感情,不相信男人了吗? “不讨厌。”最终,她还是选择了一个最保守的答案。 虽然只有一个词,却让陆璟珩的心,一下子飞扬了起来。 不讨厌,就是最好的开始。 “那你早点睡,明天我带你去逛园林。”他的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笑意。 “嗯。” 这一夜,阮文睡得并不安稳。 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又回到了上一世。 她被霍国安按在地上打,肚子里的孩子没了,她绝望地哭喊,却没有一个人来救她。 就在她以为自己要死掉的时候,一束光照了进来。 陆璟珩穿着一身军装,从光里走来,他一脚踹开霍国安,然后弯下腰,朝她伸出了手。 他的手,宽大,温暖,充满了力量。 他说:“别怕,我来了。” 第185章 女战友 第二天,阮文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身边的位置是空的,而且已经冷了。 陆璟珩早就起床了。 阮文坐起身,还有些没从昨晚的梦里缓过神来。 等她洗漱完走出房间,就看到陆璟珩正站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跟招待所的一个大爷聊天。 晨光中,他的身姿挺拔如松,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看起来格外的好看。 看到她出来,他立刻结束了谈话,朝她走了过来。 “醒了?睡得好吗?”他很自然地问道。 “还……还好。”阮文有些不自在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走吧,吃完早饭,我带你去拙政园。” 两人吃了早饭,便一起出了门。 白天的苏州,比夜晚更加热闹。 小桥流水,粉墙黛瓦,吴侬软语,处处都充满了诗情画意。 陆璟珩显然对这些不太感冒,他一个在部队里待惯了的男人,看这些亭台楼阁,就跟看木头石块没什么区别。 但他还是很有耐心地陪着阮文,甚至还从路边的小贩那里,买了一本介绍园林的小册子,一板一眼地照着念给阮文听。 “你看,这个叫借景,就是把园外的景色,借到园子里来……” 阮文看着他那副认真又笨拙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 陆璟珩念到一半,听到她的笑声,有些不解地看着她,“怎么了?我念得不对吗?” “没有,你念得很好。”阮文摇了摇头,唇边的笑意却怎么也止不住。 她发现,这个男人,好像也没那么无趣。 两人正说笑着,沿着一条小河边慢慢走着。 突然,身后传来一个带着惊喜的女声,那声音清脆又好听,像黄鹂鸟一样。 “璟珩?真的是你!” 听到这个声音,陆璟珩的脚步顿了一下,回过头去。 阮文也跟着回头。 只见不远处,一个穿着米白色连衣裙的女人,正快步朝他们走来。 女人看起来二十三四岁的年纪,长得很漂亮,不是那种明艳挂的,而是带着一种江南女子特有的温婉秀气。 皮肤白皙,眉眼弯弯,一头乌黑的长发编成了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走起路来,裙摆飘飘,像一朵不染尘埃的白莲花。 这个年代,大部分人都穿着灰扑扑的中山装或者的确良衬衫,她这一身连衣裙,显得格外打眼。 一看就是个讲究人。 女人很快就走到了他们面前,她的目光,第一时间就落在了陆璟珩身上,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惊喜和爱慕。 “璟珩,真的是你!我还以为我认错人了呢。”她的声音又甜又软,“好久不见了,你一点都没变。” 陆璟珩看到她,似乎有些意外,但表情还算平静。 他点了点头,语气很客气:“林蓉蓉?你怎么在这里?” 林蓉蓉?是谁?前世似乎没有出现过这个人。 阮文的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了林蓉蓉身上,开始细细地打量她。 长得确实不错,气质也好,说话温声细语的,看起来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但阮文知道,越是这样的女人,段位越高。 顾青羽那种把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的,是蠢。 而眼前这个,才是真正的高手。 “我转业了,现在在省歌舞团工作,这次是跟团里一起来苏州采风的。”林蓉蓉笑着解释道,她的视线状似无意地扫过阮文,然后又回到了陆璟珩身上,“我听说你调回京市了,一直想去找你,又怕打扰你工作,没想到这么巧,能在这里碰上。” 她这番话说得,信息量可太大了,第六感告诉阮文,眼前的这个林蓉蓉喜欢陆璟珩。 陆璟珩似乎没听出她话里的深意,只是点了点头,“挺巧的。” 他的反应,有些冷淡。 林蓉蓉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很快就又被笑容掩盖。 她的目光,终于正式地,落在了阮文的身上。 “这位是……”她看着阮文,明知故问。 “这是我爱人,阮文。”陆璟珩很自然地介绍道,他甚至还往阮文身边靠了靠,伸手揽住了她的肩膀,做出了一个保护和占有的姿态。 然后,他又对阮文道:“文文,这是林蓉蓉,我以前在部队时,军区文工团的同志。” “林同志你好。”被陆璟珩这么亲密地揽着,阮文的身体有些僵硬,但她没有推开他,礼貌地笑了笑,算是打招呼。 虽然不知道这个林蓉蓉到底什么来路,但礼貌不能少。 在外人面前,他们是夫妻,自然要做出一副恩爱的样子。 她看着林蓉蓉,脸上挂着得体又疏离的微笑,“你好,林同志。” “嫂子好。”林蓉蓉也笑了起来,那笑容看起来真诚又热情,“嫂子长得真漂亮,跟璟珩站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璟珩真有福气。” 她一口一个嫂子,叫得亲热,但那双眼睛里,却藏着一闪而过的嫉妒和审视。 阮文是什么人? 她活了两辈子,见过的妖魔鬼怪比林蓉蓉吃过的米都多。 这点小伎俩,她一眼就能看穿。 “林同志过奖了。”阮文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气氛,一时间有些微妙。 陆璟珩似乎也感觉到了两个女人之间的暗流涌动,揽着阮文的手臂紧了紧,对林蓉蓉说:“我们还要去前面逛逛,就不打扰你了。” 这是在下逐客令了。 林蓉蓉的脸色,微微白了一下。 她大概没想到,陆璟珩会这么不给面子。 但她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脸上又挂上了那副温柔的笑容。 “哎呀,你看我,光顾着高兴,都忘了你们还有事。”她故作懊恼地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不过……” 她话锋一转,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们,“既然这么巧遇上了,就是缘分,不如,今天中午我请客,请你们吃顿饭,就当是为你们庆祝新婚,也算是我这个当战友的一点心意,好不好?” 话说到这份上,如果再拒绝,就显得陆璟珩太不近人情,也显得她这个做妻子的太小气了。 阮文在心里冷哼,这个林蓉蓉,果然是个中高手。 她不说话,只是看着陆璟珩,把决定权交给了他。 她想看看,他会怎么处理。 第186章 撒娇 陆璟珩皱了皱眉,他显然不想去。 他对这个林蓉蓉,没什么特别的印象,就记得是个挺会来事儿的女兵,总喜欢往他们这些干部面前凑。 他不喜欢这种心眼太多的女人。 可是,就像阮文想的那样,对方把话说到这份上,他一个大男人,也不好直接驳了人家的面子。 “这……不太好吧,让你破费了。”陆璟珩有些犹豫。 “这有什么的,一顿饭而已。”林蓉蓉立刻接话,生怕他反悔似的,“就这么说定了,我知道附近有家苏州菜馆,味道特别正宗,我带你们去。” 她说完,就自顾自地在前面带路了。 陆璟珩有些无奈地看了阮文一眼,阮文没理他。 三人来到林蓉蓉说的那家菜馆。 菜馆确实很雅致,是个两层的小楼,临河而建,窗外就是潺潺的流水和杨柳。 林蓉蓉很豪爽地点了好几个招牌菜,还特意给陆璟珩点了一壶上好的碧螺春。 “璟珩,你尝尝这个,这可是今年的明前茶,我特意托人买的。”她一边说,一边很自然地拿起茶壶,要给陆璟珩倒茶。 那姿态,仿佛她才是这里的女主人。 陆璟珩不动声色地将自己的茶杯往旁边挪了挪,避开了她伸过来的茶壶。 “我自己来就行。”他拿起茶壶,先给阮文面前的空杯倒满了茶,然后才给自己倒了一杯。 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自然无比。 林蓉蓉伸在半空中的手,就那么僵住了,脸上的笑容,也出现了一丝裂痕。 但她很快就调整了过来,若无其事地收回手,笑着道:“你看我,都忘了嫂子还在这儿呢,是我的不是,该先给嫂子倒的。” 嘴上说着抱歉,眼睛却看着阮文,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阮文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然后抿了一口。 茶是好茶,入口清香,回味甘甜。 只可惜,喝茶的人,心情不太好。 “林同志太客气了。”阮文放下茶杯,微笑着看着她,“我跟我家璟珩,没那么多讲究。” 闻言,林蓉蓉脸上的笑容,又僵硬了一分。 很快,菜就上齐了。 松鼠鳜鱼,响油鳝糊,樱桃肉,都是地道的苏州名菜。 林蓉蓉很热情地招呼着,不停地给陆璟珩夹菜。 “璟珩,你尝尝这个鱼,酸酸甜甜的,最开胃了。” “还有这个鳝糊,你以前在部队不是最喜欢吃重口味的吗?这个肯定合你胃口。” 她表现得,就好像她对陆璟珩的喜好,了如指掌。 而阮文,只是一个外人。 陆璟珩的眉头,越皱越紧。 他把自己碗里被林蓉蓉夹的菜,又默默地夹到了桌子中间的空盘子里。 “我不爱吃甜的。”他淡淡地说了一句。 然后,他夹起一块晶莹剔透的樱桃肉,放到了阮文的碗里。 “你尝尝这个,你应该会喜欢。” 阮文的口味偏甜,这是他这几天刚发现的。 阮文看了他一眼,没有拒绝,夹起那块肉,慢慢地吃了起来。 林蓉蓉看着他们之间那旁若无人的亲密互动,捏着筷子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 她不明白,这个阮文,到底有什么好的? 不就是长得漂亮点吗? 出身不好,听说还是个资本家小姐,这样的女人,怎么配得上陆璟珩这样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 她不甘心。 她从在文工团第一次见到陆璟珩起,就喜欢上他了。 他跟别的男人不一样,他英俊,正直,身上有股让人着迷的禁欲气质。 她想尽了办法接近他,可他对自己,一直都是冷冷淡淡的。 后来听说他要跟一个素未谋面的女人结婚,她更是心都碎了。 她以为,凭自己的条件,只要再努力努力,一定能让他回心转意。 可现在看来,这个阮文,比她想象中,要难对付得多。 “嫂子是哪里人啊?”林蓉蓉压下心里的不甘,换了个话题,开始从阮文身上找突破口。 “土生土长的沪市人。”阮文言简意赅。 “沪市好啊,大城市。”林蓉蓉笑了笑,“那嫂子家里是做什么的?看嫂子这气质,肯定也是出身书香门第吧?” 她这是在探阮文的底了。 阮文心里冷笑。 她要是说自己家是资本家,估计林蓉蓉能当场乐开了花,然后立刻就拿这件事去攻击她。 “我家里成分不太好,就是普通人家。”阮文说得模棱两可。 她越是这样,林蓉蓉就越是好奇。 “嫂子太谦虚了。”林蓉蓉不死心,又把话题转到了陆璟珩身上,“说起来,我跟璟珩也算是老战友了,以前在部队的时候,我们文工团经常去他们营里慰问演出。璟珩那时候可严肃了,训练的时候,对底下的兵特别狠,我们这些小姑娘,在台下看着都害怕。” “不过,璟珩虽然看着严肃,心却很软。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去一个偏远哨所演出,半路上车坏了,天又快黑了,我们几个女同志都快急哭了。还是璟珩带人,连夜冒着雨,走了十几里山路,来帮我们修车。那天晚上,他浑身都湿透了,看着就让人心疼。” 她讲得声情并茂,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雨夜。 阮文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她知道,林蓉蓉这是在向她示威。 但陆璟珩的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了。 “都过去的事了,没什么好提的。”他打断了林蓉蓉的追忆,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耐烦。 他不喜欢别人拿这些事出来说,尤其是在阮文面前。 这会让他觉得,自己好像亏欠了对方什么。 “是是是,都过去了。”林蓉蓉见他脸色不好,也见好就收,连忙举起茶杯,“是我话多了,我自罚一杯,就当给嫂子和璟珩赔罪了。” 她说着,就将杯子里的茶一饮而尽。 这场饭,吃得每个人都各怀心思。 阮文吃得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在冷眼旁观林蓉蓉的表演。 她算是看明白了,这个女人,就是典型的绿茶。 段位高,心机深,擅长用温柔的刀子,杀人于无形。 这样的人是陆璟行的白月光? 饭局快结束的时候,林蓉蓉借口去上了个洗手间。 回来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有些奇怪。 “怎么了?”陆璟珩随口问了一句。 “哎呀!”林蓉蓉突然惊呼一声,手里的茶杯不小心一歪,整杯茶都泼在了自己那身米白色的连衣裙上。 滚烫的茶水,瞬间浸湿了她的裙子。 “嘶……”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看起来疼得不轻。 “你没事吧?”陆璟珩出于本能,站了起来。 “没事没事。”林蓉蓉一边用手帕擦着裙子,一边强忍着痛,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就是……就是这裙子湿了,穿着不舒服。” 她说着,抬起头,用一双水汪汪的,写满了无助和委屈的眼睛,看着陆璟珩。 “璟珩,这可怎么办?我住的地方离这里有点远,就这么回去,恐怕不太好……” 她的声音又软又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撒娇和请求,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她想让陆璟珩送她回去,或者,带她去个地方换衣服。 第187章 他的态度 阮文坐在位置上,动都没动一下。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看着陆璟珩,也看着林蓉蓉。 好一招苦肉计。 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楚楚可怜,就是为了博取男人的同情,创造一个独处的机会。 这手段,虽然老套,但对大部分男人来说,都很管用。 毕竟,谁能拒绝一个哭得梨花带雨的美人呢? 现在,就看陆璟珩的了。 他的态度,将决定阮文对这段婚姻的最终评判。 如果他心软了,哪怕只是出于绅士风度,提出要送林蓉蓉回去,那在阮文心里,他也会被立刻打入冷宫。 她可以容忍他一开始的偏见和冷漠,但她绝不能容忍,他在明知对方意图不轨的情况下,还跟别的女人纠缠不清。 这是她的底线。 陆璟珩的眉头,紧紧地锁着。 他看着林蓉蓉那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又看了一眼坐在对面,面无表情的阮文,心里顿时警铃大作。 他要是敢说一个送字,他媳妇今天晚上,估计能让他直接睡到院子里去。 他媳妇可不是一般女人,那是个有仇必报,眼睛里揉不得一粒沙子的主儿。 电光火石之间,陆璟珩做出了选择。 他没有理会林蓉蓉那求助的眼神,而是转头,对着不远处的饭店服务员喊了一声。 “同志,麻烦你过来一下。” 服务员很快就跑了过来。 “同志,请问你们这里有卫生间吗?或者,能借一块干布吗?我这位朋友不小心把衣服弄湿了。”陆璟珩指了指林蓉蓉,语气客气,但态度却很明确。 他把林蓉蓉,定义为了朋友。 而且,他只求助服务员,完全没有要亲自动手帮忙的意思。 林蓉蓉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凝固了。 她大概做梦也想不到,陆璟珩会来这么一出。 他就这么……把自己推给了服务员? 服务员也是个有眼力见的,一看这情况,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她热情地对林蓉蓉说:“女同志,你跟我来,我们后面有员工休息室,你可以去那里整理一下,我们也有干净的毛巾。”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林蓉蓉就算再不甘心,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 “好……好的,谢谢你。”她僵硬地笑了笑,跟着服务员走了。 临走前,她还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陆璟珩和阮文,那眼神,复杂极了。 等林蓉蓉一走,饭桌上的气氛,瞬间就冷了下来。 陆璟珩坐回自己的位置,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一声。 “我们……也走吧。” “嗯。”阮文点了点头,站起身。 陆璟珩去结了账,两人便一前一后地走出了饭店。 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路灯一盏一盏地亮起,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谁都没有说话。 陆璟珩走在前面,步子迈得很大,像是在急着赶路。 阮文跟在他身后,不紧不慢。 她在等。 等他一个解释。 或者说,她想看看,他会不会解释。 如果他觉得,自己刚才的处理方式已经足够撇清关系,然后就这么若无其事地把这件事揭过去,那阮文会很失望。 因为这说明,他根本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他没意识到,林蓉蓉的出现,已经触碰到了他们之间那根最敏感的神经。 他们之间那点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信任,正在面临考验。 走了大概有十几分钟,陆璟珩的脚步,终于慢了下来。 他停住,转过身,看着阮文。 路灯的光,从他头顶洒下,让他脸上的表情,看不太真切。 “今天……”他开了口,声音有些干涩,“那个林蓉蓉,我跟她不熟。” 他解释了。 阮文的心,稍稍松了一下。 “以前在部队,她是在文工团,我们营区离得远,平时根本见不着面,就是她们下来慰问演出的时候,见过几面。” 他似乎怕阮文不信,又补充道:“我跟她,一句话都没单独说过。” 阮文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不喜欢她那种说话的方式。”陆璟珩又说了一句,语气里带着明显的嫌恶,“油腔滑调的,心眼太多。” 他这是在跟她表态。 阮文沉默了片刻,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她的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深水,让人看不出任何情绪。 然后,她问了一个,她早就想问,却一直没机会问的问题。 一个简单,却又无比致命的问题。 “那你以前,喜欢什么样的?”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所有的平静。 陆璟珩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看着阮文,看着她那双清澈又认真的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以前,喜欢什么样的? 他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在遇到阮文之前,女人这个物种,对他来说,就跟外星人差不多。 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训练和任务上。 他觉得女人麻烦,叽叽喳喳,还爱哭。 顾青羽就是个典型的例子,从小到大,跟在他屁股后面,甩都甩不掉,让他烦不胜烦。 至于文工团那些女兵,在他眼里,都长得一个样,除了唱歌跳舞,也没什么特别的。 他的人生规划里,从来就没有谈恋爱这一项。 结婚,对他来说,更像是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 直到,他遇到了阮文。 这个女人,跟所有他认识的女人,都不一样。 她漂亮,却不自知,她聪明,却不张扬。 她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骨子里却比谁都硬。 她会拿着银针,救死扶伤。她也会设下圈套,让敌人万劫不复。 她像一个谜,一个让他忍不住想要去探究,去靠近的谜。 他看着眼前的阮文,看着她在灯光下,美得有些不真实的脸。 心,就那么不受控制地,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他终于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了。 “我没想过。”陆璟珩老老实实地回答。 他的脑子,确实没转那么快,想不出什么花里胡哨的甜言蜜语来。 看着阮文那双似乎能看透人心的眼睛,他觉得,说实话,才是最好的选择。 第188章 坦白 阮文听到这个答案,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陆璟珩看着她那副不相信的样子,心里有点急。 他往前走了一步,离她更近了些,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格外认真。 “以前没想过,但是现在……我觉得,你这样的,就很好。” 这句话,他说得很笨拙。 没有华丽的辞藻,也没有深情的铺垫,就是那么直白地,把自己的心意,剖开了给她看。 阮文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撞了一下。 有点疼,又有点酸,还有点……甜。 她活了两辈子,听过无数的甜言蜜语。 霍国安也曾对她说过,可那话里,全是算计和利用。 但陆璟珩不一样,他的眼睛,太干净了。 干净得,让她能清楚地看到,自己在他眼中的倒影。 也让她清楚地知道,他说的是真话。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只剩下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阮文的心,很乱。 她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动心,不要相信。 可这个男人,却像个不知疲倦的工兵,拿着一把最钝的镐头,一点一点地,在她冰封的心墙上,执着地凿着。 现在,那道墙,好像,出现了一丝裂缝。 她有些慌了。 “很晚了,睡吧。”她避开他那灼人的视线,转身就想往床边走。 “文文。”陆璟珩却拉住了她的手腕。 他的手心,很烫,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阮文的皮肤,都跟着发起抖来。 “我……”她想挣脱,却被他握得更紧。 “你还没回答我。”陆璟珩看着她,眼神固执得像头牛,“你相信我吗?” 他今晚,非要一个答案。 阮文看着他,心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激烈地打架。 一个在说:相信他,他跟霍国安不一样,他是真的对你好。 另一个却在尖叫:不能信,男人都是骗子,你忘了上一世是怎么死的吗? 两种声音,在她的脑海里,来回拉扯,让她头痛欲裂。 “我……” 就在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的时候,脑子里,突然又闪过了孙兰兰那张疯狂又绝望的脸。 阮文的心,瞬间冷静了下来。 上一世捉奸在床的人还没有确实是不是就是林蓉蓉,在没有搞清楚所有真相之前,她不能,也不敢,完全地交出自己的信任。 她看着陆璟珩,决定趁这个机会,试探一下他。 也试探一下,上一世的那个谜。 她深吸了一口气,脸上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半开玩笑地道:“我信不信你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听人说你心里,好像有个忘不掉的白月光啊。” 话说得随意,但说完,就紧紧地盯着陆璟珩的眼睛,不想错过他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陆璟珩听到这句话,第一反应,不是心虚,也不是惊慌,而是……彻头彻尾的茫然。 “白月光?”他皱起了眉,重复了一遍这个陌生的词汇,“什么东西?” 他显然,是连这个词的意思,都不知道。 阮文愣了一下。 她忘了,这个年代,白月光这个词,还没那么流行。 她只好换了一种更直白的说法。 “就是……就是你以前,是不是有个特别喜欢,但是又没能在一起的女人?” 这下,陆璟珩听懂了。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脸上甚至带上了一丝被人污蔑的恼怒。 “谁跟你胡说八道的?”他的声音,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我长这么大,除了我妈,连别的女同志的手都没怎么牵过,哪来的什么喜欢的人?” 他看着阮文,眼神里全是坦荡和一丝被冤枉的委屈。 “是不是今天那个林蓉蓉跟你说了什么?”他立刻就想到了怀疑对象。 “不是她。”阮文摇了摇头。 她看着陆璟珩那副坦荡得不能再坦荡的样子,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 他不像是在说谎。 那这就奇怪了。 如果陆璟珩根本没有什么白月光,那上一世,孙兰兰为什么会疯成那样? 她嘴里念叨的白月光,又是谁? 还有那场所谓的抓奸在床,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从头到尾,都是一个局? 一个专门针对孙兰兰,或者说,专门针对陆家儿媳这个身份的,惊天大局? 如果真是这样,那布局的人,又是谁? 目的是什么? 一个个谜团,像蛛网一样,重新缠绕在了阮文的心头。 她忽然觉得,事情,远比她想象的,要复杂得多。 “到底是谁跟你说的?”陆璟珩还在追问。 他不能容忍,自己身上,背着这么一个莫须有的黑锅。 尤其,还是在他媳妇面前。 “我……我就是随便听人说的,捕风捉影,当不得真。”阮文含糊地敷衍了过去。 她不能告诉他,这些都是她上辈子知道的。 “以后不准听那些人胡说八道。”陆璟珩的语气,很严肃,“我的事,你从我嘴里听到的,才是真的。” “好。”阮文点了点头。 经过这么一闹,房间里那点旖旎的气氛,也早就烟消云散了。 两人又恢复到了昨晚那种相敬如冰的状态。 第二天,两人按照原计划,坐上了去杭州的火车。 或许是因为昨晚把话说开了,阮文觉得,陆璟珩对她,似乎更黏糊了。 虽然他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话也不多。 但是,他会很自然地帮她拎行李,会把自己的水杯递到她嘴边,会在她看窗外的时候,用手帮她挡住刺眼的阳光。 这些微小又亲密的举动,让阮文的心,一次又一次地,泛起涟漪。 她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不排斥他的靠近了。 到了杭州,两人在西湖边上找了个招待所住下。 这一次,不等陆璟珩开口,阮文就主动把自己的行李,放在了双人床的里侧。 陆璟珩看到她这个动作,眼睛都亮了,嘴角控制不住地往上扬。 当天下午,两人就去了西湖。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西湖的美,果然名不虚传。 两人租了一条手划船,在湖上慢慢地飘着。 湖风轻拂,柳丝依依,远处的雷峰塔,在夕阳下,显得朦胧又诗意。 陆璟珩显然是心情很好,他甚至还给阮文讲了两个,他从手下士兵那里听来的,一点也不好笑的冷笑话。 阮文听着,却笑得前仰后合。 不是因为笑话好笑,而是因为,讲笑话的这个男人,太可爱了。 她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靠在船舷上,肩膀一耸一耸的。 陆璟珩看着她这副毫无防备的,开怀大笑的样子,眼神,一下子就变得柔软得能滴出水来。 他觉得,这比西湖所有的风景,都好看。 就在这气氛正好,岁月静好的时候,旁边,突然划过来另一条船。 船上,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举着一把小阳伞,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们。 “璟珩,嫂子,这么巧,你们也来杭州了?” 又是林蓉蓉。 第189章 阴魂不散 看到林蓉蓉那张笑意盈盈的脸,阮文脸上的笑容,瞬间就消失了。 陆璟珩的脸色,也一下子沉了下来。 还真是阴魂不散。 一次在苏州遇上,可以说是巧合。 这刚到杭州,又遇上了,要是再说巧合,那就是把他们当傻子了。 “林同志也来杭州了?”陆璟珩的语气,已经带上了明显的冷意。 “是啊。”林蓉蓉仿佛没听出他语气里的不悦,依旧笑得春风和煦,“我们团里在苏州的采风结束了,今天刚到杭州,准备在西湖边上找找灵感。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跟你们遇上了,看来我们还真是有缘。” 她身边,还坐着一个男人。 男人约莫四五十岁的年纪,穿着一身合体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戴着一副金边眼镜,看起来像个领导干部。 他从刚才起,就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陆璟行。 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晚辈,更像是在评估一件商品的价值。 阮文的心里,警铃大作。 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才是关键。 “这位是……”陆璟珩的目光,也落在了那个男人身上。 “哦,忘了给你们介绍了。”林蓉蓉连忙说,“这位是我们省文化厅的王主任,这次就是王主任带我们出来采风的。” 她说完,又对那个王主任道:“王主任,这位就是我跟您提过的,我以前在部队的战友,陆璟珩,他可厉害了,年纪轻轻,就已经是营长了。” 她这番话把陆璟珩的家底全抖了出来。 营长,姓陆,从京市来。 这几个信息一组合,只要是有心人,稍微一打听,就能知道陆璟珩的背景。 王主任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主动伸出手,对着陆璟珩,“原来是陆营长,久仰大名啊。” 陆璟珩看着他,却没有伸手,淡淡地点了点头,“王主任客气了。” 气氛,一下子就尴尬了起来。 王主任伸在半空中的手,收回去也不是,不收回去也不是。 林蓉蓉的脸色,也有些难看。 她大概没想到,陆璟珩会这么不给面子,连最基本的礼仪都不顾了。 “璟珩,你这是干什么?王主任可是领导。”林蓉蓉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责备。 “在部队,我们只认军衔,不认领导。”陆璟珩的回答,滴水不漏,直接把林蓉蓉给噎了回去。 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而且,我现在在休假,不是在工作。” 言下之意,别拿你们官场那套来烦我。 王主任的脸上,终于有些挂不住了。 他干笑了两声,收回了手,“陆营长果然是年轻有为,性格也直爽,我跟你父亲,也算是有过几面之缘,说起来,我们还是同乡呢。” 他开始攀关系了。 陆璟珩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人。 仗着自己有点权力,就想方设法地拉关系,走后门。 “我父亲是公职人员,他认识的人多,不奇怪。”陆璟珩的语气,依旧是冷冰冰的,“不过,我父亲教过我,公是公,私是私,不能混为一谈。” 王主任的脸色,彻底变成了猪肝色。 他大概这辈子,都没被人这么下过面子。 林蓉蓉也急了。 她好不容易才巴结上王主任,又费尽心机地制造了这次“偶遇”,就是想借着陆璟珩的家世,让王主任高看自己一眼,以后在团里多提拔提拔自己。 可现在,全被陆璟珩这个不解风情的木头给搅黄了。 “璟珩,你怎么能这么跟王主任说话呢?”她急得都快哭了,“王主任,您别生气,璟珩他就是这个脾气,在部队待久了,不会说话,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她一边替陆璟珩道歉,一边还不停地给他使眼色。 陆璟珩却像是没看到一样,他转过头,看着阮文,声音一下子就温柔了下来。 “湖上风大,冷不冷?” 阮文摇了摇头。 “那我们回去吧。”他道。 “好。” 两人完全把旁边的林蓉蓉和王主任,当成了空气。 陆璟珩对着船夫说了一声:“师傅,靠岸吧。” 船夫应了一声,调转船头,就朝着岸边划去。 林蓉蓉看着他们那艘渐行渐远的小船,气得浑身发抖。 她精心策划的一切,就这么付诸东流了。 她不甘心! 她转头,想跟王主任解释几句,却发现,王主任也在看着那艘小船,眼神阴沉得可怕。 …… 回到岸上,陆璟珩和阮文谁都没有说话。 西湖的美景,也再没有心情欣赏了。 两人默默地走在苏堤上,气氛有些压抑。 “对不起。”走了很久,陆璟珩才闷闷地说了一句。 “为什么说对不起?”阮文问。 “把你的好心情,都给搅和了。”他有些懊恼,“我没想到,她会跟到杭州来。” “不关你的事。”阮文摇了摇头。 这件事不能怪陆璟珩,要怪,就怪那个林蓉蓉,心机太深,手段太高。 “她想利用我。”陆璟珩又说了一句,语气很肯定。 “不是利用你,是利用陆家。”阮文纠正道。 她停下脚步,看着陆璟珩,很认真地分析:“那个王主任,从一上船就在打量你,那眼神像是在估价,林蓉蓉把他带来,又刻意点出你的身份,目的很明确,就是想让你这条线,搭上陆家,他们跟着我们,绝不是巧合。” 陆璟珩听着她的分析,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和赞赏。 他没想到,她看得这么透彻。 “你说得对。”他点了点头,“这个林蓉蓉,比我想象的,还要复杂。” “你好像什么都懂。”他又补充了一句,看着阮文的眼神,眸中满是欣赏。 “我只是……不喜欢被人算计。”阮文淡淡地道。 被人算计的滋味,她上一世,已经尝够了。 这一世,她绝不会再让任何人,有机会算计到她头上。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陆璟珩问她。 他很自然地,把她当成了可以商量的对象,一个平等的伙伴。 “这个蜜月,看来是度不清净了。”阮文看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湖面,眼神慢慢变冷。 “既然他们不想让我们好过,那我们,也没必要让他们太舒坦。” 陆璟珩看着她,看着她那张清丽的脸上,露出的那抹与她外表极不相符的,冷酷的表情。 他不仅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他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有些凉。 他用自己的掌心,将她的手,紧紧地包裹住。 “好,我们一起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让他们知道,我们陆家的人,不是那么好算计的。” 第190章 陪他们玩玩 阮文看着他坚毅的侧脸,心里那点因为林蓉蓉而升起的烦躁,慢慢平复了下去。 她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反应,有点可笑。 她是谁?她是死过一次,从地狱里爬回来的阮文。 霍国安和顾青羽那样的人,她都能亲手把他们送进深渊,一个区区林蓉蓉,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 “你打算怎么给他们点颜色看看?”阮文挑了挑眉,语气里带上了几分考究的意味,“直接冲到他们单位去,把那个王主任打一顿?” 以陆璟珩的脾气,这事儿他绝对干得出来。 陆璟珩被她问得一噎,脸上难得地出现了一丝窘迫。 他还真这么想过。 在他看来,对付这种苍蝇,最直接的办法就是一巴掌拍死。 “不行吗?”他闷闷地问。 “当然不行。”阮文被他这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给气笑了,“你现在是在休假,不是在部队,那个王主任虽然官不大,但也是文化厅的领导,你把他打了,就算有理也变成没理了。到时候他们反咬一口,说你仗着家世欺压地方干部,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那怎么办?就这么算了?”陆璟珩的眉头又拧了起来,显然很不甘心。 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憋屈的感觉。 “算了?”阮文冷笑一声,“我阮文的字典里,可没有算了这两个字。” 她看着远处灯火阑珊的湖景,眼睛里闪着算计的光。 “他们不是想利用你,想攀上陆家这棵大树吗?” “好啊,那我们就给他们这个机会。” 陆璟珩愣了一下,没明白她的意思,“给他们机会?文文,你是不是气糊涂了?” “我清醒得很。”阮文转过头,看着他,那双清亮的眼睛里,像是有无数只小狐狸在跳舞,“你想想,他们为什么这么处心积虑地跟着我们?又是偶遇,又是请客,又是攀关系。” “因为他们觉得,你是个没脑子的二愣子,你老婆是个人人嫌弃的资本家大小姐,只要那个林蓉蓉稍微用点美人计,说几句好话,再忆苦思甜一下,就能把你哄得团团转,然后他们就能顺理成章地通过你,搭上咱爸的关系。” 阮文的分析,一针见血,把对方那点龌龊心思剖析得明明白白。 陆璟珩的脸,黑得能滴出墨来。 被人当成没脑子的二愣子,这对他来说,是奇耻大辱。 “所以。”阮文拉长了语调,唇边的弧度愈发冰冷,“我们就要将计就计。” “他们不是想请客吃饭吗?我们就去,他们不是想拉关系吗?我们就给他们拉。” “我要让他们觉得,他们马上就要成功了,马上就能把你,把我们陆家,玩弄于股掌之中。” “然后,在他们最得意,最忘形的时候,再狠狠地,把他们从云端踹下去,让他们摔个粉身碎骨。” 陆璟珩听着阮文这番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就喜欢她这副睚眦必报,谁也别想占她一分便宜的样子。 “好,都听你的。”陆璟珩握着她的手,又紧了紧,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纵容和支持,“你说怎么做,我就怎么做。” 阮文看着他,心里那点因为前世而留下的,对男人的不信任,又松动了一分。 这种被人无条件信任和支持的感觉,真好。 两人没再继续逛下去,转身往招待所走。 回去的路上,气氛不再像来时那么压抑,反而多了一种同仇敌忾的默契。 陆璟珩虽然脑子转得没阮文快,但他执行力强。 “那我们具体要怎么做?”他像个好学的学生,虚心请教。 “不急。”阮文不紧不慢地道,“现在主动权在我们手上,他们既然已经跟到了杭州,就说明他们比我们更着急,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就等着他们自己送上门来就行。” “这两天,我们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该吃吃,该玩玩,好好享受我们的蜜月。” “我就不信,他们能沉得住气。” 陆璟珩点了点头,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回到招待所,陆璟珩主动去打了热水,倒了两杯,一杯递给阮文,一杯自己拿着。 “文文,”他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几分探究,“你以前……是不是也遇到过这种事?” 他总觉得,她处理这些事情,太熟练了,熟练得让人心疼。 仿佛她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人性的丑恶和算计。 阮文端着水杯的手,顿了一下。 她抬起眼,看着陆璟珩那双写满了关切的眼睛,心里微微一暖。 这个男人,看着粗枝大叶的,心思却很细。 “算是吧。”她没有否认,也没有多说。 前世那十年,她在霍家,见过的腌臢事,比这恶心百倍。 为了往上爬,霍国安什么没脸没皮的事都干过,送礼,拍马屁,甚至把她推出去,给领导挡酒。 那些记忆,太脏了,她不想再提。 陆璟珩看她不想说,也没有追问。 他只是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 “以后,有我。”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却像一道暖流,瞬间涌遍了阮文的四肢百骸。 她低下头,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那点复杂的情绪。 第二天,两人真的像阮文说的那样,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一大早,就去了灵隐寺。 寺庙建在山里,古木参天,香火缭绕,处处都透着一股宁静和禅意。 阮文很喜欢这种地方,能让她那颗因为重生而始终紧绷着的心,得到片刻的安宁。 陆璟珩对拜佛不感兴趣,但他很有耐心地陪着阮文,她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像个尽职尽责的保镖。 两人从寺里出来,已经是中午了。 正商量着去哪里吃饭,一辆黑色的轿车,突然停在了他们面前。 车窗摇下,露出了林蓉蓉那张画着精致妆容的脸。 她看到他们,故作惊喜地道:“璟珩,嫂子,这么巧啊,你们也来灵隐寺了?” 阮文心里冷笑,这演技,不去演电影真是屈才了。 陆璟珩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她,拉着阮文的手,转身就要走。 第191章 假装亲近 “哎,璟珩,你别走啊!”林蓉蓉急了,连忙从车上下来,拦住了他们。 她今天穿了一件更漂亮的湖蓝色连衣裙,衬得她皮肤愈发白皙,楚楚动人。 “璟珩,我知道,昨天是我不对,我不该带王主任来打扰你们的。”她一上来,就先道歉,姿态放得极低,眼圈红红的,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王主任他就是那个脾气,喜欢跟有本事的人交朋友,他没有恶意的,你别往心里去。” “为了表示我的歉意,今天中午,我特意在楼外楼订了位置,想请你和嫂子吃顿饭,就当是给我个赔罪的机会,好不好?” 阮文看着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鱼儿,上钩了。 她不动声色地碰了碰陆璟珩的手,给了他一个眼神。 陆璟珩立刻心领神会。 他脸上的表情,虽然还是冷冰冰的,但语气,却比昨天缓和了一些。 “楼外楼?”他挑了挑眉,“我听说,那里的位置,可不好订。” 林蓉蓉见他态度松动,眼睛瞬间就亮了,连忙道:“是王主任帮忙订的,他说,无论如何,也要请你和嫂子吃这顿饭,不然他心里过意不去。” 她又把王主任给抬了出来。 陆璟珩沉吟了片刻,像是在思考。 阮文在一旁,安静地看着,一句话也不说。 过了好一会儿,陆璟珩才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点了点头。 “既然是王主任的一片心意,那我们要是再拒绝,就太不给面子了。” 他转头,看向阮文,征求她的意见:“文文,你说呢?” 阮文看着他,心里差点笑出声。 这家伙,还挺会演。 她配合地点了点头,“那就……去吧。” 林蓉蓉的脸上,瞬间绽放出胜利的笑容。 她就知道,没有男人,能抵挡得住她的眼泪和示弱。 陆璟珩,也不例外。 她得意地看了一眼阮文,那眼神里,充满了炫耀和挑衅。 阮文回了她一个淡淡的微笑。 傻子,好戏,才刚刚开始呢。 楼外楼,名不虚传。 雕梁画栋,古色古香,坐落在西湖边上,占据了最好的位置。 从窗口望出去,就是“平湖秋月”的景色,美不胜收。 王主任显然是下了血本,订的是二楼最好的雅间。 等阮文和陆璟珩到的时候,他已经和林蓉蓉在里面等着了。 一看到他们,王主任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那热情的样子,跟昨天在船上时,判若两人。 “陆营长,阮同志,快请坐,快请坐。”他亲自给两人拉开椅子,又张罗着倒茶,“昨天是我唐突了,没弄清楚情况就贸然打扰,实在是惭愧,惭愧啊。” 他一上来,就先自罚三杯,姿态放得极低。 陆璟珩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便坐下了。 阮文也在他身边坐下,安静地看着眼前这两个人表演。 林蓉蓉今天显然是精心打扮过的,脸上画着淡妆,嘴唇涂得红润饱满,那双眼睛,像含着一汪春水,时不时地,就往陆璟珩身上瞟。 “璟珩,嫂子,你们尝尝这个龙井虾仁,是这里的招牌菜,别的地方可吃不到这么正宗的。”她殷勤地给两人布菜,那熟稔的样子,仿佛她才是今天这场饭局的女主人。 陆璟珩没动她夹过来的菜,而是慢条斯理地,先给阮文夹了一筷子。 “你尝尝,看看喜不喜欢。”他的声音不大,但雅间里很安静,足够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林蓉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王主任连忙出来打圆场,“哎呀,陆营长和阮同志的感情,可真是好啊,真是羡煞旁人。” 他端起酒杯对着陆璟珩,“陆营长,我再敬你一杯,说起来,我跟你父亲,当年在同一个军区待过,虽然不是一个系统的,但也算是老相识了,令尊当年的风采,我至今还记忆犹新啊。” 他又开始攀关系了。 这一次,陆璟珩没有像昨天那样直接把人怼回去。 他只是端起面前的茶杯,对着王主任,遥遥一举。 “王主任客气了,我父亲也常常教导我,在外面要多跟地方上的同志学习。” 他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没有显得太热络,也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分寸拿捏得刚刚好。 王主任一听,眼睛都亮了。 他觉得,陆璟珩这是接了他的橄榄枝了。 也是,昨天在外面,人多眼杂,陆璟珩又是军人,表现得冷淡一点,可以理解。 今天在这雅间里,关起门来,就是自己人了,自然不用再端着架子。 他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脸上的笑容也更真切了。 “璟珩,你太谦虚了,你这次来杭州,能待几天?要是有时间,我带你好好转转,杭州这地方,我熟。”王主任的称呼都变得亲近了起来。 “不了,我们过两天就回去了。”陆璟珩淡淡地拒绝了。 王主任也不觉得尴尬,自顾自地说道:“那可太可惜了,不过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机会。你回京市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别跟我客气。” 他这是在明晃晃地示好了。 阮文在一旁听着,心里冷笑。 这个王主任,还真是迫不及待啊。 这么快,就开始许诺好处了。 “王主任言重了。”陆璟珩放下茶杯,语气依旧是不咸不淡,“我在京市,也只是个小小的营长,没什么需要王主任帮忙的。” 王主任被他噎了一下,但很快又找到了新的话题。 他把目光,转向了阮文。 “这位想必就是阮同志了吧?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王主任看着阮文,眼神里闪过一丝惊艳。 “我听蓉蓉说,阮同志不仅人长得漂亮,还是一位医术高超的中医,连中风偏瘫那样的绝症都能治好,真是了不起啊。” 阮文抬起眼,看了他一眼,“王主任过奖了,我只是会点皮毛,当不得神医的称呼。” “阮同志太谦虚了。”王主任笑了笑,话锋一转,“不瞒阮同志说,我家里正好有个长辈,前些年得了中风,落下了半身不遂的毛病,请了好多专家来看,都没什么效果。不知道,阮同志有没有时间,帮忙给看一看?” 第192章 最终目的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又是请客吃饭,又是拉关系,原来,是为了求医。 阮文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个王主任,肯定是打听到了她治好了李副司令员的事,所以才动了心思。 而林蓉蓉,就是他派出来探路的马前卒。 阮文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陆璟珩。 陆璟珩也正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显然,他也想到了这一点。 阮文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陆璟珩立刻会意。 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王主任,我爱人她这次是出来度蜜月的,不看诊。” 他的拒绝,干脆利落,没有留任何余地。 王主任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 他大概没想到,陆璟珩会拒绝得这么彻底。 林蓉蓉也急了,连忙出来打圆场。 “璟珩,你怎么能这么说呢?王主任家的长辈病了,嫂子是医生,帮忙看一看,也是应该的嘛。”她转头,又对着阮文,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嫂子,我知道,这会打扰你们的蜜月,可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就发发善心,帮王主任这个忙,好不好?就当是……看在我的面子上。” 她居然还有脸提她的面子。 阮文差点没被她气笑了。 “林同志。”阮文放下筷子,看着她,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说出来的话,却像淬了冰,“我的规矩,想必你也听说过。” “想让我看病,可以。” “但,要按我的规矩来。” 林蓉蓉愣住了,没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规矩?”王主任也忍不住问道。 “我的规矩很简单。”阮文的目光,从王主任那张急切的脸上扫过,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穿透力,“一,看病要预约排队,不管是谁,没有插队的道理。” 阮文看着王主任,一字一句,清晰地道,“二,我看病,看心情,心情好了什么都好说,心情不好,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看。” 话音落,整个雅间,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王主任和林蓉蓉,都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他们大概做梦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文静秀气的女人,竟然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这哪里是什么医生,这简直就是个土匪啊! 陆璟珩坐在旁边,看着自家媳妇这副大杀四方的样子,心里爽得不行。 他就知道,他媳妇不是个任人拿捏的软柿子。 “你……你这是什么态度?”王主任终于反应了过来,气得脸都涨成了猪肝色,“你一个医生,怎么能这么说话?你还有没有一点医德了?” “医德?”阮文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王主任,你跟我谈医德?” “我倒是想问问王主任,你派林同志处心积虑地接近我们,又是跟踪,又是偶遇,又是请客吃饭,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为了让我给你家的长辈看病,你这又算是什么德行?” “你以为,我们都是傻子,看不出你们那点小九九吗?” 阮文的话,像一把最锋利的刀,瞬间撕下了王主任和林蓉蓉最后的遮羞布。 两人的脸色,在一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我、我们没有……”林蓉蓉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声音都在发抖。 “没有?”阮文冷笑,“那你们倒是说说,你们跟着我们,从苏州到杭州,到底是为了什么?别告诉我是为了采风,采风需要采到我们船上来吗?” “我……”林蓉蓉被她问得哑口无言。 “王主任,我把话给你说明白了。”阮文不再看她,而是转向了王主任,眼神冷得像冰,“你家的长辈我不会看,不光是我,我保证,整个京市,都不会有任何一个有本事的中医,敢接你这个病人。” “你……”王主任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知道,阮文不是在吓唬他。 凭陆家的关系,凭她治好了李副司令员的名声,她确实有这个能力。 他今天,是彻底地踢到铁板了。 王主任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像是开了个染坊。 他大概这辈子都没这么丢人过。 他堂堂一个文化厅的主任,走到哪里不是被人前呼后拥地捧着,今天却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丫头,指着鼻子教训,连带着把他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心思,都给掀了个底朝天。 他气得嘴唇都在哆嗦,指着阮文,半天憋出一句:“你、你给我等着!” “我等着。”阮文云淡风轻地回了三个字,气得王主任差点当场心肌梗塞。 “陆营长!”王主任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陆璟珩身上。 在他看来,阮文一个女人家,头发长见识短,说出这种话不奇怪。 但陆璟珩不一样,他是个男人,还是个身在官场的男人,他应该懂得,什么叫人情世故,什么叫权衡利弊。 “你看看你这个爱人,这是什么态度?我们好心好意请你们吃饭,她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简直是不可理喻!”他试图挑拨离间。 陆璟珩抬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我爱人什么态度,就是我什么态度。” 一句话,直接把王主任所有的希望,都给堵死了。 王主任彻底傻眼了,终于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他以为,陆璟珩跟别的男人一样,耳根子软,好面子,几句好话,几杯酒,就能把他哄住。 他以为,阮文一个女人,就算再有本事,也得听丈夫的。 可他没想到,这对夫妻,根本不按常理出牌。 一个比一个狂,一个比一个硬。 这哪里是什么夫妻,这简直就是两个土匪头子! “好,好,好!”王主任气得连说了三个好字,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这顿饭,我看也不用吃了!” 说完,他看也不看林蓉蓉一眼,直接摔门而去。 林蓉蓉一个人愣在原地,脸色惨白得像一张纸。 她完了。 她彻底完了。 她好不容易才巴结上王主任,指望着能通过他,在团里更进一步。 可现在,全完了。 王主任被得罪得这么彻底,回去以后,别说提拔她了,不给她小鞋穿,都算是烧高香了。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阮文。 她抬起头,那双原本温柔似水的眼睛里,此刻充满了怨毒和仇恨,死死地盯着阮文。 “阮文,你满意了?”她的声音,尖利得像是在滴血,“你毁了我,你把我的一切都给毁了!” 第193章 吵架 “我毁了你?”阮文看着她这副丑态百出的样子,只觉得可笑,“林同志,你是不是搞错了?从头到尾,是你处心积虑地算计我们,利用我们,现在计划败露了,怎么反倒成了我的错了?” “要不是你,要不是你出现,璟珩他迟早会是我的!”林蓉蓉像是疯了一样,歇斯底里地咆哮起来,“我们早就认识了,我们一起经历过那么多事,他心里是有我的,是你,是你这个狐狸精,横刀夺爱,抢走了他!” 阮文懒得再跟她争辩,只是淡淡地道:“林同志,我建议你,还是先去看看脑子吧。” 说完,她站起身,拉着陆璟珩的手,“我们走。” 陆璟珩从始至终,都没有再看林蓉蓉一眼。 在他眼里,这个女人,已经跟地上的垃圾,没什么区别了。 两人走出雅间,身后传来林蓉蓉那绝望又疯狂的哭喊声。 “陆璟珩,你真的这么绝情吗?你忘了那个下雨的晚上了吗?你忘了你是怎么抱着我,走了十几里山路的吗?” 听到这句话,正准备下楼的阮文,脚步猛地顿住了。 下雨的晚上? 抱着她? 走了十几里山路? 这几个词,像一把把尖刀,瞬间刺进了阮文的心里。 她想起了昨天,在苏州菜馆,林蓉蓉就提过这件事。 当时,她讲得声情并茂,说陆璟珩带人冒雨去帮她们修车,浑身都湿透了,看着就让人心疼。 当时,陆璟珩打断了她。 阮文以为,那只是单纯的战友之间的互帮互助。 可现在,从林蓉蓉嘴里说出来,味道就全变了。 抱着…… 一个男人,会在什么情况下,去抱一个女人? 尤其是在风气保守的年代。 除非,他们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 阮文的身体,瞬间变得冰冷。 她慢慢地,松开了拉着陆璟珩的手。 陆璟珩也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他回过头,看到她那张瞬间变得惨白的脸,心里咯噔一下。 “文文,你怎么了?” 阮文没有回答他,她只是看着他,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那么明显的,不信任和失望。 “她说的是真的吗?”她问,声音都在发抖。 陆璟行愣住了,他显然没想到,阮文会在意这件事。 “什么真的假的?”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下雨的晚上,你抱着她,走了十几里山路。”阮文一字一句地,重复着林蓉蓉的话。 陆璟珩的眉头,瞬间就皱了起来。 他终于明白,阮文为什么会是这个反应了。 “是,有这么回事。”他没有否认。 因为这是事实。 阮文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原来,是真的。 她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又闪过了上一世,孙兰兰那张疯狂的脸,和她嘴里不停念叨的白月光。 难道,林蓉蓉,真的就是那个白月光? 难道,上一世的悲剧,并不是一个局,而是真的? 陆璟珩,真的有一个,藏在心底的,爱而不得的女人?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让阮文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 她以为,她已经开始信任他了。 她以为,他们可以成为并肩作战的伙伴,可以成为相濡以沫的夫妻。 可现实,却又一次,给了她一记响亮的耳光。 “不过,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陆璟珩看她脸色不对,连忙解释。 他拉住她的手,想让她冷静下来。 可阮文却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样,猛地甩开了他的手。 “那是哪样?”她的声音,冷得像冰碴,“陆营长,你是不是也觉得,我跟王主任一样,是个傻子,很好骗?” “文文,你听我解释。”陆璟珩急了。 他这辈子,都没这么慌过。 他看着阮文那双充满了失望和疏离的眼睛,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揪住了,疼得他喘不过气来。 “那天晚上,是下了很大的雨,山路很滑,她不小心摔倒了,脚崴了,走不了路。我们离哨所还有很远,车也坏了,没办法,我才……我才背着她走了一段路。” 他努力地解释着,想把当时的情况,还原给阮文听。 “是背,不是抱。”他特意强调了这两个字的差别。 在他看来,背,只是出于战友情,出于人道主义。 而抱,性质就完全不一样了。 “背?抱?”阮文冷笑一声,“陆营长,你觉得,这两者之间,有区别吗?” “在那个漆黑的雨夜,你跟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同志,孤男寡女,你背着她,走了十几里山路,这么浪漫的英雄救美,难怪人家会对你念念不忘,追着你,从苏州到杭州。” “我没有!”陆璟珩被她气得,声音都拔高了,“当时不止我们两个人,还有我们营里的好几个兵,还有她们文工团的好几个女同志,大家都在场,都可以作证!” “我当时之所以背她,是因为我是那里的最高指挥官,我得对所有人的安全负责!换做任何一个女同志,摔伤了走不了路,我都会那么做!” 他试图让她明白,他当时的行为,完全是出于一个军人的责任和担当,不掺杂任何私人感情。 可这些解释,在被前世记忆带偏的阮文听来,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是吗?”阮文看着他,眼神里,最后一点光,也熄灭了。 “陆璟珩,我累了。” 她说完,不再看他一眼,转身,一步一步地,走下了楼梯。 她的背影,决绝得,像是在跟他,划清界限。 陆璟珩看着阮文消失在楼梯口的背影,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他从来没见过她那个样子。 那双总是清澈平静的眼睛里,充满了那么浓的失望和伤痛,像一把利剑,直直地插进他的心脏。 他想追上去,想拉住她,想跟她解释清楚。 可他的脚,却像灌了铅一样,一步也迈不动。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做错了吗? 他当时只是出于一个军人的职责,救助一个受伤的战友,这有错吗? 他跟那个林蓉蓉,清清白白,坦坦荡荡,为什么要被她用那种眼神看着? 一股巨大的委屈和怒火,从他的心底,猛地窜了上来。 他陆璟珩,长这么大,还从来没跟谁这么低声下气地解释过。 他以为,他们已经是夫妻了,她应该无条件地信任他。 可她没有。 她宁愿相信一个外人,也不愿意相信他。 累了? 她什么意思? 她是对他失望了吗?是对这段婚姻,感到厌倦了吗? 第194章 误会解开 陆璟珩站在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抖着手,点了一根。 辛辣的烟雾,呛得他咳了几声,眼圈都红了。 他狠狠地吸了一口,试图用尼古丁,来麻痹自己那颗乱成一团的心。 可没用。 他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阮文刚才那双写满了失望的眼睛。 阮文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走在西湖边上。 湖上的风很大,吹得她那件单薄的连衣裙,紧紧地贴在身上有些冷。 可她感觉不到。 她心里,比这湖水还要冷。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明明理智告诉她,陆璟珩的解释,合情合理。 在那种情况下,他出手救助一个受伤的女同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一想到,在那个她不知道的雨夜,陆璟珩曾跟另一个女人,有过那么亲密的接触,她的心,就像是被无数只蚂蚁,在啃噬一样,又疼又痒,让她快要发疯。 嫉妒。 这个她曾经最不屑一顾的情绪,此刻却像藤蔓一样,将她整个人都死死地缠住了。 她嫉妒那个叫林蓉蓉的女人。 嫉妒她可以那么理直气壮地,站在陆璟珩的过去里。 嫉妒她可以拥有,连她都不知道的,跟陆璟珩之间的独家记忆。 而她呢? 她算什么? 一个靠着交易,才换来陆家少奶奶身份的外人? 阮文自嘲地笑了笑,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她蹲在湖边的柳树下,抱着膝盖,把脸深深地埋了进去。 她讨厌这样的自己。 这么敏感,这么脆弱,这么不像她。 她以为,重生以后,她已经修炼成了一个无坚不摧的女战士。 可她忘了,再坚硬的铠甲,也总有软肋。 而陆璟珩,就是她这辈子,最大的也最致命的软肋。 不知道过了多久,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湖边的游人渐渐散去,阮文才扶着柳树,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她的腿,已经麻了。 她擦干眼泪,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往招待所的方向走。 她不能就这么认输。 她要回去,她要跟陆璟珩把话说清楚。 不管结果如何,她都要一个答案。 …… 当阮文推开招待所的房门时,一股浓烈的烟味扑面而来。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的月光。 陆璟珩就坐在窗边的那把椅子上,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他的脚下扔了一地的烟头。 听到开门声,他动了一下,抬起头朝门口看来。 在黑暗中,阮文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眼睛里,那两点猩红的火光。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就这么隔着一室的黑暗对峙着。 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最后,还是陆璟行先开了口,声音沙哑得厉害,“你去哪了?” “随便走了走。”阮文淡淡地回了一句。 她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水,大口大口地灌了下去。 冰冷的水滑过喉咙,让她那颗狂跳不止的心,稍微冷静了一些。 “我有话想问你。”她放下水杯,转过身看着他。 “问。”陆璟珩只说了一个字。 “那个林蓉蓉。”阮文顿了顿,还是问出了那个她最在意的问题,“你对她,到底有没有动过心?” 她问得很直接。 她不想再拐弯抹角,不想再试探。 她要一个最直接,最真实的答案。 陆璟珩沉默了。 他看着阮文,在黑暗中她的脸显得有些模糊,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像两颗寒星执着地探究地看着他。 他知道,他今天的回答,将决定他们这段婚姻的未来。 他不能再像刚才在楼外楼那样,只是简单地解释。 他必须,让她相信。 他掐灭了手里的烟,站起身一步一步地朝阮文走去。 他的身影,很高大带着一股强大的压迫感。 阮文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可她的身后,就是桌子,已经退无可退。 陆璟珩走到她面前停下。 他没有碰她,只是低着头,用那双深邃得像海一样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没有,从来没有。” “我对她,跟对路边的石头没什么区别。” “如果说有,那也只有,厌恶。” “我厌恶她那副自作聪明的样子,厌恶她那点上不得台面的心机,更厌恶她今天让你不高兴了。” 他的话坦白又直接。 阮文的心颤了一下,“那……那个雨夜呢?” “那个雨夜,我背的,不是林蓉蓉。”陆璟珩突然说了一句。 阮文愣住了,“什么?” “我背的,是她们文工团另一个女兵,叫……叫什么来着,我忘了。”陆璟珩皱着眉,努力地回想着,“当时天太黑雨又大,我根本没看清是谁,是后来听我们营里的兵说,我才知道那个林蓉蓉根本就没摔倒,她从头到尾都好好的。” “那她为什么要那么说?”阮文彻底懵了。 “因为她想让你误会。”陆璟珩看着她,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无奈和心疼,“文文,你这么聪明,怎么就在这件事上,犯了糊涂?” “她从一开始,就是冲着你来的。” “她嫉妒你,她想取代你,所以她才会故意说那些模棱两可的话,故意制造那些暧昧的假象,她就是想离间我们,想让你不信任我,然后她才好趁虚而入。” 陆璟珩的话,像一道惊雷,瞬间劈醒了阮文。 是啊。 她怎么就忘了? 林蓉蓉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是个段位极高的绿茶。 她最擅长的,就是用语言的陷阱,和温柔的刀子,杀人于无形。 她今天,就是着了她的道了。 她被嫉妒冲昏了头,失去了最基本的判断力,轻易地,就掉进了林蓉蓉为她设下的圈套里。 她竟然,怀疑陆璟珩。 怀疑这个,一次又一次,坚定地站在她这边的男人。 一股巨大的懊悔和羞愧,瞬间将阮文淹没。 她看着陆璟珩,看着他那双写满了坦诚和无奈的眼睛,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对……对不起。”最后,她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三个字。 第195章 商量对策 “我不要你跟我说对不起。”陆璟行看着她,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委屈,“我只要你,相信我。” “文文,我们是夫妻,夫妻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 “我知道,你以前受过很多苦,你对人对感情有防备,没关系我可以等。” “我可以等你,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对我敞开心扉。” “但是,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机会,一个让你完全信任我的机会。” 他伸出手轻轻地捧住了她的脸,掌心依旧那么烫。 “别再因为那些不相干的人,怀疑我,疏远我,好不好?” 阮文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片化不开的,浓浓的深情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决堤了。 她猛地扑进他怀里,把脸埋在他那坚实的,散发着淡淡烟草味的胸口放声大哭。 哭得像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 阮文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她只知道,当她哭得累了,从陆璟珩怀里抬起头来的时候,他胸前已经湿了一大片。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她那带着哭腔的压抑的喘息声。 气氛有些尴尬。 阮文活了两辈子,这还是第一次,在一个人面前哭得这么失态,她感觉自己的脸烧得厉害。 “我……”她想说点什么,来缓解一下这尴尬的气氛,可一开口声音却是沙哑的,还带着浓浓的鼻音。 “好了,不哭了。”陆璟珩没有笑话她,只是伸出手,用他那带着薄茧的粗糙的指腹,轻轻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他的动作很轻很柔,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眼睛都哭肿了,跟个兔子似的。”他看着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宠溺的笑意。 阮文被他看得更不好意思了,低下头不敢再看他。 “还难受吗?”他又问。 阮文摇了摇头。 哭过一场之后,她心里那股憋闷的又酸又胀的情绪确实消散了不少。 “对不起。”她又说了一遍,这次是真心实意的,“我不该怀疑你。” “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陆璟珩却道。 他看着她眼神很认真,“是我没有处理好,给了她让你误会的机会,以后不会了。” “以后,再有这种不相干的女同志凑上来,我保证离她八丈远,一句话都不跟她说。” 这副信誓旦旦,就差指天发誓的样子,让阮文忍不住又笑了。 “你笑什么?”陆璟珩有些不解。 “没什么。”阮文摇了摇头,唇边的笑意却怎么也止不住。 她发现,这个男人有时候真是可爱得紧。 “不过,”阮文收起笑容,看着他很认真地问道,“我还是想知道,那个……白月光的事,到底是谁传出来的?” 虽然她现在已经相信,陆璟珩跟林蓉蓉之间是清白的。 但上一世的那个谜团,还像一根刺一样梗在她的心里。 孙兰兰,为什么会疯? 她嘴里念叨的那个,让陆璟珩念念不忘的白月光又是谁? 如果不是林蓉蓉,那会是别人吗? 还是说从头到尾这都是一个谎言? “我也不知道。”提到这个,陆璟珩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他仔细地想了想,把自己长这么大认识的所有女性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除了他妈,还有眼前这个刚娶进门的媳妇,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跟白月光这三个字,扯上关系。 “会不会是……顾青羽?”他试探着问。 毕竟,从小到大,也就顾青羽一个人,跟在他屁股后面追得最紧。 “不是她。”阮文立刻就否定了。 她对顾青羽,太了解了。 那个女人虽然蠢,但她还做不出这么有心机的局。 而且,上一世孙兰兰疯的时候,顾青羽早都嫁人了。 “那我就真的想不到了。”陆璟珩一脸的坦然和无辜,“我从小在部队大院长大,接触的人圈子都很简单,除了训练就是出任务,我连看电影的时间都很少,哪有时间去认识什么白月光?” 阮文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也开始动摇了。 难道真的是孙兰兰疯了,胡言乱语? 或者是有人在背后故意引导她,给她灌输了这些错误的记忆? 如果是这样,那这个背后的人就太可怕了。 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只是单纯地,想逼疯一个无辜的女人吗? 还是说,他的最终目的是陆家? 一个个谜团,在阮文的脑海里,盘旋交织,让她感觉自己的头都快要炸了。 “算了,想不通,就先不想了。”陆璟珩看她眉头紧锁的样子,伸出手,轻轻地,抚平了她眉间的褶皱。 “不管是谁,在背后搞鬼,早晚有一天,都会露出马脚。” “我们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把眼前这两个苍蝇,给处理干净了。” 提到王主任和林蓉蓉,阮文的眼神,又重新变得冰冷。 “你说得对。”她点了点头,“他们今天吃了这么大一个瘪,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尤其是那个王主任。”阮文分析道,“他那种人最是睚眦必报,今天我们让他当众下了这么大一个面子,他心里肯定已经恨上我们了。” “他不敢。”陆璟珩的语气,很是不屑,“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明着对我们怎么样。” “明着不敢,不代表暗地里,不会使绊子。”阮文摇了摇头,“这种在官场里混久了的人,最擅长的就是玩阴的。” “我们得想个办法,永绝后患。” “你想怎么做?”陆璟珩问。 “我需要你帮我个忙。”阮文看着他道。 “你说。” “你明天想办法去打听一下那个王主任平时有什么爱好,或者有什么把柄。”阮文的眼睛里,闪着算计的光,“尤其是在男女关系方面。” 陆璟珩愣了一下,随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是想……” “打蛇打七寸。”阮文冷冷地道,“对付这种人,就要用他最害怕的方式,让他一辈子,都翻不了身。” 陆璟珩看着她,看着她那张清丽的脸上,露出的那抹与她外表极不相符的狠厉的表情。 他不仅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自己的心跳又开始加速了。 他喜欢她这个样子。 像一朵带刺的,开在悬崖峭舍上的雪莲。 美丽,又危险。 让人忍不住想要去采摘去征服。 “好。”他点了点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沙哑,“我明天就去办。” 第196章 早就有一腿 两人商量完对策,已经是深夜了。 房间里的气氛,却不再像之前那么尴尬和僵硬。 那场痛哭和争吵像一场暴雨,洗去了两人之间所有的隔阂和猜忌。 虽然还有很多谜团没有解开,但至少此刻他们的心是贴在一起的。 “睡吧。”陆璟珩看着她那双又红又肿的眼睛,有些心疼地道。 “嗯。”阮文应了一声,转身自觉地躺到了床的里侧。 这一次,她没有再像前几天那样,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陆璟珩也跟着上了床。 他躺在她身边,能清晰地闻到她发间传来的淡淡的洗发水的清香,身体瞬间就绷紧了。 他想靠近她想抱住她,可他又怕自己会吓到她。 就在他天人交战的时候,身边的阮文却突然翻了个身面朝着他,在黑暗中她的眼睛亮得惊人。 “陆璟珩。”她叫了他的名字。 “嗯?”陆璟珩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晚安。”然后,不等他反应,她就主动地往他这边挪了挪。 虽然只是很小的一段距离,但这个动作,却像一个信号瞬间点燃了陆璟行心里所有的火焰。 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伸出长臂一把将她揽进了怀里,紧紧地不留一丝缝隙地抱住,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阮文的身体僵了一下,但这一次她没有推开他。 她把脸贴在他那温热的结实的胸膛上,听着他那沉稳有力的如同擂鼓般的心跳。 一夜好眠,第二天陆璟珩一大早就出门了。 阮文知道,他是去办她交代的事情去了,她=一个人待在招待所也没闲着。 她拿出纸笔,开始梳理这次事件的脉络,以及她脑子里关于上一世的那些零碎的记忆。 林蓉蓉。 王主任。 孙兰兰。 这几个人这几件事,看似毫无关联,但阮文总觉得他们之间有一条看不见的线将他们串联在了一起。 林蓉蓉是想利用陆璟珩巴结王主任往上爬。 王主任是想通过陆璟珩搭上陆家的关系,让他父亲或者陆璟珩为他所用。 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利益。 但孙兰兰呢? 上一世,她为什么会疯? 她跟陆家无冤无仇,为什么她会成为那个被牺牲的棋子? 还有那个,所谓的白月光。 如果这个人不是林蓉蓉,那会是谁? 她真的存在吗? 还是说这从头到尾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阴谋?一个专门针对陆家儿媳这个位置的阴谋。 如果真是这样,那布局的人心机就太深了,他的目的也绝不仅仅是逼疯一个女人那么简单。 他想要的可能是毁了陆家。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让阮文惊出了一身冷汗。 她觉得自己好像无意中触碰到了一个巨大的隐藏在暗处的秘密。 这个秘密不仅关系到她自己更关系到整个陆家的安危。 不行,她不能再这么被动下去了,她必须主动出击。 而眼前的王主任和林蓉蓉,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只要撬开他们的嘴,或者抓住他们的把柄,她就有可能顺藤摸瓜,找到那个隐藏在幕后的真正的黑手。 想到这里,阮文的眼神变得异常坚定。 …… 中午的时候陆璟珩回来了,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兴奋。 “查到了。”他一进门就开门见山地道。 “这么快?”阮文有些惊讶。 “我托了杭州这边的战友帮忙,他在公安系统,查这些东西方便。”陆璟珩给她倒了杯水道。 “那个王主任,叫王建国,今年四十八岁,是省文化厅的副主任,主管文艺工作。这个人,风评不太好,官不大架子却不小,喜欢拉帮结派搞小团体,而且……” 陆璟珩顿了顿,压低了声音道:“他特别好色。” “我战友说,这些年他们厅里,但凡是长得漂亮点,又想往上爬的女同志,十个有八个,都跟他有一腿。” “那个林蓉蓉,就是其中一个。” “我战友还查到,林蓉蓉这次能从市歌舞团,被借调到省里,参加这次采风,就是王建国在背后帮的忙。” “而且,他们两个这次来杭州,住的是同一个酒店,虽然不是同一个房间,但两间房门对门……” 听到这里,阮文的脸上露出了一个了然的冷笑。 果然不出她所料。 这两个人,早就已经勾搭在了一起。 他们昨天那出戏演得还真是逼真。 一个扮红脸,一个扮白脸,配合得天衣无缝。 要不是陆璟珩不按常理出牌,恐怕还真要被他们给骗了。 “还有更劲爆的。”陆璟珩看着她眼神里闪着八卦的光,“那个王建国,他是有老婆的。” “他老婆可不是一般人,是省里另一个大佬的女儿,脾气火爆得很,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要是让她知道王建国在外面跟别的女人搞在一起……” 陆璟珩没有再说下去,但那意思已经不言而喻了。 阮文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这可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她正愁找不到王建国的死穴,没想到他自己就把这么大一个把柄送到了她手上。 “你那个战友,靠谱吗?”阮文问。 “放心,过命的交情。”陆璟珩道,“他说他已经派人去那个酒店盯着了,只要他们两个,今天晚上还敢待在一个房间里,他就能拿到最直接的证据。” “好。”阮文重重地点了点头。 她的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完整的釜底抽薪的计划。 “那我们现在做什么?”陆璟行问。 “等。”阮文只说了一个字。 “等你的战友,拿到证据。” “然后,我们请王夫人,看一出好戏。” …… 当天晚上,阮文和陆璟珩哪里也没去就待在招待所里。 两人吃完晚饭,就坐在房间里,一边喝茶,一边等着消息。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阮文的心也跟着一点一点地提了起来。 虽然她对自己的计划,很有信心,但不到最后一刻,谁也不知道,会不会发生什么变故。 就在她快要坐不住的时候,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第197章 王夫人的雷霆之怒 陆璟珩起身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穿着便衣的,精瘦的年轻人。 他一看到陆璟珩,就立刻敬了个军礼。 “陆营长。” “进来吧。”陆璟珩把他让了进来。 年轻人走进来,看到坐在里面的阮文,愣了一下,随即又对她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嫂子好。” “东西拿到了吗?”陆璟珩开门见山地问。 “拿到了。”年轻人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了陆璟珩。 “照片,还有他们进出房间的时间记录,都在里面。” 陆璟珩接过信封打开从里面抽出了几张黑白照片。 照片拍得有些模糊,但还是能清晰地看清,王建国和林蓉蓉一前一后地走进了同一个房间。 其中一张甚至拍到了王建国搂着林蓉蓉的腰的亲密画面。 铁证如山。 “干得不错。”陆璟珩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表示赞赏。 “王夫人那边,联系上了吗?”阮文开口问道。 “联系上了。”年轻人点了点头,“嫂子你放心,我们已经把消息用匿名的方式,透露给了王夫人的一个牌友,我保证今天晚上王夫人就会杀到杭州来。” “很好。”阮文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她站起身,走到年轻人面前,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沓钱递给了他。 “这次辛苦你们了,这点钱拿去给兄弟们买点烟抽。” 年轻人愣住了,连忙摆手,“不不不,嫂子,这我不能要,我们帮陆营长办事,是应该的。” “拿着。”陆璟行的语气不容置喙,“这是我爱人的一点心意,不是公事。” 年轻人看了看陆璟珩,又看了看阮文,最后还是把钱收下了。 “那……谢谢嫂子,谢谢陆营长。” 等年轻人走后,房间里,又只剩下了阮文和陆璟珩两个人。 陆璟珩把那几张照片,递给了阮文。 阮文接过来,看了一眼,然后随手就扔在了桌子上。 “接下来,我们什么都不用做了。”她淡淡地道。 “就等着,看好戏吧。” 陆璟珩看着她,看着她那张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过分冷静的脸,心里突然涌起了一股陌生的情绪。 他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看不懂眼前这个女人了。 她明明年纪不大,可那份心智那份手段,却比那些在官场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狐狸,还要老练还要狠毒。 他不知道,她到底经历过什么,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他只知道他很心疼。 他伸出手将她拉进自己怀里紧紧地抱住。 “文文。”他叫着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以后别再让自己这么累了,这些腌臢事,都交给我。” “我来,替你扛。” 阮文靠在他怀里,听着他那强有力的心跳,眼眶微微有些发热。 这个男人是真的在心疼她,她也想像个普通的女人一样,躲在丈夫的身后被他保护,被他宠爱。 可是她不能。 上一世的教训,太惨痛了。 她不敢,再把自己的命运,完全交到另一个人手上。 “陆璟珩。”她抬起头,看着他很认真地道,“我不是菟丝花,我不需要,依附任何人而活。” “我想跟你,并肩而立。” “而不是,躲在你身后。” 陆璟珩看着她,看着她那双写满了倔强和坚韧的眼睛愣了很久。 最后他笑了,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我们并肩而立。” 第二天一大早,杭州城,就上演了一出年度撕逼大戏。 地点就在市中心最豪华的西湖大酒店。 主角是省文化厅的王建国主任,和他那位传说中脾气火爆的官家千金王夫人。 配角是省歌舞团的当红小花林蓉蓉。 据说,昨天深夜王夫人接到“热心群众”的举报,连夜从省城杀到了杭州。 然后,在今天早上带着娘家的几个兄弟,直接踹开了王建国和林蓉蓉所在的总统套房的房门。 当时房间里是何等香艳的场景,外人不得而知。 只知道,随后酒店的走廊里,就传出了王夫人那惊天动地的中气十足的咆哮声。 “王建国,你这个不要脸的陈世美!” “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嫁给你这么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还有你这个小狐狸精,小小年纪不学好,学人家当小三,勾引有妇之夫,看我今天不撕烂你的脸!” 紧接着,就是女人的尖叫声,男人的求饶声和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 整个酒店都被惊动了。 好事的房客们,纷纷打开房门,伸长了脖子看热闹。 只见,王主任被他那几个人高马大的小舅子,按在地上打得鼻青脸肿鬼哭狼嚎。 而那个林蓉蓉更是凄惨。 她被王夫人揪着头发,从房间里一直拖到了走廊上。 身上那件漂亮的连衣裙,被撕得破破烂烂露出了大片的春光。 脸上更是被挠出了好几道血印子,头发乱得像个鸡窝,哪里还有半点往日里那副温柔婉约楚楚动人的模样。 她哭着喊着求饶着,可王夫人根本不为所动。 她像一头发了疯的母狮子,骑在林蓉蓉身上,左右开弓,一巴掌一巴掌地,狠狠扇在她脸上。 “我让你勾引我男人!我让你破坏我家庭!” “你不是喜欢脱吗?我今天就让你脱个够,让所有人都看看,你这个小贱人,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王夫人一边骂,一边就去撕扯林蓉蓉身上,那最后一点遮羞布。 场面一度失控。 最后还是酒店的保安和经理赶了过来,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两边的人给拉开了。 但这事没完,王夫人直接报了警。 警察来了之后,就把鼻青脸肿的王主任和衣不蔽体的林蓉蓉,一起请回了派出所。 据说王夫人手里有王建国和林蓉蓉通奸的确凿证据。 照片,时间记录,人证,物证,一应俱全。 这下王建国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等待他的不仅是妻子的离婚诉讼,家族的唾弃,还有纪律部门的严厉处分。 他这辈子的仕途算是彻底走到头了。 而林蓉蓉下场更惨,她不仅会被省歌舞团开除名声扫地。 还得罪了王夫人背后,那个庞大的家族。 可以想见,在未来的日子里,她别说在文艺圈混了,就是想找个普通的工作,恐怕都难如登天。 她这辈子,算是,彻底毁了。 …… 第198章 不想失信于人 阮文和陆璟珩是在招待所的早餐厅里听到这个消息的。 当时,整个早餐厅的人都在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这件事。 大家说得眉飞色舞,添油加醋,把昨天晚上的那出大戏描述得比说书还精彩。 阮文端着一杯豆浆,安安静静地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但她的心里却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 王建国和林蓉蓉完了,是她亲手把他们推下了深渊。 她没有丝毫的同情也没有丝毫的愧疚,因为这是他们咎由自取。 如果他们不来招惹她,不把她当成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他们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她只是用他们最擅长的方式,给了他们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痛快!”陆璟珩在一旁,听得是热血沸腾,就差拍手叫好了。 他狠狠地咬了一口手里的包子,解气地道:“这种人就该这么对付,让他们也尝尝,身败名裂,一无所有的滋味!” 他转头,看着阮文那双眼睛里全是亮晶晶的崇拜的光。 “文文,你可太厉害了!” “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简直就是个女诸葛!” 阮文被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给逗笑了。 “行了,快吃你的饭吧。”她嗔了他一眼。 “吃,吃。”陆璟珩嘿嘿一笑,又拿起一个包子大口地吃了起来。 他觉得,今天早上的包子格外的香。 两人吃完早饭没有再在杭州多做停留。 这个蜜月被搅和成这样也再没有继续下去的心情了。 他们收拾了行李,直接去了火车站,买了最早一班回京市的火车票。 坐在回去的火车上,阮文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心里却在想着另一件事。 王建国和林蓉蓉虽然被解决了。 但那个隐藏在幕后的,关于白月光的谜团却依然没有解开。 通过这次事件,她基本可以确定林蓉蓉并不是那个所谓的白月光。 她只是一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愚蠢的女人。 她对陆璟珩,或许有几分真心但更多的是利用。 她根本不了解陆璟珩,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她只是被自己的欲望和野心蒙蔽了双眼。 那么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上一世,孙兰兰嘴里,那个让陆璟珩爱而不得念念不忘的白月光到底是谁? 她真的存在吗? 还是说,这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针对陆家的惊天骗局? 阮文的脑子里,又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孙兰兰那张绝望又疯狂的脸。 她记得,上一世,她死之前,最后看到的就是孙兰兰。 当时,孙兰兰被关在精神病院里,整个人已经瘦得脱了相。 她穿着一身条纹病号服,头发被剃光了眼神空洞,嘴里不停地喃喃地重复着一句话。 “是他……是他害了我……” “是他和那个女人,一起害了我……” 当时,阮文以为,孙兰兰说的他是陆璟珩。 那个女人是所谓的“白月光”。 可现在想来,会不会是她想错了? 孙兰兰嘴里的他会不会另有其人? 这个念头,像一道闪电,瞬间划破了阮文脑海中的迷雾。 她猛地坐直了身体,眼睛里闪过一丝骇人的精光。 她好像,抓住了什么。 “怎么了?”陆璟珩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 “没事。”阮文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她不能告诉陆璟珩,在没有确凿的证据之前,她所有的猜测都只是猜测。 说出来只会让他跟着一起胡思乱想。 她必须自己去查。 查清楚上一世孙兰兰的死到底跟谁有关。 查清楚那个所谓的白月光到底是何方神圣。 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 只要解开这个谜团她就能找到,那个隐藏在所有阴谋背后,想要置陆家于死地的真正的,幕后黑手。 而这个人很可能就藏在他们身边,一个他们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人。 阮文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她看着窗外那片看似平静的天空,眼神慢慢变得凝重而坚定。 不管你是谁,不管你藏得多深,这一世绝不会再让你得逞。 回到京市,已经是两天后了。 秦岚和陆勇杰早就已经等在了火车站。 一看到阮文和陆璟珩,秦岚就立刻迎了上来,拉着阮文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 “哎哟,我的乖乖,你们可算是回来了。”她一边说,一边心疼地道,“看看出去一趟都瘦了,是不是在外面没吃好没睡好啊?” “妈,我们挺好的。”阮文笑了笑。 “好什么好,脸都小了一圈。”秦岚不信,她转头瞪了一眼自己的儿子,“都怪你,让你带文文出去散散心,你怎么照顾的人?” 陆璟珩被他妈说得,一脸的无辜,“妈,这不怪我。” “不怪你怪谁?”秦岚眼睛一瞪,“行了,别在这杵着了,赶紧回家,我给你们炖了鸡汤好好补补。” 一家人上了车,往大院里开。 车上,秦岚还是忍不住,拉着阮文小声地八卦了起来。 “文文啊,我可都听说了。”她的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你们在杭州把那个什么王主任,还有那个叫林什么的小狐狸精给收拾了?” 阮文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事儿传得这么快。 连京市这边都知道了。 “妈,你从哪听说的?”陆璟行也有些惊讶。 “你别管我从哪听说的。”秦岚得意地一扬眉,“你妈我的人脉广着呢,我不仅知道你们把人给收拾了,我还知道那个王主任已经被停职调查了,他老婆正跟他闹离婚呢,还有那个林蓉蓉,也被歌舞团给开除了,听说现在连家都不敢回,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干得漂亮!” 秦岚一拍大腿,解气地道,“对付这种不要脸的狗男女就该这样,让他们也尝尝,身败名裂的滋味!” 她看着阮文,眼神里全是毫不掩饰的欣赏和骄傲。 “文文,还是你厉害,有勇有谋杀伐果断,比你那个只会用拳头解决问题的爹强多了。” 一直没说话的陆勇杰,被老婆莫名其妙地提到一脸的无辜。 阮文被秦岚夸得有些不好意思。 “妈,我没做什么,都是璟珩的功劳。”她把功劳推到了陆璟珩身上。 “他?”秦岚不屑地撇了撇嘴,“他要是有你一半的脑子,我做梦都得笑醒。” 陆璟珩:“……” 他觉得自己在这个家是越来越没有地位了。 回到陆家,秦岚果然准备了一大桌子菜。 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气氛很是温馨。 饭桌上,秦岚又提起了另一件事。 “对了,顾家那丫头,你们知道吧?” 阮文和陆璟珩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了然。 “她怎么了?”阮文问。 “被她爸送到乡下去了。”秦岚撇了撇嘴,道,“听说是送到了东北一个老家的远房亲戚那里,那地方穷得叮当响,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回荤腥。” “她爸说了,让她这辈子,都别再回京市了。” 这个结果在阮文的意料之中。 顾卫国那样一个爱面子的人是绝不会容忍,顾青羽这样一个“污点”,继续留在京市,给他丢人现眼的。 把她送到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偏远的地方,让她自生自灭是最好的选择。 “那她的病……”阮文想起了自己答应过的事。 “还管她干什么?”秦岚不以为然地道,“那种女人,让她自生自灭就算便宜她了,你可别再心软了,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 “妈,我答应过的事,就会做到。”阮文摇了摇头。 她不是圣母,也不是心软。 她只是,不想失信于人。 更何况,就算她治好了顾青羽的身体,又能怎么样呢? 一个名声尽毁,被家族抛弃的女人,就算能生孩子,她的人生也已经毁了。 这或许才是对她最残忍的惩罚。 第199章 孩子不是霍国安的 “你啊就是心太善了。”秦岚叹了口气,也没再多说。 自己这个儿媳妇是个有主意的,她决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 吃完饭,阮文和陆璟珩回了房间,两人洗漱完毕躺在床上。 熟悉的床,熟悉的味道,让阮文那颗在外漂泊了几天的心,终于彻底地安定了下来。 一夜好眠,阮文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医馆,结果医馆外站满了人,还不等阮文反应,张桂芬就立刻冲了上来,“扑通”一声,跪在了阮文面前。 “阮大夫,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儿子吧!” 阮文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 “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有话好好说。”她连忙去扶她。 可那妇女却死死地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声音凄厉,“阮大夫,我知道,我们家国安,对不起你,他不是人,他是个畜生!” “可他已经得到报应了,他被判了十年,他这辈子,都完了。” “我求求你,大人有大量,你就高抬贵手,放过他这一次吧!” 阮文愣住了。 刚刚她没看仔细,没发现这人是张桂芬,可她不是因为教唆下毒,被警察抓起来了吗?怎么会在这里? 就在阮文疑惑的时候,张桂芬继续哭诉起来。 “阮大夫,我们知道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 “求求你,跟警察说说,让他们把那个故意伤害的罪名给撤了吧。” “国安他,他不是故意的,他就是一时糊涂才打了顾青羽。” “而且,而且那个孩子,根本就不是国安的!” “是顾青羽,是她自己在外面,跟别的男人乱搞怀上的野种!” “她流产,是她活该,跟我们家国安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张桂芬的这番话,像一颗重磅炸弹,瞬间在人群中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顾青羽的孩子不是霍国安的? 是她在外面跟别的男人搞出来的野种? 这……这是真的吗? 张桂芬的话,信息量太大直接把在场所有人都给震懵了。 顾青羽的孩子不是霍国安的? 这个消息要是真的,那可比霍国安家暴还要劲爆。 一个女人婚内出轨,怀了别人的孩子,还反过来诬陷自己的丈夫把他送进了监狱。 这得是多恶毒多不要脸的女人才能干出这种事? 人群的议论声瞬间就变了风向。 “我的天,真的假的啊?” “我就说嘛,那顾青羽看着就不是什么好东西,长得妖里妖气的,一看就不是个安分的。” “这霍国安,也太惨了吧?不仅被戴了绿帽子,还替别人养孩子,最后还被送进了大牢,这简直是当代窦娥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女人心也太毒了!” 阮文站在原地,听着这些议论只觉得一阵阵的发冷。 她看着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张桂芬,眼神慢慢变了。 她就知道,霍家的人不会这么轻易地善罢甘休。 她没想到的是,他们竟然会用这么卑劣这么无耻的方式,来反咬一口。 他们这是想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到顾青羽身上。 把她塑造成一个水性杨花蛇蝎心肠的毒妇。 从而为霍国安博取同情争取减刑。 好一招颠倒黑白混淆视听。 “大娘。”阮文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 她看着张桂芬声音冷得像冰,“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你说,顾青羽的孩子,不是霍国安的,你有什么证据?” “我……我当然有证据!”张桂芬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么问,立刻从自己那破旧的布包里,掏出了一封信。 她把信高高地举起,对着周围的人,大声道:“大家看,大家看,这就是证据!” “这是顾青羽那个奸夫,写给她的情信!” “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他们两个是怎么勾搭在一起的,那个孩子又是怎么来的!” 人群一下子就骚动了起来,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想看那封信。 一个离得近的大妈眼疾手快一把就将信抢了过去,她打开信大声地念了起来。 “青羽,我的宝贝,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昨夜,你又入我梦来……” 信的内容,写得极其露骨,极其肉麻。 信的落款,没有名字,只有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 “这……这字,看着有点眼熟啊。”人群中一个戴着眼镜的知识分子,突然说了一句。 “我想起来了!”另一个人,一拍大腿,“这不是……这不是前段时间,从咱们大院里调走的那个周秘书的字吗?” 周秘书? 阮文的脑子里,立刻就浮现出了一个,文质彬彬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的形象。 她记得,这个周秘书,以前是顾卫国手下的兵,后来因为有文化就被调到了办公室当了秘书。 他跟顾家的关系一直很好。 顾青羽,更是从小就叫他周大哥。 难道,他跟顾青羽…… 阮文的心里,咯噔一下。 “对对对,就是他!”那个大妈也想了起来,“我见过他写的字,跟这个,一模一样!” “我的天,那这么说,顾青羽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是那个周秘书的?” “这可真是,兔子不吃窝边草啊,他们两个怎么会搞到一起去?” “这下,霍国安可真是,冤枉死了。” 有了“人证”,有了“物证”,顾青羽出轨这件事仿佛已经被钉死在了耻辱柱上。 张桂芬看着周围那些,同情她,咒骂顾青羽的人,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 她就知道这招管用。 她哭得更凶了抱着阮文的腿不肯松手,“阮大夫,你都看到了,你都听到了。” “我们家国安,才是那个最无辜最可怜的人啊。” “他被那个贱人,骗得团团转,戴了那么大一顶绿帽子,他心里苦啊,所以才一时冲动,动了手。” “这事换了任何一个男人都忍不了啊。” “我求求你了,阮大夫,你发发善心,你去跟警察说,我们家国安他不是故意伤害,他是,他是正当防卫啊!” 第200章 这封信是假的 阮文看着跪在地上撒泼打滚的张桂芬,还有周围那些已经被彻底带偏了风向,对着她指指点点,对着顾青羽破口大骂的街坊邻居,心里头一次升起了一股无力感。 她不怕明刀明枪的干,就怕这种藏在暗处的烂泥。 霍家的人,就像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他们没有底线,没有廉耻,为了达到目的,什么脏的臭的手段都能用得出来。 跟他们讲道理? 没用。 他们根本不听道理,他们只信他们愿意信的。 现在,张桂芬就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儿子被蛇蝎毒妇蒙骗的可怜母亲,把霍国安塑造成了一个被戴了绿帽子的悲情男人。 而顾青羽,就成了那个万人唾骂的,水性杨花的贱人。 这一招,不可谓不毒。 它不仅能为霍国安博取到巨大的同情,甚至有可能影响到法院的判决。 更重要的是,彻底地把顾青羽,把整个顾家都钉死在了耻辱柱上。 顾卫国那样一个把脸面看得比命还重的人,要是听到这些风言风语,恐怕得气得当场吐血。 “阮大夫,你倒是说句话啊!”张桂芬看阮文半天不说话,以为她是被自己给镇住了,哭喊得更大声了,“我们家国安,是真的冤枉啊!求求你,你跟陆营长都是有本事的人,你们去跟上面说说,还我们家国安一个公道吧!” “公道?” 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从人群外传了进来。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陆璟珩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黑着一张脸,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他身后还跟着几个战友,显然是听到外面的动静,特意去叫他过来的。 “我倒是想问问你,你要的是什么公道?”陆璟珩走到阮文身边,高大的身躯像一座山,将她护在了身后。 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张桂芬,那眼神冷得能掉出冰碴子来。 张桂芬被他这副样子吓得,哆嗦了一下哭声都小了许多。 但一想到还在牢里受苦的儿子,她又鼓起了勇气,梗着脖子道:“我……我当然是要为我儿子讨回公道,他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那个贱人给毁了!” “你说谁是贱人?”陆璟珩的声音,陡然拔高,那股在子磨砺出来的杀气,毫不掩饰地释放了出来。 周围的温度都仿佛降了好几度。 张桂芬被他吼得,心脏都漏跳了一拍,后面的话硬生生地给咽了回去。 “你……”她看着陆璟珩,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我看你才是满嘴喷粪,不知廉耻!”陆璟珩指着她,毫不客气地骂道,“霍国安是什么东西,你这个当妈的心里没数吗?他打老婆,打怀孕的老婆,把人打到流产,打到终身不孕,这是铁一样的事实!现在你拿出一封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破信,就想颠倒黑白,把所有的脏水都泼到受害者身上,你还要不要脸?” “我……我没有胡说,这信就是证据!”张桂芬被骂得脸一阵青一阵白,但还是死死地抓着那封信不肯松口。 “证据?”陆璟珩冷笑一声,“我看是伪造的证据吧!” 他上前一步,就想把那封信给抢过来。 “别动。”阮文却拉住了他。 她对着他,轻轻地摇了摇头。 陆璟珩不解地看着她。 阮文没有解释,走上前蹲下身看着张桂芬,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愤怒,也没有同情,只有一种看穿一切的冷静。 “大娘,你先起来。”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张桂芬愣了一下,看着阮文,竟然真的慢慢地停止了哭喊。 “我知道,你儿子被判了刑,你心里难受,你想救他出来,这都是人之常情。”阮文的声音,很平静,“但是救儿子也要用对方法。” “你今天带着这封信,跑到我这里来闹,你觉得有用吗?” “就算所有人都相信了你的话,相信了顾青羽是婚内出轨,那又怎么样?能改变霍国安故意伤人的事实吗?能让他从监狱里出来吗?” “不能。”阮文自问自答,“非但不能,你这种行为,叫扰乱公共秩序,叫诽谤,公安要是追究起来,你也要跟着一起进去。” 张桂芬的脸色,瞬间就白了。 她就是个农村老太太,没什么文化,她哪里懂这些。 她只知道,只要把顾青羽的名声搞臭了,让所有人都同情她儿子,她儿子就有可能减刑。 可她没想到,这事儿还可能把自己给搭进去。 “我……我没有诽谤,我说的都是真的!”她还在嘴硬。 “是真的还是假的,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得让公安来查。”阮文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你既然说,这封信是真的,那好,你敢不敢把这封信交给我?” 张桂芬愣住了,“交……交给你干什么?” “当然是拿去给公安,让他们鉴定一下,这信到底是真的还是有人在背后伪造证据,恶意中伤。”阮文看着她的眼睛唇边,泛起一抹极淡的冰冷的笑意,“你敢吗?” 张桂芬的心里咯噔一下。 她不敢。 这封信是真是假,她比谁都清楚。 这是她那个聪明伶俐的好闺女霍秀秀,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周秘书的笔迹,模仿着写的。 要是真的拿去给公安鉴定,那不就全露馅了吗? 到时候,她不仅救不了儿子,还得再加一条伪造证据,诬告陷害的罪名。 那可是罪加一等啊! 看着张桂芬那张瞬间变得毫无血色的脸,阮文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她站起身,不再看她,而是转向了周围那些还在议论纷纷的街坊邻居。 “各位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她的声音清亮而坚定,“我知道,大家今天听到了一个很劲爆的消息,心里肯定有很多猜测。” “但是,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我希望大家能保持理智,不要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当枪使了。” “这件事,关系到两个人的名誉,甚至关系到一个人的清白,不是一件可以拿来当热闹看的小事。” “这封信,我会亲自交到公安局,让他们去调查去核实。” “我向大家保证,我阮文,一定会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还无辜的人一个清白,也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在背后搞鬼,龌龊小人!” 阮文的这番话,说得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周围那些原本还在议论纷纷的人,一下子都安静了下来。 他们看着阮文,看着这个年纪不大,却沉着冷静,有理有据的姑娘,心里那杆摇摆不定的天平,开始慢慢地朝着她这边倾斜了。 是啊。 这事儿,是真是假,还不好说呢。 万一,真的是霍家的人,在背后搞鬼呢? 那他们今天在这里,跟着一起骂顾青羽,不就成了帮凶了吗? 想到这里,不少人都觉得脸上有些臊得慌,默默地,往后退了退。 第201章 心虚了? 张桂芬看着这急转直下的形势彻底慌了。 她做梦也想不到,这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阮文,竟然这么难对付。 三言两语,就把她好不容易才营造出来的,对她有利的舆论氛围给彻底扭转了。 现在,所有人都用一种怀疑的审视的目光看着她。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扒光了衣服的小丑,站在舞台中央接受着所有人的嘲笑。 “不……不能给公安!”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尖叫起来,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就想去抢那封,还被那个大妈拿在手里的信。 可她还没等碰到那封信,手腕就被一只铁钳一样的手给死死地攥住了。 是陆璟珩。 “怎么?心虚了?”陆璟珩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神里满是轻蔑和厌恶,“不是说这是证据吗?怎么连让公安看一眼的胆子都没有?” “我……我没有!”张桂芬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 “既然没有,那就老实点!”陆璟珩手上一用力,张桂芬立刻就发出了杀猪一样的惨叫。 他从那个大妈手里,拿过那封信,然后像扔垃圾一样,把张桂芬甩到了一边。 他把信,递给了阮文。 阮文接过那封信,甚至都没有打开看一眼。 她只是看着张桂芬,那张因为恐惧和心虚而扭曲的脸,冷冷地道:“大娘,我劝你,现在最好自己去跟公安自首,把背后指使你的人,一五一十地都交代清楚。” “或许,还能争取个宽大处理。” “要是等我们查出来,那到时候,可就不是坐牢那么简单了。” 张桂芬被阮文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眼睛看得浑身发毛,她哆嗦着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背后指使她的人? 除了她那个好闺女霍秀秀,还能有谁? 可是,她不能说。 秀秀跟她说了,这件事,只能她们两个人知道,要是说出去了,不仅国安救不出来,连她们娘俩,都得跟着一起完蛋。 秀秀还说了,只要这次能成功,把顾青羽彻底搞臭,她就有办法让国安减刑,甚至,无罪释放。 到时候,他们一家人,就能团聚了。 还能拿着从顾家敲诈来的钱,远走高飞,去一个谁也不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想到这里,张桂芬的心里,又生出了一丝希望和勇气。 她不能就这么认输。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梗着脖子,死不承认,“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没有撒谎,也没有人指使我!” “是吗?”阮文看着她这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样子,也不再跟她多费口舌。 她对着周围的人,朗声道:“今天谢谢大家了,耽误大家看病了,现在没事了,大家该看病的看病,该排队的排队吧。” 说完,她便拉着陆璟珩,转身走进了医馆。 人群见没热闹可看了,也渐渐地散了。 只有张桂芬一个人,还失魂落魄地瘫坐在地上,看着阮文消失的方向,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和不甘。 …… 医馆里。 阮文把那封信,扔在了桌子上,脸上的表情冷得能结出冰来。 陆璟珩给她倒了杯热水,递到她手里,声音里带着一丝担忧,“你别生气了,为那种人生气,不值得。” “我没生气。”阮文摇了摇头,她只是觉得恶心。 “这个张桂芬,真是狗改不了吃屎!”陆璟珩一拳砸在桌子上,气得骂道,“上次教唆下毒的事,还没跟她算清楚,现在又跑出来作妖,我看她就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她是怎么出来的?”阮文问。 “我刚才问了认识的人。”陆璟珩的脸色,有些难看,“说是证据不足,拘留了几天,就给放了。” 阮文的眉头,皱了起来。 证据不足? 怎么可能? 上次那个人证物证俱在,张桂芬教唆下毒的事,是板上钉钉的。 怎么会证据不足? 除非…… “是有人在背后保她。”阮文和陆璟珩,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一丝凝重。 事情好像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复杂。 “会是谁?”陆璟珩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阮文没有说话,她拿起桌上的那封信,仔细地看了起来。 信纸用的是最普通的那种黄麻纸,信封也是。 但那上面的字,却写得很好。 笔锋有力,自成风格,一看就是练过的。 “你觉得,这字,真的是那个周秘书写的吗?”阮文问。 “不好说。”陆璟行摇了摇头,“我对那个周秘书不熟,也没怎么见过他写的字,不过,我倒是可以找人去核实一下。” “嗯。”阮文点了点头,“这件事,一定要查清楚。” 她有一种预感,这封信就是解开所有谜团的关键。 “你说,这张桂芬,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村老太太,她是从哪里弄来这么一封信的?”陆璟珩又提出了一个疑点,“而且,她还知道周秘书跟顾家的关系,知道拿他的笔迹来做文章,这背后要是没人指点,打死我都不信。” “指点她的人,不仅了解顾家,还很了解周秘书,甚至能拿到周秘书的笔迹。”阮文顺着他的思路,分析道,“而且这个人心机深沉,手段狠毒,她把所有的事情,都算计得清清楚楚,她知道只要把这封信抛出来,就能把顾青羽彻底打入深渊,也能让霍国安从一个家暴犯,变成一个被同情的受害者。” “这个人,到底是谁?”陆璟珩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耍得团团转。 阮文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张,巧笑倩兮,却又带着几分精明算计的脸。 霍秀秀。 那个跟霍国安有一腿的,名义上的妹妹。 会是她吗? 阮文记得,上一世,这个霍秀秀可不是个省油的灯。 她虽然出身农村,但人长得漂亮,嘴又甜,很会来事儿,把霍国安哄得团团转。 后来,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然也进了城,还在一个供销社,找了份售货员的工作。 这件事,阮文也是在死前,才从别人的只言片语中得知的。 这一世,因为她的重生,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 霍国安没有像上一世那样,平步青云,反而被单位开除,最后还因为家暴,锒铛入狱。 按理说,霍秀秀应该也受到了影响,不可能再像上一世那样风生水起。 可她会不会,因为不甘心,因为对霍国安那份扭曲的爱,而做出一些疯狂的事情来? 很有可能。 “璟珩,你还记不记得,霍国安有个妹妹,叫霍秀秀?”阮文突然问道。 “有点印象。”陆璟珩想了想,“就是那个,长得挺机灵,但看着就不太正经的那个?” “对,就是她。”阮文点了点头,“你能不能,帮我查查她?看看她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 “查她干什么?”陆璟珩有些不解,“你怀疑,是她在背后搞鬼?” “我只是觉得,这件事,太巧了。”阮文没有把自己的猜测说出来,“张桂芬一个人,绝对想不出这么恶毒的计策,她背后一定有人。” “而这个人,一定跟霍国安,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 “好,我这就去查。”陆璟珩虽然不明白,阮文为什么会突然怀疑到霍秀秀身上,但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他现在,对阮文有一种近乎盲目的信任,只要是她说的,就一定有她的道理。 陆璟珩走了之后,阮文一个人坐在医馆里,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她拿起那封信,又看了一遍。 信的内容,写得情真意切,缠绵悱恻,把一个陷入热恋中的男人的心态,描绘得淋漓尽致。 如果不是知道这是伪造的,阮文几乎都要相信了。 伪造这封信的人,一定很了解男人,也很了解,什么样的文字,最能打动人心,也最能,激起民愤。 霍秀秀,有这个本事吗? 一个从小在农村长大的,没读过几天书的姑娘? 第202章 出发去找她 阮文的心里,画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她把信纸,翻来覆去地看了好几遍,突然,她的目光停在了信纸的右下角。 那里,有一个很淡很淡的,几乎看不清的印记。 像是一个梅花的图案。 阮文的心,猛地一跳。 她从自己的脖子上,取下了那个一直贴身戴着的,祖传的玉坠。 玉坠的背面,也刻着一个一模一样的,梅花的图案。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伪造这封信的人,跟她阮家,有什么关系?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把阮文自己,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觉得自己好像,离那个惊天的秘密,又近了一步。 不行,她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 她必须,亲自去见一见顾青羽。 只有见到她,她才能知道,她跟那个周秘书到底是怎么回事。 也只有见到她,她才能知道,这封信里到底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要亲自去一趟东北。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再也压不下去了。 晚上,陆璟珩回来的时候阮文就把自己的决定告诉了他。 “什么?你要一个人去东北?”陆璟珩一听,立刻就炸了毛,“不行,我不同意!” “那地方有多远,有多偏,你一个女同志,自己去太危险了!” “我不放心。”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阮文看着他,态度很坚决,“这件事我必须亲自去。” “而且,只有我一个人去,才不会打草惊蛇。” “你放心,我不是三岁的孩子,我会照顾好自己。” 陆璟珩看着她那双写满了倔强的眼睛,知道自己劝不住她。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像是妥协了似的重重地叹了口气。 “好,我让你去。” 阮文的眼睛,亮了一下。 “但是。”陆璟珩话锋一转,“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阮文看着他,心里已经做好了他会狮子大开口的准备。 没想到,陆璟珩却只是看着她,很认真地道:“你得带着我给你准备的东西,到了那边,每天给我打个电话报平安。” 阮文愣了一下,没想到他的条件,竟然是这个。 她看着他那双写满了担忧的眼睛,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有点酸又有点暖。 “好,我答应你。”她点了点头。 见她答应,陆璟珩的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一些。 他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地转身走出了房间。 阮文知道,他是去给她准备东西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当阮文准备出门的时候,陆璟珩已经把一个鼓鼓囊囊的军绿色帆布包,递到了她面前。 “这里面,有两件厚实的棉衣,还有一些干粮和水,够你路上吃的。” “这个信封里,是三百块钱,还有一些全国通用的粮票和布票,你拿着,穷家富路,别舍不得花。” “还有这个。”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黑色的东西,塞到了阮文手里。 阮文摊开手一看,竟然是一把小巧又精致的,带着弹簧锁的折叠刀。 刀刃在灯光下,闪着森冷的寒光,一看就不是凡品。 “这是……” “防身用的。”陆璟珩的声音,有些沉闷,“那地方民风彪悍,什么人都有,你一个女同志,长得又这么好看,万一遇上不长眼的,别跟他们废话,直接捅过去。” 看着手里的那把刀,又看了看陆璟行,阮文突然觉得,自己好像从来没有真正地了解过这个男人。 在他那副正直冷峻的外表下,藏着的是一颗怎样狠厉果决的心。 “还有。”陆璟珩又递给她一张纸条,“这是我一个老战友的地址和电话,他现在就在东北那边的一个军分区当副团长,离你要去的那个地方不远,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你到了之后,先去找他,让他派人送你过去。” “要是有什么解决不了的麻烦,也直接找他,就说是我让你去的他不敢不管。” 他把所有的事情,都替她想到了,安排得妥妥当当滴水不漏。 阮文看着他,看着他那双熬得通红的眼睛,知道他昨天晚上肯定一夜没睡。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得满满的,有点涨又有点酸。 “谢谢你。”她小声地道。 “跟我还说什么谢。”陆璟珩伸出手,习惯性地想揉揉她的头发,但伸到一半又硬生生地收了回来。 他看着她,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了一句最简单的叮嘱。 “照顾好自己,早点回来。” “嗯。”阮文重重地点了点头。 …… 开往东北的绿皮火车,哐当哐当地响着,车厢里挤满了南来北往的旅客。 阮文靠在窗边,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一片萧瑟的景象。 已经是深秋了,北方的天气比京市要冷得多。 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中张牙舞爪地伸向天空,田野里只剩下收割完庄稼后留下的枯黄的麦茬。 一切,都显得那么荒凉,那么没有生机。 阮文的心也跟着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她不知道,顾青羽在这样一个地方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那个从小到大,都骄傲得像只孔雀一样的天之骄女,如今是不是已经被这残酷的现实,磨平了所有的棱角。 火车走走停停,晃晃悠悠地,开了两天一夜。 等阮文终于在那个地图上都很难找到的小站下车时,整个人都快要散架了。 一股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雪粒子,迎面吹来冻得她一个哆嗦。 她裹紧了身上的棉衣,背着那个沉甸甸的帆布包,走出了简陋的火车站。 车站外,是一个更简陋的小镇。 一条坑坑洼洼的土路,两边是几排低矮的灰扑扑的平房。 街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只有几只瘦骨嶙峋的野狗,在垃圾堆里翻找着食物。 阮文按照陆璟珩给的地址,找到了那个招待所。 那是一栋看起来还算气派的三层小楼,跟周围那些破旧的平房比起来,简直就是鹤立鸡群。 阮文走进去,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和陆璟珩的名字。 第203章 你来看我笑话吗? 招待所的负责人,一听是陆璟珩的爱人,态度立刻就变得热情又恭敬。 他亲自把阮文,带到了一个干净又暖和的房间,又给她端来了热腾腾的饭菜。 “嫂子,您先在这里歇歇脚,我们周副团长出去开会了,要晚上才能回来,我已经通知他了,他回来之后,会第一时间来见您。” “好,谢谢你。”阮文点了点头。 吃完饭,阮文实在是太累了,倒在床上就睡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房间的门,被敲响了。 阮文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一个穿着军装身材魁梧的中年男人。 男人看到她,愣了一下,随即就露出了一个爽朗的笑容。 “你就是弟妹吧?我是周海,璟珩的老战友。” “周大哥你好。”阮文也笑了笑。 “哎呀,你可算是来了,璟珩那小子,从昨天开始就一个电话接一个电话地催我,生怕我把你给怠慢了。”周海十分热情。 阮文也不好让人家老站着,往屋里让,“周大哥,你先进屋,外面冷。” “弟妹啊,你这次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璟珩在电话里,也没跟我说清楚,就说让我一切都听你的安排。” 阮文看着他那张写满了豪爽和真诚的脸,心里对陆璟珩的那些战友又多了几分好感。 她没有隐瞒,把这次来的目的,一五一十地都跟周海说了。 周海听完,一拍大腿气得骂道:“他娘的,还有这种王八蛋,真是丢脸!” “弟妹,你放心,这件事我管定了。”他拍着胸脯,保证道,“那个顾家丫头在的那个村子我知道,叫靠山屯,离这里有七八十里山路路不好走。” “这样,你今天晚上,先在这里好好休息一晚,明天一早我派车再派两个最机灵的兵,陪你一起去!” “保证把这件事,给你办得妥妥当当的!” “那就太谢谢你了,周大哥。”阮文感激地道。 “谢什么,你是我弟妹,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周海摆了摆手,一脸的不以为然。 有了周海的安排,阮文的心彻底地放了下来。 第二天一大早,一辆军用吉普车就停在了招待所的门口。 周海亲自把阮文送上了车,还给她配了两个看起来就很精明能干的警卫员。 “小李,小王,这位是你们陆营长的爱人,阮文同志,你们这次的任务,就是保护好她的安全,她说的话就是命令,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两个警卫员,齐声应道,声音洪亮。 吉普车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颠簸了三个多小时,终于在一个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开进了一个坐落在半山腰上的,贫穷又落后的小山村。 这里,就是靠山屯。 村子里,全是用黄泥和茅草搭成的低矮的土坯房。 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都冒着袅袅的炊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柴火和牲口粪便混合在一起的,难闻的味道。 车子一开进村子,立刻就引来了全村人的围观。 那些穿着打着补丁的,破旧棉袄的村民们,都从家里跑了出来,伸长了脖子好奇地看着这辆,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的铁皮疙瘩。 “同志,请问一下,顾青羽是住在哪一家?”警卫员小李,摇下车窗,对着一个看起来比较面善的大娘问道。 那个大娘听到顾青羽这三个字,愣了一下,随即就撇了撇嘴,一脸嫌恶地朝着村东头,那个最破败,最偏僻的院子指了指。 “喏,就那家。” 车子,朝着那个院子,开了过去。 院子的门,是用几根破木头,随意地搭起来的连个门栓都没有。 院子里,堆满了乱七八糟的柴火和杂物。 一个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扑扑的旧棉袄的女人,正背对着他们,蹲在院子中间,费力地,用一把破旧的斧头劈着一根粗大的木柴。 她的动作很笨拙也很吃力,每劈一下都要喘好几口气。 头发乱糟糟地挽在脑后上面还沾着几片草叶子,手又黑又糙上面布满了冻疮和裂口。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阮文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比村里最穷的农妇,还要落魄还要狼狈的女人,会是那个曾经不可一世骄傲如孔雀的顾家大小姐。 阮文推开车门,慢慢地走了下去。 正在劈柴的女人,似乎是听到了声音,动作顿了一下,缓缓地回过头来。 当她的目光和阮文的目光在空中相遇时,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顾青羽的脸上瞬间血色尽褪。 那双原本空洞麻木的眼睛里,先是闪过一丝不敢置信的震惊,随即就被滔天的,毫不掩饰的怨恨和愤怒所取代。 她扔掉手里的斧头,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像一头被激怒了的母兽,死死地盯着阮文。 “你来干什么?”她的声音沙哑干涩,像被砂纸磨过一样难听得厉害。 “你来看我的笑话吗?” 阮文看着她,看着她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曾经美丽现在却布满了风霜和憔悴的脸,心里,没有半分得意也没有半分同情。 她只是觉得,有些可悲。 “我不是来看你笑话的。”阮文摇了摇头,声音很平静,“我来是想问你几件事。” “问我?”顾青羽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冷笑一声,“我跟你之间,有什么好问的?” “阮文,我告诉你,我现在变成这个样子,都是拜你所赐!我恨你,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她的情绪很激动,声音里充满了怨毒。 阮文没有理会她的控诉,她只是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那封,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信,在顾青羽面前,慢慢地展开。 “我来,是想问你,关于这封信的事。” 顾青羽的目光,落在信纸上,那熟悉的龙飞凤舞的字迹,瞬间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整个人都愣住了,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棒,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这……这封信,你怎么会有?”她的声音都在发抖。 第204章 你这辈子完了 “这封信是霍国安的母亲张桂芬,拿到我的医馆,当着所有街坊邻居的面拿出来的。”阮文看着她,一字一句,清晰地道,“她说这是你跟周秘书的情信。” “她说你肚子里的孩子不是霍国安的是周秘书的。” “她说你婚内出轨,水性杨花,还反过来诬陷霍国安把他送进了监狱。” 阮文每说一句,顾青羽的脸色就更白一分。 等阮文说完,她的那张脸已经白得像一张纸毫无血色。 她看着那封信,看着上面那些,肉麻又露骨的文字,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不……这不是我写的,这是假的,是他们伪造的,,是他们陷害我!” 她像是疯了一样尖叫起来,猛地朝着阮文就扑了过去,想把那封信给抢过来撕碎。 跟在阮文身后的两个警卫员,眼疾手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将她死死地架住了。 “放开我,你们放开我!”顾青羽在他们手里,徒劳地挣扎着,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嘴里发出不成调的凄厉的嘶吼。 “阮文,你这个贱人,是你,是你跟他们串通好了,一起来害我的是不是?” “你就是见不得我好,你就是想让我死,你才满意,是不是!” 她的声音充满了绝望和疯狂。 就在这时,屋子里走出来一个穿着臃肿的破旧棉袄的中年妇女。 妇女一脸的刻薄相,她看到院子里这副场景,愣了一下,随即就叉着腰,破口大骂起来。 “嚎什么嚎,大白天的,叫魂呢?” “你个丧门星,还嫌我们家不够倒霉是不是?整天就知道哭哭哭,哭得老娘心烦!” 她骂完顾青羽,又把目光转向了阮文和那两个穿着军装的警卫员。 她看着那辆停在院子门口的,崭新的吉普车,眼睛都亮了,脸上的表情瞬间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她搓着手,满脸堆笑地凑了上来。 “哎哟,这几位同志,是……是来找我们家青羽的?” 称呼都变的亲切了起来。 阮文看着她这副谄媚又势利的样子,只觉得一阵阵的恶心。 她没有理会那个女人,只是看着还在挣扎的顾青羽,冷冷地道:“我再问你一遍,这封信,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顾青羽还在尖叫。 “你不知道?”阮文冷笑一声,“好,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替你,好好地回忆回忆。” 她让那两个警卫员,松开了顾青羽。 顾青羽得了自由,立刻就像一滩烂泥一样,瘫软在了地上。 阮文走到她面前,蹲下身看着她那双充满了怨毒和仇恨的眼睛,“你跟周秘书,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你们第一次见面,是在哪里?” “你肚子里的孩子,真的是他的吗?” “你跟霍国安结婚,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你是不是早就想好了,要怎么利用他,怎么把他当成你和你奸夫的挡箭牌?” “不……不是的……”顾青羽抱着头,痛苦地摇着,“我没有,我真的没有……” “没有?”阮文的唇边,泛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可是,这封信上写得清清楚楚。” “上面说,你早就厌倦了霍国安那个农村泥腿子,你嫌他粗鲁,嫌他没文化,你根本就看不起他。” “你真正喜欢的人,是那个文质彬彬对你温柔体贴的周秘书。” “上面还说,你们两个早就已经暗度陈仓珠胎暗结了。” “霍国安,不过是你找来的,一个可怜的接盘侠。” 阮文的话像狠狠地砸在顾青羽的心上,把她最后一点尊严砸得粉碎。 她看着阮文那张清丽的,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阮文,你真狠,你比我狠,比所有人都狠。” “你不是想知道吗?好,我告诉你。” 她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她抬起头,挺直了腰板,那双死寂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一簇疯狂而明亮的同归于尽的火焰。 “你说错了,我没有看不起霍国安,也没有嫌弃过他,我跟他结婚,除了当初是的的确确喜欢他外,也确实有报复我爸的原因。” “但是。”她话锋一转,死死地盯着阮文,“我顾青羽再下贱再混蛋,我也没下贱到,去跟别的男人乱搞,去给我自己的丈夫戴绿帽子。” “我肚子里的孩子是霍国安的,两个孩子都是他的。” “是那个畜生,亲手把孩子给踹没了!” “至于这封信……”她看着那封信,眼神里充满了滔天的恨意,“这是他们伪造的,是霍家那群不要脸的畜生,为了给霍国安脱罪伪造出来陷害我的。” “他们想让我身败名裂,想让我这辈子,都翻不了身。” “他们做梦!” 顾青羽的这番话说得声嘶力竭字字泣血,眼睛里燃烧着的是毁灭一切的疯狂的火焰。 阮文静静地看着她,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 一个人的眼神,是骗不了人的。 顾青羽此刻的眼神里,没有心虚没有闪躲,只有被冤枉被陷害后,那种最原始最纯粹的愤怒和恨意。 看来,这封信确实是假的。 霍家的人,为了救霍国安,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封信是假的?”阮文看着她,冷静地问道。 “我……”顾青羽被她问得一噎。 证据? 她能有什么证据? 她现在被困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与世隔绝连封信都寄不出去。 她拿什么去证明自己的清白? “你看,你没有证据。”阮文淡淡地道,“没有证据,你说的话,就没有人会信。” “现在,所有的人都相信了这封信,所有的人都觉得,你是个不知廉耻的荡妇,而霍国安是个被你戴了绿帽子的可怜虫。” “你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阮文看着她那张瞬间变得惨白的脸,唇边的弧度愈发冰冷。 “霍国安,会因为你的过错在先,而得到所有人的同情,他的故意伤害罪很有可能,会被改判为过失伤人,甚至只是普通的家庭纠纷。” “他最多,再在里面待个一年半载就能出来。” “而你呢?” “你会被永远地钉在耻辱柱上。” “你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戳着脊梁骨骂,都会被人当成反面教材,教育自己的女儿,千万不要学你。” “你这辈子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