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行诡事》 第一百章 许你如何 秋姐抽噎着继续道:“若就是我自己的事儿,我便带着朵妞儿连夜跑路便是,宁可客死他乡,也好过被那畜生威胁了去,可是这里头还牵扯苏掌柜,无论如何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苏昭听完,原本惊诧之色化为冷笑,“秋姐,我当是什么事儿,什么宵小杂碎都敢威胁到我头上?你放心,当初我有本事给他弄进去,他出来要敢生事,我就能再给他弄进去一次。” 秋姐神色些许慌张,想说什么,却又迟疑。 苏昭缓了神色,“秋姐你说便是。” “今日不同往日,原本我不想讲这些败苏掌柜的兴。”秋姐黯然道:“苍天不开眼,那畜牲的妹妹,竟被一户高门盯看上,抬到房中做了小妾,原本还应再关上一阵,也靠他妹妹疏通打点要提前放出来。” 苏昭扬眉,“什么高门?” “那家姓金,是什么大官夫人的弟弟,听说,和当今太后也攀着亲戚,苏掌柜,你说,这等门户,哪儿是你我招惹得起。”秋姐说着又一阵垂泪。 不知是不是听见了母亲的哭声,小朵儿忽然皱着眉蠕动了两下。 秋姐赶紧止住,望向女儿,神色渐渐平复些许,却又滑向厉色,“我想了,若真到那么一天,大不了我就直接抹脖子,也省得叫他费那心思,只是我的朵妞儿,旁人我也不放心,还要劳烦苏掌柜看顾,那畜生若还要逆天行事,我就是做鬼也要拖他一起下地狱!” 苏昭心中一动。 倒又遇见一位熟人。 但她没说,温声道:“秋姐你连死都不怕,还怕活着不成,如今天子脚下,朗朗乾坤,你记不记得咱们之前看的那个被杀头的,那可是你说的大官的儿子呢,犯了法,照样该斩就斩,你可千万莫再说这等不吉利的丧气话。” 秋姐见被自己牵扯的都神色如常,毫无惧色,一时焦灼熨平了些。 长福端进来新热的饭菜摆好,“没什么像样的,秋姐你对付一口。”又在一旁摆一碗羹糊,补道:“这是给咱们小朵儿的。” 秋姐一时又要跪,被几人又一通拉扯。 等到各自回房,已是半夜。 苏昭举着灯台,又下到了地下的密室里。 照例三柱香拜过,盯看墙上的棋盘。 季应奇的那枚棋子已然消失。 而季尚书那枚,原本想要和季有然连接,如今不仅没连,还没了季应奇的牵扯,孤零零悬在原处。 苏昭又拿一子入局,写上季夫人的姓名:金明华。 将她与季尚书中间,勾连上一条细线。 正要退身,却被不远处闪烁的棋子所引。 侧身而望,是沈砚那枚。 苏昭默然,抬手,想要触碰,却定在虚空,最后收了回去。 室内只有袅袅而腾的烟丝,不断延绵。 次日醒来,便见长福立在门前,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苏昭有些莫名,自打长福上次不慎摔破她心爱的瓷盏后,就再没见他这般神情。 “你又砸了我什么东西?”苏昭问。 “不是,东家。”长福凑近她,压低声道:“你昨夜出去,可是惹了什么不该惹的人?” 苏昭心里一顿,漕帮二字几乎立时浮现。 “那些人又追来了?”她蹙眉,“这青天白日的,我看哪个敢放肆!” “些?”长福一副炸了毛的惊悚样,“东家,一个可就要命了,你还要惹一些?”他下颌朝楼下一点,“你惹的桃花官司,天不亮就堵在店门口,非要跟你讨个说法!” 苏昭踏下楼梯,便见闫小渔正坐在堂中,闻声猛地起身,恭敬拜了一礼,“掌柜的。” 尤松站在一旁,神色里满是防备,像亮着无形的獠牙。 “东家,他说他许给你了,可是真的?”尤松语气急促。 闫小渔倒是从善如流,“昨天讲好的,苏掌柜掂量的怎么样了?” 今次在白日里见他,没了昨夜的惊惶,更是唇红齿白,如被精巧工匠雕琢而成,但仍穿着粗布束腕短搭,发丝被随意束在发顶,少年意气,明媚肆意。 苏昭上下打量他一番,神色不明,“你当真想好,愿许给我?”最末三字说得婉转。 长福和尤松面色如遭雷击。 “东家!”长福惊喝:“这小子看着也就十五六年纪!” “我十七了。”闫小渔纠正道。 “那是几岁的问题?!”长福惊声不减。 “咱们家里不够住了!”尤松道:“五间房,东家一间,长福哥一间,我一间,沈大人季大人各一间,已经满了。” 苏昭无言。 不理他二人,只对闫小渔道:“你是漕帮人,又如何能许我?” 闫小渔咬着唇,似下了一番决心道:“我身在漕帮已无法改变,但只要掌柜的能受我所托,我愿听掌柜的差遣,甚至,我可以成为掌柜的在漕帮的暗桩。” 长福和尤松一怔。 互相看看,似乎与他二人想得有些不同? 苏昭静静道:“那于得儿只是你的友人,值得做到这种地步?” “值得。”这次倒是没有丝毫迟疑,“我出身不好,以前很是叫人看不起,只有于得儿不嫌弃,所以就算豁出命,我也要救他,更要弄清那天的真相。” 苏昭看他半晌,轻笑一声道:“长福,带他去签订。” “订、订的是许给东家?”长福试探。 “订的是当咱们暗桩!”苏昭又翻白目。 长福和尤松暗地吁了口气。 两个人将闫小渔答对走后,长福小声问尤松:“你个小孩子家家,懂什么许不许的,跟着紧张什么?” 尤松正色,“以前楼里就有这样长得好看的小白脸,专骗我们姑娘钱财,那小子一看就不是好人,我得防着点,可别把东家骗了!” 长福嗤笑出声,“你的东家不把人骗了才是真的。” 他俩声大得苏昭在外堂都听得清,忍不住道:“你们若清闲就赶紧去瞧瞧小朵儿怎么样了!” 却在这时,门外匆匆冲进一道人影,是秋姐。 她一早将小朵儿托付给长福二人,又去守摊。 如今气喘吁吁,可不待喘匀,便竭力道:“苏掌柜,出事了!” 苏昭道:“慢慢说,别急。” “刘神医!刘神医死了!” 喜欢牙行诡事请大家收藏:()牙行诡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一章 夜中幽船 刘神医的尸身应是投进了河里,一路飘飘荡荡阻在暗渠。 被围观人群识出来后,临安府的差卫找到了西市。 苏昭跟着秋姐急三火四赶去,一撮人正围着,她扒开,一眼看见正中平瘫在地的刘神医,身边晕开水渍。 他面色青紫肿胀,身上缠着森绿的浮藻,像从阴湿之处爬出,但已然了无生气。 来之前苏昭在心里掂量过,或许只是样貌相近,或衣衫同式。 刘神医平日那撒泼耍滑的韧劲儿,和虽有善心却不愿袒露的别扭,尽是鲜活的生气。 怎么就能没了。 然而如今他就横陈在那,一丝可能也不余留。 苏昭忽然就怔愣在原地。 官差初断,是想不开自行投河,溺毙身亡。 “不可能!”苏昭斩钉截铁:“他还有未尽的心事,不会想不开的!” 官差瞥她一眼,“你是家眷?” 周遭有邻里道:“苏掌柜是刘神医的邻居,刘神医是个老光棍,没有亲眷的。” 他有个孙儿,只是不知所踪。 可此时不是提这事的时机。 官差又道:“那便是吃多了酒脚下打了滑,总之没什么稀奇,尸身先带回去勘验,日后你若愿意便来临安府带走。” 说罢招呼同僚,一卷破席,将刘神医裹在其中抬走。 苏昭眼前闪过他向自己行骗的可恶嘴脸。 又闪过他面色颓然恳求自己的可怜模样。 下意识追了过去,被秋姐拉住。 秋姐朝她摇摇头。 这一刻,苏昭才仿佛切真意识,刘神医是真的走了。 长福受苏昭之命,去找闫小渔询问于得儿可有亲人尚在。 闫小渔被帮中杂事缠身脱不开,不过托长福带回口信。 他道于得儿是个孤儿,以前从未听于得儿提过家中旁人。 所以起初于得儿失踪后,竟有个爷爷寻来,闫小渔也是惊诧不已。 但在漕帮这种鱼龙混杂的地界,谁还没个不愿提及的过往,便没再深究。 可苏昭却心下狐疑。 刘神医来时,分明提过于得儿的奶奶,以及家中一类话语。 如此说来,于得儿该有亲人,怎么就成了孤儿。 这事实在古怪。 可如今古怪的又岂是这一桩。 苏昭竭力稳了稳心绪,开始整装,去赴季有然之约。 天幕尽垂后,一身轻便衣衫的苏昭向城郊河岸行去。 为减少瞩目,亦是孤身一人。 那段传说有鬼船出没的水域,处在漕帮地界边缘。 往日里极少有人路过,据说最初看到的是些闲来垂钓之人,后来愈传愈烈,成了皇城一大诡闻。 然而与这热闹传闻相悖的是,更加无人敢踏足此地半步,连靠近都要掂量半天。 苏昭向深走去,树木林立,在地上斜着枝杈交错的暗影,耳边有虫鸟怪鸣,空气里尽是潮湿的水汽与浮藻的腥气,仿佛眼前都笼着蒙蒙雾意。 苏昭的手牢牢握住袖剑。 自家中生变,她从此不畏鬼神,但却惧怕人心难测。 身后似是传来窸窣,她不动声色加快步伐。 谁知那声音也跟着加快,而且越发迫近。 苏昭步下猛然一停,身子随之扭转,袖剑猛然出招,横划而去,却被对方稳稳接住。 月影下,季有然浅淡一笑,“苏掌柜虽然底子薄,但身手敏捷,加以练习,定能成个中高手。” 苏昭瞪他一眼,大力挣开他的牵制,“季大人好为人师也要分场合地点,若在这儿将我吓个好胆儿,谁陪你夜探?” “苏掌柜,我可是一片好心。”季有然无辜眨眼,“呆会儿很难预测会见到什么,不提前把握一下苏掌柜的胆识,我实在心中没底。” “听季大人的意思,自己倒是全无惧怕,万事可应。” “我可是刑狱混出来的,那里鬼比人多。”季有然道:“走吧苏掌柜,再晚万一错过了好戏,可就白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小径走去,却在转弯后,眼前豁然开阔。 囚牢般的阴绿似被骤然劈断,毫无过渡地形成一片浅滩,碎石密布,而几米之外,便是轻拍岸基的河道。 月色被细波搅碎又铺匀,整片水面粼粼,却又掩映在雾中,将光折得隐约,于是仿若水下是一摊酽墨,不知深浅。 这一道却是未见漕帮巡岸,但季有然还是比了“小心”的手势。 两个人没有贸然踏到岸边,而是猫身进了一丛芦苇中。 趁这功夫,苏昭静道:“刘神医死了。” 季有然惊诧,“你是说那个托咱们来探查的老头?” “不是托咱们,是托我。”苏昭纠正。 “有什么分别。”季有然耸耸肩。 苏昭懒得与他争辩,继续道:“季大人若方便,可否让临安府仔细验尸,我实在难以相信刘神医是自戕或意外。” 季有然随口道:“这事你托沈大人更直接,他们大理寺能调度临安府。” 苏昭默了一默,“沈大人太过忙碌,还是不叨扰他了。” 季有然像被戳了痛脚,“听苏掌柜的意思,是我无事可为?” “哪里敢,只是季大人终日在我店里,更为亲重罢了。”苏昭连忙改口。 季有然一副“算你识相”的满意之色,“罢了,本官就勉为其难应下了。 不过苦主都死了,咱们这委托可怎么算?”季有然喃喃。 苏昭道:“无妨,如今还有另一桩委托,也牵扯此事。” “我算是发现苏掌柜发家致富的内情了。”季有然啧声,“一桩事许好几个苦主,挣几倍的价钱。” “托我之人,未必给的就只有银钱。”苏昭简洁道。 季有然想深问,忽然神色一瞬凝重。 苏昭循他视线看去。 只见河的下游,悄悄浮现一点黑影,伴随雾气冲散,轮廓愈发清晰,一艘漕船正无声驶来。 船逐步靠近,通体破败,木条朽腐,没有刷印番号,抑或曾经印刷却在累月的浮游里冲刷。 明明船头的驾仓中空无一人,却能逆水而上,比寻常漕船吃水更深。 在波涛微澜的水面行驶平稳,如一口浮棺。 苏昭忽然心跳如鼓。 原以为鬼船只是些口口相授的把戏,不曾想竟是当真存在。 季有然率先跑了过去,苏昭紧随其后。 随着那船行至眼前,她赫然看见,船头正杵立一道人影。 喜欢牙行诡事请大家收藏:()牙行诡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二章 鬼船探秘 那杵立的人影姿态很是诡谲,似被木架支着那般僵直,就在苏昭想再仔细看看时,那人却忽而生硬摆头。 似乎透过重重迷雾,正死死盯看她所在之处。 苏昭的尖叫卡在喉中,全身血液都冷了几分。 准确说那人并非在“看”,因为他面色根本是一片空白,毫无五官,像一张为着墨的画布,任你将各式离奇的设想铺置其上。 雾气萦绕而起,将一切都渲染得森然又虚幻。 直到季有然拍了拍苏昭,才将她骤然惊醒。 那船已又行出几里。 “跟上!”季有然一边道,一边快步追去。 两人一路追近,船却开始缓缓摆头,似要向中心航行。 “再不上去就没机会了。”季有然侧头道。 “那便上。”苏昭心绪稳了些许,回以坚定之色。 今日的种种怪事,都是有首无尾。 似是有人在刻意牵引她行事。 如今这鬼船的讯息也是被不经意放给她。 但她不愿错过。 况且此时还有个可靠的帮手。 二人一前一后跳入水中,涉水而行,在凑近船边时,苏昭更为清晰的看见,船体上斑驳锈迹,确实像沉没多年,又重浮水面一般。 苏昭正巡看着,季有然已扒着栏杆翻身上船,随后探身将苏昭拉起。 踏到船上,更被破败之象所惊谔。 桅杆歪斜,帆布垂耷,像被浸泡多年,每一寸铁具都密布锈迹,木材则松软腐朽,大团水草缠绕,倒似刘神医身上的那种。 脚下所踏之处,也是软弹,仿佛木质甲板早已被蛀空,只剩一层脆弱的壳,稍有不慎,便会击穿踏碎。 一股难以言喻的河腥味扑面,却又隐隐夹杂着浅淡的异香。 苏昭只觉得莫名熟识这味道,却又想不起来。 月光勉强能照清甲板,有限的视角里,船上空空荡荡。 季有然的行动也是谨小慎微,全身紧绷,向着方才看到人影的船头行去。 苏昭紧随其后。 然而船头却空无一物,仿佛方才的景象都是错觉。 “这里原本有个人才对?”季有然几分迷茫。 “我方才也见了。”苏昭肯定他。 二人对视一眼,随即蹲下身,四处探查。 边缘处的地面上有一滩水迹,显然是新溅上的。 苏昭走近了些,俯身探看,又摸了摸栏杆,断然道:“方才有人潜入了水中,只是动作轻微,我们刚到船上又万分紧张,才会没听到响动,栏杆上只有这处是湿的,便是被崩溅上的。” “刚才那人是装的?既然如此,目的又是为何,将我们引上船?”季有然蹙眉。 苏昭看他。 “但如今都上来了,不顺势看看再走,总是不甘心。”季有然随即道:“苏掌柜跟上我,若有不测,你只管跳河逃走,留我垫后。” 苏昭不觉笑道:“季大人倒是大义。” 二人顺着楼梯盘旋而下,到了货仓中。 苏昭从衣襟掏出火折燃亮,墙壁斑斑驳驳,透出令人不安的色泽,四下只有一些散乱而看不出用途的绳索和肮脏的油布。 沿着走了一遭,仍是一无所获。 “对方费尽心机将咱们引来看一艘空船是为何?”季有然喃喃,一边举高火光,倒退而行,忽然脚下一绊。 他回身,发现正踩中一块木牌,应是船中曾用于标记货物归属的名牌。 俯身拾起,却在看清正面时顿住。 苏昭凑了过去,也是浅抽口气。 其上的字已然糊晕,唯有“远平”二字清晰可辩。 难道这就是那艘宴三口中,在数年前倾覆之船? 抑或是于得儿曾称自己要登上出航之船? “这当真是艘鬼船不成?”季有然忍不住道。 苏昭未语,可不知是否因身在水央,一时竟在夏初里感知了些许凉意。 “就算是鬼船,也总有其用意。”季有然道:“咱们是来查真相的,管他是人是鬼,查下去便是。” 可货仓里看过,又去了驾仓,船工房室等地,皆是空荡。 “难道就要无功而返?”季有然不满道:“再想寻这船可要等下月了。” 苏昭陷入思忖中。 将从发现这船,到蹬到其上的每一步都复盘一番。 忽然目中一亮。 “季大人,我方才就觉得有一处不对。” “如何?” “上船前我无意看见,这船水线很深,若这船当真如此空荡,怎么会如此。” 季有然眼眸也随之点亮,“货仓!” 货仓是唯一有空间施布的地方。 二人又回到货仓,对着周遭一番敲打。 苏昭在行走间,不小心踏破一处木条,“咔”地脆响,她脚下却一空。 季有然连忙将她拽住。 苏昭心中一动,蹲下身,趴俯看向那方空洞,其下漆黑一片。 “拆!”她言简意赅。 季有然会意,也蹲下,抬手撬动木条。 船体腐蚀严重,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破开了一片,火折晃去,其下覆着油布。 而油布之下,却是一个个人形的起伏。 那股萦绕在鼻息间的异香大盛。 苏昭终于忆起。 那是在停尸间中闻过的,为了防止尸体腐败而用的特殊药剂。 她望向季有然,后者对她颔首。 两人各握一角,一鼓作气,顺势掀开油布。 其下当真如方才所猜,是齐整排列的十余具尸体。 各个青黑浮肿,毫无生气的脸暴露在火光下,眼眶空洞,嘴唇乌黑,皮肤上凝着细小的水珠与霜渍,似是从冰室取出不久。 身上穿着统一的白麻布衣。 苏昭呆愣原地,好半天没有反应,脑中一派麻木。 她见过尸体,但排成排的还是首次。 防腐的异香拼命往她鼻子里钻,带得胃中一阵抽动。 她捂着嘴拼命跑到甲板,俯身吐了出来。 季有然也是面色难看,竭力压制着呕吐之感,好半天缓不过神来。 下意识用指尖刺入掌心,疼痛逼迫清醒几分。 他蹲下身,查看尸身情况,一边扯开身上衣物,却又一次被眼前景象所震。 只见尸身上,竟被纵向破开,贯穿腹部,又用粗密的线引紧密穿缝。 伤口已然是一道黝黑的痂疤,却要挣脱缝线般紧绷,似另一张隐秘的嘴,想无声地对他露出冷笑。 喜欢牙行诡事请大家收藏:()牙行诡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三章 有人追击 苏昭俯身探出铁栏,猛换了几口气,河水的腥湿虽也令人不适,但总好过那股异香。 却在这时,她忽然注意到,原本平整微澜的水面,竟从四面划来数道银线,逐步向中心汇聚。 苏昭连忙蹲下身,借着围挡遮掩,眯起眼透过缝隙窥视。 有人潜在水下,正向鬼船包抄! 许是方才她俯身的动静被察觉,水面“哗啦”破开,一个戴着斗笠的人影探头,向她藏身的方向仰面。 苏昭趴得更低,纹丝不敢动作。 半晌,斗笠重没水中,又化为一条渐近滑行的水线。 苏昭维持着躬身的姿态,跑回货仓。 季有然仍神色凝重盯着地上的尸体。 “有人来了,我估计有十几个,看着来者不善,咱们得想法先撤!”苏昭顾不得许多,急道。 “可你看这尸体。”季有然说着,又抬手撕开一具的衣衫,胸口至腹部仍是一道齐整切口,被紧密缝合,“我需要验尸。” “来不及了!”苏昭道:“方才立在船头那怪人将咱们引来,现在显然是来收网了,看他们潜游无声又内力绵长,你能敌一半,我能敌半个,还是先逃命再说!” 就在这瞬时,外面已传来接连的破水声,轻微压制,却仍不容忽视。 紧接着是攀爬船身的摩擦声,随即稳落甲板。 季有然拔出长剑,“苏掌柜,你先躲进藏尸之处,我去引开他们,然后你再跳河逃跑。” “说什么浑话,我就算再不济,能挡半个是半个,哪有弃你而逃的道理。”苏昭厉道。 季有然在此等时刻,还能笑得出来,“苏掌柜不要意气用事,方才说好的,如果有危险,你只管跳河。” 门口暗伏之人一处处搜来,毫无所获,最终只剩货仓。 为首之人斗笠低斜,看不清容貌,身上穿着防水的玄色油衣,无声比了一个破入的手势。 排列成行的手下手握长刀,齐整颔首,似被统一操作的偶人,连扬刀的角度都如出一辙,显然受过最为严苛的特训。 鱼贯蜿蜒走下通往货仓的楼梯。 却在进入门后猝然停步。 货仓中空无一人,只有被翻乱的油布与乱绳。 地面虽破着洞,但尸身却是齐整堆叠回去,仿佛从未有人动过。 黑衣人微扬下颌,手下迅速去将尸身翻起,一具具一具,逐一探查。 直到最后一具依然毫无异样。 手下望向黑衣首领。 首领眼眸犀起薄利一线,举着刀将尸身一具具挑起,就差三具时,忽而外面传来“扑通”一声。 有人坠水之音。 黑衣人动作一滞,旋即带头冲了出去。 最后的三具尸首动了动,被用力翻开,季有然从里侧爬出,随后拽出苏昭。 尸身藏匿的夹层还有空间,他二人躺在了最里侧,又用货仓里的油纸遮挡,除非把所有尸身都搬出。 而那黑衣头领若再翻几下,就要将他二人暴露,幸而他被不知何事吸引注意。 “走!”季有然轻声道,旋即小心踏上阶梯,探身望向甲板。 却见那些黑影鱼贯跳入水中,似要去追赶什么。 季有然和苏昭翻上甲板,沿着边沿,向另一侧的尾端窜去。 来到栏杆边,各自深憋口气,一头扎进了河水中。 冲立过强,苏昭跌入水下极深才稳住身形,鼻息里溢出细小的碎泡。 她拼力划着,却忽而被一道疾风擦过手臂。 怔愣间,余光里浮起了丝缕嫣红,才察觉竟是自己受了伤。 旋即又是一阵疾风。 她下意识蹬水后撤,这才看清,竟是一枝箭! 而后是三根四根,直至再难计数。 乱箭似雨笔直刺入水中。 苏昭的血迹袅袅而散,像给对方构画了天然的靶心。 她回头,隔着幽光起伏的河面,看见鬼船围栏上正森然而立的黑衣人。 手中箭尖直指,又被流水带得摇晃。 似数月前,那个曾掐勒住她的脖颈,对她性命相胁的噩梦。 胸口的空气被骤然捏息,抑或流水加快了鲜血的扩散,连意识都有些朦胧。 季有然早已不知被冲散到哪儿去。 然而即便如此,也深知断不能冒头。 河中暗流化为有型,拖拽她坠向更深的渊底。 很小的时候曾听家中年长的仆从说,人会在水底见到亡故的幽魂。 就似头七那天的家中宅院。 她忽而不想再做无力的挣扎。 就这么随波而下,是不是可以重见那些逝去的面庞。 眼前浮出一圈浅银的光晕。 苏昭在下坠中,禁不住抬起手。 是不是你们依然在我的身旁。 她的手被抓住。 旋即失去了意识。 待到再度醒来,像刚从水中猛然探出头,大口大口抽吸着空气。 有好一阵,苏昭不知身在何处。 直到视线徐徐对焦,才看清眼前那副熟识的模样。 “沈大人?!” 沈砚比了噤声的手势,一边轻轻托住她的后脊。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苏昭四下环顾,发现二人正藏身在一片芦苇荡中。 目光重回沈砚身上,他浑身已然湿透,发丝也贴在颊侧,缓缓渗下水珠,脸色不知是不是被月光晃的,些许苍白。 轻声道:“苏掌柜可好?” 苏昭的感觉逐渐恢复,浑身冰冷,被夜风一拂,不觉打了个寒战。 沈砚忙移动了下身形,挡在风来的方向。 苏昭喉咙里全然是河腥气,有些想呕,又竭力遏制,闭气间,清晰感知他托在自己身后的掌心,想要躲避,却又浑身无力,只好任命地靠他支撑。 猛然想起同伴,苏昭连忙道:“季大人!”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嘶哑不堪。 “他无事,眼下正追踪去了,一会儿会回来汇合。”沈砚道,眸中一定,锁在苏昭受伤的手臂。 方才伤口被水冲洗,血迹大多流散,如今在岸上空置一会儿,衣衫才被悄然晕染。 沈砚忙从身上撕下一块布条,捆束在其上,侧头道:“苏掌柜,先将就一下,等确认无恙后,我马上带你去治伤。” “这算什么。”苏昭摆摆手,不以为意。 沈砚浅淡笑了一下,不再多言,扒开苇丛,小心探查。 “对方什么来路?”苏昭轻问。 沈砚摇头。 苏昭忍不住道:“对方用箭。” 沈砚看她一眼,苏昭能辨出其中的寓意万千。 却在这时,身后一阵窸窣。 喜欢牙行诡事请大家收藏:()牙行诡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四章 其中玄机 沈砚手移到剑柄,在看清来人后,倏然而松。 季有然拂开苇丝,大步踏来,不与沈砚招呼,先俯瞰向苏昭。 动作迅猛得几乎将身上水珠都溅在她脸上,“苏掌柜,刚才差点没吓死我,远远看你带着一团血雾就往水里坠,我想过去,可箭太密集,幸好沈大人来了。” 苏昭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无妨,旋即问道:“沈大人为何会在此处?” 沈砚看向季有然,但语气竟是难得的夹杂一丝不悦:“你说呢,季大人。” “沈大人在此,当然是有要务相办。”季有然话语里却是有一丝难得的心虚。 “季大人,我不是让你替我答,而是反问。” “我?”季有然倒指自己,“我可是陪苏掌柜替人消灾,一派好心,你说是吧,苏掌柜?” 再愚钝之人也能听出其中暗含玄机。 苏昭蹙眉,“季大人,到底怎么回事。” “这位季大人,无意得知我有意探查鬼船后,三番五次想跟着一并,被我拒绝后,竟又想出这么一个招数,还连累苏掌柜受伤。”沈砚淡淡道。 季有然短促地干笑一声,“没办法,在下实在对鬼船诸多好奇,沈大人却不留一点情面,那只好行一些旁门左道。” 沈砚叹道:“查鬼船一事,本就要隐秘行事,此等怪谈一类,若大张旗鼓探查,更搅得民众人心惶惶,再被有心之人利用,所以才不带你。” 他们你来我往地言语几轮,苏昭总算明晓一些来龙去脉。 沈砚近日也在查这鬼船,季有然被拒后,以自己这委托为突破,和自己同道而已。 方才在那鬼船上,就是同偷溜上来的沈砚声东击西,才引开了那队追兵。 “不过那些人身手诡谲,实在与此前的死士过于相似。”季有然肃起神色。 “可陆指挥使前脚才负荆请罪,如今仍停职反省,他素来雷霆手段,若后脚麾下就有人作乱,实在有些违背常理。”沈砚道:“那些人如何了?” “我已经差不多给引开了。” “那船呢?” “你那小跟班正跟着,而且。”季有然顿了顿,“为了将功补过,我还给沈大人带了个意外之喜,一会儿沈大人只管谢我便是。” 沈砚狐疑看他。 苇丛又一次被扒开,夏临步伐轻捷而来。 “大人。”他道,旋即看见半卧在地的苏昭,眼眸瞪圆,“苏掌柜你受伤了?” 夏临在牙行住了些时日,与牙行一众已然熟络,不再是初识的冷肃。 苏昭又摆手道无妨,随即看向他扛在肩头的物件道:“小夏大人背的是?” “我给沈大人的惊喜。”季有然的声音里,夏临将那物丢在地上,油布摊开,其中赫然滚落的是那船上的尸首。 “方才我将那堆人引来,一路狂游,夏临就趁机上了船,后来那些人可能意识不对,又调头回去,夏临早就跳船跑路了。”季有然扬着唇角道。 “只是有一些事,在下百思不得其解。”夏临眉头紧锁。 “你说。”沈砚道。 夏临喃喃:“在下扛着尸体跳下水,仍默默跟游了一阵,那船行向了一侧滩岸,可谁知,就一个换气功夫,那船就消失不见了。” “什么?”季有然道:“可是看错?” 夏临抓了抓后脑,神色迷惑,“在下也说不清了。” “你可记得那滩岸之处?”沈砚道。 “记得。”夏临斩钉截铁。 “好,明日再探便是。”沈砚缓了语气,“对方带着武器,人多势众,武艺非凡,这片还是漕帮之地,不知他们是否有联系,不宜碰硬,况且苏掌柜有伤在身,还是先撤退再说。” 几人称是。 却在他们动身后,岸边两道人影踏出树丛。 “三当家,小的去跟!”其中一人道。 另一人抬手阻止,目光却翻涌着难以言明的幽暗。 * 夏临带着尸身回大理寺找仵作,其余三人回牙行。 回去路上,即便苏昭三番五次说了无妨,沈砚还是寻来辆马车。 牙行里,小朵儿已然睡熟。 秋姐陪着尤松和长福尚且在等。 见了湿漉漉冲进的几人,一时都怔愣在原地。 尤松眼尖,一眼看见被簇拥在正中的苏昭手臂上的捆绑,惊叫一声。 苏昭连忙对她比了“嘘”,又扬起下颌示意小朵儿的房间。 尤松双手捂嘴,但眼睛里却满是担忧。 “没什么要紧。”苏昭朝她笑笑。 季有然瞥向秋姐的眼神有些警惕。 秋姐立时会意道:“我去陪小朵儿,你们洗换便是。”随即进了房间,还特意关上门。 “东家,热水备在房里,你先去洗,然后我给你上药。”尤松轻声道。 苏昭点头。 “二位大人随我来。”长福招呼剩下两位。 苏昭手臂不便入水,尤松便留下帮她擦洗,伤口不长,却有些深,倒上的药粉被血水冲掉了几番。 尤松凑近小心翼翼涂抹,眼圈就开始泛红。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苏昭用另一只手捏了捏她的发髻,“真不要紧啊,小兔子。” “哪里不要紧!”尤松轻手轻脚捆束着绑带,“以前楼里的姑娘们擦破一点皮都要痛呼半天,东家你都伤成这样,能不疼吗?东家你往日过的是什么日子!” 苏昭不知怎么,就想起了沈砚那句,需知痛楚是比较出来的。 这几年来,风霜雨雪,街头露宿过,被追堵在墙角过,见了无数杀招,好像已然习惯了这些。 反而如今多了几个关怀的人,倒不适应起来。 苏昭松下脊背,靠在水盆的木壁上,笑着道:“那往后有小尤的日子好好过,不就得了。” 一句话就又哄得小姑娘破涕为笑。 尤松将她擦干,又帮她换上新衣。 走回厅堂,沈砚和季有然都着了长福找出来的粗布简衣。 沈砚仍似家门落败的少爷,风度不减。 而季有然则是寒门里出来的那位贵子。 长福给几人送上姜汁糖水。 苏昭不情不愿,长福果断道:“必须喝!” 苏昭才撇撇嘴接过。 沈砚闻声看来,“苏掌柜厌姜?” “哪里有人喜姜!”苏昭说得理直气壮。 沈砚清浅笑了笑,刚要喝下碗盏里的糖水,手下却忽然一顿。 那年中秋,他被父亲逼迫到林府拜礼。 林大人接待他,对他极为亲厚。 但他不愿多呆,称事便辞。 却在踏出书阁时,远远看见花园里被侍女追赶的林大小姐。 侍女举着一碗瓷盏,又好气又好笑道:“小姐,你才淋了雨,无论如何得把这碗姜茶喝了。” “我不要!” 侍女像哄小孩一般:“这姜茶可是煮得一点儿姜味都没了,奴婢尝了,很是好喝。” “我不信!”那人也是理直气壮的口吻:“哪里有人喜姜!” 喜欢牙行诡事请大家收藏:()牙行诡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五章 探查缘由 苏昭喝完糖水,只觉得嗓子火辣辣难耐,长福捧来装蜜饯的果盘,苏昭连忙捡了一块含进嘴里。 无论是以往舒仪精心熬煮的姜茶,还是如今长福特意调制的糖水,只要和姜沾了边便成了不可触碰的毒药。 苏昭暗暗打个哆嗦,忽而察觉对面的目光。 她循着看去,沈砚正半举瓷盏,微偏着头,盯看向她。 目光中翻涌着繁复的情绪,即便与她相对,也不似往日遮掩。 就这么任由她带着几分惊诧的探究。 “沈大人……也厌姜不成?”苏昭禁不住调笑一句。 沈砚未语,而是仰头一饮而尽,似是反驳。 苏昭撇撇嘴,默默将长福手里的蜜饯盘抢来,抱在怀中,暗地决定不与他分享。 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长福走去打开,夏临风风火火冲进。 “大人,那尸体有问题,请即刻随属下回大理寺!” 季有然连忙将汤盏敲在桌案,刚刚他正品得意犹未尽,还想再饮一碗,如今没了心思,急急道:“我也去!” 见沈砚扫视而来,补道:“这尸体发现有我一半功劳,况且我去查尸体,不是去跟着参合鬼船,合情合理。” 话都让他抢了,沈砚无奈笑了下,随即转头,“苏掌柜也一起吧。”忽而一顿,“算了,苏掌柜受了伤,还是休息便是。” “我也一道。”苏昭不以为意甩了甩胳膊,“小伤。” 季有然竖起拇指,由衷叹道:“豪杰。” 大理寺的停尸间内,仵作面色凝重。 见沈砚踏入,连忙施礼,“大人。” 沈砚摆手止住,“怎么回事儿?” 那尸体身上伤口的缝线已被小心挑下,放在了一旁。 伤口裂开,露出其中一些不明的物体。 仵作小心扒开伤口,里面就是一层油纸隔层,再扒,细碎的颗粒滚落下来几颗,掉落垫在尸身下的深色毡布上,格外明晰。 “这是?”沈砚语气冷冽,虽问,其实心中隐约有了答案。 “大人,是盐!” 季有然与苏昭不禁倒吸口气。 本朝盐制律令严明,盐场官营,制盐的亭户一旦入籍,终身不得改行,制毕尽数上缴。 大部分官制官销,只有极少的部分商运商销,但有极为严苛的盐引兑换章程,且各路盐商有明确销售区域,严禁越界。 如今私盐被藏匿尸身中偷运,这说明已有了一条从头至尾的违律路径。 “尸身详情如何?”沈砚沉声。 仵作道:“回大人,高七尺五余,为溺毙,鼻腔有淤泥浮藻保留,内脏尽除,用了极为高超的防腐之技,且一直存于冷库,难以辨别准确亡故时间。 不过该人手掌有重茧,尤其虎口,极为特殊,小人揣测应是船工纤夫一类。” 三人目光不自觉交汇。 苏昭道:“可有什么特征一类?” “此人脚的小趾缺了一块。” 苏昭对沈砚道:“烦请大人找画师绘下,并标明征像,我暗中找漕帮的人问询。” 沈砚点头,交代夏临。 “这里面的盐可否能再验出些端倪?”季有然在一旁补问。 “这盐粒有些粗糙,里面混了不少杂质,兴许是要运到目的地再沉清,小的还需要时间细查。”仵作恭谨道。 季有然点点头。 沈砚缓和语气道:“劳烦刘仵作了。夏临,顺便交代灶间备些吃食给验房的诸位。” 仵作忙揖了一礼,“多谢大人体恤。” 沈砚带苏昭与季有然回到他的官廨。 苏昭留意到一路路过的侍卫对他皆是恭顺有礼,与此前暗藏波澜的态势全然不同。 不觉看向沈砚。 他仍穿着店中随意翻出的简衣,但行止做派端方有度。 不端架,不摆威,却也有着天然不容僭越的距离。 季有然的目光也随之游移。 笑道:“看来沈大人的夺权之争初具成效。” 裴寺卿在家将养,徒子徒孙们见风使舵,也都不再有多少异心。 沈砚浅淡道:“哪里来的权,都不过是为君效力罢了。” 季有然啧声,显然对他的冠冕堂皇不满,“是是是,沈大人最是深明大义,我等都是小人之心。” 苏昭插入:“季大人,请问这个等,是等了谁?” “怎么?”季有然挑眉,眼帘轻眯,“苏掌柜对这种虚伪的托词就毫无怨言?好歹我三人同生共死,连句知心话都不肯说,不叫人寒心?” 沈砚瞥他一眼,“季大人教训的是,沈某重说,沈某这夺权之争,全靠季大人托举,往后还请季大人继续辅佐才是。” 季有然一副“这还差不多”的受领姿态。 上次来沈砚官廨,苏昭还是疑犯,如今已成坐上宾。 沈砚亲斟的茶水,她和季有然谁也没客气地直接接到了手里。 三人将已有的信息互通有无。 苏昭从刘神医委托,再到他亡故逐一道来,漕帮里的怪异之象也简单提及,但掩藏了宴三与闫小渔等细节。 季有然也是将鬼船上的情景又描述详实。 “对了,不提我都忘了。”他从怀中摸出一物,是在鬼船上无意寻得,刻了“远平”二字的货牌。 沈砚接过,木牌年久斑驳,翻转几番,却是目中锐光微闪。 他道:“你们可知,我为何要查这鬼船?” 季有然有些莫名,“你不是说了,因为流言蜚语引起的不安与异动。” “并不全然。”沈砚望向季有然与苏昭,“其实,是陛下的暗旨,命我探查。” “陛下?”季有然惊呼,“他对这民间的诡谈还有兴致?” 沈砚一字字道:“因为五年前,这艘出事的远平号上面运着的,是一批陛下亲托槽帮之物。 陛下还是皇子时,因为机缘巧合,与大当家宴平山结实,并拜了兄弟,对其极为信任,五年前那批货本应宴大当家亲押,但他意外被叛徒所袭,不得已派出了他的独子,少当家宴与舟,然而。”沈砚一顿。 剩下两人都已知晓了这艘船的结局,却依然在听他所言时,心中沉郁。 “远平号再未归航,甚至连块木头都不曾寻到,直到五年后的今日,它的传闻又重现市井。” 喜欢牙行诡事请大家收藏:()牙行诡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六章 山风阵阵 一时室内皆寂。 不知过了多久,季有然才道:“陛下当年托运的是何物?” 沈砚摇头,“陛下未提,五年前的时间节点太过特殊,我也不好多问。” 五年前这三字,触到了苏昭的神经,她的小指几不可闻地蜷缩一下。 垂首,极力将神色掩藏。 幸而那两人注意仍在方才话题上。 “世间若没有巧合,自是成不了一个''巧''字,物极必反,巧合多了,就只能用阴谋而解。”沈砚道:“我们便顺着递到眼前的线摸下去。 明日一早我派人去临安府,将那刘神医的尸首调来,由我大理寺亲验。 季大人,你和夏临去昨日鬼船失踪的地方,再看看可有什么踪迹,顺便在你和苏掌柜昨日坠水的地方,捞一捞箭枝。 苏掌柜。”他唤声,苏昭未应,他又微扬了声唤一遍。 苏昭猛地抬头,神色里有些涣散。 “苏掌柜伤口可有不适?”沈砚忙道。 苏昭摇了摇头。 “那便是疲了,我送苏掌柜回去。”沈砚又道。 “不必。”苏昭重聚心神,“沈大人刚刚要吩咐何事?” 沈砚略一沉吟。 “沈大人,刘神医与我是近邻,虽也有不睦,到底多年情谊,他托我之事一日不了,我心里就一日难安,莫说这点小伤,就是再重上几倍,我也是要查出真相的。”苏昭一席话说得掷地有声。 “好,那就由苏掌柜继续与漕帮周旋,但是行动之前需告知于我,以防不测。”沈砚叮嘱。 苏昭颔首。 即便再三推辞,沈砚仍执意相送。 “苏掌柜带着伤还奉陪查案,若还不护好苏掌柜周全,岂不是难以为伴。” 他最末四字说得宛转,但苏昭听出了是对那日她回拒的点示。 语下一哽,没再接茬。 如今不同此前,这桩委托牵连深远,不再是她一己之力可为,只好收起那些别扭。 “其实那日去寻苏掌柜,本也是想与苏掌柜联手。”沈砚忽而道。 苏昭倒是几分惊诧,“沈大人,你连季大人都不打算带,与我联手又是为何?” 沈砚道:“我此前说的都是实言,有然是刑部之人,太多官家介入难免引起惊乱,但是苏掌柜不同,出身市井,又信息灵敏,百利无害。” 苏昭抿嘴,那日自己还理直气壮和他谈价,现下却不知不觉反转成了自己主动求着合作。 真不知他是无意还是刻意。 但见他笑意坦荡明澈,一时又不好恶意揣度。 只好负气地保持缄默。 二人坐在马车中,寂静里只有车辙滚动之音。 “苏掌柜是从小就不喜姜?”不知是不是没话找话,沈砚忽然又提了这话头。 苏昭有些疑惑斜望他,“沈大人怎么对此事如此介怀?” 沈砚却不似往日那般盯看她的一言一行,而是仰靠在车壁上,双目闭阖,不知是疲惫还是遮掩,于是他的语气也成了难以捉摸:“有位故人,也是如此秉性,不觉就多问了几句。” 苏昭心中不轻不重颠了个个儿。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便是自己。 但在他们往昔的接触中,他并未有什么契机注意到自己这些琐碎的习性。 若不是自己,能知晓这么私近之事的,又是何等关系? 还是忍不住开口:“这位故人,是沈大人的朋友?” 沈砚未应,就在苏昭以为他不会再答,他却忽然睁开了眼。 眼底是一片幽微的光碎,不似往日夺目,像是把心绪里沉底的那些都翻了出来,“不是朋友。”他静道。 马车在这时勒止,夏临道:“大人、苏掌柜,牙行到了。” 苏昭与沈砚别过,跳下了车。 又忍不住侧头回望一眼,沈砚仍维持着靠在车壁的姿势,竟是泄出一丝令人惊诧的脆弱。 夏临重回马车,正要驱赶,却听车中人道:“去后山。” “现在?”饶是向来只会称是的夏临都忍不住问了句。 沈砚没有出声,夏临忙道了声罪,旋即扬鞭疾驰。 亮了名牌,守城卫即刻放行。 行至城郊山下,沈砚踏下马车,告知夏临在原地等候便好,独自踏上了崎岖山径。 夏夜绵长,林中虫鸣阵阵,似下了场夜雨。 五年前,也是连天的雨,浇不灭那映天的火。 沈砚站在尽毁的宅院前,几乎不知自己是怀揣着怎样的心境推开了那扇已然破败的大门。 他的步伐停在一座无字石碑前,捡拾一旁的枝叶,将碑身清扫。 “丛……”他几乎要不受控制地唤出那个名字,却又及时克制。 山风阵阵,凉意侵袭,将他微热的心压平几分。 只有重面这座墓碑,才能清晰提醒自己,曾将那人埋葬其中的真切。 那些熟识之感,不过都是错觉。 “你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回来了,对吗。”沈砚喃喃。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风拂枝叶的沙沙。 他撩开衣衫,坐在一旁,静望山下,直至天端开始泛起第一丝曦光。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如同五年前,事发的一个月,被停职间,他日日所为那般。 只是那时,他还会带酒。 自小生在世家中,家训使然,不允许存不该有的人欲,即便是饮酒,也应知度量。 往昔他不曾体味过醉,那些时日他不曾体味过醒。 直到季有然翻山而来。 沈砚眯着眼眸,仰头倒下罐中最后一滴,旋即朝季有然伸出手,“可曾带酒?” 季有然抬手勒住他的领口,目中光如薄刃,咬牙切齿道:“沈砚,你在做什么?” 沈砚轻轻拂了下唇边酒渍,“没做什么啊。” 他没做什么。 他只是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 “告诉我,你如今所为,可是在忏悔?” 沈砚目光涣散,又被季有然用力拽住强行聚神,“还是说你想死?” 死吗? 也没什么不好。 总好过如今这般不知天地为何物的混沌。 季有然忽而扬手砸碎一只酒罐,捡起一片利瓷,比在他的脖颈,“死很容易的,不如我帮帮你。 可是沈砚,你下去了,你猜那位大小姐可会见你。 她父亲不明不白被扣了滔天罪责,亲族尽灭,她自己连个全尸都没剩下,你不为她复仇鸣冤,却是做了最没用的懦夫,你猜她会如何待你,又可会原谅你!” 季有然的话语,似一根根利刺,对着他最脆弱之处搅捅下去。 被麻痹的神经全被唤活,疼痛令他恨不得蜷缩,全身都要痉挛一般。 然后,季有然捅下了最后的一刀。 “沈砚,我告诉你,人活着你不知道珍惜,死了,你就连忏悔的资格都不配有!” 喜欢牙行诡事请大家收藏:()牙行诡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七章 牙行遭难 次日清晨,苏昭一早便去了淮水楼对岸的酒家。 说是酒家,为了谋生,老板清早也做些吃食叫卖。 巷中住的尽是脚夫苦力一类,仓促而来,将清寡的汤面一饮而尽,又匆匆而去。 因此,苏昭坐在二楼一隅,并无人在意。 酒家老板的女儿是个大约十几岁,清清灵灵的少女,对着苏昭腼腆一笑,放下一碗面便悄然而退。 这里是沈砚的地盘,老板一家亦是沈砚的暗桩。 饶是如此,苏昭仍是戴兜帽,遮了半张面庞,只露半截清丽的下颌。 她把玩着手里的一枚铜板,在桌上旋转,意图将这几日的情形串联起来。 刘神医前来委托,却与他口中孙儿往日所言的细节不合。 晏三那日骤变的态度后,仍将远平号之事轻易透露。 看似是她不经意寻到的赵久,偏生他对五年前那桩事了如指掌,甚至刚巧就在祭拜的现场。 而刘神医指引的鬼船上,又寻到了远平号的痕迹。 刘神医突然亡故,仿佛他的作用已尽。 铜板越转越快,几乎成了一道金影。 这些繁复又摸不着头脑的线索里,唯一清晰的线头,便是有人在希望她查远平号。 偏偏这艘船,与当今陛下有关。 忽然木阶传来脚步声,苏昭猛地一按铜板,收回到袖口。 抬头,闫小渔正疾步而来,随即坐在了她的对面。 他仍是高束发,简衣短褡,但少年意气,不显粗陋,反而似骤然闯入江湖的懵懂,对万物仍满富兴致一般。 “收到苏掌柜来信,我就赶紧来了。”他道。 “可有尾巴?” “来时特意看了,不曾。” 苏昭将画像递到他面前,“这兴许是漕帮的人,体貌特征都写在背面,你四下问问,可有人识得。” 闫小渔低头看着画,猛一望她,“这画里的,怎么看着不像活人?” 倒是好眼色。 但苏昭对他还不够信任,不愿暴露过多,于是简单道:“想必是画师技艺太差。” 闫小渔又盯看了半晌,才卷起塞进襟怀,随即道:“苏掌柜不找我,我也是要寻苏掌柜的。” 苏昭几分惊诧:“找我?” “正是。”闫小渔肃起神色,从怀里掏出另一样事物。 竟是一本薄册。 “自从有了于得儿爷爷的佐证,和如今苏掌柜支持,我回去以后,又颇费了一番功夫探查,忽然让我找到了一个常年藏匿码头的老乞儿。 他曾也是帮里人,只是不知为何忽然失了心智,帮中人可怜他,未曾驱逐,由着他在码头下的空隙里垒出睡塌,久而久之,几乎没人想得起来。 我寻到他时,他正蹲在那木隔下他平日睡觉的地方,那里正好能看见码头全貌。 可他仍是一副痴痴傻傻的模样,我问他可曾记得那日有船离港,他胡乱扯着一堆听不懂的话,还偏叫我看他在墙上乱画的刻纹。 起初我死了心,认为他就是真的疯了,什么都不懂,可是忽然,我发现不对。 他那些刻纹,有长有短,很是有规律可循。 于是我便记了下来,回去找其他帮众核对。 虽然没有十足把握,但这些长出一截的,几乎都是有船出港的日子。 而这。”他指着其中一条长的,语气变得急快:“便是于得儿那天!” 苏昭翻着闫小渔腾抄下的本子,斟酌着语气:“可这也只是猜测,毕竟在常人看来,只是一个疯子的乱画。” “我明白,现在只是帮众们的口口相授,做不得数。”闫小渔喃喃:“可我不敢去查帮里的出运记录,怕打草惊蛇,所以,我只好来寻你,苏掌柜。” “为何?” “我知道苏掌柜在衙门有些门路,能不能想想办法,去找户部管漕运的官。”闫小渔眼底燃起一丝希翼,“帮中的出航记录,是要定期报户部备底的,若能寻到,便也能核对出,老乞儿是否为乱刻。” 苏昭拿过本子,“未必可行,我只能尽力一试。” 户部二字太过特殊。 她心里也是掂量了几番。 闫小渔抱拳而礼,一副喜不胜收的模样,“多谢苏掌柜,如今我也总算有了点儿用。” 苏昭知道,他对于得儿之事极为上心。 从最开始的失望到迷茫再到怀疑。 如今终于有了些进展,也不辩真伪的,只管一股脑堆砌。 苏昭不愿再给他泼冷水,便道:“我先回去了,这碗面没动,你吃过再走。” 闫小渔露齿一笑,这好像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舒展的模样。 窗外晨光透入,将他笑容晃得闪闪发亮,整个人都镶了圈浅绒的金边。 随即他毫不推辞便拿起筷子,埋在碗中大口嗦面,一边含含糊糊地又道了声谢。 像是多久没吃过饭一样,如此清寡的面条都吃得山珍海味一般。 苏昭有些无语,又觉得哪里不对。 想来可能是他容貌出挑,衣着言行却相悖。 可是穷苦人家的儿郎,又哪有那么多的选择。 轻轻摇了摇头,苏昭在离开前,特意多给老板留了些钱银,让他再添几道荤菜。 等回到牙行,忽然见门前围了一群人。 苏昭有些惊诧,连忙快行了两步,有街坊见她,大声道:“苏掌柜,你可算回来了!” 苏昭正要问,面前人让了一步,于是她一眼便看到牙行的情景。 只见招牌被砸碎在地,大门四敞,也是被撞得支离,透过门扉能看见里面狼藉的地面,碎了满地的瓷器。 苏昭一口气提到喉咙,飞快跑进去,脚下的碎片咯吱乱响。 闻声而出的长福摇摇晃晃,满面的血迹与淤青。 他手上还举着一根木棒,口中胡乱叨念,眯着肿胀的眼,看清来人后,木棒骤然落在地上。 尤松躲在他身后,虽状况尚可,但也受了些轻伤。 苏昭脑中“嗡”的一声,连声音都颤抖:“谁干的!” 尤松见了她,眼睛里瞬时盈满了泪,“东家!小朵儿、小朵儿让人抢走了!” 苏昭瞪圆双目,“秋姐呢!” 长福和尤松摇摇头。 苏昭连忙调头,冲回街头,只见秋姐的摊已不见了踪迹。 她明明记得,自己出行前,秋姐还站在那和自己摆摆手。 喜欢牙行诡事请大家收藏:()牙行诡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八章 搬进沈宅 沈砚带着夏临赶到时,禁不住在门前顿步。 往日店铺里虽没有奢丽的装潢,但也是古朴温馨 的景象。 如今却是破碎不堪,摇摇欲坠。 苏昭才安置完长福和尤松,走出房门,正看见站在一片狼藉中的沈砚。 她忽然就理解了长福瞬时掉落长棒的举动。 三年的心血,一砖一瓦,尽是她亲力而造。 如今尽毁。 可她仍撑着一口气,托人去寻沈砚,将长福与尤松安抚一番,再扶至房中,检查了伤口情形,又一一上药。 在这空当,尤松抽噎着讲述了苏昭离家后的情形。 对方是忽然上门,不分青红皂白就开始打砸。 说他们牙行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长福便拼力阻拦,却被打翻在地。 尤松想要冲去,被长福死死按住。 结果那些人却跨过他两人,径直冲到内室,将小朵儿抱走。 长福用力拖拽住那人裤脚,被一脚踹开,那人又随手捡了个瓷瓶砸在他头上,他便昏死过去。 醒来时已是一片狼藉,尤松正在他身边大哭。 长福晕后,尤松便也去抢,被对方狠狠击打,毫无还手之力,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对方将小朵儿带走。 “都是我没用!”说起来,尤松又是一阵痛哭。 苏昭温和地抚在她头顶,“小尤,你已经很能耐了,不能为了救人再搭上你的命,那就不值得了,咱们一定能救回小朵儿她们的,你别怕。” 可那都是强撑的力气。 这口气,在见到沈砚时,有了一丝泄口。 苏昭的眼中被斜射的阳光晃得晶亮一片,让沈砚疑心,她眼底是带着泪的。 却仅是随转的一瞬。 可不等沈砚开口,夏临已然抢先冲了过去,“什么人,胆敢动这地方?!” 听苏昭讲完,夏临更是一脸的愤懑,“天子脚下,朗朗乾坤,这还有王法?” 夏临虽年岁不大,但素来沉稳,如今已是他气至极限之色。 沈砚其实也未比他平和多少,脸色沉郁难掩,“苏掌柜可有什么疑心的对象?” “王三生。”苏昭咬牙切齿,“他是秋姐的丈夫,此前百般搓磨秋姐,还要卖女儿,禽兽不如,被我略施小计送进了牢狱,如今怕是出狱了。” “此人之前关在何处?” “临安府。” “夏临。”沈砚的话未落音,夏临已疾步而出,脚下生风。 室内重回寂静,只偶尔有长福的呻吟传来。 苏昭苦笑一声,“如今怕是无处让大人坐了。” 沈砚看着她,“苏掌柜如何?” “我?我回来的不是时候,没赶上那阵仗,平白让长福尤松糟了秧。”苏昭的话语里满覆自责。 沈砚温煦道:“苏掌柜,长福二人的伤,一会我去寻相熟的郎中,秋姐母女之事,有我大理寺亲查,待事端平稳,我帮着你一并重饰牙行,切莫太过难过。” 苏昭未语,只有睫羽轻颤。 许久,才轻道:“多谢大人。” 夏临很快回来。 “那王三生并未出狱,对此事一概不认,在下擅自作主,将人提到了大理寺,求大人责罚。” “责罚?所谓何事?”沈砚道:“你所行皆受我所命,何错之有?” 旋即转身,“苏掌柜,这人我亲自审,只是如今牙行里没法再住,若不嫌弃,我此前置备了一方院落,你带着长福尤松到那儿养伤吧。” 苏昭想推拒,可如今连门都关不上,又怎能让他二人安心。 于是有些迟疑道:“太过叨扰大人,不如我去一旁的驿馆……” “苏掌柜说得哪儿的话,此前我与夏临蒙难,不也是承蒙苏掌柜照拂,如今投桃报李,有何不妥,况且我往日都在官廨留宿,苏掌柜不必多虑。 夏临,可是?” 其实不是。 自从安置宅院,偶尔大人也是会去留宿的。 但夏临明白自家大人一片好心,他也希望牙行的诸位能安心养病。 于是从不说谎的忠耿属下,硬着头皮道了声“是”。 苏昭素来善于察言观色,夏临这神色一眼能分辨真伪。 只是她已无力再反复推辞,谢过后,简单收拾一番,便和沈砚二人扶着长福尤松出门。 马车一路行至沈砚的私宅。 此处坐落在一条偏街,并不似一般官宦那般将宅院置在玄武正街。 前后三四进,布置风雅别致,但对于沈砚的出身与官位而言,仍是太过质朴。 但苏昭倒松口气,此等风格,才免了许多拘谨。 院中没有旁人伺候,往日沈砚即便回来,也是夏临打理。 苏昭将长福与尤松安置在临近的两间客房里。 不多时,有大夫上门,据说来自京中最负盛名的“ 济世堂”。 一番诊断。 尤松都是些皮外伤,按时敷药便可。 而长福,却是身有内伤,且被那一计瓷瓶砸在头顶,存留淤血,一时片刻不能妄动。 苏昭仔仔细细听着,又一笔笔记下大夫的医嘱。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可每一句话落,她的手指便攥得更紧些。 待送走大夫,又安顿一阵后,沈砚便带着夏临回去查明线索。 苏昭不觉吁了口气。 其实她也知接受沈砚的关怀并未良策。 可如今她不是一人,她还带着长福与尤松。 面对他二人的情况,这已是最优之选。 却在这时,宅院外传来一阵急切的擂门之声。 苏昭以为沈砚二人遗落了什么,走去打开,却见季有然正一脸焦急之色立在外。 “什么人这么大胆,敢在老子的地盘动土?”季有然目中锐光微澜。 与夏临的言辞几乎如出一辙。 怎么人人都将牙行视为自己地盘?! 苏昭此时已缓大半,问道:“季大人如何寻到这儿来的?” “沈大人在牙行里留了信。”季有然简言道。 没想到沈砚在如此仓促的情形下,走之前还能周全的把常去牙行的季有然考虑在内。 苏昭不知该说敬佩还是过分。 “疑犯被沈大人提去大理寺了,说要亲审。”苏昭道。 季有然一边听,一边走进长福与尤松的房中。 看了长福那被打得没有一丝好肉的面庞,再听到尤松眼泪汪汪唤他“季大人”的可怜兮兮之音。 季有然眼中一派杀气腾起。 他静静掰了掰手指,“苏掌柜,你方才说,犯人在大理寺?” 苏昭点头。 “沈大人那吃素的,能有什么能耐,狱审这一块,不靠我怎么能行?” 喜欢牙行诡事请大家收藏:()牙行诡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零九章 金家大爷 宅院再次敲响,已是夜深。 苏昭开门,沈砚与季有然正在门外。 季有然暂且不论,沈砚回自家庭院竟也是如此有礼有节。 二人神色却是一致的沉肃。 苏昭忍不住道:“如何?” 季有然道:“招倒是招得快,软骨头一个,说是马上就要出狱,想先一步将妻女接回家。” 苏昭忍不住啐了口,“他究竟将秋姐母女俩掳到了何处!” 沈砚道:“他说是在城郊一户宅院,我等带人赶去,空无一人,秋姐母女已不见了踪迹。” 苏昭怔愣,心里立时焦灼一片,仍保有一丝希翼地问:“可是趁乱逃跑了?” 沈砚缓缓摇头,拿出一样事物,放在桌案上,“屋里发现了这个。” 一张薄纸上,以血挥洒几个字:“莫再查远平号,否则她二人性命不保。” 纸张上穿了根银簪。 苏昭小心捧着,又从头上摘下一枝,两两相近。 那是秋姐被她救出后的小半年,每日起早贪黑出摊卖炸果,衣衫破了也不肯换新,终于有一日,喜滋滋赠给她这枝发簪,说都是靠自己所得。 怕她不收,赶紧从头上拔下另一枝,放到一起比量,“我自己也有的,咱们姐妹俩,一人一个。” 如今银簪尾端染着触目惊心的黯红。 苏昭的手有些发抖。 沈砚继续道:“我的人还在原处继续搜寻实证,如今竟然又事关了远平号,不知这事王三生可有牵扯。” “管他有没有,如今就他一个突破口,再问便是。”季有然将“问”字咬得清晰,显然不是动嘴这般容易。 却在这时,夏临匆匆而来,“大人!大理寺中急务。” 沈砚问道:“何事?” 夏临却是顿了顿,轻轻瞥视季有然一眼。 季有然莫名:“你看我做什么?” “有一伙人到署门前作闹,说今日本应放王三生出狱,如今却被咱们大理寺无故扣押,原本对这等人,驱散便是,但是对方……说是季府的亲眷。”夏临越说越轻。 季有然扬眉。 苏昭猛地想起秋姐说与她的那番话,“王三生有个妹妹,说是给尚书夫人的弟弟做了小。” “金明远?”季有然道。 苏昭道:“具体是哪位,秋姐也不识,只是听说借着这个靠山,王三生还在狱中便飞扬跋扈。” 季有然嗤笑一声,抱臂倚在案边,“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走吧沈大人,我跟你一道会会我这位自家人。” “我随二位大人同去吧。”苏昭道,“再看看能不能寻出些线索。” 三人赶到大理寺。 只见正堂里,一个正吊儿郎当坐在木凳中的男人,年有四,身形宽肥,着一身锦绣华服,正口出狂言,“打听打听爷的出身,莫说你这小小的大理寺,就是太后娘娘的殿阁,也是有爷的席位。” 金明远,季尚书的夫人金明华的弟弟。 ?亦是家中老来得子,从小娇惯养成,形如年长数岁的季应奇一般。 虽无一官半职傍身,但因着背靠太后的威望,和金家的势力,亦是在京中横晃。 据夏临打探,此人近日纳了王三生的妹妹为妾,很是宠爱,几乎言听计从。 如今禁不住美妾哭闹,竟亲来大理寺作闹。 亦或是金家对于沈砚的敌意,故意借由而为。 听有人通传沈大人前来的名号,金明远连眼皮子都不动一下。 季有然拉长音调:“金大爷,民不拜官,这是要反啊?” 金明远闻声回头,先是一怔,旋即露出讥诮神色,“呦,这不是咱们季家二少爷嘛,我的好大外甥,往日里季府见不着,倒能在这大理寺相逢,还真是巧。” 季应奇长得随金家模样更多,金明远一瞥一望间,也尽是熟悉的阴戾之色,令人没由来的恼怒。 “既然巧,你且给评评理,这位沈大人,先是谋害了咱们家奇儿,如今又要害我那位大舅哥,可是还有天理了,怎么天下那么多门户,偏盯着我们金家的门户坑。” “别别,金大爷,受不起。”季有然垂目而视,金明远那张脸,在记忆中模糊了又清晰,年幼时他曾伴在季应奇身边,将自己狠狠踩在雪地中。 季有然翘着一侧嘴角,“可听你说来,这大理寺还真是僭越松散,视律法为无物。” 金明远得意斜一眼沈砚。 季有然忽而冷肃语气:“平民不跪,蔑视律庭,公然裙带攀扯,大放污蔑言语,手下一众就这么干站着,纹丝不动。”他朝着沈砚冷冷笑着,“沈大人这少卿做的,可真是窝囊。” 金明远被他陡转的态度惊谔,旋即转为恼怒,一敲桌案,正要责难。 下一刻,沈砚踏步上前,一脚踹碎了金明远胯下之椅。 金明远一屁股跌在地上,有些怔忡。 “怎么,我这大理寺改姓金了不成?”沈砚冷扫周遭差卫。 原本也是对金明远的身家有所忌惮,但自家大人尚且不顾,手下便纷纷而动,将金明远围押。 “季有然!你个贱种!”金明远被按俯着,拼力挣扎,一边鸣吼:“想当初若不是我金家开恩,你还不知道窝在哪个山沟里,给爷舔鞋都轮不着!” “带走!”沈砚厉喝。 “等等。”季有然道。 他走到金明远近身前,忽然抬脚踩在他的头上,就像那年寒冬,金明远踩着他一般,“金大爷,如今谁给谁舔,可不一定了。” 说罢一松脚,借势踹在金明远的腰间。 金明远猝不及防,跪在地上,被差卫拖拽着带走,恶毒骂声不绝于耳。 他奋力挣扎间,有一样物件却从襟怀里掉落。 季有然走过去拾起,竟是一条丝帕。 他轻轻一抖,展平在眼前,却禁不住愣了片刻。 丝帕暗纹,是扭转交错的“金”字纹。 他曾以为那是季夫人独有之物,不想竟是金氏子嗣特供。 十余年前,母亲房中的那条。 抑或是芳菲曾与他提及,抚瑶父亲相赠的那条。 究竟归属于谁。 忽然许多原本暗中推测的可能,又变得叵测。 季有然站在原地,举着那条“罪证”之物,目中波澜汹涌。 喜欢牙行诡事请大家收藏:()牙行诡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一十章 夜访漕帮 大理寺的灯火,如惯常那般,彻夜长明。 牢狱中哀嚎,也如往常那般震天。 王三生痛哭求饶,说自己当真不知秋姐母女身在何处。 也不知季有然此前对他用了什么手段,只要季有然踏近半步,王三生便蜷缩而退,如今在牢狱角落,瑟瑟发抖。 那端金明远嘴硬了不到半刻钟,便也开始不逼自倾倒,说什么自己的人将那母女带至小院就都撤了,只留了个看护,本是要等王三生回来,她们的失踪与他没有丝毫关系。 两人隔墙而关,相互之间的供词却也互相印证,想必多半是真的。 苏昭的心里却越发坠沉,若他们当真不知秋姐母女所在之处,那便是令有一股势力,将她们带走,用以胁迫自己不要再插手远平号一事。 审得差不多了,沈砚将后续交给了负责狱审的差卫,自己则带着苏昭季有然回到官廨。 沈砚的官廨中,季有然果断道:“看来线索不在这两个渣滓身上。” “想来还是要去秋姐她们最后呆的那个院落寻些线索。”沈砚道。 苏昭却是沉默。 沈砚看她一眼,想明白了七八分,静道:“苏掌柜,查远平号一事本也是你出自好心,秋姐母女的事只是被有心人利用,错不在你,你无需自责。” 苏昭一惊,猛地抬头望他,沈砚眉目里含了一丝浅淡的安抚之色。 自己竟到了如此情绪外露的地步?被他如此轻易的一眼识破。 苏昭不觉摸在脸上,疑心有字书在了上面。 “沈大人这番话倒提醒我了。”苏昭喃喃:“既然正着推没什么名堂,不如从结果推。 有人携走了秋姐母女,用以威胁我,不再探查远平号一事,那么此人,一要知道我在查远平号,二要惧怕我查远平号。”她缓缓将拳收紧,“漕帮。” 苏昭霍然起身,“二位大人去查那间宅院的因,我去查漕帮的果。” “我和苏掌柜一并。”沈砚也跟着起身。 苏昭摇摇头,“沈大人的名号太响,去了那等地界反而不便施展,我常年与漕帮交道,不会出什么事端,况且对方若意在杀我,直接动手便是,没有必要搞这些弯弯绕绕。” 沈砚知她对秋姐的担虑,不再多言。 “对了。”她从怀中拿出闫小渔给她的薄册,“这是漕帮中有人调查的记录,或许是漕船离港的时间,如果二位大人有机会,可与户部的底记比对。” “户部?”季有然扬声,随手接过,“交与我吧。” 苏昭颔首,随即快步而去。 漕帮驻地在码头不远处。 巍峨石门上高悬“漕运通达”四字匾额,传闻这四字为当今陛下钦书,但没有落款,不知是否为谣言。 跨入朱漆门槛,迎面便是十八根铜柱支起的连廊穹顶,铜柱上盘旋云纹。 纵深而去,是一片弧形空场,正中有一座鼎台,燃着熊熊篝火,星火在徐风中四溢。 如今时辰,已没有寻常帮众穿行,皆是挎刀的武士装扮之人在巡游。 见苏昭孤身而来,横刀相拦,又在她亮出那枚三当家独有的铜板后,躬身而退。 晏平的宅院在东侧第三进,并不起眼,前后不过两进,门没关,只有一道布帘翻飞,倒与码头的堂口没什么两样。 苏昭在门口踟蹰间,里面已传来他低沉的声音:“苏掌柜深夜到访,总不是为了给宴某看门的吧。” 看来她一踏进漕帮地界,眼线已直通天庭。 苏昭也不再遮掩,磊落掀帘而入。 “三当家。”苏昭连礼都没见。 晏平的房中也是质朴得令人瞠目,一床一桌两椅,几乎这便是他全部家当,踏进门即可一览无余。 晏平正在案边独酌,闻声对着另一空座比了“请”的手势。 苏昭没动。 晏平淡道:“怎么,苏掌柜莫不是没了住所,想来求我安置一间?” 苏昭心中一紧,“你知道!” “苏掌柜。”晏平将酒盏放下,“你苏氏牙行在这皇城根下,也不是等闲之处,出了这么大事,传到我耳中有什么稀罕。”他自苏昭进门,第一次用那只完好的眼眸对正她,“况且若是我出手,哪能只砸店铺,不动人。” 苏昭立时明了,他看穿了她的疑心,话虽狂,但却有辩解之意。 她压下几分愤懑,“三当家,最好不是,那被掳走的母女,与我胜似亲人,若是与你有关之人,也烦请带句话,我苏昭也是鬼门关闯出来的,不信邪大可比试。” “我宴三不动女人。”晏平道:“不过苏掌柜丢了子妹,怎么率先想到我漕帮头上?我堂堂漕帮几时成了杀人越货之处?” 苏昭盯着他,似要看清他每一分神情,“因为劫走她们母女的人留话,不许我再查远平号。” 宴三斟酒的姿势一顿,“所以苏掌柜并未听我劝阻,仍在揪着这事不放?” “我苏氏牙行应下的委托,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哪怕事主都死了?” 苏昭蹙眉,“三当家,你跟踪我?” 宴三扬了扬唇角,但并不是笑,是更为古怪的一种神情,“青天白日里死个人,我知道了,就是跟踪苏掌柜?” 苏昭冷冷道:“我牙行在西市,店被砸,三当家夸是我的名气大,我姑且认下,可刘神医,看似意外溺亡,又没对外昭布,只有几个邻里知晓,不是跟踪我,那是漕帮的眼线都通到我西市的墙缝里了?” “苏掌柜过虑了。”宴平神色不变。 “最好。”苏昭道:“三当家,远平号我还会继续查下去,人我也一定会寻到。”她目光明彻洞悉,“我不再求三当家伸出援手,但是起码,不要再添阻碍。” 晏平一饮杯中酒,对苏昭举了举杯。 却在这时,帘外传来疾步声,一位腰间挎刀的帮众踏入,见了苏昭,却是一怔。 但见他二人皆无回应,于是继续急促道:“大当家那边。”那人停了一刻,目光又移向苏昭。 苏昭明晓,颔首告辞。 刚行出房门几步,身后传来声响。 她回头,看见晏平随方才那人大步向旁边一幢高耸的宅院而去。 喜欢牙行诡事请大家收藏:()牙行诡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一十一章 漕帮生变 那里是漕帮大当家宴平山的府宅,此时灯火通明。 四面行来几位从衣着看便该是帮中高位的人。 每个人都是神色凝重,行色匆匆,朝府宅而去。 苏昭不禁微微蹙眉。 “姑娘不是我帮中人,敢问在此停留,有何贵干?”一道清越之音响起。 苏昭侧头,只见旁边不知何时立了一位一席青衫的男子,面目雅静,虽有些岁月之痕,但气韵不减,执了柄羽扇,轻轻摇曳。 漕帮上下,如此装扮的唯有一人。 二当家宴邈,人称“水中诸葛”。 据说早年也曾高中入仕,但家道中落,又看透人情冷暖,于是辞官隐居,后来不知有何际遇,加入漕帮。 与三当家一样,如今姓名亦是入帮所取,前尘往事皆成云烟,一笔勾销。 往日三当家负责外务统筹,漕运安全,而二当家坐阵帮中,梳理账目一类。 所以苏昭只在这些市井之说中听闻此人,如今得见,倒着实信了他出身不俗一说。 只是身处漕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苏昭道:“我是西市苏氏牙行掌柜,今日有些货运之事与三当家商议,此时似有不便,便不做叨扰了。” 宴邈微笑,正要说什么。 恰在这时,有位帮众大步而来,大约太过急迫,也不管有苏昭这个外人在便扬高声音:“二当家,你竟然在这,叫小的好找!大当家就快不行,赶紧随小的过去!” 宴邈神色一沉,但仍有礼有节对着苏昭颔首一礼,才也朝着宴平山的府宅而去。 苏昭望着他的背影,与在夜色中一众起伏如山峦的屋脊。 今夜漕帮注定不眠。 苏昭回到沈宅中,也是灯火通明。 沈砚安排来一位料理的妇人,称李姨,平素不多言不多语,但里里外外都安置妥帖。 桌上有温热的粥菜,案边也是围坐的沈砚与季有然。 “苏掌柜,你再不回来,我和沈大人可就要去漕帮要人了。”季有然朝她摆手。 苏昭也坐了过去,李姨立时为她端来了碗盏,苏昭道了声谢,随即对那两人道:“漕帮大当家仿佛不好了。” 沈砚抬头,“大当家五年前被叛徒袭击,又临丧子之痛,从那后便一直退居幕后,帮中事宜交由其他两位当家主理,不过主要以三当家掌权为主,如今不知是否身体终于不耐。” 季有然接道:“只是当初亡故的少当家,是他的独子,他要真不行了,传位之争,怕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话音刚落,却是三方皆寂。 不约而同想起了五年前,那场匪夷所思,改变了所有人命运的宫变之争。 沈砚生硬转开了话头:“方才我与季大人亲去了秋姐的那个宅院,找到了金明远说的留下的看护。”他顿了顿,“此人已被砍杀,扔进了院中水井。” 苏昭心下又是一沉。 沈砚安慰道:“不过没有她们母女的痕迹,应当尚且安在才是。 对了,此前的刘神医,尸首运送到大理寺后,仵作给了勘验结论,确实有所疑虑,他虽是憋亡,但肺中没有沉水,想必是被人杀害后,又投到的河中。” 苏昭凝起眼眸,“所以仍是有人,一直在想方设法阻挠此事的探查。” “说到这儿,我才想起,事发突然,没来得及与你二位说。”季有然道:“我和夏临去查那夜鬼船消失的滩地,确实空无一物,唯一值得起疑的,便是地上有细细一缕浅痕,一直通向林中,再往深走一段便没了踪迹。 大部分的残箭也都被处理,索性有一枝夹在了河底石缝,没被发现,我已经捡回去让仵作辨别材质。” 沈砚点头,“如今,我们需要查清如下事端。 姑且判定,这艘鬼船与五年前的远平号同为一艘,如今它应已沦为私盐的运送工具,可是幕后操纵者为谁,那些埋伏的杀手是何等来历,五年前这艘船发生了什么。 于得儿的失踪究竟和这船有什么关系,杀害刘神医的凶手为谁,秋姐母女二人又在何处。 而漕帮,又在其中扮演了何等角色。” 苏昭在心中默道:她还需弄清楚,牵引她探查的人是谁,以及阻碍她的又是谁。 “苏掌柜,那些人显然在冲你而来,应该还是刘神医引来的才是,为了你个人安危,也为了秋姐母女,接下来行事宜暗不宜明,所以事关远平号的探查,都由我或者季大人牵头,苏掌柜跟随便是。”沈砚道。 他原本想说,由他二人出面便可。 但相识这些时日,苏昭秉性他已然有所了解。 绝非是威胁就能吓退。 因此也就临时改了说辞。 却在这时,李嫂通传,说门外听见敲门之声,却不见人,唯见一张字条。 苏昭接过,上面书着个姓名:孙祥,其后是一个地址,尾端落了个游鱼的图案。 苏昭立时明了,这信息来自闫小渔。 对那两人道:“我漕帮的暗桩来报,船上那具尸体有了眉目。” 沈砚眸中一亮道:“明日一早,我同苏掌柜一并前去。” “若明日我部中无事,也随你们一并。”季有然道,一边伸了个懒腰,四下瞧瞧,“沈大人,今日事发太密,还没来得及恭喜,就这么背着我制备了套宅院。” 沈砚浅笑,“季大人百忙,哪好因这点小事便叨扰。” 季有然扬眉,“沈大人怕不是不想请我吃那端燎锅底的席宴吧。” “哪敢,待这事端结案,我请季大人亲临寒舍。”沈砚有模有样地揖礼。 季有然端起姿态瞥他一眼,“且看本官可有余闲。” 却在这时,又一阵敲门之音。 三人不禁对视一眼,今夜看来当真注定无眠。 这回,门外之人竟是季府的管事季铎。 季铎对着几人恭顺拜礼后,便转向了季有然,“二少爷,老爷请您回府一趟。” 季有然眉目中却没有丝毫惊诧之色,只透着幽暗,“季大管事好本事,都寻我寻到此处来了。” 季铎温顺而笑,“小人职责所在。” 季有然也笑了,“不过还是比本少爷估量的慢了一些,还以为以他们金家的本事,前脚金家大少爷与我瓜葛上,后脚状就该告到父亲面前才是。” 喜欢牙行诡事请大家收藏:()牙行诡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一十二章 寻尸问迹 季铎仍维系着恭礼的姿态,“小人不知二少爷所言何事。” “行了,季大管家,你我二人之间还有必要掖藏吗? 但是今夜我有要务与沈大人商议,父亲若想见我,还是明日再说。” “这……” “季大管家。”季有然也仍摆着笑,“我的性情你最是了解,我若不依的事儿,搬出谁压,又可行过?” 季铎轻叹一声,“小人这便回禀老爷。” 说罢又一礼,退出宅门。 院中又重回静谧。 季有然道:“沈大人,今夜多有疲累,实在不愿再折腾回官署,可否开恩借我间空房留宿?” 沈砚道:“此处宅院目前为苏掌柜所有,你需问她,我也做不了主。” 苏昭瞥了沈砚一眼,他倒会传花,季有然说得如此可怜,房子也不是自己的,归根到底哪有回绝的底气。 季有然于是当真调头,又像模像样问了一遍。 苏昭没好气道:“沈大人应允便好。”说罢不愿再和他们纠缠,兀自去看长福与尤松。 两个人的神情明显好转,尤其是尤松,沈宅静谧,李姨又和善,她终于不再整日惶恐不安常怀警惕。 与他们闲叙了一阵,苏昭也打算回房休憩。 却见沈砚仍等在院落中。 看这架势,他也是不打算回去。 但本就是人家的宅院,苏昭更是没有多说的道理。 “苏掌柜的伤势如何?”沈砚问。 连夜奔波,苏昭都快忘了这茬,不想他竟记得。 苏昭甩起衣袖看了看,缠绕的布条上不知何时悄然渗出的血,已凝结成痂,粘连着肤肉。 沈砚也循着看去,“苏掌柜这都没有觉察疼痛?” 他语气里有些难以置信,“李嫂已然睡下,苏掌柜若不介意,在下帮你换药?” 苏昭本想拒绝,但轻轻拽了下布带,发觉粘得紧实,怕得一番撕扯,只好点头。 沈砚带她回到厅堂,拿来了药剂等物,又将灯盏推进。 一案之隔,苏昭将手臂横在上面。 沈砚垂首,先剪开了布条,随即道:“会有些疼,苏掌柜忍忍。” 他小心扯住粘住的那部分一端,一点点掀开。 苏昭禁不住咬紧牙关,整条手臂都崩起。 不知过了多久,总算将整片取下。 苏昭暗泄口气,瘫靠回椅背。 侧头,却见沈砚额角已悄然湿润,许是刚刚也在竭力屏息凝神。 “苏掌柜,就算有天大的急事,也应将身体放在前面才是。”沈砚取来药粉,一边有些责备地道。 苏昭如今疼得也没什么力气,只能喃喃:“沈大人此前受了伤,不也还是打打杀杀的,我这才算什么。” 沈砚有些无奈地笑道:“那怎么一样。” “哪里不一样?”苏昭瞪他。 沈砚抬头,烛火摇曳中,女孩眉目里是暖晰明澈的光。 像许多年前那人,围在他身边,也是如此口吻对他道:“沈砚,哪里不一样?” 他不忍直视,垂了眼睑,却忽然看定,面前人手臂上的一颗痣痕。 心中似被狠狠裹挟住。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书院的课室中,那人趴在桌案睡着。 他路过,不觉盯看一眼。 她轻薄的袖口被蹭得卷起,白皙的臂腕上,点缀着一颗轻巧的痣。 深深地映入他的眼底。 而这颗痣,在多年后的那场大火中,他仓皇冲去,抱住已然了无声息的残破尸身,颤抖着看向尚且完好的手臂。 仍是那个位置,那个明晰的痕迹。 将他心中最后一丝可能掐灭。 可为什么,如今的人,也会有这样一点印记。 沈砚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一下,药粉撒了大半。 苏昭被蛰得闷哼一声。 “沈大人!”她道:“可是此前我给你包扎时触痛,大人一直等着伺机报复!” 沈砚猛然回神,连道了几声抱歉。 心底急促的敲击也缓慢而收。 他还记得那人有些娇气的样子,林家唯一的大小姐,稍破些皮都要痛呼半天,又怎会是这般粗糙待己的模样。 世间相似的容貌尚且不算稀罕。 一颗痣,也并不能成为证据才是。 他小心将布带捆束上去,亲手遮挡住那让他触目惊心的一点。 * 次日清晨,三人吃过早饭,各自而去。 季有然前往季府,苏昭与沈砚则去纸条上所提的地址。 那里是临近城郊的一处破旧小院,有位身型佝偻的老妇人蹒跚走出。 苏昭连忙上前,“老夫人,与您打听个人,孙祥可是曾在此处居住?” 老妇人呆立原处,干枯的手立时攀在苏昭手腕,“你说祥儿?你识得他,可是有他的音讯了!” 苏昭与沈砚对望一眼,随后道:“老夫人,可否与您到屋中详谈。” 这位老妇人,是孙祥的奶奶,家中只有她一位亲人。 孙祥也在漕帮务工,三年前说要随船出港,却一去不返。 她也曾去漕帮寻过,却被告知,并无孙祥出航的记录。 也有人说是孙祥输了钱,连夜跑路。 “可我的祥儿最是乖顺,不可能做那等忘恩负义的事。”老妇人一边说,一边泪水涟涟。 这几乎与于得儿的情况完全相似。 都是家中孤苦或没什么亲眷的年轻帮工,说了出航却再也未归。 苏昭几番思量,却不得不艰难开口:“如今寻到了一位相似之人,可否请老夫人前去相辨。” 老妇人的手立时发颤,带得声音也一并,“可是祥儿已遭了什么不测!” 苏昭一时语塞。 “孩子,我也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你身后这位一看便是个官人,官人上了门,哪里还有好事,我那祥儿若还活着,合该直接回家才是。”老妇人缓缓起身,“我随你们去便是。三年了,是生是死,总该有个交代才是。” 两人将老妇人搀扶着,登上马车,一路行至大理寺。 却见夏临正候在门前,“大人。”他道,面色却是一片苍白。 他将沈砚请到一旁,压低声道:“此前带回来的那具尸体,忽然着了火,整个停尸房都烧得黢黑一片!” 沈砚凝眉,“什么叫尸体着了火?” 喜欢牙行诡事请大家收藏:()牙行诡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一十三章 尸火之谜 沈砚和苏昭还未走到停尸房,便看见被紧急抬出,此时搁在地上的几具尸体。 停尸间门框都被熏黑,透看进去,也是一派湿漉漉的破败不堪。 仵作正灰头土脸坐在地上,看见沈砚,要起身行礼,被沈砚扶住。 沈砚问:“可曾受伤?” 仵作摇摇头。 “那便好。”沈砚点头,随后才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仵作声音有些颤抖道:“大人,原本小人好端端勘验别的尸身,可不知怎么的,先前送来的那具尸体蹭地就着了起来。 小人吓得不行,赶紧舀水去扑,结果火竟然越窜越高,连毡布都点了,真是邪了门了! 好在寺中其他大人听见声音赶了来,这才堪堪扑灭。 只是……那具尸身已成了块焦炭。” 仵作示意。 苏昭循着看去,浅色盖布下起伏的显然是尸身,却透着隐隐的黑。 苏昭心中一沉,下意识望向沈砚。 不等她开口,沈砚道:“先不要告知老人家,烦请苏掌柜想想办法。” 与苏昭之意不谋而合。 接受三年未归的孙儿亡故,和一具全尸不留,是全然不同的境遇。 孙奶奶行步之间已然颤巍,全凭一股执念强撑,断不能给她灭顶一击。 苏昭走回大理寺门前,孙奶奶见她,连忙迎上,“姑娘可是要带我去见祥儿!” 语气殷切得令苏昭甚至不敢与之直视。 “老夫人,真不凑巧,此前咱们怀疑的那个,已经被别人家认走了。”苏昭勉强开口。 孙奶奶面上一垮,失魂落魄道:“叫人认走了啊……”又旋即点燃了希翼,“那是不是我家祥儿兴许还好端端在这世上活着!” 苏昭不忍将冷水泼向这位孤苦的老人,却又不愿给她一时无用的欺骗,只能模棱两可道:“老夫人,毕竟孙公子他也是失踪了几年,具体情形不甚乐观,还请老夫人做些准备才是。” 孙奶奶长叹一声:“罢了,姑娘,我知道为难你也没用,若是有了我们祥儿的信儿,无论生死,可千万要来寻我。” 苏昭将孙奶奶送上马车,又目送许久才回身。 走回大理寺中,沈砚已指挥手下差卫有条不紊地将其余尸身安置。 唯有那黑炭一般的,被他留在原处。 “再勘验一番,看看究竟是如何燃火。”沈砚对仵作道。 仵作也很是疑虑,当下便铺开勘验器具,仔细查起。 苏昭站在那碳一般的尸体旁边,强忍不适盯看。 仵作轻轻刮下一块表皮上的碳色沉粉,又撑开其腹腔上的伤口,刮下里面的部分。 两相对照半晌,惊道:“大人,这尸体看着像从里面开始着的,所以里面这部分焦得更为严重!” “里面?”苏昭凝眉,“盐怎么会着?” 忽而想起上次勘验,仵作说盐中多杂质,忙道:“仵作大哥,盐里的那些东西,可查明是何物?” 仵作一拍脑顶,“姑娘不说,小人都忘了,上次之后,小人取了部分存着,今日应该就沉淀的差不多了。” 他连忙起身,一路小跑回烧得露了木梁的验尸间,从里面捧出来一个瓷罐。 虽也染黑,但完好无损。 “幸好小的给放在了窗台上,离那着火的地方远。” 瓷罐里是一半的水,其中沉浮着不少砂石一般细小的颗粒。 仵作铺开一张网纱,将水倒在其上,杂质被牢牢兜住。 随即他夹起仔细分辨,恨不得望闻问切全用上。 半晌,他又一声惊呼:“这、这!”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沈砚问道:“如何?” “大人,如果不是小人走眼,这盐化开了,里面裹着的,可是做火炮的料子!”仵作心一横,说了出来。 这下沈砚与苏昭禁不住惊谔对望。 盐粒原本就暗含杂质,炼制时,黑黑白白混杂,也是常有的事儿。 然而这幕后之人,大约是将这些细屑浸泡在盐水中,再提取凝晶。 再无人知晓原本的究竟为何物。 而近日天燥,为防止过堂风带偏气味,仵作勘验时一般都会关门密闭,于是那些原料便燃了起来。 也理解了为何要将那些都已防腐过的尸身,再费力冰冻。 可私火,在历朝历代都是最高级别的禁忌。 莫说染指,就是稍微触及,都要九族尽灭。 如果这私盐只是欲盖弥彰,幕后之人真正要输运的是这火炮之料。 他们的身份究竟为何才能有如此胆量。 又究竟要用以何等目的。 这片原本只在暗中波流的江山,是否埋藏了不为人知的隐祸。 沈砚一时心中翻涌不尽。 * 天端重云翻涌。 季有然站在季府前,静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 每一次回来,都会被这里面散出的阴戾之气所扰。 门房倒是一次比一次恭顺。 季有然禁不住挂起嘲讽的笑意,踏步进去。 季铎不出片刻便迎了出来,“老爷正在书房等二少爷。” 今日是休沐日,因此季有然才道一早回。 书房的门半掩,季有然敲了敲,却无人应声。 想了想,还是推开走进。 却在他后脚刚落时,门扉被猝然推闭。 季有然一怔,耳边传来重器疾落的呼啸。 他头未回,背手一接,生生握住了一棍重击。 旋即扭转手腕,将持棍人带到地上。 那人衣着虽是季府仆从模样,身手却绝非府中那些花拳绣腿的护院可为。 几乎瞬时便从地面弹起,重挥木棍,横砸而来。 季有然抬臂抵挡,脚下踢踹,你来我往。 对方跳躲,但手中不停,挥舞生风,一时竟也让季有然分不出神再眼观六路。 于是猝然从房梁跳下的又一打手挥棍击在他腿窝时,他便不受控制地单膝点地。 那两人逮住机会,联手将木棍交错在季有然的脊背,生生压住他的起势。 从屏风后走出一道端丽身影,佩环繁复,钗发琳琅,站定在他面前。 季有然抬头,迎上她垂视而下的目光,咧开一弧笑意,“季夫人今日怎么不做供果了?您的奇儿如果不吃,不是睡不着吗?” 喜欢牙行诡事请大家收藏:()牙行诡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一十四章 帝后之隙 沈砚在东华门前出示令牌,便畅通无阻。 今日虽官员休沐,但周璟仍在御书房中批阅奏折。 通往御书房的长径如今绿意正浓,远远便见一位姿态端淑的女子被几名宫女的簇拥着,婷婷而立。 她身边是伺候在周璟身边的掌事太监叶慎。 叶慎躬得几乎与底面平行,但寸步也不让。 阖宫上下能配得起叶慎如此大礼的,除了当今陛下,便只有皇后齐恒嘉。 齐恒嘉的父曾在翰林院供职,是个名不经久传的文官,但其母却是当今太后的表妹,她唤太后一声姨母。 周璟是在继位不久,被太后钦点了婚配。 各中曲折,也是难以明言。 沈砚走来时,叶慎如遇救星,忙道:“娘娘您看,皇上哪能不记挂着您,这不说沈大人,沈大人便到了。” 沈砚心中一顿,但面色不改,揖礼道:“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颔首,但未与他言语,又望了一眼叶慎,便拂袖而去。 身后拎着各式食盒的宫女急急跟上。 叶慎唱了声:“恭送皇后娘娘。”后,便对沈砚笑脸相迎,“沈大人随杂家来。” 仿若方才的波澜不曾发生。 叶慎轻碎的脚步踏进殿中,便传来周璟几分低沉的声音:“她还不肯回去?” 叶慎扬声:“陛下,是沈大人到了。”又补道:“皇后娘娘已回去了。” 周璟应了一声。 沈砚上前见礼。 周璟的面色不虞,眉目里缀着浅霾。 沈砚心里有了几分明晰,躬礼的姿态未动道:“臣为陛下添扰了。” 周璟抬起眼帘,叹了一声,“你倒能揽责,但哪里是你为朕添的扰。就算你不出手,朕也是要与他们金家说道说道。 只是朕的法司前脚才关了人,后脚就捅到朕的后宫来,朕的周遭是绕不开他们金家了不成!” 沈砚沉吟:“皇后娘娘也是为亲族所困,一时心急。” “一时心急?沈怀庭,这些年,朕给了她多少机会?”周璟将奏折丢在案头,声色清冷道:“就包括上次,你给朕的画像,朕交由她处理,也不过是在给她选择的机会,可是她呢?” 此前沈砚在宫中受到一个小太监的蒙骗,便将此人画下,交与周璟探查。 而那个小太监,亦是暴毙井中。 周璟继续道:“查是查了,人也是死了,可这人偏生就是在画像交由她后才死的,沈怀庭,若是你,你可会不疑?” 沈砚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唯有缄默,任由周璟倾述。 周璟也似乎并不在意他的回应。 年轻的帝王抬手撑在额前,半晌后,才重新将视线投向沈砚,“你来见朕,必不是为了那金家恶子而来。” “陛下,臣感念陛下抵挡,金家公子如今涉案,无论何人求情,臣属实难以从命。” 周璟点头,“你且按律法所需行事便是。” 沈砚又是恭敬一礼,旋即目中凝神,“陛下,今日臣来,是有要事禀明。”他轻顿,“臣在坊间,发现了私火。” 周璟瞬时坐得端正起来。 沈砚将前情简要报述后,周璟神色瞬变。 他道:“你可还记得,朕在五年前,交由宴大当家运输之物?” 沈砚点头。 周璟目光幽长,一字字道:“便是制火炮的细料。” 沈砚一怔。 周璟道:“未与你言明,其实是不知如何宣之于口。”他苦笑了下,“五年前你在外替朕拼搏之时,朕的处境远比告知你的要恶劣许多,那时朕……曾是做了最极端的准备的。 只是不成想,那艘满载着朕之辛密的船只,竟再未抵港,朕曾认为,许是天意使然。 然而没想到的是,五年后,这艘船竟又有了踪迹。 究竟是谁在幕后操纵。” “臣自会替陛下查明。” 周璟点头。 “陛下。”沈砚犹豫片刻,终还是开口:“五年前,臣未能替陛下分忧,问心有愧。” 周璟淡然一笑,“沈怀庭,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一时室内斗静。 沈砚心中有些涩意不愿触及,下意识移开话头:“陛下,听闻宴大当家身体不济,夜里传出来危机之信。” “什么?”周璟一惊,“如今如何了?” “暂时还未有新消息传出,不过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你且探且报。”周璟急道。 他与宴平山忘年之交,晏平山是他窥见快意江湖的唯一一线出口。 做皇子时他曾数年遇冷,人情冷暖自知。 为夺功名,在外征战时,意外受伤,被晏平山所救。 他隐姓埋名,与晏平山结交,毫无身份所拘,只寄情漫漫山水。 而同时,于他而言,还有另一个无法言明的秘密。 周璟禁不住微阖双目。 记忆中,晏平山身侧跟随的那道蹦跳身影若隐若现。 几年未见,为何她的面容却在梦中愈见清晰。 时而是她怒目而瞪,怪他不劝晏平山带她出航。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时而是她埋头大快朵颐,还对他一板一眼的姿态加以嘲讽。 时而又是他在即将入宫前,见她的最后一面。 她难得对他露了个灿烂笑容,说:“凌缜,等你回来,我有话要说与你。” 那时他已将真相告知晏平山。 晏平山在离他们几步之遥外,目光里的情绪不断翻涌,却终是一言未发。 任由他骗了她。 他之于她,名字是假的,身份是假的。 许的不日而归的承诺也是假的。 而在不得不迎娶那位太后属意的女子时,他甚至不曾有过一丝挣扎与迟疑。 他没有选择。 当初父皇在病榻边,死死攥住他的手道:“璟儿,朕不是一位好帝王,也不是一位好父亲,未将这江山安安稳稳递到你的手上。” 他深知从此背负在身上的责任。 他自此再没有选择。 只是在挑起喜帕时,端坐面前的女子目光直现,全然没有成为新妇的欣喜,有的只是对地位的明晰。 他便想,这个女子是注定要坐在后位的。 只是,若是她呢? 若此时,十里红妆尽头,端坐的人,是她。 若他挑起喜帕,露出的面庞,是她。 会不会如戏文里唱的那般,新妇是会含羞带怯,展颜而笑的。 而这些年来,他不敢再听晏平山的近况。 知情人只道他因当年托付之事害晏平山丧子而愧疚。 无人知晓他是怕再听见她的名字。 怕她已改对别人展颜。 如今再闻,却是昔日至交或将离世的噩耗。 周璟盯看沈砚,“若当真有那一日,朕需你助朕隐密出宫,亲上一柱香。” 喜欢牙行诡事请大家收藏:()牙行诡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一十五章 鸿门之宴 沈砚从御书房出来,已是临近正午,却忽然见几位官员正也结伴向这边而来。 为首的正是季有然的父亲季尚书,身旁还跟着礼部、工部的尚书和司天监的监正。 几个人正不轻不重论着什么。 沈砚远远见礼。 “正好沈大人在这儿,咱们二配二的官司,沈大人给断断!”工部的邹尚书快言快语道。 礼部的秦尚书瞥了一眼季尚书神色,想拉他没拉住。 沈砚与季尚书家大公子之事闹得满城皆知。 季尚书也是将养了好一阵才重新入朝。 周遭同僚都小心翼翼不敢触眉头。 也就邹尚书心宽体胖的百无禁忌。 沈砚带着笑意对邹尚书道:“下官岂敢。” “敢!敢得很!沈大人一贯公正秉执,举朝有目共睹,咱们四个从昨夜论到此时,究竟祭祀庆典的时日该定本月还是次月,简直头疼得紧……诶,老秦,你拽我干什么!” 邹尚书说完这句,才骤然收声。 抬手捂在了嘴上,想了想,又不妥,讪讪收手。 场面冷寂了一瞬。 沈砚仍维持笑意,“大人们定是都有各自道理,下官就不跟着掺和了。”说罢又一拜。 其余三位大人虚应一礼。 季尚书却是全程不予着目。 他们知晓的还是市井流传的那些渊源。 却不知季尚书家的嫡子几乎在沈砚手上算死过两番。 季尚书在其中斡旋之事,虽陛下并未深究,说是送他将养,实则也是冷置。 今日又传出些蜚语说吏部连夜挑灯,要换一大批官员,其中便有户部尚书一职。 二人之间,即便不是死仇,也是深怨。 惹了祸的邹尚书干巴巴笑几声,扯着秦尚书的衣袖就要逃出漩涡中心。 沈砚识趣地先一步撤后。 却在行出一阵后,忽而被一道突闪的念头击中。 他猛地回头看向渐行渐远的季尚书。 灼热的六月中,后背却渗出一阵冷意。 那端秦尚书禁不住低叱:“邹大人,不能成天就想着那钻进你的卯榫里,也得识些世故才是。”他小心抬眼看了看几步前的季尚书,又看了看几步后置身三界外的许司监。 才继续道:“你独自一人犯浑也就罢了,拖着别人跟你一道下水,可安的什么心!” 邹尚书抚着头顶,也不恼,只一味笑。 他二人本是同门师兄弟,秦尚书灵光,他若愚。 自小他便不爱书本,偏爱工匠之技。 料是谁也没想到他能做到今日的官席。 “知道了知道了,下回再看见沈少卿,我躲着走便是!” 话音刚落,却见方才那道挺拔身影急急从他二人身侧擦过,又挡在季尚书面前。 不知说了什么,季尚书竟随他快步而行。 秦尚书几分惊诧盯向邹尚书。 邹尚书连连摆手,“这回可不怨我!” 沈砚跟在季尚书身后,二人向宫外走去,一路再无言语。 方才邹尚书那句“从昨夜论到此时”点醒了他。 又何来季尚书深夜急寻季有然的余闲。 如今季有然已回府中,季尚书却并未现身。 那么究竟想要见他的是谁? 沈砚向季尚书简才道了开头,他便折返。 以季尚书之悟,又岂需赘述。 沈砚只盼这路再短上一截。 * 季有然啐了口嘴里的血沫。 此时他被悬吊在季府的地窖中,闷棍直击后脊,血气追到胸腔,泛着铁锈的腥气。 他抬起眼帘,看着那凶厉盯瞪他的女人。 他眉眼的轮骨深邃,与季尚书很是相似,下颌却又清削,线条柔化了他容貌里原本的锐气。 如今唇边染血,竟将那股遮掩的气韵激出。 李夫人神色愈发证明,用修得尖细的指甲掐在他的面庞。 切齿道:“你这张脸与那大贱种太过相近,我每次多看一眼,都觉得脏。” 季有然斜扬唇角,拉长声调,“脏?季夫人,那你恐怕是没看见,咱们季大少爷的头滚在泥里,翻了几个个儿后,那脸面才叫脏呢。” 李夫人颤抖尖鸣:“打!给我往死里打!” “最好便是将我打死。”季有然在木棍落下前扬声道,他的眸光犀凝,“否则这宫中侍卫,随意潜入二品官员私宅一事,我倒要看看陛下会如何处置。” 持棍的两人手中一顿。 果然。 季有然哼笑一声,“季夫人,我只要活着出去,定将此事上报,到时候你们金家,莫说折了大公子那位兵,还得赔上你这位夫人。” 季夫人森然笑道:“活着出去?你先害了我的奇儿,如今又要害我弟弟,还想活着出去?” “季夫人,我害的?是我附在你那奇儿身上害死的那些人?若真是那样,我就该趁附他身上时,让他片片凌迟,否则以他罪孽,死一次哪够赎过。 哦,我忘了。”季有然咬重字句,“他不是死一次,他呀,是死了两次,两次,头都滚在地上,脏。”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季夫人喉咙似被掐住,瞪目之力似要夺眶而出,她几乎是扑到季有然面前,用力掐住他的脖颈。 神色里是骇人的狠绝,指骨用力,杵进他的肉,翻带起血。 季有然的眼前开始浮起阵阵迷雾。 像儿时那片苇荡。 但他不肯收起笑意。 因为那时娘常捧着他的脸说:“然儿,你笑起来的模样,跟娘很像。” 他那时当真以为,娘是在看自己相似的笑靥。 便更加卖力的每日对着娘笑。 直到见了被称作父亲的人。 看到他深邃的眉目。 他才猝然明白。 娘深望他时,看的不是他唇角的弧度,而是他的眼底。 却在这时,地窖的盖门被大力破开。 一道人影冲入,一把将季夫人从季有然身上撕扯开,又丢掷在地上。 季有然涣散地盯看着来人,直到那人凑在他的面前,拍他的脸颊,唤“有然”。 他才骤然清醒地将那副与自己相似的眉眼看清。 沈砚紧随而来,将他手腕绳索拆下,搀扶在旁。 那两个家丁模样的人互相看望,忽而极速朝门奔逃,被门口围堵的差卫拦截。 季尚书仿若未闻那些喧嚣,步步走向跪趴的季夫人,阴影将她笼住。 沈砚不便直看,垂头轻道:“我带有然先去治伤。” 说罢便也行出外门。 季有然却忽然拉住他衣袖。 “可有不适?”沈砚忙问。 季有然摇头,又仰抬脖颈,将方才季夫人勒掐的伤痕展露,“你看看记住,一会儿回去绘给我看。” 喜欢牙行诡事请大家收藏:()牙行诡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一十六章 明知故犯 午后才过一刻钟,沈宅大门被推开。 苏昭本在给尤松换药,闻之一震。 往日连沈砚回来,都是会敲门的。 她连忙搁下布条,踏步而出,却被眼前景象再度惊震。 沈砚正搀扶季有然,季有然单手搭在他的肩头撑力,胸前尽是暗紫的血迹,连带唇边也是一抹妖冶的血色。 “怎么回事!”苏昭急道,冲过去想搀住另一侧,却担心他有内伤,不敢轻易动作。 “说来话长。”沈砚言简意赅,一边扶着季有然继续向里走去。 “苏掌柜,我好端端的无妨,一时片刻死不了。”季有然说话间,神色轻微颤动一下,似是牵扯了疼痛。 “你别说话!”苏昭厉声道。 快步跑进他此前呆的房间,和李姨一并将床铺铺平。 沈砚轻手轻脚地将他安置在床榻。 随即摘下身上令牌,交到苏昭手上,“烦请苏掌柜去太医院请林太医前来,若有阻拦,此牌可挡。” 苏昭连忙应声。 乘车一路抵挡,这块牌子几乎是圣上给予臣子的最高礼遇,又有沈砚家世身份的加成,不多时便将林太医请来。 诊脉相看后,林太医说季有然伤至腔腹,需静养一月,不间断喝药调养,否则定将坐下病根。 随后便挥笔写下药方,又交代几句注意事项,便被沈砚亲自躬送。 李姨去跟着抓药,屋中仅剩他们三人。 苏昭凑在旁边,举着巾帕。 季有然还在时不时轻咳,胸腔起伏,便带出口口鲜血。 林太医说,这症状恐怕要用药顶上,几日后才会好转。 苏昭心中不是滋味,也顾不得什么避嫌,帮他擦拭。 沈砚回来后,便在一旁踱步,似也为季有然伤势而忧。 季有然又吐了一口血沫后,沈砚忽而停步。 又大步走到苏昭身边,将她用力拽起。 猝不及防,苏昭手中帕子都被甩在了地上。 “不必管他。”沈砚冷道。 苏昭这才看清,沈砚眸中竟是一派幽深之色。 “你在说什么?”苏昭又急又惊。 “自己寻死,何需管他!”最末一字,沈砚声扬,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懑。 季有然依靠在床榻,半阖双目,却轻轻笑了,“瞒不过沈大人。” 苏昭好似懂了,又似没有,“所以你是说,季大人受伤,都是自己主动招惹的意思?” 沈砚未答,而是直视季有然,“季管事寻你来时,你便知道那是一场鸿门宴,对不对。” 季有然继续笑道:“是,季铎并未瞒我,他在对我明示。 我对他说是金家告到父亲面前,以他一贯拉拢我的做派,定是要提点一番,再详细道来,他却说了一句不知我是何意。 因此,他在告诫,金家求告的,不是父亲。” “但你偏偏还是去了。”沈砚从唇齿压出声音。 “是啊,我去了。”季有然说得倒磊落,“因为它。” 他从怀中抽出那条特制的丝帕。 “这物件,是前两日从金明远身上掉落,我一直以 为那是季夫人的专属之物,所以我想确认。” “确认倒要搭上自己性命?” “不错,搭上性命也无妨。”季有然目光坚毅,“因为我想确认,伤害我母亲的凶手,究竟为谁。” 沈砚闻此一震。 苏昭也不尽捂住了嘴。 “那年我在家中,看见母亲的尸首,蒙了整片白布,他们不让我掀看,我趁他们不注意冲去,却只来得及看清头面,然后她脖颈的伤痕我却再也难忘。” 季有然扬起脖颈,“勒掐中,还有一些伤印。我深深记在了脑中,这么多年,因留在现场的那块巾帕也一直如此确认,直到发现,金明远那个贼人,竟也有此物。 我没有机会试探金明远,却可以试探季夫人。 而只有让她认为我落去掌中,再将她逼至绝境,她才会忍不住出手相伤。 我也终于能够毫无疑虑的复仇。” 沈砚久久缄默,半晌,才道:“你若搭上性命,还何来复仇之说。” 季有然这回倒是真心实意的笑道:“因为我确信沈大人定会前来相救。” 沈砚道:“你如何确信?” 季有然不以为意:“感觉吧。” “你!”沈砚气结,却终归说不出什么,只好叹息一声,“罢了,待你伤好再清算。” 苏昭也是忍不住一叹,“咱们几个,当真命苦,轮番而伤,我看沈大人这宅院不仅是驿管,还是医馆。” 她是见氛围实在沉闷才刻意言语,但心中对季有然此举却是不赞赏。 忍耐了半天,还是禁不住道:“季大人,我再多说一句,医馆就是极限,你莫要再鲁莽行事,我想沈大人也不希望自己的宅院,还得改作验尸房。” 季有然自知理亏,忙解释转开话头:“说到验尸房,你们大理寺有沈大人后,可真是命中带火,注定要旺,这短短半年,就燃了两起。” 沈砚瞥望他唇边血迹,不再与他争执,“你好好休整,别的事无需再过问。” “那怎么行!”季有然一提声,又浅咳一下。 听得沈砚与苏昭心惊肉跳,苏昭忙道:“沈大人,你就别惹他着急,还是给他讲吧!” 沈砚无奈摇了摇头,与苏昭此前在大理寺发现的情形将与季有然,又补了自己进宫之事。 “陛下当真不易”季有然叹息。 “对了。”苏昭道:“你们不在时,我接漕帮暗信,大当家挺过来危急,目前有了回缓。” “当真?”沈砚道:“陛下也能放下心来。不过此事涉及私火,又与五年前有所牵扯,论世间谁人能再想述,恐怕唯有大当家。 他虽这此挺过,又知下一次何时再犯,留给我们的时机短暂。 苏掌柜。”他郑重看去,“你可能有什么办法,能够面见大当家?” 苏昭脑中晃过宴三的身影,指尖轻轻拂了下别在袖口的铜板。 可又想起二人的不快交集,静道:“只能说试试。” 却在这时,李嫂端着药盏而来,深色汤碗溢出浓稠的苦涩。 季有然蹙眉,“可备了蜜饯?” 这回,苏昭与沈砚倒是空前一致:“你还想吃蜜饯?” “谁叫你自找。”沈砚又补一句。 喜欢牙行诡事请大家收藏:()牙行诡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一十七章 探访户部 “沈大人,你不要太过待己宽,责人严。”季有然挑起眼帘斜望过去,“五年前你寻死觅活,我可是翻山越岭去救你,怎么如今我还没到那步田地,你就想着毒死我?” 五年前寻死觅活几字,在苏昭心中点了片涟漪。 她难以置信看向沈砚。 沈砚在她记忆里,始终一副波澜无惊,闻变自处的泰然之色。 又会因何事,能到了如今被季有然调侃“寻死觅活”的程度。 更何况,还有“五年前”这个独特的限定。 更令她惊诧的是,沈砚竟未反驳,而是笑着接道:“季大人,用利器指在脖颈这种举措也能称之为救?” “总好过你谋害恩人!”季有然瞥着碗里稠汤,哀叹一声:“长福到底几时康复,这日子够苦了,再没有他,真没法过了!” “季大人,小人在此!”犹如福至心灵,门前突现一道魁梧身影。 长福一手被尤松搀扶,一手捧着一盘晶莹剔透的果糖,仿若从天而降。 摇摇摆摆而来,殷勤举到季有然面前。 “长福!” “大人!” 二人互看的眼中神色,井然便是伯牙子期。 被横插而入的苏昭打断。 苏昭双手掐腰,怒目而视,“谁让你下床的!” 长福顷刻矮了一截,嘿嘿一笑,“听说季大人蒙难,我们都担心得紧。” 他连忙把尤松往前推了推。 苏昭更恼,“还敢让个小姑娘顶罪!” “东家消消气,大夫今天说了,让我适当也活动活动,这才敢动的。”长福忙道。 “真的?”苏昭看尤松。 尤松拼命点头。 她素来耿直,不会说谎。 苏昭才勉强相信。 长福道:“你和沈大人尽管去忙吧,这儿有我和小尤,还有李姨,季大人不会有事的。” “去忙吧去忙吧。”季有然眯起眼眸,“被你们二位苛待下去,恐怕我还得晚十年才能痊愈。” 沈砚正要开口,季有然却忽然扬手掷来一样事物,他下意识抬手接住。 低头一看,立时怔住。 竟是一块刻了“季”字的令牌。 “我爹的。”季有然因方才稍微大力的动作轻喘了下,“方才他凑在我面前,我见这玩意就悬在他身上,就趁你扶我从他身边走过时,顺来了。 眼下他定被那位好夫人所困,所以漕运记录,此时不查,还待何时?” 沈砚握紧了令牌,无奈道:“季大人倒是能一箭双雕,自己命都垂危了,还能顾得上筹谋。” 季有然道:“就当沈大人是夸赞。” 苏昭忍不住道:“季尚书虽暂且不在,日后也会发现的啊。” 季有然不以为意:“那便要看沈大人本事了。” 随即又道:“我还有一事想托沈大人查明。” 沈砚颔首。 “我母亲之事,我虽已求证,但另一桩,却没有实据。 便是当初抚瑶姑娘的父亲,赠给芳菲姑娘的手帕,究竟是金家这两位姐弟中谁人的。 当初的堤坝贪腐案被推出的工部官吏草草抵命,可为何金家人会出现。 我想知道究竟是谁参与其中,又有多深的涉猎。” “好。”沈砚不问分毫,直接应声。 季有然松懈地躺回榻中,端起药盏一饮而尽后,火速捡了颗糖果塞进嘴里,好半天才缓神。 沈砚道:“季尚书那边时机难测,我这就去户部调卷,虽然有些不够磊落,但也着实别无他法。” 苏昭道:“我随大人一并吧。” 沈砚点头,“不过毕竟所去之处不在掌握,还得麻烦苏掌柜换身装扮。”他的目光眺向了守在门外的夏临。 待沈砚走出宅院,身后跟着的侍卫却清减了几分。 一路苏昭都垂着头。 好在她高挑,夏临又劲瘦,衣服拖沓了些,但束带扎紧,便也不算打眼。 二人乘车而去,苏昭本坐在车夫旁边。 行了半晌,她还是禁不住几步跨到门前。 轻轻敲了敲框楞,沈砚应声,她掀帘而入。 沈砚抬头,面前做男装打扮的人,不显突兀,反而几分英气,当真似个清秀爽利的少年。 不禁一笑。 苏昭却已是思量了一路,再不愿绕弯,直问道:“方才季大人说,沈大人曾''寻死觅活'',可是真的?” 沈砚未料她竟会问这个问题,不觉一怔,想了想道:“是也不是。” “为什么!”苏昭脱口。 却在这时,马车骤停,户部到了。 门吏通传,不多时侍郎刘积良便迎出。 “沈少卿。”刘侍郎与沈砚互相拜礼,但他心中狐疑已写在脸上大半。 沈砚单刀直入,亮出了名牌。 “下官受皇命委托,查一桩密案,方才在宫中遇见季尚书,他还有公务,便将这牌子交与下官,说见物如见人,一应所求,烦请刘大人相助。” 刘侍郎虽知自家大人与沈砚有龃龉,但牌子是真的,皇命又谁人敢托假,自家大人也当真前去面圣,当即平缓神色,“沈大人客气,有何所求,尽管吩咐。” 沈砚便将调取漕运记录一事阐明。 刘侍郎不敢耽搁,当下遣人去库阁调卷,不多时便呈上。 沈砚接过,道了声谢,又道不日便奉还。 刘侍郎试探道:“少卿大人,本是密案,我不该多嘴,可这漕运偏是我分管的事宜,有什么纰漏,还请大人早些提点。” 沈砚一合录本,笑道:“刘大人莫要担心,是有歹人可能躲在漕船潜逃,我不过来查查线路,漕运本身并无异处。” “如此便好。”刘侍郎笑道。 “对了,刘大人,若尚书大人回来,也无需对他提及我来之事。” 刘侍郎笑容一滞。 沈砚摆了个苦笑的神情,“下官与季家的那点渊源,恐刘大人也有所听闻。 虽方才在殿前季大人确有事拖累,可下官难免多心是其不愿与下官接触。 所以刘大人就别在季大人面前提及,以免再给季大人添堵。” 未料沈砚能直述此事,刘侍郎有些尴尬,勉力维系着笑脸,“自是自是。” 沈砚揖礼,“那下官便不多扰。”随后拿起册本。 刘侍郎一同起身,送至庭院。 却在这时,听外面通传之音:“尚书大人回署。” 喜欢牙行诡事请大家收藏:()牙行诡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为何寻死 沈砚与苏昭步下一顿。 刘侍郎道:“如此赶巧,我去将大人迎来,正好沈少卿与大人简会一面再走。” “刘大人不必麻烦。”沈砚唤声,仍摆出一副为难的神色,“下官还是别自讨没趣了。” 他说着垂下眼帘,一副甘愿退让的姿态,“下官走后门便是。” “那怎么行!”刘侍郎道:“这哪是待客的道理!” “刘大人,尚书大人已如此明显,刻意落后许久才回,只是在下没掐算好时辰,才撞个正着,若还上赶着去见,岂不是太过不识抬举了些,下官这便走了。” 刘侍郎稍一思忖,确实尚书大人的举措别有深意,便不再推辞,应了一礼便让手下引他二人去后门的通路。 苏昭直到踏出门槛,才轻吁口气。 “也不知那刘侍郎能不能识趣些,当真不与季尚书提及。”苏昭喃喃。 沈砚道:“被季夫人这么一闹,季尚书心绪自会不虞,我见刘侍郎极善察言观色,想必暂且不会多说什么。” 二人共乘马车,沈砚翻开了户部带出的本子,而苏昭也拿出了闫小渔画的那本。 两相比较。 户部册本里有船出港的记录,都一一与长道的刻纹对应。 而还有一些长道所表的时日,记录却为空。 比如于得儿说自己出航的那日。 再比如孙祥所说的那日。 还有其他的,不为他们所知的人,或许也失踪在这寥寥的笔画中。 “所以那个老乞儿并非乱画。”苏昭道:“我记下这些多余的时日,再去找我的暗桩,让他想办法寻寻,可还有像他们二人的情况,毕竟两个人还可以说是巧合,若有更多,便不再是。” 沈砚点头。 整桩事原本只是寻个失踪的少年。 谁知竟越发反复。 苏昭轻叹一声,“也不知道秋姐和小朵儿身在何处,可曾受了什么苦。” 沈砚目光凝神,“其实我一直在思量,为何幕后之人,要将她们掳走加以威胁,需知看管两个活人毕竟麻烦。 有一个猜测,无凭无依,便没有说出。” “是什么?” “他们如今运送这黑火,兴许是要有一番作为,而控住那两个母女作为人质,确保在此期间不出纰漏,待到事端以后,再做处置。” 苏昭也肃起神情,“其实沈大人这个猜测,我也想过,他们能威胁的方式有很多,偏偏选了个最麻烦的,又不要赎金,也没有下一步的举措,唯一的解释只能是用以拖延。” “这些黑火如果当真是远平号曾运的,依陛下的意思,是足以引发祸乱的数量,又在京城附近,实在令人忧心。” “那咱们只能再加快些查。”苏昭看向沈砚。 沈砚此时眼中映满斜入的光晕,清明透彻,附带令人心安的定力。 苏昭心里轻轻撞击了一下,几乎未加思索,“所以沈大人为何想要寻死?” 沈砚一顿,全然未料她又将话头毫无征兆地拐了回来。 轻轻笑了一下,眸中那捧光晃了晃,“苏掌柜为何如此在意?” 苏昭一滞。 对啊。 她为何在意。 以如今二人之间,天堑般的身份吗? 她垂下眼帘,避开他探究而幽深的目光,“可能是因为实在难以想象,大人这般拥有一切之人,竟也会有想死的念头。” “拥有一切。”沈砚轻轻在唇齿间研磨这四字,面上竟有了些许讥讽的意味。 他转头看向窗扉外湛晴的天幕。 “苏掌柜,你当真相信,这世间有拥有一切之人?”他静而缓道:“人间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 既然其中一味,便是求不得,皆居俗世,何人敢称拥有一切。” “那大人,是因求而不得,才想要死?” “不是。”沈砚转回视线,可他眸中光束已然熄灭,成了难以看透的晦暗,“我是因为,爱别离。” 马车又恰逢其时的停步。 回到沈宅,二人颇具默契的不再提及。 季有然已然喝了药睡去,沈砚也去大理寺处理季府那两个被带回的不速之客。 苏昭则给闫小渔递了信,约在暮时相见。 仍是淮水楼对岸的酒家。 这回苏昭提前布了菜,其中两道荤食,肉块炖得软烂,又挂了油亮的色泽。 闫小渔才一进来,便被吸引,整张清朗俊美的面庞都被点亮。 “知我者,苏掌柜也。”他不客气地大剌剌跨坐下。 似是随着二人熟识,越发肆意。 竹筷生风,碗中肉块堆得小山一般。 苏昭目瞪口呆,看着一个样貌出众之人,却如此做派,实在违和。 忍不住道:“这漕帮待人如此苛刻?” 闫小渔塞了满嘴吃食,闻声抬头,勉力咽下,“不怪帮中,我从小就食量大,现在做苦力更是,帮友还分我些也总不够吃。” 苏昭默默叫来老板,又添了两道菜。 直到他放下筷子,长吁口气。 苏昭才将他画的本子递到面前,“对过了户部的记录,几乎能够验证。 而于得儿说自己出行的日子,还有孙祥的,也被那老乞儿记录,但是户部的底账里没有。 为了确保并非巧合,你再打探一番,看看其余此类情况。” 闫小渔点头,“我也再去寻那老乞儿,看他有没有清醒的时候问问他。” 他此时不再埋头苦吃,苏昭也终于看清他样貌,似是比前些时日憔悴了些许。 “你年岁不大,何苦做得这么辛苦。”苏昭道。 闫小渔咧嘴一笑,“最近确实有些操劳,不过已经好多了。” “对了。”苏昭道:“听闻大当家最近身体好转些许,可是真的?” 闫小渔点头,“确实,已经脱了险境。” “你们往日可能见到他?” “我?”闫小渔倒指自己,有些尴尬,“莫说他如今身体不济,就是往日好的时候,我这种小虾米哪里能见到大当家?” 苏昭叹息一声,“罢了。” “苏掌柜为何忽然如此问?” “有些事想与大当家确认。”她也不隐瞒,“此前我与三当家有些龃龉,不太方便再通过他,所以想试试别的法子。” “要如此说来……我倒有个信儿,没准可以一试。” 喜欢牙行诡事请大家收藏:()牙行诡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一十九章 祭台塌陷 “再过几日是漕帮兴建的第十五个年头,我帮逢五要大办祈福祭典,按照惯例大当家会带头祭拜,还会在之后的宴席上,到帮众的桌中敬酒,只是如今他这状况,不知还能否如此操持。”闫小渔的声音有些低落。 漕帮大当家一直是支柱一般的存在,当年带着漕帮风霜雪雨地闯过来,成了水运第一帮。 且海纳百川,不计来历,收容了一批无处可安的难民贫户。 给了他们安身立足的机会,也给了重新开始的希望。 这也是朝廷一直对之默许与扶持的原因,毕竟将这部分人矫向正途,也对周遭的太平安稳起到了作用。 虽然如今他近乎隐退,但影响尚在,帮众皆仰重,因此闫小渔有如此情绪也不足为奇。 但此样信息颇为有用,苏昭决定回去和沈砚季有然商议一下。 临行前苏昭多给了酒楼老板一些钱银,告诉闫小渔若得空可来此处点些吃食。 闫小渔好一通感谢。 回去路上,绕到牙行。 门已修缮,紧锁闭关。 沈砚本曾提出要寻人将铺内也一并修缮,被苏昭拒绝。 牙行中有她千般秘密,如今长福伤病在榻,她又忙着查理案件,没人能盯看监工,只能待诸事有了眉目再说。 不过如今的事端,仍与季尚书丝缕勾缠。 她立在这迷雾间,能做的也不过是竭力拨开,理出关要的线头,再一举攥住。 苏昭伫立片刻,转身决定回去,却忽然被一样事物吸引注意。 在后窗边的角落,静静落靠一块木牌。 苏昭捡拾起,翻过正面,却是一怔。 她顷刻将其攥紧,调头向相反的方向行去。 抵达码头时,又是夕暮时分,金红光晕漾在波中,像撒了炼金铁水。 不同于往日的人货繁忙之景,脚夫或拖或扛,将各式木料运向正前。 而那片空场,已搭起半架楼台的轮阔。 宴平正站在其下,负手而立,扬声道:“各位弟兄,此番决议兴办祭祀庆典,一来是为大当家身体康复加以庆贺,二来也是为庇佑航船兴安。 时间紧赶,大家劳顿,我代表其余二位当家多谢诸位。 待到祭台建成,大典当日,大当家会亲自拜会,我宴三也承诺,自饮三碗,聊表心意!” 一呼百应,号子震天。 但苏昭步伐不减,快步而去,有宴平身边的随从闻声侧头,被她目中厉色而惊,拔刀要拦,被宴平抬手止住。 “苏掌柜。”宴平抱拳。 却见一样事物从苏昭手中极速丢掷。 宴平抬手接住,竟是漕帮的出入门牌。 漕帮门牌分几种,其中三当家麾下,皆有一方铜板形状的刻纹。 “三当家,你猜此物,来自何处?”苏昭字句清晰。 宴平在手中掂量着,眸色凝如幽潭。 苏昭冷笑一声,“此物来自我牙行中,这便是你的,不曾跟踪?” “苏掌柜,此事我确实不知,你给我三日,我定给你交代。”宴平郑重道。 “还想拖延?”苏昭字句切齿,“三当家,我只要个痛快话,我店里那对母女,究竟是不是被你掳走!” “老三,我怎么不知道,你还做这等勾当?”忽而一道清越之音。 周遭纷纷拜礼。 苏昭回头,二当家宴邈,一袭白衣,手持羽扇,不知何时到临。 “二哥。”三当家颔首。 “苏掌柜,又见面了。”宴邈礼数周正地一揖。 苏昭应了一应,但怒色未平。 宴邈道:“老三,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二哥,这是我的私事。”宴平语气无波且疏离。 “私事?”宴邈蹙眉,“我执掌漕帮戒律这么多年,没听说过帮中兄弟还有私事可言。” 宴平神色有些不耐,“三哥,我与苏掌柜这桩事,一不关航运,二不在漕帮地界,不是私事是什么? 我怎么不知,帮中戒律经二哥一接手,就不容人有私?” 二人话中一时暗中有刺,互相戒防。 早年听闻,三位当家拧成一股绳结,才能其利断金。 如今得见,竟是另一番光景。 但苏昭也不便继续争执,毕竟她一腔恼火,孤身而来。 于是冷冷插语:“三当家,三日后还没定论,咱们衙门见。” 其实她也知,单凭一块门牌,并不能定罪。 但如今种种迹象,又实在与宴平脱不开干系。 只有一赌。 她说罢,不再多留,转身要走。 却在这时,前方的搭台处传来震耳的鸣吼。 苏昭下意识望去,却猛然瞪圆眼眸。 只见那已搭了大半的台架忽而摇晃倾斜,原本攀爬其上的帮工来不及撤下,似饺子下锅,跌落到地上,随即木板塌陷,激起烟尘弥散,再看不清。 宴平只愣了一瞬便仰头吼道:“快去救人!” 说罢大步而去,没入了滚滚黄尘。 原本要走的苏昭定下脚步。 烟尘之中,哀鸣声、呼救声络绎,她也不觉跟了上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想着再势单力薄,也有一双手,能拽一个是一个。 苏昭轻轻挥开尘土,小心翼翼行到了近前。 塌势已停,但此前在上面做工的帮众被压在几层乱木中,不断有伸出摆动的手,好似人间炼狱一般。 四下都是乱奔的人。 宴平带了一队在其中竭力维持稳序。 宴邈则带了另一队接应被拉拽出的或死或伤的弟兄。 苏昭跟着宴邈的人走,帮忙初断抬出的人可还有活气。 一直到天大黑下,仍是一派慌乱景象。 码头上堆的都是伤病程度不一的帮众,其中亡故的已用草席遮挡。 还有那些未能救出的,仍有人在抬开废料翻找。 苏昭一身泥泞,呆坐在地上。 那些伤员或死者络绎在她手下经过,每搭一段脉搏,心中都忍不住揪起,生怕没有一丝生息。 这些不过是寻口饭吃的苦命人,搭建祭台亦是为了祈求福泽,偏偏他们却命丧其下,这是何等的讽刺。 “苏掌柜。”宴邈的白衣已然被血色与尘泥染透,但面色肃敬,躬身一拜,“多谢出手相助。” “我没能做什么。”苏昭低沉道:“二当家不必顾及我,一切以救人为重。” 宴邈又道了几声谢后,言辞坚决:“接下来交由我漕帮自行处置便是,苏掌柜还是先行回去休整。” 苏昭本想拒绝,但宴邈仍是躬礼的姿态,执着送客。 她只好无奈起身,本走出几步,忽而脑中闪过那个俊秀明朗的身影,心中一紧。 喜欢牙行诡事请大家收藏:()牙行诡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 第一百二十章 求援信笺 苏昭回身急唤:“二当家,我有位友人,名叫闫小渔,是漕帮人,不知今天他可在此处,若受了伤,烦请传告我一声,如今我住在斜柳街丙号的宅院里。” 宴邈应了声。 回程路上,苏昭仍有些心神不宁,上一次见到这么多尸身,还是在乱坟岗时,睁开眼,被尸骨环绕。 忽而撞上什么人,苏昭道声抱歉,正要绕开,却被对方拦住。 凝神抬头,眼前映入的竟是那张熟识的面庞。 沈砚。 此时他正略显焦急地盯看自己。 几乎是下意识拉拽住他的衣袖。 那是五年前,她伸向虚空雨幕的手。 沈砚的语气中难得有一丝急切:“苏掌柜,你可无恙?” 岂会无恙。 从五年前起,她的世界便坍塌做了废墟。 今日这废墟在眼前有了实物,她一时竟分不清,这五年间的一切,可皆是梦境。 若被唤醒,是不是就能回到往昔里。 父亲在侧,舒仪纵她笑闹。 而她还不知,那个她追逐的身影,会以最绝情的方式,给予她重击。 见她未答,神色又迷蒙。 沈砚又道:“见苏掌柜一直未归,我去牙行那边寻了,有邻里说见你往码头那边去,还未到便听说码头出了事,所以你可受伤?” 他又问一遍,一遍后撤一步,四下打量了一番。 苏昭仍是沉默地摇了摇头。 她身上也是尘泥难辨,面色如雪一般苍白。 沈砚只道是她受了惊吓,温下声音,“既然无碍,咱们先回去再说。” 苏昭跟着他回到沈宅。 李姨被她这一身落拓惊了一跳,连忙前后忙活着备好热水。 苏昭踏进木盆,沉坐下去,屏住呼吸,猛地埋进水中。 摇晃的水影里,她所有的情绪才终于能从眼底迸出。 咬紧的唇齿间,声音化为一串串细碎的水泡, 浸泡洗净后,苏昭的面色终于恢复了一些红润。 一回到厅堂,发现竟全都在眼巴巴等她。 唯独少了暂时不能离床的季有然。 但他高扬的声音不断从房中传来,“苏掌柜呢,到底有没有事儿啊!诶你们赶紧挪了摊子到我房里,这不是欺负病人嘛!” 苏昭语气和缓:“不要紧了。” “当真?”沈砚问。 长福与尤松也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看。 连一贯处变不惊的李姨都是如此神色。 “当真。”苏昭道。 “苏掌柜说了什么!”季有然喊道。 苏昭无奈叹了口气,“咱们还是去季大人房中吧,他实在太过吵闹。” 于是几人抬了桌案到季有然房中。 李姨和尤松端上热气腾腾的饭菜,其中还有长福指挥的甜糕甜羹。 他亲自盛了端上,“谁也别和我东家抢,这回是给东家压惊的!” 苏昭顺应地一饮而下。 胸腔里倒当真涌起了一股暖意,仿佛刚才码头边沾染的寒气都被驱散。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苏掌柜好端端的,又去码头做什么?”季有然忍不住道。 苏昭将在牙行发现了宴三手下之物后,寻到码头讨要说法,却遇见了这桩祸事的前情阐明。 “三当家不肯认。”苏昭道:“但他的人几次三番凑近,哪有这么多巧合。” “目前确实他的嫌疑最大。”沈砚道:“金家大少爷与王三生几番审下来,确已诏了实情,但他们其他罪责自是得好好清算。” 他顿了顿,“还有伤季大人的那两个人,却是抵死不认。” “那两个人。”季有然冷笑一下,“身手我亲自试过,定来自宫中。 你且看吧,那时场面太过混乱,被你趁乱将这二人擒获,等我那位父亲反应过来,定会找你讨要,所以沈大人还需加把劲才行。” 沈砚笑着称是。 “不过这漕帮也当真邪门。”季有然蹙眉道:“五年前祭拜,少当家一去不归,这五年后要祭拜,直接连祭台都掀了。” 沈砚也凝起神色,“听苏掌柜所言,漕帮中死伤惨重,不知漕帮之力能否应对。” “恐怕难以。”苏昭沉道。 沈砚叹道:“可惜漕帮虽与朝廷素有联系,但毕竟江湖之地,自有规矩,他们不主动开口,我等也无法贸然前去。” 想起方才宴邈看似有礼实则坚决的送客之姿。 苏昭深知他所言为实。 不禁一时陷入了沉默。 沈砚见此话风一转:“不过无论如何,苏掌柜今日暂且歇息,一切等明日再说。” 几人又吃了些餐食便各自散去。 苏昭向房中走去时,沈砚忽然唤声。 她停步。 他温声道:“苏掌柜,可当真感觉好些了?” 苏昭道:“劳烦大人担忧。” “人在受到惊吓后最好不要直接睡下,需稍微静置一会儿才行。” “这是为何?” 沈砚道:“若直接睡去,便容易入魇,从此夜夜难以摆脱。” 苏昭笑道:“沈大人倒是见多识广。”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沈砚也轻轻一笑,“经验之谈。” 苏昭一怔,“我原以为大人可是山崩于眼前都不会色变。” 沈砚道:“苏掌柜,你说的那都是表象罢了。” “那沈大人曾因何而惊?” “因为……” 却在这时,夏临疾步而入,“大人,宫中传信。” 沈砚连忙双手接过打开。 面色一凝,“漕帮的求援来了。” 五年来,宴平山沉默无声,似幽潭深静,不曾有过一丝波澜。 似与周璟立下了无形的誓约。 可五年后的今日,他却一纸信笺直递周璟面前,可想而知,漕帮该是何等惨烈之状。 而周璟将这要务,连夜指派到了沈砚头上。 “我回寺中调配人马。”沈砚道。 “沈大人,我去周遭集结些医馆的大夫,在码头与你会合。”苏昭急道。 “苏掌柜,你还是……”沈砚一顿,“罢了,一会码头见。” 仍是如往日对她的了解。 苏昭回房换了身轻捷服饰,又拿上一大包药材等物,虽或许杯水车薪,但聊胜于无。 随即出发向附近的医馆奔去。 其实方才她便想如此行动,无奈于漕帮竖起的无形屏障。 如今大当家已伸出求援之手,断没有坐视不理的道理。 即便微末之力,也无妨。 她不再是五年前那个无助地扒开尸堆的自己。 她也希望能握住那双虚空里伸出的手。 喜欢牙行诡事请大家收藏:()牙行诡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