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娘又又又又跑了》
1. 表哥
《表姑娘又又又又跑了》狗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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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仲春,窗外薄阴笼翠。
一束暖阳探入轩窗,映亮书案前执卷的少女。
她生得一副秾丽美艳的容貌,玉肤莹然生辉,身段曼妙玲珑,一身素净的衣裳,面上未施粉黛,也仍然姝色惹眼。
这是萧府的表姑娘,薛知盈。
“女子年十五称及笄,可议亲事,然仅止于议。至十八,身心渐稳,方许纳采问名,订立婚约。必待年满二十,身心成熟,才可行六礼成婚。未至而强婚者,律法禁止。”
薛知盈细览书上的内容,面上露出几分认真的思索。
丫鬟春桃正坐在院中的小杌子上捻着线。
整个小院静悄悄的,只有偶尔拂过的春风撩动树叶沙沙。
吱呀——
小院被一道推门声响打破沉寂。
春桃闻声看去,见来人是上房管事的王嬷嬷,忙起身行礼。
王嬷嬷颔首后,春桃便快步往屋中去。
“姑娘,嬷嬷来了。”
薛知盈指尖一顿,赶紧将书册藏进书案下层的抽屉里才起身去迎。
“嬷嬷请进。”
王嬷嬷迈步进来,神情严肃地先扫视了一圈屋子。
屋内窗明几净,纤尘不染,床铺整洁,妆台素净,书案上的笔墨纸砚也摆放得规规矩矩,针线笸箩就放在窗下的矮榻上,里面各色丝线布料都码放得整整齐齐。
“给嬷嬷请安。”薛知盈福了福身,姿态标准,挑不出错。
“嗯,姑娘规矩是好的,屋里也清爽。”
薛知盈抬眼偷瞄王嬷嬷的神色,瞳仁漆黑,眸光却亮,透着几分纯然的灵动,见嬷嬷似乎满意,才垂下眼睫,又是一副安静乖巧的模样了。
王嬷嬷例行检查结束后并未即刻离开。
她开口道:“姑娘,大公子已回府,老太君吩咐今晚设有家宴,你仔细着些,提早梳妆更衣,莫要误了时辰。”
薛知盈赫然抬头:“大公子已经回来了?”
这话一出,王嬷嬷看了她一眼。
薛知盈当即意识到自己多言,连忙又垂首:“是,嬷嬷,我知晓了,我这便着手准备。”
直到目送王嬷嬷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院门前,她才赶紧走回书案,将方才藏起的书册又取了出来。
春桃见她似乎焦急,不解地歪头:“姑娘,您怎么了?”
薛知盈将书册抱进怀里,明明动作很急,语气却是若无其事:“我没事,我要出去一趟,你先准备着,我很快就回来。”
说罢,她冲春桃微微一笑,随即动身向外,走到院门前又停下谨慎地张望一番,未见异样才重新迈步。
萧府内,一道纤柔的身影快步穿行在长廊间。
空气中弥漫着沉香木清冷的气息,百年世家沉淀下来的味道,庄重,矜贵,也带着无形的压迫感。
萧家是大周朝的顶级门阀,世代簪缨,底蕴深厚。
薛知盈十岁那年,父亲辞世,母亲改嫁。
母亲与已故的萧夫人有几分旧情,借此将她送进萧府。
萧家认下了这份情,令她作府上表姑娘,为她安排住所照料衣食起居。
薛知盈明白,母亲是担忧她若一同住进那富商家中,没有倚靠日子艰难,更可能遭遇悲惨的命运。
可母亲不知,她在萧家也仍未能得到好的出路。
在她及笄那年无人为她议亲,隔年她的亲事被交给了萧家二房的徐氏操办。
徐氏为她挑选了不少夫家,但不是给人做妾便是续弦,而选出的夫家,几乎没有真正是适婚年纪的年轻男子。
她还听到徐氏背地里盘算把她送进哪一家能获取最大的利益。
薛知盈对此很是抗拒,不想自己的人生只能在糟糕和更糟糕中做抉择。
她想离开萧家,离开所有的束缚。
这本不该是她怯懦胆小的个性胆敢生出的想法,但她却已是在为此而行动了。
思绪间,树梢缝隙中隐隐约约显露出一道身影。
薛知盈呼吸一顿,敏捷地侧身闪进了一侧灌木丛后。
他果然在这里。
她缓了缓呼吸,又小心翼翼地探头看去。
隔着一段距离,看见萧昀祈临窗而立。
日光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姿和出挑的面容,墨眉深目,鼻挺唇朱,周身气质疏冷而沉静,像一把藏锋于鞘中的利刃,知其锋利,却不住受鞘身华丽所吸引。
那萧家嫡长子,也是萧家真正的顶梁柱。
他端方正直,清冷矜贵,十七岁三元及第,年方弱冠便任户部侍郎,他在朝能力卓越,政绩斐然,行事沉着稳健,颇受嘉许。
几年时间兴水利,革税弊,安黎庶,掌天下赋税流转,岁增国库百万两,如今已是大周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内阁首辅,是名副其实的天之骄子。
说起来,薛知盈如今面临的糟糕境遇与萧昀祈有几分关联。
萧昀祈已过成婚的年纪,萧家为他相看数人,却遭他全数拒绝,他只醉心于朝政,似有终身不娶的架势。
薛知盈在萧府本是一直受老太君管教,可老太君为萧昀祈的婚事劳心伤神,没了心思顾及她一个表姑娘,这才随手将她交给了二房的徐氏。
薛知盈也想过,若是没有萧昀祈这茬,她就不会成为徐氏换取利益的物品,老太君也能腾出几分心思为她选一门正经的亲事。
不过薛知盈不怪他,反正这些本就不是她想要的。
而她想要的,还得从萧昀祈身上取,这便更不能怪他了。
薛知盈在萧府不常能与萧昀祈见面。
萧昀祈公务繁忙,内外院也不可频繁走动,除阖府同聚时遥遥一望,她几乎没有近前与他说上话的机会。
一月前,薛知盈以想读些风物地志为由央了老太君恩准前往藏书阁借阅,恰逢萧昀祈也在此查阅典籍。
阁中静谧,她上前见礼,略说了几句话,随手拿了一本《大周律疏》便离开了。
之后,她本想向人打听萧昀祈那日在藏书阁阅览什么书,却没想到,打听到了萧昀祈正在寻找她手上的这本《大周律疏》的消息。
天赐良机,薛知盈欲将书册归还,不巧,翌日萧昀祈因公外出,半月未归。
不过这也无妨,他早晚会回府,无论那时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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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还需要这本《大周律疏》。
薛知盈抱紧怀里的书册正打算动身。
突然,萧昀祈抬头侧目,像是有所察觉一般,直直朝她躲藏的方向看来。
薛知盈猛地蹲下身,动作仓促间引得灌木丛摇摇晃晃。
书房内。
萧昀祈缓慢地从窗外收回视线。
眸中晃动的一抹绿随之消散,只余身前另一道碍眼的身影。
萧昀祈刚看过来,此人扑通一声跪地。
“大人,下官冤枉啊,下官对天发誓,那批军饷绝非下官贪墨,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求大人明察,求您救救下官!”
萧昀祈随手挪了一下桌面上的纸张,一言不发。
此人急切膝行上前,手指颤抖着扯住了萧昀祈的裤脚。
萧昀祈垂眸,只此一眼,便怵得那人在激动的情绪中本能地缩回了手。
他手掌跌落在地,整个人也瞬间跪伏下去,又哭又喊:“大人,下官所言千真万确,下官一向忠心耿耿,怎敢动军饷的心思,定是经手的胥吏手脚不干净或是兵部那边交接出了纰漏,大人您是知道的,下官胆子小,绝不敢啊!”
任凭此人如何乞求,桌案前姿态闲适的男人仍是不为所动。
咚咚咚三声响,这人头点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萧昀祈居高临下地睨视此人,总算开了口。
却是语调无波道:“出去。”
那人背脊颤抖:“大人明鉴啊,那些证据定是伪造的,是有人要置下官于死地,求您帮帮下官,您手眼通天,定能查出真相,求您救救下官,下官定做牛做马报答您!”
萧昀祈面无表情地移开眼,显然耐心殆尽。
正这时,紧闭的房门从外被缓缓推开。
屋内景象映入眸中,伴随着萧昀祈冰冷的声音。
“出去。”
薛知盈一眼对上萧昀祈凌厉的目光,仿佛见他说:说的就是你。
她面色一僵,原本抬起欲要向前的右脚乌龟一般,慢吞吞地缩了回去。
一时间,屋内本就压抑的氛围彻底凝滞。
周遭陷入一片死寂中。
薛知盈眼睫抖动,面庞血色褪去大半,看上去难堪又无助。
当然是会紧张的,连原本想好的借口都还没派上用场。
萧昀祈看着门前僵直的少女,面上厉色收敛,却又微蹙了下眉。
直到地上蜷缩着的那人哆哆嗦嗦地挪动身体,费了好大的劲也没能完全直起身,最终连滚带爬地离开了。
原来是让他出去。
薛知盈回过神来,赶紧解释:“抱歉,是我唐突了,我是来还书的,本欲敲门,但房门虚掩着,轻轻一碰便打开了。”
她声音本就偏软,一紧张喉间不自觉收紧,听起来就更柔弱了几分,轻飘飘的没什么力道,犹如挠在耳边的羽毛。
薛知盈正在想,好像紧过了头,不知自己这般夹着嗓音说话会不会让萧昀祈也送她一句“出去”。
便听见萧昀祈淡声道:“进来吧。”
薛知盈眉眼松缓,眼尾翘起,站在门前规规矩矩地向萧昀祈行了礼,终是放心地软声道:“多谢表哥。”
2. 婚事
薛知盈以往是不唤萧昀祈表哥的。
她并非萧家的子女,表姑娘仅是虚名。
那时她年纪还小,老太君向她介绍过萧昀祈的身份后,虽称她可随母亲与萧夫人的关系唤萧昀祈一声表哥,但她也只规矩守礼地低唤一声大公子。
这些年萧昀祈的身份转变很快,他无暇关注旁人对他的称呼。
但从薛知盈第一次唤出那声表哥时,萧昀祈就发觉不对劲了。
正是上次在藏书阁遇见时,她上前见礼,磕磕巴巴唤他表哥。
一道称呼跟烫嘴似的,让他想不注意到都难。
此时竟是一转眼又变得熟练了,还软得跟棉花似的。
一缕和煦的春风拂过,萧昀祈位坐之处余光又见那抹晃动的绿意。
但薛知盈颔首垂眸,看不见正对书房窗户的灌木丛,也没看见萧昀祈眉心又紧了几分。
她心里正在想,上次唤他,因为紧张而谨小慎微,他看起来对那副模样不太受用,回去后她对镜练习过了许久,今日可不能再磕巴了。
薛知盈在距书案前几步的距离停下,轻声道:“听闻表哥此前在寻这本《大周律疏》,但我得知此事时表哥已外出离京,所以耽搁至此才将书册送回来,还望表哥莫要怪罪。”
一句话声声表哥,一次比一次唤得软。
书房内安静了一瞬。
随后,萧昀祈面无波澜道:“小事而已,不必在意。”
见她似乎要上前来,他又道:“放在右侧的书架上吧。”
说完他便移开目光,垂眸专注于手中纸页了。
薛知盈乖乖地应了一声,一边偷摸看他,一边迈步走向书架。
她在书架前磨磨蹭蹭,放书的动作极慢,放好了也迟迟没有收回手来。
磨蹭好一会后,萧昀祈终是再次抬眸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还没放好吗?”
薛知盈蓦然缩手,转过身来面向他:“这几日我读完了这一册,但内容未尽,便想向表哥再借下册。”
她知道自己此时意图明显,在萧昀祈沉静的目光下无所遁形。
虽然本就是打算让他知晓,但还是不免心慌,不自觉就红热了面庞,声色渐弱:“可以吗,表哥?”
萧昀祈本欲继续垂眸,但视线微动,就被迫停在了这张红彤彤的脸蛋上。
他一时静默,对此感到不解。
最初薛知盈住进萧府一事是由他亲自点头应下的。
母亲已故,薛母寄往萧府的信件便被下人送到了他手里。
她是他母亲旧友的女儿,年纪尚小又孤苦无依,萧昀祈自然没有拒绝。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之后几年他忙于学业忙于政务,对后宅之事少有关注,而薛知盈也规矩守礼,从最初只唤他大公子,到后来几年时间也从未借旧情与他套近乎,他对她印象不深,只大致感受是个安静怯软的姑娘。
一直到前不久,事情开始变得看似巧合实则古怪了。
先是见到她的次数莫名变多,后是她谨小慎微地近前来唤他表哥。
再到此时。
她突然从何生来胆量,竟还直接寻到他书房来了。
萧昀祈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将他这些年未曾注意过的少女的变化尽收眼底。
她的五官生得精致,尤为那双眼,褪去了以往的稚嫩,眼尾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多了几分女子的娇媚,但面部轮廓仍旧圆润,看起来软糯乖巧,没什么攻击性。
看过之后,萧昀祈就平静地收回了目光:“下册就在你身侧的书架上。”
刚转过身来的薛知盈又得转回去了,而萧昀祈已有送客之意。
薛知盈没敢再多试探,很快找到下一册《大周律疏》,朝萧昀祈福身:“多谢表哥,我会尽快看完归还的,那我就先走了。”
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门前。
*
晚宴设在清琼厅,宽敞的厅堂内灯火通明。
萧家旁支众多,姻亲故旧盘根错节,今日宴席是为迎接萧昀祈归府,府中但凡有些头脸的人物,几乎都汇聚到了此处。
萧昀祈换了一身云锦常服,玉冠束发,气质清华。
他坐于主桌,正言谈从容地与长辈们交谈。
“这一路可还顺遂,听说那边闹得动静不小?”
萧宁望冷着脸,语气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听不出话语中有几分关怀之意。
但萧昀祈还是颔首道:“劳父亲挂心,几个蠹虫勾结地方盐商,妄图在转运中饱私囊数额不小,如今证据确凿,已悉数拿下按律严惩。”
一旁二房的萧二爷便温和不少。
萧明远语重心长道:“闻玉做事向来雷厉风行,只是此次事件牵涉甚广,这番动作怕也触动了不少人的利益,后续可要谨慎些,莫要树敌太多。”
“二叔多虑了,为国除害正本清源,乃闻玉职责所在,何来树敌一说,若有人因此心怀怨怼。” 他话语一顿,“那便是其心不正其行不端,自有律法等着,闻玉行事但凭公心俯仰无愧,不惧魍魉宵小。”
萧明远脸上的笑容微凝,随即点点头:“是极,是极,闻玉秉公持正,自然无惧。”
薛知盈的位置在女眷偏席,与那众星拱月般的男人相隔甚远。
但她刚落座,一抬眼,隔着隔断的屏风,竟正好能从缝隙中看见萧昀祈大半身形。
他姿态放松地靠坐着,修长的手指随意搭在桌沿,不时颔首,不时薄唇翕动。
薛知盈看着屏风后瑶阶玉树的男人,觉得自己有些幸运。
无论是那本《大周律疏》还是此时的屏风缝隙,好似上天眷顾,为她创造机会。
不过这也只是老天爷的一点小恩小惠,她若真受上天偏爱,又怎会是如今这般处境。
薛知盈自顾自想着,目光不时飘向屏风,借着狭窄的缝隙偷看萧昀祈。
看着那张神姿高彻的脸庞,她不由又开始觉得自己运气不错了。
肖想萧昀祈应该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
那时薛知盈年少又懵懂,那般耀眼之人轻而易举占据了她所有注意力,甚至她都还不知那叫情窦初开。
不过很快,在她明白何为情窦初开之前,便先一步明白了何为云泥之别。
薛知盈如今也分不清,当年的痴心妄想又落回到他身上,究竟是因困境所迫,还是她这些年从未真正打消过对他的肖想。
但也好在是落到了萧昀祈身上。
妄想,也是想的最好的那一个。
宴至中段,热菜渐歇。
几名侍女端着红漆托盘鱼贯而入,为各位女眷奉上羹汤。
薛知盈揭开盖子,一股清雅馥郁的暖香逸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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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来。
她低头小口抿着羹汤,忽闻主桌那边推杯换盏的声音放轻,零星飘来些许话语声。
她不由又偷摸抬眼看去,只见萧昀祈原本从容的神情不在,剑眉微不可察地轻蹙了一下。
或许是公事已尽,主桌那边谈话声拔高不少。
她听见老太爷威严道:“闻玉,你的婚事不该再拖了。”
薛知盈愣了愣,眸中闪过一抹亮光。
萧昀祈早就敏锐察觉到话题的微妙转向。
但显然老太爷没那心思迂回,开门见山就道:“你为国事殚精竭虑,祖父与你父亲都看在眼里,家国天下讲究个‘齐家治国平天下’,开枝散叶绵延子嗣亦是你不可推卸之责。”
萧宁望立刻接着道:“不错,成家立业古之常理,你已过弱冠,却迟迟不肯议婚,成何体统,朝中位至公卿者,谁不是按部就班成家立业儿女绕膝,你究竟要拖到何时?”
主桌气氛变得严肃且凝滞,毫不掩饰的声量引得周围几桌族亲的声音都低了下去。
萧明远温声打着打圆场:“父亲大哥莫急,闻玉心系社稷,婚姻大事一时耽搁也是情有可原。”
他话锋一转,又看向萧昀祈:“不过闻玉,你也该体谅长辈们的苦心,你看,林阁老家的那位千金,才貌双全,端庄贤淑,与你正是门当户对,若你有意,二叔愿为你……”
“二叔费心了。” 萧昀祈平静地打断萧明远,声音清越,听不出情绪,“现下公务繁冗,新政推行正值关键,实在无暇分心儿女私情,此事容后再议吧。”
“容后再议?你每次都这般搪塞!” 萧宁望眉头紧锁,语气更厉。
萧昀祈眸底掠过一丝不耐。
自他及冠,这样的谈话便越发频繁。
最初还只在私下,如今甚逼迫至堂前。
萧昀祈成名甚早,家世优越,这些年想要踏入萧家内宅的人数不胜数。
他母亲早逝,与父亲的关系也不甚亲近,亲情尚且如此,更何况男女之情。
萧昀祈承认自己的确感情贫瘠,但过多的情感会影响理性的判断,情感于他无用,他的能力和地位也不需要用被捆绑的姻缘来支撑。
正因如此,萧宁望才愁得每次见萧昀祈都提这事。
他还没到退居身后的年纪,就已是管不了儿子半分了,他软硬皆施,这事却没有丝毫进展。
老太爷沉声诘问:“闻玉,你推脱至今,莫不是打算要终身不娶,让我萧家嫡长一脉后继无人?”
萧宁望又乘胜追击:“你如此推三阻四,究竟是何缘由,难道满京城的名门闺秀,竟无一人能入你眼不成?”
萧昀祈对眼下联合的逼迫兴味索然,只继续搪塞道:“祖父,父亲言重了,我并非推脱,只是新政方兴,千头万绪,实难分心,成家之事,且待政务稍缓再议不迟。”
说完,他指尖漫不经心地在光滑的杯沿上摩挲了一下,视线平移挪动,无意识扫过正对的那道屏风。
萧宁望没辙了,发完怒又软了声调:“那你至少说说,你究竟喜欢怎样的女子?”
同一瞬间,薛知盈耳边刚听清家主的声音,眸中光点闪烁,就猝不及防地对上了萧昀祈穿过缝隙看来的目光。
四目相对,萧昀祈微眯起眼来,清晰看见缝隙后那张雪白的面庞自作多情地蔓红了整张脸。
3. 秘密
薛知盈屏息想要压住乱掉的心跳,不想面庞却越来越烫。
她松了鼻息,低着头快速喘息了几下。
再抬眼,萧昀祈已经移走了目光,正侧着头看向厅堂门前的方向。
门前匆匆走进一道身影。
来人是萧昀祈的贴身侍从木彦。
厅内气氛微妙,无人注意突然走进的身影,直到木彦径直来到萧昀祈身侧。
他略一拱手,随即俯身在萧昀祈耳边快速低语了几句。
萧昀祈眸光微凝,听完后起身道:“各位见谅,有紧要公务需即刻处理,我先行告退了。”
“闻玉,何事如此突然?” 萧宁望一愣,显然没料到儿子说走就走。
萧昀祈目光示意此处不便多言,便转身步履迅疾地离开了。
木彦这才向在座的人再度行恭敬之礼。
他行过礼刚要直起身来,目光正好从萧昀祈的座位向前平视,一眼就看见了正对面屏风的缝隙后,一张姑娘的面庞。
姑娘?
薛知盈也没想到此人一来就看见了这道缝隙,不由心虚地低下了头。
木彦眨眨眼,几分讶异几分不解,来不及多想,赶紧收回目光动身朝萧昀祈的背影跟了去。
随着木彦的身影走出厅堂,厅内凝滞许久的氛围瞬间松散,各桌相继传出细微的话语声,似在议论什么。
薛知盈不再集中注意力去听,只低头继续享用羹汤。
旁人不知,只有她知晓,萧昀祈表面矜持,不近女色,家中催促婚事一概拒绝,实则背地里已与女子有过来往,还单纯愚钝地上了当受了骗。
这是她不久前撞见的萧昀祈的秘密。
她看见萧昀祈在外与一名女子相会在隐秘之处,她不知那名女子是何身份,只听萧昀祈模糊不清的话语中提到“拿着银两”“别让我爹知道”“以后别再出现”。
她在两人分开后跟踪了那名女子。
又听那名女子得意地说着“他还真好骗”“出手真阔绰”“明明什么都没发生”。
薛知盈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坏。
她知道了这事,却没想要告诉萧昀祈这个真相。
她有些不开心。
怎那般高不可攀之人,如此轻易就被女子迷了眼。
又莫名感到兴奋。
原来云泥之别并非不可逾越,她是否也能效法其行。
她想,自己可能不止有点坏吧。
……
“把厅内的屏风换掉。”
“是,大公子。”
木彦跟到清琼厅外,见萧昀祈正向门前的丫鬟吩咐着什么。
他没听见,也不多问。
室外晚风一吹,他没由来的想起刚才透过缝隙看见的,好像是静水院那位表姑娘。
“查点事,磨蹭到这般时辰?”
萧昀祈做过吩咐后转头朝木彦看来。
木彦赶忙收起无关紧要的思绪,心里知晓主子这是责怪他救场来迟。
可他哪能想到今日家宴,才不过半个时辰就逼到了那种地步,他已是马不停蹄往回赶了,又要查案,又要替主子救场,这会还得挨骂,这世上大概没有比他更可怜的侍从了。
心里苦情一番,表面还是态度恭谨:“属下办事不力,请主子责罚。”
萧昀祈并未再言责罚,眉宇间霜色稍霁,径直朝云墨斋的方向迈开步子。
木彦低头跟上,心里不由叹气。
大周男女皆是十五议亲,二十成婚,主子如今二十有三,却从未有过任何女人。
年少时,家主念及主子为考功名学业繁重,随意提过两句,被主子婉拒后便也没再多问了。
以萧家的地位,自是不愁往后没有好的姻缘。
可这一拖这么多年,如今主子翅膀硬了,若非还念及几分长幼尊卑的礼数,别说替他操办婚事,他们怕是连催促的机会都没有。
外面风言风语自然是有一些的,可谁敢真的到主子面前说,就连萧家人催促,都不敢拿流言蜚语说事,生怕惹恼了他弄巧成拙。
但主子听到那些风声却是完全不在乎,连打压抑制的意思都没有半分。
木彦对此实在难以理解,他知晓主子因为父母曾经就是利益的结合落得了不好的结局,所以他很排斥自己也成为利益的棋子,可是以主子现今的地位和能力,根本不需要再重蹈覆辙,他可以和任何他喜欢的女子成婚,无论对方身份地位耀眼平凡。
喜欢?
木彦冷不防打了个寒颤。
他家主子可没有这种情感。
他眼里只有冰冷的公务,哪懂女子的温软娇媚,让他和人成婚简直是祸害姑娘家,还是继续拒绝吧。
果不其然,木彦思绪刚停,萧昀祈进到书房还没坐下就边走边道:“说吧,查到些什么?”
木彦跟着他走向书案:“主子,罗显那事查清了,他经手的那批军饷,账册上的签字确系他亲笔无误,经手人也已招认,是他暗中授意截留伪造账目,铁证如山。”
萧昀祈落座书案前,翻开一份公文淡淡地“嗯”了一声。
木彦继续道:“属下按您的吩咐,顺着他供出的几个关键节点查下去,本想再深挖其背后牵连……”
他话未说完。
萧昀祈打断道:“不必了,此人今日来,冥顽不灵百般狡辩,榨不出更多东西了,铁证既在,后续事宜便交由刑部和大理寺按章程处理,无需再跟。”
木彦心领神会,主子这是对罗显彻底失去了耐心和兴趣了:“是,主子。”
“退下吧。” 萧昀祈目光落在公文上拿起了笔。
看吧,就这点破事,他还得装作十万火急的样子,顶着一屋子人的目光将人从家宴上紧急唤走。
木彦垂着头偷摸不满地撇嘴。
萧昀祈见他没动,抬头问道:“你还有事?”
木彦回过神来,接着禀报:“属下还有一事未报,属下打听到那本《大周律疏》的去向了,主子若是需要,属下明日就派人……”
“不必了。”
又被打断了,这人根本不听人把话说完。
萧昀祈抬手指了下木彦身侧的书架。
木彦顺着看去,竟见书架上原本空缺的位置出现一本书册,正是此前找不到去向的《大周律疏》。
可是,他今日才问到书册是被静水院那位表姑娘借走了,怎么会……
等等,表姑娘。
木彦小心翼翼地转头朝萧昀祈看去。
萧昀祈已是再度将目光落回到公文上,摇曳的烛火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更衬得他神情疏冷。
这事放别人身上可能无关紧要,但换做是萧昀祈,那可是一丝异样都极其值得令人注意。
木彦脑海中闪过近来异样。
此行临行前,主子莫名其妙提起要找《大周律疏》,可谁不知他十岁出头就能将大周的律法倒背如流了。
这还不算,远行半月回府后,第一道吩咐也是让他再去寻《大周律疏》,还要得很急的样子。
不明缘由已经被找到的书册,家宴上正对面正好能看见的姑娘的面庞,皆与那位表姑娘有关。
木彦下意识想印证什么。
他不确定地转头,看见放置之前由他从藏书阁整理出的《大周律疏》其余几册的位置,竟真的少了第二册。
“你还要在这杵多久?”
木彦惊疑不定地赶紧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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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退。
他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
之后,木彦很想再从别处寻得一些蛛丝马迹,可接连十多日过去,他一无所获。
他如此在意此事倒不是因为家主曾让他帮着劝主子相看女子,家主自然知晓,当爹的都劝不动,他个做下属的又能有几分劝说能力,对他也没抱多少希望。
他在意此事纯属是因为好奇。
表面冷情寡欲的萧府大公子,背地里与家中身份低微但实在美丽的表姑娘暗生情愫。
老房子着了火,铁树开了花。
搁谁知晓了这样的事能无动于衷啊。
总之木彦不能,他好奇得要死。
可他不敢问也不能问,只能自己暗自观察。
终于,这日风和日丽,万里无云,正值萧昀祈休沐。
萧昀祈一反常态,从迎风院出来没有直朝云墨斋去,而是前往观澜亭,还命人备了糕点茶水,未带公文,只随手取了一本打发时间的读物。
木彦一路上不敢直接东张西望,只能视线乱瞟,意图看见什么不该看见的。
萧昀祈步子一停,侧头睨他一眼:“你眼睛不舒服?”
木彦背脊僵住,但面不改色:“是,主子,属下昨夜没睡好。”
“那你退下。”
萧昀祈冷淡的语气丝毫没有半分关怀之意,只有满满的嫌弃。
木彦:“……谢主子关心,属下已经感觉好多了。”
萧昀祈收回视线继续向前,观澜亭已在前方不远处。
木彦在他身后咬牙切齿。
那表姑娘一看性子就温软柔弱,碰上自家主子这么一个冷漠无情之人,不知得受多少委屈。
但思绪一转,木彦又生出一个荒唐的想法。
有没有可能,自家主子在私底下才是跪舔的那个。
毕竟他身边连女人都有了,还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很多男人表面看不出来,真碰上了心仪的女子,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
那表姑娘貌美,说不定一个眼神就把人迷得四荤五素六神无主了。
胆大包天幻想之后,木彦恭谨地跟着萧昀祈走进观澜亭中。
萧昀祈放松身姿落座石桌前,执起书卷,仿佛来此只为消遣。
木彦上前为他斟茶,余光还在谨慎地注意着通向观澜亭的几条小径。
萧昀祈才不是会让自己悠闲消遣之人,可周围他已经看过好几遍了,的确空无一人。
就在木彦失落地正要收回目光时,突然在不远处花影婆娑间看见一道纤细熟悉的身影,正沿着花丛边缘的小道,脚步迟疑左顾右盼地朝观澜亭这边挪来。
来人正是静水院的表姑娘。
所有猜想在这一刻又一次被印证。
木彦心中惊喜,一时忘形,目光直直地盯着那道身影,就等她赶紧走近。
薛知盈甫一抬头,一眼看见正直朝她看来的目光。
她吓得神色慌张,霎时心虚地矮身躲避。
木彦愣了愣,随即有些懊恼。
难怪主子刚才让他退下,瞧他把人给吓的。
他又朝萧昀祈看去一眼。
自家主子依旧维持着看书的姿势,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显然还不知道他等的人已经来了。
木彦放下茶壶,恭恭敬敬地提醒道:“主子,您瞧,那边那丛紫薇花。”
萧昀祈蹙眉抬眼,视线顺着木彦示意的方向,随意地瞥了过去。
包裹紫薇花的灌木丛微微晃动着,从绿叶后小心翼翼地探出了半个脑袋。
萧昀祈面色一沉,冷眼看着那道鬼祟的身影,耳边听见木彦语调上扬地道:“真是开得极好呢。”
4. 偷听
观澜亭内寂静无声。
木彦垂着头,原本还在为自家主子看表姑娘看得入了迷而沾沾自喜,而后才逐渐察觉出气氛古怪。
他迟疑地抬头,还未看清主子的表情。
萧昀祈蓦然起身,冷声道:“让人把茶点送去云墨斋。”
什、什么?
木彦眼前只见萧昀祈的背影,后颈却没由来的刺了一下。
不远处,薛知盈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来此的目的本就是为见萧昀祈,怎还躲藏起来了。
她又提起干劲从灌木丛后探出头来。
一抬眼,原本出现在观澜亭中的男人不见了踪影,转头才看见他已是大步流星朝着另一个方向离开了。
薛知盈连忙动身朝同一方向的小径快步赶去。
那日家宴后,她一直没寻得机会再见萧昀祈。
他白日几乎不在府内,她连还书的借口都用不上。
今日她前去上房请安,在回院的路上偶然听见路过的下人说起萧昀祈吩咐往观澜亭准备茶点,便当即绕路而来。
她提着裙摆一路小跑,直到从小径的丛荫中穿出,视线里只短暂地在院门口看见一片荡起的衣角,很快就完全消散了。
薛知盈站在原地,好半晌后才轻叹出一口气。
好不容易碰上了,却没能同他说上话呢。
薛知盈迈动步子,缓慢地往回走,心下胡乱思索着,也不知当初那名姑娘是如何勾上他的,她又能有什么别的法子可做。
只这样想过一瞬,她又闷闷地皱起眉来。
不太想和那个人一样呢。
薛知盈一路回到静水院,还未来得及坐下静静思绪,院门外便传来一阵脚步声。
春桃去迎时,薛知盈已是认出来人是二房的丫鬟。
小丫鬟微微福身:“表姑娘安好,二夫人请您移步偏厅,有事相商。”
薛知盈低应了一声:“好,我随后便去。”
那名丫鬟离开后,春桃满脸担忧地凑了过来:“姑娘,二夫人唤您前去,可是又要谈您的婚事了?”
“应该是吧。”
除此之外,徐氏也不会多搭理她的。
春桃闻言神情更凝重了几分。
今年开春,薛知盈已年满十七。
自她的婚事被交给徐氏操办后,徐氏前前后后已是为她挑选了不少夫家。
按照大周律法,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她的婚事就能彻底定下了,徐氏应该已经做好了打算。
“姑娘,您要不寻个借口推脱了吧,奴婢去向二夫人房里禀报一声?”
薛知盈缓了沉色,轻笑一声:“方才我都应下了,转头就改口反悔,你去禀报准会遭责罚的。”
春桃紧张地捏着裙摆,说话结巴了:“奴、奴婢,不怕的。”
春桃从薛知盈来到萧府就一直在她身边伺候了,说是伺候,但她其实做不了太多事。
春桃年长薛知盈三岁,可年幼时因一次高热不退,烧坏了脑子,如今心智仍如十岁的孩童一般,大夫说她这辈子都只能如此了。
连心智不成熟的春桃都知晓徐氏为她操办的婚事并非良缘,事实上则是更为糟糕的情况。
薛知盈伸出手指在春桃脸上轻戳了一下,以轻松的语气缓和她的担忧:“傻瓜,逗你的,躲避无用,二夫人既是唤我,自然要去的。”
翠华院的偏厅里,徐氏姿态随意地坐在茶案前饮茶。
见薛知盈进来,她抬起眼皮,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坐下。
“给二夫人请安。”
“坐吧。” 徐氏放下茶盏,目光落在薛知盈身上。
她开门见山道:“今日叫你来,是为荣恩侯府花宴一事,府里得了帖子,老太君吩咐此次允你随行,去见见世面。”
徐氏略一抬手,候在一旁的嬷嬷立刻示意丫鬟捧上几匹锦缎,颜色鲜亮,质地精良。
“既是代表萧府赴宴,衣着也不能太过简素,免得让人看轻了去。” 徐氏的目光在料子上扫过,“这是我这儿库房里新得的料子,我让人给你裁一身新衣裳。”
薛知盈看着华美的料子,却露不出半分喜色:“谢夫人厚爱,但如此场合,我怕规矩不周……”
“没什么不妥,让你去,自有让你去的道理。” 徐氏打断她,直言便道,“临安王爷此前偶然见了你一面,对你留了些印象。”
说完,她端起茶盏,心情不错似的轻轻拨弄了一下茶沫。
薛知盈心里一沉,双手在袖中攥紧:“……临安王爷?”
徐氏颔首:“你得明白,以你的出身,能得贵人一点青眼,已是难得的机遇。”
果然如薛知盈所料,随着她年岁将近,徐氏已是选定了人选要把她定下了。
她都不知自己何曾有过被临安王那等身份尊贵之人瞧见的时候,只能是徐氏背地里的操作。
徐氏见她低头不语,没太在意,接着又道:“女儿家终究要有个归宿,临安王府是多少人想攀都攀不上的,若能有幸侍奉贵人左右,于你便是天大的福分,后半生也有了倚靠,宴席之上,要遵从礼数,仪态端方,但也要……懂得把握机会,你可明白?”
薛知盈不清楚那位临安王是怎样的人,但很清楚徐氏肯定能从中收到不少好处。
徐氏一反常态地提点她,苦口婆心劝说她,像是生怕她在宴席上搞砸了,让她丢了将要到手的好处。
她不想去,但她拒不掉,也没有拒绝的权利。
但若只是去应付一次这种意图明显的宴席,她似乎也能得一次出府的机会。
薛知盈轻轻吸了口气,低声问:“知盈明白,谨遵夫人教诲,届时我是随夫人的马车赴宴吗?”
徐氏动了动唇,刚要回答,又想到了什么。
她默了一瞬先侧头吩咐:“宴席当日给表姑娘单独备一辆马车。”
而后转回头来对薛知盈道:“此次花宴我抽不出闲,便不去参加了,府上另有几人赴宴,但与你不甚相熟,届时你便自行前往即可。”
徐氏此举有些奇怪,甚至还专程为她安排了马车。
是因为要在那位临安王面前做出重视她的假象,还是赴宴的人中有徐氏不想让她产生交集的人?
*
巳时过半,一名身着白衣面容俊秀的年轻男子出现在云墨斋。
守在院门前的木彦愣了一下,很快垂首行礼:“见过谢世子。”
来人是谢国公府世子,谢珩。
谢珩微蹙着眉头,但面上并无压迫的凌厉,只有不知为何而不满的挑剔。
他随意摆了摆手,阔步朝书房走去。
不久之前,唯有他才敢不敲门直接进萧昀祈的书房,但此时却是遭到一记比之前多出来的那人更冷厉的眼刀。
谢珩轻笑了一声:“说好今日依我在观澜亭议事,我还没怨你出尔反尔又让我待在这沉闷的屋子里,你倒先瞪起我来了。”
萧昀祈没理他。
谢珩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无事。”萧昀祈除了语气听上去平淡,的确不像出了事的样子。
但天大的事落到萧昀祈这儿,他都是这么一副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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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珩不由狐疑地多看了他几眼。
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他只能转而说起正事:“罗显已经来过了吧,我此前让你拿《大周律疏》诈他那法子可是管用,问出什么……”
萧昀祈打断他:“无用。”
说起这个,他眸光沉了几分:“他自己招了。”
谢珩一愣,嘀咕着:“多好的法子,怎会没用。”
他上前拉开椅子和萧昀祈面对而坐:“罢了,让你使温和的法子也着实为难你了,不过目的达到即可,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做?”
说起政务,萧昀祈终是不再惜字如金了。
他正色道:“罗显的事我已让人交由大理寺处理,不必再在他身上花心思了,这批军饷只是水面浮萍,底下还有没断干净的手脚。”
谢珩目光扫过萧昀祈身前摊开的卷宗,只见卷宗下压着一张描金请帖。
他不由轻挑了下眉:“你打算亲自赴宴?”
“嗯,鱼在深水,总得投饵。”
两人商议许久,待此事计划敲定下来,已是临近午时。
谢珩松缓了神色:“正事谈完,去找个地方放松一下?听说东市新开了家不错的茶楼。”
“不了。” 萧昀祈视线落回案卷,“稍后要去一趟我父亲那里。”
“好吧。”谢珩也不强求,“那就待事情有进展了再议,我先走了。”
书房内重归寂静,只余案卷在日光下泛着微光。
又过了一阵,萧昀祈才动身走出书房。
刚走到门前,一直候在门外的木彦迎上前来,躬身禀报:“主子,半个时辰前家主派人来过,让您事务结束后去翠华院见他。”
萧昀祈微蹙了下眉。
翠华院是二房的院落。
他默了一瞬,敛去神色:“嗯,现在去吧。”
“是,属下派人去通报一声。”
萧昀祈唤住他:“不必,你去替我取件东西,送到翠华院来。”
“是,主子。”
*
静谧午后,薛知盈在翠华院主宅旁的小道上猫着腰鬼鬼祟祟地向前走。
她有些在意徐氏的反常,不知徐氏除了想送她去见那位临安王,是否还有别的意图。
无论如何,她也想确认宴席那日她能否有机会去办她自己的事情。
薛知盈想起一年前,自己就是猫在这个地方听到了徐氏想以她换取利益的算盘。
不过那时,她是为寻找弄丢的手帕无意间听到的,此刻才是循着那次的经验有意偷听。
紧迫当前,她觉得自己当真比以往大胆了不少,连偷听之事也敢做了。
但不知是否是因白日周围不够安静,她躬着身子,侧着头,脸颊已是贴上了冰冷的墙壁,偏厅内的对话声却是模糊不清。
“让……带着熠初。”
“嗯,别让他和……一起。”
“谁知道他中了什么蛊,我都劝了多少回了。”
“放心……办成此事。”
薛知盈屏息凝神,可仍然只听见断断续续的声音,徐氏似乎和人提到了她的长子萧熠初。
她还想贴紧听得更清晰些。
突然,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
薛知盈惊慌远离墙角,身体赫然站直,一转头竟见萧昀祈出现在眼前。
长身玉立,墙角的阴影将他面容笼罩,向她投来目晦暗不明的目光。
她倒吸一口凉气,惊呼声本能地涌上喉间。
萧昀祈神情微变,霎时抬手捂住她的嘴,一把将她按到了墙上。
5. 私会
馨香拂面,掌心下热息流转。
陌生的触感令萧昀祈手指无意识收紧地捏住,而后垂眸。
视线近处,被压制在墙上的少女满脸慌色,眸中水光潋滟,眼尾泛起绯色。
被迫扬起的脖颈露出一片雪白肌肤,紧捏的力道令面颊绵软地陷下两处凹陷,俨然一副楚楚可怜的动人模样。
萧昀祈看着她抖动的眼睫,以眼神示意她噤声,才面无表情地收了手。
薛知盈抿了下唇,面上还残留着微凉的手掌带来的触感。
但她此时无暇为难得的接近而欣喜。
想要与萧昀祈偶遇时,怎么都遇不上他,一干坏事竟就被他逮个正着。
他为何会出现在翠华院?
萧昀祈压低声道:“跟我过来。”
薛知盈低头跟在他身后。
直到走出翠华院,萧昀祈才停下了步子向她投来目光。
气氛不算僵持,他的态度甚至称得上平静。
薛知盈却像是仍然受到了威压一般,开口就道:“对不起,表哥,我不是故意的。”
又是那样软绵绵的嗓音,低眉垂眼,双手局促地交叠在身前,日光斜射在她一侧脸颊上,映亮眼尾还没褪去的红,衬在这张本就具有迷惑性的清丽面庞上,让人难生责怪。
薛知盈怯生生地抬眸,看见萧昀祈神情无异,对她的主动认错没有任何反应。
她又低下眼来,紧张地解释道:“二夫人唤我前来为几日后的宴席制新衣,方才离去时我寻不到我的手帕,便想四处找找,所以才走到了那处墙角……我什么都没有听见。”
萧昀祈目光审视着这张肌肤细腻白皙的脸庞,她眼睫遮住了眼睛,但面上仍显露出被他吓到的紧张惶恐。
和那日她出现在他书房门前时一样。
又是漏洞百出的说辞,还欲盖弥彰地提及自己的偷听。
不知该说她是单纯还是愚笨。
他并不在乎二房有何秘密会被她偷听了去,也不关心她这样做的意图。
刚才的举动是为防止她叫出声将他一并暴露,连带出一些麻烦事。
说到底,她的担忧实属多余,他没什么可责怪她的。
萧昀祈看着她眼尾的红,薄唇翕动:“不必紧张,我没有要责怪你的意思,刚才是我冒犯了。”
薛知盈闻声抬眼,眸子里的水色映着光亮,似乎因他温和的态度而感到欣喜。
“没有的事,方才若非表哥出手,我不慎叫出声,只怕很难同二夫人解释了。”
萧昀祈缓声问:“就像同我解释这样,有何难?”
他看见少女唇角翘起,红晕蔓向脸颊,带着色泽明显的羞涩,声音很轻地回答他:“表哥信我,所以才不难解释。”
萧昀祈唇边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他看起来像是信了她牵强解释的样子?
他没再多问,转而道:“你还要去院里找你的手帕吗?”
薛知盈摇摇头:“连墙角都找过了,看来不是落在此处,我回头再在回去的路上找找,实在找不到便算了。”
至此,薛知盈也没打算再强留着多说更多,她等着萧昀祈开口让她离去。
突然,啪嗒一声响——
两人同时循声转头看去。
薛知盈愣了愣,只见不远处的灌木丛旁立着一道欲躲未躲的身影。
木彦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不敢去看自家主子,只能朝薛知盈投以一个抱歉的眼神,随后眼观鼻鼻观心。
他不是故意打搅的,他怎知道这两人之前碍于他在场刻意避开了碰面,会在这会又相约私会。
木彦垂头顶着两道直视他的视线,心里迅速理清了来龙去脉。
早晨主子腾出时间欲在观澜亭和表姑娘见上一面,奈何他多嘴,令主子只能拂袖而去。
随后,主子迅速与谢世子将公务尽了,又拒绝了谢世子的邀约,转头就来此与表姑娘相会。
难怪主子支开他去取物,他不也是怕主子责怪他取个东西都磨蹭半晌吗,早知如此他就多耽搁会了,现在好了,动作快了也得挨骂。
果不其然,下一瞬他就听见萧昀祈冷声道:“你要在那站多久?”
唉,木彦心里叹息,脚下步子不敢停,快步走了去。
薛知盈不解萧昀祈的这名侍从怎么神情有些古怪,但她眼下已不适合再留了,便主动道:“表哥,那我就先回去了。”
萧昀祈盯着木彦磨磨蹭蹭的步调,眸底已是有了不耐。
他微微颔首,没有看她。
耳边忽闻她又低声道上一句:“今日,多谢表哥了。”
萧昀祈又闻到了那股馨香,不似之前浓郁,但精准无误地拂进了他的鼻腔。
他转头一看,少女已是迈步走远,鼻息间的香气也随风消散无踪了。
木彦来到跟前,违心地道:“属下来迟,还请主子责罚。”
萧昀祈收回目光:“嗯,那你去办三仓核验之事,三日内列册报来。”
木彦瞪大眼。
不是,真罚啊?
催婚救场来迟不都没罚,扰了和表姑娘的私会罚这么重?!
哦,也对。
催婚那会,专门摆个漏着大缝的屏风和人眉目传情,嘴上说着怪他来晚了,说不定心里正不满没能多待一会呢。
木彦心里叹息,官仓的胥吏最烦上头派人来查账,有的是办法推诿拖延。
核验一事拖了大半个月还没着落,如今要他三日就核定数目,他岂不是要成天泡在灰尘弥漫的仓库里,对着堆积如山的账簿和粮袋。
“怎么,有难处?”
木彦心里苦,嘴上道:“没有,属下领命。”
萧昀祈转身要往翠华院里去。
刚要迈步,视线里晃过一抹柔软的月牙白。
木彦也看见了,那似乎是张女子的手帕,落在小道一侧,被枝丫挡住了大半,只露出随风飘动的一角。
刚才出现在此的女子,不就是……
木彦张嘴,话语都涌到了嗓子眼,又被他生生咽下。
不能提,也不敢提,唯恐三日变一日。
倒是萧昀祈主动开了口:“捡起来。”
木彦:“……?”
谁,他捡吗?
让他去碰表姑娘的东西?!
萧昀祈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木彦立刻动作,弯身捡起了小道边的手帕。
他僵着手指,仿佛自己没有知觉就不算碰到,双手向萧昀祈呈上手帕。
萧昀祈没有伸手去拿,只垂眸看了一眼,丝帕一角隐隐约约露出用粉线绣制的“盈”字。
“派人送到静水院还给她。”
木彦正警惕过度地想着要不要多问一句“她是谁”。
萧昀祈忽的又补了一句:“让翠华院的人送去,就说是二房的人捡到的。”
*
观澜亭位于萧府内朝南的花园里,春日百花齐放,微风拂来宜人芬香,是为赏景休憩的好去处。
薛知盈又到观澜亭中小坐,但自然不只为赏景休憩,她想试试能否再偶遇萧昀祈一次。
不过很显然希望渺茫。
她微微探头,目光在通往观澜亭的各处小道上扫视,有一下没一下地绞着手里的丝帕。
正是那日她故意掉在萧昀祈面前的那张。
丝帕当日就被送回了她手里,不过是被翠华院的丫鬟捡到的,她的小心思并没能发挥任何作用。
思绪暂缓时,耳边听见几句清脆欢腾的嬉闹声。
那当然不会是萧昀祈出现的动静,但薛知盈还是转头看了去。
几名衣着鲜艳华丽的少女正在花园的空地上放纸鸢。
是萧府三房的二小姐,萧沅湘和她的朋友们。
薛知盈疑惑地偏了下头。
说是空地,但到底是在花园中,周围绿植花丛环绕,空地的地势用来放纸鸢,完全无法施展开来。
不过薛知盈和萧沅湘并不相熟,甚至萧沅湘可能还有些排斥她。
薛知盈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心下正打算着是否要就此离去了。
空地那边的话语声突然拔高,传来几句能听得清晰的对话。
“她不姓萧,她是府上的表姑娘。”
“漂亮什么漂亮,就是一个从偏远地方来的乡下人,姿色平平,还没见过世面。”
薛知盈听见了,但起身的动作没停,也没打算转头,默不作声就要走。
岂料萧沅湘提着裙摆就朝她快步而来,她刚走出观澜亭,就在小道上和她正面碰上了。
和萧沅湘一起的几名少女也跟在她身后。
薛知盈不得不停下步子。
才刚抬眸,就看见萧沅湘微抬着下巴,一副倨傲的模样,也不知是在撑什么面子,毫不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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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地对她道:“你不在自己院子里待着,来这儿做什么?”
薛知盈默了一瞬后,温声反问:“我不可以来这里吗?”
萧沅湘没想到她是这副态度,听起来气人,但那温软的语气又让人找不到数落的由头。
她眉头一皱,不满地道:“没说不能来,可你见了我怎不同我打招呼?”
薛知盈想了想,冲她颔首:“沅湘妹妹,我向你问好。”
萧沅湘脸上泛起一片薄红,丢了面子似的恼羞成怒地瞪着薛知盈。
“谁是你妹妹!”
薛知盈本就年长于她,唤她妹妹不无道理,而她此时这般胡搅蛮缠无理取闹的样子,也的确像个不成熟的小妹妹。
除此之外,她也没别的称呼可唤她了,她们本就没什么交集的。
萧沅湘身边几名少女顾及礼数没有直盯着薛知盈看,但仍是时不时将目光飘向她,后又转回向萧沅湘。
萧沅湘感觉出姐妹们看她的目光都带着疑惑,像是在问,这还只是姿色平平吗。
她更加恼怒了。
谁知道薛知盈今日会把自己打扮得这么花枝……
看着她未施粉黛的面庞,萧沅湘打住了思绪。
气氛好似要就此凝滞,但薛知盈很快就开了口:“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什么事,能有什么事。
不过是刚才有姐妹看见了薛知盈坐在观澜亭内,问她那个貌美的女子是何人。
她想起二哥因为被薛知盈迷得神魂颠倒而时常遭二伯母数落一事,即使和薛知盈不相熟也对她丝毫没有好感,就本能地排外,把她往坏了说。
这会凑到人跟前本想给她一个下马威,一对上这张看上去温顺无害,又真的没法否认其貌美的脸庞,若刻意刁难反倒显得她恶毒了。
萧沅湘僵着面色微张着唇,一时语塞。
这时,她身边一名少女道:“我们的纸鸢挂在树上了,你能帮我们取下来吗?”
萧沅湘神情微变,转头朝开口的少女看去。
搞什么啊,她都打算放人走了,纸鸢不是准备唤下人来取吗。
只见那名少女眉眼一扬,冲萧沅湘递了个邀功的眼神。
薛知盈看向不远处的树梢,露出毫不意外之色。
果然还是挂上树了啊。
不过这个高度……
她看回面上心思明显的几人,应声道:“可以,我帮你们取吧。”
萧沅湘一愣,惊讶道:“你要帮我取纸鸢?”
薛知盈已是迈步朝那棵小树走了去,边走边道:“嗯,可以帮你取。”
当真只是一棵小树,而纸鸢挂上的地方,是树上偏右的一根树梢,树梢下正好有一个花台,站上去稍微踮踮脚便可取下。
薛知盈不明白这些千金小姐怎连这点事都不愿自己做,想来就算不为为难她,也是要唤下人来取的。
她不觉得帮忙取个纸鸢,自己就被贬低了身份,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薛知盈跨上花台,萧沅湘也和其余几人一起跟了过来。
有人讶异,有人看戏,也有人不甚在乎地说着别的事。
树梢比目测的要高一点,薛知盈踮起脚尖,没能立刻够到纸鸢。
萧沅湘微仰着头,她不想承认自己有点担心薛知盈掉下来,又烦恼她竟真帮她取纸鸢了,待会她莫不是还要出于礼节,邀约她一同放纸鸢。
可她不想和她一起玩呀。
有人低声问她:“沅湘,你刚才说的是真的吗,你大哥此次真的会现身花宴?”
萧沅湘心不在焉地回答:“是啊,我听我二哥说……”
她看见薛知盈身姿微晃,霎时呼吸凝滞。
薛知盈伸手抓住了纸鸢,顺着身姿倾倒的方向,轻盈稳健地跳下了花台。
取下来了……
直到薛知盈走到她跟前,她都还没想起恢复呼吸。
纸鸢被交到她手上,薛知盈的指尖擦过她的,令她心跳加速,脸上不知是屏息还是紧张地泛起了绯色。
“给你。”
萧沅湘怔着眸子,磕磕巴巴道:“谢、谢谢。”
薛知盈看着萧沅湘红透了的脸颊微微一笑,并非笑话她,而是心情不错的样子。
她唇角勾起漂亮的弧度,眉眼弯得温柔动人,她的声音混着萧沅湘的心跳声,一齐传进耳中。
“不客气,我也谢谢你。”
6. 马车
谢她什么?
薛知盈走后,萧沅湘还呆在原地,直到身边的人出声唤她,她才回过神来。
萧沅湘转头对刚才那名少女道:“你刚才为什么让她替我们取纸鸢,我说了要她取吗?”
“我、我这不是想着帮你出出气。”
这话一出,其余人面色各异。
刚才的场面,哪像是让萧沅湘出了气的样子。
而那位帮她们取下纸鸢的表姑娘,温柔得像一缕春风,如花盛开般的笑颜落在心尖上,好似还带来了清甜的香气。
“她可真好看啊。”另一侧的少女不由感叹。
还有更低的嘀咕声:“也不像沅湘说的那么坏呀。”
萧沅湘听见了,但少见的没有恼怒反驳。
她非常在意地在思考。
薛知盈到底为什么要和她说谢谢啊?
*
荣恩侯府花宴前夕。
薛知盈早早沐浴上榻,此时天都还未黑透。
春桃在屋中一边替她整理明日要穿的新衣,一边语气认真地道:“姑娘,奴婢明日一定会准时唤您起身,绝对不会睡过头的,您不必这么早睡呀。”
薛知盈在榻上翻了个身,朝着春桃笑道:“不是不相信你,总归闲来无事,早些歇息,明日能够精力充沛自然是好的。”
“唔。”春桃低低地应了一声,但仍是面露不解。
明日再怎么重要,姑娘也不用提早这么多入睡呀。
不过以她的小脑瓜思考不了太多。
整理好新衣后,春桃乖巧地行了礼:“姑娘,那我就替您熄灯了。”
薛知盈道:“好,你也早些歇息。”
烛灯熄灭,屋内陷入一片昏暗中,随着时间流逝彻底暗沉下去。
刚过寅时,床榻上晃动着一道黑影,短暂的窸窣声后,黑影悄然打开了房门。
皎洁的月光洒在薛知盈睡眼惺忪的面庞上。
她小幅度地打了个哈欠,随即甩了甩头,让自己彻底清醒了过来。
她头一夜早早入睡为的就是此刻。
薛知盈快步走出静水院,目的明确地朝着马厩而去。
今日赴宴,徐氏为她单独准备了一辆马车。
薛知盈提前查看过这辆马车出行前停放的位置,趁着此时四下无人,径直来到了车厢旁。
周围寂静无声,令她耳边不断回响着自己混乱的心跳声。
她蹲下身钻进了车厢底,从衣兜里拿出提前准备的小石,小心翼翼地往车厢后轮的嵌合处各塞了几块。
做好这一切,她快步离开了马厩,回到静水院时,才不过用了一炷香时间。
晨光熹微,房门再次被打开。
春桃当真很准时地来到薛知盈床边唤她:“姑娘,到时辰了,该起身了。”
薛知盈从马厩回来后就没怎么睡着,此时春桃一唤她便睁了眼。
小丫鬟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她,一副求表扬的样子。
薛知盈露出笑容伸手揉了揉她的头:“还真没睡过头,做得不错。”
春桃今日也将跟随薛知盈前去荣恩侯府,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她将此当作外出游玩一般开心,自然是干劲满满。
受了夸奖她就更开心了,转身蹦蹦跳跳地去给薛知盈备水洗漱。
以薛知盈的身份,是需要早些出发,避免让随从久等门前,挡了府上其他更为尊贵之人出行。
可薛知盈明明早起了,走出静水院前往府邸门前时,还是晚了些时辰。
急得春桃一路上都在忍不住小声提醒:“姑娘,我们再走快些吧。”
可再怎么加快步子,晚了便是晚了。
只是春桃没想到,待她们来到府邸门前,却并未看见徐氏为薛知盈准备的马车。
她担忧道:“难道马车已经驶走了?”
本就是送薛知盈赴宴的马车,她一直未来,马车又怎会驶走。
不过春桃转头,便见自家姑娘神情平静,好像丝毫不担忧。
薛知盈道:“春桃,你去问问吧。”
春桃点头,一路小跑出大门询问候在门前的随从。
待她回来时已是满脸慌张:“姑娘,不好了,外头的人说您的马车不知为何驶不动了,这会还在马厩停着,马夫一直没查出是出了什么问题。”
薛知盈眨了眨眼,还是那副平静的模样,毫不意外:“……这样啊。”
“怎么办呀,姑娘?”
薛知盈不似萧府其他公子小姐那般有自己的马车,即使马车临时故障,也能即刻更换一辆。
而她的事也没那么重要,不过马车出了点小问题,不会有人想着要赶紧禀报给二夫人,或府上其他主子。
薛知盈温声道:“别担心,我们先等等看吧。”
“等什么?”
“等马车修好呀。”
薛知盈语调轻快,让春桃不知她是在安抚自己,还是根本不担心没有马车送她去赴宴。
可眼下她们除了等待也的确没有别的办法了。
等待期间,春桃时不时就要探头朝府邸大门的方向看看马车是否有驶来。
薛知盈却是在看另一侧通往前院的几条小道。
算着时辰,也差不多该到其余人出行的时候了。
她在马车里塞的小石子虽是隐蔽,但本就只是阻碍车轮转动的小伎俩,马夫要不了多久就会发现问题所在的。
这时,东侧的小道传来脚步声。
薛知盈定睛一看,才刚看见一片衣角,便神情微变,拉住春桃道:“我们换个地方等,到那边去……”
话音未落,小道口完全显露出来人面貌。
是二房的长子,萧熠初。
“知盈妹妹,你怎在此站着,我还以为你已经乘马车先走了。”
萧熠初爽朗的声音打断薛知盈的动作。
她握在春桃手臂上的手缓缓收回,转身朝萧熠初福身:“二公子。”
萧熠初已阔步走到近处,原本跟在他身后的随从见状,都垂着头停在了一边等候。
薛知盈下意识看了眼他走来的小道,担心徐氏会跟着出现。
见小道已不见来人,她才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她回答萧熠初刚才的话:“我在此等马车,一会便出发了。”
春桃若是寻常丫鬟,这时候该是能听出薛知盈这话显然是不想告诉萧熠初更多,她也不当在此时插话。
可春桃不是。
她紧接着接话道:“姑娘的马车坏了,还不知何时能修好。”
春桃单纯地想着,若是二公子应该会帮帮她们吧。
果然,萧熠初闻言皱起眉来:“怎么突然坏掉了,我昨晚还专程派人检查过。”
薛知盈:“……”
萧熠初神情一顿,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顿时有些尴尬。
他默了默,转而又道:“别担心,我让人去问问,若是坏得严重,我再另给你备一辆马车。”
“二公子,不必劳烦了,我刚才已经让春桃去问过了,不严重,等等就好了。”
薛知盈嗓音轻柔,但带着明显的疏离客套。
不过萧熠初注意力不在此。
似是早就料到她会婉拒他的好意,他直接将目光投向了春桃。
春桃自是知无不言:“姑娘在此等了好一会了,没人来说现在马车是什么情况。”
薛知盈眉心轻跳了一下。
是她大意了,春桃心智不足,以往交代过的事她也应再提醒她一次的。
“知盈妹妹,即是如此,你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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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我同乘前往荣恩侯府吧,我回头命人好好检查一下那辆马车,若是修不好,待宴席结束我再派别的马车来接你,眼下还是不要耽误了赴宴的时辰。”
薛知盈心下叹气,这话若是萧昀祈对她说的该多好。
想到那个肯定不会说这些话的男人,她连拒绝萧熠初的话都少了几分委婉:“还是不必了,二公子你先走吧,我在这里多等等就好,不耽误的。”
萧熠初又改口:“没事,我也不急的,那我陪你一起等吧,若有什么突发情况……”
薛知盈突然后退了一步,目光定定地看着侧方。
萧熠初话音顿住,不由顺着她看去的方向转了头。
萧昀祈一身玄色衣袍出现在前院,身姿挺拔,矜贵冷然。
萧熠初愣了一下,在萧昀祈扫来视线时,赶紧作揖问候:“堂兄。”
薛知盈就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他,像是要用目光把他拉近到身前来。
没想到萧昀祈真的走了过来,她又紧张地敛下了眉目。
见那双绣金黑靴在近处停住了,她才微微福身,轻柔地唤道:“表哥。”
萧熠初错愣:“……?”
为何他是表哥,自己却是二公子。
萧昀祈对此称呼没什么反应,只问:“聚在这里干什么,出什么事了吗?”
萧熠初在兄长面前不便表露过多对薛知盈的关注。
他目不斜视,正要开口向萧昀祈解释。
“兄长,是知盈妹妹……”
萧昀祈微眯了下眼。
这时,翠华院的李嬷嬷匆匆跑来,人还没到近处,动静已是不小。
“见过大公子。”她还是先恭敬地向萧昀祈行了礼。
转而对萧熠初道:“二公子,夫人派老奴来看看您出发了没,您怎么还在这儿啊。”
“还有点事要处理,等会就出发了。”
“二公子,该启程了,不然老奴可就没法同夫人交差了。”
“可是……”
“二公子。”
因萧昀祈状似无视的冷漠,薛知盈反倒又有了胆量将目光落在他脸上。
反正他也不分神看她一眼。
身旁催促的对话仍在继续,她看萧昀祈的目光愈发明目张胆,直勾勾地盯着,不时眨眨眼,也不知是期盼回应,还是担心他突然转头将她逮个正着。
不过,萧昀祈并未转头,从头到尾都没正眼看过她。
“我知道了。”萧熠初垂着眼,语气中不难听出失落,“兄长,知盈妹妹,那我就先走一步了。”
萧熠初从外看来翩翩公子,实则十分怯懦,更违抗不了徐氏半分。
这也是为何他同为萧府的公子,还对她极力示好,她却从不将注意力放在他身上。
薛知盈悄悄地想,并且他也不如萧昀祈好看。
不及他身量高大,不及他肩背宽阔,也不及……
萧熠初已是不敢耽搁地疾步离开了,岂料,萧昀祈也同样迈步要走。
“表哥。”
薛知盈止住思绪,急急唤出声。
萧昀祈脚步一顿,侧眸看向自己的衣角。
明显有被拉拽的力道,但目光看去,只余袖口微晃,不见伸来的手指。
萧昀祈缓缓抬眸,终于直视了她。
她今日与之前不同,一身织金对襟襦裙,外罩月白纱罗大袖衫,腰束杏色丝绦,勾勒出窈窕身姿,略施粉黛,肌肤白皙如雪,唇点胭脂,像熟透的樱桃,轻轻一碰便能沁出甜腻的汁水来,美得很是惹眼。
像一幅专为他展开的画卷,小心翼翼地迈步向前,将画面送近到他眼前。
声轻柔软地道:“表哥,原本二夫人准备的马车不知为何坏掉了,我没法出行赴宴,你能不能……帮帮我?”
7. 宴席
薛知盈微微仰头,身量矮于他,要对上他的眼睛,眼尾便不自觉弯下了弧度,显得模样有些可怜。
但萧昀祈还是那副不为所动的样子,面上神情没有任何变化,目光短暂地停留片刻,就将她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萧熠初在场时,她一言不发,人一走便只在他跟前诉苦。
可谓意图明显,但技俩拙劣。
萧昀祈唇角微动,沉声唤道:“木彦。”
候在一旁低着头但颧骨升天的侍从霎时收敛了神色:“是,主子。”
“给薛姑娘备一辆马车。”
木彦怔然抬头,也正好看见薛知盈神情微变。
他真是恨铁不成钢,人家表姑娘是这个意思吗?
多好的机会啊,有胆子私会,没胆子同乘马车?
不过木彦也知道,自家主子当然不是怯懦顾及外人眼光之人,说不定是这两人玩的什么情趣吧,就喜欢私下的隐秘。
他把一肚子话憋了回去,恭敬应声:“是,属下这就去办。”
“……表哥。”
薛知盈很低地唤了一声。
萧昀祈或许没听见,没什么反应。
木彦动作实在利索,不等薛知盈酝酿出下一句话,就已是快步返回:“主子,都吩咐下去了。”
萧昀祈微微颔首:“去乘车吧,别误了时辰。”
薛知盈:“……多谢表哥。”
萧昀祈转身离开了,看着那道冷漠的背影,仿佛连方才那道在她脸上停留过的目光也成了错觉。
薛知盈叹息一声,垂眸看向身前锦衣。
一想到这身锦衣是徐氏专为送她前去见那位临安王所制,心里就一边烦闷一边嘀咕徐氏没品位。
她分明食量不大,却还是在成长中比同龄的少女长得更为丰盈,平日着装她都尽量将其遮掩,虽无人刻意关注她,她也希望自己能看上去纤细柔弱一些。
可此次赴宴,徐氏命人细量了她的尺寸,却还是制出一件如此紧致的衣裙。
她一点也不喜欢,显得她好胖。
萧昀祈肯定也看出来了。
本就不顺利的引诱,更是雪上加霜了。
这时,春桃凑上前来疑惑道:“姑娘,为何您拒绝了二公子备的马车,却接受了大公子的?”
薛知盈闷闷地道:“才没想接受呢,我要的不是这个。”
“那姑娘要什么呀?”
薛知盈没有回答,萧昀祈安排的马车很快就驶到了府邸门前。
又是一次白费心思,薛知盈坐在马车上情绪不高,一直沉默到抵达荣恩侯府。
荣恩侯在朝权势不高但人缘颇好,他生性随和,喜热闹好交友,时常呼朋唤友,大肆欢庆。
小侯爷也是随了荣恩侯的性子,今日花宴便是由他筹谋举办。
薛知盈曾听老太君闲谈时说起,荣恩侯府的宴席本是为那荣恩侯府一家欢庆喜乐,但因宴席热闹气氛随意,又举办频繁,逐渐成了朝中暗流涌动的交集地。
在荣恩侯府的宴席上碰见谁都不足为奇,喧腾的氛围成了最好的遮掩,所有暗涌都会随宴席结束而散去。
薛知盈很少出席这样的场合,她自己不喜没有主动请求过,以她的身份也不会成为专程受邀之人。
宴席设在荣恩侯府的花园里,没有确切的坐席安排,她便在女眷席寻了个人少的角落落座。
“沅湘,那不是你家的表姑娘吗,她也来了。”
“什么我家的,不是我家,只是我家府上。”
突然几句不清晰的说话声传入薛知盈耳中。
她闻声抬头,便看见了不远处几个熟悉的面孔。
正是萧沅湘和上次在萧府看见的那几名少女。
看着她们的口型,听见的声音就清晰了不少。
“沅湘,她看过来了,你要不要和她打招呼?”
萧沅湘脸色一变,看起来恼怒:“我凭什么和她打招呼,走了,别看了。”
她转身时,薛知盈看见她耳尖都红了,不由疑惑地眨了下眼,也不知她这又是在闹什么脾气。
萧沅湘一行人走远后,身旁又有别的说话声传来了。
宴席上就是如此,女眷席这边三三两两聚集一起谈天说笑,上席那边王公大臣寒暄议政。
薛知盈独自一人坐在角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不过她倒乐得自在,心不在焉地听着叽叽喳喳的说话声,没一会竟还听了进去。
“原本我今日还不打算来的,是我爹逼着我必须出席,没想到就碰上了这等好事。”
“那你回头可不能再同你爹发脾气了,毕竟能见到那位大人的机会可不多。”
其中一人叹息道:“可惜也只能远观,真不知究竟怎样的女子才能入得了他的眼,我听说连林阁老家的千金都被拒绝了。”
“如何拒绝的,直言道出吗,那也太伤人心了,若换了是我都没脸活了。”
“怎们可能,那般端方高雅之人,怎会做出这么有失风度之事,他只道眼下无心情爱,政务要紧。”
短短几句对话,没有提及姓名,薛知盈已猜到她们谈论的是谁了。
在知晓萧昀祈的秘密之前,她也和这些姑娘们一样,觉得那个男人高不可攀,难以接近。
但已有先例证明,旁人是因望而生怯才无法近到他身边,真正对他出手的人可是将他评价为“单纯好骗”。
薛知盈一手托腮,歪着头不由想,也不知到底是怎么个好骗法,她暂且还没能认同这个评价。
正想着,身后突然感到一股异样。
薛知盈下意识回头,看见出现在身后的木彦险些发出吓到的惊呼声。
木彦也愣了一下,心道这表姑娘莫不是和主子偷鸡摸狗的事干多了,怎这般敏锐。
不过他来是有正事,倒不必心虚。
木彦躬身在她身前道:“表姑娘,二夫人备的马车已经检查出问题所在,现已修好驶来了荣恩侯府,待宴席结束,你乘原本的马车回府即可。”
薛知盈对此并不意外。
她弄坏的马车,当然也知道马车很快会被修好。
但她意外木彦专程来告知她此事。
木彦出现在女眷席已是引来了一些注意。
他是萧昀祈身边的人,说不定有人会认出他。
因春桃心智的缘故,这事若是只告知春桃,说不定宴席结束会出岔子令她站在门前不知何去何从。
可她不是萧昀祈需要花心思考虑得那么周到的身份,这也可能给他带来麻烦。
薛知盈下意识往周围扫了一下目光,但没看见萧昀祈的身影。
她收回目光,轻声道:“好,我知道了。”
木彦也不久留:“话带到了,那属下就先回去了。”
他刚要转身走时,薛知盈又突然叫住他:“等等。”
“表姑娘有何吩咐?”
薛知盈敛目犹豫了一下,还是又生了不知有没有用的心思。
“劳你替我向表哥转告一声谢谢,今日多亏有他,有机会我再当面言谢。”
木彦本是公事公办面色严谨,闻言霎时眼睛一亮。
这话听到他耳中,就跟传递邀约私会的暗号似的。
他当即郑重道:“是,属下定把话带到。”
木彦带着重大任务开开心心地离开了。
没过多会,早就离到很远的萧沅湘不知突然从哪冒了出来。
“木彦找你干什么?”
这回薛知盈是真吓得低呼了一声。
一转头,便见萧沅湘一脸不满地盯着她。
薛知盈定了定神,如实道:“今晨我出行的马车不知为何出了故障,正遇大公子出府,便派人帮我解决了一下。”
“那你为何来参加今日宴席?”
薛知盈静静地看了她片刻,没有恼怒但也不开口回答了。
短暂的沉默间,萧沅湘自己就先败下阵来。
她面上一热,眼神飘忽着,没了刚才质问般的气势:“我、我就随口一问,你那什么眼神。”
薛知盈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呢?”
萧沅湘不知她问的是前一个问题还时有一个问题,但她神情更不自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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蓦地起身,语速很快:“都说了随口一问,我问完了,我走了!”
薛知盈:“……?”
她一直看着萧沅湘离去的身影,直到见她走到那几名女子面前停下脚步。
萧沅湘背对着她,她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从她挺直背脊微微微抬头的样子,就能感觉到她底气十足,一个人长篇大论不知说了些什么。
最后,围着她的少女们露出恍然之色,纷纷点着头,不知又在附和什么。
木彦一路回到上席。
萧昀祈位坐席坐上,刚打发了两个前来献殷勤的大臣。
其实刚才那事薛知盈误会了,木彦并非奉萧昀祈之命前去告知,相反萧昀祈还不知道此事。
木彦跟随萧昀祈多年,很多事不需要萧昀祈多做吩咐他自己也有眼力见去办妥。
方才抵达荣恩侯府后,他就把这事安排了下去。
他想着,主子既然不喜在人前暴露他和表姑娘的关系,那表姑娘回程还是尽量坐自己的马车为好。
办好此事后,他便先行前往女眷席向表姑娘告知此事,自然也上了心顾虑到春桃的心智,而后才打算到主子面前邀功。
眼看萧昀祈已是面露不悦,他赶紧上前禀报:“主子,事情都办妥了。”
萧昀祈神情冷淡道:“又耽搁什么了?”
木彦面不改色,低声道:“罗显落网后,的确有不少人开始坐不住了,临安王表面上没什么动静,但今日他在荣恩侯府向小侯爷要了间隐蔽的厢房,想来应是会与人进屋会面。”
萧昀祈视线漫不经心地扫过不远处的坐席。
年过不惑的男人身边簇拥着不少人,他面容依旧俊挺,却已能瞧见眼角几道细纹,眉宇间沉淀着岁月磨砺出的沉稳。
他漫不经心地晃着酒盏,任由旁人奉承,俨然一副深谙享乐之道的模样。
萧昀祈收回目光:“临安王虽有野心无实能,但还不至于如此明目张胆,那间厢房或许另有用处,派一人盯着即可。”
的确如此,这个临安王在罗显落网后仍旧不动声色,绝非是因他有优于旁人的沉稳,而是仍旧稳操胜券握着保命符,他不会在形势没有威胁到他的情况下自乱阵脚。
木彦道:“或许因为罗显一事,临安王反倒会更加警惕,也更难查了。”
萧昀祈轻哼一声:“要的就是他自以为的打草惊蛇。”
今日宴席除了临安王,也有木彦提及的坐不住的其中几人赴宴。
他们不似临安王那般放松,一眼扫去肉眼可见的浑身紧绷面色僵硬。
其中一人战战兢兢地抬眼,猝不及防对上萧昀祈冷然锐利的目光,吓得浑身一抖,脸色煞白。
萧昀祈兴致缺缺地移开眼,余光瞥向木彦:“你刚才就为这事耽搁?”
木彦顿时从公事中抽离出来。
瞧他,没立即往下禀报,都叫主子急得追问起来了。
他完全没想到萧昀祈是为避免其中要事出了岔子而追问。
毕竟他跟在主子身边办了这么多年的公事,还是头一次办主子的感情之事。
孰轻孰重,他想没有人能理解他的心情,只有他自己知晓。
木彦清了清嗓,正色禀报道:“请主子放心,属下已经处理好了表姑娘的马车损坏一事,也打点好了经手的下人,不会有人说出去的。”
萧昀祈神情微顿,一时间没开口,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木彦心里疑惑了一下。
怎么是这表情?
随即,他想起来了。
难怪不开心呢,最重要的还没说。
木彦低下身来,将声音更加压低,语调却忍不住上扬:“主子,表姑娘让属下代为向您道谢,她说今日一事多亏有您。”
他抬眸去看萧昀祈的表情。
岂料萧昀祈眸光一暗,沉了脸。
木彦疑惑不解,表情怎么比刚才更加不对劲了。
算了,直接对暗号吧。
“表姑娘还说,邀您稍后,不见不散。”
话音落下,萧昀祈沉冷的目光定在了木彦脸上。
8. 权势
木彦满脸迷茫,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
他确信自己跟随萧昀祈多年,不会连这点理解能力都没有,表姑娘的意思一定是在邀约主子见面啊。
木彦的确没理解错。
可那只是薛知盈的意思。
萧昀祈短暂思忖片刻,就想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有让你去找她吗?”
木彦解释:“表姑娘身边那位名唤春桃的丫鬟心智不足,属下是担心若只告知春桃,宴席后春桃若忘性大不记此事,表姑娘也不明情况,就弄巧成拙了。”
好心给人安排好马车,却害得对方找不到马车去向,可不就是弄巧成拙吗。
按理说,木彦自觉自己此事是办得极为妥当的。
可他解释完后,一瞧萧昀祈,脸色竟又沉暗几分。
什么意思啊?
木彦不由腹诽,萧昀祈在公务政事上一向条理清晰冷静果决,可到了感情之事上怎就变得如此反复无常难以捉摸。
半晌后,萧昀祈才开口:“她身边只有一个心智不足的丫鬟?”
木彦一愣,讶异主子和表姑娘都情意相通了,竟连这事都不知道。
不过这好像也不足为奇,头一次开花的铁树,别的能力再怎么卓越,在情感上难免不够细腻。
木彦细致解释:“回主子,春桃是表姑娘最初住进萧府时老太君为她安排的贴身丫鬟,那时表姑娘年少,老太君念及春桃虽是心智低幼,倒也能和表姑娘做个伴,让她能尽快适应陌生的环境,只是后来随着表姑娘年岁渐长,老太君或许是忘了,未再安排别的人去表姑娘身边,便一直只有春桃一名丫鬟了。”
木彦说完抬眸又去看萧昀祈的脸色。
只见他面上沉色稍散,哼笑了一声,意味不明道:“你倒是对她了解深刻。”
木彦:“……?”
自己对喜欢的姑娘一问三不知,还好意思吃飞醋。
他了解表姑娘到底是为了谁啊。
木彦恭恭敬敬道:“主子言重了,属下仅知晓片面,并无更多了。”
萧昀祈收起所有情绪:“下不为例,别再做多余的事。”
……
薛知盈从萧沅湘那头收回视线后就没再东张西望了。
她没有回答萧沅湘她今日来此宴席的缘由,但自己心里却是一直在意着。
宴席上人很多,她坐在角落看不见尊贵人物所在的上席,自然也看不见那位促使她今日来此宴席的尊贵人物。
薛知盈对徐氏为自己决定的婚事不抱任何希望,但还是在知晓了这次宴席后,向旁人打听了这位临安王。
果然又是那般年纪能当她父亲的男子,且身份高贵,家中妻妾成群。
临安王乃先皇最小的弟弟,彼时年幼,先皇为断绝他往后势力发展,便早早封了他亲王之位,远派北关。
然而先皇驾崩后,他以悼念皇兄为由回京,这一来便再未离去。新帝登基至今已有三年,这位正值壮年的皇叔却仍长居京城。
时日一久,朝中渐起流言,道是临安王狼子野心,借吊唁之名行窥伺之实,皇上面上虽未明言,却已是猜忌日深。
薛知盈对朝政之事懂得不多,也不关心这位临安王最终是会权倾朝野还是遭到打压。
她只知道,自己成为了徐氏交换利益的物品。
而强权之下,她的意愿无关紧要,即使她不管不顾贞烈抗拒,徐氏也有能力自保不受任何影响,遭到恶果的仅有她自己而已。
她只能安慰自己,还不到最后的定论,她还有时间还有机会,先忍过今日,再行她挣扎的自救。
没过多久,宴席开场。
薛知盈听见小侯爷在人群中说话的声音,但隔得远,听得不太清晰,更看不见人群聚集中的任何景象。
她探了探头,很快索然无味地放弃了。
刚低下头来,身后突然有人呼唤她。
“薛姑娘。”
薛知盈闻声回头,看见一名陌生侍从。
来人恭敬上前,微微躬身:“姑娘安好,小的是临安王爷身边的人,王爷邀姑娘一叙,还请姑娘随小的来。”
薛知盈心下微沉,僵着面色一时没开口。
直到那人面不改色地又重复了一遍:“姑娘请随小的来。”
薛知盈回过神来无言起身,跟在引路的侍从身后离开了坐席。
即使从徐氏告知她宴席一事后,她就一直在宽慰安抚自己,让自己冷静应对,但真到这一刻,还是令她不免心情沉重。
她能想到,临安王既是许了徐氏好处,徐氏又那样提点过她,今日宴席她自不会只需现身赴宴这么简单,或许会需要她前去拜见这位临安王爷,但没想到,临安王竟然会直接派人在宴席上将她带走。
带去何处,要做什么?
走出荣恩侯府的花园,周遭的人声渐渐稀疏,宴席的喧嚣在身后远去,但引路的侍从毫无停步的迹象。
薛知盈不由紧绷声色询问:“我们还要走多远?”
侍从回答:“姑娘放心,就在前面不远,快到了。”
话虽这么说,薛知盈却一点也放心不下来。
穿过一条长廊后,周围已是完全寂静,连个过路的下人都不曾出现。
即使薛知盈本身无法违抗临安王的吩咐,但还是在眼前景象越发偏僻后,本能地生出了抗拒。
她停下脚步,正要说些什么多半无用的借口,引路的侍从却也跟着停下,还抢在她前面先一步开口:“姑娘,到了,厢房内有茶水点心,请姑娘在此稍候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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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爷随后便到。”
薛知盈这才看见,前方小道的尽头是一间似无异常的厢房。
她动了动唇,到嘴边的话一时没了声。
侍从三两步上前,轻轻推开房门,侧身恭立:“姑娘,请。”
屋内陈设雅致,坐榻上已备好香茗果点,但一道屏风之后,是铺设着锦被软枕的床榻,目光所及之处,隔间内甚至可见相连通的湢室,整间屋子的格局与布置,分明是一处供人安寝的卧房,而非待客会面的厅堂。
身后传来房门合上的轻响。
薛知盈蓦然回头,引路的侍从已是退下,只余紧闭的房门映在眸中,在心底无声地蔓上一股恐慌。
临安王派人带她来此,是因为府上并无其他适宜见面之处,还是他有意为之。
堂堂荣恩侯府,答案似乎显而易见。
薛知盈涉世不深,对高位权势的想象也十分有限。
来此之前她没想过,但此时身处陌生的卧房,她即使难以置信,也后知后觉意识到,无论临安王想做什么,就如同他派人将她从宴席上带走一样,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考虑后果。
周围寂静无声,薛知盈背脊攀上阵阵凉意。
她不敢想又不得不想自己可能面临的遭遇。
几乎是瞬间,她就生出了逃跑的强烈冲动。
逃吧,不管是否是自己多虑了,总好过事情真的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才后悔。
寻个理由,找个借口,无论是否会激怒临安王,总之先逃过眼下一劫。
各种不顾后果的想法争先恐后涌上薛知盈的脑海中,本还没有定论之事,就已是被想到了最坏的方向。
薛知盈眼眶一热,反应过来时已是伸手搭在了房门上。
房门打开,屋外空无一人。
不知是临安王自信她绝不敢在他现身前离开此处,还是觉得不会有人放弃攀附他这位权贵的机会,竟然没有派人把守。
这的确给了薛知盈逃离的机会,但离开的后果仍在。
薛知盈僵在门前迟疑了一瞬。
随即,她迈动脚步,快步离开了这间厢房。
一路上她脚下步子不停,脑海中却是一片空白。
她神情呆滞地垂在地面,甚至不知自己前进的方向是否是回到人群聚集的花园中。
直到疾步行走令胸腔快要喘不上气来了,她下意识抬头,视线扫过眼前熟悉热闹的景象,心里紧提起的那块重石就要落下。
下一瞬,一道人影从视线中晃过,眼前出现一件宝蓝色的华贵衣袍。
薛知盈怔然,目光对上来人的面容,似曾相识。
男人负手而立气度沉稳,目光温和地看着她,莞尔一笑。
“薛姑娘,怎么到这儿来了,是迷路了吗?”
9. 帮她
前方不远处便是宴席所在的花园,但唯一通往院门的小道被眼前的男人挡住了去路。
薛知盈见过他,与他在西郊的绣坊有过一面之缘。
他向她问路,同她交谈,并告知她自己名唤恃渊。
事情就发生在一个多月以前,薛知盈自然对他持有印象,且此人本也气质出众,不会令人过目便忘。
男人看着薛知盈一副呆愣的模样,唇角笑意更深:“怎么,薛姑娘这是不记得本王了?”
薛知盈心底咯噔一声,下意识后退了半步。
在这里遇见他,已是令她蔓起一股不详的预感,不过一瞬,这份预感就得到了证实。
他就是临安王,孟琛。
之前的疑惑也都有了解释,难怪徐氏会毫无征兆地让她前来参加花宴,更提及她全然不知的人。
脚下不自觉又有了退意。
孟琛眸光微敛,看见她的动作仍是带着笑,只是声色沉了几分:“薛姑娘怎不回答,是不想与本王交谈吗?”
薛知盈动作僵住,明明孟琛在身前,她却觉得后背压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之前那次相遇她也是这样的感觉,那时她就对此人印象不好。
他说话都带着笑,态度也好似温和,却让人感到压迫。
他落在她身上的眼神更令人浑身不适,毫无年长者该有的自持,反倒是毫不掩饰的打量。
戏谑玩味,像在审视一件美丽的玩物,再顺着她的脸庞向下,一件一件剥落她的衣裳。
薛知盈胃里一阵翻涌,却只能艰涩地扯动唇角应声:“民女不敢,见过王爷。”
“已是再次见面,怎还比上次更生疏了。”
薛知盈思绪慌乱,不知该如何应对。
最坏的事发生在她身上,冲动逃跑被撞了个正着,上次遇见的恶心中年男子,是她如今难以摆脱的尊贵人物。
她遍体生寒,浑身紧绷,连感官都麻木了。
孟琛静静地看着她,并未因她明显的抗拒而不悦,反倒心情不错地勾着唇角。
他没想到她胆敢从那间屋子里离开。
原本今日萧昀祈的出现搅了他一些事,但此时意外的收获又抚平了他的烦闷,再勾出蠢蠢欲动的心思。
她今日的打扮,完全迎合了他的喜好,美得不可方物。
华丽却轻薄的衣衫将她的玲珑身姿勾勒出诱人的曲线,楚腰纤细,峰挺臀圆,但脸蛋却是清纯,肌肤滑腻,嫣唇水润,再加上惊慌失措的神情,将这份美在他眼中放大到了极致。
对于美人,孟琛不介意多生出些耐心。
他主动开口:“是独自在那屋里待得闷了吗,无妨,即是出来了便同本王一起吧。”
薛知盈紧张道:“我身体有些不适,怕扰了王爷雅兴,眼下宴席也只能提前告退,还望王爷谅解。”
孟琛默了一瞬,突然上前半步。
拉近的距离令薛知盈本能屏息,但没来得及做出别的反应,便叫孟琛探来的手触碰到额头。
薛知盈眼睫一抖,袖口下紧攥着双手,霎时红了眼眶。
孟琛不甚在意,轻抚过她额上肌肤,便似是体贴地收了手:“哪里不舒服,本王找人替你看看。”
“不敢劳烦王爷,我……我回府自行休养即可。”
“薛姑娘。”孟琛嗓音醇厚,话中带着笑,唤她之后,慢悠悠地道,“本王耐心有限,再给你一次机会,想想自己该如何回答?”
孟琛紧盯着她泛红的眼眶,很期待他说完这话,能逼出她眼眶的泪水。
可惜没能如愿,只看见她唇瓣血色尽失,微微抖动。
不过这样也足以令他躁动,脆弱,可怜,正畏于强权之下,只能发出小兽般无助的嘤咛。
见到她的第一眼,孟琛就想将她占为己有。
她果真令他惊艳,让他迫不及待想看她在榻上又会是怎样一副令人着迷的模样。
他突然有些后悔刚才没有第一时间前往那间厢房。
不过现在,也不算迟。
薛知盈垂着头,不敢也不愿去看孟琛那双满是龌龊心思的眼眸。
她不知自己如何才能脱困,但也真的说不出应承他的话。
若她眼下应了这个对她企图肆意明显的中年男子,只怕不必再等她年满十八,她今日就会身陷囹圄,再无自救的可能。
薛知盈极力压下喉间的颤抖,声音微不可闻地道:“王爷,我……”
话刚出口,又赫然止住。
薛知盈浑身汗毛竖立,因为孟琛又上前了一步,几乎要将她整个人罩进怀里。
她赫然抬头,视线略过孟琛肩头,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孟琛面上笑意散去,微侧着头,眸底神情沉暗,又转瞬即逝。
薛知盈难忍孟琛的靠近,本能后退,脚后跟压在了小道边沿的硬石上,眼前视线也就此开阔,清晰地看见了萧昀祈阔步走出花园院门,正朝她所在的方向而来。
木彦和其余几名侍从跟在他身后,看样子像是要离开荣恩侯府了。
萧昀祈神情冷淡,步履沉稳,平视的视线一眼看到了小道上出现的两人。
薛知盈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如果是萧昀祈的话,她是不是就能全身而退了。
能不能帮帮她,能不能救救她。
眼眶的泪意在此刻突然不受控制,激起一片热烫的水雾将眼前视线模糊。
她看不清萧昀祈的表情了,只能看见那道身影越走越近。
他会停下吗,会帮她吗?
小道上除了脚步声一片沉寂。
孟琛不悦地移开目光,萧昀祈刚才在人前毫无顾忌地令他颜面扫地,他们之间等同于撕破了脸,此时即使小道相遇,也不打算和他说半句话。
萧昀祈同样不停,不过眨眼间,身姿略过两人,像是不屑孟琛,也不在意他身前站的是萧府上的表姑娘。
薛知盈心底的乞求破碎在萧昀祈的背影中,身前压来孟琛再度靠近的暗影。
她瞳孔一紧,突然奔向前:“表哥!”
急促的风拂向身侧。
萧昀祈脚步顿住,手腕隔着衣衫被拉住,手背却毫无阻隔地接住了一滴热泪。
他本就侧身欲做吩咐,一垂眼便看见少女莹白的手指在他衣袖上打着颤,那滴眼泪顺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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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背上的青筋划过一道湿痕。
薛知盈没有在装,她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冲到了萧昀祈身边。
他刚才都没理她,眼下她这样拉着他,会不会还没开口就被他冷漠地甩开手了。
殊不知刚听了主子半句吩咐的木彦在一旁已经目瞪口呆了。
牵牵牵牵手了!
他本还在为主子明摆着看见表姑娘被临安王那禽兽欺压却不管,只吩咐他事后去解救表姑娘而愤愤不平。
没想到主子的真实目的更过分。
表面不理会,就是为了把人吓哭逼她当众主动牵他的手吗!
这是什么恶趣味,简直是……
“什么事?”
听着萧昀祈冷淡平静的询问声,木彦心里止不住地翻白眼。
薛知盈却是手指无意识地蜷紧,指腹紧紧地贴着他的脉搏,感受到他平稳的脉动和自己的形成鲜明的对比。
她更不愿松手了,紧攥着他,胡乱开口:“来时不是说好带我一起回府,是现在走吗?”
这话说完,薛知盈就懊恼地咬住了自己的舌尖。
根本就没有的事,找的什么破借口。
薛知盈背对着孟琛,看不见他脸上已是布满阴郁。
身后传来孟琛情绪不明的沉声:“萧大人公务繁忙之余,竟是闲心颇多。”
薛知盈闻声指尖一颤,手指顺着柔软的锦缎就要滑落。
萧昀祈略过身前的少女,冷眼对上孟琛的目光:“不及临安王清闲。”
说完,他微动手臂,令薛知盈最后勾住的一片衣角从她指尖抽走。
薛知盈心一凉。
却又听见萧昀祈对她简短道:“跟上。”
薛知盈很快反应过来。
她侧着身慌乱对孟琛福身:“王爷,那我就先随表哥回府了,民女告退。”
她不想再多看孟琛一眼,低着头不等他回答,转身快步跟在了萧昀祈身后。
从花园外的小道到荣恩侯府门前一路无言。
萧昀祈走在前面,身姿笔挺面上无澜,也丝毫没有回头查看一眼半道带上的少女。
薛知盈则是跟得很紧,应是已经远离了孟琛,却还是担心被他追上来,似乎只有越靠近萧昀祈,才越感到安全。
一路跟着萧昀祈走出了荣恩侯府。
薛知盈看见他径直跨上了自己的马车。
她有些犹豫。
萧昀祈虽是应了她的说辞带她摆脱了孟琛,但可能没打算真的送她回萧府。
他此时也没有交代她任何事,被修好的马车就停在侯府的马厩里,她没有理由去乘他的马车。
薛知盈站在马车下静默一瞬。
随后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动身跨上了萧昀祈的马车。
她伸手掀开马车帘,一抬眼,正对上萧昀祈坐在马车内直视前方的目光。
四目相对,她心脏紧张地漏跳了一拍,赶紧低头避开与他对视。
萧昀祈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走进了他的马车,最后选了个离他很近的位置坐下。
鼻息间又窜来她身上的气味,在封闭的空间内很快变得浓郁起来。
10. 亲吻
马车驶动,气氛沉闷。
薛知盈低垂着眼,双唇紧闭,从坐上马车后就再没发出任何动静了。
她不应如此沉默的。
已是破罐子破摔上了萧昀祈的马车,他也没有出言赶走她,她应该把握这个机会。
可是思绪乱成一团,险些被孟琛带走的危机仍在心里威胁着她,令她后怕又胆颤,喉间像是黏住了似的发不出半点声来。
她之前想得太简单了,律法约束的是本身正直和身份平庸之人,孟琛贵为临安王,只要他想,他就可以毫无顾忌地折辱她,也不需要付出任何代价。
最终无人在意她究竟是为人做妾,还是养做外室,亦或是什么都不是。
一想到这些,眼眶又开始泛酸了,激起泪花让眼前视线变得模糊。
薛知盈原本觉得自己并非脆弱之人,父亲早逝,母亲柔弱,她远离家乡,独自一人在陌生疏冷的府邸成长,若是遇事便哭哭啼啼,她过往的这些年早就支离破碎,更遑论有胆生出自救的想法。
她还羞耻地将自己悄悄比作坚韧不拔的小草。
她觉得这是美好的品质,即使不好意思告诉别人,但自己也要朝着这样美好的方向生长。
可真的遇上她用尽全力都难以匹敌的强权,自身渺小令她深感无助,莫大的恐惧将她笼罩。
她又意识到,自己只是个脆弱的小女郎,没能生长成她想象的美好模样。
眼泪滴落无声,只在光影中晃过一抹莹亮。
萧昀祈淡然看去,少女局促交叠在腿上的指尖泛着水光,鬓发遮挡的面庞还在不断向下滴水。
他对她的悲伤无法感同身受,只是在马车封闭的空间内,他又不得不一直注意到她的哭泣。
车厢内太过安静,令她压抑的呼吸声越发明显,带着细微的哭腔,听起来有些可怜。
他静默地纵容了片刻。
但她持久不停,像是要一路都这么不消停了。
萧昀祈微蹙了下眉,顿了一瞬,还是没开口说什么,索性换了个平时乘车少有的姿势,侧头将目光完全投向了窗外。
身姿摩挲的动静将薛知盈唤回神。
她手指抹开一片湿濡,低下的目光悄悄看了眼马车内的另一人,没能看见萧昀祈的脸,但看见他曲起平放的一双长腿和她离得很近。
好似只要马车晃动的幅度稍大一些,她的膝盖就会顺势抵上他的。
要抵上去吗?
正想着,马车像是听见了她的心声似的,突然晃荡了一下。
薛知盈眸光微怔,膝盖已是感受到了另一人的体温。
她赶紧加以力道,故意没有顺着马车停止晃动而复原。
但下一瞬,萧昀祈就不动声色地挪走了腿。
薛知盈有些失望地眨了下眼。
不过这眨眼一瞬,她竟看见眼前明明只挪开了一点的膝盖离她又远了一段距离。
这下,就算马车晃得再厉害,她的膝盖也碰不到他分毫了。
薛知盈憋着一股闷意抬手抹掉了眼角最后的泪水。
视线清晰后,思绪也逐渐变得清明。
说起来,今日老天好似又给了她一点小恩小惠,若非正巧在那遇见了萧昀祈,她真的毫无逃脱的办法。
也正好,萧昀祈虽是冷淡,但还是帮了她。
是因他本就乐善好施,还是她这段时间的努力起了作用。
两者似乎都不太对。
冲着两个错误答案不停想着,不自觉就往后者想了去。
薛知盈缓缓抬起头来,视线顺着萧昀祈大腿岔开的弧度一路扫过玉带紧束的窄腰,撑得锦衣平整饱满的胸膛,深沉的玄色令他肩臂线条更加流畅,将男人张扬的力量感掩藏在不可见之处。
这具身躯只是坐在那里,就无声地显露着清贵出尘的气质。
视线最终落到他那张玉质金相的侧颜上,窗边光影轻晃,令人分不清是什么在恍眼。
看得出神,马车陡然一个颠簸。
薛知盈呼吸一滞,身体失去平衡地向前扑去。
一直萦绕在车厢内的清甜香气,像一张张开的网,突然收紧下落将萧昀祈完全包裹。
香软扑怀,他转头在身前看见一张惊慌高扬的脸庞,正对他的目光。
薛知盈刚才碰不到的膝盖如今抵上了她的侧腰,本能伸出的双手抓住了那条紧贴男人腰腹的玉带。
即使无意,她的动作也堪称冒犯。
更别提是对向来不允人近身的萧昀祈。
但薛知盈没有被立即推开,或许是男人克制着厌恶,留有风度在等她自己起身。
薛知盈浓长的眼睫在眼下投出一片浅淡的暗影。
暗影轻晃,像她心中正在波动的一缕不见光的心思。
这份心思驱使着她微微撑起身子,却不退返进。
嫣唇轻启,呼吸已是来到他颈侧:“表哥,今日一事,我想向你道谢。”
萧昀祈绷着唇角一言不发。
直到她贴在他怀里道出谢意:“表哥,谢谢你。”
萧昀祈垂眸冷眼睨她:“这就是你道谢的方式?”
冷淡的语气带着逼人退却的讥讽。
他好像生气了。
可薛知盈却更近一步,唇边含着一声微不可闻的:“是。”
萧昀祈瞳孔骤然紧缩,面上短暂地凝滞了一瞬。
偏头没能来得及完全避开,馥郁香气在唇角被碾碎,晕开一片温热柔软。
压在胸膛上的重量令那丰腴饱满处感触明显,塌下的纤腰令视线不可避免映入她身后起伏的曲线。
只此一瞬,少女面颊泛红地退开起身,从他身前撤离了所有引诱。
马车内一片沉寂,却有热稠的暧昧裹挟着气氛无法降下温度。
萧昀祈眸底神情沉暗,视线紧盯着紧张缩着身子坐离他一个人身距离的少女。
扑得快,躲得也快。
却不将她覆来的温热馨香一并带走。
发丝挡不住她面颊映出的绯色,耳后红热更是毫无遮挡,将她的心情全数暴露。
马车忽停。
薛知盈低着头听见耳边传来萧昀祈毫无情绪的冷声:“下去。”
她背脊一僵,下意识就要动身逃离。
但身体生生克制住,又硬着头皮抬头望向他。
一眼看去,薛知盈不知自己是否有做出预想中的媚眼如丝含情脉脉状,她只知道,她看见萧昀祈面无表情。
犹如隔岸观火,好整以暇地坐在那里,姿态甚比刚才更为放松,目光沉静地看着她,没有因那个吻生出任何波澜。
“……表哥。”薛知盈轻唤一声,快速说完最后的话语,“总之,今日真的多谢你了。”
说罢,她赶紧移开视线,低着头转身便往马车外走。
再怎样都是会令人感到羞耻的。
竟然还被赶下……
薛知盈刚在马车下站定,一抬眼,思绪顿住。
到萧府了。
她还以为是半道把她赶下车呢。
原本的羞耻散作几分怔然。
薛知盈又生了胆量想回头向马车内看去,但最终还是没敢去看,只低头在马车前福身:“表哥,那我就先回府了。”
她自觉不会得到回应,行过礼后便转身朝府邸走了去。
反倒是候在一旁的木彦,理所当然地朝马车内看去,等着看自家主子故作冷淡实则依依不舍状。
岂料,这一看,他惊呆在原地。
马车内,他那向来衣冠楚楚一丝不苟的主子,此时胸前衣襟凌乱,腰间玉带歪斜,搭在座椅上的衣摆明显显露一片被压过的褶皱,是何物所压,结合刚才被他忽略的少女红润的面颊,答案已是呼之欲出。
萧昀祈瞥他一眼:“看什么,还不启程?”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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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主子。”
很快,停在萧府门前的马车再度驶动,朝着原本要去往的刑部方向驶去。
*
萧昀祈忍受繁琐交际,专程赶赴花宴自然不能空手而归,得到的线索要对得起他花费的精力。
不过今日生了意外。
旁人或许看不出年轻的首辅有何异样,但对他甚是熟悉的谢珩却是敏锐察觉。
谢珩挪步到木彦身旁低声问:“他今日怎么了,事情不是进展得挺顺利的,是出了什么别的事吗?”
木彦神色一凝,下意识朝萧昀祈看去一眼。
他当然也如谢珩一样能察觉到主子的异样,但回想今日发生的事,能影响主子的只有表姑娘被临安王堵在小道上这事了。
心爱的女人被那老头盯上,谁能开心得起来。
想到这,木彦顺带又在心里埋冤了一次主子当时的做法。
活该他这会自己生闷气。
不过主子和表姑娘的事无人知晓,连他都是自己猜出来的,他也不能随意告诉别人,即使是谢世子殿下。
木彦恭谨道:“回世子,今日一切顺利,别的属下也不知晓了。”
谢珩若有所思地喃喃:“是吗,那他这是……”
这时,萧昀祈迈步走来:“余下的交给你了。”
谢珩回神,露出一抹笑:“好,那你呢,去何处?”
萧昀祈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顿了一下,淡声道:“回府。”
看着萧昀祈大步流星离去的背影,谢珩摸着下巴再次喃喃:“总不能是为情所困吧,这太诡异了。”
萧昀祈当然不是为情所困,而是被薛知盈胆大包天的引诱扰得心烦,今日查到的东西远不足以抵消他忍受此事的厌烦。
回到萧府,往云墨斋去的路上,木彦趁四下无旁人,忍不住斗胆询问:“主子,您是在为表姑娘的事心烦吗?”
问出心中好奇,木彦心里舒坦了,也做好被主子无视的准备。
岂料,萧昀祈竟是“嗯”了一声。
木彦大为惊喜。
这是烦透了吧,居然都到忍不住要向他倾诉的程度了。
木彦赶紧上前半步,贴心提议:“主子,表姑娘今日应是受了惊吓,不若让小厨房备碗甜汤送去,吃些甜食心情能放松些。”
萧昀祈脸一沉:“你脑子里成日装的什么东西?”
木彦霎时闭嘴。
他能有什么坏心思啊,还不都是想着为主子出谋划策。
拉不下脸安慰佳人,那就继续自个儿生闷气吧。
萧昀祈在云墨斋处理完余下公务,再回迎风院已是入夜。
下人已提前备好浴水,他进屋关门后便径直开始宽衣。
思绪大多落在手头正在查办的案件上,只是偶尔会因与孟琛有关的线索而牵连出一个不必要的人物。
浴水没过腰身时,萧昀祈动作顿住。
今日缠在他腰上如水般温软的触感再次浮现心头。
但这个形容并不准确。
水是会被穿透掌握不住的,那具压在身上的躯体虽是柔软,却是紧密贴实能被感受到的。
可还是软得和此时浴水包裹的感觉相近,令人匪夷所思。
一瞬走神,擦过耳边的轻微异响转瞬即逝,像是错觉。
萧昀祈沐浴不久,起身后如往常一样,一边穿上寝衣一边往屋内走去。
只是走到隔断的屏风前时,他脚步停了一下。
萧昀祈目光垂在腰侧系了一半的腰带上,片刻停顿后,他手指迅速打了个转系好腰带。
再向外迈步,一抬头,视线里出现一道局促站立的身影。
薛知盈双手交叠地捏着裙摆,听见脚步声也没转头。
只低垂着视线,身体已经僵如石像。
萧昀祈随手取下屏风旁挂起的外袍,冷呵了一声:“不打算解释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吗?”
11. 表白
薛知盈其实眼下很是心烦。
老天爷总是给她小恩小惠让她错以为自己运气不错,又总在关键时刻毫无眷顾。
好比刚才,她还在绞尽脑汁思考要以什么理由进到萧昀祈院中,没来得及想好,守在迎风院门前的木彦一见她,两眼放光,低声但热情地就把她迎了进来。
可倒霉的是,她又一次来得不是时候,心不在焉敲了门,硬着头皮走进屋中,她才发现萧昀祈正在沐浴。
她想不出萧昀祈这个侍从是怎么回事,怎还不及春桃机灵,他难道不知自家主子正在沐浴吗,竟还将府上女眷放进屋中。
但薛知盈又不愿意放弃这个莫名得到的机会,呆在屋内只顾着胡思乱想,压根忘了继续思考自己要如何解释来此的理由。
以至于思绪未尽,萧昀祈已是发现了她。
“表哥,我……”
薛知盈支支吾吾自己没了下文。
萧昀祈却也不催。
他信步走向坐榻,姿态闲散地坐了下来,目光再次落到她身上。
气氛僵持,屋内静得令人发慌。
薛知盈紧绷许久才缓慢地抬起头来。
可一对上萧昀祈那双漆黑的眼眸,才刚编出的借口又顿时散乱,开口只道出:“我想见表哥,所以来了。”
萧昀祈身姿放松地后靠着,手臂搭在把手上,指腹摩挲了一下把手光滑的表面。
他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慢悠悠地问她:“薛姑娘这个时辰想见我?”
薛知盈小声解释:“因为表哥白日不在府上,所以我只能此时前来,刚才我在门前敲了门,听见表哥在屋内应声就推门而入了,只是进来后才发现,好像是我听错了。”
听着她又是这般漏洞百出的解释,萧昀祈也不再与她客套迂回了。
他直言道:“薛姑娘,如果今日之事让你造成了什么错觉,那我现在告诉你,收起那些不该有的心思,我对你不感兴趣,请回吧。”
薛知盈站着没动。
她沉默了一瞬,再开口,声量反倒拔高了一些:“我没有产生不该有的错觉,心悦表哥是我情不自禁。”
心悦他?
萧昀祈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
“我说得不够清楚吗?”
薛知盈也不知自己是预料过会被拒绝,还是别无它法只能一往无前。
对上萧昀祈的目光后,她语气竟是多了几分理直气壮:“即使表哥无意,我也没办法让自己改变心意,我收不了这份心思。”
萧昀祈微眯了下眼:“所以你来是为了向我表白心意?”
唔……算是吧?
薛知盈面上浮现一瞬迟疑,又很快被她压了下去。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来能干些什么。
只是她回到静水院后,春桃一直兴致勃勃地说起自己今日在荣恩侯府的所见所闻,她也不免一直想起被孟琛堵在小道上的情景。
她是逃过了一劫,可之后该怎么办?
孟琛不是她能惹得起的人,只要他还留有侵占她的心思,或许明日,甚至当下,他一声令下,她根本毫无办法。
没有人会护着她,她自己也反抗不了分毫。
薛知盈太紧张也太害怕,思绪胡乱冲撞着,不自觉就朝迎风院来了。
事实上,她刚才说谎了。
她今日的确生出过错觉,萧昀祈出手帮了她,没有将她赶下马车,也没有在她投怀送抱时推开她。
这怎能不让人心生错觉。
她以为自己可能会有一丝机会,只是现在这个念头已经被完全打消了。
少女的低落被萧昀祈尽收眼底。
他看着她逐渐垂下头,低声应道:“是,我想告诉表哥我的心意。”
俨然一副少女情思惨遭拒绝的可怜模样。
萧昀祈眸底的平静堪称无情,声色平缓说出的话,也让人不由心惊。
“我还以为,你是为白日冒犯之事来道歉的。”
少女乖得跟没脾气似的,随之就低声道歉:“对不起,表哥。”
萧昀祈默了一下,有些想笑。
她胆小得不经吓,让道歉便道歉,但让她收起心思,却又敢理直气壮说收不了。
萧昀祈问:“你还有别的要说的吗?”
“……没有了。”
“那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薛知盈低头藏着情绪,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还不走,想留在这儿过夜?”
薛知盈蓦然抬头,脸上下意识就写上了“可以吗”的表情。
看得萧昀祈愣了一下。
但很快,她就自己消散了这副表情,又低下头来,不舍地道:“那我回去了,今日,打扰了。”
萧昀祈随之起身,不过当然不是去送她。
他没再多看她一眼,只简短“嗯”了一声,便转身朝书案的方向去了。
*
薛知盈回去后一夜无眠,翌日自然是精神不济。
不过幸运的是,一整日都没有任何变故,无人传唤她,也没有关于临安王的消息传来。
但也仅此一日而已。
薛知盈根本没法放下心来。
她头上悬着一把刀,以往她只知刀刃在随时间正在下落,却从未抬头看过,在荣恩侯府的遭遇才让她看见,刀刃已在近处,更有人掌控着悬刀的绳,要何时行刑,全凭对方掌控。
随后又相安无事几日,这种紧绷的心情才逐渐散去些许。
可随之要散去的还有她想借萧昀祈之手助自己摆脱困境的心思。
想来也是,即使她知晓了萧昀祈并非完全不近女色的秘密,也不代表任一女子就能近他身旁。
但说他单纯好骗又是怎么回事呢,是因为她还没下足心思吗。
思绪反反复复,正不得结果。
这日,萧昀祈的侍从竟然出现在了静水院。
薛知盈看到来人时,眸中难掩惊讶。
木彦态度很热情,但他此次前来是为正事,便没有说多余的话。
“表姑娘此时可有空闲,可否随属下去一趟云墨斋,主子有要事相商。”
薛知盈没想到自己还能有这样的机会再和萧昀祈见面。
她很快应下,又想起了那一册一直没有归还的《大周律疏》,犹豫一瞬后,便带上了书册随木彦前往云墨斋。
木彦看到她怀里的书册时,面上露出一副耐人寻味的表情。
而后他含笑着道:“表姑娘,请。”
一路来到云墨斋。
木彦只在院门前停下,让她单独进了院。
院内书房房门敞开着,从外并未直接看见屋内人影。
薛知盈迈步走进去,刚一抬头,看见一张朗润却陌生的脸庞,不由愣住。
谢珩闻声回头,看见人来了,露出温和的笑:“在下谢国公府谢珩,幸会。”
薛知盈瞪大眼睛,很快反应过来,忙福身行礼:“见过世子殿下。”
她本是全然不知这位谢国公府世子,但此前为打听萧昀祈,不免听了些有关他身边来往较近的人的消息,谢珩便是其中关系最为紧密的。
谢珩没有任何世子爷的架子,他微微颔首:“别紧张,是我让你来的,过来坐吧。”
几乎是话音刚落,谢珩便在薛知盈脸上看到了失望之色,他不由多看了两眼。
薛知盈很快收起神色,几步迈到桌前。
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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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下时,她还是忍不住小声地问:“表哥,不在吗?”
谢珩听她这样问,垂眸又正好看见了她怀里的那本《大周律疏》。
他顿了一下,面上浮现和此前木彦相似的表情,随后才道:“既是邀你前来此处,闻玉自是要来的,不过他还在路上,应是过会就到了。”
薛知盈期待没有落空,放心之余才终是疑惑起此时情况。
“不知世子殿下唤我来是为何事?”
谢珩没有绕弯,从身侧取出一张与丝帕大小相近的宣纸。
纸张在桌面平铺开来。
薛知盈瞳孔一紧,霎时屏住了呼吸。
是芸娘之前卖出的一张纸绣。
谢珩看见薛知盈的反应,印证了他所查到的线索。
他陈述道:“薛姑娘认识此绣。”
薛知盈敛目,心下有些不安,但还是应声:“是。”
“可否告知此绣出自何处?”
“出自……”
谢珩在她犹豫时又开口:“薛姑娘放心,问此是为公事,与萧家私事无关,以闻玉的性子,也不会插手后宅之事,此事需要你的配合,还望你如实告知。”
桌上的纸绣出自京城西郊的绣坊,薛知盈在三年前偶然与绣坊的老板芸娘相识。
之后她总借出府的机会前往绣坊,将自己的绣品托芸娘帮忙售卖,让她攒下了少许银两。
这事在萧家后宅是不被允许的,但薛知盈这三年倒也相安无事,毕竟她出府的次数不多,也无人上心专查她的去向。
薛知盈无可隐瞒,如实告知了谢珩桌上纸绣的来历。
“你可见到了买家?”
薛知盈想到,这张纸绣售出的时间正是她上一次前去绣坊那日。
谢珩或许是查到了这个,才将她唤来询问。
薛知盈摇了摇头:“绣坊内有不少客人,芸娘只是在这张纸绣出售前让我见了见世面,而后我并不知是何人买走。”
薛知盈觉得问话到这里可能就要结束了。
她低下头,回想着一个多月前在绣坊的所有细节,不管有用无用,想能再说出些什么,在此多留一会。
最好能留到萧昀祈回来。
正想着,书房房门就传来了声响。
薛知盈闻声转头,一眼看见了门前那道挺拔的身影。
萧昀祈似乎未曾预料薛知盈会出现在此,眉心不明显地皱了一下。
他很快从薛知盈脸上移开目光,转而看向谢珩。
谢珩轻笑了一下,只朝他招招手,继续对薛知盈道:“薛姑娘,那你可在绣坊见过临安王?”
薛知盈一愣,双眸还紧盯着萧昀祈看,看着他面上沉色在听见这个问题后似乎了然什么,迈步朝桌前走近。
“我……是的,见过。”
她在那里初见孟琛,不识他的身份,与他有过几句交谈,而后便给自己招来了厄运。
萧昀祈已是来到桌前。
谢珩抬手:“闻玉,坐啊,你来得正好,我正在向薛姑娘询问那日情况。”
他倒是自在得像在自家书房似的。
而一张长方桌前,他与薛知盈相对而坐,似乎并没有适宜萧昀祈落座的地方。
萧昀祈淡淡地看了谢珩一眼,视线一扫,近处这侧的少女正在小心翼翼地挪动身姿。
挪了一点,再挪一点。
好似只要她挪得够轻够慢,就没人发现她刻意在身侧留出了一片能让他坐下的空位。
萧昀祈收回目光,拂开衣摆在薛知盈身侧坐了下来。
才刚坐下,挪动身姿的少女突然顿住,随即朝着反方向撤回了一段距离。
双膝相抵,她明目张胆地挨在了萧昀祈近处。
12. 撩拨
萧昀祈转头睨了她一眼,但她低垂着头,并未接收到他的目光。
谢珩问:“薛姑娘当时遇见的是临安王一人,还是有其余人随行。”
“他有四五人随行在身后,只是我当时并不知王爷身份,只当他是前来绣坊的寻常客人,身后的是他的侍从。”
“记得那些人的样貌吗?”
问这话的是萧昀祈。
他坐下的位置已无太多可挪动的空间,他也并未挪动分毫,至此膝盖还碰在少女腿边。
薛知盈瞥见他一脸正色,不显被她贴近的厌烦,但也毫无与女子亲近的悸动。
真是冷淡好似无情无欲。
“因着当时将他们打量了一番,所以大致记得。”
打量贵客其实很是失礼,但那群人那时在薛知盈看来有些奇怪,她警惕地将每个人看了一遍,没想到在此时还有了用处。
“描述一下每个人的特征。”
谢珩忍不住开口:“闻玉,询问薛姑娘倒也不必像审问犯人似的吧,别把人吓着了。”
萧昀祈没理他,也不改口自己的询问方式。
桌前就这么静了一瞬。
薛知盈赶紧把话接了过来,认真细致地描述了自己印象中的那几人的特征。
她一边描述,一边观察两人的表情。
很显然,她所说的内容对他们有用,连萧昀祈脸上神情都缓和了些许。
直到她将每个人都描述完毕。
萧昀祈又恢复了冷漠:“好,你可以回去了。”
说完,他垂眸向两人中间看了一眼。
薛知盈一僵,下意识蜷紧了手指。
被发现了吗?
她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掌心中的锦缎。
不是她的裙摆,是萧昀祈的衣角。
是他刚才自己拂到她身侧的,所以她悄悄攥住了。
但不知怎的,一番话下来,衣角在她掌心中越堆越多,而她的手已是顺着衣摆,往他腿边越来越近。
薛知盈犹豫了一下,没有松开。
谢珩打着圆场:“薛姑娘,今日多谢你了,你提供线索对我们很有帮助,我派人送你。”
他从萧昀祈刚才进来时就发觉几分不对劲,待得越久这种感觉就越发明显。
萧昀祈生性冷淡,不与人亲近但也绝非失礼之人。
可他对这位表姑娘的态度并非客套疏离,反倒带着几分古怪的冷厉。
明摆着欺负人似的。
实在不像萧昀祈的作风。
“世子殿下。”薛知盈突然开口。
“当日临安王爷在绣坊还订制了一批绣品,算着时日,大抵就是在最近完工……我刚才突然想到了这个,不知是否有用。”
谢珩回过神来,眉眼舒展:“确实是意外收获,绣坊的订单对外保密,我也暂且还没查到临安王订制的绣品。”
“闻玉,你怎么看?”
萧昀祈神情微变。
少女的手指碰到了他的大腿。
顺着他腿侧肌理,若有似无地触碰,小心翼翼地攀上。
他转头看她,神情晦暗不明。
可薛知盈目视前方,像是只在安静等待谢珩对她提供的线索做出进一步的决策。
萧昀祈在桌下动了下腿,攥在少女掌心中的衣料因这微小的挪动从她掌心全数滑落。
被紧攥过衣摆将隐秘的动作遮掩,但表面却有欲盖弥彰的痕迹。
身侧馨香阵阵,好似引人放松警惕的诱饵,目光中乌发雪肤,眉眼温和,透着不谙世事的天真,身下却正行荒谬大胆的撩拨。
那只手肆无忌惮地追了过来,柔若无骨般覆在他的腿上,隔着裤子将掌心热温渗入肌肤。
“闻玉?”
萧昀祈移开目光,沉声开口:“那就从这批绣品下手,他若急了,证明我们找对了方向。”
“但已是定下的绣品,要从何下手?”
少女的手突然大幅度挪了一段距离。
萧昀祈呼吸一顿,触感随着这只手的方向而挪动。
他垂下眼眸,那只光洁白皙的手映入眸中。
微动的指尖耀武扬威地向他展示她将行进的方位。
去往衣摆下,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胆。
萧昀祈眉心突突一跳,放在桌下的手掌蓦然抓住了那只纤细的手腕。
力道不小,布着薄茧的掌心和她袖口上移后露出的手腕肌肤紧密贴合。
薛知盈眼睫颤动,耳边听见萧昀祈声色如常地道:“不知薛姑娘能否帮忙引荐一下?”
“……啊,什么?”
薛知盈被按住的脉搏正在胡乱跳动,思绪更是在心不在焉地想着,萧昀祈的手竟不似她原以为养尊处优的柔滑。
但她不讨厌这种触感。
谢珩了然:“薛姑娘与绣坊老板相识,有薛姑娘引荐,事情应是能顺利不少,也便于隐藏。”
桌案下,萧昀祈不动声色地从腿上拿走了只手腕,他手上一松,那只手便毫无准备地垂落回了座椅上。
薛知盈略有惋惜地蜷了下手指,指腹贴住掌心,仿佛在将刚才手里的触感相互传递回味。
她是第一次摸男人的大腿。
有些羞赧,更多的是新奇的躁意。
掌心已经没有握在男人大腿上的感觉了,手腕也早就脱离了桎梏,但却不断有绵密的酥麻从指尖流窜开来。
萧昀祈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
强势的触碰并非爱.抚,带来了清晰又微妙的痛感。
他的腿很结实,肌理紧致,强健有力,又令人不免想入非非。
“薛姑娘。”清冷的嗓音在身侧唤她,像是洞悉了她心中所想,出声阻止她生出更深处的想象。
薛知盈收手回神,神情镇定。
有意为之,又何需心虚。
她转头面向萧昀祈:“表哥需要我做什么?”
眼前这张温婉恬静的面庞与刚才的轻浮之举毫不相干。
她眸光温柔地望着他,眸底清澈纯净。
不言勾引,却处处引诱。
萧昀祈唇角微动:“择日前往绣坊,向绣坊老板告知有人有意出高价买下这批绣品,老板同意与否不重要,将此消息传递出去即可。”
薛知盈眨了下眼,小声道:“那表哥能与我一同前去西郊吗?”
“我会替你安排马车。”
这便是拒绝了。
薛知盈契而不舍:“我平日不能随便出府,若要出行皆是要向老太君和二夫人请示的,我以往都是趁难得出行时的空闲前去西郊,但我近来并无出行的正当理由,若是老太君和二夫人问起……”
萧昀祈绷着唇角,一时沉默。
薛知盈说到这里,已是将借口用尽,她其实也有点担心自己说得太过,萧昀祈若直接省了让她帮忙,那这份联系就断掉了。
一直不得回答,她正准备改口说自己再想想办法。
萧昀祈突然道:“你打算何时前去?”
薛知盈眼眸一亮,看起来很高兴:“依表哥的时间,我随时都可以。”
她还真是费尽心机。
却又愚笨地将心思都泄露在外。
萧昀祈道:“到出行时,我会派人去静水院告知你。”
“好。”
这下是真没有更多理由继续留在这里了,薛知盈也不打算不识趣地强留着打搅二人谈论公务。
她主动道:“若是没有别的事,那我就先回去了。”
萧昀祈不理,还是谢珩应声:“好,薛姑娘慢走,此事有劳你了。”
“世子殿下言重了,能帮上表哥……和世子殿下,是我应该做的。”
薛知盈起身的动作将萧昀祈从刚才就一直搭在她身侧的衣摆撩动了些许。
她瞥见衣角上不会随时间自己平整的褶皱,指尖似乎又回味起了他的腿和他的手掌带来的触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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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许是回味得出了神,她起身站立着有片刻没动。
萧昀祈:“薛姑娘,你还有别的事吗?”
问这话是催人走的意思。
但薛知盈却接话:“嗯,是。”
萧昀祈:“……?”
薛知盈向萧昀祈递上那册《大周律疏》。
“这一册我已经看完了,不知能否……”
萧昀祈打断她:“在书架上,自己取吧。”
“多谢表哥,我看完会尽快归还的。”
同样的招式,她竟是要用三次。
不过也仅有三次,那是《大周律疏》的最后一册。
薛知盈走出桌案径直朝书架的方向去,她取走最后一册《大周律疏》后,又向两人行了一次礼便离开了书房。
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门前后,谢珩便出声解释:“前几日得知那间绣坊后,我便派人细查了一番,没想到那日与孟琛关联最多的会是你府上的这位表姑娘,我从别处又打探了些许,但没什么有用的消息,思来想去便直接让你回府,一同问问这位表姑娘。”
“倒是有了不少收获。”
谢珩说完,意味深长地看了萧昀祈一眼。
收获指的是孟琛订制的那批绣品,也指他刚才所见。
谢珩倒是没看见两人暗地里的动静,但明面上那位表姑娘表露出的情意可谓明显至极。
而萧昀祈的态度在他看来实在微妙。
萧昀祈道:“这事你一人处理即可,何需唤我回来。”
“我私下单独与萧府一位未出阁的表姑娘见面,怕是不妥吧。”
“与我一同就妥了?”
谢珩笑道:“我来萧府,与你们兄妹二人一同交谈,有何不妥?”
兄妹二字被谢珩状似无意地加重了些许。
话落,他便迎上了萧昀祈意味不明看来的目光。
半晌后,萧昀祈语气无澜道:“并非兄妹,她只是我母亲旧友之女。”
……
薛知盈回静水院一路上唇角都含着笑。
路过的小丫鬟见到她,被这明艳动人的笑颜恍了心神,行礼问候都不由微红脸颊:“表姑娘。”
薛知盈也弯着唇角颔首回应。
她心情自是愉悦的,今日之事于她而言也是一份意外收获。
她倒不知争取来的机会能否让她和萧昀祈的关系更近一步,她是开心自己能够正大光明去往绣坊。
上次她便是想借出府赴宴的空子想办法前去西郊,但最后别说西郊,她自己都险些没能回得来,自然就没了下文。
西郊绣坊的绣品众多,绣娘更是个个手艺精湛,薛知盈不是绣坊的人,也不能常去,便不能取绣坊名贵的布料制作绣品,若非芸娘待她好,她甚至连在那出售绣品的机会都没有。
但即使有这个机会,她能得到的银两也是微乎其微。
可她没有更多办法了,这是她最后的退路,每能多去一次绣坊,未来就能多一分机会。
薛知盈一边盘算着这段时日自己制成的绣品能卖多少银两,一边想着若是萧昀祈不着急出发,自己是否还能再赶工一件。
直到她回到静水院,还未走进院门,在外远远就看见些许不对劲。
薛知盈唇角笑容一凝,快步上前。
春桃闻声回头,也完全显露出了手上拿着的烫金请帖。
“姑娘,您回来了,刚才有人来了院里。”
薛知盈垂眸看去,问:“谁来过了?”
春桃递出请帖给她,语气天真:“奴婢不认识,是名男子,见您不在,留下这个就走了。”
不是萧府的人,外来者却可直接来到她的院中。
薛知盈心下一凉,已是有了不好的预感。
她缓慢地翻开请帖。
下月十五月圆,荷花正盛,携新贡梅酿共赏,临安王府望月亭候卿,勿使人随。
右下浅印一方朱纹私章,内刻恃渊二字。
13. 大胆
三日过去,萧昀祈这边毫无动静,像是那日商议好的事被他抛之脑后了,亦或是他寻了别的法子,便不再需要借薛知盈之手了。
薛知盈本不会心急追问,也不便追问。
但询问的消息还是传到了萧昀祈这儿。
木彦躬身禀报,语气小心翼翼:“主子,表姑娘派人来询问出行一事,可要给她回句话?”
那日木彦夜里将薛知盈放进了院中,事后自然是遭了责罚。
经此一遭,即使他仍然觉得自己的分析不应该有错,但也只能承认事实,主子与表姑娘并无那般关系。
如今再在萧昀祈面前提起表姑娘是为公事,他也不免有些谨慎。
萧昀祈沉默片刻,淡声陈述:“她很着急。”
木彦想了想,还是存了几分私心,顺着萧昀祈的话禀报道:“三日前临安王派人往静水院送了张帖子,具体内容不得而知,但应是对表姑娘发出了私邀。”
萧昀祈闻言放下手中笔杆抬了眼。
木彦一对上他的目光,不由心道一声不妙。
表姑娘着急求助主子,但主子该不会想就此利用她接近临安王吧。
看着木彦明显懊恼的表情,萧昀祈道:“去查一下孟琛与她约在何时。”
木彦犹豫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问:“主子……您是打算借表姑娘受邀赴约查临安王的线索吗?”
“脑子呢?”
“啊?”
萧昀祈不予解释,转而交代道:“再派人去一趟静水院,告诉她明早带她去西郊。”
木彦那话问得的确没脑子。
不论此事难易,萧昀祈生性倨傲,毫不认为自己解决不了区区一个空有野心但无实能的临安王。
更何况,利用与此无关的姑娘接近孟琛来达到目的,想起来就令人倒胃口,他不会也不屑做这等事。
至于薛知盈是否要赴孟琛的约。
萧昀祈眸光微动,但沉吟之后,未再做出更多吩咐。
*
翌日一早。
薛知盈丝毫没有耽搁,还提早到了府邸门前等待。
春桃身姿不正地站在她身旁打着哈欠,有些不明白姑娘今日怎这般积极。
不过一个哈欠之后,她又忍不住偷偷打量姑娘今日的装扮。
珠钗点缀垂云髻,白纱荷叶上衣束着藕粉齐胸衫裙,明眸长睫樱唇琼鼻,从何角度看都是极为惹眼的貌美。
春桃觉得,这一身虽不及荣恩侯府花宴那身华贵,但却更适合薛知盈气质,清纯明艳,灵动娇美。
薛知盈自己也这样觉得。
今日这身,一点也不显胖,是她专门挑选的。
春桃小声地凑在薛知盈耳边,道:“姑娘,您今日可真好看。”
话音刚落,薛知盈还未回应春桃的天真直白的夸赞,前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萧昀祈一身墨色常服走在为首的位置,身后跟着一众随从,步履沉健地朝门前走来。
待他走到近处,薛知盈软声唤他:“表哥。”
萧昀祈目光只平静地所谓明艳的面庞上扫过便移开了眼:“嗯,上车吧。”
他率先动身,长腿几步走到马车前一下跨了上去。
薛知盈看着那冷漠背影失落地抿了下唇,随即跟上。
马车驶动,车内氛围如同上次一样沉默寂静。
若是薛知盈安分守己不予搭话,这一路应该会一直是这样相继无言。
但她没过多久就主动开了口:“表哥,今日前去绣坊可以待多久时间?”
“你有事?”
“唔……有一点。”薛知盈没有具体解释。
萧昀祈道:“到了地方我会留两个人给你,要动身回府时你再让他们给你唤马车便是。”
他顿了一下,又莫名提及:“马车完好无损,自能将你安然送回府上。”
薛知盈面色一僵,不免心虚。
他为何突然提这个?
他是知道了什么吗……
薛知盈心下思忖,面上却不显。
她略过他的话,转而问:“表哥不和我一起吗?”
萧昀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坐在车厢侧方,同他说话时微侧着头拉长了一侧脖颈,半披的发丝扫在脖颈周围,令那截白皙的肌肤若隐若现。
略施粉黛的面容比平日更精致夺目,挺润的嫣唇在话语间一张一合,视线不自觉就集中在了那处。
在萧昀祈眼中,过往数年她一直是默默无闻的,偶有相见,他的目光也不会在她身上多做停留。
她很安静,没什么存在感,性子怯软,从没有大出风头引人注意的时候。
但如今他却见识到了她预料之外的大胆。
从藏着那点显而易见的心思,到胆大妄为地捅破那层窗户纸,他的拒绝反倒成了她撕开一切遮掩的助力。
以至于她此时将心思明晃晃地写在了脸上,看他的眼神比之前还要直白。
他用沉默给出了显而易见的答案,她却还要追问:“……表哥?”
原本不打算回答的心思突然在唇边碾出一句恶劣的反问:“你想我在绣坊等你办完事后一起回府?”
萧昀祈以不同寻常的方向预测答案,果不其然看见了她眸中浮现出如那日在他寝屋时一样的眼神,随后小幅度地点了下头。
她还真敢想。
萧昀祈哼笑一声,听见她低声道:“半个时辰就好。”
“是吗,半个时辰。”
萧昀祈缓慢重复,像是要允了她的请求。
紧接着,他回答她:“不巧,我还有别的事,不能在绣坊久留。”
刻意的使坏,轻而易举牵动了少女面上神情的起起落落。
薛知盈低低地“哦”了一声,唇角下压,脸上情绪明显。
萧昀祈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多此一举逗弄她一番,目光也莫名在她布着失落的面庞上多停留了片刻。
后半程薛知盈没再开口向萧昀祈搭话,马车内一路安静驶到了绣坊。
萧昀祈动身先行下了马车。
今日前来,除了带薛知盈来帮忙传递消息,他也顺道有事要办。
他站在马车旁招来两名侍从做吩咐,交代了他们稍后随薛知盈回府,一转头,便见刚才不知在马车内发什么呆的少女这才躬身走出来。
薛知盈自然是心绪不宁的。
今日又试着对萧昀祈试探了一次,但很显然结果一如往常,毫无进展希望渺茫。
她并非沉不住气的人,若是时间充裕,她或许会耐着性子琢磨如何同他细水长流,逐步将他打动。
但孟琛的请帖犹如一道催命符,紧迫得令她无法静心在萧昀祈这里试错。
马车停下时,晃动的车帘显露出绣坊外的空地,那正是最初她被孟琛碰见的地方。
薛知盈只是看着那地方,心里就直打鼓,走出马车,刚要往下跨下时,繁杂的思绪令她未能留心脚下,萧昀祈的马车比寻常马车更高,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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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脚踩空,身体陡然向前栽倒而去。
视线里似乎晃过一瞬萧昀祈立在马车旁神情漠然的模样。
薛知盈心惊着,只觉自己完蛋了,这样毫无防备地摔下去定是伤筋动骨。
更多思绪已来不及想,身体完全失去控制,马车下的青石地逼近眼前。
她惊恐地闭上眼,忽有一只强健有力的手臂圈住了她的腰,腰侧被大掌紧箍,一瞬扭转了她栽倒的方向。
薛知盈额头撞上结实的胸膛,并未撞疼,只有一片冷香铺满面庞,又混在身体散发的热温中,令人一阵头晕目眩。
她缓了一瞬才意识到自己没有摔倒,竟是被萧昀祈出手接住了。
说是搂住似乎更准确一些。
横亘在她腰身的手臂施以掌控的力道,比他之前抓住她手腕时带来更难以忽视的接触,隔着衣衫也紧密清晰地感受到了他紧绷着的肌肉线条。
萧昀祈垂眸看见她从自己身前抬起头来。
他感到不解,她最终没有摔倒为何还是红了眼眶,故意的吗?
萧昀祈松了手,身姿站得笔挺。
正欲后退半步拉开距离,倚在身前的身躯却顺着他的方向仍旧压来重量,一副没打算起身,要就此赖在他身上的架势。
她骨架娇小身量矮他一个头还多,与他相贴着正正好好占据他身前胸腹的位置。
太近了,她身上的味道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浓郁,丰盈的身段紧密无隙接触他。
软得跟没骨头似的,令人不由觉得一旦退去支撑,这片柔软就会化成水散落一地,只能顿住后退的动作。
萧昀祈脸一沉,冷声道:“薛姑娘,你的招数很老套。”
且翻来覆去就这几样。
借书,扑怀,那今日是否又要夜闯他的寝屋了。
哦,还有一样。
他侧头将脸庞避开了她能蹭上来的最远距离。
看见萧昀祈冷硬的下颌时,薛知盈才逐渐回神。
若是向他解释她刚才吓得失了神,他估计也不会相信。
一句没站稳被薛知盈怯生生地咽了回去。
她索性沉默着,就当是被他冷声警告后才收敛,低下头从他身前退开。
可刚才实在吓得不轻,靠着萧昀祈时不觉,一从他身前退开,自己施力站稳,竟是双腿一软,像是又要跌倒。
平地上当然不至于真的跌倒,但身体本能地伸手寻找搀扶。
萧昀祈就在近处,他没有任何要扶她的迹象,但却被她一把抓住了手臂。
不得已,他反手扶了她一下。
薛知盈慌乱抬眸,先是看见萧昀祈冷着一张脸似有不悦,后看见一直候在一旁的木彦神情古怪。
她没心情想太多,只有一股诸事不顺的悲凉包裹全身。
薛知盈率先松手,让萧昀祈的手反倒像是依依不舍被甩开了似的。
这让他脸色又沉了一分。
但薛知盈没看他,只低着头快声道:“抱歉表哥,给你添麻烦了,那我就先去绣坊了。”
说完,她裙裾转动,没有再停留地转身朝着绣坊去了。
萧昀祈神情不明地看了那道背影片刻。
一回头看见木彦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有话要说?”
木彦脖颈一缩,低头敛去面上神情:“没有。”
又搂又抱,又是耳语又是牵手。
他是没什么想说的,他就是想不明白,他之前到底为什么受罚啊。
14.荒唐
雅间内茶香袅袅,轻微的脚步声没有引得静坐的少女动身回头。
直到一名风韵成熟的美艳女子屈膝坐到薛知盈身前,她才愣愣地眨了下眼:“芸娘。”
芸娘年近四十,但保养得极好,面上妆容精致,肌肤吹弹可破,婀娜的身姿摇曳生姿,举手投足间风情万种,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
她便是这间绣坊的老板,独身一人,未成家也不见她家中其余人。
薛知盈对她了解不多,芸娘不是个喜欢谈及自己过往的人,但从外看,芸娘如今所过的日子,无一不是她艳羡憧憬的模样。
若非结识了芸娘这样的女子,她贫瘠的见识也生不出想要彻底从萧家脱离的想法。
可她远不及芸娘的气魄和阅历,她想要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芸娘看她一副呆样,笑得宠溺:“还在想那事吗,对方究竟是什么人,让你如此上心?”
“……啊?”薛知盈张了张嘴,反应过来,“不是,他交代话带到即可,我没有再想那个,我是在想别的事。”
说的正是萧昀祈交代的事,她按照他所说的方式同芸娘说过了买下绣品一事,芸娘没有同意,她也就不再多言。
芸娘却揶揄她:“不能透露身份也是他交代你的,这么听话?”
这话若是被萧昀祈听见,大抵会得一声冷嗤。
薛知盈在他那就没有听话这一说。
不过薛知盈自己却是觉得她应当是属于听话的。
她本就不是强硬的个性,也没有长一副气场强大具有威慑力的样貌。
别人看她很好欺,她自己也觉得自己难斗恶势力。
芸娘这摆明了是故意重提逗弄她,但薛知盈还是微红了脸颊,又一次认真回答:“是,我不能透露他的身份。”
芸娘笑意渐深,伸手将刚端来的糕点往薛知盈身前推了推:“尝尝我这儿的新糕点。”
薛知盈点头,拿起咬了一小口,低声问:“芸娘怎么不问我在想什么?”
“知道你在想什么,所以不问。”
话语间,芸娘低头在身前摸索着什么。
说完这话,她抬头从腰间拿出一张叠得方正的纸张在桌上摊开。
“芸娘,这是?”
“一位客人要的绣品图纸。”
薛知盈心跳突然加快,对芸娘此举有所预感。
芸娘也不卖关子,直言道:“这单生意佣金尚可,我知你能力足够,绣纹也是你拿手的款式,月末交货,你若愿意可以接下这单,我不收你额外费用。”
薛知盈忍不住伸手拿取图纸的手指一顿。
“……月末。”那就是还有十来日的时间。
芸娘从她逐渐低落下来的神情看出问题所在:“让人代为送来也不行吗?”
薛知盈沉默着给不出回答。
凭她自己当然是不行的,她身边仅有春桃一人,别说春桃无法独自出行到西郊这般远的地方,春桃也无法不经老太君准许私自出府。
她不是萧府的人,她无法做主身在萧府的任何事情。
十日时间,她可以极好地完成这件绣品,却没办法将它送出森严的府邸。
芸娘问:“今日是怎么来的呢,府上可有人能帮帮你?”
薛知盈心尖一颤,恍然要生出希冀,又迅速熄灭下去。
她轻轻摇头:“我不确定,若是最后仍然没能出府,绣品送不到绣坊来,就耽误你的生意了。”
萧昀祈不一定会帮这个忙,即使他愿意帮忙,但她也有可能在十日内见不上他一面。
而除了萧昀祈,她也想不出整个萧府会有谁能为这等无关紧要之事帮她一把。
这想来有些可悲,她在萧府近十年,却仍是身份尴尬孤立的外来者,无一依靠。
芸娘宽慰她:“一笔小生意而已,没那么严重,即使晚了时候也不打紧。”
“可我不知是晚三五日,还是……”
“这笔订单我先留给你,我等你十日,今日回府你便为此想想办法,若十日内你能将绣品送来,便用你的绣品与客人交易,若没能,我再让绣坊的绣娘赶制一件,不耽误我生意的。”
薛知盈喉间一哽:“芸娘。”
“我想着你在我这儿也卖了不少散件,但散件到底是价低又传不出名气的,若能通过一些订制的单子让京中权贵知晓你,往后你的绣品说不定能逐步卖上高价,还能有固定的买家,便不愁银两的来源了。”
薛知盈红了眼眶,芸娘的善意于她而言弥足珍贵,她很感动,却又难过自己难以握住这份善意。
芸娘体贴地等她缓了片刻情绪,才继续道:“也不用太有压力,即使这次没赶上,下次也还能有机会。”
这话没能安慰到薛知盈,反倒令她压力更大了。
更早之前她没有这般紧迫感,如今却是每一日都像她临刑前的最后一刻。
芸娘的提议并不足以改变她的境遇,但却像在警醒她必须要做些什么,否则她得不到任何机会。
病急乱投医,一时间薛知盈脑海中生出诸多荒谬且不可行的想法。
回府的路上,薛知盈一人坐在马车内,神情木讷,指尖轻颤。
马车偶尔的颠簸令她腰间没有放稳的铜板发出碰撞的轻响。
这是她今日在绣坊用这段时日制出的绣品换来的银钱,但一开始并不只有这一点,有一大部分都在刚才从绣坊离开后被她花掉了。
扑通、扑通扑通——
心跳在不规律地乱跳着,颤动的指尖被她一手紧捏在掌心下。
真是荒唐啊。
她竟然做了这样的事。
……
薛知盈回府后端坐在庭院中许久。
她期盼着老天爷可能又洒下些许恩惠,让她能够光明正大出现在萧昀祈面前。
比如派人来询问她今日在绣坊的情况,或者商议之后还有需要让她帮忙去做的事。
直到暮色四合,无人前来静水院,什么都没有发生。
天际掩下最后一丝光亮。
今夜无月,夜空漆黑沉暗。
薛知盈站在烛火映亮的房门前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她溜进了萧昀祈的庭院。
是的,她是偷偷进来的,趁着院门前守门的侍从轮换的空隙,一溜烟儿跑了进来。
这得益于萧昀祈喜静,整个迎风院白日都无太多下人出没,夜里人便更少了。
可这并无太大用处。
待她敲门,或是直接进屋后,屋里的人若不愿见她,她同样会被赶走。
薛知盈心里胡思乱想满是退怯,身体却截然相反地朝房门伸去手,连敲门都省了,手上用力直接推开了房门。
屋内一片寂静,门风令烛火摇曳,光影在墙上受惊般晃了几下。
薛知盈往屋内走进好几步才真的确定,萧昀祈竟是不在。
警惕松散下来,又化作和预想中情况不同的茫然。
他不在,那她……
薛知盈紧张地在屋内扫视了一周。
上次进到萧昀祈的屋中她没敢细看,此时才得以彻底看清,屋内摆设如同萧昀祈这个人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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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整齐有序一丝不苟,没有过多繁琐奢华的装饰,连色调都是一片冷清禁欲的感觉,无声地表达着不欢迎她这个不速之客。
可她仍在往里迈步,直到走到桌前停下。
她看着桌上的茶壶,伸手去探,触及一片热意。
动作停在这里时,她以为自己会思绪繁多,犹豫不决。
实际上,她脑海中一片空白,连神情都显得呆滞。
不知是什么驱使她恢复了动作。
薛知盈一手揭开了壶盖,另一手从腰间拿出了一包手掌大小的纸包,将纸包一角向着壶口倾斜。
突然,门前传来响动,房门毫无征兆被人从外推开。
薛知盈愕然转头,本能背到身后的手捏紧了拳头,以五指包裹着藏住了那包药。
气氛凝滞,好似两人上一次在这间屋中四目相对时那样。
萧昀祈动了下唇角,像是被气笑了。
白日的设想竟然真在夜里得到了印证。
他不知该说自己是料事如神,还是眼前的少女太过荒谬。
他阔步走入屋中,目光缓慢地移向被揭开了盖子的茶壶:“薛姑娘,你在干什么?”
薛知盈只觉自己心跳都停止了,否则令人如此紧张心虚的时候,她为何听不见胸腔内的半点响动。
连血液都在凝固,各种情绪涌上,最终只剩绝望重重压住了她。
薛知盈在喉间找到自己的声音,几乎是麻木地回答:“我有事想与表哥相谈,但屋内没人,所以我就想着进屋等待。”
萧昀祈沉默着,无声地对她施以压迫。
于是,压迫之下,他听见她微不可闻的道歉:“……抱歉,是我唐突了。”
萧昀祈却没放过她。
“我问的是,你在干什么。”
他目光所指之处,那壶热茶还在徐徐冒着热气。
紧绷来到极限,薛知盈以为自己会被这股压力压垮,没想到面上却是出奇的冷静。
她再次开口解释:“因为想喝口茶解渴,但茶水太烫入不了口,我只能揭开茶盖晾一晾。”
那张在日光下清丽明艳的脸庞在夜晚的烛火中变得柔和,也显得更乖巧好欺,没有心计,纯然透彻,那双漆黑圆润的水眸盛着被冤枉的无措,有意无意地在让错怪她的人心生愧疚。
萧昀祈盯着她,一时感到好奇。
她究竟知道自己解释的这些话漏洞百出吗,还是觉得他被她迷了心神,会无底线地包庇纵容她。
若是后者,那她真是把他的话全当耳旁风了。
他面无表情地戳穿她:“不将茶倒入杯中晾,反倒揭开茶盖,是觉得晾凉整壶茶能更快解渴?”
气氛再次凝住,这下换薛知盈沉默了。
因为她找不到解释的理由了。
或许她该再道一次歉。
为她揭开了壶盖而道歉。
可还不等她踌躇开口,萧昀祈已先一步道:“把手伸出来。”
他语气无波,平静疏冷,连刚才的压迫感都不再有,薛知盈却全身僵住。
心跳这才恢复了声响,咚咚撞击着胸腔,震得人头皮发麻。
萧昀祈静静地看着她,不再追问也不再逼迫,颇有耐心地等待她做出动作。
直到她终是磨磨蹭蹭地从身后拿出了手来,一双手都伸到面前,掌心摊开向上给他看。
萧昀祈扫了一眼她白嫩细腻的手掌,上前半步随手搭上了壶盖,提着茶壶往杯中斟满茶水。
他抬眸看向她,将茶杯放到了她摊开的手掌上:“不是口渴吗,喝吧。”
15.下药
茶水根本不烫,只是温热,正好适口。
薛知盈双手稳稳地捧住了茶杯,像是又一次被戳破了谎言。
而更大的谎言藏在茶水里。
薛知盈思绪混乱,一时竟回想不起刚才究竟有没有药粉被洒进了茶壶里。
若是有,又洒了多少,她喝下去,会立刻在他面前生出丑态吗。
她不知道。
不知道药粉洒了多少,也不知道这种药到底会对身体造成怎样的变化。
萧昀祈还在看着她,沉静的目光仿佛在逼她认下罪行。
认了,便不用喝这杯茶了。
薛知盈顶着这道目光逐渐垂下眼睫。
她短暂地生出一股恶劣的心思。
要不就真让药效发作化身饿狼,失去理智,直接把人扑倒,她也用不着担惊受怕踌躇为难了。
下一瞬,她猛地抬手仰头将茶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萧昀祈对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目光顺着她的脸庞下移,落在那截因仰头而完全暴露出的脖颈上。
白皙,纤细,光洁无瑕。
吞咽带动喉间滚动,茶杯掩盖下传出沉闷的水声,莫名引人遐想,也莫名令他的目光一直停在了她脆弱的咽喉。
薛知盈喝完放下水杯后,露出一张表情呆住了的脸庞。
她吓坏了,被吓得犯了蠢。
萧昀祈没有让她喝光,她为何不只是浅尝一口便罢。
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药粉起了效,薛知盈迅速感到头脑发热,身体发软。
她这才后知后觉害怕起来。
……她不想变成饥渴饿狼那副丑样子啊。
萧昀祈在这时,难得主动询问:“你很热吗?”
他语气和神情都缓和了下来,仿佛因为她饮茶自证打消了他的怀疑,也顺带原谅了她的不请自来。
薛知盈却是紧张:“不……不热啊。”
“可是你脸很红。”
薛知盈瞳孔紧缩,藏不住慌色,想否认,却顺着他的话语好像真的感觉脸颊开始烧起来了。
她只能改口:“那……好像是有点热。”
萧昀祈意外的体贴:“那要开窗吹吹风吗?”
看来药粉真的起效了,药效还不轻,她都开始出现幻觉了。
薛知盈这样想着,愣愣地点了头:“好。”
窗户推开,薛知盈没感觉到吹散燥热的晚风,只看见男人伸展的手臂,和撑起衣衫的饱满胸膛。
只此一瞬,男人收手便不见这片光景了,她却觉得自己更热了。
萧昀祈开完窗后动身坐下,指尖点了点桌面,示意让她也坐。
“说吧,来找我何事?”
薛知盈不免觉得自己真是意志力过人,这种时候一经问起,混沌的思绪里竟立马想起了正事。
但行为举止却仍是受药效的影响,她看着萧昀祈身边的空位,下意识就想径直绕过去坐在他身边,好在她生生止住了冲动。
她紧绷着身体站着一动不动,也没有坐下,唯恐稍有松懈,自己就要兽性大发朝眼前男色扑去。
她只能低着头开口:“这月末我想外出一趟,想请表哥帮忙,表哥能否让我与你同道出府。”
越说声音越低,最后几乎要到听不见的地步。
薛知盈紧张地捏住了手指,感到口干舌燥。
其实此事本就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只需萧昀祈一句话的事,并不影响他任何。
他为人体面,她若规矩守礼地请求他,他或许是会答应的。
前提是,规矩守礼。
没有再一次擅闯他的寝屋,没有满嘴牵强的借口。
也没有……意图给他下药。
药效好像又在影响着她胡思乱想,有没有可能,如果他没有发现下药的事,便会和善地答应她的请求。
那他……发现了吗?
薛知盈小心翼翼地抬起眼来。
萧昀祈没出声,一眼对上了她抬眸看来的目光。
她脸上仍是红热,热意都蔓到了眼尾,让这双原本圆润的杏眼染上秾丽的媚色。
但瞳仁又黑又亮,绽着光点,含着不切实际的期盼,眼尾自然上扬的弧度,又让整张脸显得乖巧无害。
是很容易让人心软的模样。
片刻后,萧昀祈移开目光,平静道:“我为何要帮你?”
因为就你权力大,萧府上下谁都不敢妄议你,你庇护偏袒我实在太合适了。
因为我已经在你身上下了不少功夫了,现在换人也来不及了。
因为我对别人也下不去手,现在喝了自己下的药,你不答应我就对你霸王硬上弓。
心里想的一句也不敢说。
薛知盈小嘴一撇:“……求求你了,表哥。”
少女柔软的话语带着鼻音,又扬着尾调。
只是话音刚落,就被萧昀祈冷淡道:“薛姑娘,不要对我撒娇。”
“我可以带你出府,你替我做件事。”
“……什么?”
太惊讶了,开口仍是刚才的语调。
引得萧昀祈意味不明地又看向她,隔了一会才开口。
“祖母近来身体抱恙,我原打算月末前去惠宁寺替她祈福求安,你既想出府,便由你替我去,如何?”
薛知盈闻言讶异。
事情怎么意外地展开了。
萧昀祈竟然反过来请求她的帮忙。
好吧,或许不算请求。
就如今日一样,是吩咐她去办事。
不过她不明白萧昀祈竟觉得她可以代劳嫡长孙为老太君祈福一事,而他也如此轻易地就将为老太君尽孝之事塞给了旁人。
但显然萧昀祈不打算多做解释。
薛知盈不再多想,快声回答:“我可以做的,还请表哥带我一同出府。”
萧昀祈“嗯”了一声,目光又落到桌上的茶壶和被使用过的茶杯上。
薛知盈耳边传来咕噜噜的水声。
低头一看,茶杯中又盛满了茶水,霎时瞪大眼,一双眼更圆了。
萧昀祈看见她的表情勾了下唇角,慢悠悠地问:“薛姑娘,还喝茶吗?”
薛知盈心弦一紧,草木皆兵。
萧昀祈刚应下她的请求,还亲自给她斟茶,不喝的话,他会反悔吗。
原本被忽略的热意突然又明显了起来。
薛知盈唇瓣微动,声音低不可闻:“要喝的。”
萧昀祈便伸手将茶杯推到她面前。
她头脑一热,当着萧昀祈的面又一次将茶水一饮而尽。
“……”
好胀。
为什么又喝完了。
薛知盈绷着唇角,有点怕萧昀祈让她继续喝。
他还在怀疑她吗,总不能要她把这一整壶茶喝下去,他才能真的相信她什么都没做吧。
担忧地偷偷抬眼,她怀疑自己已经神智不清了,因为她好像看见萧昀祈扬着唇角。
没看清,那抹弧度便消散了。
他淡声道:“没别的事就回去吧。”
薛知盈头一次为他的驱赶而感到庆幸,福身行了个礼后,转身就快步离开了。
木彦在院门前碰见她,她步履急促,连问候都仓促敷衍,好似逃跑,一溜烟儿跑了没影。
屋内。
木彦将取来的公文呈给萧昀祈时,他正在慢条斯理地饮茶。
看着桌上另一个被使用过的茶杯,木彦心里自然又是千回百转。
紧接着,萧昀祈就将刚才对薛知盈的安排告诉了他。
木彦讶异:“主子怎想到让表姑娘去办此事?”
萧昀祈不答。
他并非完全不近人情,不过府上表姑娘一个微小的请求,没什么不可应允的。
但答应带她出府,不代表他温和包容到对她如今越发得寸进尺的行径完全纵容。
她满心妄念,正该去那寺庙上静心宁神。
至于这壶茶。
萧昀祈执起茶杯又饮了一口。
他想不明白,怎么会有人把罪证藏在宽大的袖口里,又举着手露着袖口明晃晃的给他看。
更不明白,怎能两杯热茶就能把自己吓得面红耳赤,她难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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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那包药连封口都未开吗。
……
薛知盈离开迎风院时步子极快,不过片刻她就回到了静水院。
她连喝了两杯不知道究竟有没有被下药的茶水,心里慌得不行。
今日之举,完全是她在回程的马车上胡乱生出的想法。
萧昀祈冷漠拒绝了她的表白,也对她的撩拨不为所动。
正如她之前所想,若有充裕的时间,她不会懈怠用细长水流打动他。
可她没有时间。
所以她想到了走捷径。
这对她来说不是难以决心之事,甚至毫无犹豫,还跃跃欲试。
毕竟在妄想依附萧昀祈的权势之前,她最先是肖想他这个人。
那个男人在人前永远冷静理智,犹如谪仙般高不可攀不容染指,让人想象不出当他染上凡尘的情.欲会是一副怎样的模样。
会如画上的小人那样双唇微张眼神迷离吗,喉间发出沉重的粗喘,用沙哑的嗓音说出令人面红耳赤的情话。
他衣衫包裹下的躯体会是怎样的,肌肤如他面庞一样找不到瑕疵吗,接触过的硬朗胸腹是块垒分明的吗。
会随他被打乱的呼吸急促起伏,会布上情.潮带来的灼热温度吗。
一时不知是想看他冰冷外表下的另一面,还是想要尽快达成目的想法占据了上风。
于是,未经细思,没有计划,就鬼使神差真这么做了。
一回到院中,薛知盈就势要改过自新般立即扔了藏在袖口里的药包,又让春桃为她备上凉水沐浴。
虽然最后水凉得她连腿都伸不进浴桶,便还是加入了热水,热意笼罩不散。
她没敢沐浴太久,脑子里一直乱糟糟的。
裹进被褥里时,薛知盈已是确定那壶茶肯定是被洒入了药粉。
或许份量不多,还不到令人发狂失控的地步,但还是对她造成了影响。
为反省而回想起的画面不断在脑海中滋生蔓延。
越是浮现画面,身体就越是产生异样的感觉。
又酸又胀,让她不知自己是该伸手去挠痒,还是重重按揉来缓解。
她忍着没有伸手,只闭上眼夹.住了双腿。
这样的缓解有限,眼前陷入漆黑,思绪愈发疯长。
她想到了她掌心下触碰过的大腿,想到了身体紧贴过的胸膛。
还有那壶确有药效的茶水。
在她离开后,他是否会因为口渴给自己也斟上一杯茶。
他喝下茶后会有反应吗,就像她此时这样难耐躁动吗。
她这样想着,便再一次推开了那扇门。
屋内光线昏暗,隔断的屏风上影影绰绰。
只在想象中出现过压抑的低喘真实地传入耳中。
只是听着声音,就将潮.热蔓上了她的全身。
她被那声音勾着迈步走近。
男人姿态慵懒地坐在床榻边,上身衣衫整着,却散乱裤腰。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他乌发披散,敞着腿,一手手掌撑在床榻上,另一手手臂搭在大腿上。
昏暗烛光在他面庞布上晦暗的阴影,平日冷淡的黑眸正在翻涌波涛。
手臂微动,喉间便沉闷地低哼了一声。
像是难受,他却不停。
直到他发现了不请自来的闯入者。
那道目光像是在饥渴中发现了猎物一般,骤然将她紧锁,有如实质地束缚住她。
他哑声唤她:“过来帮我。”
立在男人身前,她身姿高过他,却仍未扭转这被掌控般的局势。
他收回撑在榻上的手扣住她的后颈,轻而易举将她压低弯腰。
唇瓣被吮吸,被啃咬。
他毫不留情,急切又汹涌。
她被抱到了床榻上,他却站起了身来。
被吻得艳红挺翘的唇瓣被他粗粝的指腹缓慢地摩挲着。
水光染上整片唇瓣,陷下柔软的弧度。
他迈步逼近,抵在她近处,拇指探入口中,按住了她的牙齿。
居高临下地命令她:“张嘴。”
16.梦境
淫.靡的梦境持久不停。
薛知盈为她洒下的药粉付出了代价,整夜整晚都在帮他。
迷蒙睁眼时,眸中满是水雾,晨光透过雾气映入她的视线,令她一时分不清是他终于结束了,还是天亮了。
窗台浅影轻晃,清风撩动帷帐。
薛知盈感到一股浇熄燥热的凉意,而后才发现是自己后背泛着细汗。
她在被褥内小幅度地动作,并拢腿,轻轻捏住了被角。
令人羞耻的酥麻久聚不散,却又不似梦中强烈,只若有似无地撩动着她的心神,让人无法完全平静下来。
纷乱的思绪试图在脑海中重现梦境,可无论怎么拼凑,浮现出的画面都模糊不清,难以具体忆起。
于是便有新的想象滋生。
他到底有没有喝那壶茶,她亲身体验了药效的强劲,那在梦境外的真实里,他也自己帮了自己一整夜吗。
薛知盈颤着眸光把自己蜷缩了起来。
越是不敢想象那般画面,就越是忍不住要想。
脸颊再度被热意笼罩,小腹悄无声息地窜上细密的酥麻。
她揪着被角的指尖不自觉松开,缓慢地朝被褥里去。
略过胸前,来到小腹。
却还未停……
这时,春桃到了时辰进到屋里来,还没出声唤,她就看见薛知盈睁着眼。
随后当即惊呼:“姑娘,您怎么了?”
“您脸好红,额头上都是汗,您不舒服吗,生病了吗?”
薛知盈霎时心虚地将两只手都从被褥里抽了出来,仿佛这样就能自证清白。
“我没事,只是睡得发热了,起身便好了。”
但起身没好。
薛知盈出了一身汗,身上黏黏糊糊的,浸湿衣衫,尤为亵裤。
好在春桃什么都不懂,也不会问令她羞愤到难以回答的问题,还非常贴心地替她准备了浴水。
薛知盈坐进浴桶中,水波遮掩了她身前的丰盈。
不知想到什么,她又抬起手臂含胸遮掩。
突然,她眸光一惊,神情变得匆忙。
清洗黏腻的沐浴很快结束,她衣衫都没完全整着,便快步走出湢室,一路朝着庭院的角落去。
春桃正躬身在那收整将要扔出的杂物。
“春桃,等等。”
春桃一回头,满脸不解。
而后便看见薛知盈蹲在杂物堆里翻找了起来。
好一会后,她动作突然顿住了。
春桃偏头去看,看见薛知盈从杂物堆里找出了一个药包,而她拿着药包一动不动,神情怔然。
竟然……没有打开封口吗。
因为慌乱,薛知盈昨日从拿出药包下药,到最后将药包扔掉,都未曾细看过一眼。
此时才清晰看见,方正的药包表面沾着些许灰尘,但药包完好无损,里面的药粉也鼓鼓囊囊的。
这意味着,那壶茶没有任何药效。
薛知盈心尖漏跳了一拍,像是要就此乱了节奏,可很快却是沉沉地慢了下来。
她没有为自己的梦境与药效无关而感到羞愧。
她反倒有些失望。
长睫敛下,在她脸上投下一小片阴影。
所以就算萧昀祈昨晚喝下茶水,他也不会生出和她一样的感觉。
更不会……做那样的事。
好半晌后,薛知盈动手,默默地将药包收了怀里。
*
薛知盈当下的难题在头一日就得到了解决,这代表她能够得到这次芸娘专门为她准备的机会。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她成日都待在静水院里刺绣。
但她思绪未停,只是抓住了芸娘给她的机会并不能在短时间内改变她的现状,她还面临着不知如何解决孟琛下月十五邀约的难题。
可是自从那夜之后,她的睡梦像是为那绚烂旖旎的梦境敞开了大门,漫长的,短暂的,不时就要前来造访。
弄得她心思乱飞,总想着走捷径那条路。
被捡回的药包从那以后也一直留在屋中的柜子里,静待着能真有派上用场之时。
但那条路何其艰难,若能轻易走通,她也不必坐在这儿满心愁思了。
可她仍是时常会往这方面想了去,她也逐渐意识到,其中好像还包含着她自己也想折下那朵高岭之花的私心。
这样的想法很危险,她很担心自己哪日真想得头脑发热了,一股脑就酿成大错。
时间一恍来到月末。
薛知盈完成了绣品,也到了出府之时。
这十日以来,她一直在忙绣品的事,萧昀祈也杳无音讯。
她临行前一日沉不住气主动找了去,可惜没见到人,但好在得到了明日出行的确切答复。
这日一早,她简单梳妆后就带着春桃和绣品去了萧府门前。
薛知盈隐约看见停在门前的马车一角时就已是生出几分不敢置信的讶异。
直到马车旁长身鹤立的男人也映入眸中,她彻底呆愣地瞪大了眼。
萧昀祈正背对门前朝身前侍从吩咐着什么。
许是木彦提醒了一声,他回头看了过来。
看见薛知盈明显又惊又喜的神情时他没什么反应,但见她和丫鬟两手空空走到近处,便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木彦忍不住开口询问:“表姑娘,你……未准备行李吗?”
薛知盈:“什么行李?”
萧昀祈在她答话后淡然看来一眼,随后便转身跨上了马车。
薛知盈迷茫,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才刚现身就惹他不开心了吗。
木彦知晓主子这哪是不开心,根本就是懒得管。
但他自然是要告诉薛知盈的:“姑娘,此行一来一回少说要大半月时间,你没有行李怕是不便。”
“……大半月?”
连春桃也跟着惊讶:“姑娘,这么长时间,我们什么都没带呀。”
木彦看着薛知盈一时慌乱的样子已是明白过来。
“姑娘不知惠宁寺在何处吗?”
薛知盈摇摇头,全然不知。
她甚至都没想过此行竟是还要在府外过夜的。
眼前不见萧昀祈身影,她却更觉慌张了。
木彦也为难地朝马车的方向看去。
谁能想到,这位表姑娘完全不知惠宁寺在何处,也不知自己是要去干什么,这会已是临到出发之时了。
不知主子作何态度。
这时,马车内传来萧昀祈的声音:“等你一炷香时间。”
薛知盈愣了一下,而后立刻回答:“多谢表哥,我很快就好。”
说罢,她转身快步折返,几步之后就提起裙摆小跑了起来。
萧昀祈探出头来时,正见那道娇小的身影消失在小道尽头。
他收回目光,又在近处对上木彦看来的视线。
木彦处变不惊地收起面上不该有的神情,躬身恭敬道:“属下这就再去检查一下随行马车行李。”
一炷香时间对于姑娘家收拾行李来说十分紧促。
并且薛知盈仍是未能彻底弄清此行究竟是怎样的行程。
所以待她重新来到府邸门前时,已是过了一段时间。
她面露紧张,不知是否有超过一炷香时间。
好在木彦和善,在她登上马车前低声告诉她:“表姑娘,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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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好,没有耽搁的。”
她低低道谢一声,稍微松缓了些许。
可登上马车后,抬眸一见萧昀祈那张神情淡漠的脸,她不由又紧绷了起来。
倒不是被他的冷脸吓到。
而是,心虚……
“都收拾好了吗?”萧昀祈突然问她。
薛知盈眼睫一颤,有点磕巴:“收、收拾好了。”
她在心里默默承认,连那包药也收拾好了。
她其实还有在唾弃自己,刚才那么紧迫的时候,居然还腾出心思想起了那包药。
事实上她也完全没想过有没有机会用,要如何用,最后到底要不要用。
但总归是带上了。
萧昀祈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一瞬,随后移开,开口对马车外吩咐启程。
马车驶动后,薛知盈从自我反省中回过神来。
她起初未曾料到会是和萧昀祈一同出行,只以为他将她带出府便不管了。
眼下明摆着他们要一同前往京城外更远的地方。
可她还要去绣坊。
“表哥……”
萧昀祈蓦然抬眼,很难得对她的呼唤给出及时又明显的反应。
薛知盈小心翼翼地道:“我得去一趟绣坊,我此行原本就是打算要去的,能不能……”
萧昀祈淡声打断了她:“现在正是去绣坊。”
薛知盈意外地眨了下眼,随后放下心来“哦”了一声。
看她一副好似收敛的模样,萧昀祈没再说出那句有事说事不必撒娇的提醒。
马车摇摇晃晃,车厢内安静无声。
薛知盈直到此刻才静下心来理清了眼下情况。
她竟然要和萧昀祈一起远行。
难道接下来的大半月时间,她每日都能见到他吗。
若真是这样,她岂不是能有很多机会接近他。
像是老天又一次给她带来了小恩小惠,但又需得警惕类似过往那般恩惠后的倒霉。
所以薛知盈暂且安分守己地保持着安静。
可表面的安分压不住不受控制四处发散的思绪。
在未与萧昀祈见面的这十日间,她却在梦里见了他好几次。
没有真正面对他时还不觉如此强烈,可当他真正出现在眼前,只一眼就极易让人想起这些日子她在梦里对他做过的那些胆大妄为的事。
每一件都很值得令人回味,但每一件都不能让任何人知晓。
薛知盈越想越是心虚,最后垂下眼来。
视线落到车厢铺着锦锻的软垫上。
萧昀祈身姿放松,双腿微敞,一双手随意放在两侧。
梦境总是模糊的,此时映入眸中的才真正清晰。
这是薛知盈第一次认真打量这双手。
他手掌宽大,手指修长,手背上青筋凸显,向手臂蜿蜒蔓延,看起来极其有力。
她在梦里总是被这双手抓住,或扣住她的后颈,或抱住她头颅两侧。
也握过她的脖颈,游走过她的身躯。
但他从没帮过她。
若是让他帮忙,他会不会用那指节分明的手指……
“你在看什么?”
男人冷不防的沉声吓得人当即就要惊叫出声。
但只有做贼心虚的人才会如惊弓之鸟般一惊一乍。
薛知盈硬生生止住了惊叫,换作声色温软的谎言:“……我在发呆。”
随后,视线里的那只手缓慢抬起。
直至薛知盈忘记收回的目光不自觉跟着这只手一起,最终落在了萧昀祈脸上。
证据确凿,他落下手来,换了个方式询问:“薛姑娘,为何一直盯着我的手看。”
17.女子
薛知盈几乎是瞬间满脸通红。
她瞪圆了眼,微张着双唇,喉间紧绷着道:“我……没有啊。”
男人嗤笑,笑声很冷,听得出来他在嘲笑她的狡辩。
至此,薛知盈脸上更热了,脸颊微鼓,红艳似樱桃。
看起来圆润柔软,或许手感很好。
萧昀祈收回的手随意搭在腿上,指腹微微摩挲了一下。
“真的没有吗?”
薛知盈欲哭无泪,想不明白他平日对她爱答不理,为什么这会对这种无关紧要的事追着不放。
她好尴尬。
也想不出除了真实缘由的别的回答。
薛知盈低下头去,声低道:“真的没有。”
这时,马车停了。
薛知盈如蒙大赦:“表哥,到绣坊了,我去去就来。”
少女逃走了。
萧昀祈看着前方晃动的门帘,片刻后垂下眼来,看向搭在腿上的那只手。
手指顿住,仿佛再次被少女肆意直白的目光缠住了。
十日过去,此前被他隐晦戳穿的举动没有让她收敛分毫,她反倒是胆量渐长,看他的眼神比之前更加露骨。
嘴上次次示弱,心底却是色胆包天。
他微眯了下眼,突然觉得只是让她在惠宁寺待上几日的惩罚太轻了。
这时,木彦登上马车,动作有些急促:“主子,柳姑娘求见。”
萧昀祈眸光骤沉,默了一瞬,道:“让她过来。”
……
薛知盈带着绣品一路快步走进了绣坊中。
门前小厮道芸娘在楼上雅间,她微笑着道谢,又转而往楼上去了。
她还是有些着急的,她担心耽搁太久,萧昀祈在外等得不耐烦。
但交接绣品怎也需要一些时间,她心里不由琢磨着待会说些好话不知能不能让他心情舒缓一些。
她不想此番旅程才刚开始,就让他们之间的氛围变得疏冷僵持。
想到这,薛知盈愣了一下。
她怎么就无意识觉得最终就是会变成这样的氛围呢。
说不定他们是可以一直和睦相处的呀。
薛知盈打定主意之后在萧昀祈面前要表现得好一点乖一点,人已经来到雅间门前了。
她敲开房门,芸娘就在屋中。
芸娘见薛知盈到来有些惊喜:“今晨我还同店里的人说,我有预感你能赶得上这笔订单,看来我真是料事如神。”
薛知盈弯下眉眼笑着走来:“是呀,托芸娘的福,我正好得到一次出府的机会。”
其实薛知盈一直是很乖的。
柔软的个性令她几乎没有棱角,自然也很容易受欺负。
芸娘还记得她十日前坐在这里为不知能否出府而满脸忧愁,此时看她露笑,却担心她可是受了什么欺负才换得了这样的机会。
芸娘不免询问:“如何出来的?”
“我没有被欺负的。”薛知盈答非所问。
虽然那日有点坎坷,但那应该算不得欺负吧。
芸娘愣了一下,随即低笑:“绣品拿出来给我看看。”
薛知盈欢欢喜喜拿出绣品递给芸娘。
芸娘拿着绣品仔细查看着。
薛知盈突然问:“芸娘,你知道惠宁寺在何处吗?”
芸娘闻声抬头:“在京城往南的江都县。”
“远吗?”
“大抵三日车程。”
那来回不就只需六七日时间,木彦怎说要去大半月呢。
薛知盈歪着头想了想,见芸娘已低头继续查看绣品,又主动道:“芸娘,我这次是为府上老太君祈福而出府,正是去往江都的惠宁寺。”
说起这件微小的事,她却是眼眸亮灿灿的,面上带着得意的小表情。
被芸娘查看过绣品后抬起头来看见,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眨了下眼,但没敛住情绪。
从知道这事后,直到此刻她才真正将心底的兴奋完全表现了出来。
像是炫耀,也更是分享出心中的喜悦。
薛知盈在萧府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春桃大多数时候也不能完全理解她的喜怒哀乐,很多事她都无人分享。
只可惜她每次来绣坊不能待太长的时间,眼下亦然。
芸娘伸手揉了揉她软乎乎的脸蛋:“那可得好好看好好玩,祝你一路顺风。”
薛知盈微红着脸小声道:“是去祈福,不是去玩呢。”
萧昀祈还在外面等待,薛知盈不敢多待。
和芸娘快速交接了绣品后,她就得离开了。
临走前,芸娘唤住她,从一旁的箱子里取出几匹布,布面放着针线包。
“这个拿去。”
“芸娘?”
“不是去寺庙吗,应该很闲,闲暇时就帮我做工。”
薛知盈怔然地接过东西,紧紧抱在怀里,眼眶有些发酸,好像又要布上水雾了。
芸娘笑话她:“别掉眼泪弄湿了我的料子,快去吧。”
薛知盈深吸一口气赶紧憋住泪意。
她重重地点了下头:“我会好好做的,待我从惠宁寺回来,我再想办法把绣品送来。”
“芸娘,谢谢你。”
薛知盈还有很多话想说,可是时间来不及了。
她抱着芸娘给的布匹快步走出雅间,一路向下楼的楼梯走去。
刚到转角,因为步子太急,根本没注意查看周围。
另一个方向也突然窜出一道身影,她和那人猝不及防撞上。
“抱歉,我没注意看路,你没事吧?”
薛知盈还没抬头就急急道歉。
“我没事,不怪你,是我走得太急了。”
女子声音温和,还伸手扶了薛知盈一把。
薛知盈抬起头来,本打算再说些什么。
一抬眼,却顿住了。
女子很着急,没注意看她的表情,把人扶起后就松了手,微微颔首迈步就要离开。
薛知盈下意识蜷起手指,像是要留住对方。
但那女子走得很快,她的手抓了个空,最后只余视线里匆匆远去的背影。
竟然是她……
薛知盈仍呆在原地。
那是之前她撞见与萧昀祈的秘密有关的那名女子。
没想到会在绣坊再见到她。
其实遇见了也没什么特别的,对方也完全不认识她,更不知道她跟踪过她。
薛知盈逐渐回过神来,想起自己又耽搁了时间,连忙迈步往楼下去。
春桃正等在一楼厅堂。
见她下楼,赶紧迎了上来。
“姑娘,您拿的什么呀?”
薛知盈有些敷衍地回答:“芸娘给我的布匹。”
“表哥还在外面等着,我们快些。”
她刚要迈步就被春桃拉住了。
“姑娘,大公子已经走了,您不用这么着急的。”
“……什么?”
薛知盈错愕回头。
春桃按照自己脑海中记得的吩咐转告道:“大公子坐着马车先走了,木彦说让我们在这儿等着,事情结束了就回来接我们。”
“什么事情?”
春桃思索一瞬,摇摇头:“没有告诉奴婢。”
薛知盈仍是迈步走出了绣坊,看见门前全无萧府的车马,连随行的侍从都没留下一个。
怎会时隔这么一会儿就突然有急事全都离开了。
即使有春桃从木彦那里听得到交代,薛知盈也不由生出被丢下的感觉。
原本的远行令人期待,可转眼间就只剩下她和春桃又令她感到慌乱无助。
“姑娘,大公子会回来接我们的。”
或是薛知盈面上神情明显,连春桃都看出她的担忧,不由小声地安慰她。
薛知盈勉强扯出一抹笑来,点了点头:“嗯,那我们就在门前等会吧。”
薛知盈也冷静下来安慰自己。
萧昀祈此行带的人本就不多,他有事暂离,身边也是需要人手的,自然都跟了去。
他本就很忙,无论何时会有突发的急事也很正常。
当然也不可能是因为她在马车上偷看了他的手这样的小事而故意丢下她。
还有她从刚才下了马车到和芸娘分开并没有花太多时间,不及她早晨折返回屋收拾行李花的时间久。
就算半道和那名女子撞上,她也很快就……
薛知盈刚快要把自己哄好,思绪就顿住了。
那名女子。
是接近过萧昀祈,并骗得了他一大笔钱财的女子。
跟踪那名女子时听到的话语犹在耳畔。
她应该相信在此碰见只是巧合,以萧昀祈的性子上过当受过骗也应是不会再搭理对方分毫。
他突然的离开和那名女子没有关系。
应该……没有吧。
薛知盈就这么静静地站在绣坊门口等待。
不知过了多久,她后知后觉想起来,问春桃:“表哥什么时候离开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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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奴婢不记得了。”
“哦,没关系。”
又过了一会,春桃忍不住道:“姑娘,我们好像等了很久了,奴婢好累呀。”
其实薛知盈也站得有些脚酸,她开口道:“那我们去找芸娘借两把椅子给我们坐着等吧。”
春桃开心了:“好!”
薛知盈刚想回身进门,又想到了什么,道:“春桃,你去找芸娘吧,我在这里等你。”
“唔,好吧,奴婢这就去。”
随后春桃是和芸娘一起拿着椅子出来的。
薛知盈看到芸娘时不由涌上一股心虚。
她刚才还在雅间内那样同芸娘炫耀分享自己的旅途,没想到一转眼,自己却被留在了这里。
她有些怯于与芸娘对视,低下了头去。
视线中正好出现芸娘递给她的椅子。
“坐吧。”
芸娘一边说着,一边也在她身边坐下了。
薛知盈问:“芸娘,你坐这里绣坊里的生意不要紧吗?”
芸娘笑道:“陪你一会,不打紧。”
这就是芸娘的温柔,薛知盈好喜欢。
她不会问令她难堪的问题,却让她忍不住想悄悄向她倾诉。
不过薛知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静静地享受着芸娘在身边陪伴了她一段时间。
芸娘回到绣坊里忙碌起来了。
天色阴沉下来,萧昀祈却还没有回来。
眼下已不是等了一会了。
她在这里等了很久了。
久到春桃都开始打瞌睡了。
久到她再怎么安慰自己都止不住委屈的情绪了。
豆大的雨滴从天滴落,很快变得密集,将街景蒙上雨帘,奏响着扰人心弦的杂声。
压抑的天色笼罩着薛知盈单薄的身影,她小心翼翼地缩了下腿,不想溅起的雨水沾湿她的衣裙。
不然,待萧昀祈来接她的时候,她看起来会十分狼狈。
可是,他还会来接她吗?
薛知盈望着蒙蒙雨雾突然想起了自己被送往萧府时的记忆。
那时她尚且年幼,天真懵懂,就如此时的春桃一样,一听母亲派来的人告诉她之后会来接她,她就安安心心地开始等。
什么都没想,什么也不担忧,甚至还犯困地在那间小屋子里睡着了。
待她醒来时,已经被抱上了马车。
母亲不在,但有她熟悉的嬷嬷出现在眼前。
她开心地抱住嬷嬷,欢呼着:“终于来接我,我等了好久呢。”
然后她又问:“嬷嬷,我们现在是在回家的路上吗?”
薛知盈回想不起嬷嬷那时是怎么回答她的了,只是最后她当然没能回家。
她那时不知道,她已经没有家了。
耳边传来马车在湿淋的地面碾过的声音,混在雨水中有些模糊。
薛知盈听见了,但没有抬头。
等待的时间里,她已经被马车声吸引着抬头望去过太多次了,但每次又都失望地收回目光来。
她伸手抱着自己的膝盖,听着声音仍是只低头看着自己的裙摆。
好烦。
还是被雨水溅湿了,连绣鞋上也有泥点了。
“表姑娘!”
有人在呼喊。
薛知盈在想,今夜得在住宿的客栈先洗净绣鞋了,还好她早晨记得多带了一双鞋。
“表姑娘。”
话音落下,薛知盈身边激起些许水声。
视线中,她的绣鞋前匆匆停下一双黑靴。
一抬眼,她看见木彦出现在眼前。
“终于来接我们啦!”
春桃早被木彦的呼唤声唤醒。
她只迷糊了一瞬,就如薛知盈年幼时那样,兴奋地欢喜了起来。
薛知盈却是神情微凝,心中没由来的感到不安。
“抱歉表姑娘,实在是事出突然,又耽搁许久,让你久等了。”
木彦难得不见平日沉稳的模样,满脸愧疚。
他微躬着身,说话语速很快,像是想要尽快表达歉意。
他看起来也因着急而有些狼狈,便让人很难再生责怪。
薛知盈唇瓣微动,小声地询问:“那我们是现在出发继续赶路吗?”
雨好像突然下大了。
又好像没有。
原来是木彦沉默了一下。
随后,他回答道:“不,姑娘不用前往惠宁寺了,属下奉命前来送你回府。”
18.补偿
阴云低垂,狂风卷着大雨在街道肆虐,街边树梢摇摇欲坠,雨声噼啪作响,不断将心绪打击向更沉暗的深处。
才不过申时,天色已暗得像是入夜,这场雨丝毫没有要停下的迹象。
来接薛知盈的只有木彦,仍是不见萧昀祈踪影。
薛知盈独坐在马车内,闷着头安静无声。
但心里思绪不停,她如今很难如小时候那样,转眼忘怀落空的希望。
其实也不算希望落空吧,前去惠宁寺本就不是她的请求,她原本也只是想要得到一个出府的机会,将绣品送来绣坊而已。
而她目的已经达成了,绣品拿给了芸娘,还拿到了芸娘给她的布匹,算是收获满满了。
算吧……
薛知盈知道,她又在窝囊地自己哄自己。
可低郁的心情总是要缓解的,没有人会哄她,她总不能一直这样失落着。
明明西郊很远,却好像不过转眼间马车就驶到了萧府。
“表姑娘,到了。”
马车内久无动静,木彦不得已出声提醒。
他的声音混在雨水中,还是将薛知盈唤回神来。
她动身从马车中走出来,明明她才是那个在绣坊门前等待许久的人,此时不过耽搁了一会,但她还是低声说了句抱歉。
木彦抬头一看:“表姑娘,你脸色不太好,身体不舒服吗?”
薛知盈的确感觉不舒服,但心情低落时怎会舒服。
光线昏暗雨雾遮挡,她只当木彦在说客气话。
“我没事的,多谢送我回来。”
可她不知,自己此时即使在昏光下也显得面色煞白,发丝稍有凌乱,神情也很憔悴,怎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木彦不由多道一句:“不若唤大夫到静水院看看吧?”
薛知盈动了动唇,显然还是要拒绝。
但她犹豫一瞬,开口却是问:“木彦,表哥也回府上了吗?”
“是,主子先一步回来了。”
“我能见见他吗?”
萧昀祈或许对此不甚在意,但在木彦看来,这事怎也是他们理亏的。
他不知主子此时可有空闲,可看着薛知盈这副柔怯的模样,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我需得前去请示一下。”
“我和你一起,好吗?”
木彦:“这……”
“若是表哥忙碌我便回去,若表哥应允,你也不必再折返来唤我。”
“好吗?”
这哪还说得出半个不字。
木彦嗯了一声,为薛知盈撑起伞:“姑娘,请吧。”
没走多远薛知盈便认出这是前往云墨斋的路。
他果然还在处理公务,没有在寝屋休息,而是在书房。
穿过长廊,云墨斋内映出的烛光让周围视野明亮起来。
木彦在廊下停步:“姑娘,劳你在此稍作等待。”
薛知盈微微颔首:“多谢。”
不过木彦转身朝云墨斋内走去后,薛知盈也迈步跟了上去。
她不想在廊下等待,那里看不见院中的情况。
薛知盈走到院门前时,木彦正好敲开了书房的房门。
隔着一段距离,她听见男人冷冽的声音从门内传出:“进来。”
可惜不是让她进。
木彦推门而入。
房门打开的一瞬,薛知盈僵直背脊瞪大了眼。
书房内还有别人。
是名女子。
怎么会有女子?
薛知盈无意识皱起眉头,目光死死盯着屋内。
然而不过一瞬,木彦就反手关上了房门。
薛知盈没看清屋内女子的样貌,却不由又想到了在绣坊碰见的那人。
她努力忍着不让自己胡思乱想,压抑的情绪令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直到书房房门再一次被打开。
木彦开门退至一侧,薛知盈与门前的女子正对着打上了照面。
是张陌生的面孔,温婉柔美,引人注目。
并非之前那名女子。
对方似乎也愣了一下,而后迈步走出,面上神情恢复淡然。
薛知盈觉得自己很没用,因为她在对方的目光下缓缓低垂了眼帘,攥着自己的手指,仿佛不看她,就不会显出任何异样。
“表姑娘,主子让你进去。”
薛知盈回过神来:“好。”
木彦转告之后,便跟着那名女子的背影走出了云墨斋,想来应是去送客了。
书房房门微敞,能见屋内透出的光亮。
书案前,萧昀祈抬手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听见门前响动,才放下手来抬眼看去。
出现在门前的是一道十分狼狈的身影。
湿淋的裙摆淌下水珠,瞬间在地面晕开一团水渍,额发贴在那张苍白的脸颊上,澄圆的眸子带着几分无措,一时间不知自己该前进还是止步。
像只刚被人捡回来的流浪小野猫。
能以房门遮挡屋外的风吹雨打足矣,不敢再踏进烛光明亮处更多。
可明明是家猫。
薛知盈低着头还在想自己开口要说些什么。
前方传来萧昀祈沉淡的声音:“过来。”
薛知盈思绪顿止,慢吞吞地迈步走向他。
小脏猫弄湿了屋子,在地面留下一道蜿蜒的水渍。
但萧昀祈只是随意看了一眼,不甚在意。
“……表哥。”
然而少女走到近处停下,软糯糯地出声,他神情就微妙地变化了一下。
萧昀祈:“坐。”
薛知盈感到局促不安。
来之前她只觉得自己等了那么久,又怎么都没办法哄好自己,与其憋着一肚子气就这么回去了,还不如不管不顾来向萧昀祈讨要个说法。
这和她之前刻意接近他不同,这事她怎也该算是占理。
可真正面对眼前男人平静冷淡的模样时,又不自觉生了退意,根本架不起声讨他的气势。
薛知盈只能先听话地坐下。
她在椅子前屈膝要坐,侧眸往身后看去,就看见了自己留下的那一片湿淋痕迹,顿时气势更弱,动作也变得磨磨蹭蹭。
萧昀祈见她半晌坐不下去,转头看去。
湿哒哒的衣衫黏在她身上,贴合身形,勾勒出比站立时更明显的曲线。
乌发随她躬身时垂下,扫过身前一片起伏,最终掉落到一旁,完全显露出不同于平日娇小纤瘦的丰腴身姿。
一部分轻纱质地的衣料因沾水而紧贴在她圆润的肩头,蔓延向颈下的衣襟,透出一片柔肤玉肌,凹陷的锁骨若隐若现,心口边沿渗出一截藕粉色的衣料。
薛知盈看完水渍也看见了自己身前的紧绷。
她懊恼地抿住了嘴唇。
这样坐下去会很显胖的。
她不由微动着手臂去扯身前衣料,又蹭动着屁股想让裙摆也松散些。
她努力调整着,屁股已是落到了软垫上,还垂着头在查看姿态。
“你在扭什么?”
薛知盈动作蓦然顿住,下意识就否认:“我没有扭。”
好在这次他没有追着问。
萧昀祈移开目光,道:“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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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你久等了。”
薛知盈悄悄松了口气,又讶异他竟主动说起这事。
难道不需要她先行控诉,他就要和她道歉认错了吗?
一抬眼,却看见萧昀祈正慢条斯理地翻过书册下一页,并无预想中饱含歉意的模样。
心底涌上一股不满的郁气,又没出息的没能升至最高点。
最后只剩小声地陈述:“嗯,我在绣坊门口等了你很久,你都没有来。”
这话的确有几分声讨的意味,但萧昀祈听着像撒娇。
语气绵软,毫无气势,不知得是怎样的人才会受她这话痛击心灵。
按理说,他没有必要理会她小小的控诉,是她有求于他,行程有变,她自当遵从安排。
不过安排欠妥,半日过去,漂亮的家猫在外流浪成了小脏猫。
是该稍加安抚的。
“作为补偿,我可以答应你一个请求。”
薛知盈瞪大眼,以为自己好像听错了:“真的吗?”
萧昀祈慢条斯理地问:“你想要我如何补偿?”
气氛一时安静。
萧昀祈手上将书册一合,总算抬眼看来。
薛知盈微张嘴双唇,被那沉静的目光看得心底一虚,索性别过头避开。
“什么都可以吗?”
身前传来一声低笑,像是又被嘲笑了。
薛知盈不确定,转回头去看他。
被萧昀祈等在那里的目光逮了个正着。
他突然心生好奇。
她能得寸进尺到什么地步。
“说来听听。”
薛知盈眸光微颤,本就不怎旺盛的气焰没骨气地瞬间被浇熄了。
身体不知为何忽冷忽热,脑海中也一团乱麻,很快就被贪婪的欲望淹没。
她想要一大笔银两,最好能给她买个宅子,再安排好车马,一路护送她离开萧家。
或者帮她处理掉孟琛,也不许徐氏再插手她的婚事。
再不济择日补上今次原本的出行,但不能让她一人,他得陪着一起。
实在不行,她其实也想知道刚才那名女子和他是什么关系。
……要不然,和她说声对不起吧。
萧昀祈静静地看着她,将她脸上不停变换的神情尽收眼底。
如他所想有够贪婪,但也有够胆小。
还一如既往地笨拙得藏不住心思。
随后,他注意到她面颊微红,像是恢复了血色,但整个人看上去却反倒比刚才更憔悴了。
萧昀祈修长的手指轻点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好似催促。
直到目光中,少女难耐地皱起眉头,脸颊两侧不正常的红晕愈发明显,眼神也逐渐变得迷离。
萧昀祈顿住手指,正要开口。
薛知盈忽的身姿一晃。
萧昀祈到嘴边的话止住,看着难得没向他倒来的身体,略一伸手,掌住了她的肩膀,没让她栽倒下去。
一瞬晃悠令薛知盈彻底眩晕。
终于冲上脑海的回答却好似胡言乱语:“我很不舒服,头很疼,我想去你那里。”
又开始撒娇了。
萧昀祈想。
“我想在你寝屋里休息……可以吗?”
身体难受极了,薛知盈不自觉地闭上眼,眼睫抖动得厉害。
但她的话语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她又极力睁开眼,眼皮掀开,眼前视线已是模糊不清。
坚持不过片刻,最终她什么都没能看清,只冲着身前那片黑影,一边栽倒一边呢喃:“不是说要补偿我……我就要这个。”
19.胆小
薛知盈陷入了一片沉闷的梦境中。
是梦吧,不然为何所有感知都如此模糊。
但她又觉得好像是真的。
因为她还记得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她说出了请求。
萧昀祈答应会补偿她的。
所以她现在应该在迎风院的寝屋中,睡在萧昀祈的床榻上,盖着他的柔软锦被。
周围的杂声是他在焦急地呼唤大夫为她诊断吧。
薛知盈觉得自己快醒来了,眼皮却沉重得睁不开。
她隐隐约约听见了男人的声音。
“敢让我心爱的女人出事,我要你们全都陪葬!”
好羞耻啊。
她悄悄地蜷紧了脚趾。
他怎能趁她失去意识时,说这么霸道的话。
这是他会说的话吗?
好像不是。
所以,这仍然只是个梦吧。
短暂恢复些许的意识再度沉了下去。
她梦到徐氏将她五花大绑送往临安王府,赴孟琛的邀约。
她激怒了孟琛。
因为她不愿与他亲近。
中年男子面目变得阴沉,只一个眼神,便有数名侍从上前来压制住了她。
身体四处蔓延开针扎般的疼痛。
她问:“你给我吃了什么?”
孟琛说,是美味七毒散。
她感到好难受,嘴里也不断泛苦。
那是毒药,那根本就不美味。
孟琛冷笑:“你年纪尚浅,还不够听话,但我已经过了有耐心慢慢调教的年纪了。”
所以,他让她服下毒药,他要赐死她。
她被人抬进了一间密不透风的屋子里。
孟琛让她躺在那里自己等死。
他说,不会有人来救她,甚至无人替她收尸。
薛知盈很害怕,逐渐陷入了浓重的自厌中。
为什么谁都可以决定她的人生,唯独她自己不可以。
她想出府,要绞尽脑汁寻找一个合适的借口。
她不想出府,徐氏一句话,她甚至连出府那日要穿的衣服都无法抗拒。
她满心欢喜要去远行,即使只是去一座寺庙,她也当作游山玩水般新鲜。
她淋着雨,等了一整日,说不用她去了,她一整日的期待便随雨水流散。
她不想见孟琛,也不想嫁那些老男人。
他们用她换取利益,却从没有半分利益是给到她身上的。
她想要萧昀祈,他很好,他是最好的。
可她从来连最次都不配拥有,谈何最好。
现在她要死了。
才发现心里满是遗憾。
一件都圆满不了。
毒效发作,她开始感到呼吸困难。
她睁不开眼,身旁似乎有人靠近。
湿凉的触感落在颈间,带着柔和的力道擦拭着。
她极力掀起眼皮,如失去意识前最后看到的那样,眼前是一片模糊的黑影。
直至慢慢变得清晰,出现一张男人清冷的俊容。
她竟然看见了萧昀祈。
“你是来替我收尸的吗?”她听见自己这样问他。
萧昀祈一如往常地平淡冷静,但他的手指温柔地抚过她的脸庞,将一缕垂落的发丝别到耳后,耳尖泛起热意,酥酥麻麻的,令她觉得痒。
他回答她:“我是来救你的。”
他竟然向她道歉:“对不起,是我来晚了。”
他还安抚她:“别怕,现在已经没事了。”
薛知盈又开始讨厌自己了。
为何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为何平日不那么机灵,此时却如此轻易就分辨出这是只在梦里才会出现的对话了。
梦醒了。
薛知盈眼前光景彻底恢复了真实。
“姑娘,您终于醒了!”
薛知盈迷茫地眨了眨眼,开口嗓音哑得不像话:“这是哪里?”
“是在屋子里呀,姑娘您喝水吗,还有哪里不舒服吗,头还疼吗,要不要奴婢去唤大夫再来看看?”
屋子里啊……
薛知盈的目光迟钝缓慢地扫了一周。
她在静水院自己的房间里。
她摇了摇头:“我没事,让你担心了。”
春桃很快端来温水递到她嘴边。
薛知盈艰难地撑身坐起来,才接过水杯。
“我睡了多久?”
“唔,一晚上呢。”
薛知盈回想起自己回到萧府时才不过未时左右。
看来她这一觉睡了很久。
她抬手摸了摸额头,高热已退,只有身体还略感虚弱乏力。
“姑娘,真的不用唤大夫来吗?”
薛知盈哄小孩似的揉了揉春桃的脸蛋:“真的不用。”
连春桃都听出了薛知盈虚弱之外的情绪低落,哄她都哄得有气无力的。
她拿来小杌子坐在床边,打算安静地陪她一会。
只是主仆二人还未静待多会,院外突然传来声响。
春桃起身道:“姑娘,奴婢去看看。”
短短片刻间,情绪低落愁眉苦脸的人变成了春桃。
她撇着小嘴站在薛知盈身旁伺候着她更衣。
外衫才刚套上,眼泪便止不住地落了下来。
春桃哭腔浓重:“他们怎能这样啊,姑娘还病着呢,这不是故意欺负人吗。”
“说也说不听,是不是根本没听人说话啊。”
“都怪奴婢没用,若是奴婢再凶狠些,说不定他们就不敢欺负姑娘了。”
薛知盈突然转过身来,伸手替春桃抹走泪水:“好了,说归说,怎还怪起自己来了,你能有什么错,你是最好的。”
春桃泪眼婆娑地扬起小脸。
视线模糊,她没看见薛知盈也红了眼眶,此时只觉她家姑娘是最勇敢的人了。
方才是翠华院派来的人。
徐氏让薛知盈过去一趟。
春桃已是极力解释拒绝过了,但来人态度强硬,说什么也要薛知盈立刻动身前往翠华院,人现在还在院门前等着。
薛知盈最后还是用妆粉遮掩了一下病容,只是身体未愈,她看上去仍然有些憔悴。
等在院门前的两名侍从视若无睹,只冷淡道:“表姑娘,请吧,别让二夫人等久了。”
一路上,那两名侍从丝毫不与她对话,小道上只剩前行不停的脚步声。
春桃被留在静水院里,薛知盈不由有些担心她一个人会哭个不停。
刚才她还告诉春桃不要自己怪自己,可这会她却忍不住想,应该是怪她太没用了,才连带着身边的丫鬟都护不好,也同样遭人欺负。
走过西侧的庭院时,会客的偏厅门突然打开,从里走出来两个人。
薛知盈在另一侧的道上,隔着一段距离,却清晰看见了昨日见过的那名女子。
她又来到萧府了。
跟在她身后的是木彦。
薛知盈脚步停住,极力想要看清偏厅内。
萧昀祈也在吗,他们又见面了吗?
“表姑娘,还请步子快一些。”
侍从在催促她。
另一人挡在她身前,令她看不见偏厅了。
薛知盈收回目光低下头来。
她好讨厌这样的感觉。
忍不住又要责怪自己,是她不够好,是她痴心妄想,是她不自量力。
可为什么是这样。
就不能是别人的错吗。
是徐氏坏心眼要把她送给老男人。
是萧昀祈说话不算话把她一个人扔在绣坊却没兑现他的补偿。
是孟琛为老不尊,仗势欺人,下流龌龊。
这都不是她的错呀。
她突然想,是不是因为她太胆小了,所以别人才欺负她,她也没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翠华院内。
除了徐氏,意料之外还有另一人,萧沅湘也在这里。
不过她似乎不是徐氏专程唤来的。
徐氏对此明显无奈,但也并未严厉驱赶。
萧沅湘看到她来,愣了一下:“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她直言直语,毫不避讳,引得徐氏也轻飘飘地看来一眼。
“病还没好?”徐氏问。
薛知盈闷声道:“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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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道,徐氏明明知道她病着,却执意要让她来此,这会又何需装模作样问她。
随即,萧沅湘就讶异地惊呼出了她的心里话:“二伯母,她病着你还硬让她来干什么呀!”
徐氏脸一黑,默了一瞬才勉强道:“自是有要事相说。”
萧沅湘嘟嘟囔囔不知又说了什么。
薛知盈没听清,她开口问:“不知二夫人唤我来所为何事?”
徐氏板起脸来,颇有要教训人的架势:“我昨日才知你竟打算去惠宁寺待上半个月,谁准许你离府这么长时间,你可还记得半月后还有正事。”
薛知盈微怔,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
萧沅湘先一步道:“原来替我去惠宁寺的是你啊,二伯母,会不会是我同我爹说我不想去寺庙住那么久,所以我爹帮我把行程换成她了。”
徐氏:“……”
萧沅湘:“可你为什么还在这里,你没去惠宁寺吗?”
“……因为,行程有变。”
徐氏见萧沅湘还要接话,赶紧出声打断:“行了,此事既是这般缘由我便不追究了,惠宁寺不必你去,我会另行安排,你且记着自己该做的事即可,这几日待在院里赶紧把病养好,别再出岔子了。”
好像连生病也成了她的错。
薛知盈敛目很低地应了一声。
或因萧沅湘意外在此,徐氏又不便赶人,便没再继续多说什么。
薛知盈奔波一遭,又就此被挥退。
她拖着疲惫的身躯离开了翠华院,日光照射眼睛时,只觉头脑一阵眩晕,像是又要昏倒了。
她在小道上静立片刻才缓和过来。
但正回神要迈步,却发现萧沅湘跟了过来。
“喂,你去哪里?”
“我回静水院去。”
萧沅湘不满地看着她,趾高气昂指责道:“你脸色太难看了。”
薛知盈不解:“你跟过来就为了和我说这个吗?”
“谁跟过来了!我也走这边啊!”
“……哦。”薛知盈昏昏沉沉的不想再多说,这便继续迈步向前。
萧沅湘就走在她身侧。
说不是跟,但偏偏薛知盈往岔路哪边转,她就跟着转。
薛知盈没留心脚下,突然一个踉跄。
“喂!”萧沅湘一声惊呼,下意识伸出手。
薛知盈只是踉跄而已,自己便站稳了。
但她低头一看,萧沅湘的手正抓在她胳膊上,力道还不小,把她衣袖攥出一片明显的褶皱。
薛知盈再次疑惑,因病而迟钝的思绪令她抬起眼来直勾勾地就看向了萧沅湘。
萧沅湘烫到似的骤然收手,脸上涨红一片。
“你……我……你不准在我面前晕倒,那太难看了!”
薛知盈看着她连耳根都红透了。
她轻轻点了下头:“嗯,我没有要晕倒。”
薛知盈的反应实在太淡了,或者说是她此时明显憔悴无力,也给不出太大的反应。
萧沅湘的羞恼很快散去,逐渐化作面上紧皱的眉头。
最后一条岔道,再往前就是通往静水院的路了。
薛知盈迈出一步,发现萧沅湘还跟着她。
她停下来,还没来得及开口。
萧沅湘像是已经酝酿了一路,这会抢先就道:“我先看看静水院到底在哪里,待会我寻个大夫过来给你看病。”
薛知盈张嘴。
萧沅湘当即又道:“不准说不要,你瞧你那难看样,嘴唇都不红润了,眼圈也是乌青,说话声音还又干又哑。”
“你还有什么别的需要没,你现在和我说,我还可以考虑满足你的要求,但过了这村就没这店儿了,你敢拒绝我,我绝对不放过你的!”
她似乎因为紧张,而一个人叽叽喳喳又说了很多话,听得薛知盈耳边嗡嗡作响,其实没听清太多。
直到她再次把自己说得面红耳赤,也终于消停了下来。
薛知盈低声回答她:“有的,我还有别的需要,真的可以问你要吗?”
萧沅湘一愣:“你要什么?”
“我需要一捆麻绳,你能帮我弄来吗?”
20.捆绑
萧沅湘彻底呆住了。
薛知盈用压低的声音说出这话实在诡异,听上去像是有什么恶毒的阴谋诡计。
可她又是一副温驯无害的模样,让这个猜想不由变了方向。
萧沅湘:“你要上吊?”
薛知盈怔了怔。
“不是,我没想上吊。”
“那你要麻绳干什么?”
薛知盈沉默片刻。
而后道:“不行就算了,当我没说吧。”
说罢,她要走。
萧沅湘又伸手拉住了她。
“我让人拿给你便是。”
“……能别让别人知晓吗?”
萧沅湘瞪大眼:“那不然怎么拿,你要我亲自拿给你?薛知盈,你别太得寸进尺了!”
薛知盈低下头来,本就头脑发热生出的想法也犹豫后退了。
她真是病得不轻,继想给萧昀祈下药后,竟还敢想这样的事。
“抱歉,还是算了吧,我……”
“你!”萧沅湘恼羞成怒打断她。
随后咬牙切齿道:“我拿给你就是了,不会让别人知晓的!”
……
当薛知盈真的拿到了一捆麻绳,原本将要消停的冲动又涌上了心头。
萧沅湘竟真给她找来了麻绳。
可她看着手里的麻绳,很难想象这般粗糙的东西捆在那个清冷矜贵的男人身上,会是怎样一幅画面。
稍一细想,心尖就陡然漏跳好几拍。
心虚,退怯,惶惶不安,又跃跃欲试。
诸多思绪在脑海中交缠争斗。
萧沅湘莫名成了她的帮凶。
如果事情败露,岂不是连累了她。
薛知盈摇摇头,她不会把她供出来的。
萧沅湘鬼鬼祟祟送来麻绳时,还再次警告她不许上吊。
虽然凶巴巴的,但多亏了她。
可是这捆麻绳也太难看了,萧昀祈应该不会喜欢自己被五花大绑的样子吧。
但不用麻绳就光彩了吗?
薛知盈又摇摇头,本就是卑劣之举,还要什么光彩,也不用在意他喜欢与否。
那萧昀祈真的会受迫就范吗,万一他宁死不屈怎么办。
薛知盈再次摇摇头。
她摇走了心底所有思绪,索性放空大脑。
越顾虑,便越踌躇。
道德会将她捆绑,她会因此止步不前。
……
三日时间,薛知盈积极配合,认真喝药,将风寒养了个七七八八,已是重新恢复了精力。
期间,萧沅湘来看过她一次,似乎是为了确认她不会拿那捆麻绳来上吊。
她也再次询问了麻绳的用途,但薛知盈没有说。
于是萧沅湘气急败坏地凶了她一顿,转而气呼呼地走了。
薛知盈有些愧疚。
她不是故意要隐瞒的,只是这事不能和任何人说起。
事后应该去和萧沅湘道个歉。
如果,她还能有那个机会的话。
*
这夜时过丑时。
整个萧府笼罩在一片沉寂中。
薛知盈躺在床上来回翻身以保持清醒。
又过了一段时间,她起身穿衣。
准备妥当后,她躬身朝藏在床底的麻绳看去一眼,最终还是作罢,悄悄打开了房门。
庭院无灯,唯有明月向夜色遍洒清辉。
薛知盈穿行在府内小道上,一路谨慎避开巡夜的侍卫和轮值的下人,顺利绕到了迎风院外。
如她之前所见,迎风院周围仍是守卫疏散,从侧方的小门往里看,能够看见院内主屋漆黑一片。
但薛知盈知道,萧昀祈今日就在这里。
他已经歇下了,正熟睡在寝屋的床榻上。
悄然潜进院中,胸腔内七上八下跳个不停。
薛知盈深吸一口气,缓不下来,便索性任由它乱跳,小心翼翼地推开了萧昀祈的房门。
她垂着眼,很怕一开门就对上萧昀祈等在门后的身影,将她的恶行逮个正着。
但屋内静默无声,也没有人等在门后。
她迅速从敞开的门缝溜进去,反手关上了房门。
屋内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冷香,好像是萧昀祈身上的味道,也可能是她紧张过了头产生的错觉。
抬眸看去,宽大的拔步床上隆起一片模糊的轮廓,似乎又将这份错觉拉向了可以触及的真实中。
她迈步朝床榻走近,每多走一步,床榻上的人影就更清晰一分。
直到视线中完全看清那张被浅淡月光映亮的俊美脸庞。
薛知盈难以克制地窃喜着,一切都比她的预想顺利万分。
她竟然真的在萧昀祈睡着时潜入了他的寝屋。
薛知盈紧张地静立片刻,倘若此刻萧昀祈醒来,她没有任何理由能解释此行此举。
可她还是在床边缓慢地蹲下身来,离他越来越近。
她静静地看着眼前睡颜,那双狭长冰冷的眸子被眼皮遮掩,长睫安然地垂下,温和得恍若一场梦。
今日之后,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坏人了。
只是她不知为何这会令她感到兴奋。
或许是因为她的目标此时就在她眼前,毫无防备的,令她距成功仅有一步之遥。
而她已经不在意为达目的变成一个坏人了。
从她想要接近萧昀祈的那一刻起。
她就注定好不了。
月影轻移,在男人轮廓挺立的面庞上扫下晃动的阴影,每一寸的挪动都像月光的偏爱,毫不影响这张容貌的俊美。
将要入夏,他身上只盖着一张柔软的薄衾,臂膀正放松地静置身侧。
薛知盈垂眸看去。
视线不能穿透薄衾看到里面,但脑海中已是先一步浮现出了曾被深深吸引的画面。
是他的手。
薛知盈轻轻的掀开了薄衾一角。
萧昀祈左手平放,手指微弯,指节弓起,瘦削却有力,白净但又布着常年握笔的薄茧。
只一眼,小腹便蔓上了酥麻。
她梦到过这双手太多次了。
心神遭到蛊惑,呼吸止不住地加重,全数洒在那片掌心中,带着热意,隔空将其沾染。
回过神来时,她才猛然心惊地抬头朝他面上看去一眼。
还好他没有任何转醒的迹象。
薛知盈不敢再多耽搁,蓦然站起身来就开始宽衣解带。
她的身形向床榻上投下一片阴影,但并不足以将男人修长的身躯完全笼罩。
甚至这片阴影还在微微颤抖,显得毫无气势。
几日以来一直压抑的慌乱在这一刻汹涌难抑。
薛知盈一边害怕,一边动作不停地取下了腰间的系带。
月白色的丝绦垂着柔软的流苏,中间段编做紧致的三股,应当还算结实,也比麻绳好看。
外衫失去丝绦的紧束后松散开来,她索性将其直接脱下,露出内里翠色中衣。
做足了准备,她终于能够再度凑近那只手。
分明是在干着不入流的卑劣之举,但她触碰到那只手掌时,却是虔诚又柔缓。
她勾住他的手指,将他紧握住。
心神一恍,她不自觉摸了一下他指腹上的薄茧。
她好像有些过分喜欢这双手了。
可能是因为梦里被他亲吻与他交缠,却从没能使用过这双手。
不过很快,不仅这双手,连带着眼前这个人,都将被她占有。
薛知盈过往的怯软逐渐淹没在暗夜中,她正在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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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生平最为大胆之事。
她屏住呼吸抬高了他的手臂。
丝绦缠上他的手腕,她很仔细地在床栏上打上一个结实的死结。
接下来是另一只手。
薛知盈屈膝爬上床榻,将要膝行时没由来的回了一下头。
于是,绣鞋咚咚掉落地面的声音划破沉寂。
薛知盈吓得魂飞魄散,心底霎时痛批自己为何这种时候还要惦记着脱掉鞋子。
她甚至慌了神,本能地怯于抬眸去查看声响是否有将人吵醒,只赶紧往床上爬。
靠墙的床榻在半封闭的空间内笼罩着不同于外面的稠热氛围。
此前他失约的补偿在此刻竟以另一种方式兑现了。
她还是来到了他的床榻上。
虽然是她强行兑现的。
薛知盈抬起一条腿跨过萧昀祈平放的双腿,身下还没落座,就已明显感受到那双大腿近在咫尺的存在感了。
将成未成之事松散了她的警惕。
她躬着身子找到他薄衾下的另一只手,她忍不住顺着他的腕骨将指尖溜进了他掌心里。
她低着头想看她与这只手十指紧扣的画面,然而光线太暗什么都看不清。
视线受阻,感触却清晰,她生出一瞬不解,不知为何这只手不似另一只柔软。
好像更硬,更紧绷。
因为是惯用的右手的关系吗?
她好奇地思索着,缓慢地拉动他的手臂移向内侧的床栏。
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令捆绑受阻。
薛知盈不得已放开他的手掌,越发躬身向前,双手去捣鼓那迟迟缠不上的丝绦。
她的身体没有碰到身下的人,但姿态已然是一副将人压倒的模样了。
她浑然不觉,万分专注。
捆绑他,拴紧他,让他受困于她,她就可以对他为所欲为了。
临近成功,薛知盈不免有些得意。
此前费那么多心思都毫无作用,还不如一开始就行此捷径。
丝绦缠上最后一圈,她满意地扬起笑容,正要打上死结。
突然一阵窸窣声。
薛知盈笑容凝在唇角,惊恐地看见那只手手腕一转,还没绑死的丝绦倏然垂落。
啪的一声响——
来不及避,她被那只手反手抓住了手腕。
原来那只令她朝思暮想的大掌不会带来荡漾悸动,只有令她心跳骤停的恐惧。
随即,两腿一软。
她失去控制地跌坐下去。
臀上散开灼烧般的热意,被重量压制的大腿本能绷紧,轻而易举卸了她的力气。
薛知盈软绵绵地坐在这双腿上起不来身,僵着脖子抬起视线,对上了一双沉冷淬冰的黑眸。
萧昀祈目光定在那张惊慌失措的脸庞。
这一刻她成了那个被禁锢压制的人。
“这次又是什么。”
他薄唇翕动,嗓音带着刚醒的低哑,却说着令人心惊的话语,“打算把我绑起来强上?”
薛知盈浑身一颤,脑海中一片空白,说不出半个字来。
她低头看着他,试图让自己看上去临危不乱。
可事实上,她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逃跑。
萧昀祈质问。
“薛知盈,回答我。”
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整个人还平躺在床榻上,却仍旧带来令人绝望的压迫感。
薛知盈心慌阖眼,身体又是不受控制地一抖。
死一般的沉寂,仿佛宣告着她又一次失败得彻底,还逃脱不了罪状。
突然,她睁开眼紧盯着萧昀祈的嘴唇。
垂死挣扎般,被攥住的手腕顺势撑在他身侧,用尽最后的勇气,起身压了过去。
“是,今夜,由不得你不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