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口对象是伪佛子》
1. 第 1 章
风声簌簌,黑林不断闪过急迅又鬼魅的幽影。
幽影所过,大片的黑暗将零星月华吞没,如有生命般在林间铺漫吞噬。
雪色毛发的兔子便突兀地从被吞噬的黑暗中跃出,蔓延的黑暗恍若吃痛般停滞一瞬,然下一刻,黑暗中的幽影便尖唳地化为更多道,急掠灌丛,攻入地底,就连高耸树冠也不放过地卷过。
玉扶疲于奔命,时而化为原形钻入地底,时而借助灌丛躲避,除还未被抓住外,身上早已是一道道缠着黑气的血口。
她每被伤一分,便越发虚弱一分,而那些追逐她不放的幽影,却是越发凝实,恍惚易颜都隐能辨清面目。
玉扶逃了许久,身上所有能补充妖力的药品也耗空,她知晓,再这般下去,她必然逃不掉。
可她并不想成为妖魄的补品。
她终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茶色瞳仁逐渐变红,兔形也发生改变,化形成少女的玉扶倏地迸发出强烈的求生意志,如破空的利剑般遁向密林深处。
数道分散幽影毫不迟疑地追去,而落后的几道幽影在卷走玉扶留下的最后几道气息后,也紧追而去。
不多时,幽影们不断从玉扶的身体中穿过,被取悦了般地争相食用猎物。
然猎物殆尽,幽影倏地狂暴——
“骗了——”
“被骗了——”
“没吃够——”
“没吃够——”
“吃——要吃——”
……
密密麻麻的嘶啸卷风而过,幽林再次落下月华。
*
寂夜无风,森森荒庙立于野,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包被顶起。
玉扶好累,也好难过,她不知道自己到了哪,也不知道妖魄还会不会追上来,但她真的跑不动了。
眼见跟前的破庙,她耷拉着耳又钻入地下,蜿蜒着一条小土道入了破庙。
破庙外头看着破,实际也破,唯独好的大概就是地上的石砖了,顶得玉扶脑门撞出了个包。
她吃痛地抱头躲在破布垂落的供桌下,断裂的爪子上抖落下一簇一簇的尘土,这下不哭也想哭了。
不用细看也知道,她现在一定又脏又小,妖魄一口就能给她吞了。
泪水不断从她眼眶中涌出,想自己可真倒霉,才离开碧山的地界没多久,就遇上了妖域不稳。
尤其是妖隙频现,庞大辨不清面目的妖魄就突兀地出现在面前。
她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一下卷入了妖隙中。
她努力逃了好久,爪子都遁地挖秃噜了,可还是不得不用上最后的保命手段,舍了大半修为与精血化出分身诱敌脱身。
她的血脉修的是山神一道,有大可镇山岳,缩可定山倾之说,她的水准现在修的还是前半句,也就是说原形修的越大才越厉害。
在山里的时候,她已能有半个山头大,山里开灵智的的精怪,还有山隔壁的合欢宗同门们,都夸她威武雄壮。
她以前是那么那么大,那么那么威武,可第一次出来,就变得这么这么小,沮丧得玉扶埋入爪中呜咽。
许是因太小的缘故,她呜咽一下,腹部也跟着抽动一下,哭得她伤口也跟着疼了。
可显然的,她的倒霉还没有到头,纷杂的脚步陆续在靠近,来了很多人。
这些人的行动半点不迟疑,也极有目的性,玉扶不由懊恼,她就说怎么会运气这么好,累了就刚好有个破庙可躲,原来本就是有人占据的。
其实早该发现的,这个域界,很不对劲,她起初被卷入时,就见到了许多按理不该在妖域中出现的人族建筑,甚至还很余留生活的气息,就好像不久前还有人住过。
她光顾着跑,当时也不曾多想,现下再想,便觉得这并不无可能。
她虽不是妖域中长成的妖,可对妖域多少还是有些了解,妖域连接四境,其内不知有多少妖城,住了多少大妖。
大妖嘛,打架争地盘也是常有的事,偶尔打的厉害了,妖域就会动荡得出现一些妖隙。
这些妖隙除去可通妖域的不同地界外,也存着一些危险,好一点的就是跑出几个对人界有想法的妖,坏一点的,吞了人族的地界也不是不可能。
玉扶现在无比肯定,她遇到了坏上加坏的情况,不但被跑出去的妖卷入了妖隙,而且这道妖隙还是通向吞了人族地界的妖域。
换了寻常的时候,玉扶还不怕遇到修士,可若是这种情况下的话,遇到的修士,怕不是见到妖就要砍?
玉扶一时连抽噎都不敢了,气息更是敛到方寸之地。
不多时,一群修士便入了庙殿之中,玉扶从供桌垂下的围布下看去,只能见到他们各色的袍摆,有些三两聚在一块的,衣服纹饰就很相似,显然是一伙的,也有甫一入了庙殿,就独自找角落打坐调息的。
但没过多久,他们各自调息好,这种泾渭就弱了许多,相谈到了一处。
“也真是奇怪,这外围我等早就清理过,怎方才经过时,仍有妖息残留?”一年轻修士奇怪道。
与他一色衣袍的修士并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里头一点的妖兽跑出来了呗。”
这种被妖域接壤吞入的地界,要说有大妖出现,那都是少有的,真正会受到妖域动荡波及的,多是一些连化形都做不到,甚至连灵智都低下的妖兽。
但耐不住量大,越往里头驱赶猎杀时,偶尔有一些又往清理过的外圈跑,也见不得奇怪。
起先开口的修士,想也觉得有道理,便换了话题,“师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西境的佛子,单他一人,当真能封上还在扩张的妖隙?”
“城主怎不多请一些人来。”
被唤作师兄的男子白了他一眼,“独他一人,已是梅江城撞上大运。”
梅江城地处北境千乘洲,属开阳宗治下,但离开阳宗却算不上近,只是此处到底有一条下品灵脉,才形成了这座修士和凡人混居的城池。
妖隙大到吞噬城池治下这种事,几十年都不一定出现一次,若不是恰好有西境的佛子路过,城主传信回到开阳宗再请人过来,这域界都不知晓又要扩大多少。
且西境万佛宗的这位佛子可也不简单,听闻才二百余岁而已,修为就已至三缘境,距佛宗圣者仅一境之隔。
此人也不知何缘故,一直被藏得紧,若非是一次于西境开放的秘境,外头甚至没听过这位佛子的名号。
不过,倒也不是这位佛子也参与秘境了,而是许多当时前往西境的修士,多为各境宗门中的翘楚,听得了一两句万佛宗不出世的佛子修为高深,就寻上门见识去了。
尤其是一些剑修刀修,说白了就是去寻人磨刀砺心的,蹲在人佛宗门口叫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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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宗自来清静,哪里受得这样的叫嚣,但前来的又都是各境宗门的年轻翘楚,实在不好驱赶,只得令佛子出面与他们交流。
至于怎么交流的自是不必说,只知热闹了好些时日,落败了不少人,一些剑修刀修在秘境关闭后还不走了,隔上一段时日便又要请佛子出来比试。
只佛子也不甚烦扰,不久便又闭关了。
庙殿中的修士也多不是当时的见证人,但闲聊起这位佛子时,倒像是在现场似的。
玉扶是山上野惯了的兔子,对这些听着没什么兴趣,见他们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疲惫一下子便涌来,眼皮控制不住地往下耷。
然没眯多久,一阵阴寒爬上脊背。
玉扶对这种感觉可太熟悉了,就在不久前,她才刚从这种窒息中逃脱。
许是吞了她大半精血的缘故,这次感受到的气息甚至远胜过了之前。
玉扶下意识地遁地,却见外头的修士也察觉了妖魄的存在,立时展开了结界。
妖魄的撞击冲到了结界之上,震动得几个展开结界的修士猛地吐血。
好在庙殿中修士多,妖魄攻入的下一瞬,就又有旁的修士补上。
妖魄被触怒,黑雾更浓,遥远的妖兽也被吸引而来,各种嘶鸣撞击,即便是在结界内的荒庙也跟着震颤。
供桌围布在震动中掀动,玉扶一瞬与妖魄黑洞洞的眼对上——
它在看她,它还想吃她。
玉扶慌得什么都不想管地刨地,但奇异地,在结界将将再次破裂一瞬,金色的光芒大盛,顶上了原先的结界,就连黑影也退却不少。
她瞧见一片金色的光芒,然后与一些摔在地上修士对上了眼。
相视静默一瞬,玉扶默默刨土。
但这新结界显然比前头的都高明结实,地上也覆盖到刨不下去的程度。
甚至惊动了结界主人望来一眼。
瞧不见,但却如有实质一般。
玉扶知道,是被神识扫过的感觉。
神识很快就从她身上离开,取而代之的是一重重的妖物嘶鸣,还有所有修士解脱般的道谢声。
妖魄没了?这么快?
玉扶一瞬茫然,恶妖无形却仍能以魄存,显然在生前至少是可独镇一域的大妖,不然她也不会逃这般久了,可这么快就没了,玉扶还是觉得不真实。
也是这愣神一瞬的功夫,好几个先才发现她所在的修士,挥力下,掀翻了供桌。
玉扶毫无躲藏地暴露在众人眼前。
“何时藏了一只兔子?”
“是妖兽吧?”
“不会是这兔子引来的妖魄吧?”
“瞧着不像,这么小,生得也不凶,也没察觉到妖息。
……
这种讨论毕竟是少的,更多是一些宁错杀不放过的修士。
刀光破空,直朝着玉扶而去。
但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剑光偏离,入眼的白在向玉扶靠近。
他穿的可真多,一层一层的。
下意识的想法窜入玉扶脑中,然后玉扶瞧见了他的面容,华美,偏气质又温和无比。
玉扶并抓不住这一瞬的感觉,脑中只清晰回响着不知是哪位师姐提到的“佛修啊,心肠好。”
几乎再不用他的靠近,玉扶一瞬跃入了他的怀中。
2. 第 2 章
玉扶出生碧山,山隔壁有个叫合欢宗的宗门,只收女弟子。
听姥姥说,这个宗门刚搬来时,整个宗门才几个人,可她见到的时候,这个宗门已经非常大了,大到宗门的巡逻范围将整个碧山都纳入了。
姥姥与这个宗门邻居的关系很好,以至于,她也常与上山的人修闹作一处,她们给她带好吃的,她也会满足她们愿望地用原形将她们裹入怀中。
后来姥姥飞升失败,她也理所应当被托付给了合欢宗,合欢宗的掌门还将她也记为了弟子。
但修炼上她还是独自在山头野,直到出现问题。
妖是有渡情期的,她总觉得不如以前快乐了,山上开了灵智的精怪说她是要发、情了,找个跟她一样的野兔子解决一下就好。
合欢宗的师姐们却认为不能这样随便,要挑个好的、补的。
所以她就熟练了化形,准备下山,下山前,师姐们给她恶补了很多知识,如不能找体修,体修体力好,但可替代的太多了,而且上限有限,不够补。
器修道具多,硬实力也过关,不过很多身上都带着些味,可心的少。
丹修音修长相出众的多,也很有情调。
刀修剑修哪都好,就是动不动修无情道、杀戮道,难接近……
虽然很多都是玉扶听不懂的话,但她都记下来了,也记得回去前要为大家买哪些道具、丹药、幻阵什么。
只是,当下的关头,也只让她想起“佛修啊,一般心肠好”。
玉扶抖着身地往佛修怀中钻,在一瞬没有被抛开,便觉师姐说的话很有道理,他长得就很像心肠好的。
息尘垂下眼,平静看着将他外袍抓出褶留下印的小兔,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伸手向玉扶。
玉扶一瞬更抓紧了他的衣袍。
佛修察觉到她的害怕,手空滞一瞬,只没碰触到玉扶地将她皮毛外沾染的一些尘土拂去。
很轻柔也很温柔的小术法。
想象中的被扔出去也并没有发生。
玉扶愣愣抬头,第一次对上了佛修的眼,她并不会欣赏人族修士的容貌,可他的眼,无端地给了玉扶“心肠好”之外的感觉,寂寂的,淡淡的,好像包容,又好像只是一种习惯。
玉扶想,佛尊玉像应该就是他这样的,明明就在眼前,但就是很遥远。
不过,管他什么样,只要现在能给她保护就行了。
她能察觉到,从她跳入佛修的怀中开始,先才还对她出剑的修士都老实了。
众人只能见到毛茸茸一团圆球一样的背影,不断往佛子的怀中拱,而佛子也接受了似的托着兔子。
这画面,无异于皎洁月光下的圣坛蹦上了一只小兔,圣坛依旧圣洁,但小兔的大胆和任性,倏地让一切可亲可近了起来。
众人默了默——
原来佛子是这样好接近的吗?
还是说,佛修的心肠都太好了,连一只兔子都不愿意伤害?
先才出剑的修士忽悟了地收剑:“佛子悲悯,是我着相了。”
一只兔子罢了,连妖兽都算不上,他大惊小怪地出剑,可不就是心性太过浮躁。
难怪那么多天之骄子爱去西境寻佛子磨心砺剑,像他这等资质普通之辈,得佛子一顾,都觉心神得到涤净。
息尘瞥目剑修一眼,很快收回视线,心中无奈,这种眼神过去见过太多,他明明什么也没做,却总有人觉有了收获,然后有的向他道谢,有的放言还会再来。
即便一直在闭关修炼,也仍不断有修士寻上门,直到他入三缘境后,又与许多修士拉开颇多境界,才稍有好转,
但也同样是因入了三缘境,他再不得避世,不空圣者坐化前曾卜他凡尘有因果未了,境界至多达三缘境,便再寸进不得。
一语成谶,至入三缘境已过三十年,他再无丝毫过往修禅时通达,心底反常有一些不该出现的魔障阴影,令他不得不离开佛宗,出行寻找化解机缘。
自西境出发,达毗邻的北境,一路修补妖隙,直至梅江城,城主请他帮忙,没有不帮的道理。
至于,他的因果到底落在哪处,他仍旧没有头绪。
不过,他也并不急,世间万物皆有缘法,时候到了,自然会遇上,他淡声同众人道:“我已在与妖域接壤处设下屏障,诸位可不必担忧妖域的继续扩大。”
“这小兽也算不上凶戾,便由我看顾罢。”
玉扶抬了抬眼,好奇他说的小兽,难道是自己?他要照顾自己?
玉扶眼中的期待溢于言表,她想跟着这人,他强大,还心肠好。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知道,佛修大都是吃素的,她不会变成一道菜。
许是她的高兴太过明显,引得佛修与同佛修对话的修士也都看来。
她听见有修士笑道:“这小兔倒也有几分灵性,说不定同佛子有缘,只瞧着像是伤了,我这有些灵药,佛子不妨拿去给这小兔用用。”
送药修士极为热心,但玉扶知道,这人没比对她出剑的修士好多少,她都闻到呢,这人身上的血气味可重了,肯定没少杀妖兽,分明就是想讨好佛修,才殷勤。
玉扶不懂人修的这些弯弯绕绕,可恰是如此,她反对一些善意中包含的真假,有着敏锐的直觉。
加之,她现在有靠山了,也不惧怕这些人对她动手了,在佛修怀中背着身地哼哼。
几声哼哼明眼可见的记仇。
送药修士虽夸她灵性,可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灵性,面上不免带上几分尴尬。
息尘也没料到这出,袖摆上移,为玉扶遮掩似的,才接过赠药。
方经过一场妖魄引动的兽潮,虽一下子处理了不少妖兽,可没力气去管太多也是事实,当下同佛子道完谢,也便各自分散调息。
佛修也于破庙中寻了空地坐下,为玉扶上药。
清凉凉的药膏经玉片涂抹在玉扶伤处,极快地抚下了刺疼。
早前,生命时时在危险中,玉扶无空去管这些伤,但现下有人照顾,便又娇气起来,不大的身子抖啊抖,扭啊扭,还偶尔嫌疼地叫唤一下。
明明按着很快就能上好的药,可要照顾玉扶的感受,帮她上药的佛修愣是每隔一会就要停下。
又一次停下,息尘蹙了眉,他的修为能探出这小兔并非普通开了灵智的小兽,气息干净,就连流出的血也隐隐带着一些本源的力量。
这只可能是本身血脉就不凡的灵兔,这种灵物又与纯粹的妖族不同,在修炼上更易褪去妖性得道,但同样的,无论是对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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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修还是一些妖族来说,都很补。
故而,他在神识发觉这小兔之时,就已知为何有强大的妖魄被引来。
他不忍她落于妖魄,也不忍她死于修士剑下,帮她拦了一下。
然而,没想这小兔会扑到他怀中,尤其是,现在的模样,完全是赖上了他。
但要说讨厌,并不然,只是觉得有些娇气罢了,想来是误入此地吃了很多苦头吧,他停顿的上药动作再次放得更轻。
玉扶也乖巧地更配合了,方才见佛修蹙眉,可吓死她了,她一不小心就当做是在山上的时候同师姐们撒娇了。
她总这样,跟姥姥撒娇,也跟师姐们撒娇,她们身上总有一种很好闻的味道,姥姥是暖暖的,师姐们是香香的。
她下意识地对佛修也嗅了嗅,很淡的木质味道,像清晨的树林。
她喜欢这味道,更凑近地嗅了嗅,鼻尖也触上了佛修的指节,他的手很大,很长,也很好看,掌中央横着一串佛珠,指尖捏着为她上药的玉片,药味与佛珠的檀木味,在这触碰下,更清晰地刺激了她的嗅觉。
好奇驱使下,几乎是在鼻尖触上佛修指节的一瞬,她的舌尖也同时卷过,还是淡淡的,干净得几乎没有味道。
可玉扶却仍品味地眯了眯眼,她觉得喜欢,她喜欢这个佛修给她的感觉,甚至本能地想与他更接近一点。
但佛修显然是被她惊到了,为她上药的手倏地回收,用一种非常奇怪又不解的眼神凝视玉扶。
指节上被舔过的地方,几乎没留下痕迹,可那湿乎乎又温温的一点触感,绝不是错觉。
他平生第一次对灵兽一类感到困惑,它们原是这样亲人的吗?
他修佛,身上的气息自来清正温和,但他深知,自己并不招各类灵兽的待见。
息尘尤记得,初被师尊带回佛宗时,他并不被允许同任何同门接触,但好在静修之所有一片灵猴占据的树林,不至令他太孤独,可那些灵猴并不亲近他,从第一日起,灵猴便对他嘶吼,欲赶他离去。
他想,自己是生面孔,需要与它们熟悉的时日。
第二日又去,灵猴们用树果砸他。
他没有生气,还帮它们将树果捡起。
到了第三日,灵猴变本加厉,对他动手。
他满身抓痕,很可惜被挠破的宗门新衣。
第四日,他初入禅境,依旧被赶。
一月后,入凝戒境,不再惧灵猴砸来的果子。
一年,金刚境,三年,般若境……
他的气息变得越发平和,可那些灵猴也搬走了,他没有等来灵猴的亲近。
至于往后,偶尔碰到一些灵兽,倒是不再会被嫌弃地遭到驱赶,但也早失去了同它们亲近的念头。
玉扶也盯着那被她舔过一点的指节,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可她很紧张,也很懊恼,她怎么就突然这样对待救兔恩人了呢?
就算是渡情期,可她原来在山上除了情绪低落一点外,分明能将自己管理得很好。
玉扶一会觉得是佛修气味太诱人,一会又觉得是自己变得太弱,才更趋向了兽的本性。
想来想去,最后决定撒娇。
它用自己的脑袋一下一下地蹭佛修落下的袖摆,身子也向他滚去。
3. 第 3 章
为方便上药,玉扶是被佛修放在他打坐撑起的袍摆上的。
她一滚,重心向里,整个身子都压在佛修垂下的袖摆上,每轻蹭一下,佛修被压绷了的袍摆也会跟着动一下,将她的所有动静传递。
她在撞他——
息尘第一反应便是如此,可再垂眼,便发觉不是。
小小一团的小兔,抬眼望他一眼,就蹭一下,望一眼,就蹭一下。
无辜,还莫名地像是有点指责?
他落下手,有点无所适从,他总觉得应该对她的举动有点表示,可该如何做却是无从下手。
手指几次微微蜷动,最后还只是与小兔眼对着眼。
玉扶有点气馁,她就没见过定性这么好的人,她都这样撒娇了,身上都还带着伤呢,蹭蹭的,都痛了,他竟然连摸都不想摸一下她。
玉扶对自己的原形是极自信的,她变小的时候,姥姥总夸她是所有兔子中最好看的,师姐们也总想她变小了将她带到各处去,可她常觉得变小了不够威武,只爱用自己修炼出的最大体型显摆。
然即便是她变大的时候,收到的也多是夸赞,精怪们夸她威武,师姐们说她腹部柔软,但很有力量,喜爱靠着她着小憩。
不管什么时候,玉扶就没有被人嫌弃过,可面对佛修,玉扶第一次对自己起了怀疑,难是她现在太脏了?
想法方冒出,玉扶视线便落在佛修腹部的衣袍处,几个不大的爪印异常明显,也异常的熟悉,是她的无疑。
玉扶心虚地退开点压住的袖摆,脑袋小心翼翼地往佛修落在旁的掌心靠,低低呜咽一下,试探地蹭一下,又呜咽一下,蹭一下。
福至心灵般地,息尘好像懂了她的意思,不再需小兔主动蹭他,掌心已拢向小兔的脑袋。
不知是玉扶现在变得太小的缘故,还是佛修的手真的很大,玉扶好像一下就被覆盖住。
但那主动的力道很轻,也不怎么留恋,只摸了一下,过了很久才又摸一下,然后再就没有了。
玉扶气呼呼地背了身,她知道为什么师姐们提起佛修,就心肠好一句话了,因为他真的很木,很有定性,一点也不懂欣赏她的毛茸茸。
息尘也不懂小兔的想法,只摸了两下,好像就生气了?
看来是他会错了意。
但对此,息尘并无多诧异,他本就不受这些灵兽的喜爱,会被主动需求已是难得。
他淡笑而过,再次给玉扶上药。
清凉凉的药意再次覆过了刺疼,玉扶微微扭头,有些原谅了他的不懂欣赏。
毕竟他们本来就不是一个种族嘛,她也不怎么会欣赏人族修士不是吗?
不过,她还会化形,等她恢复妖力,他们就一样了。
她还要说人话,吓他一大跳。
她其实是会说人言的,即便是原形的姿态,但她才不傻,破庙中好多修士对妖有敌意呢。
玉扶得意地想着,短短一簇的尾巴也跟着摇动,继而轻微的呼噜声覆过了疲惫。
是睡着了。
息尘收起药,确定地想。
此时星辰正好,荒庙人疲,可在此的众人终归是修士,大多数时候并不用像凡人一般卧榻而眠,多打坐修整,无论是为小兔的呼噜不影响旁人,还是不令旁人影响了小兔,息尘在将玉扶放置到一旁时,在她身上罩了一个小小的结界。
结界的光圈濛亮,不大,但足以令她安眠。
息尘的视线无意地落在小小的兔子身上,她团成了一团,呼吸的缘故,整个身子都倏大倏小地起伏着,就像个时而膨胀时而缩小的毛茸小球。
息尘不由哂然一笑,下意识想一下先前触碰到的触感,很小,毛发也极其柔软,云朵一样。
他不自觉地抬起手,对着玉扶虚虚比了一下,也就比巴掌大一点,也不知是怎么落到这的。
今日后又该如何处理?
要带上她吗?
念头极快地划过他的脑中,又很快压下,修行之人,动念即乖,实不该。
他不再看结界圈中的玉扶,闭目调息。
*
一夜经战,距离白日其实很快,也就个把的时辰,毁破的破庙屋顶便有曦光落下,曦光没有热度,却蕴着生气。
玉扶无意识地吸纳着一日初蒙时的精气,整个兔身都朦着一层曦光,毛发纤毫闪亮,直如个会发光的毛团子。
息尘没有唤醒她,而是将她连同结界都收拢为一个球形空间,收入袖中。
当下处的域界与妖域重新割裂开后,其实也便不存在什么值得注意的危险,若非昨日出现的妖魄,他也早该回梅江城告知梅江城城主。
如今天光大亮,一夜也不再出现诸如妖魄那等凶烈妖物,在场修士也自可处理好余留的妖兽。
他再没有留下的必要,出了庙殿,便与众人相散。
而玉扶再睁眼时,也已不见了庙殿,她像是被关入了一个光团中,外头黑漆漆的。
玉扶生气地冲撞,妖纹隐隐于眼下浮现,不过也就亮了一下而已,马上就暗淡了。
但即便是这些响动,也足够惊动息尘。
他方有解除结界的动作,圆球一般的结界从他袖口掉出,也于半空中解开了结界,玉扶摔落地上。
不大的小兔于比她还高的绿草中,双眼灵性十足地怒瞪,虽没什么威慑力,气势却很足,全然不似之前的乖巧模样。
不过,这种不乖巧很快就消失了,玉扶甫一瞧清带走她的还是那个好心肠的佛修,立马虚弱地栽倒,分量十足地压倒了一小片绿草,可怜的呜咽随之而出。
细细的,嗯嗯的,假得人想发笑,也灵性得人怀疑当真只是个开了灵智的小兽?
不过想到她的血脉,也不排除是一些种族生来就带的传承缘故。
玉扶没有等来好心肠的佛修来将她抱回怀里,她听见他道:“醒了也好,你身上的伤也愈合,可以自行离去了。”
玉扶陡地瞠大了眼,灵药有效,外伤愈合的极快,可她根本不止是有外伤。
她几乎是剥离了另一个自己,才活下来,现在自行离去同自生自灭有何区别?
玉扶在山上称王称霸,可一下山就吃了教训,她现在非常惜命,并不想离开厉害的佛修。
而且佛修的好心肠也令她生了留恋。
她运气这么差,万一再遇不到这样好心肠的修士可怎么办?
玉扶几乎是弹射般地从草地扑向佛修,秃噜的爪子牢牢揪住了佛修的袖摆,袖摆宽大,她坠在上头一晃一晃,抬起的眼,两丸黑水一样透着泪。
息尘在一瞬恍若听到无数呢喃的请求——
“你这么悲天悯人,带上我吧带上我吧带上我吧……”
“呜呜呜,我会被大妖吃掉的。”
“我会很乖的。”
“求你了,求你了。”
……
这些请求一股脑地出现,像在风里,也像出自他体内,多得几乎要将他淹没。
无疑的,绝不是他幻听。
垂眼定睛,这次,他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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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见小兔在蹭他袍摆时,脑门上跃出透明魂体一样的小兔,魂体小兔跳跃着钻入他的袍袖,撞入他体内,将主人的所有情绪传递。
又一只魂体小兔从玉扶头顶冒出,息尘伸手将其按回,无奈道:“我知道了,会带上你。”
被按回的魂体小兔让玉扶哽了一下,这是她血脉传承中的一个小神通,析出的并非魂体,而是一种神识的化身,可以融入树木、溪流、山风……与山间生灵沟通。
当然,还不止如此,她妖力鼎盛的时候,还可以短暂与山间生灵共感,看到它们所看到,感知到它们所感知的。
不过她没有用在人修身上过,方才也先是融入风中而已,是魂体小兔不受控地钻入了佛修的袖袍中,才发现佛修对她并没有防备。
总之,心意传达到了便好,一听得佛修愿意带上她了,玉扶爪子一松,又向下落去。
不过这次,在她堪堪要触上青草尖时,有人托住了她,玉扶顺势用前爪勾住了佛修的手,令他再不能放开。
她抱得太紧,体温透过蓬松柔软的兔毛,将人手心手背都拥得热烘烘的,幽微一点异样的感觉漫上息尘心头。
虽很多妖兽在没化形前,都不怎么区分男女,可毕竟是开了灵智,先才的声音,即便有些幼气,也仍表明了她先天的性别。
这种认知,息尘无法再将玉扶随意对待,一时都不知该如何带上她好。
玉扶被佛修隔着半臂距离,动都不带动地托着一会,开始忐忑,她情急之下暴露了一小点自己的本事,不会是看出她是妖,就心肠硬起来了吧?
人修真是复杂,人了、妖了、魔了、兽了,区分这么清楚,化形后看上去哪有什么不同!
玉扶心里想得不服气,可动作下却是又蹭了蹭佛修,大有“你难道不抱我”的意味。
她实在灵性十足,意味也分明,息尘轻叹一声,还是将玉扶拢入了怀中,隔着一层软乎乎结界似的薄膜。
玉扶:......
奇耻大辱,她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嫌弃过。
玉扶磨牙似的在息尘怀中乱动,那层薄膜也适应她动作地变化。
试了一会,玉扶颓了。
算了,心肠好愿意带着她就行,等她妖力恢复——
玉扶一时竟想不到妖力恢复要如何做,她妖魄都敌不过,又如何能敌的过佛修?
可有一点,玉扶是确定的,她一定要佛修把这该死的薄膜去掉,然后喜欢她,就像师姐们对她的那种喜欢一样,愿意主动来摸摸她。
息尘赶路并不用什么法宝,他每跨一步,身形就已出现在数十里外,是一种空间术法。
对玉扶身上覆的结界薄膜,除去一时的避讳外,也无不有担忧施法赶路时,空间扭曲对小兔有影响。
他向来念头通达,些微异样念头对他并造不成影响,佛语虽有言“动念即乖”,可亦有云“心行处灭”,既早动过带上灵兔的念头,现若为了克制念头放任其自生自灭,才是违心,不利修行。
至于性别之分,还是幼兔罢了。
况且,兽与人本就不同,便是天生有血脉传承的妖族,从蒙昧到化形也非易事。
息尘想到这,施展空间术法遁空之余,感受了一下怀中小兔的存在,想她有灵智,有血脉的神通传承,这样还未长成的天佑生灵,当下也该多照顾几分。
到了梅江城,或许可向城主打问一下,若有出处,也好送归。
玉扶自是不知佛修在想什么,她虚弱的小身板已经晕空间术了。
4. 第 4 章
空间之法向来难学,需悟性,需身体素质,还需修为,缺一不可。
玉扶即便隔着一层结界,也能感受到空间扭曲带来的晕眩。
再多来几次,她可能真要吐了,以至于,佛修停在了人族城池城门口时,她还恹恹的。
到了梅江城,息尘便不再施展遁空,如常人一般排着队入城。
梅江城是仙凡混居的城池,修士入城需多个步骤登记,不过,佛修显然是之前就来过,他跨过城门时,门口的大阵自发地亮一下,便直接入了城。
玉扶还是她第一次踏入人族修士的城池,好奇地探出头。
她听师姐们提过这些规矩,且她想象中的第一次进城,也不该是现在这样被人塞在衣袍里的。
她懊丧得完全自暴自弃,往外探头的身子咕噜一下顺着佛修的胸膛滑下。
息尘未穿袈裟,外袍是宽大长衫,侧系,无腰封,内里才是可放物的交襟,玉扶这一滚,便是直直地往下。
电光石火间,玉扶想勾住些什么,但很不巧,那一层薄膜似的结界,让她的爪子没了用武之地。
只隐约地捏到一片衣料,滑开,无助地下坠,从佛修的袍摆下落地。
玉扶生气地坐在地上。
雪白一团还没过路修士的脚掌大。
息尘显然也察觉了怀中的空落,但玉扶下坠得太突然,也太快,当他感到腿部的勾动,已然来不及阻止。
他无奈垂眼,在往来人流中,同玉扶一高一低无言对视。
许是相处了有快一日,也或许是玉扶表现出的灵性,息尘轻易就能读懂玉扶的情绪——
是在生气。
气呼呼的一团,动也不动,甚至与他对视后,还扭过了头。
气性真大。
息尘想。
玉扶扭头后,有在偷偷观察佛修,她也知道,其实不该生气,毕竟佛修现在是她要赖上的大靠山,而且佛修也不是很喜欢她,是她求他,他心肠好,迫不得已才带上她。
可她今日连着被摔了两次了,尤其是这一次,如果不是这个薄膜,她可以不用摔下的。
虽然也因为这层结界似的薄膜,即便摔了,她也没感到疼。
但玉扶就是生气,她变小了,控住不住自己。
而且,她还在渡情期,她看过古籍,古籍上说,渡情期是妖身体阶段的反应,很多情绪就是会被放大的。
玉扶为自己的情绪找到借口,可她太矮了,现在的视线即便还偷偷留意着佛修,也只能看见佛修的衣袍下摆。
她默数着,她就再生气一下,佛修不过来,她就自己重新跟上去,
然她默数的节拍才起了头,那片衣袍动了,落在她面前,佛修蹲下身,朝她倾腰,持着佛珠的手就在眼前。
再次瞧佛修的手,玉扶仍旧觉得好看,但与上次不同的是,玉扶惊讶一刹后,心跳好像都加快了不少。
她视线随着佛修指节上移,第一次仔细观察佛修——
层叠衣料压着的腕,然后好久才是层层叠叠的衣领,她方才就是从这里头往下落的,原来里面还有这么多层啊。
玉扶第二次觉得佛修穿的多了。
她在山上就没有见过穿这么多层的人,大家都穿的很凉快,用师姐们的话来说,那就是大家都是修士不惧炎寒了,又何必再多负累几层身外物。
玉扶一直觉得很有道理。
她想的出神,面前手的主人也好似有无尽的耐心,他没有收回手,也没有不耐烦地抓她起来,只是将手放得更低了些。
这也是因为心肠好吗?
玉扶有点不懂了,她知道开心、生气、哀伤、难过,可更多更复杂的情绪,当它们第一次出现时,玉扶总是难以去抓住、去理解。
她疑惑昂头,这次,视线越过佛修交叠的衣领,看清了佛修。
他的面容背着日光,有种不真实的华美,但高挺鼻梁落下的阴影又减弱了这种不真实感,倏地可亲起来,尤其是他眸子温温和和的,就仿佛是在鼓励着她靠近。
玉扶不再迟疑,抬爪先前跨了两步,碰到佛修的指尖,然后仰着头看了佛修一眼,交上了自己所有的重量。
她轻易就被托起,身上薄膜似的结界也消融得无声无息,听见佛修与她平齐的声音问:“是摔疼了?”
身上不疼,可心里疼,佛修冷淡不喜她的时候,玉扶觉得抱大腿,委屈点没什么,可佛修用温温和和的语气问她是不是摔疼了,玉扶就下意识地点头了。
点完后,才惊觉自己回应了什么,心虚看向佛修。
佛修笑意包容,宽和,甚至第一次主动摸了摸玉扶脑袋:“下次便不会摔疼了。”
他解开了那层薄膜似的结界,即便有下一次,玉扶也能靠自己勾住他。
玉扶一时有些愣愣的,还有些不敢置信,虽只有一下,可佛修确实主动摸她了,而且,佛修分明知道的,摔不疼。
玉扶浸在陌生的情绪里,她觉得有点开心,然后还有些羞赧,她既想佛修再摸摸她,可又有点想躲起来。
矛盾的想法,在她脑中像是两个打架的小兔子,谁也压不倒谁。
息尘没将玉扶塞入袖中,也犹豫是否再次放入怀里,兔子很小,无论放哪都不突兀,可这最适合的两处,都将她摔得生气。
娇气,气性又大的小兔。
息尘头一次为修行以外的事感到为难。
也是这时,玉扶脑中想“躲起来”的小兔占了上风,她抱着佛修的手,毛茸茸的脑袋顶出一个魂体小兔,在魂体小兔飞向佛修的同时,玉扶也钻入了佛修的怀中。
“我叫玉扶,我姥姥唤我阿扶。”
你也可以唤。
后一句玉扶没有明说,可她期待佛修意会。
又一次地用这种传话的方式,玉扶已经不想瞒着佛修自己是妖了,他太好心肠了,玉扶觉得,即便佛修知道了自己不是普通的灵兽,是妖,只要求求他,一定也会愿意保护她的。
只是,一些琢磨不明白的情绪,玉扶就是不想用原形说人言了,她不想吓唬佛修了。
她总觉得用原形说人话,不够漂亮。
佛修不是山野精怪,他连毛茸茸都不懂欣赏呢。
她要快点恢复化形,让佛修知道,他们其实是一样的。
她还想请佛修帮助她双修,师姐说了,双修可以帮她度过渡情期,还可以提升修为。
佛修那么悲天悯人,一定会答应的吧。
玉扶在息尘的怀里团成一团,茸茸兔毛下的妖纹也因情绪波动在发烫。
但她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佛修唤她。
玉扶不服气地又顶出一个魂体小兔,很想大声质问“你为什么不唤我?”,但实际上,传到佛修那里的是:
“我想你也叫我阿扶。”
“你不叫叫我吗?”
虽是通过神识化身传话,可所传递的信息并不亚于面对面相谈,甚至因是直接将情感连同话语传递的,息尘几乎可以于心海中直接感受到玉扶的委屈。
息尘也并不是不叫,而是在玉扶告知名姓的一刻,他就已经想很多,玉扶的来历显然比他原先认知的复杂,她有家人,有名姓,血脉有传承,可她差点就遭了难。
息尘想不出她这样年幼的小兽为何会流落到向他求助,在此前又吃过什么苦?
他不该因自身心境的动念,让她自行离去。
这样的小兽怎会不怕?
“阿扶。”息尘终是唤了一声,问:“你姥姥在何处?”
玉扶感到惊喜,佛修终于唤她了,可问起姥姥,玉扶又有点低落,以至顶出的魂体小兔,也耷拉着双耳没入佛修体内。
“我姥姥现在不在了。”
息尘静默须臾,隔着一层衣料轻拍了拍玉扶,舒服的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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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安抚的意味。
玉扶舒适地眯了眯眼,她觉得佛修好像突然间,就更心肠好了。
她喜欢这种便亲近,又顶出一个魂体小兔:“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难道就叫佛子吗?”
“佛修是不是都可以叫佛子?”
“我也这样叫吗?”
这次的魂体小兔异常活泼,声音清脆落珠般接连,息尘不自觉地带上一抹笑意,“佛宗弟子万万,有成圣资质的方可唤佛子。”
“你不必唤我佛子。”
“我名息尘。”
玉扶咀嚼着这个名字,心中念一遍“息尘”,又念一遍“玉扶”,真好,他们都是两个字的名姓,是不是就是师姐常和情人说的般配?
用神识化身魂体小兔一直是很耗费精力的事,换了往日,玉扶是绝对不会觉得累的,可现下,她又感到晕乎乎了,然而,她还是用最后的力气顶出一个跳跃着的魂体小兔。
这次言语的只有两个字——
“息尘。”
他唤了她的名,她也同样唤了他的名。
玉扶异常满足。
息尘也又浮起笑意。
他从没像今日这般笑得多,疏离褪去,浅笑温静如水,足以令人朝圣般的华美面容,不突兀地多了几分凡尘气。
往来如织的人流大道上,他停驻已久,可那些或探究,或好奇的目光,从不会令他染尘,周身自成一隅地皎皎。
开阳宗为首弟子孟栩纳罕好一会,才问一旁的人:“这当真是你们佛宗的佛子?”
传闻中不是清冷避世之极吗?
被问之人头顶光光,也是个佛修,但一身佛门衣袍同息尘略有不同,颜色较深,形制也不一。
佛有万千,佛宗全名“万佛”,不同佛菩法门下弟子修的也不是一种禅,但息尘确是佛宗的佛子无疑,外人不知佛子的脾性,同宗之人却是知晓的,佛子为人儒雅和善,并不清高,只深居简出加之修行实在高出同辈甚远,光是远观就已自惭形秽,无颜惊扰。
故而,对瞧见佛子与一只小兔平等相待,佛宗弟子们并不大惊小怪,唯见佛子唇畔笑意,才倏有明月原在凡之感。
被问佛修眸色怔忡地从佛子处收回视线,他确认地道:“是我宗佛子。”
“孟道友与其在这与我等闲谈,倒不如尽快料理了此间事宜。”
几名深色衣袍的佛修先行走向佛子,合礼道:“师叔。”
他们中唯一二人较佛子年少,然,佛子为不空圣者唯剩的弟子,即便不空圣者已坐化,可师叔还是师叔,无论他们其中是否比之年长。
当然,他们这声师叔也唤得心甘,佛宗圣者寥寥,已许久没有破境成圣的新圣者了,无论是出于宗门的立场还是为宗门的将来,佛子皆是他们瞻仰的希望。
他们道明来意:“游仙会在即,我等前来赴会,听闻师叔也在千乘洲,故来看看可有用得上我等之处。”
这时孟栩也上前,爽朗见礼:“在下开阳宗孟栩,玄阳真人坐下弟子。”
“梅江城城主传信宗门,言治下有域界被妖域吞并,幸得佛子出手相助救急,但恐慢怠了佛子,心有不安。”
“故师尊命我等来料理诸后事宜,也请佛子前往长泽赴会道谢。”
说着,孟栩掏出一个豪气金帖,双手俸与息尘。
其实,这些大都是冠冕堂皇的话,佛子虽路过帮梅江城城主修补妖隙,但显然的,在城主往开阳宗送信之时,并没把握佛子真能一人将被吞入妖域的域界割离回来,城主送信的本意本就是请来开阳宗的人处理这摊烂事。
只是话不能说的太白,还要显出事情的严重,这才将佛子也提及。
不过,开阳宗的人对佛子的本事明显认同多了,只派来了弟子善后,送上的金帖才是真正的致谢。
息尘接过金帖,颔首道:“我会去的。”
5. 第 5 章
世间修行者繁如砂砾,可真正得证大道者,少之又少。
游仙会算是四境中难得的一个可触仙道的机缘,为北境昔日飞升成功的修士,留下的一处通天之隙。
此隙以飞升大能对凡尘的留恋为纽带,属单向通道,可降下天谕。
后来有望飞升的修士都爱集中在这一处历劫,有成功的,也有不成功的。
成功的,也尝试同前人一般留下点来日神念下降的机会;不成功的,法宝、剑灵之流的也能留下些,有些没被霹干净的神魂,也有隔上个千百年,被有缘人激活的。
总之,这一惯常飞升之地,逐成规模,自成一境,被各大宗门争破了头,最后开阳宗略胜一筹,作为掌境者。
至于开启钥匙,开阳宗还独大不了,由几个大宗共同把持,商议每隔三百年,开启一次,送入各宗人选。
也就是说,入了游仙会的境中,有机会得到曾飞升大能的启示,且因里头不只有一个飞升大能的遗泽,也就得了个游仙会的名头。
息尘本不在这赴会的名额之上,可开阳宗为了这游仙会正繁忙的关头,他能帮此处妖域问题解决了,无疑是帮了大忙,豪气送出一份金帖,也算是开阳宗一贯的作风。
再则,息尘此次离开宗门后,本也漫无目的,去一趟也正好给几个师侄托底。
他答应的没有半点犹豫。
孟栩不由又好奇打量息尘一眼,佛子好像也没想象中的难接近,一时送出金帖后,越发自来熟:“佛子方才的小兔儿,我远瞧着倒是可爱,我宗门也有许多为御兽豢养的灵兽,身上正带了不少灵果谷物。”
“佛子的小兔寻常都吃什么?”
说着,他已然往储物袋中掏。
几个与孟栩同行一路的佛修,面露难尽的颜色,孟道友一路的豪放自来熟,已令他们有了见识,可没想到了佛子跟前也没有收敛,他们宗门的佛子,就是他们自己,都不曾这样熟稔地刻意亲近过。
心底五味杂陈,佩服有之,觉得孟栩冒犯也有之,当中最年少的小师弟行知,已忍不住要伸手阻拦。
息尘容色清淡,双眼落在孟栩掏出的灵果和谷物上,想到玉扶还年幼,恐怕没辟谷,是该准备些吃食了。
然也不过是一霎的功夫,他察觉到精神恹恹的玉扶用爪子扒拉他。
息尘意会她的不满,浅笑地拒绝了孟栩的好意:“小兔娇气,不喜食这些。”
孟栩狐疑往佛子微微隆起一团的衣料处看一眼,这种没有战斗力的灵宠不吃这个,难道饮仙露不成?
不过想到佛子蹲下身待小兔的姿态,又想,确实娇气。
孟栩塞回灵果谷物,忍了忍,还是不吐不快:“佛子,我同你说,养灵宠我有经验,万不能太纵容,不然容易挑嘴。”
“我师妹就有一只天山鼠的灵宠,幼鼠时养的太过精细,后来宁愿饿着也不食低阶的灵果,最后生生饿死了,还有我一师弟……”
玉扶忍无可忍了,隔着一层衣料,大骂兔语:“&¥#……”
叽里咕噜的,听不懂,但听得出,很凶,很有恃无恐,还骂的很脏。
孟栩愣得后退一步,不可置信看着佛子,又看看佛子腰腹。
这一幕实在荒唐,佛子容色淡然绝尘,可那又凶又蛮的声音的确从他怀中发出无疑,而且细听下,确实挺娇气的,骂着骂着好像就没力气了,呜呜咽咽地仿佛在与佛修控诉他。
息尘微叹着轻拍了拍玉扶,安抚:“孟道友没有恶意,你不可太过。”
玉扶仍旧不服气地在息尘怀里扭了个身,然后才“昂”一声不闹,不过姓孟的这修士,玉扶已然记下,她好不容易同息尘关系好了,这人一开口,就将她定为灵宠,还让息尘给她吃那些低阶的谷物灵果。
息尘都还没为她准备过吃食呢,万一、万一听了他的话,被带歪了怎么办?
玉扶不吃谷物,扎嘴,灵果也只吃那又香又甜灵力充沛的,宗门师姐们都有专门为她培育灵果灵植。
而且,她才不是灵宠,她与那种灵智低下、不会化形、和人修签订主从契约的灵宠完全不是一类,她是天生的妖,天生就会吸纳天地灵气修炼。
玉扶越发想快些恢复妖力了,闭耳不愿再听聒噪的姓孟修士言语。
孟栩在一刹愣怔后,也讪讪道:“佛子的小兔确实娇气。”
“我等还需尽快前往妖域吞噬之地,日后再与佛子交流育兽。”
他可算是想起来做什么的了,可仍引得一干人等侧目——
还没完了是吧?
孟栩神经粗大,对这等侧目全然屏蔽地往前走,倒是他身后几个弟子,略带歉意地同佛子等人目光交视。
深衣佛修等人倒是慢一步,与息尘又话语几句,才跟上孟栩。
作别后,息尘还是先去见了梅江城城主,告知妖隙情况。
城主连连道谢,知息尘将要前往开阳宗赴游仙会,心下羡慕,却仍旧安排道:“佛子辛劳,不若先在城中休息一日,明日再同灵舟一道前往开阳宗。”
开阳宗游仙会,其下大城也要跟着好一番热闹,梅江城虽隔的远,可也有一些物资调度要送去。
今日到的孟栩等人,也特意送了一份指定的单子来,明日恰备好一灵舟启航。
息尘略作想,答应下来。
开阳宗毕竟隔的远,空间术法灵力消耗大,短途尚可,远距离却不如灵舟便宜。
*
在息尘离去后的妖域吞噬地界。
妖兽经一次被妖魄驱使的兽潮,其实余下的已然不多了,不过,日后毕竟还是有普通凡人要居住的地方,还是需细致查验一番才可回城交代。
当见到开阳宗派来的人,众修士更是松快不少。
孟栩与他们交接了一番,先去查看了妖隙与人界接壤的地方,几名佛修亦然跟上,佛子的修补手笔,可不得瞻仰学习一二。
妖隙修补的极其完整,微泛着蓝光的结界将扩大到足有百里的妖隙接缝得一丝不苟,只待妖隙上下缓慢合拢,这层结界也就消融了。
孟栩啧啧赞叹:“这接缝,就是我师尊来了都要道一句完美。”
“不愧是你们佛宗的佛子。”
行知已经对这个开阳宗道友无语,只投去一个“你才知道吗”的眼神。
孟栩摸着下颌,继续拉着离的近的行知咕叨:“不过,你们佛子当真只有两百岁?”
“我师尊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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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几千岁了,也没见这本事。”
“那我先才岂不是有些冒犯了?”
行知缓慢离他远一些,由他一人自说自话。
但也是他这种不间歇的咕叨,林中一些旁的声音也变得更为突兀清晰起来。
间间断断的“嗷”声,时而呜呜的,时而带着一些舔舐的水声。
是妖兽!
还是一只受伤了的妖兽。
本着不放过的原则,孟栩寻到了声音的来处,隔着一层微微蓝光的结界,妖隙的另一侧,一只受伤的狐狸半掩在落叶堆中,其身后尾巴虚弱地摆动。
一根、两根、三根……六根——
数到第六跟尾巴尖的时候,孟栩已然屏住了呼吸,狐妖六尾已是少见,九尾天狐更是难遇,即便遇到了也多为已经长成的大妖,自有修为,极难契约。
可现在,这机会就摆在眼前,若能结契御使,游仙会上岂不是能多一个机会?
游仙会的境里头,是全凭机缘的,无缘者,入境甚至可能出现什么都看不到的情况。
有缘者,无论是已知的灵剑山,还是雷刀池,都会敞开了任由进入,当然,还不止如此,其内独一无二的机缘,才是更可遇不可求的。
作为一生只能进入一次的机会,无不有惧怕第一种情况存在的修士,多会另带一契约灵兽一起进入,灵兽的机缘也可算作是主人的机缘。
孟栩对自己倒是自信,可谁会嫌弃机会少,尤其是这样难得又漂亮的九尾狐狸。
是的,漂亮。
狐狸见有修士发现了她,竟也不跑,也不知是伤得太重,还是真不惧,扫视来一眼,眼波比人还媚。
想要。
孟栩靠近了结界。
行知顿时喝一声,“孟道友,你做什么!这结界不能坏。”
孟栩猛然清醒,天狐擅惑,他方才差点着了道。
虚汗下流,同行知道谢:“多谢行知道友,这狐狸实在古怪,可是佛子击败在此?怎也不料理干净一些。”
虽是抱怨,可也有些可惜的感慨,看一眼狐妖,再想一下佛子怀里的小兔,觉得真是暴殄天物,养狐狸不比养一只兔子好?
毕竟隔了妖域与结界,两人还是走开了些,想与天狐两相无事。
他们修士,该杀的杀,不该杀的可是从来不杀,如笨笨的妖兽可杀可御,妖修大妖之流,长成的也不主动招惹,有缘又有本事制服的才养有野性的妖。
而且,更多时候,御兽的修士都会选择一代代修士培养筛下来,脱去野性的灵兽,这种灵兽能力强,与主人也更契合,高阶一些的,化形也不在少数。
孟栩漫天胡想,走开前,最后看一眼狐狸,再次惋惜无比,有缘,又恰有本事制服,可不就是他现在的情况?
九尾天狐侧垂着脸,狐眸不断发着一种无形的术法,终于,不止是那个姓孟修士受惑,年轻佛修也跟着茫茫然望来。
狐唇咧出一妩媚的弧度,下一刻,心脏猛地紧缩,团团黑雾般的怪影攥紧了她的心脏,疼痛扭曲了她的狐狸脸庞,就像有另一道意识降于她身地道:“惑心镜……带回……妖躯……。”
狐脸一瞬又变得妩媚:“是,我的主人。”
6. 第 6 章
灵舟之上,玉扶今日精神已好了许多。
灵舟防护还未开,升起时,凉爽的风将她茸茸的兔毛尽数向一个方向吹,她四肢扒在甲板上,如伸老腰般地享受眯眼。
明明不大的身子,却像有千钧之力,牢固得紧。
直到瞧见息尘行来,她才卸了力,顺风滚几圈,毛茸茸的身子随之被带起。
在半空扒拉几下,风也有灵性似的,将她直往佛子的方向送。
息尘被城主拉着客套,方慢了片刻登上灵舟,玉扶不耐烦听不懂的叽里咕噜,先跑上了灵舟。
此刻寻来,灵舟防护正开,风止,被玉扶撞了个满怀。
娴熟接住,道一声:“淘气。”
语气并不严厉,眉目低敛下,面如水墨中晕开的一抹光,华美圣洁,让人目眩。
玉扶露出肚皮,拱起似的蜷缩发力,倏地炸开一朵小红花。
嫩生生,红艳艳,富有生机的真的花。
息尘愣怔一刹,方意会,这是送给他的。
玉扶还在发力,经由她灵力催发的花,一点一点上飘,柔嫩的花瓣从佛子的唇瓣而过,侧擦他的面颊,如撒娇一般磨人,就好像,他不收下,这磨蹭就不会停止。
他总是对这种亲昵反应慢一拍,不适应,也总疑惑,照养一只小兽原来是这样的吗?
他终于伸手摘下小花,不见如何施法,透明气泡一般的结界包裹了小花,转手不见,他低眼看着泄力累得直喘气的小兔,为她顺气道:“灵力不是这样用的。”
“虚顶颔收,垂帘守渊……”
息尘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抬起玉扶颓耷的兔下巴。
指腹略顿了顿,偏离一点探寻,寻到兽与人不同的关窍,这才继续下移道:“地泉起涌,循柱过踵……”
痒痒的,一股不属于玉扶的菁纯灵力,从玉扶各个穴位窜过,企图教会她怎样使用灵力。
然玉扶天生的妖,也不是经人修一代代训化的灵兽,这些异样的灵力初次从她的关窍流过,颤栗得玉扶蜷了背脊,不大的身子如虾米一般抱住了佛子的手指。
玉扶说不出什么感觉,觉得有点舒服,可又好像有点难受,本能地将整个脸颊贴到了佛子的手心。
她迷离又茫然,还想再靠近一点,可又不知怎么样才是再靠近一点,抬起的眼,只能望见息尘线条清绝的下颌,然后层叠衣领锢住的脖颈,那儿包裹得实在紧,只留出了喉结往上的一段颈子。
凸起,紧绷,像玉一样好看的喉结。
玉扶倏地非常渴望咬上一口。
粉嫩的舌尖不自觉伸出,舔过下唇,唇下茸茸短毛霎时晶亮亮一片。
察觉她的不对,息尘立时收了引导灵力。
灵力甫一撤离,玉扶精神瞬地萎靡,双耳也恹恹耷下,眼皮半掀不掀地哀怨看一眼息尘,继而整个脑袋都羞得埋入自己的茸毛中。
下山前死记硬背的各种知识,玉扶在方才,突然就有了点感悟。
她的渡情期似乎也发生了某种变化,不止是恹恹的,情绪受到影响,她开始渴望更外在一些的东西。
比如,她会想多贴贴息尘,还会想咬他一口。
可她分明是吃素的。
都怪佛子,一缕灵力生生诱发了她渡情期的启蒙,让她变得好奇怪。
玉扶既哀怨,又不舍那一缕灵力在她身上留下的一点余韵。
小心翼翼地自己咂摸着,不敢让息尘发现。
而息尘也难得皱了眉,他没想玉扶会变得更没精神,这套《玄枢引灵诀》分明适用大部分人或兽,是玉扶太小的缘故吗?
他容情端肃,也开始怀疑这套功法的普适性。
带玉扶入了灵舟舱房内,着手默下《玄枢引灵诀》,重新编写。
玉扶趴在桌案上,余韵过后,一丝属于佛子灵力的痕迹也不剩,她目不转睛盯着息尘写写画画,好像突然就有点会欣赏人修了,他的脸好立体,眉宇间好清正,眼睫也好长!
玉扶寻到乐趣似的,一盯便是半晌,然后,她开始不满足这种距离的盯视,挪得靠近一点,又靠近一点。
可佛修一点没留意她的动静。
玉扶气闷,抬爪威吓地张张,但并没有往息尘写画的图纸上拍,就像她生来就能吸纳天地精华修炼一样,她也天生地就会讨人喜欢,她分得清做什么会让人厌恶,又做什么会让人喜欢。
而她想要的是,喜欢。
所以她并不会做给息尘惹麻烦的事。
也以至于,她的举动特别的窝窝囊囊,甚至在终于吸引到佛修看来时,立即收了虚张声势的爪,就势一滚,撞到他支撑的手肘蹭蹭。
息尘淡笑地将她扶起:“你灵性非凡,不修行入道可惜了。”
“你先莫淘气,我为你改一套适合的功法,领你修行。”
玉扶盯着他一张一合的唇,又不合时宜地乱想,叽里咕噜的,好像很软。
咬起来会是什么感觉?
修行?
她想和他修行的,师姐们教授的功法她一直记得很熟,在息尘话落时,玉扶适时地点头肯定。
息尘见她答应,很是有上进心,当下继续编写功法。
然则,功法的编写从来不是一朝一夕的,也不是何人都能轻易做到,息尘也不过是在前人基础上为玉扶修改。
可即便如此,也颇费力。
尤其是玉扶既配合,又不配合,每一次每一缕游走进入她关窍的灵力,都被她截留品味,遑论运转了。
也以至任息尘如何改编引灵功法,在玉扶体内都阻塞难行。
直至到了开阳宗山下的大城,息尘也没能编出适宜玉扶的功法,或许,玉扶这样有血脉传承的小兽,难以与人族修士编写的功法相适也说不一定。
一旦接受了这种认定,息尘便回想起不少细节,玉扶确实自有一套修炼方式,每日清晨会前往灵舟甲板,吸纳天地初蒙的第一缕曦光中的精气,午夜时分,也会沐在月华下吐纳。
近日来,身形虽未变,重量却可感地沉了几分。
他劳形功法编写,反倒没所察,也真是第一次照养这样灵性的小兽,应了关心则乱。
他放弃了编功法,也便停止了用灵力对玉扶修炼的引导。
玉扶后知后觉,等反应过来时,已经住入到了开阳宗为来客准备的客院。
*
开阳宗大宗气韵,灵山巍峨,宫殿万千,青石台阶挂涧藏雾,说句仙宫也不为过。
其内弟子也不少与孟栩如出一辙的热情豪爽,息尘甫一入住,就有年轻弟子为他介绍开阳宗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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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扶到这时才知,原来距游仙会开始还有十来日呢,早到只是各宗交流的礼仪罢了。
难怪息尘的那些师侄们还有空闲去往梅江城帮忙。
而且早到也不是没有好处,开阳宗会造势,又会做生意。
山下的贵来城,有各种昔日飞升大能相关的话本传说,其中许多是真实事例改编,往届游仙会,也真有靠听说书的,在游仙会的境中寻到机缘的。
除开话本说书之类的外,还有各种商铺市集,很是热闹。
不少修士都是冲着这机会与它境修士置换修炼资源,故而,光是市集就能开上一整个月。
玉扶听了很是向往,她还没逛过人修的市集呢。
合欢宗治下是没有城镇的,她的师姐们多是出很远的门寻情人,据说这是老一辈留下的传统,方便被变成仇敌的情人寻上门时,不伤及无辜。
玉扶一直期待着息尘能带她也去逛逛。
然,从住入客院的第一日里,就总有人来拜访佛子,叽里咕噜的,都是听不懂的高深佛法啦,道法啦。
玉扶刚开始还能耐心等待,可接连几日,息尘都没带她修炼。
她喜欢息尘灵力灌入体内的感觉,整个身子都懒洋洋的舒适,所有渡情期带来的低落,都能得到缓解。
然而现在,随着耐心的告罄,玉扶总觉得非常的焦躁,想把所有与她抢佛子的人都赶走,想让佛子只与她修炼,还好想——
吃掉他!
她甚至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里她恢复了妖力,但她好奇怪,变得不像是她自己了,她成了下山前看过的那些话本上的人,小腹一阵一阵地发麻,难受得呜咽,激烈的情感寻不到宣泄出口地压抑。
然后她醒了。
粲然生光的月色下,小小一团的灵兔开始变大,开始褪去属于兽类的毛发,显出少女的身形,许是梦中的压抑,她的一双眸儿又红,又隐着泪光,鲜嫩得仿佛在流动的唇,衬得小脸越发雪白。
她本就离息尘不远,此刻不过挪动步余的距离,整个上半身都趴到了息尘的腿上。
他在打坐。
他睁开了眼,漂亮圣洁的眸子如神祇般俯视着她。
玉扶瞧见了他眸中的自己,她昏了头,手指轻轻扯动他的衣袍,问他:“你不带我修炼了吗?”
“你都不给我渡灵力了。”
玉扶呜呜地指责。
这时,息尘不用猜,也知趴于他腿上的是玉扶,赖上他的小兔。
他该吃惊的,吃惊她化形后竟不是孩童,也该先与她拉开距离。
可她呜咽脆弱得比之孩童也不遑多让,大颗的泪珠挂在腮畔,每一颗都剔透晶莹。
食指揩去她的泪珠,湿润沁过肌骨的凉。
她不过是只小兔罢了,何必苛责。
清润如玉的声音自他口中而出:“阿扶,并非我不带你修炼,你血脉不凡,我教不了你。”
“我的灵力对你也无用,你懂吗?”
息尘垂眸看着玉扶,话中的柔和,慈悲又温柔。
可玉扶并不懂,怎么会无用呢?
他的灵力分明让她很舒服。
然而,玉扶并不知该如何证明,只好仰着脸,祈求着问:“可我还是想同你修炼。”
“可以吗?”
7. 第 7 章
玉扶的化形,年岁不过十六七。
可她实在被养得好,即便是人形,肌肤也莹润雪白,软缎般的乌发间别着些似化形落下的绒球,此时睁着秋水一般的眸子说着请求,看得人根本说不出拒绝的话。
息尘薄薄的唇抿成一线,没有拒绝,但也不像是答应。
玉扶水眸迷蒙,生出些气来,她想起来,佛修之前就想让她离开自生自灭,他一点都不好心肠,他们明明关系都比一开始好了,她都这样求他了,他如果还想赶自己走——
她就不要他了!
师姐们说了情人可以有很多个,这不过是第一个不成功罢了,开阳宗聚集了这么多修士,她都能重新化形了,不怕找不到下一个。
奇异地,息尘竟能一眼看出玉扶要撒娇闹气。
然,还不等他们有任何言语,明月被乌云遮挡,月华不再。
玉扶倏地感觉有什么要从身上冒出来了,她的耳朵、尾巴下一刻相继冒出。
继而“砰”的一下,她变回了小兔。
一切发生得极快,别说息尘了,就是玉扶自己都没能反应过来。
她内观灵海,依旧空空,原来她短暂的化形,是她渡情期下强烈的慾望催动的。
玉扶觉得很是丢脸,完全放弃自我,背身将自己缩成一团。
息尘不由淡笑,果然还只是只小兔。
“进屋吧,要下雨了。”息尘起身,将玉扶卷起,带入室内。
他也似终于从玉扶的反常中察觉了她的担忧,安抚她道:“我虽不能授你修炼,但也不会抛下你不管。”
“明日我带你去城中逛逛。”
“莫要再随意强行化形,不利根基。”
玉扶觉得息尘好像一直对她有一些误解,此刻也很是不服气,佛修都是大呆瓜,她都当着他的面化形了,竟然还将她当做幼兔。
幼兔怎么可能化形嘛,就算化形,又怎么可能化成少女。
玉扶气哼哼的,可她根本不想解释。
她坏心眼地想,就这样赖在他身边,等她完全恢复了,再抛弃他。
*
许是因见过玉扶化形的缘故,对息尘还是留有一些影响。
当晚他们便分房了,玉扶一只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兔子,独自占了整个房间,而息尘换到了与她一墙之隔的偏房,继续打坐修禅。
玉扶气得渡情期的躁动都压了下去。
从来没有人这样嫌弃过她。
她钻入被褥中,小得看不见,可呜呜咽咽的声响并不小。
息尘隔着墙都皱了眉,又小又娇,还气性大。
他实不知该如何待玉扶了,好似纵容不宜,疏远也不对。
至于训斥,脑中一闪而过她哭得红了眼眶,委屈地问他“你不带我修炼了吗?”的模样。
可怜得像是要被他弃养。
越想,反倒是他的不该了。
息尘自来寂寂的心,无端地微澜。
*
翌日,玉扶顶开房门,身子从缝隙里挤出。
天光还没大亮,她是出来修炼的。
她是妖,还是一直独居山上的妖,生来就离不开日月精华。
她也想清楚了,佛修是大呆瓜,靠不住,还是要自己多努力。
而且,在所有浓烈的情绪褪去后,她也懊恼,突然在息尘面前化形,全然超出了她的控制。
好像突然间,息尘就离她更远了。
他不喜欢毛茸茸,也不喜欢化形后的她。
即便情感支配了身躯,玉扶也清楚记得,昨日,息尘那慈悲温柔的目光里,看她只有慈悲温柔。
这本该是寻常的目光,可玉扶就是觉得,他不该寻常。
她都变得奇怪了,他不该还那么平静。
非要形容这愤懑来处的话,那就是,玉扶突然发现柔亮的月光,不止照亮她,还照亮世间一切的生灵。
她离月亮很远,月亮也不会奔她而来。
他对她一点也不特殊。
玉扶第一次对什么是佛修有了认知,他们清持戒律,但求无上佛法。
他们心肠是好,可修佛的意志也极为坚定。
而且也不像剑修刀修之流,就算修的是无情道,可那也顶多是起初不动心而已,不是完全没有靠近和改变的可能。
佛修让玉扶感到气馁。
恰是时,天际初晓,曦光乍破,一道道金光碎开红霞照在玉扶身上。
她整个身子都在发亮发红,灵海一点点充盈,浸润入四肢百骸。
比起前几日,她的状态又好上了不少,身躯虽小,却恢复了健壮,只要她想,她还能变得更大一点。
亏空的气血也在补回,只散去的修为还一时急不得。
更令她开心的是,灵海终于能在补足亏空外,储下更多灵力,至少不会催生一朵花也费劲,不过,要支持久一些化形的话,还是有些为难。
玉扶可不想再化形着化形着就突然变兔子了。
丢人。
当下更是沉静下心,吸纳每日最精华时的能量。
而在偏房中的息尘,也早在玉扶挤出房门时便睁了眼,神识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见她勤奋如此,欣慰笑笑。
只是一只小兔,也仅是带着她而已,与戒律又有何相冲?
况戒律重在心而非形,持戒但心不系缚,方是戒律的禅意,若只执着于表面的持戒,对弱小避之不及,岂不是傲慢?
一念通达,对阿扶化形是否女子,又是否超出他所以为的年纪,都不再在意。
一人一兔,一时各居一隅修炼。
*
当日头开始高升,玉扶也从修炼中醒来。
鼻尖轻动,她闻到了灵力充沛的果香,身子半转,便看到了一盘灵果。
在梅江城时,孟栩的提醒还是有点用,息尘后来便会为她准备极好的灵果,这几日,因知道佛子身上养了一只灵兔的修士并不少,也总会在上门请教时,带上一些品质上佳的灵果琼浆。
玉扶闻一闻就撇了头,料定又是有人来寻息尘论法了。
生气背坐,脚步却在身后响起,她耳朵不自觉竖了竖。
她耳力灵敏,这种缓而每步都一致的脚步,玉扶一听就知道是息尘的。
意识到后,双耳立马不经意地垂下些。
她才没有关心息尘的动静。
可又控制不住地想,他不同人论法了吗?
“阿扶,可要同我下山去逛逛?”息尘站在玉扶身后问。
玉扶才垂下些的耳立时抖了抖,尾巴也不受控地回应,但她立马控制住。
小小一团的背影霎时滑稽起来,尾巴耸一下,小兔背脊就僵一下,绷紧似的克制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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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那尾巴还是隔一会就耸一下。
息尘淡柔一笑,“近日是我不对,忽视了你的感受。”
小兔像是浑身激灵了一下,微侧了点毛茸茸的脸颊,唯身子仍是不动。
就仿佛还要人哄一哄。
息尘从善如流:“近日论法有悟,我为你新改了一套功法,可还想试一试?”
玉扶耳朵倏地开心得竖起来,她并不是喜欢那些人修功法,而是喜欢息尘每次在改编功法后,会用灵力帮她走窍。
她喜欢他的灵力漫遍全身的感觉,每次她都故意将他渡过来的灵力截下,用神魂小兔包裹着,然后一点一点放出来品味。
且昨日那意料之外的化形,究其本质,就是玉扶好几日没有得到息尘渡过来的灵力了,她觉得佛修忽视了她,也不与她修炼了。
尤其是后来,他还说他的灵力对她没用。
玉扶对此很是介怀。
可现在一夜过去,他又为她编功法了。
而且,之前一直同人论法,原来也是为了帮她吗?
玉扶终于转过了身,但也没完全消气,而是哼哼唧唧地顶出一个魂体小兔:“那你还会赶我走吗?”
熟悉的带着幼气的声音,此刻再听,息尘却觉察出了同玉扶化形后的声音并不太相同,化形后的阿扶,声音会更带少女特质一些。
娇气,轻灵。
也无怪他会先入为主地认定阿扶应是幼兔。
将不合时宜的想法从脑中赶走,息尘开始重视玉扶话中的本质,她是在担心他赶走她?
息尘了然下,知晓了症结所在,他并不曾想赶玉扶走,初遇时也不过是认为,她或许会更想归家而已,至于昨日,更只是一时无所适从罢了,也不曾说过要赶她的话。
他与玉扶之间并无任何契约,玉扶是走是留,皆随她心。
他垂下眼,眼睫筛下金色光影,肯定道:“不会。”
她还小,还需要他庇佑的话,他不会赶她走。
玉扶知道佛修是不会说妄言的,真奇怪,只是简单的一个承诺,玉扶却顿觉所有的气都消了。
她得寸进尺地又提出要求:“那你不能不带我修炼,不能不抱我不摸我,也不能再让我自己睡……”
一个又一个魂体小兔骄纵地撞入息尘的胸腔。
息尘持佛珠的手不自在地挡住。
他面色依然沉静,但拒绝却不容置疑:“除了第一个,其他都不行。”
玉扶噘嘴,很想问为什么,可她在息尘这种极认真的语气下,偏又很怂,只顶出一个垂头丧气的魂体小兔道:“好吧。”
她实在太娇缠,这句“好吧”,息尘都不由松了口气,只略有些奇怪问:“阿扶,你还不能说话吗?”
昨日见她分明是能说话的。
玉扶豁地抬头,她下意识摇了摇头,甚至张开口要吐出字音,继而又猛地闭嘴,连忙点头。
她已经知道了佛修不喜欢毛茸茸,也不喜欢她的化形,现在如果她还用原形说人言,那不是让息尘有了第三种不喜欢?
她才不要。
息尘见她如此,也不再多问,只觉得果然还是只小兔,化形不稳,不会说话也正常。
一人一兔和好,达成共识,息尘重新提及:“可还要下山?”
玉扶点头,主动地抬了抬前爪,示意息尘弯腰抱她。
8. 第 8 章
玉扶也不知道,她一个简单如常,也同息尘习惯了动作,又惹得息尘皱了眉。
息尘抱是抱了她了,可好像又有些不情愿,口中也咕咕叨叨的,说些她听不懂的话,什么“男女之交,应以礼相使”,又说什么“不杂坐,不同椸枷,不同……”
玉扶完全听不懂,注意力也很快被贵来城的热闹吸引走了。
贵来城来的修士异常的多,除去有资格进入游仙会的,各宗还来了许多来涨见识的修士。
以至贵来城白天黑夜的都热闹。
玉扶对什么都感兴趣,摆在地上的丹药,她鼻尖嗅了嗅,觉得对自己有利的,就直接吃了。
摆摊卖丹药的主人,拦着息尘不让走。
好在息尘并不穷,佛宗佛子,许多宗内资源便是他不需要,也会送到他面前,偶尔法会讲经说禅,也回报丰厚,此刻掏出的灵石,根本没有中下品的。
然也是这付灵石的当口,玉扶已经抛下了这个摊子。
她体型虽小,可实在灵活,旁人过不去的人流,她从人脚边缝隙就穿过了,息尘追不上,只得捏决重新给她套上一层薄膜似的结界。
玉扶这次倒不抗议了,这层结界反更便利了她各处跑窜,甚至在息尘一时没追上来的时候,在一铺子外动了妖力,妖纹于她眼下浮现,山神道的搬山之能小小动用。
在她走后,铺中少了一块鸳鸯状的灵玉,多了一张欠条,上书“合欢宗——(爪印)欠。”
欠条落于一年轻男修手中,老管事满面愁容:“少主,属下失职,也不知哪来的小贼,半点动静也没察觉,灵玉便消失在眼前。”
“这欠条——”老管事看向男修手中欠条,不知该不该承认这欠条的效力,他瞧着上头好像不止是简单的欠条,这纸张似乎有他们栖云商会的印记?
他还想瞧清一些,男修已然将欠条收起,面色不愉,甚至有些咬牙切齿:“欠条我会处理。”
“一个宗门出来的,连只兔子都一个德行。”
老管事闭嘴不再多言,他想起来了,少主曾有一段时日与一女子感情甚笃,少主印被按了好几本空白册子。
后来这些空白册子的纸张,都成了流向各处名下商铺的欠条。
欠债的不是同一人,但还债的都是同一人。
老管事无言看了一眼男修,喏,这儿呢。
*
玉扶不是随意留下欠条的,她是看准了铺子标识才用的。
下山前,除了死记硬背各种知识,师姐们也给她许多东西,还每人给了她几张画像,有见了要躲着走的,也有见了要去买丹药法阵的,还有一类,是可以上门寻帮助的。
灵石她早在妖魄下奔逃时一口气吸光了,可她又想给息尘也送一个礼物。
她本能地知道,用息尘的灵石买东西送给他自己,不能算作礼物,可用师姐送她的空白欠条,就算是自己的心意了。
玉扶用了用力,眼下的妖纹不太情愿地浮现一下,将灵玉纳入。
妖类的储物空间并不需借助储物袋之类的外物,天生就有可供纳物的部位,像蛟龙的腹囊,水妖最坚硬的鳞片,木妖的木芯……都是可纳物的所在。
玉扶不喜欢藏在这些地方,她将她的纳物辟在了眼下的妖纹中。
当她化为原形时,眼下便各会显出三瓣红色的桃花纹,这是她生来就带的,玉扶一直很喜欢,在山上时,常臭美地对着溪水照来照去。
不过当她很虚弱时,她的妖纹也会淡去。
就好比现在这样,才用了个搬运小法术后,妖纹便更不听话了,纳物都费力。
也就刚把灵玉藏起来的功夫,息尘便已寻来,似不满玉扶的任性,伸来带起她的手都带上了冷冽的气息。
可确认她完好后,那股冷冽又荡然无存,气息宁和,训斥也不过是絮叨的说教。
玉扶自觉闭耳,垂头一副知错的模样。
给玉扶罩的那层结界,息尘能第一时间察觉玉扶是否受到伤害,可考虑到玉扶的舒适问题,这结界并没有以往的牢固,是可以从内部打破的。
而现在,这层薄膜结界就已经破了。
不用多想,就知定是玉扶自己做的,极细微的妖力波动,她方才在做什么?
息尘时常会为玉扶感到困惑,她乖巧,又不乖巧,一不留神,就失去掌控,总要对她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眼下,她就不是真的在认错,她的兔耳内廓绒毛紧簇,分明闭了耳。
玉扶察觉了气氛的凝滞,也第一次在息尘的身上察觉到了生气这种情绪。
啊,原来佛子也会生气呀。
玉扶惊讶,兔耳内廓紧簇的绒毛也随之打开。
她想了想,再次用力浮现妖纹,面前出现个拳头大的空间光环,本想回开阳宗客院后再送给息尘的灵玉,“噗”一声,从光环中挤出。
光环瞬地消失,灵玉却被息尘立时接住。
鸳鸯形状,冰冰透透,内里如含着一汪灵泉般灵息浓郁,是极好的灵玉,有助修士凝神修行之效。
玉扶求夸奖似的对息尘示意。
但息尘记得分明,他没有给玉扶付过此物的灵石。
对玉扶的一些缺少人修常识的行为,息尘已经见怪不怪,但玉扶日后既是要化形当妖修的,有些东西不得不教,他神情凝重,语重心长:“阿扶,易物是需要用灵石等价交换的,”
“我为你备一些灵石,此物从何而来的,你还回去,亦或是等价买来。”
玉扶的高兴劲瞬间被息尘浇灭,她是变小了,可不是智障了,即便没下过山,玉扶也是和师姐们有来往的,下山前更是恶补了许多的知识。
她只是想给息尘送一个礼物,可息尘却觉得她是偷来的。
玉扶很受打击,他不喜欢她,现在甚至怀疑她是一只坏兔子。
蓦地,泪水盈眶,玉扶整个兔身膨胀似的拱起,又用力地浮现出妖纹,一小叠印着栖云商会商印的空白纸张散落一地。
心慌之感遽然攥住了息尘。
恰是时,街道人流分开,开阳宗外出弟子高调回宗,契约了一高阶妖兽,是为九尾天狐。
天狐关在笼中,蓬松大尾几乎占满了笼子。
契约它的主人正是孟栩,孟栩为人向来张扬爽朗,此行为无不是在宣誓主权的同时,好让人知晓,此行游仙会,他会带一只御兽。
而在此次外出前,他分明是没有契约任一御兽的。
天狐眸光暗闪,有点厌恶这种出行方式,可无法,孟栩此人或是天性就如此,她不过给他下了带她入游仙会的暗示,他现在拉着关着她牢车逢人就道:“对,我契约的妖兽。”
“九尾天狐。”
“当然要带入游仙会。”
天狐不愿再看这种闹剧,数条大尾一直遮盖脸庞,直到她看到一个意外的背影,才微散开些尾巴,留出些视线范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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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背影离开的很快,但无疑是她要寻的人。
不过,不急,先拿到惑心镜才要紧。
*
天狐瞧见的正是息尘,孟栩阵势太大,修士为瞧天狐分道挤看。
息尘不得不暂卷了散落一地的商会印纸,带着玉扶先退到无人处。
玉扶很不高兴,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要更不高兴。
没有比自己努力准备的礼物被怀疑更不高兴的事了。
就算是华美圣洁,如同月光做的佛子也不值得她原谅。
玉扶甫一落地,就自顾自背着息尘蜷作一团。
可虽是这样想,玉扶还是忍不住偷瞧息尘几眼,他常持佛珠的那只手,还捏着捡回的一小叠商会印纸,而另一手紧握着鸳鸯形状的灵玉。
原来除了生气外,他还会露出这样复杂的容色,不是无波澜的温和悲悯,也不是玉像一样的矜贵圣洁。
而是一种更有人味的感觉。
也仿佛更可触碰一些了。
察觉他看来,玉扶掩耳盗铃地埋下眼。
息尘虽不知玉扶这些商会印纸是从何而来,可无疑的,是他误会了玉扶,令她委屈了。
他冷静但又无措,对自己连日里总惹气玉扶也带上了责怪。
他欲说些什么,可开口后却只是唤了一声:“阿扶。”
寻常的,温和的,听不出太多情绪的一声。
玉扶兔耳微动了动,等待他继续,然而,过了许久,玉扶都要怀疑自己是聋了。
再埋脸不下去,气呼呼地直视息尘。
强硬要听到什么满意话语的态度。
然玉扶听到了什么:
“鸳鸯是不可以乱送的——”
息尘停顿住了,玉扶也震惊了。
她当然知道不能乱送,所以才送啊,可他憋这么久,就又是说教她吗?
佛修真是——
真是除了好心肠外,没有优点了!
“抱歉,阿扶,我不是责怪你的意思……”息尘如第一次做错事的严谨大人般,解释的嗓音都在发紧,也更失了平日的水准:“我是说你送的礼物很好……”
又觉不对,描补:“你上次送的小花就很好,灵玉我并不喜欢——”
还是不对。
甚至,越说越错。
息尘抿唇片刻,定了定心神:“阿扶,是我不对,你有我不知的秘密,我不该疑你品性,你送的花很好,灵玉也很好。”
“不过有些别有寓意的物件是不可乱送的,收到的人会误会。”
“但我知你尚幼,心性单纯,并无旁意,我便收下了,多谢你。”
玉扶其实早已没在听他说什么,她从他乱言的时候,心也跟着乱了,她好像越来越会欣赏人修的样貌了,她好喜欢息尘冰玉一般的脸庞出现别的颜色,赧然而过的一抹浅浅红晕,华美又惑人。
她被迷惑住了。
她“砰砰砰”的心脏告诉她,她离不开息尘了。
她渴望他,想与他一起修炼。
陌生又熟悉的渡情期情潮倏然来至,玉扶原谅他了,她向他靠近,浑身热烘烘地发烫。
息尘惊疑她病了,复将她抱起。
玉扶紧紧贴着他的手心,温凉的触感令她既着迷,又寻回几分神志。
在迷茫中,她顶出一个魂体小兔问:“息尘,可不可以带我修炼。”
“就那个新功法。”
9. 第 9 章
玉扶的祈求总是来得突然又莫名。
可因不久前的误会,息尘此刻并说不出拒绝的话。
他的掌虚虚覆上了玉扶的脊背,但并不是玉扶所求的那修炼功法,而是单纯的灵力,为玉扶理气,降下发热的体温。
不过,对玉扶来说,都无所谓,她只是有点渴求息尘的灵力为她带来的感觉罢了,她也并不满意息尘与她保持的距离,他才冤枉过她呢,还这样小气!
她理直气壮地直接撞上他手心,然后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灵力的度来。
一如既往的令她舒适的灵力,她哼哼唧唧地抱着息尘的手,将他整个手掌都拥在腹部。
玉扶享受这种亲近,他的灵力也逐渐将她的躁动压下。
玉扶不知道该说喜爱还是不喜爱这个渡情期了。
在没下山以前,渡情期虽会令她精神不振,可她本就修炼很久,压制住烦躁虽有些麻烦,但也不至控制不住自己。
只是,这样全然身体上的反应,慢慢熬着,总影响修炼,熬久了也更压抑,所以她下山了。
可她现在才发觉,她的渡情期好像比预料中的还不可控,她变得奇怪了,一些陌生的刺激,总让她有些着魔的上瘾。
偏偏她本性里是喜爱的。
玉扶想,这是兽类的天性,没什么好抗拒的。
故而,在息尘的灵力下,她明明已经好多了,还是故意仰瘫着,小老鼠似的,将息尘渡送过来的灵力藏一点藏一点。
息尘明显发现那种灵力阻塞的感觉又出现,可还能如何,既能让她缓解不适,睁一眼闭一只眼罢了。
这次灵力渡送的尤为久。
玉扶直到体内元神化身的小兔再吃不下了,才装模作样地从脑门上飘出个魂体小兔道:“我好多了。”
为了能可持续发展,玉扶这次学乖了,还主动夸道:“息尘你这次改的功法,好像有点适合我了。”
“我们可不可以明天再继续这样修炼?”
息尘一手用臂支撑着她的趴伏,一手下意识地为她顺毛,然听到如此问话,还是凝了眉。
他垂下眼,浓长眼睫遮住里头的不解,答应道:“好。”
*
玉扶的心情就如无法预测的气象一般,时而开怀,时而愤怒炸毛,当他们重回开阳宗客院时,她已然精神饱满,又愉悦十分。
甚至不需借助息尘的代步,灵活极地一跃一台阶。
与一些开阳宗弟子交错而过时,会听得一些孟栩如何契约九尾天狐的谈论。
息尘从中知晓,天狐竟就是在梅江城被妖域吞并的区域附近发现的。
天狐受了重伤躲藏,孟栩帮了天狐,继而结契。
他回想了一下,并不记得那附近有什么受伤的天狐。
许是孟道友的机缘吧。
玉扶见息尘对天狐感兴趣,甚至还停下脚步地想,她顿觉不快,气哼哼地从石阶往下,跑到息尘身旁,绕着他转圈圈,就差把“看我看我看我……”喊出来了。
*
是夜,息尘仍坚持与玉扶分房。
即便玉扶是个根本占不了多少空间的小兔,也即便她撒娇打滚。
息尘不为所动。
玉扶眼巴巴地送息尘离开,独自在足有几十上百个她那么大的床铺上打滚。
她睁眼望着帐顶,无法入睡。
顶开房门到院中修炼,今夜无月。
蹲到息尘房外。
“阿扶,男女授受不亲,你是只母兔子。”
“夜深了,休息吧。”
隔着门扇,息尘声音温煦关怀,可玉扶就是不满足,也不理解,明明之前都一起的,而且他也不是昨日才知道她是母兔子的啊。
什么男女兽兽不亲了?
只有她是兽,他是人不是吗?
况且,这话也是错的,男兽女兽怎么可能不亲?
她在山里看的可多了,男兽女兽分明很亲。
玉扶哼哼唧唧不服气地回到自己房里,摊饼似的将自己摊开,双眼却精神奕奕。
她体内吃饱了息尘灵力的元神小兔亦然精神。
玉扶眨了眨眼,内观下,可以看到识海里唯一的元神小兔,腹中包裹着光亮亮一团。
那是不属于玉扶的灵力,她并吸收不了,每每都是将其漫入四肢百骸,压下渡情期的不适,亦或是品味似的,放出一点放出一点过电般的耍玩。
可现在,她百无聊赖地拨动一下,竟将其全放出了。
玉扶舍不得浪费地驱使元神小兔去追,这么一大团呢,可以玩好久。
然而,想到息尘明日答应还带她修炼,一瞬迟疑。
也是这一瞬的迟疑,大团的灵力在她体内分散,按着原定的轨迹运行。
什么涌泉、劳宫、膻中……许许多多人修才仔细界定的穴位,分散的灵力一个不落地踱过。
玉扶开始控制不住它们。
她浑身都热得好像要蒸腾起雾气一样。
她不受控地开始化形,这些灵力也宛若终于寻到了各自该去的地方,一圈一圈地自发运转起来。
玉扶时而觉得痛苦,又时而觉得兴奋,小腹又一阵一阵地发麻,化形出来的双腿也不自觉地并拢,绷紧。
然这些还不足以缓解她的状态,她翻翻身子,侧蜷着咬牙,极力压制着胡乱运转的灵力。
但这些灵力真是坏透了,不但管不住,还将她今日方才压下去的渡情期的朦胧慾望又牵引了出来。
两种不同的渴求对抗着,玉扶开始接纳这些灵力的冲刷,她的额角泛起细汗,颊靥霞红如沁血,白皙的手指紧攥着衣襟。
可她的呼吸还是在变重,她好像要喘不上气地张开了唇。
一点舌尖于贝齿中吐露,双腿更是极力地绷着,绞着,诡异地,她好似寻到了一些宣泄的出口,她呜呜地发出些小兽一样的哼唧,泪眼朦胧地往下探去一手。
隔着衣料夹在、腿中。
她呜呜地哭,也呜呜地动,她不会,师姐没教。
那些文字和口述,她不会用。
她哭得越发惨了。
然后她听见了敲门:“阿扶,你怎么了?”
玉扶脑袋要炸开一样地慌张:“我没事呜呜呜……”
她的呜咽根本不止,可那分明是少女的音色,让息尘搭在门沿上的手停顿不动。
昏暗的夜色,隔着一道门,少女模糊的呜咽哼唧,有一种隐秘的旖旎,息尘想不透这些缘由,他担心玉扶,她虽有秘密,可到底是一只小兔,白日里就像病了。
他没走,但是在迟疑着些什么。
可玉扶自他的出现,就更难受了,整个人都蜷进了被褥中,有些喘不上气地喊着:“你不许进来……你进来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我要找别人去。”
娇气没有威慑力的威胁,可那句找别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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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尘下意识地并不愿。
也是这紧张的关口,那些灵力似因对原本主人的感知,倏地激、烈了起来,一下撞得玉扶头脑发懵。
激流也瞬地猛退,玉扶被折腾得失了神,躲在被窝中像是被欺负了一样,不断溢出哼哼声。
直到过了好久,她才从被窝中冒出个头,细碎的乌发湿透,凌乱地黏在晕红的颊靥,头顶的绒球也蔫了似的耷着。
玉扶脑袋昏昏,非常难以置信,还有些似懂非懂。
然后她想起了息尘。
瞥眼一下,心虚得控制不住发抖,她发现,隔着一扇门,息尘还没走。
门上倒映出来他的一团模糊背影,挺拔修雅,浑然天成的端庄圣洁。
他都听到了吗?
他知道她在亵渎他吗?
他会如何想她?
会觉得她是一只色兔子吗?
可她之前不这样的,都是渡情期的错,息尘也有错,大呆瓜,为什么不走远些。
她真的是丢死兔子了。
今日的刺激余韵尤其的长,玉扶甚至短时间内没有重新变回兔子。
许是察觉到了室内呜咽的动静消失,门外的声音又传来,一听就是又慈悲又瞎好心肠。
“阿扶,你还好吗?”
他的声音,让玉扶双又抖了抖。
是不受控的抖,有心虚,也有她捉摸不清的过电一样的乐趣。
她掀开被子,全是她自己的气味,用力了好几次,才让妖纹浮现,成功地给自己施了清理的法术。
门缝开了极小的一点。
息尘侧身而看,只能瞧见少女一点茶色的眸,湿润的发,还有往后瑟缩的身子。
可独属于的少女的馥郁气息还是从门缝中强烈地挤来。
息尘像是被冲击到一般,后退一步,离房门更远一点地背身而问:“为什么哭?”
他问的很僵硬,手指也捏紧了佛珠,心底有一道声音似在嗤他不该问,然而,她一直受伤小兽的呜咽仿佛仍荡在耳畔,入了耳,过了心,再不能装作不在意。
玉扶颤颤抬了眸,背着身的息尘,仙风博袍,稍偏向她视线的那一点面容,也端正岿然无比。
“我想我姥姥了。”
玉扶下意识说了谎。
“这样啊。”息尘嗓调幽幽,接受了玉扶的说法:“生死涅槃,同于空华,你也莫要太伤悲。”
似觉对生死看得太淡,他又用更好懂的比喻补道:“晨露虽晞,润过草木,电光虽逝,照彻长夜,你姥姥也应如是。”
玉扶没听懂前面的一句,后面一句却理解了,息尘是在说她姥姥存在过,陪伴过她。
可这种氛围下,玉扶没好意思解释,她姥姥其实没死干净,还留了一点魂魄。
不过,她也确实很久很久没见过姥姥了,也想姥姥了,想她身上的味道,还想她的怀抱。
吸着鼻子地轻“嗯”了一声。
云片悠然过苍穹,淡月疏星横斜而出,又有淡淡的月华落下。
息尘仰面望月,偏一眼给还只开一条门缝的玉扶道:“修行不可操之过急,早些休息。”
月光在他身上一荡,袍摆掀动出动人心魄的光影。
直到偏房“吱呀”一声的关门声,玉扶才咂摸出息尘话中包含的关心,月亮出来了,他是让她今夜不要忙着修炼,好好休息呢。
甜滋滋的喜悦,玉扶一夜好眠。
10. 第 10 章
红日破天,玉扶还是迷瞪着眼自然醒了。
梦游一般,滚到客院的院中,吸纳着曦光精华。
然后圆圆的身子在曦光下,呼呼地起伏着,又睡着了。
夜里的那场意外的自娱,给玉扶留的后遗症不小,就好比,她现在就很困,快半日过去了,还是萎靡没有精神。
而且她有点不太敢去看息尘,一看到他,玉扶就想起昨日,隔着一扇门时,自己的窘迫和心虚。
不是心虚偷偷藏了他的灵力,而是更不能说出口的心虚,非要形容的话,就是她把月亮的影子偷偷藏了起来,然后把它弄脏了,不想被发现的感觉。
她今日的反常息尘看在眼里,直到送走了论法的修士,才扒开一处草丛,寻到精神不振的玉扶。
“阿扶,该修炼了。”
息尘其实已经知道了,人修的引灵功法对玉扶没用,她应该是个野生的妖,早已有了自己的修炼方式。
但他的灵力应该能缓解她的某种不适。
昨日既没有戳破她,当下便更不可能去做了,他如约寻玉扶履诺,以修炼的名义为她渡送灵力。
然玉扶听到“修炼”二字,身子都抖了抖。
啊,她忘了这茬了。
她很为难,她现在吃不下了,也短时间内不想玩了。
但又很舍不得息尘的灵力。
尤其这还是她昨日自己哄来的。
她豁出去地往前迈了一步,熟悉的灵力灌顶而来,不过这次并不久,息尘很快收回了手。
得益于之前数次的功法试验,他发现,玉扶今日接受的情绪并不如以往。
既如此,也没必须继续,他摸了摸玉扶的脑袋,道:“游仙会三百年一次,阿扶,你灵性非凡,又上进,此次我会带你一同前往,可愿?”
玉扶当然当然想去游仙会,不过她也有一些自己缘由的迟疑,她听说呢,都是和主人有契约的兽才能进入,而且得到的机缘还得看主人,主人不当人的话,就连兽的机缘都抢。
玉扶倒是不担心息尘会抢她的机缘,息尘做不出这种事。
她不愿的是结契,她是只自由的野兔子,下山前,师姐们也叮嘱她呢,不能随便与人结契,会失去自由的。
“要结契吗?”玉扶迟疑半晌,顶出个魂体小兔直接问。
息尘点头,御兽要进入游仙会,结契是必须的,不然,任何外来的妖兽之流也能混入了,再则,有契约的约束与证明在,即便是兽出了什么问题,也有主人背书担责。
玉扶有此问,息尘其实是欣慰的,有防人之心,不容易被骗。
但他还是花了些时间,为玉扶讲解各种契约之间的不同,主从契约是很多圈养灵兽常与修士签订的,一切由人修主导,兽无条件服从主人。
平等契约一般是强大的妖兽自愿与人修签订,双方都有解除契约的能力。
除此外,还有一种本命契约,主从休戚与共。
会签这种的要么感情好到同生共死,要么就是妖兽一方更强,可以帮助主人修炼。
玉扶听完了,一个都不想签,她弱呢,平等契约万一也不平等呢?
“有没有那种签几天,或者一段时间自己解开的?”玉扶弱弱地问。
息尘本意是签订平等契约,听此,当下考虑半晌,道:“我需些时日想想。”
于是,玉扶在游仙会开始的前一日,才签上了临时契约。
其实修界并非没有临时的契约,然那种多是书面的,而非御兽中主从相连的更可靠、更可约束的契约,这种的临时契约,要入游仙会并不被承认。
故而,息尘在改功法后,又接连钻研改出了可被承认的临时契约。
好在这次,玉扶没有像接收改编功法时那样不配合,一次就签订成功。
玉扶感受了一下签订契约后与息尘之间的联系。
非常神奇的感觉,他们之间好像有了一种无形的纽带,她再不用神识化出魂体小兔,就能同息尘说话。
她的声音可以直接传到息尘的脑子里,玉扶兴奋地一直唤:“息尘息尘息尘……”
“摸摸我摸摸我摸摸我……”
息尘脑中如闯入了无数的小兔,因临时契约的不完善,他甚至不能单方面地切断联系,无法,只能摸了摸了玉扶道:“阿扶,安静些。”
*
游仙会当日,修士皆聚在开阳宗大广场,息尘的一些师侄也在。
因佛子的声名在外,常有修士上门论法,玉扶一直是与息尘在单独的客院,此刻再次与息尘的这几个师侄立在一处,玉扶便闻出来了,他们的身上一股子的狐狸味
玉扶不喜欢这狐狸味。
妖向来是有自己独特的留下气味方式,气味中可以留下警告,也可以展示实力,还可以宣誓所有。
玉扶虽没从中闻出警告和宣誓,但能感觉到这狐狸实力比她强,息尘的这些个师侄,定然是同狐狸有过一些亲密的接触。
玉扶很不开心,自然地从这些佛修想到了息尘身上,她有一种强烈的危机感,甚至在一瞬炸毛似的拱起脊背。
她的危机感来源在靠近。
孟栩高声同息尘等人打招呼:“佛子!行知道友,行远道友……”
孟栩是刻意过来打招呼的,怀中还抱着个毛茸茸的天狐,天狐尾巴蓬松、大朵,有的盘住身体,遮住脸庞,有的自然垂落,闲适地轻摆着。
光是这些大尾巴,就已惹得许多修士频频看来。
孟栩昂首阔步行到佛子几人身前,天狐像是被惊动一般地落下些遮住脸庞的尾巴,明明是狐形的长脸,可上扬的眼,偏生出无限的妩媚来。
天狐的视线落到了玉扶身上,眼波蔑视般的流转,在息尘等人身上转一圈,复又遮上了尾巴。
玉扶一瞬往息尘的怀里缩,又怂又气急地告状:“她在蔑视我。”
“诶,道友们,莫怪莫怪,雪仙性子傲,不爱理人。”
雪仙唤的是天狐,说这话时,孟栩眉眼都洋溢着飞扬的显摆,尤其是对着佛子,“佛子,你的小兔呢,又躲起来了吗?”
“唤出来同我家雪仙认识认识呗。”
“我也不是特别懂得照顾灵宠,我们可以多交流交流。”
许是听得“灵宠”二字,孟栩怀里的天狐,尾巴也烦躁地摆了摆,似有些受不了。
息尘在孟栩开言一瞬,就觉言语有些熟悉,恍然想起,早前他也是这样介绍玉扶的“小兔娇气,不喜食这些”。
他淡淡笑笑,视线也落在了孟栩怀中的天狐身上,不过才一眼,就被玉扶敏锐地感知到了,一连串的撒娇闹气随之而来。
“你不要看她,我的尾巴也很好摸的。”
“我以后也可以变大。”
“我可以变得很大很大,你靠着我睡觉也可以。”
……
许多的条件开得直像是要把自己许出去。
息尘想不到让她停下的办法,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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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向下,触到了玉扶的尾巴,短短又毛茸茸一簇,确实好摸。
玉扶整个兔子都僵住了,羞红了脸,更是用息尘的袖袍遮住了整个身子。
尾巴怎么可以乱摸呢!
玉扶哼哼地往里钻着,可要说多生气也是没有的。
孟栩纯属契约了天狐,到处嘚瑟,没见佛子的小兔出来与雪仙认识,也不在意,大广场上方的游仙会也即将开启。
一道从天而降的光柱,落到大广场中央,光柱扩大,不断有人消失在光柱中。
也有被光柱忽略过的,不死心继续往光柱中闯,仍旧不得被选中。
有缘与否,从光柱出现的一瞬就已注定。
也难怪有些修士要带上契约灵兽多一个可能了,被拒绝在外真的很没面子。
光柱很快落到了玉扶等人身上,一霎的空白,大广场不见了,周遭的许多修士也不见了。
但许是光柱来时,息尘与几个师侄都靠得近,倒是有一两个与他们落到了同一处。
一个叫行知,一个叫行岳。
行知年岁更小,面庞也稚嫩些,行岳异常高大结实,与息尘完全不像是同一种佛修。
玉扶还是喜欢息尘这样的,他虽然也高,但就是好看的刚刚好,身修气清,沉静耀眼。
越有对比,玉扶的欣赏水平也越直线地上升。
但仰着头看实在太累了,她沿着息尘的手臂上攀,趴在了他的肩头。
玉扶发现,息尘的肩很宽,而她也不大,这个姿势不但舒服,视野也极好。
息尘也抬手稍扶了她一下,见她趴得极稳,也就随她去了。
他们四周是迢迢的青山,树色也苍苍,一条蜿蜒土道是唯一的路。
玉扶是一只兔子,几日前还根本没想过能进游仙会呢,她是半点准备也没有,纯来靠缘分,息尘显然也与她差不多,他是三缘境,早过了刻意强求的阶段。
但行知年轻,玉扶眼看着他掏出了地图一样的东西。
行知见师叔的兔子直直盯着他,师叔也看来,不好意思道:“我见贵来城有人兜售地图,便也买了一份。”
“也不知准不准确,师叔可要看一看?”行知将地图往息尘的面前送。
游仙会中虽多看缘分,不过一次次开启下来,也有一些被人探索发现后,固定标记的点位,像什么灵剑山、雷刀池,都是剑修刀修必去之地,取不走刀剑的修士,才往其他地方去。
行知是很乐意将地图分享给佛子的,因这并算不上什么特殊的玩意,或许师叔根本用不上,但师叔的小兔已然向地图探了头。
“给阿扶看也可。”
行知立马补一句,他知晓师叔的小兔叫阿扶,虽觉有些怪异,可也是阿扶小兔给的灵感,让他鼓足勇气与师叔多说几句话。
宗门极多弟子几乎都同他这般,对师叔仰慕至极,从入宗门的第一日起,就听着师叔一日千里的修禅而仰望,但师叔一心无上佛法,极少出现于人前。
有幸见过师叔同人比试都已是好几十年前,身姿岿然,言法如风,没有过多的花俏,凭空写就的禅字,即可压得锋锐刀修抬不起刀。
在见师叔动手之前,他曾有过佛修所修之法不如其他法门畅快的念头,可瞧过师叔后,方知狭隘,再华美不凡的剑招,再锋锐的剑意,可若一招被压,也便谈不上什么惊艳了。
玉扶对上息尘小师侄亮闪闪的眼,都有一瞬无措,伸出的爪矜持收回,看向息尘。
11. 第 11 章
息尘对地图有何标注并不在意,不过,为了给阿扶看的话,倒是他疏忽了这个准备。
玉扶太弱了,不管她有什么秘密,变强总归是好事。
息尘接过地图,展开到玉扶也能清楚看见的样子。
“可有想去的?”
“我想去极乐城。”
行知说完,方察觉师叔问的或不是自己,一时无地自容。
“可以。”息尘容色平静回道,目光温和落在行知身上,又看向行岳:“行岳有何想法?”
行岳没想师叔竟会问自己,一拍后脑,颇憨傻耿直道:“弟子没行知师弟想的多,去哪都可,只要是我的机缘。”
息尘稍一做想,规划出路线,道:“便先往极乐城去吧。”
至于玉扶,她方才已经看过地图了,字是大都认得,可许多蚯蚓一样的路线,她根本看不懂,自然是息尘往哪走,她就去哪。
但一路所过,她的问题也颇多,息尘脑中声音就无有停下的时候,诸如——“极乐城是什么?”
“是真的城镇吗?”
“我的机缘也在那里吗?”
“哇,那边有好多雷光。”
亦或是听到一些打斗,偷偷告诉息尘:“我听到隔壁山有人打起来了。”
……
玉扶对什么都好奇,息尘倒也耐心,知道的都讲与她听。
极乐城不是真实存在的城池,而是昔日一狐妖寿元将近之时,寻到人族之地飞升失败所化的一城幻境,传闻有狐族至宝落在极乐城,但数千年来,入游仙会修士之多,也未有寻得至宝的,反倒多了一些从中磨出心境的修士。
行知为佛修,佛修重心境,极乐城于他也算是个好去处。
玉扶听完就对极乐城失去了兴趣,她不喜欢狐妖,狐妖所化的城池自然也不想去。
重新从地图中挑出几个地点,又让息尘为她讲。
也不知是不是游仙会太大的缘故,整整一日,他们几乎没有与旁的修士撞上过。
直到入夜,行岳忽然问:“师叔,你可有听到打铁声?”
玉扶竖耳听了听,见鬼一样地看向行岳,她什么都没听到,而无论是息尘还是行知都不曾听到,可每隔一段路,行岳又会说听到打铁声。
最后,指着空无一人的沙地,道有个铁匠铺,并与几人辞行:“师叔,我的机缘应就是在此匠铺了,余下的路,我就不走了。”
息尘点头,行岳也转瞬消失在沙地。
行知目露羡慕。
玉扶茫然一会后,也倏地想明白了,行岳是碰到独一无二,独属于他的机缘了,所以除了他之外的人都看不到也听不见。
这给了玉扶新的目标,她也想寻属于她的机缘,而不是去碰人人可试的机遇。
她不断放出魂体小兔,于空中飘荡,有的融于风中,有的隐于地下……
行知瞧得惊讶,夸赞:“阿扶小兔原来还有这样的本事,不愧是师叔的灵兔!”
玉扶自觉忽视了后半句,只听喜欢听的夸赞,头昂得高高的,尾巴也开心得一摆一摆。
息尘不是多话之人,一行又少了行岳,行知对息尘敬仰多过平常心,请教几个修炼难题已是极限,不敢再过多叨扰,可师叔的兔子不一样,灵性、听得懂人话。
他开始同玉扶说话,夸赞玉扶,问玉扶饿不饿,渴不渴,需不需要水……
这令他一途缓解了不少同佛子相处的紧张。
“到了。”又一次行知与玉扶嘘寒问暖,息尘瞧着远处开了口。
一座于夜色下也繁华溢彩的城池。
明明还隔了数里的距离,可那城中妖异的笑声恍若就在身旁。
行知干吞了下唾沫,忐忑问出了一直不敢问的问题:“师叔可也要进去一探?”
看出他的不果决,息尘凝了眉:“你既欲得金刚心,如何自己先惧了?”
息尘的训斥从不是声色俱厉的,而是带着一种温和的严肃。
玉扶就最怕息尘这样了,会打心底地的生出一种令他失望了的愧疚。
果然,被训的行知立马就反思坚定了起来。
“师叔,我便去了。”
“阿扶也再见。”
玉扶同病相怜地与他挥了挥手。
息尘霎时瞧来,玉扶无辜与他对视,她这两日可乖了呢,没有闹着要息尘的灵力,还非常好学。
又少了一个人,息尘这时才发现,玉扶自换趴到他肩上,同他相距得有多近,偏个头,就几乎能碰上。
玉扶被他瞧得开始心里打鼓,微微挪动一下身子,脑袋直接蹭到了息尘的脸颊,蹭了他满嘴的毛,还无所察地继续撒娇。
“阿扶,莫蹭了。”息尘偏脸,伸手擦嘴,摸下不少白色的细毛:“阿扶,你掉毛了。”
平静又肯定的语气。
玉扶:......
佛修,呆瓜,她明明是在撒娇,他却只发现她掉毛。
而且,兔子哪有不掉毛的,她虽然一百多岁了,可放在妖族的年龄里算,还是在长身体的时候呢。
玉扶懒得同息尘解释,她换了个方向趴着,从面向息尘,变成了尾巴对着他。
但这样趴,其实更容易吃到毛。
息尘在提不提醒玉扶上思索良久,也便随她去了。
只是,不知要喂什么,可以减少掉毛。
*
玉扶是在进入游仙会的第五日,才终于遇到了属于她的机缘。
她的面前是座非常庞大又熟悉的山系,她自小生长的碧山。
从见到第一眼,玉扶就无比肯定这是属于她的机缘,她从息尘身上跳下,向前。
忽停住转向息尘,问他:“你会等我吗?”
思索一下又反悔道:“算了,我还是不要你等我了。”
息尘并见不到山体,但他能感觉到这处的气机浓郁,阿扶的运气不错。
只是,他又不理解她突然冒出的话了。
游仙会的机缘于他而言,可有可无,他一直知晓,自己突破的契机并不落在此处。
阿扶需要的话,他确有意在此等她,但她不需要——
息尘蓦地生出几分失落。
同息尘在一起久了,加上临时契约的联系,玉扶已能从息尘一贯平静的面色中解读出不一样的情绪。
好比现在,玉扶就觉得他那双极漂亮慈悲的眸子里藏着淡淡的伤感。
原来没有她的陪伴,息尘也是会感到寂寞的啊。
玉扶慢慢退回几步,为自己的话的加了句解释:“我遇到机缘了,希望你也能找到机缘。”
“所以我不要你等我了。”
“我会很快出来的。”
明明是很简单的几句话,可玉扶就莫名地生出一些羞赧,说完后,也不等息尘作何反应,速度极快地跑进了山里。
甫一入山,浓郁熟悉的灵力包裹了她,她的原形开始变大,她失去的修为也在迅速恢复,就恍如她不曾下过山,也不曾遭到过恶妖的吞食。
慢慢的,她接受了这种认定,她在山林间奔跑,与精怪们嬉戏,开始遗忘这里原是游仙会中的一个幻境。
渡情期令她消沉了好一阵,但度过的不算艰难,好像睡了沉沉的一觉她就已经又成长很多,她的原形能变得更大,元神也变得更有精神。
她跑遍了整座山,将山灵精怪们惊醒,要它们为她庆祝,咆哮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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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雀声、风声、湍流声……有为她庆祝的,也有嫌弃她扰民的,总之,所有的一切都令她欢快。
最后,她跑累了,就趴在用许多仙鹤绒羽攒织而成的巨大绒毯上,看着两只刺猬打架,她一会觉得灰刺的刺猬说得对,伸爪偏帮一下,一会又觉得黑刺的有理,又帮一下,最后两只刺猬都生了气,一同扎了她一下,出了她的洞府。
她每日不是修炼就是同精怪们混到一出,如此一日又一日,浑然不知山间日月久。
然后,忽地有一日,河水开始变浑浊,大山开始摇晃,所有的山灵精怪开始四处逃窜,有路过她洞口的启灵精怪同她大喊:“阿扶,山要倒了,快跑——”
山怎么会倒呢?明明这么大,这么坚固?
但由不得她多想,她的洞府开始落下碎石,石壁也开始倾塌,令人晕眩的摇晃也随之而来,她必须走了。
玉扶跑出洞府,与许多相熟不相熟的精怪一同向外跑去。
她跑得很快,很快甩下了许多精怪、爬虫走兽。
但山体还在开裂,甚至山谷中以往温顺的河流也变了模样,湍急、凶悍,一个浪头能卷走大片的生灵,山体上郁郁葱葱的树木也被连根卷起,留下不断松动的土层。
玉扶带起几个小伙伴,将他们衔起抛到背上,攀上山谷高处。
然而,这种喘息只是片刻的,松散的土层,开始内陷,整个山体都在下沉,曾令她无限舒适眷恋的家,以极快的速度变得面目全非,甚至可怖得要吞噬她。
玉扶又开始逃跑,她的身旁总会出现一些相识的精怪,她一边跑一边努力地帮助它们,但总也救不完。
她开始疲惫,精怪们也让她先跑。
玉扶迟疑地放下了它们,往前跑数步,一扭头,眼见着滔天的水势就要吞噬让她先跑的精怪们。
玉扶反悔了,她在一瞬变得巨大,破开吞噬的水势。
她甩甩头,泥浆的点渍如何也甩不干净,她满眼看见的都是林木被淹没,精怪在逃窜,在求救,远处的山体甚至如被巨斧劈开一般分做两半……
她总觉得不该是这样的,这里是她的家,也是所有碧山生灵的家,她还有它们离开了这,又能去哪?
合欢宫是会收留她,可其他生灵呢?
而且碧山出现问题,就在隔壁的合欢宗又哪会不被影响?
是不是外头也地裂了呢?
玉扶歇了逃跑离开的心,变得更大,用自己的身体堵住洪流,为山灵们争取逃离的时间。
同时,她的神识也在往下探,遇见裂隙,就将洪流向裂隙引去,再用定山之法将裂隙合上。
玉扶的定山之法用的并不熟练,过往的百余年,她光长个,只会镇山术。
她第一次如此懊恼,后悔过往修炼的不够用功,姥姥将碧山交给她守护,她却没有做好。
山要塌了,精怪要死了,它们那样小,只开了灵智,又不会修炼,而碧山那么大,它们怎么能跑得过山倾的速度?
玉扶一边哭,一边坚韧地向山中心而去,定山之法用得也越来越熟练,她所经之处,洪水被引入山体暗流向下而去,但裂隙实在太多了,玉扶哭得越发凶了,她做不到阻止碧山倒塌。
她想姥姥了,好想好想。
姥姥不会像她一样没本事,姥姥一定能将山灵们都庇佑得安全无虞,姥姥也不会像她一样胆小逃跑——
玉扶想着如果是姥姥在的话,会怎么做,终于靠近了如天斧劈开的山体前。
深不可见底的裂渊,黑洞洞的,其下暗河湍流凶猛得仿佛要冲出来吃掉她!
玉扶后退一步,脏兮兮的爪子擦了擦泪,做好准备似的开始缩小身形,跃入了裂渊。
12. 第 12 章
身体在迅速下落。
碎石会不时刮在玉扶的身上,但这种疼痛也给玉扶带来清醒,她靠着这些辨清着要下落的方向。
她并非是要跳入底下的暗河中。
她要寻的是碧山的镇山核心,只有寻到了核心所在,才能阻止碧山继续倾倒。
玉扶下落到一半攀住了石壁,灵力如水波般一层层漾开。
似有“咔咔咔”的轻微碎裂声在回应她。
寻到了!
玉扶毫不犹豫地遁入山体,寻到声音来源。
这是一个极小的空间,不过方寸大,玉扶缩得比巴掌还小,靠近了碧山核心。
碧山核心是一块很小的石头,玉扶在上面感受到了姥姥的气息,原来姥姥也曾来过这里。
玉扶愣神的关头,核心又“咔”地一声,上头蛛网一样的裂缝又多了一道。
玉扶开始用灵力修补上头的裂缝。
但裂缝真的好多啊,玉扶用所有的力气补完了一大道,旁边却又开了好几道细小的。
方寸大又黑布隆冬的小空间内,玉扶除了修补裂缝,几乎要失去感知了,直到有什么液体的滴下。
她低头看了一眼,原来是她的血啊。
但奇异的,她看见,她的血被核心吸收了,上面的裂缝也好似浅淡了一点。
玉扶惊喜地破开自己地爪心,更多鲜血滴上了上头,果然有用。
鲜血一滴又一滴落下,玉扶头脑开始发晕,连缀的血滴,血脉传承中的一丝丝金线般的亮光也一闪一闪。
原来,她要将自己献给碧山啊。
献给碧山也好,这样山就不用倒了,她的山灵精怪玩友们也不用离开碧山被欺负了,无论春夏秋冬,她还能化为山风地流感知到它们。
玉扶的血流得更凶了,她的身形缩得更小,直到,小到融入了碧山得核心石中。
*
玉扶像是做了一个很常很长的梦,她梦见自己回了碧山,成了山体的一部分。
她看见碧山不再倾塌,洪流不再凶悍,飞禽、走兽、山灵精怪们都停下了逃命,它们重建起了家园,美好得玉扶让碧山开满了花。
唇角也露出了笑意。
息尘低头看她,小小的身子紧紧蜷着一块黑石,睡得极为香甜。
息尘的手指欲触一下,黑石发出警告的光亮。
他缩回手,知晓了,这块石头应该就是玉扶此次的机缘。
也不知她做了什么梦,从他等到她出来起,就一直不曾醒过。
息尘的神思不由悠远,他并非一直在此处等着玉扶的,自玉扶寻到机缘再到出来,游仙会已经过去了两个月有余。
这两月,他走了许多地方,几乎逛遍了游仙会,但他并未遇到属于他的机缘,可想到阿扶希望他也寻到机缘的话,他去了一趟刀池与剑山。
这二处对进入几乎没有门槛,但能不能从中带走什么,才是须看缘分的。
息尘本也不抱希望,然,有一凶剑飞向了他。
主动的,甩不掉的。
他修禅,言法随身,金刚护体,结界术更是炉火纯青,从不用武器。
他既不解凶剑为何对他有反应,又隐约有种张惶,好似这凶剑就该配他。
但佛珠与剑,他只能选其一,也只会选佛珠。
凶剑被他抛回了剑山三次,也跟出来了三次,无法,只能将其封在储物中。
封印后,他便一直在此等玉扶,也好在,在此等了,她的心也太大了,怎能随地睡得这般香?
息尘无奈露出一丝淡笑。
*
玉扶醒时,天是黑的,肚子是暖的,她茫茫然睁眼,瞧见濛着一层微光的息尘,还以为是在做梦。
她翻滚几下,靠近息尘,揪住了息尘的一小块衣料,嘤嘤呜呜的,“我出不来了,我变成山了。”
眼泪全部擦到了息尘的外袍上,还在继续哭:“我其实故意没有告诉你,我根本不是幼兔,我不止是开了灵智,我是妖。”
“我还想你帮我度过渡情期。”
“我想吃掉你。”
“对不起,呜呜呜。”
息尘被她哭懵了,也方知晓,原来她用兔子的原形也是可以说人话的啊。
而且,哭得可真是,又怂又可怜的。
不知从何时起,他会习惯为玉扶备一张帕子,伸手为她擦道:“我知道。”
玉扶抽噎止了止,满眼懵然,就像是在问“你知道什么?”
“知道你是妖。”息尘道。
“你知道为什么还一直带着我?”玉扶已然失神,但她觉得这是自己梦,想问什么都可以。
息尘想了想,他并不是一开始知道玉扶是妖的,她太小了,除了灵性一点,同普通幼兔全然没有区别,但她也太不会隐瞒了,总是露出破绽,至于为什么还带着她——
息尘垂着眼,眸光温柔又圣洁,他回答玉扶:“大概因为你需要我吧。”
又笑了笑:“不过我没想到阿扶,你原来是想吃掉我?”
极其难得的,玉扶竟从息尘的眉眼和语气中,发现了一种促狭,就好像,他并不相信玉扶能吃掉他。
玉扶觉得息尘在自己梦里也还是呆,当然不是吃食物的吃,而是师姐们说的那种吃,她们合欢宗独有的吃法。
玉扶有些不忿,特别想化形,咬他一口。
她这么想,竟也真的这么做到了,伴着“当”一声的石头落地,玉扶半身都趴到了息尘身上。
玉扶化形得突然,修的又是山神道,有些子力气,轻易就将没有任何准备的息尘扑倒。
疏星淡月,断云微度,玉扶脸庞离息尘很近,她几乎能在这种昏暗下,看清他眉眼的所有细节。
但很快,玉扶就发现了不对,真实,太真实了,手掌下的温度,胸膛上的起伏,玉扶一瞬有些瑟缩,这不会是真的吧?
她眼睫心虚极了地不断颤动,唇瓣呵出的气,都带上了慌张的热度。
可是,他怎么能生得这样圣洁,又这样惑人呢?
他的唇瓣会是什么味道?
也会像他的手一样清泠无味吗?
玉扶下意识舔了舔唇,瞳仁渐红,显出妖性来。
也是这时,她抚着息尘脸庞的手,被制住了。
玉扶懵懵看去,调子上都带上了哭腔,嘟着唇请求:“我想亲亲你,就一下,好不好?”
她说着请求,又压下了一点唇瓣。
息尘避开。
玉扶不依不饶:“你不是在我梦里吗?”
“为什么不让亲?”
“你都摸过我的尾巴了。”
她实在胡搅蛮缠,息尘企图从她的神情中寻到清醒的痕迹,然玉扶早已连自己都分不清到底清醒不清醒了。
她分明发现了不对,理智中隐约知晓她不是在做梦,息尘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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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幻境中所经历的一切又太过真实,让她对现下又有几分存疑。
而且,是他自己说早就知道她是妖的,既然早就知道,现在继续装装傻为什么不行?
她要亲,她就要亲!
她嘟唇靠得越发近,她几乎觉得自己要碰到了,一个金光闪闪的“静”字,先击上了她的脑门。
玉扶瞠大了眼,眸中妖性流水般褪去,明明就差一点,差一点她就能亲到了。
玉扶很不甘心地闭眼,可奇异地,在完全失去知觉前,她仿佛擦过了什么柔软的触感。
息尘撑起身,玉扶的身子自然地要往旁侧倒去,他下意识搂住。
化形后的玉扶,与小兔时完全不同,她腰肢柔软,有着一切少女都有的特征。
息尘一手撑地,一手扶着玉扶,隔着衣料,他也下意识地要缩回手,然而,她不是小兔了,息尘完全不知该如何安放她才好。
愣怔半晌,颊边似乎都仍有着玉扶倒下时擦过的痕迹,她闹着要亲他,嘟起的唇瓣,鲜嫩又娇气。
虽及时打出了“静”字,可还是不可避免的,被她倒下时,擦过了脸颊。
潮潮的,柔软得不像话。
息尘不自觉地出神,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许久,久到玉扶的化形终于变回了兔子,才寻回平日照料的自然。
*
游仙会的曦光,一如外头的。
玉扶在第一缕照来时,就又醒了,但她没有如往常一样珍惜着修炼。
整个兔身都怂怂地缩成一团,仿若夜晚的那个不是她一般。
她已经彻底清醒,甚至对自己做了什么都记得一清二楚。
她脑中又有几个小兔子在打架,一个说:“我是妖嘛,妖总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是天性。”
一个说:“不是天性,分明是色心,你骗了息尘,他都知道了。”
一个在担忧:“他会不会赶走我们啊?”
还有一个给她出主意:“息尘那么悲天悯人,你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什么都不记得了。”
玉扶脑袋都大了,然后她被什么膈住了,肚子处暖呼呼一团,是个发热的石头。
石头呼呼地散着暖意,仿佛一直在等着她发现。
这石头非常熟悉,玉扶在碧山的幻境中,寻到的碧山核心就是这一模一样的石头,不过,眼下的石头要更完美些,一点裂缝也没有。
她现在已经知道碧山是幻境了。
但她并不觉得开心,因为她感受到的心痛是真的,她也不喜欢很多生灵于她面前死去,更讨厌一开始就逃跑的自己。
她抛开了石头,踢了它一脚。
也暴露了她醒了的事实。
但她还没来得及去看息尘,石头自己滚了回来。
玉扶看到它就生气。
这坏石头,在幻境中吸干了她的血,还让她献祭了自己,坏得很。
更迁怒的是,如果不是从幻境中出来得一点感觉没有,她就不会以为自己是在梦里,也就不会
跟息尘把什么错误都承认了,更不会管不住色心。
她又踢了石头一脚,很用力。
然后她瞧见了石头刚好落在了一人的脚边。
令她心虚的人。
她掩耳盗铃般地背身不看。
息尘低头看一眼,提醒道:“阿扶,这是无相石,你的机缘。”
玉扶:“不想要。”
13. 第 13 章
玉扶赌气,可因是同息尘说话的缘故,“不想要”三字说的很没气性。
她怕息尘觉得她任性。
可就是不想要嘛,一个坏石头,山上随便挑一块都比它长得好。
息尘略蹙了眉,捡起无相石。
许是被主人嫌弃的缘故,这块石头气焰也小了许多,息尘拾起时,竟不再被排斥,也令他瞧得更清。
石体朴拙,内蕴无边,无形无质,变化万千,方为无相,阿扶怕是还不知这奇石的难得。
他注入一道灵力,无相石于他手中发生变化,石块繁殖似的增多,交叠、组合,一只石兔于息尘手中成型。
石兔会跑会跳,一下从息尘手中跳下,跑到了玉扶跟前,主动蹭玉扶,翻跟斗,展示实力。
比玉扶还小的石头身子,轻易撞倒一棵巨树。
玉扶觉得没什么了不起,撞倒一棵树罢了,她也能做到,但无相石的本事显然不止如此,随着息尘注入的灵力越多,周遭的石块都被石兔吸引,无数的石块聚到石兔身上,形体变得庞大,气力足可搬山……
这时,息尘才介绍:“阿扶,无相石内蕴无边,可搬山,可镇海,也可成为你的武器,你当真不要吗?”
玉扶犹豫了。
“即便你不要,它也只能是你的,这是你的机缘。”
“但,阿扶,有些东西莫要轻易说不要,尤其是在你不够强的时候。”
“机缘是你的,可若你死了呢?”
“你可知,是在你说不要后,我方能将灵力注入无相石。”息尘温和的眸色望向玉扶时,异常的严厉。
玉扶也知自己任性,息尘说的也一点也没错,她不该不要无相石,但知道是一回事,情绪又是另一回事。
以至于她一边认错又一边红了眼眶:“我知道错了,不该乱说,我要无相石。”
“你能不能不要凶我?”
息尘也愣了一下,意识到同玉扶的交流上出了问题,他好像是严厉了一些?
当阿扶只是一只小兔时,他总会无条件地包容。
可她不是,她是一只连化形和妖性都控制不住的小兔妖,她弱小,懵懂,但美丽,血脉也不凡,如果离了他,她的四周会充满危险。
他一直乐见她成长,可他今日也确实失了些冷静。
息尘一时无言反思。
玉扶从来都认错态度良好,见他不说话,当他还在生她气,呼了呼气,开始发力召回无相石。
这本就是她的机缘,在幻境的碧山中,更是磨合许久,它吸过她的血,她也驯服过它,此刻抛去芥蒂与偏见,玉扶认真审视起这纳入她灵海的无相石。
它可大可小,变化无穷,与她的元神小兔相融甚好,小小的石块,就如同元神中的心脏一般和谐。
当玉扶心意一动时,无相石化为石质盔甲,覆在元神小兔之上,她心意又一动,无相石还可化为她的武器等等。
这种适应是愉快的,也是短暂的,玉扶轻易就能对无相石如臂使指,她睁了眼,甚至化了形,她始终觉得,用原形说人话,不太美观,之前都是失误,追不回就算了。
她这样说服自己,然后才再次与息尘认错,“我已经将无相石融合了,它和我很相适,你还生我气吗?”
玉扶总是有让人生不起气的本事,而息尘也不是会动怒的人,他方才只能算是比较严厉,所以,他摇了头,缓声道:“阿扶,我没有对你生气。”
“那你是因为昨夜生气?”玉扶很快猜测,并迅速为自己行为做出了解释:“我是妖嘛,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就跟掉毛一样,没有兔子不掉毛的。”
“大不了,你下次也像昨天那样打晕我好了。”
玉扶颇有些无赖,全然豁出去的姿态,反正她就是仗着息尘早就知道她是妖,却还没有赶她走的好心肠,在吃定他。
果然,她注意到,息尘又对她无奈了地让步了。
玉扶很快感高兴起来,她习惯性地想往息尘的身上扑,可她现在已经化形了,扑到一半,瞧见息尘退后一步的动作,有些失落地停了下来。
玉扶发现,在吸纳入无相石后,她的修为恢复了不少,而且,因为在幻境中的经历,她甚至已经掌握了“缩可定山倾”的精髓,只是出了幻境,虚假的修为蒸发,她才显得没有长进。
但即便是这样,她也已然能随时化形,并且有信心保持得持久。
虽然兔子的原形让玉扶更舒适,可显然的,化形后,才会让她看上去与息尘一样,她喜欢这样形态上的接近。
可是,为什么,息尘有点抗拒她的化形?
几次化形都这样把她看成洪水猛兽呢。
玉扶心里不高兴,她是野兔子,不高兴了就要直接问,踱步上前一点,凑到息尘的跟前。
这样站着的对比,玉扶才发现息尘比她高好多,她的头顶才到他的喉结处。
她要仰头才能和他说话。
她是不是该化形得高一些?
可即便后悔也来不及了,妖化形都是有定数的,她的原形最大能有半个山头大,但化形时也不可能高三四米。
在合欢宗时,与师姐们相比她还不觉得什么,可若早知道会跟息尘相差这么多的话,她怎么都要努力再长一点。
息尘略垂眼,便能看到少女模样的玉扶满脸苦大仇深。
化形后,她的神情更好懂了,只是,气息中,总觉得比小兔时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
靠得近了,满满的馨香徘徊在鼻尖。
他本该后退的,然她只是一只化形都不稳的小兔,方才扑来时,他就已后退过一次,他想,阿扶应该是习惯使然,他不该再次退后,她气性大,总生气,他也不会哄人,倒不如先不动。
但等了许久,也只见她立在跟前,在他快要克制不住后退时,她终于仰了头看来。
可也因为太突然,息尘还是下意识退了一步。
玉扶腮帮鼓了鼓,不服气地踮脚,非要将脸蛋凑到他眼下地问:“我的化形是不好看吗?”
“还是我哪里化得与人修不一样呢?”
“你为什么要躲我?”她踮脚不稳,几乎要靠到了息尘身上。
息尘极快地扶了她一下,让她站稳,撤手道:
“阿扶,你化形很好。”
玉扶被迫站稳,很好二字明显取悦了她,甜甜笑了起来,她好像懂了,她化形很好,但是她之前一直是兔子,息尘一定是不习惯。
她开始撒娇:“既然很好,你多看看我嘛!”
声音仿佛浸过蜜,甜滋滋的,笑靥也极为灿烂。
她的化形是绝不会令人生厌的长相,肌肤雪白,花骨朵揉出似的眉眼,一笑,就漾出甜意。
看一眼,便会不受控地被吸引更多。
息尘收回眼,沉声:“阿扶,不要闹。”
玉扶才得到肯定,才不会被他现在的气势吓到,绕着息尘半圈,又凑到他能一低眼就能看到她的跟前,学着息尘肃脸沉声:“阿扶,不行,不可以,不要闹……”
明明是沉肃的语气,可被她学来,就平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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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分可爱,但息尘笑不出来,这些确实都是他对玉扶说的话。
他直觉地,玉扶不会平白无故地学他,果然,下一刻她就抬来了眼——
“这个不行,那个不可以,我是妖嘛,你总不夸夸我,我才掉毛。”
“你就不能再多夸夸我吗,我心情好,就少掉毛了。”
息尘沉眸凝思,并想不到有些因果串在一起有什么关联,但玉扶好像在说出自己是妖后,就总拿是妖当借口。
是妖,所以控制不住自己,是妖,所以需要多夸夸,也是妖,所以总说些懵懂又大胆的话。
妖真的都是这样的吗?
息尘不知道,但他确实被玉扶说服了,信了她“心情好就少掉毛”,忖了忖道:“阿扶......”
“嗯,我在。”玉扶点点头,等着息尘夸她。
“你灵性非凡,天资过人,修行勤勉,要继续努力。”
玉扶的笑脸垮了,她要的不是这种夸夸,这一点都不夸夸,呆呆的,用来夸谁都可以。
她想要的是,只能用来夸她一妖的,就像姥姥拥着她时,说她是最特别的小兔,也可以是师姐们那样——“阿扶,你又大了,好威武。”
反正就不是这种干巴的。
不过,算了,他们相处的还不够久,以后就会多夸夸她了。
玉扶没有再继续要夸夸,息尘松了一口气,也恰是时,整个游仙会的境倏地一动。
玉扶下意识地缩回兔子,跳到了息尘怀里,那些动摇暂停了才探出一耳地问:“发生什么了?”
“游仙会本身也会发生地动吗?”
幻境中发生的地动与洪水,玉扶才经历不久,已经有了下意识的身体反应,不过这次,她还记得息尘,有高个的顶着,在自己跑,与息尘带着跑中,她毫不犹豫地选了后者。
息尘抱稳了玉扶,单膝蹲下,一掌撑到地面,感受着动摇的余波,道:“游仙会在关闭。”
按理,三个月的为期还有些时日,远没到突然关了的地步,怕是有什么波及到了整个境的稳定,惊动了外部。
这是强行关闭与内部展开的境发生对抗才产生的波动。
果然,短暂的一次稳定后,游仙会又动摇了起来。
“阿扶,做好出去的准备。”
玉扶配合地往他怀里钻,揪牢了一片衣襟。
很快,几次震动的提醒后,他们就如被甩出游仙会一般从一道光柱中被抛出。
息尘对此早有准备,于空中惯性飞出一段距离,便稳住身形,体面落地。
同他们一样的还有许多修士,光柱不断抖动,就不断地有修士被甩出,有的在地上滚了几十圈,撞上了不少人,才堪堪止住,一起身都怨气十足地破口大骂:“老子寻了一个多月的机缘,&%……”
但这种叫骂声,很快在一堆“叮当”亮出武器的声音中安静了下来,更中气的讨伐声传开:“狐妖,将我师兄(弟)/师姐(妹)的神魂还来!”
光柱正中巨大狐影,轻蔑扫过众人,指尖轻松弹开几星剑光,抛出一个如破布一样的人影,“没斤两的玩意,也妄称我主人?”
是孟栩!
许多人认出了破布一样飞出的人影。
息尘步伐微动,无形屏障托住了孟栩砸向地面的冲势。
与此同时,光柱全然缩为一束消失,诸多长辈也抽出手来困住狐妖,巨大的广场蛋壳似的屏障亮起,洪钟的声音响彻广场:“狐妖,闯我仙门正道,意欲何为?”
“速速将我等爱徒神魂归来!”
14. 第 14 章
开阳宗大广场局势不明,一群正道修士讨伐狐妖。
玉扶这时候就算想看热闹,也不敢冒头。
不过在他们口角交锋中,玉扶知道了为何这些有本事的宗主长老之流不直接动手了,投鼠忌器,宗门精英弟子的神魂具在狐妖手中握着。
狐妖却实在嚣张,挑衅众人,巨大狐影身形,大爪肆意破坏,狐尾横扫:“神魂?用来祭我狐族至宝了。”
妩媚荒诞的怪笑中,她似遭到了修士的群攻,玉扶竖起的耳,能捕捉到狐妖在往她与息尘的这个方向跑来,还听见其仍旧嚣张:“尔等将我狐族至宝纳入游仙会,就该料到会有这一天!”
“佛子,哈哈,你当真只是佛子吗?”
玉扶知道息尘动手了,可狐妖的喊话还是令玉扶吃惊了,息尘不是佛子,那还能是什么?
乱局并没有结束,所有人被狐妖耍了。
巨大的狐影不过是她的一尾分身,留下吸引众人注意力的。
她的真身恐怕在游仙会还未完全关闭时就已溜出,也难怪她那等嚣张,原来失去一个分身根本死不了。
玉扶即便不冒头,也能感到整个大广场的气氛不对,有当即去追查狐妖的,也有在安置失去神魂修士躯体的,还有一些被长辈点到跟前诉说情况的。
是游仙会里头的极乐城出了问题,也不知那狐妖用了什么手段,撬动了整座幻城的基底,巨大的幻城分为了明墟与暗墟两部分,入暗虚者神魂离体,躯体直如死了。
而也正因此,更引同宗者前往查探,越发多的人陷入其中。
游仙会外存着弟子魂息的玉牌,一块接着一块暗淡,直到了再也无法坐视不管的地步,众宗门长者提前合力关了游仙会境门。
息尘从中了解了大概,自家宗门的弟子也寻了过来。
“师叔,行知、行远师弟未寻到。”行岳还算幸运,在游仙会关闭之前,已从机缘中出来,不至断在半道,但一出来就于乱象中发现少了两个师弟,甚至连躯体也不在,着实令人担忧。
佛宗弟子此行其实还有一位与佛子同辈的南无师叔,但佛宗并不是开启游仙会钥匙的掌管之一,此行能参与是各境秘境相互交流换来的机会。
而南无师叔嗜睡,自从知晓息尘师叔也在后,便当了甩手掌柜,就连今日,都还不知在哪处睡觉,不曾到场。
息尘知道,弟子的魂息牌在南无师兄手中,如今行知、行远的躯体都不曾寻到,唯有先瞧瞧魂息牌,方可确认其可还活着。
只要确认活着,佛宗有一秘法,可保魂息不灭,到时,无论是寻人,还是救回行知、行岳都有很大的把握。
息尘知晓行岳之意。
当下也不耽搁,留下行岳等在此听候各宗商议,传讯符是唤不醒南无的,息尘直接以言法凭空写就一个“寻”字,其内蕴有同宗的法源,自可寻人。
金色的“寻”字,先于几个师侄头上绕转一圈,飞离了开阳宗大广场。
果不其然,南无不在为他安排的客院,而在人家宗门的瀑布后,寻了个石洞睡得鼾声大作。
息尘入内也惊不醒南无,无法,并指一抬,自有几块存有弟子魂息的玉牌飞出,其中属行知、行远的玉牌魂息极弱,但好在并未消失。
他只取走一块,余下的,带着一种力道落至南无肚皮,跟同一起落下的还有几句话:“师兄,游仙会出事已闭境,各宗弟子皆有被波及,行远、行知恐入狐妖之手,行知魂息玉牌我先取走,还望师兄照管余下弟子。”
南无被砸醒,息尘留下几句话也顿令他睡意全消,一摸玉牌,果见行远魂息玉牌暗淡,当即分出一缕自身气机为其养蕴。
见玉牌内那缕虚弱魂息恢复些生机,才舒一口气。
佛宗玉牌为特制,每一块都有经文加持,这些经文可保其内魂息生机不散,令宗门弟子在外,只要出的事不至死,宗门便有机会发现,即便赶不上救治,也可留下遗言。
师弟这样稳重的人,都急得来寻他,事情恐怕是真的严重了。
既然师弟已先去寻失踪弟子的踪迹,他便得留下担起责来。
一个闪身出了瀑布,几个呼吸间出现在了个宗门议事之所,给行岳等人立起了主心骨。
各宗门也不是都没有自己追踪之法的,毕竟损失的是精英弟子,有本事的,早就同息尘一般追去寻了,余下的,多是一些游仙会提前关闭带来影响的拉扯,再就是各宗合力寻狐妖,各自派遣多少弟子,如何通讯等等。
虽繁琐,可合力一处,寻起来总归是更容易一些的。
*
另一边,息尘也如是为行知的魂息玉牌注入生机,魂息闪亮,一直往同一个方向指。
那是一条小溪,干净、清澈,于光下闪耀着碎金一样的光斑。
所有指向就是在此结束。
会唤玉扶“阿扶小兔”的年轻佛修一半身子在水中,一半身子趴在小溪满是石子的岸旁,另一玉扶见得比较少的佛修,也同样在此,二人被扔得极其随意,就好像是没必要带上的垃圾。
毕竟也算认识,玉扶想去瞧瞧他们怎么样了,从息尘身上跳下,方往前几步,就停住了。
兽类的天性,总让她对危险极为敏锐。
倒退着回到息尘身边。
息尘的视线没有落在玉扶身上,肃脸凝视周遭,无形的域,在见到行知和行远时,就已然将他们都包裹了进去。
溪中冒出一个泉眼,溪水倒流,周遭的域在以极快的速度扭曲、压缩。
小小的泉眼,力量大得像是要把一方天地都吸入,玉扶变大,镇山一般的力道拦住息尘。
但这远远不够的,息尘是好心肠的佛修,当初会连她一只兔子都救,又如何会看着两个师侄的躯体而不顾。
温柔水波一样的结界,又覆上了玉扶,她好像倏地就与此方域界隔开了,巨大的吸力不再影响她,但她却亲眼看着息尘往中心走去,在行知、行远将将被吸入一瞬,息尘护住了他们。
二人被与她同样的结界覆着,推向而来。
“阿扶,替我照料一下。”
玉扶用身体接住了两个佛修,同时迅速撤远。
她一直觉得息尘是特别厉害的佛修,不然佛修千千万,就他是佛子呢?
可亲眼看着他被溪流中的泉眼吸入,还是会觉得生气,为什么他的好心肠这么广泛?
就非要推上两个师侄自己掉下去吗?
但玉扶也清楚知道自己这种狭隘的想法是错的,他就是这么好心肠啊,所以才会被她赖上。
玉扶放下两个佛修师侄,狩猎姿态地缩小,远远趴伏着观察那诡异小溪。
小溪还是小溪,漂亮得玉扶都想去戏水。
而且,空气也非常澄澈,先才还存在的危险感觉荡然无存。
玉扶一边盯着,一边伸出爪探了探两个佛修师侄,只有躯体,魂不在了。
玉扶嫌弃他们麻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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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大,挖了个地洞,将二人躯体藏入。
她则小心翼翼地化出无相石,聚出个小石兔,送入一缕神识,驱使着小石兔往溪边而去。
澄澈的溪水清可见底,一面反着光的镜子也极为明显。
镜面椭圆,镜边华丽,纹饰漂亮得令人想将其占为己有。
又是这种想法,想要靠近,想要占为己有,想要看得更清楚——
玉扶晃晃脑袋,将这些危险的想法统统赶走。
与她神识相连的小石兔,却又传回了画面,镜面变了,里头出现了人影,还是她熟悉又有些不熟悉的人,熟悉的是,那脸分明就是躯体都在洞里的行知的,可不熟悉的是,他怎么长出了头发?
啊!他还娶妻了!而且还有两个孩子!
玉扶是知道佛修一般是不会娶妻的,一起修行的道侣也不会有,所以,就算是她,想的也是同他当情人,而且,情人可以有好多个,不喜欢了还可以换,她师姐们都是这样做的。
玉扶想的有点偏了,不过还是很快被镜中的画面吸引了,行知的妻子为他擦汗,行知也单手抱起一个女孩儿,与妻子孩子说笑着进入了屋中。
一切美好得就像是假的。
嗯,本来就是假的!
许是因她这种不信任的想法,影响到了小石兔,而小石兔有带着些微的灵力波动,水下镜面的画面又是一转。
这次是个玉扶都不认识的修士,这修士的运气可真好,秘境、天材地宝,各种出身好长得好的某某城主女儿、某某宗主女儿,都追着要嫁给他。
玉扶又是一阵嫌弃,画面也一变再变,她见到了许许多多见过亦或是没见过的修士。
不过可以肯定,这些人应该都是进入了游仙会的修士。
原来他们失去的神魂都关在了镜子中。
所以息尘方才也是被吸入的镜中?
狐妖从游仙会拿走的就是这面镜子?可为什么这样随便地扔在水里啊?
玉扶完全想不明白,在远远的草丛里躲了很久,也用小石兔看了很久的镜中画面,但一直没有见到息尘的。
是因为他连躯体都被吸入,所以和其他人不一样吗?
玉扶突然想起了,自己同息尘的临时契约还没有断。
她沉入识海寻到那与息尘相连的契约联系,她试图将自己的声音传递,一次失败了就两次,两次失败了就三次……
然后,临时契约报废了,他们最后一点联系的希望也断了。
玉扶默了默,极想将那面坏镜子捞出来磨牙,捞出来敲石头。
尤想着,石兔子又给她传回来了画面,玉扶都已有些懒得看了,长头发的,估计又是什么不认识的修士。
玉扶方想略过,却见传来的镜中画面,是个即便只有看不清面容的上半身,也极吸引人的男修。
他浸在满是雾气的池中,慵慵懒懒地靠着白玉池阶,茂盛如海藻的乌发,大半都随着水波飘荡摇曳。
不好的是,他穿着衣服泡澡,好的是,他的衣襟松垮扯散着,湿淋淋的胸膛露出一点往下的弧度。
玉扶觉得这人又奇怪,又有点引人遐想。
大概是看不到脸的缘故吧。
她的视线才要离开,却见水雾中男修也在看来。
他面容依旧模糊,可那笃定似的姿态,还有些微显出一点的眸光,就像是穿透了镜面,也看破了石兔,锁定了她似的。
像是捕猎的色彩。
15. 第 15 章
隔着很远,玉扶还是生出了想逃的念头。
她准备带着两个佛修师侄的躯体一起跑,这是她答应息尘的。
但她的石兔子好像有自己的想法。
她在搬躯体,小石兔在拨水花。
她在跑路,小石兔在搬镜子。
她分出的那一缕神识好像被镜子影响得神志不清了。
玉扶就要掐断了这缕神识,召回无相石,却闻得一股浓烈的狐狸味在破空而来。
电光石火间,玉扶将师侄们的躯体塞回地洞,召回无相石,给自己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盔甲。
即便这样,狐狸的一尾巴还是将她抽得不轻。
玉扶摇了摇头,才让发晕的眼清楚一些,她瞧见,狐狸很生气,气得想杀她,可狐狸也挺狼狈的,她的尾巴没有第一次见那样蓬松干净了,甚至还又断了三根。
玉扶数了数,狐狸已经从九尾变成五尾了。
难怪要把镜子先放起来呢,原来来追狐狸的不止是自己和息尘。
玉扶戒备地估量着,到底是逃跑,还是和狐狸打。
她其实不太会战斗,可是自己跑的话,佛修师侄们的尸体被打烂了怎么办?
但显然的,狐狸并没有让玉扶多纠结的时间。
雪仙从强行破空而来,看到玉扶的一刻,就怒火中烧,周身妖气暴涨,一击不够,又是接连几击。
几条大尾铺天盖地似的,尾尖如刃,一下又一下地在地上戳出巨大无比的洞。
但凡有一尾真的击中玉扶,玉扶绝对能被串起来。
玉扶也跑得累极,身上覆着一层石质盔甲,一边跑一边簌簌掉着渣。
都是被狐狸尾巴擦过,险险躲过抗下伤害的痕迹。
玉扶算是知晓了,狐狸即便断了好几根尾巴,也比她厉害。
但她实在擅长逃跑,狐狸也一时奈不何她。
大片的区域,不是狐狸戳出的洞,就是兔子钻出的洞,狼藉非常。
雪仙失去了耐心,五指利爪于半空中尖锐勾起,狐眼紧缩地逡巡着满是洞的一片区域,嗓音带着诱惑般地商量:“小兔子,你我都是妖,也没什么仇怨,你碰了我的东西,我出了气,也就不与你计较了,把我的东西还来,我就放你走可好?”
躲在地洞里的玉扶嗤鼻,谁会相信狐狸的话,她才不主动送上前去。
不过,东西?什么东西?她只搬了两个躯体,可没动狐狸的什么东西。
尤是想着,“哐当”一声从自己身上落下一面椭圆形的玩意,厚厚的,裹着石层。
玉扶脑袋宕地一下,明白了什么,石层破开,不是溪水下的镜子又是什么?
镜中男子尤在,他站了起来,对她抬头。
可玉扶跟本不想看,啪地一爪盖住。
她怕死了,这该死的无相石和她那一缕不听话的神识,竟然在她千钧一发召回挡伤的一瞬,将溪底的镜子一同卷了回来,还就层层裹着,附在石质盔甲上。
狐狸不打她那打谁?
狼藉一片的地面上,雪仙又失去了耐心,嘶吼尖唳:“死兔子,不出来是吧?”
妖力凝出的巨大五爪虚影落下,地面尘土炸开地扬起,五道深深的抓痕如生在地面上的疤般触目。
玉扶被一下又一下地轰得落到了水里,石质盔甲全然抖落,露出她本来的毛发,一缕一缕湿淋淋的狼狈。
雪仙欺身而上,一脚踩在玉扶身上,压得玉扶身形又缩小一大圈,镜子掉入水中,淋淋水洗,更加光滑洁净。
雪仙一脚踩着玉扶,像是瞧见什么惊喜,狐身化形,玉段一样的手伸到玉扶身旁,捡起了镜子,她盯着镜子入了迷,双手而捧。
“真美!”
"这才堪匹——”
话还不曾说完,镜中伸出一湿淋淋的大手。
镜身在开裂,大手的主人探出更多的身躯,踩在玉扶身上的力道也随之一松,狐狸被人单手掐喉举起。
大手的力道在收紧,镜身也在不断碎裂,玉扶被不断闪烁的碎片闪得不适,低头,慢慢地挪一点,挪一点,想离这些厉害的妖和人远一点。
然玉扶想象中的男子和大妖打的来的事并没有发生,那从镜中出来的男子,完完全全地压制了狐妖。
狐妖于他手中从始至终也不曾想过挣扎,她迷乱地抚着掐着她的手,断续说着不连贯的话:“......妖躯.......还能更完美……”
男子根本不听她在讲什么,眼尾细鳞闪过,虎口收紧力道,一条断尾于他手中落下:“啧,狐狸就是命大。”
这嗓音莫名的熟悉,可语调萧凉,满满无畏的恶意。
玉扶有些不敢置信地扭头,从一片衣摆往上,身形、高度,还有衣袍,确是息尘无疑,可息尘是佛子,怎么会用这种语调说话呢?
而且也不该有头发。
她一定是听错了!
她装死似的泡在水里,企图这个连狐狸都能一手捏死的男子不要注意她。
然而,总是怕什么就来什么,玉扶恍若被猛兽锁定了般,失去动弹的能力。
裴息尘垂眼,便见装死飘在水面的小兔子,“嗤”了一声,手直入水中,自后颈将兔子拎起,甩水似的晃了晃。
他一错不错地盯着玉扶,双瞳就如野兽般专注。
根植兽类本能的恐惧,一瞬裹住了玉扶,她身子控制不住地抖,眼尾几乎沁出了泪,小兽一样地细细呜咽。
她不想哭的,可是控制不住,她总感觉就下一瞬就要被吃掉了。
冰凉的手触上了玉扶的眼尾,不过撩一下,指节便是一片湿润,裴息尘舌尖卷入一点,品尝到了恐惧的味道。
他略带恶意地勾了唇,更是将不大的兔子拎到了嘴边:“小兔子,你好香啊。”
玉扶呜呜呜地用爪子捂脸:“我不好吃的,我一点肉都没有呜呜呜呜。”
玉扶是真觉得自己这回要逃不掉了,她短时间内也再用不了替身逃跑的法术。
她哭得好伤心,好难过,就像是要在临死前哭个够。
裴息尘有些被哭烦了,眼眸一眯,察觉到来了人,将重新聚成镜的惑心镜一踢,卷着玉扶一齐离开了这一片狼藉。
*
“确定狐妖是往这方向逃的?”
打头的来人一头鹤发,身躯壮硕,手持一把大刀,很是有寻仇的意味,跟同他一起的一行人,也不遑多让,不过稍比他内敛文气一些,手里各持着些亮闪闪的法器。
但都有一个共通点,身上都有着些爪刃抓伤的打斗痕迹。
手拿乾坤盘的修士更惨一点,脸上都还有着血口子,很是不悦有人对他的怀疑,“若是不信我,你们自找去。”
凝肃女修打圆场道:“都是为了寻回弟子神魂,莫先自己生了内讧。”
“说的是,说的是,尽快寻吧,我大弟子魂息快撑不住了。”一老道捧着块魂息玉牌快哭了。
这一众人皆是各自在发现狐妖逃后,为了重视的弟子率先追出的修士,本也不是一道的,可狐妖狡诈,九尾命又多,砍了一尾还有好几尾。
每脱一尾就要重新寻一次,寻着寻着,就聚在了一起。
便不信这次还能令她逃了去。
然而,于夜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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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到一片狼藉处,一看留下痕迹,大刀修士就控制不住了暴脾气:“格老子的,又逃了。”
“这痕迹,不会是狐妖又来了帮手吧?”
“得,要让她逃回妖域,老子可以重新收徒了。”
乾坤盘修士比大刀修士有脑一些:“我看不见得,这痕迹分明是他们妖族自己打起来了。”
“不过是要快些寻了,我可就这么一个得我真传的弟子。”
他们絮叨不过几句,又寻起了狐妖。
不久,南无也带着一些修士,靠着行远的魂息玉牌寻到了此处,至少找回了两个弟子的躯体。
*
与此同时的玉扶还被人拎着,不断利用空间术法快速离开着。
玉扶对此术法熟悉,之前息尘便是这样带着她赶路的,可息尘温柔多了,会把她护在怀里,身上也会罩上防护的结界,不让她被扭曲的空间影响。
然这回拎着他的人全然没有这个意识,直到玉扶晕了,他才“咦”一声地抬手,晃了晃:“真晕了?”
回应他的只有不断的“滴答”声,是玉扶身上没干的水,滴落的声音
毕竟在水里泡了许久,她兔毛又密,一吸足了水,总是很难才干。
她这一日也过得十分惊险,差点同息尘一起被镜子吸入,然后在狐妖爪下逃命,又被从镜子里出来的人恐吓吃掉……
一桩桩一件件,实在超过她的承受,她浑身湿漉漉的毛发令她在梦里,都犹如被水鬼缠上般窒息。
但慢慢的,这种窒息褪去,一点点暖洋洋的感觉漫上全身,舒服得她伸展了身子。
裴息尘支腿靠坐树干,一手把玩着捡来的镜子,一手给玉扶烘着毛。
觉得差不多了,又拎起兔子于眼前晃一晃:“还不醒?真要我吃了你?”
这只兔子被另一个他纵容的有多过分,裴息尘一直看在眼里,按他来说,这种得寸进尺的兔子,从一开始就该宰了吃了。
这么小,或许都用不了宰,整个吞了也就一口的事。
他危险地眯了眯眼,脸颊也跟着往玉扶身上靠近,就好似是真的在比较能不能一口吞下。
他的呼吸异常的轻,也异常的凉,直如冷血的危险动物在靠近。
玉扶感受到了,她醒了,眼皮也在不断地颤,但她根本不敢睁开眼。
她好怕,怕看到同息尘完全一样的脸。
这完全就是鬼故事!
人怎么能被镜子吸进去一次再出来就变化这么大呢?
玉扶突然想起在镜中看到的不同修士的画面,他们有的好像完全抛弃了修炼的道心,完全沉在凡俗的幸福中,也有的没有抛弃道心,倒是一直修炼,可动不动的所有修仙资源送上门来,好像也已偏离了正常的法门……
再有总总,这样比较起来,如果息尘只是性格大变,好像已经算是轻的了?
玉扶给自己鼓了鼓气,先掀开了一边的眼皮,放大了的面庞就在眼前,果然是熟悉的眉眼,这是她第一个会欣赏的人族修士的容貌。
皎然如玉的面庞,薄淡适宜的唇,总笼着一些包容慈悲的眉眼——
玉扶顿了顿,双眼完全掀开,不对,不对,非常不对,脸还是那张脸,可总让玉扶觉得好心肠的感觉全没了。
只余下了一种悠然的从容,可这并不是好接近的从容,而是看待逃不出手心的猎物,耍弄的从容。
而他瞳孔中映着的正是自己。
玉扶直直望着对方瞳仁眼中的自己,瑟缩一下,又挺身商量:“可不可以不要吃我?”
“就算你中邪了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16. 第 16 章
中邪?
原来这不要命的兔子是这样看待他啊。
他是中了邪。
裴息尘冷笑地盯着不知死活的玉扶,喉间发出意味不明的笑:“是吗?你不会嫌弃我。”
“那你在发什么抖?”
他将玉扶拎得很近,近到每说一个字,都能清楚感受到她的颤抖,白茸茸一团,抖得还怪取悦人,杀了的话——
一定很令“他”心痛吧。
想着,裴息尘往后仰靠,手指也沿着玉扶的肚皮戳了戳。
玉扶吓得蜷了身,可她整个身子的重量本就靠着息尘两根捏着的手指,这一蜷就少不得爪子乱碰地想借力抱住些什么。
等她反应过来,已然四爪并用地抱住了息尘戳来的那只手,而息尘原本拎着他抬起的那只手也已松开了。
她无辜又胆怯地抬眼。
她真不是故意的,虽然息尘中邪了,可他满身都是熟悉的气息,她平日里就是这样粘着息尘的。
裴息尘也一阵无语盯着牢攀着他手的兔子。
都是纵出来的毛病。
挥手要甩,只听那兔子哆哆嗦嗦地更抱紧了他,道:“你看,我现在就没有嫌弃你。”
声音是直接从脑中冒出的。
并且同他在镜中时,不断通过临时契约传来的很相似,但稍稚嫩,他愣怔一瞬,辨出不是被他掐断的临时契约,而是玉扶的魂体小兔。
都怕到不敢直接同他说话了,还说不嫌弃,难道不知道她的魂体小兔将她的情绪,也一同传了过来了吗?
真是,嘴硬的很。
裴息尘直接将她撸下。
手指一弹,不大的兔子摔了个仰天。
他的手掌也整个覆在她仰起的身上,一手就可以罩住,虎口扣着她的颈骨,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既安抚又富有威胁。
玉扶心里害怕,可实在舒服,她一会受用,又一会提醒自己一定要打起精神,一双兔眼,迷迷瞪瞪的。
裴息尘已没有看她,而是靠着树干幽幽地道:“小兔子,你知道我杀过多少猴子吗?”
他并不像是在同玉扶说话,可玉扶还是不受控地听进去了,尤其是他唤她的那声“小兔子”,与息尘全然不同的语调,幽幽的,凉凉的,激得她浑身的毛都要竖了起来。
她不再对掌控着她的大手感到舒适,她细弱的脖子随时都会受到挤压与拧断,窒息与死亡或就在下一瞬。
玉扶再没有比这时候更清楚地发现,眼前人同息尘的不同,息尘不会坐得这样随意,他总是坐的特别端然。
息尘也不会将一层层衣领松松垮垮地扯开,他的衣领每一次都严整到了左右留下的宽度都一致的程度,玉扶观察过。
息尘也不会这样吓唬她,也不会说出杀了猴子的话。
佛子怎么可能杀生嘛。
所以眼前的这个人一定是假的,才不是中邪。
而且,他是想像杀了猴子一样杀一只兔子玩玩吗?
玉扶又哭了。
裴息尘清楚察觉到虎口下毛发变得湿润。
真娇气,这样就吓哭了?
然还不等他撤回手,他被咬了,不大的兔子咬他了。
玉扶一认定这人不是息尘,用力地咬了他一口便往地下钻。
她是极擅长逃跑的,遁地于她而言,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然后她碰壁了,真正意义上的碰壁。
和息尘如出一辙的结界挡住了她。
裴息尘并没有立时去看玉扶,他高抬着手,观察着虎口渗血的牙印——
啊,原来兔子急了是真的会咬人的啊。
可怎么只咬他呢?也只讨厌他呢?
他和“他”不是同一人吗?
凭何是他要被圣者剥离镇压,只让“他”当弟子?
是他的妖性不堪为弟子吗?
裴息尘一日日、一年年地看着另一个自己,在全然不知晓自己存在的情况下,成了佛子,成了圣洁又人人敬仰的存在,他的心境已被磨得异常平静,平静地等着属于自己出来的机会。
也期待着自己出来的一日,毁了“他”。
然真出来的这一日,他确实恶劣地将妖镜带走,不放出里面将要死去的神魂。
可许是一日日听佛听禅的缘故,很多很多年以前那种异常强烈想毁了什么的冲动,也已变得很平淡,他甚至懒得去捏死妖镜中的神魂,也觉得要去杀许多追来的修士很麻烦。
这或许就是圣者不将他与“他”感知完全断开的用意?
企图在将来的某一日,他会被“他”完全地当做心魔一般地度化。
不得不说,圣者的良苦用心很有用。
就是此刻,他都没有想掐死该死的兔子。
他只是不甘,一只兔子,只是一只兔子,凭何也只选择“他”?
都是妖,难道不该更亲近他吗?
他略一勾手,关着玉扶的结界小球漂浮到了眼前。
玉扶的逃跑本事在结界里,根本没有用武之地。
此刻猛然地被勾到了放大了的俊脸跟前,更是激得她龇牙咧嘴。
凶的很。
颇有点不管不顾要拼命的势头。
怂兔子也有要拼命的时候?可真是情深义重。
裴息尘讥嘲地勾了勾唇,指腹轻点结界,结界猛地往内里一缩。
但危险与窒息并没有到来,而是极其恶劣地与玉扶距之纤毫地擦过。
冰凉凉的手指点到了玉扶的唇上,“阿扶,你不乖,你不是说不会嫌弃我吗?”
“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他的手指冰冷如蛇信,有一下没一下地玩弄着玉扶,说话的调子散漫又责怪,就仿佛下一刻就要睡着的慵懒。
玉扶跑又跑不掉,打又打不过,生气刨土,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勇气反驳道:“你才不是息尘!”
“我不是他那又能是谁?”
裴息尘略垂下些视线,指腹划过玉扶拱起的背脊,享受着她颤栗带来的乐趣。
他不想杀这个小东西了,不止是觉得杀了无趣,更是想要从息尘手中抢走些什么。
然而不空圣者早已坐化,他不可能再寻到他的麻烦,亦或是得到他的承认,至于对息尘的佛子身份也半点不感兴趣,他只有妖性,于妖性中生出的人格,恣睢但懒。
毁了另一个自己固然容易,但正道修士带来的麻烦,也实在难缠。
算来算去,只有这个小兔子最特别。
他被压制时,能感受到息尘对这只小兔子的不同,她给“他”送花时,心底的波动他都感受到了。
而他是什么感觉呢?
是嫉妒。
他并不嫉妒息尘修佛的百十年,因“他”实在无趣,除了被佛宗的不空圣者单独承认外,“他”就是个被藏起来的异类。
“他”不被同外界接触,不被同师兄弟们一起修行。
因为“他”要时时刻刻防着,连“他”自己都不晓的存在,出来作乱。
但他也就在息尘才入佛宗的头几年出来过,后来,随着圣者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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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看得更严,刻入体内的禁制更重,他再也没能出现过。
再后来,更是随着息尘的成长,常年陷入昏睡。
直到不空圣者的坐化,属于圣者的那一方禁制松动,他才常于心潮的深处,看一看“他”所经历的外界。
他嘲笑“他”当了佛子,全然忘了自己的出身,也嘲笑“他”,佛子又如何,还不是同他一样,孤孤寂寂的。
他如魔障阴影一般,一旦抓住机会,便影响“他”的心性。
直到一个又怂又粘人的兔子出现。
他品味到了嫉妒的感觉。
“他”应与他一样无边孤寂的,可什么时候起,“他”要操心一只兔子的生活起居与修炼。
他将他们相处的每一瞬刻入脑中,想掐死兔子,可同时的,又想取代了“他”。
现在这小兔子就于他手中,道他不是息尘。
他确实不是“他”,可他知晓的比“他”还多,他恶劣地勾了勾唇,眉眼都漾着坏透了的笑意:“阿扶,我怎么不会是他呢,我连你对着“我”的亵渎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在“我”字的语调,带上了一种嘲弄的笑,似在嘲笑“他”的无知,也在嘲笑“他”的刻意回避,他继续抚着玉扶的后脊,帮她回忆:“阿扶,你告诉我,逛完贵来城的那夜,你回房做了什么?”
“每次我给你渡送灵力,你又在想什么?”
“阿扶,你到底想对我做什么呢?”
玉扶双眸瞠大了眼,不可置信,他不是息尘,怎么什么都知道?
还是说息尘其实也知道?
玉扶脑子乱了,她完全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谁了。
她唯能想到的只有那面奇怪的镜子,还有狐妖,是不是寻到它们,好心肠的息尘就会变回来了?
玉扶记得,那面镜子被现在的息尘踢了一脚,一起带走了,所以,镜子一定还在他身上。
玉扶放弃挣扎的目光在息尘身上找寻着些什么。
倏地被捏了脸,一声嗤的轻笑挠得玉扶脸颊都发烫。
“色兔子,你这样看我,又在想什么?是要灵力,还是想吃了我?”
许是察觉到玉扶已经失去了攻击力,将她压在地上地说话累得慌,裴息尘干脆将她提了起来,放在了仰靠的胸膛上,刚好用扯开的衣领兜着,不会往下滑。
玉扶简直又恼又怕,还想反驳,她根本没有想他说的那些,她也不是色兔子,但很快的,她察觉到她坐的位置不太对,底下好像不是布料,软软的,凉凉的。
玉扶才调整地动了动,裴息尘就“唔”了一声,道:“别乱动,你毛扎人。”
她毛才不扎人,玉扶下意识地想,然后呆住了,整个兔身都拘束了起来。
息尘向来是将自己包裹得紧紧的,可眼前这个息尘不是,他的衣襟是松垮垮地开着的。
所以,她现在是贴着他胸膛坐的吗?
玉扶不知道什么是害羞,但安静了许多。
裴息尘垂眼看着她的转变,手掌在她身后,用拇指揉着她毛茸茸的肚子,笑得意味不明,已然认定了她就是一只色兔子。
这种不断危险从脑门略过的感觉,玉扶又生出烦躁,要从他手中挣出。
许是已经有咬过一次的前科,玉扶再张口半点压力也没有。
然而,她并不想要的灵力在这时顷刻渡来。
一点也不温柔,澎湃,又横冲直撞,迫着她化形。
她被一个翻身掀下,比她大许多的身形也随之压来,她只咬住了一截指节。
17. 第 17 章
自愿化形与被迫化形完全是不同的两回事。
前者一点身体压力也没有,后者不属自身的灵力,总会令处于渡情期的玉扶失控。
但好在,这股灵力迫她化形后,就立时止住了。
可即便这样,玉扶双眼也迷茫茫了好一瞬,就连口中本该再用力些咬下去的指节也松了力道。
盯着拇指指节处浅浅的齿痕,裴息尘眸色晦暗不清,明明是又小又怂的兔子,今日第二次咬他了,就这么舍不得另一个他?
同样是渡给她灵力,为何到了他这里,就不知感恩了?
他捏着玉扶下颌的力道渐渐收紧。
玉扶迷蒙眼尾又沁出了泪。
裴息尘有种感觉,只要再用用力,她就会碎掉。
他渐渐松了力道,好像有点懂得另一个他要带着她在身边了,无论是玉扶的原形,还是她的化形,都太小了。
兔子时,一掌就能掌住,化形时,同他比较起来,也娇娇小小的,他只用一条腿,便能将她压住。
裴息尘松开钳住玉扶下颌的手,手掌于她面上比较一下,扯扯唇角想,脸蛋也小,尤其是一双眸子,隐着泪光,真可怜。
可怜到他想狠狠欺负她。
下颌倏然撤去的力道,令玉扶短暂地喘了一口气,但体内灵力冲撞的关系,她眼前总感觉雾蒙蒙的,仅仅能瞧见一个脑袋在向她靠来。
玉扶本能地感到害怕,但又是浅浅略过的危险,那不属于她的呼吸落在了她眼角,泪水被细细舔去。
极怪异的感觉,被舔的眼尾,好痒,好凉。
他的舌就跟没有温度似的,每经过一下,玉扶便要瑟缩地躲一下。
可舌的主人,全然不察自己的惹人厌,不止是舌,唇也抵住似的,狠狠舔过。
玉扶越发想哭了,可她根本不敢流泪,她怕他又有得舔了。
终于,他的脑袋离她远了些,可他的手又再次钳上了玉扶的下颌,“阿扶,你又在怕我。”
他在笑,有种享受的疯癫之感。
玉扶想为自己狡辩,安抚一下这个实有吃兔子嫌疑的中邪息尘,然,下一刻,她的唇被咬了。
结结实实的咬。
她一定流血了。
裴息尘将她冒出的血珠吮去,彻底放开她地起身:“扯平了,再咬我前,可要想清楚了。”
他心情似愉悦不少,又支腿靠着树干,于月色下把弄他捡来的镜子。
此镜除去编幻织梦,还有拘人,窥见过去的能力。
狐妖将息尘的两个师侄同镜子扔在一处,是个再直白不过的陷阱,也是料定了佛子会踏入。
是啊,佛子,可不就是好心肠的傻瓜,就算是陷阱也要搭救旁人。
也幸运的,让他在镜中因被窥探过去而醒来。
可要说这是巧合,裴息尘是不信的。
除非狐妖的本意就不只是让佛子踏入陷阱,从一开始便是为了唤醒佛子的妖性。
可惜,他们的妖性与人性,早已割裂成了不相容的两部分。
他低垂着眼,口中喃喃数着一、二、三、四。
唇畔也露出一抹令玉扶看不透,又胆俱的笑。
明明是同一张脸,怎么能连一点原先的好心肠都看不到呢?
就在方才,玉扶觉得自己真的要被吃掉了,她的唇,舌尖稍舔过,都能痛得一个哆嗦,可见下嘴之人的用力,完全就是警告她不能再咬他。
玉扶浑浑噩噩坐在一旁,想不明白也跑不掉,双目一瞬不瞬地盯着息尘手中的妖镜。
想要,很想要。
想到恨不得马上夺过来,让息尘恢复正常。
她的眼神太过明显,裴息尘又向她看去,用镜子挑起她的脸,问:“想要?”
玉扶立时点头,然想到他的恶劣,又接连摇了摇头。
“那拿去玩吧。”
裴息尘浑不在意地将镜子抛给玉扶玩,起身伸了个舒展的懒腰。
林间的月光投下,一时将他的面容映得好像是息尘回来了。
一见玉扶渴望的眼神,裴息尘又冷了脸,偏眼警告:“阿扶,千万别想着用镜子找回息尘,我即是他,他即是我。”
“我既出来了,这面镜子便已失去了对我的效用。”
玉扶沮丧,她好像不得不接受,息尘和中邪的息尘,好像真的是同一人。
虽然玉扶还是不太明白什么叫“我既出来了”,意思是他还有回去的可能吗?他回去的话,息尘就会出来吗?
希望油然而生。
玉扶努力适应了适应,捏着给她玩的妖镜,问:“那我可不可以把镜子里的人放出来?”
裴息尘不置可否。
玉扶惯会得寸进尺,轻易就将他的不说话,当做了默许地继续问:“你既然不吃我的话,那我可不可以自己走了?”
她虽然很想帮息尘啦,可她也不想和这样危险的中邪息尘在一起啦,如果中邪息尘,愿意放她走的话,她一定会消失得连痕迹都不留下。
裴息尘又挂上了坏心肠的笑,朝玉扶弯腰:“阿扶,你觉得呢?”
“你不是说不会嫌弃我的吗?”
“既如此,你同他在一起多久,合该也与我在一起多久。”他伸手拉起玉扶,手掌抚在她脸上:“阿扶,我会将你照顾得比他还好。”
“你要灵力我也可给你,你不用偷偷藏。”
“就算是想要我,也可以。”
他像是想到什么有趣事一般,脸庞倾向玉扶,许诺得尤为大方,
就在方才,他想到,要毁了佛子,也不一定是要费力地去同许多正道的修士对上,他可以用这具身子破戒啊。
他愉悦得对玉扶更加温和。
玉扶震惊,想要后退。
裴息尘瞬地凝了眼:“怎么,你不愿?”
玉扶屈服地摇头:“我是想问,那我同你去哪里呀?回开阳宗吗?”
裴息尘冷哼一声,怂兔子,心眼倒多,回开阳宗,他难道还要代替息尘做他的佛子不成?
“去妖域。”裴息尘冷冷吐道。
玉扶失望,确定自己是跑不掉的后,转而为自己的安全考虑,妖镜既然吸了那么多修士神魂,那总会有一些修士会有秘法追来。
况且那个狐妖丢了镜子,若被人修抓到,难保不会把他们也供出来。
她可不想和中邪的息尘一起被许多修士追着打杀。
她又小小往前试探一点地问:“那可不可以先教我怎么把镜子里的神魂放出来?”
“你那么厉害,都能自己从镜子里出来,教教我吧。”
玉扶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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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时候,嗓音总是会放得又软又低,这是她自来同姥姥师姐们撒娇的习惯使然。
显然的,似乎对中邪息尘也很有用。
他眉眼一挑,告诉玉扶:“出现幻境,打破就行。”
见玉扶不懂,他取回镜子,为玉扶演示,在镜子浮现幻境时,直接伸手而入,捏出了还浸在幻境中的修士。
修士的魂被取出后,已然很弱,但裴息尘并不管,手一松,任由神魂自行归体。
玉扶也学他,然而,根本做不到,妖镜应是被裴息尘碎怕了,所以并不抗拒他的探入,可对象换成玉扶,镜面便纹丝不动。
二人静静对视,玉扶对中邪息尘的教导产生怀疑,幽幽道:“你没中邪的时候明明很会为师的。”
裴息尘受到刺激,夺回玉扶手中的妖镜,庞大灵力震得镜面浮现水波一样的纹路,抖动得厉害时,时有星点神魂的光点逸散而出。
这番动静后,妖镜又扔回给了玉扶。
这次,妖镜再也不排斥玉扶,玉扶探入,它就乖乖打开。
但玉扶很快发现,每次放出的魂,不是虚弱,就是快要溃散,她只得将他们放的慢一点,用自己的魂体小兔,将他们包裹着,送往开阳宗的方向,希望能早些被发现。
一只只魂体小兔不断从玉扶身上析出。
终于,裴息尘看不下去了,“你要耗空你自己?”
“可是不送他们离开,他们就要死在镜子中了啊。”玉扶虽然同他们很多人不认识,可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因合欢宗的缘故,她对人修其实一直都挺有好感的。
而且,她觉得真正的息尘应该也是想救他们的。
然后,玉扶也有点小私心,狐妖做下的孽,总不能败坏所有妖的名声吧。
她的眼眸实在太纯粹澄澈,裴息尘有一瞬觉得,她就是同息尘才是同一类的人,只有他是多余的。
这种想法令他尤为不爽,强硬夺走了镜子道:“入了妖域再给你,别想着我会跟他一样带着你走,自己跟上。”
玉扶一瞬就理解了他口中的“他”是谁,是没中邪的息尘。
玉扶不是很懂,是他自己说的,他们其实是一个人,可在玉扶看来,中邪的息尘,将两者区分得比谁都清楚。
不管怎么样,玉扶可以肯定的是,她小命至少保住了,中邪了的息尘没想真吃了她。
不过,玉扶觉得中邪息尘这种称呼,她心里喊喊也就罢了,决不能喊到他的跟前去,可要也唤他为息尘的话,玉扶又不愿。
他们实在太不像了。
她加快脚步,追上中邪息尘,问他:“去妖域是可以啦,不过到时候我要怎么叫你呀?”
“我没有不相信你也是息尘,我只是觉得,你们有些不像,也该有自己的名字。”
玉扶说完后,又懊恼自己表述的不够好,说什么“不像”,这不是还说明自己没相信他“我即是他,他即是我”的说法嘛。
玉扶僵硬地转移话题:“我们为什么要去妖域?”
裴息尘并没有如她所愿地忽略她的上一个问题,心绪也被搅得浮动。
他并没有名字,息尘是不空圣者为“他”取的名。
他只是不想同“他”一样忘记所有,才为自己冠上了一个厌恶的姓氏。
“我姓裴,裴息尘。”
18. 第 18 章
月光的阴翳投在裴息尘的面上,勾出尖锐又冷峻的阴影,一个属于他的名字,浸满了寒意。
玉扶都没想过会得到回答。
但她觉得自己不该问的。
不过是个名字而已,就跟犯了什么禁忌似的,倏地好凶。
她轻轻“哦”了一声,低着头,恨不得能将自己的头埋到地下去,就可以什么都不用面对了。
然而,裴息尘并不想放过她,他想起玉扶与息尘互通姓名时,他们可是互相唤了彼此的名。
到了他这儿,就不叫叫吗?
他本已甩下玉扶数步,此时身形一瞬移至了玉扶身前:“阿扶,你问了我名,不叫叫吗?”
玉扶一被他叫名字,头皮就在发麻,迫于他淫威地,讷讷吐声:“裴息尘。”
连名带姓地,叫的很艰难。
裴息尘唇角弯了弯,心情眼见地好,于月色花树下行走,步子也慢了不少。
他不再用空间术法赶路,玉扶也能轻易跟上。
只偶尔转眼瞥向玉扶一眼,警告的意味满满。
每当这时,拉开的距离,就会被玉扶飞快地拉近。
翠叶陆离,光影流转,夜色褪去,天光已经很亮。
再次见得裴息尘停下脚步,玉扶还是本能地绷紧了身子,她这次倒离得裴息尘不远,可他仍旧不时会用余光催一催玉扶。
玉扶总有种,他想让自己作坐骑的恐慌,因为他浑身就懒懒的,不耐烦赶路的样子。
以至于,她也很累的时候,都不曾化回原形。
但她真的很怀疑,裴息尘真的知道怎么去妖域吗?
玉扶是在山里野惯了的兔子,对山中的山灵树木,无论是黑夜还是白日,她都有一种非常敏锐的识别区分,就当下的这几座山来说,他们应已在好几个地方重复走几次了。
可是玉扶根本不敢质疑,猜测他或许是在寻找妖隙,也或者是还有旁的事要办,更或者,就是在测试她会不会跑。
总之,她只能乖乖跟着。
裴息尘垂眼凝思,他对去妖域其实并不急切,他不过是不耐烦待在满是佛子声名的人族地界罢了,也不愿被人当成是“他”。
至于那大胆窥探他过去的狐妖,他有种直觉,迟早会有将她余下四尾全部掐断的机会。
但当下,他还是有必要去一趟人修的城镇。
然,对于自己说出的话,不会如息尘一般带着玉扶赶路,令他不得不放慢下速度。
也就导致了,他并不能如以往几个瞬息就离开一座山,也以至走了许久,也走不出这几座山。
他厌烦地又盯了盯累吐气的玉扶,靠近,伸手带近。
玉扶一下被扯入了裴息尘的怀中,眩晕随之到来。
再站稳,已到了一座城镇,她晕乎乎地跟着入了城,靠着拉着裴息尘的一片袖子才不至跟丢。
然后,她就跟到了一个专卖修士法袍的成衣店。
他买了一套又一套的成衣,那身属于息尘素净的法袍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帝释青色的法袍,镶边华丽,纹饰丰富,还有装饰的缀饰,佩在其上。
他身材极佳,肩宽窄腰,素净颜色着身时,光靠一张脸就华美圣洁,如今这身,更勒出身形,腰腹显出力量的线条,贵气非凡。
他的发也用一蛇形的素簪懒懒束了一半,余下的发海藻一般披散身前身后,几缕短的,往他略下开的襟口钻。
似不满新长出发的长度,玉扶眼见着的,他带点弯曲弧度的发,在顷刻间又长了寸许。
原来是用灵力催生出来的啊。
玉扶解决了一个疑惑般地恍然大悟。
察觉到玉扶的视线,裴息尘极具压迫地倾向玉扶:“阿扶,你说是他好看,还是我好看?”
许是因长出头发的缘故,鬓角发际多出了棱角,原本属于息尘华美圣洁的面庞,更显出了独属另一人的轮廓,不输息尘的盛美贵气。
玉扶晕乎乎的,她已经会欣赏人族的修士的样貌了,她觉得以前的息尘好看,中邪的息尘好像也不遑多让。
她摇摆的色心,在同一张面皮下,来回摇摆。
不过,她才不傻,趋利避害的本能,很快让她做出了当下选择,乌黑眼眸纯良又诚挚,满眼眼前人地道:“你好看。”
裴息尘笑起来,付灵石时尤其豪爽,顺带还为玉扶也挑了几身灵动法衣。
出了成衣店,玉扶因空间扭曲影响带来的眩晕才好了些,手中捧着一袋剩余灵石的储物袋,这是方才买完成衣的裴息尘抛给她的。
储物袋玉扶很眼熟,就是息尘身上带的,她不由嘟了嘟唇腹诽裴息尘,花别人的灵石,能不大方吗?
她瞧见他都快把成衣店搬空了,店铺的掌柜笑得眼睛都快瞧不见了。
玉扶本以为裴息尘买完衣服,应该就要出发去妖域了,然而,一个错眼的功夫,他已在一门饰豪华的三层酒楼停下,用眼神勾一勾地示意玉扶跟上。
店小二送上菜谱,见他们打扮,极热情地推销楼中的灵食、灵酒。
裴息尘眼都不眨地点了菜单上所有的肉食,最后像是考虑到玉扶是兔子,给她略点了几个素的。
大酒楼的效率根本不用说,不过一刻钟,几十道菜肴灵酒摆上。
玉扶跟着息尘算上游仙会里的二个多月,都没见过这么丰盛的一餐,或者说,她几乎没见过息尘用食,息尘是早已辟谷的佛子,就算是灵食,若非必要,也都可用可不用。
而玉扶自己,下山后,除了一些灵果外,也几乎不用食。
眼前倏地摆了满桌的珍馐佳肴,玉扶都不知从何动手,只捧着香醇的灵酒,闻一闻,闻一闻。
眼睛一直偷偷瞧着裴息尘,她瞧见他用餐极其的雅致,夹筷时,指骨筋背都绷出优雅贵气的弧度。
玉扶还发现,他下筷的都是肉食。
玉扶有些纠结,一方面,她虽对中邪的息尘还捉摸不透,可这身体是息尘的无疑,他是佛子啊,吃肉下去,不会脏了吗?
她秀气的双眉都纠在了一处,不像是在看人吃肉,而像是在遭受什么极刑,比在将要把肉食送入嘴中的人都要紧张百倍。
但也是玉扶的专注,她毫无错漏地瞧见在肉送入口的一瞬,裴息尘变化的脸色。
他要yue了。
一边yue还一边不放弃地又夹一块肉入口。
裴息尘强忍着不适,硬是不让自己吐出来。
这具自入佛门便不再碰过肉食的身体,完全接受不了肉味,即便它富含了浓郁的灵气。
他的舌完全品不出肉类的味道,如同嚼蜡般恶心,全凭着一股对抗的信念才吞肉入腹。
腹腔也被带起一股不适。
玉扶垂眼,发现什么秘密似的,偷偷笑话。
下一刻,她手中的酒被夺,裴息尘一口饮尽地盯着玉扶:“色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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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笑话我?”
玉扶连连摇头。
裴息尘并不信她装出来的乖巧,她就是这样乖乖的,然后就会突然咬他一口。
他知道的,感受过的,虎口处的咬伤,即便恢复的了无痕迹,痛感也仍留在他心里。
不知是回忆的缘故,还是旁的什么,他竟真又感到一些痛,火烧一般,眩晕也随之到来。
视线移至空了的酒杯,豁地钳住玉扶威胁:“阿扶,别想跑,我会抓住你的。”
攫住玉扶的眼眸黑岑岑的,黑寂阴森非常,玉扶身子都开始发抖,然而,这种危险没坚持一瞬,威胁她的人,倒在了她身上。
死沉死沉的,玉扶一时都没反应过来,双手无措地空抬,视线也落到他晕过去前看的酒杯。
他不会怀疑是她下药了吧?
玉扶觉得很冤,她什么都没做。
希望他醒过来的时候不要发疯才好。
玉扶想逃跑的念头如飞速生长的藤蔓,一下子长得好高。
他都喝晕了,现在不跑还等什么时候?
“咚”地一声,玉扶将他摔倒在了地上,从他的身上跨过,只要开了这雅间的门,她就可以甩开了他。
玉扶兴奋得心跳都在咚咚作响。
但不期然地,那黑岑岑,满是捕猎色彩的眸子,从她脑中跳出来,他说——
会抓住她的。
玉扶逃跑的步子顿了顿,不受控地想起,他一手捏死狐妖一条命的轻松闲适。
下意识地,也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她只有一条命诶,再强行分身逃跑的话,她的修为就真的要退化成幼兔了。
玉扶迟迟疑疑地倒退回去,蹲在裴息尘的身侧,很纠结。
跑成功了的话,那还好,可要是不成功,被抓回来,她会很惨的吧?
她报复地戳戳裴息尘的脸颊,抱怨:“你中邪就中邪,为什么要把麻烦扔给我。”
玉扶一点照顾人的经验也没有,但她修炼的是山神道,有的是一把子力气,只是要她化形去驮他,玉扶也做不到,她怕他觉得她皮毛舒服,以后真让她做坐骑了,那可不行,她可是有尊严的兔子。
想了想,玉扶召出无相石,繁殖出一个半人高的石兔子,将裴息尘抬了上去。
同时,玉扶也没忘记息尘的教导,“易物是需要用灵石等价交换的”,吃饭也一样。
她付了灵石,抖了抖又瘪不少的储物袋,出了酒楼。
他太会花灵石了。
比她还没常识。
而且一点也不知道客气,这是他的灵石吗?就这样花。
玉扶心口很怄,很堵,每走一段路,就想一次把他扔下。
气哼哼地才寻到一处客栈要了一间房,然后气归气,还是非常小心地将他搬上了床,就连被子也记得给盖妥帖了。
玉扶是个极会讨人欢心的兔子,既然不跑了,她就要裴息尘醒来的时候,第一个看到她,看到她为她付出的妥帖。
或许就不总吓唬她要吃她了。
是的,吓唬。
玉扶已经能定义裴息尘的举动了,因为她发现,他连肉都会吃反胃,又怎么能吃兔子?
可是,他为什么会中邪得完全变了一个人,玉扶仍旧想不明白。
她坐在脚踏处,趴着床沿想着,也看着,看他在昏睡后又柔和下来的眉眼,也看他因饮酒,浮现的一抹红晕。
可真是诱人啊!
19. 第 19 章
玉扶的手不受控地摸上了裴息尘的喉结。
她一直很喜欢这儿,被热气染红了似的,透出些晕红,好看得让人想尝一尝。
手指向上,是紧绷的下颌,玉扶趴着侧看,于他下颌处轻点了点,才继续往上探,软软的唇。
玉扶并不喜欢,是息尘时,这儿总说些她听不懂的大道理,也常常严厉地说这个不许,那个不可以。
是裴息尘时,玉扶也不喜欢,这张嘴会说“要吃了你”,牙齿也厉害的很,咬伤她的地方,现在还疼呢。
玉扶报复地捏了捏,不过没敢用大力,怕把人捏醒了,留下坏印象。
她的手指顽皮地向上走着,高挺的鼻,光洁的额,新长出来的发,玉扶忍不住摸了摸,好软,还带着些微蜷。
玉扶扯一下他发尾,拉直,松开,就会自动地恢复原有的弧度。
他还不醒,玉扶的胆子也越发地大了,她虚摩挲着他的喉结处,身子也趴得更靠近了一些,樱色的唇离得极近,喷薄出的呼吸都能染上了他的气息重新回来。
玉扶妖眸沁红得显出妖性,克制不住地吐出点舌尖尝了尝。
干净得一点味都没有。
可还是好想咬。
玉扶天人交战着,一只白色的小兔说,“你不是色兔子,你不可以这样做!”
一只黑色的兔子说:“你是妖,妖都这样。”
玉扶还是忍了忍地退回到脚踏,忍得很辛苦的时候,视线一寸一寸地扫过息尘,唇瓣都残留着些透明水液。
在她用眼将他品尝了好几遍的时候,床上的人终于睁开了眼。
玉扶立时极乖巧地端坐,抬眼时,垂涎的妖眸褪得不剩一点痕迹:“你醒了。”
她嗓音不似平时的清脆灵动,如含了饴糖一般有些黏糊,听在耳里,也腻得人一时回不了神。
息尘撑坐着,目光落在玉扶身上,空茫地滞了滞,才显出些温和的神采:“是阿扶啊,你没事就好。”
他的笑意浅浅的,柔柔的,温和得玉扶几欲落下泪来。
是息尘,是好心肠的息尘,才不是什么中邪了的息尘。
玉扶又惊又喜,“嘭”地一下变回了小兔,跳到息尘的怀里撒娇哭诉。
“呜呜呜呜,我以为你回不来了。”
“你中邪了好可怕,说要吃我,还咬了我。”
“恐吓我,威胁我,不许我跑……”
明明只是分离了一日的功夫,委屈却有无限的多,不大的身体抽噎得一颤一颤的,可怜极了。
息尘为她顺着毛安抚,也静静地听着她说。
他对这一日的经历,也不是没有半分感觉,识海的深处发现了一处禁制,师尊不空圣者的手法,于那面惑心镜中被触碰,完全显露了出来。
他与禁制之中的意识,短暂地进行了交换,身体被接管,意识也变得模糊,只隐约能感到一些外界的动静。
如阿扶被欺负了,阿扶哭了,阿扶咬了他……
但他无比清楚的知晓,那个意识,也是他本身。
原来师尊为他卜的那一卦,竟是应在了他过去的自己身上,他忘却了在入佛宗前的自己,也忘却了身上流有着一半妖族的血。
可再多的回想,确是没有了,他的记忆空白无比,记不起师尊为何剥离了他的妖性封印,也记不起入宗前的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如今,禁制已被破坏,他再不能拒绝另一个自己的出现。
他能做的,仅有尽量让他少出现,也尽量依靠自己去寻回丢失的记忆。
一切的起点,都落在了那带出惑心镜的狐妖身上。
狐妖的目的性太强,就恍如早就知道所有与他有关的一切般。
即便没有另一个意识的取代,他也必须去往一趟妖域。
想到此,他对玉扶道:“阿扶,那人说的没错,他也是我,是另一个存在的我。”
“我无法预测,何时他又会从我身上醒来。”
“阿扶,在我伤害你之前,离开罢。”
他的眸色极其温柔,所有的落寞都被掩藏得极好,是他于一开始贪了心,动了念。
贪图了玉扶的靠近,也总以她是一只小兔为由,动了留下她的念头。
以至到了如今,令她受到了无辜的牵连。
而他,在禁制浮现,知晓自己身上流有的一半妖族血脉时,就再做不回昔日纯粹的佛子。
佛宗是否还会承认他暂且不提,就是妖血的影响也会逐渐于他身上苏醒。
到那时,他到底是他自己还是“他”都未可知,又何必再多拖累玉扶呢。
阿扶离开他,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选择。
故而,他对玉扶的提议是极其认真的。
玉扶无比震惊地抬头,未拭的泪都还挂在毛茸茸的腮畔,她有些茫然,离开息尘,她再去哪里找这么好心肠的人修。
她已经被息尘惯坏了,享受了他的温柔,习惯了他的教导,她很难再看上旁的人修了。
开阳宗里,她虽赌气地想过去寻旁人好了,可那些遇到过的修士,没有息尘生得端正好看,也没有息尘厉害温柔,最重要的是,息尘不会因为她是妖,就生出什么非我族类不一条心的看待。
就像那个姓孟的修士,瞧着好像对妖兽很是体贴喜爱,但那种喜爱是自视高一等带着傲慢的,是把她只看做灵宠的。
玉扶并不喜欢这种看待。
她下山的不久,也清楚自己下山是为了什么,师姐们其实也都给她规划好了,用师姐给的画像,寻她们的情人,走后门进大宗门,然后挑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弟子,一起一边培养感情,一边度过渡情期。
可从她遇上恶妖那一刻,所有的计划就已经乱了,她退化得连化形都维持不了多久,又如何去入门当弟子?
她能赖上的只有好心肠的佛修。
玉扶认真想了想,即便她现在有能力去按原计划走了,可她的心已经变了,眼光也拔得很高了,最重要的是,她也不是没有良心的兔子,怎么能在息尘遇上一些困难时,就自己跑了呢?
她吸了吸鼻,全然忘了要保持的形象,用原形吐出人言:“其实也没有伤害我。”
“他就是凶一点,多吓唬我一点,他不能吃肉,还在山里迷了路。”
“而且,你不是醒来了吗?我想跟着你。”
见息尘仍在沉默,玉扶有些急了地瞎出主意道:“他喝一杯酒就倒,我跟着你,万一他又出现的时候,我可以帮你灌他酒。”
息尘无声笑了笑,他没有告诉玉扶,不能喝酒吃肉的其实是他自己,他也无法保证,下次饮酒后,醒来的会是谁。
“阿扶,莫任性。”
又是这种严肃不容拒绝的语气,玉扶很生气,她哪里有任性,她只是不想当一只没有良心的兔子,如果一直醒着的是中邪的息尘,那她肯定就自己逃了,可知道息尘是会醒过来的,玉扶就蓦地不想让他一个人。
她总觉得息尘其实是很孤独的。
虽然他身边有时候围绕着很多人,可玉扶就是有那种感觉,他们都将息尘当遥不可及的佛子,而不是只是息尘。
他需要她的。
玉扶笃定。
玉扶开始耍赖:“我好累,我要睡觉了。”
说着滚入了息尘的被窝中,不管不顾地睡了起来。
息尘终究没有狠心地将玉扶赶走,而是下了床,收拾了一番自己。
对已入腹的酒肉,已长出的头发,无可挽回,只能静心忏悔,罪既从心起,心若灭时罪亦亡。
同时,那块被裴息尘重新收回的惑心镜,也落到了他的手中,诸多魂魄光点被同时放出,他稍作甄别地,将有余力自己回去的,先行放归,有些实在虚弱的,便用魂力捏作结界,送他们离去。
做完这些,天色已经很亮,他又同南无师兄传去音信,道所有能送回的修士神魂已然送回,但狐妖用从他们身上吸去的魂力用作撬动极乐城,取得惑心镜,对他们的神魂损伤无可挽回,还需师兄多照看一下行知与行远,莫要让他们因此而心性生出问题。
须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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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神魂归位,所有损伤,终有一日也是能修复的。
他所留话语,无不关照到两个师侄的日后修行,但也同样的,是让宗门知道了他所为,和之后前往妖域。
避免了宗门为他寻来。
玉扶其实从他在送归修士神魂的时候就已经醒了,那些魂魄的光点将他的面容照得明亮又圣洁,玉扶光瞧着就心生欢喜,不过她知晓,并不能打扰。
她就曾尝试放归过一些修士的神魂,这实是极消耗神识与修为的事,何况息尘还是一口气地放走这般多。
果然,一切结束后,他的面色就苍白极了,紧跟着身形也晃了一晃。
玉扶跃下床榻,自然极了地化形,为他倒了一杯水。
息尘接过水,还是有些不适应玉扶的化形,玉扶虽已在身边化形过好几次,可在他习惯的印象里,她还是那个小兔。
借着喝水,他避开了些玉扶直白看来的目光,旋即,又试图与玉扶讲道理:“阿扶,我也将去妖域。”
“你方为成妖,身上气息也极为清澈干净,妖域混杂,争斗甚多,并不适合你。”
能化形的既为成妖,而在成妖之前,还有聚灵期、启智期、锻体期、妖丹期,至于化形后的能力区分,一般与人修金丹往后无二。
但这其中,也还有许多的分支,如开不了灵智的兽类,与开启的了灵智的兽类,前者也有机会生出妖丹,成为高阶妖兽,而后者更多是成为人修的御兽,也就有还有了灵兽的称呼。
化形后能走上修界正统修炼途径的妖修,也算是少数,故而还有了四境之外的妖域。
妖域内不管何种阶段的兽和妖都有,争斗也极其频繁,崇善以强者为尊,近些年来,妖隙频出,修界也听过一些传闻,据说是昔日统领群妖的妖王其实早就出事了,所以也就造成了许多大妖的狂欢。
如此种种下,玉扶这样难得的小兔妖,实在不适合去妖域。
尤其是在他也认定自己不稳定的情况下。
玉扶对息尘的语重心长完全不以为然,垂下耳,不听就是不听。
她才不是方为成妖,她天赋异禀,早就是成妖了,她只是暂时退化了许多,或许度过了渡情期,她就能很快恢复。
想到这,玉扶视线又落到了息尘身上,她知道怎样快些恢复的,她每一天都在更想吃了息尘。
他太好心肠,也对她太没有防备了,妖化形后是与人修一般划定能力等阶,可妖还是妖,像渡情期就根本不在那些划定的等阶当中,与其说渡情期是能力等阶的一部分,倒不如说它是不同妖兽身体成熟的一种表现。
很多人修或许根本就不曾听说过这种阶段,甚至很多妖本就随性肆意,也压根没将渡情期当回事。
只有她,是山里下来的,才如临大敌似的当回事。
也只有她,独自知晓对息尘的觊觎。
或许现在还要加个中邪的息尘。
但已走到如今,玉扶并不想半途而废,也不想抛弃息尘。
而且,她本就是妖,去妖域,怎么想也比人修合适吧?
她完全油盐不进,犯起倔来就是个异常顽固的兔子。
息尘无法,只能同玉扶约法:“阿扶,你既一定要去,那便一定要先顾好自己,遇到危险,你要先跑。”
玉扶点头。
息尘又补:“即便是我遇到危险,你也莫要犹豫,先跑。”
哪怕是在被困在了另一个意识下,息尘也了解到了一些玉扶的逃跑能力,若非遇到的是另一个自己,是挺能跑的。
息尘看一眼她小小的身体,不由笑了笑。
玉扶想了想,息尘遇到的危险,那一定不是一般的危险,不跑才是拖后腿,依旧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但显然还没有结束,第三条、第四条……
玉扶越听耳边越嗡嗡地从左边进,右边出,盯着息尘一张一合的唇,隔一下点一下头。
反正所有约法的要义都是遇到危险就逃跑。
这有什么难的,本来就是她的宗旨啊。
20. 第 20 章
足有两刻钟那样长,息尘终于单方面地歇了嘴。
这不是他唠叨的极限,而是他身体的极限,他这具身体,先后两团意识的做不同的事,一个是□□上的伤害,一个是精力方面的消耗。
极少见的,生出了疲惫。
他转而交代玉扶去做一些入妖域前的准备,像可以像融入妖族的气息丹、妖纹丹、遮形斗篷、幻形斗篷……
挑拣了一些令玉扶去栖云坊购买,栖云坊是四境首屈一指的大商会,各处都有分店,他记得玉扶还曾有过一些栖云坊的商会印纸,想来不会认错商会。
玉扶第一次被独自交代任务,听得也极仔细,在听得也有是要为她买的东西时,开心又惊讶地问:“我是妖,也有我的份呀?”
不是息尘看不起玉扶,在他捡到玉扶时,就不曾在她身上发现妖纹,后来倒是见过一二次,但都挤出得费劲,实在不像多厉害的妖。
在修界也就罢了,隐去妖纹,与人修也更接近,可在妖域,妖纹一定程度上代表了妖的身份和原形的凶悍程度。
阿扶一只兔子,委实可餐。
息尘并不愿打击玉扶,对她笑道:“多备些总是好的,阿扶可以挑喜欢的买。”
玉扶对自己的妖纹很满意,并未听出息尘的话外之意,她满心想的都是她买什么,息尘身上就会浮现什么妖纹,异常兴奋地离开了客栈。
在她走后,息尘掩下了眼,盘腿调息,深入识海的深处。
片刻后,寻到了显露出的禁制,禁制外一层的隐藏法纹已经淡去,但还是可以看得出是圣者的手笔。
也只有师尊能将此禁制做到,令他入了三缘境也不曾发现的程度。
他没有在外圈一层观察太久,更多注意移到了禁制的本身,禁制有了破口,不断有妖息从中逸散。
息尘尝试了一番,只能做到减缓逸散,并不能完全阻止。
但如此也就够了,他缺失了记忆,在太多的未知下,并不想过多地被另一股意识影响了心性。
师尊引他修佛,又在坐化前,为他指明要离开佛宗了断因果,想来也是为让他用如今的佛心去探寻过去。
既如此,便不可辜负。
他最后检查了一遍禁制,方从识海深处抽离。
空静的客房,总似少了些什么。
是阿扶还未归。
息尘浅浅笑了,脑中不经浮现玉扶挑东西的模样,一定闪着满是好奇的眼,一边看一边问,也不知余下的灵石可够她买些喜爱的玩意。
起身推开了客房的窗扇,远远望着街道的尽头。
直到一个活泼的身影出现,笑容如暖阳般灿烂,手上并不见提嘱咐她买的东西,反倒是多了一串红艳艳的糖果子。
似乎是酸到了,步子停下,一直呸呸地点着头,发上几个绒球团也跟着一晃一晃,煞是可爱。
息尘隐约察觉自己的心绪不对,可细想,又觉没什么不对,阿扶,一只活泼的小兔罢了。
看着她开心被感染是一件很容易的事。
玉扶感知到有人在看她,瞬地抬眼,见到了息尘。
莹莹颊靥绽开笑,她朝他挥手,眼瞳黑亮,唇瓣嫣红,稚嫩又鲜妍,宛若泽陂之畔的初绽菡萏,秾丽清绝之极。
息尘的心仿佛都加快了几分,那种心绪不对的感觉又出现。
玉扶从见到息尘,便不再闲逛耽搁,几乎一阵风似的卷入了客栈,又出现在了息尘的面前。
所有买的东西都在储物袋中,她手中好玩似的还转着那根红果,一边踱步一边回忆道:“幻形斗篷两件。”
“妖息丹买了一盒。”
“妖纹丹太多种类了,我为你挑了鹿妖、鹤妖、水妖、木妖……”
息尘查看储物袋的动作顿了顿:“都是为我挑的?”
“是啊,”玉扶开心地趴到圆桌上:“我挑了好久呢,可太多了,你知道鹿妖的妖纹是什么样的吗?”
“是对角,掌柜的说,会浮现在额侧,是金色的呢。”
“一定很好看。”
“还有水妖的,是蓝色的水波纹,会出在这儿。”
玉扶指了指自己的锁骨。
……
她介绍得极开心,比划的时候,有时会凑得极近,息尘视线不可避地落在她的面上,她的化形其实仍有些稚气,可她又清新,又明丽,懵懂中带着一种难以明说的娇美。
这些种种,似都在将她与小小一团的兔子原形割裂开。
她是小兔,可也是成妖。
息尘平静下心绪,收起储物袋,有些冷淡地道:“嗯,阿扶,休息一日,明日去妖域。”
玉扶还在兴头上呢,生生被他冷淡的语气打断,有些不悦地哼了哼:“我以为你会夸我的。”
息尘慢半拍地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她独自去为二人买回的东西,应该被夸奖。
确实该夸奖,是他忘了。
“阿扶,很厉害。”息尘唇角噙着一抹笑夸奖玉扶,手也如她是小兔时那般,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玉扶噘起的嘴弯了弯,似觉得自己也太好哄,又努力克制着唇角的弧度,露给息尘一个骄傲的侧脸。
但若她此刻是原形的话,尾巴一定不受控地摇动了。
息尘想着,又笑起来。
罢了,阿扶心性还小,多顺顺她的心应也无妨。
*
息尘修整了一日,元气恢复不少。
一早便结了客栈的费用,带着玉扶启程妖域。
妖域连接四境,但除了一些从妖域出来的大妖,掌握着传回妖域的秘法,旁的修士要入妖域,要么寻到妖域的边界,要么寻到妖隙破开。
后者是现下常见的方法,甚至有人专门寻到妖隙破开到可通入的大小,然后以法阵和结界固定,标记后用以出售。
栖云坊就有这种直接传送到妖隙入口的卷轴卖,是玉扶采购的时候,掌柜向她推销的。
但息尘没让她买,她也便只当长见识了。
息尘曾修补过不少妖隙,其中最快入妖域的便是梅江城还没完全闭合的妖隙。
他准备带玉扶从那儿入妖域。
玉扶也还记得那儿,那是她被恶妖卷入带到的第一个地方,说实话,她到现在还有阴影呢,不过换个角度想,她也是在那里遇到的息尘。
这样想,反感的情绪便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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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益于从开阳宗出来追狐妖行的路程,他们从当下的城池到梅江城并不算太远。
不过一日的功夫,就已到当初被妖域吞入的地界。
虽还不曾有人族重新移居回来,但明显的,妖域的扩张已经撤去。
息尘并没有忙着进入妖域,他记得孟栩也是在这周周旁遇到的狐妖,并将其带回。
当初他不曾多想,如今再看,处处疑点,即便是受伤的大妖,也不可能轻易因人修的救助,便甘愿定下契约。
且看狐妖从游仙会出来后对孟栩的伤害,怕是连契约也有存疑。
息尘更偏向,孟栩从一开始就受到了蛊惑。
然而,那时同孟栩一同留在梅江城的,还有他的几个师侄。
狐妖精确知晓行知、行远等人与他的关系,恐也与留在梅江城的那几日有关。
他想着,也带玉扶先行到了当初修补的妖隙处。
果然,有一处的修补痕迹不对,不像是出于他的手笔,更像是出自他的几个师侄。
也以至这一处合上的极其缓慢。
他大抵知道当日这些年轻修士是如何带回狐妖了,稀有的受伤狐妖,加一界之隔的阻拦,从一开始就在年轻修士的脑中下了诱因,但凡有一人生了贪念,这诱因便会于其脑海中生根。
几人再合力将狐妖带出,也便更完善了一整套的逻辑,再被带入游仙会更是水到渠成。
息尘探手触碰结界,周身也覆上了一层相似结界,轻易带玉扶入了真正妖域的范围。
甫一入内,玉扶就感觉到了与外头全然不同的气息,明明是同一轮月,月亮却好像靠得更近也更大了。
密林中一对一对幽亮的光点,都是妖兽的眼。
还是些连灵智都不曾开的妖兽。
玉扶好歹是能化形的妖,几个月过去,先不说长进的事,以往的能耐还是恢复不少的,她的妖息散开,光点一个个褪去。
玉扶扭头,又寻夸夸似的等着息尘表示。
夸过几次后,息尘也从不熟练,摸到了玉扶对不同夸奖的反应,她似乎对更贴近更普通一些的夸奖更愉悦。
这次不用多想,息尘已然夸出口:“阿扶修为渐长,很好。”
自然得息尘也在说完后静默了一会,倒不是夸的不对,而是意识到他在不知觉中被玉扶改变了许多,这到底是出于他本心,还是有旁的影响,一时竟难以辨清。
玉扶没发现息尘一瞬的沉思,她也觉得自己放出的妖息厉害了不少,能吓跑许多的妖兽。
在山上时,可没有这么多妖兽让她逞威风,一时很是得趣。
但这种威风,在靠近一座妖城时,息尘止住了玉扶,“阿扶,妖域妖城千百,你我入的并不知是何城,里头的情形也未知,莫要太招摇。”
“只要问出狐妖的消息我们便离开。”
玉扶扬起的头,恰能瞧见息尘于兜帽中垂下的脸,于额角浮现的妖纹,亮闪闪,漂亮的金色。
和她想的一样好看。
“阿扶。”息尘沉声地唤了一声。
玉扶连忙用兜帽盖紧了自己的脸,一丝蚊蚋般的声从中飘出:“知道了,我一定小心。”
21. 第 21 章
二人进入妖域时,已是入夜,此刻妖城在巨大的圆月背景下,既幽暗又亮得诡异。
这显然是个有大妖坐镇的妖城,才靠近,便见城门口排了老长的队,门口几个化形不全的高大妖修,在不耐烦地等着一个个妖的通过。
玉扶与息尘排在最后,前头的妖有所感地打量他们一眼,见他们即便包裹严实,露出一半的面庞也白润干净,身上甚至干净得除了妖味外,没有旁的味道,立时与他们隔开了点,给他们留下更多的位置。
能在妖城外一直保持着干净的,多少有点能耐,惹不起,能避就避。
玉扶也在打量他们,他们有的化形不全,有的甚至刚化形,化出的衣物也破破烂烂的,甚至或多或少都有些血腥味。
只见前头进城的,还缴纳了妖兽的妖丹。
玉扶紧张地扯了扯息尘,她将妖兽驱得太干净,也不知道入妖城还要缴妖丹啊,现在重新去杀几只可还来得及?
息尘轻拍了拍她伸来的手,带有安抚的意味。
早前他在修补妖隙时,也超度了一些妖兽,它们的妖丹一直在储物中不曾处理。
此时取出足以过关。
但守门几个妖修并未轻易放过他们:“兜帽放下来看看。”
息尘如言所做,除了额角的妖纹外,幻形斗篷也在他身后浮出一个鹿的虚影。
几个妖修对他看一眼,便摆摆手放过,视线落到了玉扶身上。
玉扶眼下妖纹浮现,当着他们的面冒出了自己的兔耳。
明明是寻常的显形,守门妖修自身也保留了不少妖的特征,但在见到玉扶时,眼神倏地变得莫名奇怪,玉扶很快又戴上了兜帽,缩到了在一旁等候她的息尘身后。
息尘平和的目光,露出威慑之意,守门妖修才不爽地抽了后头排队的妖一鞭:“挤什么挤,一边排去。”
在鞭声中,玉扶与息尘走远,但玉扶还是忍不住回看一眼,只见,那守门的妖还是用一种古怪的眼神在盯她,与她对上眼,笑得露出尖牙。
玉扶惊得贴在息尘身侧:“息尘,你有没有觉得这座城有些怪。”
“是很怪。”这座妖城的女妖太少了,放眼去,几乎都是散着凶兽气息的男妖。
而女妖,几乎见不到,放出的神识,唯查几个,也皆年迈身残,瑟缩躲在角落。
这很不寻常,无论是修士还是妖族,都没有凡人地界中男女力量上的差别区分,只有实力等级之分。
一城之地,却出现这样的男女数量之差,要么是所有女妖刻意避开了此城,要么,就是此城的大妖刻意驱赶打压了女妖。
无论是哪种,入妖域进入的这第一个妖城,对玉扶都不友好。
息尘在一瞬闪过,是不是该将玉扶藏起来,但这种想法很快就被压下去,阿扶再小,也该经历成长,而不是由他为她做决定。
且这是妖域,妖与妖之间天生就有着更敏锐的觉察力,藏了恐怕也无济于事,倒不如由他看顾着,增长些见识。
于是,只叮嘱道:“阿扶,多留意周遭,跟紧我。”
玉扶轻“嗯”了一声,然后又拉下了兜帽一瞬,示意息尘看她。
她穿的也是幻形斗篷,因为好奇,在买入的时候就将功能都摸透了,先前,因本就是妖,没想着用这个斗篷的作用,显的本相。
此刻,察觉了妖城的不对,她当即利用斗篷给自己幻化出了个全然不同的模样,半人半妖,鳄鱼的头,人的身体,粗糙疙瘩鳞的尾巴直从斗篷里拖到了地上。
同先前进城时,见到的一些妖兽的化形有个七八分的相似。
自从第一次被妖魄吞了一半精血修为走,她就再惜命不过,虽也觉得这样丑,但她自己要跟来妖域,那总不能拖后腿吧。
给息尘看一眼后,她就立即低了头,并不希望这丑面目给息尘留下太深的印象。
也想快点从这座妖城中打听到一些消息,当即四处观察着寻方便打探消息的妖。
九尾天狐,就算是放在整个妖族中也不多见,只要曾出现过,或者本就是妖域中有名气的大妖,就不难打听。
但放眼望去,玉扶发现,这座妖城几乎寻不到什么正常营生的妖,随处可见的比斗,掏出赢下之妖腹中的妖丹直接吞食,甚至还有将刚杀死的妖就地肢解,分开了卖的。
不同的妖,身上都有不同坚硬的部分,有时人修需要妖身上的那某一部分作炼材,妖也同样需要,而且,显然生意不错,才不久,玉扶就见那杀了同类后支起摊子的妖,身旁围上了一些欲交易的妖,有要坚硬皮甲的,也有单纯要肉的,直接吞吃,吸纳里头还没溃散的妖力。
玉扶连瞧几个生猛画面,步子也软了地后退一步,她开始庆幸自己不是生在妖域的妖了,如果妖域中的妖城都是这样的光景,她能不能长大都难说。
息尘显然也瞧见了玉扶瞧见的那些,上前一步,挡了挡:“换一处看看吧。”
“莫多想,也不是所有妖城是这样。”
玉扶与息尘都不是乐意在此同妖起冲突的,当下换了一处道口,倒是好了许多,但也出现了另一种不寻常,太干净了,干净的过分。
玉扶寻中街口一个小蜥蜴妖,于他身边状似无意地同息尘道:“这条街可比刚才那条街干净多了,同一座城,怎么差别这样大?”
那小妖果然扫了他们一眼,满是看外来妖的模样:“能不干净吗,我们城主又要娶妻了。”
“第七十八房。”
“到时迎亲队就往这条街走。”
玉扶惊讶:“怎娶这般多?”
“不会是因为这个缘故才女妖少的吧?”
玉扶与息尘小声嘟囔。
蜥蜴妖听见,面容古怪狞一下:“怎么可能呢,我们这妖狱本就没有女妖啊。”
他的面容倏地,比先前入城见到的守门妖修都要充满恶意。
息尘立时拉玉扶退远了几步,蜥蜴妖也不在意,继续擦拭着每一块地砖,因跪趴的缘故,脚腕露出一圈虎纹锁。
“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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扶,我们恐怕进错地方了。”息尘语气异常严肃,径直带玉扶退回入城附近。
与他们一同进城的妖当中,也有发现此城的不对,祈求守门的妖放离。
没有被拒绝,但也没有被同意,
玉扶见到,守门的妖手里有块留影石,其上出现了她与息尘,她还听见:“想走,可以啊,我们城主最是讲道理的妖,妖妖都有离开的机会,抓到这兔妖,献给我们城主当新夫人,就能走。”
“城主的夫人中还没有兔子精的,这次生出的孩子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怪物。”数个守门妖修浑然忘我地大笑,习以为常地谈论。
与此同时,整座妖城似乎都因等来了猎物而开始封闭,城墙快速向上增长合拢,玉扶和息尘的巨大投影也随之在夜幕中炸开。
整座城在躁动,血气味在鼻尖弥漫,无不揭示着一场狩猎开始。
玉扶缩回墙角大口喘着气,她运气真是一如既往的不好,明明都是妖,却偏和妖犯冲似的,每次遇到的危险都同妖有关。
息尘只看了天幕一眼,眉头蹙起,一股无名戾气于心底冒出,不是因天幕的留影,而是因那几个妖修的话,第一次有了被触怒的情绪。
压下这种情绪,他道:“看来这里没有我们想要的消息了。”
“阿扶,我们离开这。”
“斗篷不能穿了。”即便斗篷能幻形,可装扮上在这座城中却是格格不入的。
玉扶听话地换下斗篷,但她的状态明显有些不对,蔫蔫的,像是做错了什么事,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阿扶,是我要查狐妖的去向,也是我选中了梅江城的妖隙进入妖域。”
“你已经做的很好了,很聪明,也很小心。”
“还很厉害,赶走了很多的妖兽,赶路都快了许多。”
“你非常好。”
他的语调平和又温柔,玉扶还是第一次听他一口气夸自己这么多,低落的心情顿时好转,但也没平时那样没心没肺的开心,而是担心:“那我们要怎么离开这里?”
玉扶是妖,正是妖,才更能感知到这座城中到底有多少的妖存在,息尘再厉害,她也不认为他能与一整座城的妖对抗。
即便对抗了,侥幸出了这座城,外头也还有一整个妖域,谁知道还会有什么危险趁虚而入?
玉扶觉得,城里的那么多妖,最好不要在他们疯狂时对上,人修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擒贼先擒王”,把最大最可恶的抓住,或许所有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而且,狐妖的消息也见不得就在这打听不到了,一城之主总能知晓些什么的吧。
玉扶一思考起来,瞳仁闪出的光亮晶晶的。
既已暴露,息尘也别无他法,唯有强闯,只观此处的禁制,怕不是一时可破,恐引得众妖聚集,此刻见玉扶好似有什么主意,便也缓下了强闯的念头,暂用结界隔出一片墙巷,鼓励地问:“阿扶有什么想法?”
玉扶抬眼,非常确定地道:“我们去解决掉这座城的城主吧。”
22. 第 22 章
“你记不记得那条最干净的街道,那个小蜥蜴妖说,城主马上要娶妻,我们等他娶妻,一起混入迎亲的队伍,一定能见到城主,到时我们便一起将城主干掉。”
“干掉他,城中的所有妖就没有抓我的必要了。”
干掉比自己厉害许多的大妖,玉扶越说越兴奋,她还是第一次想这么多,这么大。
息尘安静听她说完,唇角笑意加深,计划虽直白粗陋,但也不是不可行,只是:“那我们要等上一等了,在这之前,阿扶,你要先想想,怎么混入迎亲队伍。”
“即便于婚礼之上,斩杀了蛮虎妖,到时要面对的怕也不是少数几个妖,必须及时撤离。”
“再则,这这座城的古怪之处,也必须弄清。”
没有比不被质疑,还帮忙点出缺漏更温柔的鼓励了。
玉扶连连点头,倏地觉得整座妖城都不可怕了。
既有了主意,玉扶便不再想躲在角落,她收起幻形斗篷,改服用了妖息丹,暂时遮盖了自己身上原本的味道。
只要不面对面地撞见,就没有妖能从味道上寻出她来。
息尘也换了妖纹与斗篷。
是鹤妖纹,红色的,细长交错的两条,在额中心。
极致的红,于息尘圣洁温和的面庞上,冲击尤甚。
玉扶眸底又不受控地沁出妖性的红,他什么时候才能答应她一起修炼啊?
息尘:“阿扶。”
亲和又带着些振聋发聩的声音。
息尘用上了静心的言法,他早有感觉,玉扶不知是何妖性使然,总会昏然地做出些不合时宜的举动,说出些大胆又让人无从招架的话。
好在他的言法对她颇有些作用,能时时警醒。
他望着玉扶清明了的眼神,淡淡地笑:“阿扶,该离开此处了。”
玉扶哼哼地揉自己被言法振得发疼的耳朵,神志无比清明地在脑中气骂:呆瓜,没情趣。
她气得遁入地下,半晌,才从地底伸出一只手,声音也闷闷地从地下传来:“我遁地很厉害,不会被地上的妖发现。”
遁地虽无遁空快,但确实更适合当下,隐蔽,还能于地下摸清一些地点和路线。
息尘将手伸给了玉扶,很强的拉力瞬时将他拉入地下。
因要带人,玉扶特意将遁地的空间撑开了点,还特别留意掉渣的问题。
换了平时,她可舍不得这么费力呢,尤其是逃命的时候,能逃就不错了,还哪里管掉不掉土的。
不过,她也故意留了一点小心眼呢,一小片空间,只够两人贴着走。
息尘几乎不用刻意去感知,便能从中感受到玉扶贴来的温度,无论是并着走,还是侧着身,都避无可避。
亲昵得过分。
这些感觉几乎占满了他的感官,然则,若要提出些意见,息尘又不忍打击了玉扶,她已经进步很多。
息尘尤记得,初捡到玉扶时,她雪白的毛发上沾满了尘土。
罢了,待她修为更深一些便好了。
一经从敏感的思绪中抽离,息尘的神识便不囿于方寸,扩大的神识能清楚捕捉到地面之上大半个妖城的动静。
妖,非常多的妖,不止是在寻人,甚至在相互争斗吞食。
这是个完全不断掠夺的妖城。
然往回收的神识,息尘还有了发现,同样是地下,不少植被的根茎似乎异常的活跃。
“阿扶,到了前头……”
息尘微垂下脸,几乎是贴着玉扶的鬓边说着安排。
玉扶昏昏然地被带出了地面,躲了起来,对息尘的提醒,没有半点准备,她光顾着感受他呼吸喷在肌肤上的感觉了。
但此刻顺着息尘的目光瞧去,很快有了发现,他们方才突然消失的地方,冒出了根茎的须须。
先是一点儿,探头探脑小心翼翼的,继而像是着了急,探出越来越多的根须,几乎布满了一大片的地面。
且还都是先才玉扶与息尘在地下,经过留下点气息的地。
这是一只木妖。
玉扶确定。
光看城中都是凶兽一类的妖,让他们都忽视了还有偏温和的植妖一类。
这木妖好生狡猾,一直偷偷跟着他们。
玉扶气不过地道:“我们就抓这只木妖,拷问这座城的古怪!”
一说完,也不管息尘赞不赞同,极快化为原形地遁入地下。
不用带人时,玉扶速度快得惊人,于地下,在根须根本来不及撤离时,咬住了最粗壮的一根,搬山似的力道一旦揪住了,除非木妖自断臂膀,不然不可能挣脱。
显然的,这个木妖,并没有想象中的强,也没有断臂的胆量,不然也不会只偷偷地跟了。
“我不是来抓你们的,我是想求你们帮帮我。”低弱的男音从根系中传出。
玉扶哼哼地不信,哪有帮忙是偷偷跟着的?
分明就是被她抓住了,在说假话装可怜!
玉扶强硬地将木妖扯出地面。
息尘搭了一把手,视线于玉扶对木妖根系的咬合处停了停,道:“阿扶,松口,不要咬入脏东西。”
玉扶乖巧松口,呸呸了几下才化形,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一点也不优雅,这个样子怎么让息尘觉得他们是一样的嘛。
息尘如果还一直将她当兽看待,什么时候才能一起修炼。
玉扶顿时更恼木妖,提着无相石聚合而成的锤子哐哐往木妖的根系上锤。
木妖顷刻疼得化出了人形。
是个文弱摸样的男子,藤蔓似的绿色妖纹从眉骨蔓至耳后,显出几分清新秀气:“请相信我,我对你们没有恶意,我也是不小心入了这座城。”
“为何偷偷跟着我们?”
“我们已经换了身上的气味,也没有于妖面前出现,你又是怎么发现我们的?”
玉扶越问,越看他别有用心。
木妖的腿部受伤弯折,仅用生出的根系固定着勉强站立回答:“我在半个月前误入这座妖城,一直在寻找离开的办法,但这处其是一处关押妖的妖狱,只要入内,便会受到束缚。”
“我的能力有限,只能寄希望寻到伙伴。”
“凶兽之流我并不敢上前,会发现你们,是因为我一直留有根系在入口附近,在你们入城时,我便通过根系见过你们。”
“我能寻到你们,也是因地下是我们木妖擅长的领域。”
“你们才入城几个时辰,我可以将我知晓的都告诉你们。”
木妖强忍着痛说完了半是求饶半是显露用处的话。
虽还是对他不信任,但玉扶和息尘现在确实缺少对这座城的了解。
且这木妖配合态度也颇良好。
“阿扶,便先听听他如何说罢。”息尘道。
玉扶自是没有异议:“好。”
木妖终于松下一口气地提议:“我有一隐秘可躲避之处——”
话未说完,玉扶就凶凶地瞪了过去,“不去。”
谁知道隐秘之所是不是出卖妖的。
“你现在就往地下用你的根系结一个空间,我们慢慢听你说。”
木妖没想到这个瞧上去涉世未深的小兔妖,防备之心竟然如此之重,但他也并不敢同另一个疑是人修的修士多言语,恐多说多错。
当下只与修士眼神怯弱地确认一下,便开始认命地往地下开拓足以容纳三人的空间。
在木妖努力干活时,玉扶眼眸直向息尘骄傲地示意,就像是在说:你看,我一点也不好骗吧。
她可是下山前经过整个宗门培训的妖。
息尘瞧得好笑,分明是想用眼压一压地制止她的骄傲,但笑意早已漫上了脸庞,失去了威慑。
玉扶顿时笑得更灿烂。
也就眉眼几个来回的功夫,木妖已将地下空间结好,他颇虚弱地请玉扶和息尘进入。
根须结成的空间在地下三丈左右,如同一个小房间一般,还贴心地用根须结出了一张圆桌并三张圆椅。
但根须总归有些缝隙,稍有些掉渣,息尘甫一进入,为根须多加了一道结界,整个空间都包含入内。
木妖见此,眸光微闪了闪,邀请道:“二位请坐。”
玉扶并不同她客气,坐下就道:“你说吧,你都知道什么?所有和这座城有关的都告诉我们。”
“你可不要说谎!”
“二位能力不凡,我想与二位合作都来不及,又怎会有隐瞒。”木妖面上带上了苦涩:“在下名木章,如二位所见,原身是棵樟树。”
玉扶点了点头,完全认同,这一片空间樟树的味就特别浓。
木章继续道:“我等草木要生出灵智常常比之兽类更难,也更看机缘,我于人界一山水灵秀之地苦修数百年,才方可化形离开根植之地。”
“我虽非名贵珍惜灵木,但也有求道之心,苦求一小宗收留,没想,竟差点成了炼材,我听闻妖域不拒绝任何妖,便阴差阳错入了此地。”
“此城与我所想大差径庭,非寻常妖城,而是一废弃的妖狱。”
终于说到了玉扶与息尘在意的点,玉扶直直盯着木章,等着他最好说些他们并不知的信息。
木章:“妖狱是妖王昔日所设,专用来关手下战败的妖。”
“但妖王已许久不曾亲自出面理事,也无新的妖被关入,这座城便渐渐荒废……”
玉扶懂了,城虽荒废了,但之前被关入的妖还在,这些妖有胆挑战妖王的地位,能耐本就不俗。
他们于妖狱内继续争斗,继续相互吞食,最后胜出的,如今的城主,一只蛮虎妖,掌控了这座城,并且利用了这座城的规则,令所有过路,亦或是不知道这座城底细的妖,都有进无出。
那些脚腕处有一圈虎纹锁的妖,都是心甘情愿被蛮虎妖驱使的妖奴。
甚至,就连成为妖奴的机会都要抢。
否则的话,就如玉扶入城见到的第一条街道那般,相互争斗,相互吞噬,直到离开机会的来临。
而任何误入此城的女妖就是他们的机会。
蛮虎妖虽占据了这座城,但妖王昔日对他的影响尤在,他被困于这一城,空有掌控全城之力,独独出不去。
他被关变态了。
不过是听闻“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便动了娶妻生子的念头。
自此一发不可收拾,不断娶妻生子成了他的乐趣。
甚至还建了一座专门用来收藏的园子,里头都是他的不同妻儿。
其中大半都是将母体力量吸食而死的怪物。
玉扶听到此简直倒吸了一口冷气,她知道的,越强大的妖是越难孕育子嗣的,因大妖的子嗣一般都会同普通的妖兽不同,从存在那一刻开始,就会吸收母体的养分,如果母体弱,那就另需父亲一方的力量维持。
她听姥姥说过,她生来就开了灵智,又生得健康,就是因为她的父母都爱极了她,在她还在母亲腹中时,父母便不断用最菁纯的灵息为她开智。
后来虽然他们在她很小时就不在了,但她在想起他们时,也常会感到温暖。
总之,就以玉扶知晓的来推测,以蛮虎妖娶妻生子的速度,母体一方定然不够强大,而蛮虎妖也并不会为了每一个孩子上心。
也就是说,一个孩子的诞生,是完全依靠母体养分的,甚至,因父方妖力更强,种下的种子也会更强悍,母体内的孩子,还会出现吸干了母体的养分,仍不够成型的情况。
最后诞生的孩子或许根本就是不完整的,难怪那些守门的妖会提到“怪物”。
只是因为一个猎奇,创造了许多的怪物,也抓走、残害了许多的女妖。
玉扶从未听过这样无耻混蛋的恶妖,简直就是妖中败类。
“我要干掉他!”
玉扶愤慨无比,木章也惊得看她一眼,但他并不认为她有那个本事,倒是——
木章视线飞快扫一眼息尘,对他仍有些忌惮,他已能认定这人是人修,而且还是他也辨不出修为的人修,若非情不得已,他倒真想同他们合作。
可惜没有如果,不牺牲他们,那他的兰娘就要在今日嫁给蛮虎了,这同让她去死又有何区别。
况且,若非城中突然多了个人尽皆知的兔妖,城主也不会突然提前了迎娶的日子。
就在他主动寻上眼前一人一妖之前,他分出于城主府的枝桠听得,城主听闻城中又来一貌美女妖,大喜,决定今日娶一个,明日抓到兔妖后,再娶一个。
他不得不尽快下手,先用兔妖将兰娘换出来才是。
他紧张地计算着时间,不期然地对上了人修的视线,惊得一跳,一个对兔妖百依百顺眸色一直温淡平和的人修,眸色怎倏地沉得可怕,是发现了什么吗?
再等等,只要再等一会,无处不在的樟木气息,就会被他吸入更多,漫入此人体内的樟木毒素,会麻痹他的经络,令他无力……兔妖,兔妖倒并不用在意,她早前咬过自己,他的汁液恰可以减缓毒素对她的影响……不会被发现的……一切都如计划……再等等……
息尘隐约觉得他有些异样,但他此刻,不得不将更多的注意放于识海深处,禁制下的意识不知为何,冲撞得得激烈,震得他识海都在动荡。
他强压着动荡,问:“既蛮虎妖都离不开,他又如何能送其他人离开。”
玉扶登时点头附和,也看向木章。
虽同时被一人一妖盯着,但发现所问并非他害怕的,木章暗松下一口气,回答得越发认真:“蛮虎离不得,是因囚他的是妖王,而旁的妖,不过是蛮虎个人所为留下的,只要他愿意,便可放得妖离去。”
“你如何认定我们能帮你?”息尘再次凝神打量此妖,不止是玉扶,他也总觉此妖似仍有不实之处,太过主动,也太过热心……
为何他的眼前有些花?声音也开始听不真切?
“息尘,你怎么了?”玉扶发现了息尘的不对。
息尘:“阿扶,快跑。”
息尘罩下的结界轰然碎裂,支持一方空间的根须倏地缩紧,但息尘即便被毒素浸入了筋脉血液,也不容小觑,生生从盘结交错的根须中为玉扶破开了一道口子。
就同之前约好的一般,遇到危险,玉扶要先跑。
玉扶也如约在根须破开的一瞬蹿了出去。
木章又急又恼恨,想去追玉扶,但人修实难缠,不得已,只能先放一放玉扶,她也中了他的毒素,即便发作更慢一些,也跑不远,料理了人修才是。
所有的根须在向上攀,巨大的动静,惊动了许多妖,根须散开,息尘暴露于众妖眼前——
木章笑了,他将人修送到的是妖最密集之处。
他悄无声息地收回根须,妖城中许许多多的草木受到他的联络,大范围地开始寻起玉扶。
*
玉扶觉得自己跑了很久,可她的身体越来越沉,脑袋越来越昏,她开始失去力气,但她还想之后去瞧瞧息尘,他没跑出来,一定比她还惨,他是人修啊。
可是,他那么厉害,一定不会有事的吧?
玉扶不确定了,她昏昏然地召唤出无相石,一层又一层地将自己裹住,直如融入了大地。
木章寻来时都险些错过,也颇废了些力气才将玉扶挖出来。
地下简直如是木章的世界,来去尤为自如,他骗了玉扶与息尘,他一颗小小樟树,要成妖,怎可能单单是修炼了几百年,他还盗了许多偏远宗门的许多灵药,他是在南境小宗门中出了名的小偷。
但这里是妖域,没有人认得他。
他也必须救兰娘,兰娘与他一同逃至妖域,在误入此城后,是为帮他引开那些恶妖,才被抓献于城主。
很快,他带着玉扶到了一处园子,园子非常的四不像,没有半分人族中的雅致,更像是洞穴与一些整座搬来的建筑拼凑在一起。
这是蛮虎用来看押要娶的女妖之处,他没有直接进入,而是先通过根须连接园子内部的草木,又通过这些草木为耳目,寻找兰娘的方位。
一间黑沉沉的室内,红帐红得刺眼,一女子如同木偶一般被妆点打扮。
而那些为女子妆点打扮的妖,个个枯槁麻木。
这几日,兰娘也不是没有试图从这些老妪口中套出一些话,但她们的话少得可怜,她们似乎连情感也没有,只是单纯地看住她。
她祈求她们放过自己,然她们看她的目光没有怜悯,只有麻木了的冷然,按部就班地押着她沐浴、试衣,压着她接受事实。
于一张张枯槁干瘪的老脸中,她似见到了自己日后,她会如蛮虎妖过往数十次的娶亲一般,短暂为这座城带来一点亮色,然后就是死寂,独属她的死寂。
她会被迫怀上蛮虎妖的孩子,在所有妖的猎奇中,诞下一个不知是怪物还是什么的孩子,这个孩子会吸干她的妖力,她可能会死,可能会疯,还可能枯槁地活下来,变成同这些麻木的老妪一样,等待着下一个同样遭遇的女妖出现,然后短暂地获得一点将人拉入深渊的愉快。
光是想到,就已让她后悔为木郎做出的牺牲,她分明能再躲一躲,再藏一藏,不这么快被抓到。
她开始宁愿死在外头,也不要入了这虎穴。
这是比地狱还可怕的地方。
即将被迎娶,她的神经也变得越发敏感,在疯的边缘不断徘徊,也是这时,她感到了一丝熟悉的妖力,生机无比的樟木气息。
一段根须从空荡的婚房砖缝中冒出。
她跟着根须绕到了墙尾。
这是一座没有半点审美拼凑的院落,以至房屋墙尾连的竟是洞府似的石质外壁,草木之坚韧,于石壁生长也是常有的事。
石壁极快地生出一棵树,化为了人形:“兰娘,我带你离开。”
几乎是在同一刻,兰娘扑进了木章的怀中无声哭泣,她悔过为让他逃做出的牺牲,可见到他出现的那一刻,兰娘就什么也不想了,她本就是一株野兰,侥幸开了灵智,全靠木章盗来的灵药,才得以化形。
她摇头:“木郎,我走不掉的,蛮虎对这座城的掌控你是听闻过的,我若是在他大婚消失,定然会寻到你身上。”
“我带了一兔妖来顶替你。”木章握紧了兰娘的手:“至少今日我可以先带你离开。”
“兰娘,我不愿你去嫁他,我想明白了,即便是死,我也想与你死在一起。”
兰娘听得兔妖,惊了一惊,顿时更加感动,木郎分明,分明能献上女妖,换得离开的机会。
可比起这个,他竟更想救出她,与她同死。
泪水汹涌,浸湿了木章的衣袍,木章更拥了她拥道:“我观同兔妖一起的人修不俗,他虽中了我的毒素,但恐限制不住他多久,若他没死在众妖的手中,今日城中必然有一场大闹。”
“到时,说不得我们还有离开的机会。”
他们并非妖奴,身上不带虎纹锁,那他们只要有机会离开,就有很大的几率逃出虎穴。
“那兔妖在哪?”兰娘擦干了泪,“我们尽快让她替代了我。”
她已然觉得,无论生死,逃出这,同木郎死在一块也是值得的。
木章根须于地下拉扯,玉扶很快落于二人眼前。
木章的毒素,令玉扶全身既僵硬,又安详,瞧着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木章是普通草木成精,可也正因原形的寻常,往往会令人对他所散发的寻常味道掉以轻心,他的香,从来不止入药与防虫,还有毒。
尤其是成精化妖后,他更加精练自己的毒素,即便是不吸入,只要于他附近,便会通过肌肤渗入,他昔日能每偷必成,也盖因精于此道。
玉扶与息尘二人,不止是吸入了空气中的,甚至还坐了他根须所化桌椅,中招从一开始就是必然。
木章并不认为自己做的不对,妖本就少廉耻,不是他死,那就只能是别的妖死。
况且,既然都是要死的,那为何不能成全他与兰娘死在一处。
他从他们入城,就已盯上。
很快,兰娘为玉扶套上了艳红喜服,胡乱插上一些发钗,盖上盖头,扶她靠在床靠上。
兰娘的妖力被暂禁,但毕竟是植妖,木章带着她,比带着玉扶还轻松。
当几个老妪再入房时,已是到了送嫁的时辰。
打头的老妪,见靠床的新一动不动,上前掀开点她的头盖,惊得后退了一步。
新妇换了妖!
旁的老妪也上前几步,露出几分惊异,分散开于房中寻到踪迹,又重聚一处,各自摇头。
“就用她替代吧。”
“能寻了人来替代,也不算令我们难做。”
她们早已对城主娶妻一事麻木,娶的是谁也从来无所谓,只要满足城主的娶妻要求即可,至于逃掉的,能逃出这座城才是真的逃掉,仅仅是出了这一处园子,城里的妖,哪会放过一个机会。
可那真的是离开的机会吗?
蛮虎自己都离不开,又怎会真给出妖离开的机会?
不过是以此寻乐罢了,所有争得头破血流送上女妖的妖,早就在其提出离开就死了,代替他们出城的是披着他们妖皮的妖奴。
而于城外溜达一圈给城内妖带来希望的妖奴,除了死之外,只有重新回来一个选项。
没有一妖能离开这座妖狱,没有。
她们机械麻木地为玉扶重理婚服,扶上了轿辇。
轿辇红帐飞舞,玉扶意识稍有恢复,但身子仍旧好重,勉力撑开一丝眼,全是红的,好像到处都是红的。
遥远似还有打斗声响传来。
筋络中的灵力凝滞,息尘又被一妖抓伤。
血染红了他素色的衣袍,有他自己的,也有一些妖的,捏出的言法,逐渐从大打折扣,变得不灵。
些许恶妖开始将他当做囊中之物,甚至开始相互争夺起来。
妖狱中可没有这样特殊的人修,谁吃下,谁的修为或可大增。
息尘抓住他们争夺的缝隙,凝力遁空,凭着气息去寻阿扶。
木妖将他扔至群妖聚集处,定然会去寻阿扶,阿扶危险。
她只是一只小兔,息尘不敢想,阿扶会遭遇什么。
杀了蛮虎妖!
息尘从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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迸发过如此强烈的杀意,禁制似在松动,但他已经失去了去在意去镇压的气力。
越来越多不属于他原本意识的念头占据了脑海,眼尾浮出细鳞一般的蓝光,瞳仁出现一道金色的裂缝,破开虹膜,危险如兽。
他的气息也开始发生变化,庞大的妖息涤荡开,周遭都如是他铺展开的域界一般晦暗。
一些血雾从域界中弥漫开,偷跟的妖毫无逃离能力地化为了血雾。
再次出来的裴息尘眸底赤红阴冷,息尘阻挠他出来暂且不提。
他的小兔,被人抢走了。
是的,他的小兔。
裴息尘一直如此认定。
他凭着玉扶的气息,一路杀,一路寻。
沉寂许久的凶剑破开封印,从储物袋中飞出。
*
此时抬着玉扶的轿辇,已从迎亲街道入了蛮虎所在的城主府。
说是城主府,其实更像是一个石头堡垒,黑沉沉的,偏又挂着许多的红绸。
比起喜气,更多的反而是压抑。
玉扶满耳都是各种妖的饮酒和吃肉肆笑声,她被推了一把,盖头被掀开。
“兔妖,怎么是兔妖?”
“城主今日娶的不是一花妖吗?”
“我等岂不是要重新作赌了?”
“这是今日城中传的兔妖?”
“城主真乃神速也,这般快就将兔妖也收入囊中了!”
……
种种恭维中,蛮虎妖的面色好了许多,兔妖便兔妖,总之都逃不掉。
他的大掌正要抚上玉扶的腰,玉扶积攒了一路的气力倏地爆发,她变得巨大,周遭的石头也在顷刻间被无相石吸引,重新组合。
玉扶就如一被裹着的巨大圆球,滚到哪里,就破坏到哪里。
城主府的堡垒崩塌,不少赴宴的妖被玉扶压得四散奔逃。
但这种压倒性的胜利也就一瞬,玉扶体内的灵力凝滞了,一动,那些没散的毒素直往她骨缝里钻,难受死了。
而外头的各妖也反应过来,一掌一掌,一刀一刀劈砍着她。
玉扶身形维持不住巨大化地缩小,但紧裹着自身的石球仍有一层楼那样高,虽然很窝囊,可多活一会是一会。
足有一刻钟,石球还是被越剥越小。
恐怖的威胁近在咫尺。
她听到蛮虎妖打雷一样的声音,她惹怒了他,他要剥她的皮做围脖,还要将她的肉与众妖分食……
玉扶努力憋了憋,企图将让她难受没有力气的毒素逼出来,这样她就能在死前,再给这恶妖一个大嘴巴子。
然,不知为何,外头渐渐没了击打她石壁的动静,只有一些如风刮过的声响,快得都捕捉不到。
那些谩骂威胁都不见了,有人用手敲击她龟壳一样的石壁。
“阿扶,我的小兔子,出来吧。”
慵懒拉长的语调,绝不是息尘的口气,可于现在的玉扶来说,就是中邪了的息尘,也是天使。
石壁自发剥落,又在一瞬感知到强大的妖息,霎时结实地裹上了。
这最紧实的一层是无相石本体,快得就如同她的心意。
虽只有一瞬的感知,可也足以玉扶发现这次息尘中邪的程度加深了不止一点。
她竟然从息尘的身上感知到了浓烈的妖息,还是极为强大的那种大妖外放才有的妖息。
玉扶不动了,息尘就算是中邪,就算是身体里还有一个他,那他也是人族不是吗?
怎么会与她是同类啊?
玉扶想不明白,决定晕过去。
裴息尘最后只捡起了晕过去的兔子:“怂兔子。”
他将玉扶塞入怀中,手中凶剑发出一声嗡鸣,没杀够的兴奋。
狼藉一片的城主府区域,只有一具一具妖修的尸体,哦,还有一个活的。
蛮虎妖,妖狱城主。
他的四肢被削,口舌被堵,但还活着。
只有他活着,这座城的禁制才会还在,才会没有妖能逃走。
木妖,花妖——
裴息尘勾起残酷的笑,又骂一声“废物”。
骂的息尘,真是当佛修当傻了,连妖的当都会上,甚至在被围攻之时,还愚蠢地迟疑了。
不管是妖还是人,不听话的,就该都杀了。
玉扶并没有晕很久,但当她醒时,她能更加清晰地感觉到,她不是在做梦,满满煞气的妖息是从裴息尘身上散出的也没错。
而且,还是她最怕的种类,滑溜溜,冷冰冰的蛇。
他的手抚在玉扶的脊背。
玉扶想抖,可又不敢抖,她再次推翻了裴息尘不吃肉的揣测,蛇的话,是吃兔子的吧,还是能一口吞那种。
“阿扶,不要装睡了。”
又是那种懒洋洋低哑的嗓音,玉扶不觉欣赏,只觉得好危险。
然后,她就乖乖地醒过来了。
但息尘显然还不满足,手指推了推玉扶,道:“变回来,让我看看你。”
比起玉扶的原形,裴息尘更喜欢玉扶当他的面化形,他知晓的,这只又怂又有色心的兔子,对息尘怀的什么心思。
她想着法地让息尘适应她的化形,也只有在害怕和虚弱时,才会变回兔子。
既如此,他偏要抢过来,让她也在他的面前习惯化形,习惯不害怕他。
玉扶没法,只能乖乖地化形,但她被他满是煞气的妖息影响,怕得忘了先滚下去了。
以至她竟坐在他身上化了形,她腿软得要下去,后腰被掌住,裴息尘捏起她的下颌,低低地笑:“阿扶,我的乖小兔。”
玉扶被迫昂头,这时才清晰留意到他的形容,他的发好乱,甚至还有血迹,可他又根本不管地向着她压下脸,发也随之向她倾来。
乌黑乌黑的,还带着些微的弧度,映着他的脸,令人窒息的秾丽。
玉扶在这一瞬,无比深刻地肯定,他是男妖精,只有妖才会漂亮得这样一点圣洁感没有。
也只有妖才会没有羞耻心。
他用他的鼻尖碰她,用额头触她,还用唇舔她。
又是眼尾的地方。
“看来这次没有吓到哭。”裴息尘舌尖卷过玉扶的气息缩回薄唇中。
但那舌也太灵活了些,在玉扶的盯视下,又探出一点地在下唇扫了一圈。
极快。
快得玉扶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那好像不是人才有的舌。
她身子不受控地软下去,中邪息尘的出现,每次都能给她带来不一样的恐惧。
然而,也是这一软身,她的视线也落到了他的身上,都是各种伤口,甚至还有撕扯的痕迹,是牙齿锋利的妖留下的。
裴息尘顺着她的视线,又托玉扶一把地令她与自己靠近,眼神挑剔,语调也阴阳怪气的:“都是“他”受的伤,没用的废物。”
“阿扶,你现在心疼的是“他”,还是我?”
他箍着玉扶的力道在收紧,好似只要她说一句不顺心的话,就会咬她一口。
玉扶被问懵了,认为裴息尘有病,管她心疼谁,这不是同一具身体吗?
她的神情太好读懂,裴息尘偏不喜欢这种混为一谈的看待:“他是他,我是我,别把我同废物相同并论。”
“下去。”
裴息尘松开了玉扶。
他生气了,玉扶肯定。
所以她下去得极快,极灵活,泥鳅一样就要滑离。
裴息尘又不爽快了,眼利地一拉一带,将玉扶重新拉回,他也往身后的废墟一样的墙体靠下。
玉扶不得不双手撑住了他的胸膛坐稳。
裴息尘的手带力道地覆在她手上:“色兔子,你到底知不知道是谁救了你?”
“给我包扎。”
他压下的眼,带上了威胁。
玉扶本也没决定不管他,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息尘的身体呢,而且她也不是没良心的兔子,“唔”一声,算是答应了。
眼虚虚上抬,飞快扫一眼,才低着头嗫嚅道:“你得起来,衣服也脱了,我才好看你都伤在了哪,再处理。”
裴息尘盯着玉扶,慢慢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笑,干脆地带上玉扶几个闪身,进入了一个溶洞中。
洞中雾气氤氲,有地泉。
裴息尘放下她,就开始边走边脱衣。
修长的形体,精悍的肩背,长袍布料顺着肌肉纹理的走势滑落——
内里分明还有一层,玉扶却已惊得转了身。
她是想看的,毕竟没看过呢,息尘又惯常包的紧。
可是,这是中邪的息尘,他好凶的。
她色心很大,可色胆却很小,又活过一个妖狱危险,玉扶很惜命。
裴息尘入了水,适宜的温度,令他舒服得撑开肩背靠在光滑的石体上,身上的伤也在不自觉地愈合着。
这具身体正在恢复妖性的部分,他坚硬的鳞片和皮肉,也会反应在身躯之上,这些伤其实根本不用包扎。
但扫一眼背着身,怂怂的兔子,心情不太美妙,他止住了伤口的愈合,提声道:“还不过来?”
玉扶身子一颤,眼下妖纹也闪过,抱出一堆的伤药和丹药,有息尘让她买的,也有她从山上带下来的。
她低着头,不让自己多看地将东西放在了裴息尘可以拿到的距离。
想用这些药打发他?
几乎不给玉扶反应的,裴息尘在她放下一瞬,拉住了她的臂。
哗啦啦的破水声,玉扶紧张得闭了眼:“呜呜呜,你别拉我,我会忍不住的,这里有药,你自己吃了就能好的。”
裴息尘懂了,这色兔子是想看又不敢看,叫他脱衣服时候的胆子去哪里了?
“不是你叫我脱的?你得给我上药。”裴息尘并不放开玉扶,甚至沿着池边,更靠近了玉扶一点。
听着像是要上来的动静,玉扶焦急反驳:“我也没让你全脱,哪有上药全脱的人!”
“你不知羞耻!”
没羞耻的兔子说他没羞耻,裴息尘都气笑了:“你不是妖吗?我也是妖,妖不都这样。”
这是玉扶常说的话“我是妖嘛,我控制不住自己”,“我是妖嘛,妖都这样”,但听到这话从裴息尘的口中出来,玉扶还是吓了一跳,他也是妖?
他真的是妖?
她真的没有感觉错,玉扶再不能自欺欺人地骗自己了,她好大一个佛子,原来身体里还有个妖。
“你这什么表情?”裴息尘强掰过她的脸,仔细观察:“阿扶,你是惊喜坏了?”
“你喜欢的佛子身体里,有一半的妖血,你难道不该感到开心吗?”
“你何必总想着“他”呢,得到我也是一样的。”
他松开玉扶,又享受地往池中滑去,蛮虎妖藏着的这个池子很合他的意,他甚至换了个角度,更好地欣赏玉扶,他从她身上感到愉悦,尤其是她那对息尘幻想破灭的神情,他尤为喜欢。
看,佛子并不圣洁,他体内有妖的血脉。
他与她才是更接近的存在。
所以,阿扶,选他吧。
23. 第 23 章
撇息尘笑得越发慵懒肆意,仿佛有无尽的耐心等待猎物的醒悟。
而玉扶脑中打架的小兔子也被他的一番言论勾得又出现,乱糟糟的,一个又一个地出现。
有开心坏了的:“息尘身上有妖的血脉,原来我们很接近。”
又有摇头不认的:“息尘是息尘,裴息尘是裴息尘,他们根本不能按一个人算。”
“身体不还是同一个嘛,吃到度过渡情期不就好了?”
“师姐们不也是这样找情人的,难道你还想一直留在他身边?”
“你不想回山上了?”
一问又一问,玉扶的本体小兔就像是被它们围在了中间,她在摇头,她当然是要回山上的。
可跟同息尘久了,她于妖性之外,又学会了许多她也说不明白的东西,会让她生出一种接受了裴息尘就背叛了息尘的愧疚感来。
但很快又有一小兔诱哄似的劝诫:“你是妖,妖不就是这样快乐就好吗?”
“你难道不想借助他快些恢复修为吗?”
“你要一直窝窝囊囊到什么时候?”
玉扶像是被骂清醒了似的睁眼,一点一点地摸到了裴息尘的身旁,手心放着一颗对外伤极好的复原丹。
裴息尘一低眼,就能瞧见于眼下几寸远的手,粉玉一般,柔白细嫩,但一直在细细地抖——
又怂又贪心的色兔子。
裴息尘心下不甚愉快地笑了笑,湿淋淋的手自下抬住了玉扶的手,送至唇边,下颌一低,丹药入口。
玉扶双靥涨红,她要哭了,这人,比她还像妖,吃药就吃药,竟然还舔她手心。
冰冰凉,酥酥麻的,同地泉蒸腾的温度一起,活像是冰火两重。
她“呜”地一声期艾道:“你不要抓着我的手了。”
她甚至只敢说不要抓她手,“舔”之类的词提都不敢提,她的常识与色心在比她还不按常理的妖面前,如见大巫的小巫,含蓄了不知道多少。
裴息尘细细舔去最后一点根本就是他身上落下的水渍,偏眼望向玉扶,她真小,跪坐一团,被打湿的红绫裙隐能透出一些她内里的小腿,也在抖,害怕得可真喜人。
更不想放过她了。
玉扶是侧跪着向息尘递丹药的,刚好将药送到他面前,又避开了看到不该看的,她总是很胆小,很谨慎,即便屈服了,也试探得只进步一点儿,此刻手被抓着,另半身几乎是向着裴息尘相反方向倒的,全靠着另一手撑地支着。
完全是生理性的抖。
若从侧面看的话,她也完全是想要逃离的姿态,是恶霸似的裴息尘拉住了她,可裴息尘偏生就享受着这种拉锯。
她越怕,越惨,他越愉悦。
他喜欢她一边怕,又一边对自己的接近。
有种胜利的美妙感。
看,阿扶也不是非息尘不可的嘛。
他当然会将玉扶照顾得比息尘还好,不过不是现在,他勾手用力,将玉扶带得倒向了他的这一侧,伏着身地同他对视。
“阿扶,上药可不是你这样送一颗药丸就结束的。”
“你看都不看我,怎么知晓我身上还有哪些伤?”
他原先抓着玉扶手掌的手,此刻顺着玉扶的倾身,抚向了她的脸颊,嗓调也仿佛被氤氲的热气温过一样稠。
玉扶完全被冲击得失去了声音,她的脑子好像空白的一片,只能俯眼瞧见裴息尘秾丽的容色,湿漉漉的发不断往下淌着水,一滴一滴,落到修韧挺阔的胸膛。
玉扶宛如目眩地昏然,他好妖精啊。
她就从来没有想过这样诱惑息尘,师姐们分明也教过这种手段的。
玉扶觉得自己要晕了,她受到的冲击超过了她的承受能力,沸腾的渡情期热流兴奋得她“嘭”一下变成了兔子,跌入水中。
她总这样,兔子的时候,兴奋想变成人扑倒息尘,人的时候,又怵裴息尘,干脆变成兔子。
咕噜咕噜呛入了好几口水,玉扶觉得自己脑子都清醒多了,然这水可真清啊,怎比在上头看得还清楚啊。
她看见了好白的身体,好结实窄瘦的腰部,好漂亮的流线……
玉扶这回是真的晕了。
水面上鼓出一连串的泡泡,继而浮起一只小兔。
裴息尘挥开些蒸腾的水雾,捏起飘过来的小兔,嗤道:“没出息。”
他有些不服气地摇了摇她,怎对着息尘都能做梦都扑上去,到他这不是晕就是晕,真信任他不会吃了她?
裴息尘咬牙似的做样往她脖颈处比了比,太小了,下口都没地,还是生吞的好。
玩了一会觉得没趣,才将玉扶送到了池边。
然,晕了的兔子怎么还能这样地有存在感?
她每动一下,裴息尘就瞥一次眼,她不动,他又担心她死了,还是忍不住看一眼。
无法,他换了个面向继续泡池,于池中懒洋洋地探出些尾巴尖,给玉扶翻面烘毛。
玉扶开始觉得冷,但慢慢的又觉得暖,还有什么尖尖软软的东西戳她的肚子,好痒,她下意识地抱起就咬了一口。
裴息尘豁地缩回自己的尾巴,瞳仁被激得竖起,过电一样的酥麻一直传到尾椎骨。
缓过了这劲,他才抬起尾巴于眼前,尾巴尖委屈地垂着,一个浅浅的牙印于鳞片上折射出一些润泽的光,按理,他就算是尾巴尖也不该这么脆皮,但妖性还在恢复的阶段,就连这放出尾巴,都是二百多年来头一遭。
鳞片还没长结实,就被咬了一口。
裴息尘磨了磨牙,身后浮现一个巨大的蛇影,张牙舞爪地对玉扶张开了口,玉扶半分知觉都没有地翻了身。
裴息尘哼气地收回了蛇影,于尾巴尖施了个留存的小法术,他要留着这痕迹,日后寻她讨回来。
尾巴重新入水,哗啦地从水中起身,那些受伤痕迹皆已不见,储物中飞出他要的衣袍,绀宇色的,松散披着,朝玉扶弯身时,逶迤出绮丽贵气的纹路。
玉扶随之落入他怀中。
明明泡了那般久的温泉水,可他身上还是凉的,玉扶不由偷偷耸了鼻。
她其实已经醒一会了,就在不知道咬到了什么崩到牙的时候,她完全不敢睁眼,尤其是那巨大的蛇影,更是吓得她不敢动弹。
有时候她真宁愿自己能多晕一会,但除了起初毒素的影响,后头的晕倒,都不过是暂时性的逃避,根本晕不了多久。
就好比现在,她装的就好累。
她好想动一动,好想离裴息尘远一点,他穿的太少了,身上好凉,他贴得她好紧,她脑中总不受控地回想起于水下见到的腰腹,思维也发散得没有边际……
她开始想,她是妖嘛,哪有什么背叛不背叛,息尘回来她也会继续喜欢息尘的,她只是暂时被另一个他吸引了一下。
她是妖嘛,控制不住自己,不是很正常。
她主动地动了动,贴了贴裴息尘。
她就跟小暖炉一样,熨帖的很,就是毛贴着皮肉蹭有点痒。
裴息尘初时享受,然后就受不了地将她拎了出来,“醒了就变回来。”
“把我当坐骑,可美得你了?”他危险地眯了眯眼,但怒气却是没有的。
玉扶落地就化回了少女,脸蛋飘着些可疑的红晕,一看就不是在想好事。
裴息尘唇角翘了翘地嗤她,色兔子。
外头仍旧是废墟的一片,硕大的月亮,照得整座妖城比玉扶印象中还要破。
她有些不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只记得,裴息尘一出现,原先的所有危险就都不见了,她的威胁只剩下了他本身。
如果非要选的话,那她是宁愿承受后者的,裴息尘再怎么样,也只会一口吞了她,不会剥了它皮毛。
“我们去哪?”玉扶几步跟上裴息尘。
“带你去看好戏。”
裴息尘扯出一抹笑,身形很快移动到老远。
玉扶却还在惊讶于他方才的笑,怎么说呢,不是玉扶多次看惯的懒懒的笑,也不是得趣了的笑,而是有些邪气,像是坏蛋的笑。
可他本来就是坏蛋啊。
玉扶只能将其归为是不适应他用和息尘的同一张脸坏蛋笑。
坏蛋在远处直勾勾盯着还不跟上的玉扶。
有些费解,她到底是怎么修炼到化形的?
不强大,也不够妖,是开灵智的时候没受到完整传承吗?
就她随时随地出神的几个瞬息,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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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人取她的性命了。
裴息尘有些沉不住气地想过去带她。
可他并不想如息尘一样惯着她,怀里总揣着一只兔子像什么话?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一直不将玉扶将妖看待,笨兔子后来倒是靠化形扳回了一些印象,但很可惜,现在占据这具身体的是他,他也再不会犯之前的错误。
灌醉他,把身体还给息尘,想的倒是美。
裴息尘不期然地想起,在意识又沉入禁制时,玉扶对息尘表的忠心。
真是好的很。
怂兔子就想着去吧,他就在不久前,泡池子时,做了息尘对他做的同样的事——禁锢和限制。
玉扶终于追上了裴息尘,但这时,她发现息尘的笑,坏中又带上了冷。
好可怕啊。
她想了想道:“我会跟上你的,不会再让你等我,真的。”
“笨兔子。”
裴息尘对她冷冷地一声,转身继续于残垣断壁中起落。
玉扶不懂自己又哪里惹他了,怎还攻击起妖来了,息尘都是夸她聪明,资质不凡的,怎到了他这儿自己就笨了。
玉扶气不过地在他背后挥了挥拳,才赶紧跟上。
裴息尘并没有行很远,他于妖城最高的一座石塔处停下,其下众妖追逐,目的却一致,最前头逃的狼狈的正是曾欺骗玉扶与息尘的木妖,木妖还拉着一个跑得踉跄的花妖。
玉扶气喘吁吁追上裴息尘,被下头的动静惊得险些栽下去,裴息尘扶了她一把道:“如何,看他们如此,开心吗?”
玉扶怔然一瞬,这才去细细辨清下方不断被追逐的两妖,木妖修为于妖城中并算不上顶尖,但他极其会躲,根须也不知花了多久几乎遍满了这座城的中心位置,有点风吹草动就能第一时间开始逃。
然,这种小伎俩,在群妖的围击中,根须尽断,被逼得连地下都躲不了。
玉扶听见有妖在喊:“跑!还跑!老子将你们根须全断了,栽盆里。”
有妖附和:“对,栽盆里,献给新城主,我们就可自由了!”
新城主?自由?
是抓住他们就可以出城了?
玉扶也来了劲,往下跳,新仇旧恨一起算,她也要换自由。
“你做什么?”裴息尘牢牢拉住了她,但凡他动作再慢一步,这兔子就已经跳下去了。
玉扶下意识道:“息尘,有新城主,我们可以出去了。”
甫一说完,玉扶就意识到不妙,她喊错了。
果然,裴息尘盯来的目光,刹那凝结得要将她冻住。
玉扶补救:“我是说,息尘太容易喊错了,我以后喊你阿裴,可不可以?”
狡猾的兔子,裴息尘不言地盯着她,但冰冷却是化开了一点,似真的在思考可行,他将玉扶从边缘带回来一些,给玉扶机会地道:“喊几声来试试。”
“阿裴,”玉扶试探地先喊了一声,观察着裴息尘神色地才又喊一声:“阿裴。”
“阿裴。”
玉扶越喊越顺口,嗓音褪去轻软的小心翼翼,清灵的很。
裴息尘的容情终于变得正常,但还没有原谅玉扶,他微眯着眼道:“继续。”
“阿裴,阿裴阿裴……”
“可以了。”再轻灵听多了也烦,裴息尘手动地闭了玉扶的嘴。
真手动,玉扶的唇被跟鸭子一样地捏住,偏她还不敢当面抗议,只委屈地用眼控诉着。
也是这时,塔下的那些妖,也不知是谁发现了塔上的身影,呼了一声:“城主,新城主在这!”
玉扶眼中控诉转为惊讶。
裴息尘收手,对这些妖的称呼也皱了一下眉,他可没想当他们的城主,他不过是将蛮虎用凶剑钉在了城墙之上,留下追捕木妖与花妖的任务罢了。
玉扶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阿裴问她“看他们如此,开心吗?”是这个意思啊。
“阿裴,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
玉扶这次没有喊错,双眸也亮闪闪地盯着裴息尘,里面没有害怕,只有喜悦。
啊,原来让她开心这么简单啊。
裴息尘揉搓着方才捏过她的指腹,冷淡地应道:“嗯。”
24. 第 24 章
玉扶才不管裴息尘的冷淡,兀自开心着。
虽待的不久,可这座城,真的给她留下阴影了。
她差点就嫁了妖,差点被剥了皮,也差点要自爆了。
还好,还好,她没有倒霉到走投无路的地步,每次不是息尘,就是阿裴出现了。
玉扶现在知晓能出去,就连看裴息尘的怨气都少了。
而塔下的呼声也越来越高,是更多妖发现了他们。
也是这时,尖唳的剑鸣倏地从城门处传来,众妖看去,玉扶也看去,还没看清,被息尘扯人了他的遁空之术中。
凶剑没有追上主人,于塔上“咻咻”地飞几圈,生气地抛下钉着的妖躯。
是四肢被削的蛮虎妖。
他们当中根本没有与蛮虎同时期被妖王所囚的妖,皆是后来误入,不断被留下的妖。
也即是说,只要断了蛮虎的最后一口气,这座城的最后束缚也就没有了。
众妖激动得纷纷将自己的武器砍到蛮虎的身上。
而此时的玉扶,已同息尘落到了一处古怪的园子中,玉扶对这座园子有一些印象,木妖就是绑着她来此换出了那一日原本的新娘。
当时她分明有苏醒些意识的,也隐约听入了一些木妖与花妖的谈话,是之后她被换下花妖后,木妖怕她中途醒来,又给她注入了一些毒素,她才更艰难的。
玉扶一想起,便来气,她方才应当也去砍他们几刀,让他们死一起都便宜他们了,既然那般的相互爱重,就应一开始一起自戕。
玉扶好一会才从愤怒的情绪抽离,而也就这么片刻的功夫,裴息尘已将这怪园子的所有洞口禁制毁坏。
他原来是好妖啊!
玉扶惊讶。
但很快,玉扶发现了不对,这个园子太奇怪了,许多发育不全的幼妖,然后冲出囚牢的都是女妖。
她们精神似乎失了常,甫一从被关的洞口出来,又哭又笑,继而四处寻这些什么。
裴息尘带着玉扶于高处俯眼,他眼中有着玉扶看不懂的黑寂,似阴森,又似戏谑,就仿佛是在等着什么好戏开场。
裴息尘倏地垂眼向玉扶,指着一处问:“阿扶,你猜这些母亲是会去带出自己的孩子,还是去杀了自己的孩子?”
他面容盛美惑人,可用玩味的语气问出的话,却恶意阴森至极,玉扶也被他慑住了,脑子锈住了一样转得很慢,她疑惑他的问题,也经不住地思考,却怎么也想不出正确的答案。
她摇头道:“我不知道。”
玉扶认为这些女妖就算为母了,可那些孩子又不是她们自愿生下的,过程中说不定经历了不知怎样的痛苦,玉扶觉得她们应该是不爱自己孩子的。
或许杀了才能重新开始。
只是,若站在孩子的角度看,他们好像也挺无辜,尤其是,有些生长不错,已经开启灵智的幼妖。
玉扶想来想去,摇头后反问裴息尘:“你为什么要来看这些?”
裴息尘:“我好奇,她们是爱多一点,还是恨多一点。”
又是那种懒洋洋,很轻慢不在意的调子。
可真不在意就不会来看这些了。
只见园子中,不断有幼妖被自己的母亲亲手杀死,连开灵智的也不例外,甚至,还有的在食子,企图靠吃来夺回被分走的力量。
“看来是恨多一点。”裴息尘意兴阑珊地转身,同玉扶道:“走吧。”
他自走几步,却不见玉扶跟上,蓦地生出些烦躁。
也是这时,玉扶抬眼,给他指了一处,笑着道:“恨虽然很多很多,可爱也有一点呢。”
裴息尘顺着玉扶手指看去——
那是一个老妪,这园中的女妖会老成这样,不用想都知是受了生育的影响,她的手掐在一个猫形的幼妖脖颈处,停顿了很久很久,也没有彻底地掐下去。
她似在犹豫挣扎,她恨这个令她变得如此丑陋的生命,可这也是她往后唯一的延续,她的手掐了松,松了又紧,幼妖还以为老妪是在同她玩耍,用毛茸茸的脸颊一直蹭着老妪的手背。
终于,老妪的手松了,将幼妖藏在怀中,避开杀戮,跑出了这个可怕的园子。
“她还是想杀她。”裴息尘并不承认这是爱。
玉扶不服气地哼道:“这已经很不错了。”
没有妖会喜欢自己妖力被孩子夺走,尤其还是这种不是自愿,本身也不强的妖。
能于恨中,仍留着幼妖的性命已是极难得的怜悯与爱了。
“我听说就算是强大的妖,在孕育子嗣的时,也常会有生出吃掉的念头。”
玉扶本意是想令息尘不要对妖的爱啦恨啦,有什么偏见,不管是什么妖都是一样的,可没想却像是触上了裴息尘的什么禁忌,他笑得好冷。
但这种冷意又很快被他的懒怠盖过,玉扶有些摸不着头脑,一时不敢靠他太近,同他隔着些距离地跟着。
倏地,有什么玩意擦着玉扶的发而过,极快极凶,玉扶霎时蹲地抱头,她摸到她的一个绒球揪揪不见了,抬眼望去,罪魁祸首是一把剑。
一把于夜中都泛着熠熠法光的凶剑,剑柄斜纹相拱,中间整块的透色蓝宝石,很漂亮,如果它的剑尖没有顶着她的绒球的话。
再看它停留拦住的人,玉扶气得捶地,一把剑也欺负她,摘了她的绒球去讨好大妖。
玉扶气哼哼地站起来,远远瞪着一妖一剑,她不想和他们一路了。
裴息尘也感受到了凶剑的回来,本也没当回事,直到见到那于剑尖绒绒一团的白球,拾起,扭头去看,第一次体会到了娇气兔子的气性大。
好像有点难办。
气急了是会咬人拼命的。
“我给你插回去?”
裴息尘走近玉扶,询问的语气,笨拙的动作,比划好几下,将绒球直直地固定上去。
绒球掉落。
裴息尘接住,又掰玉扶脸地继续试图固定。
奇怪,真奇怪,平日里见玉扶怎么活泼都牢固的绒球,就是固不回去,他好奇地摆动玉扶的脑袋,观察她的发髻,倏地发现,这绒球竟真没有任何的固定簪钗一类。
终似意识到什么地垂眼,玉扶也恰被他捧起地抬脸,眼睛红得妖性都显出来了,忍着没咬他。
这绒球是玉扶化形的一部分,他的剑削了她的一簇毛,日后她再化为原形的话,她的兔耳边就会丑陋地少一簇毛。
玉扶从来没这样委屈加生气过,尤其他还一点自觉也没有地摆弄她脑袋。
玉扶忍了又忍,还是好气啊,真的好气!
她拍开裴息尘的手,偏头到另一侧,她怕自己忍不住地扑上去咬他。
裴息尘手背被拍,肌骨瞬时红了一片,他垂眼蹙眉,眸色渐浓,色兔子,不止是气性大,力气也不小,无怪是修山神道的。
都是息尘纵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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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脾性。
再这样惯下去岂不是要压到他身上来了。
他敛眸甩了甩手,背身就走,也就几步的距离,余光瞥见玉扶在摸空了的一侧发髻,泫然欲泣,怪可怜的,让人看一眼就生出些愧疚,看一眼又生出些愧疚。
他重新退回,用虎口卡住她的脸抬起,笑得不逊:“气性这么大,是不是要我给你咬一口做补偿?”
玉扶倒想,可她不敢,闷闷地道:“我气会就好了。”
“我是生那把剑的气呢。”
真大度,也真是乖巧,这只色兔子就是这样接近佛子的呢,现在这讨好手段用到他身上了。
裴息尘笑了,挺愉悦地用拇指摩挲她的颊靥,再到唇角,剥开点她的唇瓣,“咬吧,我怕你现在不咬,之后偷灌我酒。”
慵慵懒,散漫又坏蛋的笑,拇指也继续剐蹭着玉扶的唇瓣示意她咬。
玉扶腿都软了,他怎么会知晓她同息尘说的话啊。
可再想,又似乎是寻常,毕竟好像就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她对息尘偷偷的心思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呢。
玉扶的怒火被心虚浇灭,是真的不想咬了,即便他将手送到她的嘴边。
然而,裴息尘却并不放过她,执意地要她咬,剥开她唇瓣的拇指探得上下齿缝,倏地向上一顶,探入压住了她的舌。
玉扶“呜”地一声咬住,又反应过来地松开,并未在他指节上留下痕迹,只多了些的她唇瓣上留下的水液。
也是这一张一合的动作,裴息尘指腹也紧跟着地被舔了一下、
嗯?
又一下。
裴息尘沉浸在这种感受里,玉扶每退一下,他就更钳住一点,她的下颌皆被他余的手指托住,她的舌不受控地想躲,抵不动,倏地一下,压到了裴息尘的指节之上。
玉扶完全生理性地为避开他的拇指,她没想舔他,可他的手不退出去,她的舌只能躲。
而裴息尘却偏同她作对,跟同着她的舌尖打转,非要压住她的舌。
玉扶浓密眼睫不断地颤,被欺负了似的,挂上星点细珠,娇艳可怜得好像下一刻就要哭了。
裴息尘终于滑出手指,带出点银丝地勾在玉扶的唇角,拉长,也亮晶晶的。
玉扶连忙擦了擦唇,怕了他地往后连退几步。
分明是戒备的几步,却恰让她整个人完完全全地落于裴息尘的打量中,她的化形谈不上多成熟,然她的肌肤就如她没有一丝杂色的毛发一般,雪白雪白,妖域大得过分的月亮下,简直浑身晕了光一样。
真漂亮。
漂亮得他有了饥渴的冲动,光将她抢过来似乎还不够,还想——
占有。
独他的占有。
整个拇指指腹都是亮晶晶的一层液体,裴息尘毫不嫌弃地于自己唇外抹过,一点非人的舌尖将那晶液舔入。
比眼泪的味道还要好。
他好妖啊,只是为什么一直要用捕猎一样的眼神盯着她。
玉扶头皮都在发麻,即便知晓他和息尘用的是同一具身体,也知晓他并不适应吃肉,可他一边yue一边非要吃肉的印象还是让她很深刻。
玉扶想了想,壮着胆地打消他的食欲:“我没真灌你酒,你别吃我。”
裴息尘不置可否地一笑,朝玉扶走近地弯身:“阿扶,你该知道的,“吃”有很多种。”
“不是你想吃掉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