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风过境》
1. 龙卷风
蒙区海城,7月
飞机降落前,荆岚被空乘温柔叫醒了,并贴心地递给她纸巾,让她擦擦脸上的汗。
“谢谢。”荆岚接过,纸巾瞬间被额头上的汗液浸湿,她做了个噩梦,但也不全然是噩梦。
眼睛有些酸胀,许久没睡过好觉导致荆岚眼里的红血丝看上去很是吓人。
梦里的世界总是光怪陆离,毫无逻辑的。
一会儿是满目的鲜红,一会儿是雪山上炫目的瓷白。
荆岚不愿去回忆那些红,只好用白来掩盖,依稀记得雪山里那道走向她的身影步伐坚定沉稳,声音闷在面罩里听不清楚:“找到人了,活着呢……嗯,有些脱水。”
“哪来这么多不要命的人?”
从雪坡摔下来后,荆岚的雪镜不知道掉到了哪儿,轻微的雪盲症让她眼睛有些刺痛,不停流眼泪,只能模糊看见是个人。
那人把他背在背上,荆岚埋在他脖间,感受着跳动的脉搏,许是终于嗅出安全的味道,她再也撑不住疲惫的身体,闭上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后她躺在大本营的大通铺上,几个一起出事的队友惨兮兮地坐在火炉边搓手。
“救我们的人呢?”荆岚接过义工端过来的热水,顺便问他。
“是王哥救的你,不过他现在出去了,又进山了……”
“哎,你说你们怎么想的,一个个的新手,全都跑到夏岗主峰,真是不要命了……
义工是本地人,年纪不大,但说教起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他口中的夏岗主峰,全名叫桑贝夏玛岗日主峰,这是藏语音译,翻译过来就是被冰雪覆盖的神秘高山。
荆岚只当没听见那些说教,他又说王哥现在忙成一团,根本没空见她。
她看着手机里的消息,是医院发来的,她的母亲裴佩又一次试图自.杀,荆岚不过离开了几天而已,她又开始作妖,荆岚订了最近的航班,没有时间等救命恩人回来亲自道谢,只留下了联系方式。
敛眸回忆梦中细节时,空乘为荆岚端来一杯热水,她的脸色实在是太过苍白,空乘一直在不远处观察着,怕她有什么意外。
她对前来关心的空乘小姐姐又道了声谢,端着热水看着飞机下方的景色深思。
后来听说就在那段时间那里发生了雪崩,死了一个年轻小伙子和一个向导。
巧的是那个向导姓王。
她记得当时大本营的义工告诉她,救她的王哥带着他一对一的客户出发了。
当然,她留下的联系方式,也没有人加。
这件事她已经很久没去想了,没想到今天竟然梦见了。
*
飞机落地,荆岚去行李盘取好行李后拖着行李箱有些昏昏欲睡,梦魇导致她的精神状态极度不好,加之夏季的海城天气有些闷热。
机场很小,只有唯一一个出站口,去便利店买水的功夫又陌生电话连续打来,挂断两次后她才意识到这可能是接她去民宿的工作人员,正准备回过去的时候电话再一次响起。
“你好?”荆岚开着免提,仓促地回应着那头,把付款码对准扫描机。
“啧,再挂一次让她自己打车去……你人呢?”
那头似乎没想到这次接得这么快,嘴里的碎碎念戛然而止,顿了一秒后问道。
是个男人,声音低低沉沉的,带点儿哑,除去那不耐烦的调调后,是好听的。
“出站口啊。”荆岚提着袋子推着行李箱赶到出口处。
“呵,我刚就在出站口。”男人戳穿了她的谎言,“出来,正对面的停车场,白色七座接驳车,尾号08X。”
大门口围着一圈中老年人,前方的红旗上写着“最美海城欢迎夕阳红旅游团”,荆岚小心从大爷大妈中挤出一条通道,总算是出了机场。
这是她第一次来北方,在建筑物过于密集的快节奏城市待久了,见到如此湛蓝干净的天空,荆岚一时有些恍然,怪不得又梦见了雪山,这里的天和那里还真有些相似。
纯粹而神圣。
等等……
车牌号是多少来着?
此刻她脑海里只有刚才大爷大妈们齐声高呼的口号:海城我们来了!最美不过夕阳红~
好像不是她忘了,是她根本就没听见,电话那头说车牌号的时候,一个大妈就在她耳边扯着嗓子唱起来了。
白色……
荆岚放眼望去,不大的停车场里白色车还真不少。
但没有一个人像是来接她的样子,她推着箱子走过第一排车位,准备回个电话问他在哪。
铃声突兀地响在她身边,电话接通的同时,两道声音一个响在听筒,一个响在她身前。
“看了你这么久,眼神不好?”
荆岚放下手机,扫视着眼前的男人,黑T工装裤,懒懒地斜靠在引擎盖上,挑高了一边的眉毛看着她。
是他?
荆岚确实看见了他,远远地似乎还对视过一瞬间,但没想到他就是来接她的人,身材健硕,双手抱在胸前,脸上也没个表情,一副不好惹的样子,哪像是个来接人的?
看看人夕阳红旅行团,那欢迎仪式整得。
正想着,那乌泱泱一群人就朝她来了,“帅哥美女让一让!借过一下,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们跟上咯,我们马上上车了!”
热情的导游摇着红旗,红旗直往荆岚脸上呼。
这里是一排停车位转弯的地方,旁边是围栏,道路狭窄,旅游团的大巴车停在这一列最后面,手臂被人拉了一下,于是一男一女由面对面变成并排靠着车前保险杠,等着十几二十个中老年人依次经过。
“怎么?羡慕?要不要我也这么欢迎欢迎你?”低沉欠揍的男声从旁传来,语气平铺直叙,不带一点儿感情起伏,“欢迎欢迎,热烈欢迎,欢迎加入追风计划……”
荆岚:“……”
她有必要问问闺蜜郭溪,她给她报的团是正规的吗,里面的人是正经人吗?
白眼翻过,夕阳红大部队也走完了。
男人绕过她,替她拉开了车门,接过行李箱往后备箱放时感叹了声:”装什么了?这么重。“
荆岚没搭理,扶着车门坐了进去。
这是副驾,她反身系安全带的时候正对上三道灼灼的目光,二男一女,二少一老。
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在见到荆岚后表情皆是惊艳。
太漂亮了吧。
长途飞行,荆岚不喜欢浓妆艳抹,只是简单画了个妆,但她眉眼锋利,眼尾微微上挑,下半张脸又属于清冷温婉类型的。
她刚刚在车外面的时候,玻璃反光,她又带着鸭舌帽,只能看出是个身材很好的年轻女人,可现在近距离一看,帽檐的阴影投射到鼻梁上方,轮廓感更重了。
“啊,小姐姐,你好,我们是一个团的,我们三个是从高铁站过来的,班次离得很近,所以就很顺道……”
车上唯二的另一个女孩率先开口。
“哦。”荆岚回了一个字后又觉得不太好,补充道:“……久等了。”
说话间,驾驶座的门被拉开,男人坐了进来,二话不说就点火启动车子。
汽车开动,荆岚这才得以观察车内的环境,和人。
驾驶室的男人穿着最简单的黑T和工装裤,搭在方向盘上的手臂线条紧实,脖子上挂了一条黑绳,再上面……
冷硬的下颌线紧绷,荆岚骤然和一双黑漆漆的眸子对上视线,面无表情的脸配上他锋利的长相,压迫感极强,她只好假装不经意地环视四周。
他一来,车内就自动变得安静了。
其他人为什么不说话荆岚不知道,反正她只是单纯不想说话。
汽车行进在宽阔大道上,不多久就看见了矗立在立柱上金戈铁马的成吉思汗雕像,人物策马扬鞭,战马马前蹄高高扬起。
荆岚发现,市区内很多建筑顶端都立着马的雕塑,包括大桥的桥塔顶部。
“那是马头琴。”男人见荆岚盯着上面看,解释了句。
荆岚斜眼看了他一眼:“我知道。”
“你知道,那就不是说给你听的。”淡淡一句,把荆岚说得哑口无言,彻底偏过头去看风景了。
“我叫李西望,是此次行程的领队之一,到地方后再交接具体成员安排。”
李希望?
这个名字和他一点儿不搭边,这个人一派冷然,凶神恶煞,没有他名字的半分温暖。
荆岚暗自腹诽。
他还是领队?就他?
这脾气能是什么好领队?
谁要是分他车上真是倒八辈子血霉了。
但不得不说,就算是凶神恶煞,也挡不住那副好皮相。
该说不说,这种硬朗锋利的长相其实很合荆岚的口味,她也就多看了两眼,看着看着就有些走神,直到被看的本人凉凉地扫过来一眼。
荆岚眨眨眼睛,她向来对自己的长相很满意,脱俗清冷中带着几丝艳,艳主要体现在她微微上挑的桃花眼。
不枉她面对镜头这么多年,在控制面部表情上面她得心应手,这看似随意的一眨,多少带了点风情万种。
男人不屑地发出一个气音,荆岚顿觉没意思,不再看他,但心里那股胜负欲多少被激发出来了。
“小李,怎么分配成员啊?不能自己选领队吗?”
这时后座那个大叔突然问道。
“这个我也不清楚,一起报名的人大概会被分到一起,单独一个人就只能随机分配了。”
李西望语气淡淡,懒懒地扶着方向盘。
荆岚想到这事就窝火,说好一起来的,定金都交了,闺蜜却临时变卦,她提了一嘴:“对了,要是有人来不了能退定金吗?”
而此时手机里,郭溪正疯狂地赔礼道歉。
【对不起啦,我真的有事,你放心吧,我查过,他们都是有正规手续的。】
【这真的是一场特别有意义的活动!我超想去的……】
“报名网页红字标注,定金不退,缴费前慎重考虑。”又是一句语气平直的话,这人说话总是这样,让人窝火,总觉得暗含讥讽。
装什么?怎么这么凶……
就因为刚才被挑逗了?就这么针对她?
小气的男人!
“哦,问问而已。”
荆岚眨眨眼,忍住白眼他的冲动,自得无趣,在手机里炮轰罪魁祸首闺蜜。
李西望借着红灯时间转头看向荆岚,他看出她的不爽了,但并没有说什么,也不想和她说什么。
荆岚见他转头,红唇微张,无声说了几个字。
李西望看懂了,皱着眉头,车内气压陡然降低。
她说的是:你好凶啊,哥哥。
荆岚没再关注他,这个领队不好相处,反正和她合不来,但既来之则安之,只是希望到时候别分到他车上就好。
荆岚在心里默默祈祷。
炮轰完闺蜜,退出聊天页面后最新关注的公众号发消息了。
玩转极端气象:【在这炽热的夏天,请跟随我们,我们将会为您带来一场撞击灵魂的追风之旅……】
下面则是关于追风行动的具体内容。
追风,顾名思义,就是追逐龙卷风,整个行程都将跟着风暴前进。
但风暴不等于龙卷风,最好的情况是能见证一场龙卷风的诞生……
往下滑动,后面的内容是一些追风者的经历自述。
无非是多么刺激,多么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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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滑到最后,是一个癌症病人的追风日记,荆岚在这一页停了很久,是他的遗愿清单,最后一项是:
追逐龙卷风,在风中找寻我活着的方式。
……
荆岚倒没有什么遗愿清单,但她也想找寻自我活着的方式。
她发现最好的方式就是寻刺激,龙卷风啊,或许这真的更刺激。
她喜欢这种命悬一线的感觉,会让她肾上腺素激增,那是一种活着的感觉。
收起了喊他停车,自己掉头飞回去的念头,这个男人和龙卷风相比,不值一提,管他做什么呢?
后座的大叔倒是和善,感觉到气氛沉默,便开口缓和:“小李看着不近人情,其实是个顶好的人,多相处相处就能知道了。”
“叔,你们认识啊?”
听他话里的意思,像是很熟悉这人的性情。
“之前我去藏区看布达拉宫,路上犯病是小李救了我,我看他在拍视频,就关注了那个公众号,偶然看见发布了追龙卷风的活动就报了名,时间也合适,结束之后我就要手术了,谁知道手术后还有没有明天了,及时行乐嘛……”
气氛有些压抑沉闷,那个公众号的那个癌症病人竟然就在身边,荆岚从中央后视镜看过去,两个年轻人一副目瞪口呆,想必也觉得这个话题不好,反观当事人,笑呵呵的,不当回事儿。
这位看起来沧桑的中年人十分健谈,从他俩的初遇讲到自己的病史,毫不避讳,有一种历经大事后的淡定从容。
他叫庞力,56岁,肺癌中晚期,是一名退役老军人。
小年轻中的男孩叫谢子扬,一头小卷毛,他竖起拇指说:“叔,这么拼啊?您这身体……能行吗?”
“怎么不行,我当兵那时候,负重三十斤,二十公里起步,一趟下来气都不带喘的。”
“不信?我一拳能撂翻一米八的大汉!”庞力握拳抬手展示他手臂上的肌肉,其实只有下垂的皮肉了。或是因为病痛的折磨,已经很难从他如今的体格上看出他当年的英姿了。
“信啊,怎么不信,看得出来庞哥以前也是个人物。”静静听着的李西望接腔,难得语气带着笑。
荆岚在李西望说完后很不经意地看他一眼,那大臂上膨起的肌肉线条让荆岚觉得他可以像拎小鸡一样单手拎起她,一拳要是打在她身上,她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
他才是个人物吧,荆岚总觉得他像是在道上混的。
就算坐着也能看出他身型高大,身材应该也差不到哪儿去,可惜长嘴了……
男人察觉到那道明目张胆落在自己身上,上下扫视的视线,仍然目视着前方,右侧眉毛却轻轻一挑。
荆岚不再看他,转而加入后面已经聊得热火朝天的阵营中,或许是聊得投机,眉眼都飞扬起来。
在聊天过程中,荆岚知道了两个小年轻是情侣关系,男生还是名网红摄影师,女孩叫周甜,都是刚大学毕业,参与这次计划,是为了有一场浪漫刺激的人生约会。
话题转了一圈,最后免不了回到荆岚身上,周甜看起来文静腼腆,声音也温温柔柔的:“姐姐,你叫什么?是做什么的?”
“我叫荆岚,荆棘的荆,山风岚…..”
“无业游民。”
荆岚随口胡诌,但也没说错,她现在可不就是无业游民嘛,她要是还有工作,也不至于来参加这十天半月的旅行。
谢子扬却没有眼力见儿地还在追问:“我是干摄影的嘛,感觉你气质像是做模特或者演员,网红?”
“别聊了,到了,收拾收拾下车吧。”
驾驶室传来的声音算是终止了这场聊天,荆岚松了口气,他再说几个,说不准还真让他猜到了,猜到就不能说不是,到时候要再去网上搜索,那她多社死啊。
她是吃镜头饭的,网上或多或少有些踪迹,再者她离职的原因也说不上好听。
荆岚偏身去解安全带的时候,余光看见李西望已经长腿一迈下车了。等到车内的人都下车后,他已经把所有人的行李都从后备箱拿出来了。
她接过自己的行李箱,没想到李西望旧事重提:“人两个人的箱子都没你一个重。”
荆岚找到机会呛他,做着裸色美甲的食指戳了戳他的手臂,硬邦邦的,“这都拿不动?肌肉白长了,这么虚?“
李西望莫名其妙被怼还有些蒙,反应过来后从喉间硬挤出一声笑,两步追上荆岚,接过她在鹅卵石铺成的小道上推着吃力的28寸行李箱,走得轻松,似乎在证明自己。
这就是,男人的胜负欲?
荆岚甩手掌柜一般走在后面,既然有人愿意出力,她也乐得轻松,况且实在是重得很。
住的地方叫风雨小筑,是一家装修素雅的民宿,前台是个娃娃脸,看起来和李西望熟识,他把车钥匙自然地丢在前台说了句谢。
“是我说谢,今天阿林休假,我要看店嘛,客人都没人接了,这本来就是我们的事。”
李西望没多说什么,叫他们过去选房间。
周甜和谢子扬争执一番后选了一间房,荆岚和庞力则各自一间。
二层小楼没有电梯,庞叔轻装上阵背了个旅行包,拿了房卡就赶回房间和家人报平安。
谢子扬一手牵着周甜,一手提着他们共同的行李箱吭哧吭哧上楼了。
年轻人的热恋期都这样吗?
荆岚向来不喜欢求人,和他们也都不熟,但凡能使点劲自己做的就自己做。
费力抬了几阶,站在楼梯上歇气时,眼珠子一转,瞥见那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双手抱臂倚在柜台边,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他抬眼,似乎在说:我倒要看看你多大能耐?
很好,今天不想自己做了……
2. 小套娃
两厢对视后,荆岚不动了,倚在栏杆上,看着他。
“西望哥哥,这是今晚的晚餐菜单,你要不看一下,望哥?”
前台羞涩地向男人介绍她为了他而精心准备的菜品。
这个民宿往来的大多都是远道而来的旅客,她也见过不少为一趟旅行而精心装扮的男人,但没有一个像李西望这样的。
穿着最简单利落的衣服,好像和谁都聊,但相处下来却发现没有人能真正走进他心里。
他的心里有一扇无形的大门,尽管他们认识很久,但她其实也好像不了解他。
前台看着李西望从嘴角勾笑到眉头紧皱,三两步便走到了楼梯口,消失在她的视线中。
“不会叫人帮忙吗?”
一道阴影投射下来,遮住了从大厅照过来的光。
“叫谁?你吗?西望哥哥~”
荆岚拿腔拿调地模仿刚刚从前台妹妹那听来的语气。
李西望眉心一跳,转身就要走,却不想衣角被人抓住了,“帮帮我嘛,真的很重。”
“好好说话!”他转身,眼神警告,沉着声音。
前面的男人气场太强了,在这算得上逼仄的地方,更是放大了无数倍,荆岚属于色厉内荏的典范,点到为止,及时收手。
“领队帮队员,天经地义,不会还要我求你吧?”
女人的脸色说变就变,李西望斜楞她一眼,上前一步,荆岚感觉到他微微倾身,在伸手接过箱子时小心避开了直接的身体接触,如同避开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荆岚说不上是该开心他还算个正人君子,还是该生气他就这么嫌弃她?
“那就谢谢李队了,你真热心。”
荆岚特意加重了后面四个字。
到了二楼,转过弯第一间就是庞力的房间,他敞着房门,歪头用肩膀夹着手机,整理包里的东西。见有人上来,他朝二人点头示意。
荆岚本想着到了二楼就不麻烦这尊大神了,但李西望没给她这个机会,推着她的行李箱直到房门口。
“这儿?”
荆岚低头核对房卡上的房间号,点点头。
“行了,七点半晚饭,这段时间你可以休息一下,也可以到附近逛逛,买点必要的东西,之后的行程会很赶。”
李西望留下一句话后便走了,荆岚本想说点什么,可眨眼时间他就到了楼梯口,只有踩在木质楼梯的哒哒声。
啧,跑什么?我又不会叫你进来坐坐。
荆岚刷卡进门后发现整个房间的装潢都极具民族特色,呈圆弧形的房屋构造,大量的木材家具和摆件,羊毛地毯上绣着雄鹰和祥云。
明明这趟旅程还没真正开始,荆岚却仿佛已经身处大草原,身边吹过的是旷野的风,入眼的是成群的牛羊。
她欣赏了会便坐在沙发上收拾东西,把必要的都拿出来后打开手机看了看时间,才下午两点,她想先洗个澡,之后的时间再说吧。
荆岚把玩了会儿茶几上的毛毡小羊,放回原位时注意到旁边做工精致的俄罗斯套娃。
她一层一层地拿走,直到只剩下小拇指大小的最后一个,又一层一层套上去。
荆岚突然想到曾经有人给她分享心理学家荣格提出的理论:永恒少年原型。[1]
意思是每个成年人的心里都住着个不愿意长大的孩子,这其实就是渴望把那些纯粹的童真保存下来。
长大不是否定曾经的自己,而是在怀疑推翻又重建的过程中将无数个瞬间的自我叠加。
是的,人从来都不是突然就长大了,只是将经历转化为了面具,一层一层覆盖住原本的自己,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我,谁也说不清楚,但每一个却又都是自己。
荆岚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才成长的,是小时候父亲出事后,还是为了祈求母亲原谅,近乎卑微讨好那几年……
或许都不是,这一切在看见母亲死在自己眼前的那一刻就没有了答案,也没有了意义。
好像无论过去多久,她都无法释怀。
有些问题她永远得不到答案了。
荆岚把套娃恢复原样,重新放回到桌上。
“咚咚咚。”
有人在敲门,荆岚揉揉脸,调整好脸上的表情,扯起嘴角便又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是周甜。
周甜带着笑站在门口,脸颊旁的两个酒窝让她显得更乖巧可爱。
“荆岚姐,你想出去逛逛吗?”
……不想。
荆岚有些疑惑,不知道周甜为什么会找她,她不是有男朋友陪伴吗?
周甜仿佛看穿了荆岚的心思,脸色变了变,最后解释道:“谢子扬已经出去了,他不是喜欢摄影吗?出去找素材了,我只能找你了,都是女生,好歹有共同话题。”
是吗?
这突然的插曲打破了荆岚本来的计划,她没打算出去逛,想着洗个澡再努努力,睡一觉。
在飞机上就没睡好,后来又一路颠簸,她本就失眠严重,卸妆后眼圈黑得能去动物园展览了。
“……”
“你等会儿,我换件衣服。”
荆岚没能说出拒绝的话,从行李箱随便翻出了一条长裙换上,又对着镜子补了补口红,来之前她看天气预报说最近全境都是大风天气,所以穿得比较多,来之后发现并不冷。
“走吧。”荆岚拿好房卡后招呼周甜。
周甜放下手机,看见荆岚时愣了一下。
“怎么了?”荆岚不解,是她穿得有什么不对吗?
“没……没事,荆岚姐,我刚才第一眼见到你就觉得你好漂亮啊,这条裙子更衬你了。”周甜停下上下扫视的眼神,眼里有藏不住的惊艳。
之前荆岚一身吊带薄外套加工装裤,还带了个鸭舌帽,特别运动休闲。现在乍然换了风格完全不同的装束,她难免惊讶这种反差。
荆岚倒没在意自己穿了什么,听见周甜的赞叹她才重新审视自己的穿搭。
这是条偏民族风情的浅卡其色长裙,是她妈妈托自己的设计师朋友为她量身设计的。
那时她们矛盾还很深,因此这条裙子她也从来没有穿过。
荆岚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把这条裙子塞进了行李箱,或许一切自有天意吧。
她笑着说了声谢谢,不想在这件事上多做停留,催促道:“快走吧。”
民宿的位置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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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区和景区的交界处,前面不远就是一条当地民俗风情老街。
毕竟她们这一行的主要目的并不是单纯的旅游,所以选的地方也不是什么热门景点,反而是在一个比较偏的地方,因此街上来往的行人并不太多。
主街上大多数店铺都是一些民族服饰店,手工艺文创用品店、特产美食店。
荆岚兴趣缺缺,周甜显然很感兴趣,钻进一家文创就出不来了,光冰箱贴就选了十几种,她拉着荆岚上了二楼,二楼是民族特色服饰。
荆岚倚在窗边,看着周甜试戴头饰,时不时开口点评一句。
“这个挺适合你的。”
“不行,流苏有些太长了,压身高。”
“嗯……一般吧。”
从荆岚的角度看向窗外,恰好能穿过这条古街,看到远处的景色,云朵浩瀚地铺在湛蓝的天上,底下是连绵起伏的绿色,牛羊成群地穿插在这片绿色中,星星点点,像开出的白花。
在这里,好像一切都是自由的。
连她也是自由的。
有风吹来,她闭上眼睛享受这一刻的宁静。
额头上突然升起的冰凉感唤醒了荆岚的走神,周甜不知何时给她戴了一条头饰。
是一条由红珊瑚与绿松石编织成的抹额,耳侧有流苏坠至胸前。
“别摘!太适合你了吧!和你这条裙子也超配的。”
周甜阻止了荆岚的动作,不吝言词地夸赞:“姐,就这样戴着吧,真的很好看。”
荆岚在女孩的夸夸声中莫名支付了一笔费用,人就是容易在赞美中迷失自己,她也不例外。
在听店员说买发饰能免费编发后,周甜又叫来了店里的编发师给荆岚编发。
一句“来都来了”和“免费的,不用白不用”就像人类基因编程好的一眼,说出来令荆岚无法拒绝。
荆岚编好后站在窗边等着周甜,在心中感叹现在的年轻人节奏真快,想一出是一出,虽然她比周甜也只大了三四岁。
她想,周甜一定是个在爱里长大的姑娘,她的眼睛和这里的天空一样澄澈,毫无保留。
“能来就来,不来就别来了,我不会等的。”
“你们可以破例加一个人,但我不破例。”
“我不管是谁,在我这里一视同仁。”
清风送来楼下打电话的声音,似乎在争执什么,荆岚望下去,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怪不得声音听上去有些耳熟呢,原来是她们的李领队。
李西望正站在斜对面的楼下,此刻的表情好像有些严肃,双眉紧蹙,脸上一副不耐烦。
说实话,荆岚觉得挺有趣的,她就没见他笑过。
或许是荆岚的眼神太不遮掩,又或许是李西望太敏锐,几乎是一瞬间他便抬头看了过来。
她淡然地对视回去,一点都没有偷窥被当场抓住的窘迫,反而还勾起了嘴角,直到李西望主动撤回视线。
她不知道,从李西望的角度,阳光穿过屋棱,投射在她脸上,那一刻的她低头俯视,虚幻美丽得仿佛不像这个世间的人。
哪怕她表情略显挑衅。
她很漂亮,他从见第一眼就知道。
3. 无事牌
李西望收回视线,低声对电话那边说了最后一句:“最后说一遍,我不会为某一个人耽误我的计划。”
他把电话揣进口袋,抬手把脚边的箱子搬进后备箱。这是他刚刚在超市买的必要物资,饮用水、面包、速食产品,还有一些生活用品。
路上时间紧任务重,很多时候都是风餐露宿,有的吃就不错了。
又想到什么,他转身进了店里,再出来时一手拿着手机通话,一手里提了个袋子放在了副驾座椅上。
“等着,马上。”
荆岚就这样看着李西望匆匆驾车绕过主街,从后面的街道离开。
“姐,你在看什么?什么都没有啊。”
周甜编好头发凑过来看着窗外,她见荆岚刚才一直看着一个方向,以为有什么特别的。
“没看什么,看风景。”
荆岚遥望远处,发现远处的山头似乎聚了一群人,不过由于太远,看不太真切,又或许是一群牛,或者马。
周甜点点头:“这里风景确实很美,好期待。”
两人说着话的功夫便下了楼,期间,周甜的眼睛几乎粘在了荆岚身上。
“唉,我本想说是我挑饰品的眼光好,但我现在承认是荆岚姐自身条件好,衣服也搭得好。”
“你这么喜欢,要不我送给你,反正这是我第一次穿。”
“不不不,我是个小土豆,我不配。”
一番自嘲的话彻底把荆岚逗乐了,原来周甜只是看起来特别腼腆安静,但相处下来发现人都是有多面性的。
能否发觉一个人的真实面,取决于人之间的亲密度和磁场相符合程度。
荆岚感慨周甜旺盛的精力,等她们逛完街漫步回到民宿时已经快七点了,于是便直接在大厅的沙发上休息了。
前台是民宿老板的妹妹,叫苏丽尔,是个彻头彻尾的本地女孩,很健谈。
她端着切好的果盘放到二人面前,有一搭没一搭地与二人聊天,眼神却时不时飘向窗外。
“第一次来这边吧?感觉怎么样?”
荆岚答道:“很漂亮啊,空气很好,人也热情。”
荆岚吃着水果,注意到院子外面停了好多辆车,她们出门的时候还没什么人呢。
外面逐渐传来人声,声音洪亮,是几个男人。
为首的男人是个标准的本地长相,身型彪悍魁梧,孔武有力。
“安达,我哥哥呢?”苏丽尔起身挡在男人面前。
“桑斯尔?马上就来了吧,他们这场比赛真是太精彩了,你们今天吃什么,这么香?”
叫安达的男人眼里有种异样的兴奋,挥舞着肌肉膨起的膀子,似乎还意犹未尽。
“谁赢了?谁赢了?”
苏丽尔自动忽略安达的问题,拉着安达不让他离开。
“小苏丽尔,你想谁赢?”
女孩搓着衣角,没有说话。
安达见此哈哈大笑,叽里咕噜说了一句方言,荆岚自然听不懂,但见苏丽尔瞬间红了脸。
二人就这么嬉笑着到了民宿后院。
和安达一起进来的几个男人都不是本地人,似乎是来自天南地北的一群人,说着夹杂着各个地区方言的普通话,他们一边聊天一边自如地坐在了荆岚对面的长桌边。
突然多出几个陌生的高壮男性,苏丽尔也离开了,周甜有些不安,说道:“荆岚姐,我们要不上楼去?”
荆岚倒是无所谓,既然小姑娘害怕,那就走呗。
但刚站起身,门外又传来更多人声,男男女女,叽叽喳喳叫成一团。
周甜一眼看见了谢子扬,他旁边是几个女孩,几人嘻嘻哈哈,不知在说些什么。周甜见此情景像小炮仗似的一下蹿到了他身边,挽上他的臂弯,无声地宣示自己的身份。
恋爱中的人占有欲都很强。
紧随其后的是庞力,看得出来,他们是一起回来的。
庞力大剌剌地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三两下就把果盘上的水果消灭了一大半。
“庞……哥,你去哪儿了?你这是饿还是渴啊?”荆岚伸手把果盘往他身边推近了些。
其实她刚想称呼他庞叔的,但想到在车上李西望叫的哥,便叫不出叔了,不能平白和他差了辈,让他占便宜。
“我刚加油……可费嗓子了,喊得我喉咙冒烟。”
庞力三两下便把一大牙西瓜啃得见了底,嘴里模糊蹦出几个音节。
加油?加什么油?
荆岚脑子里出现刚才苏丽尔和安达的对话,也是说什么比赛,看样子应该是同一件事。
“您慢点,这有茶。”荆岚往杯子里倒茶水,庞力一饮而尽。
荆岚问:“怎么这么多人?你们去哪儿了?”
“我刚还找你们呢,碰见小李了,他说你和周甜逛古城了,可惜啊,你们真是错过一出好戏。”
“民宿的老板听说小李来了,要和他比试比试。”
比试?比什么?
荆岚听了半天,没听到重要信息,倒是被另外闯入的声音吸引了注意力。
“好帅啊,他是谁啊?”
“你说的是哪个?”
“两个都很帅,不过我更喜欢短头发的。”
“哈哈,确实帅啊,刚刚叫你去要联系方式了,谁知道你这么怂!没出息……”
“哎呀,我不敢,荷尔蒙太强烈了,感觉一手能把我丢到山那头。”
“我倒是觉得另一个不错,虽然算是长头发,但是斯文中带着一丝野痞,短头发那个纯野欲,是驾驭不了的感觉。”
“切,你哪个都驾驭不了。”
两个女生一唱一和坐到了沙发的另一头,星星眼加上满脸红晕很难猜不到她们遇见什么事。
看来自己和周甜真的错过了什么好戏。
想到周甜,荆岚侧身看过去,娇小的女孩叉腰地站在男孩面前,倒显得有些气势汹汹,谢子扬低头解释着什么,这个画面倒是莫名古怪又和谐。
荆岚正欲回头,就看见小院大门外缓缓走来两道人影。
她视力不错,此时的角度又正对着外面。
两个男人身高差不多,都非常高,荆岚却一眼就看见了李西望。
原因无他,李西望此刻没穿上衣,手里拿着一件衣服正在擦拭身上的水珠,不知是汗还是水。
她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的身材比例很好,宽肩窄腰大长腿,肌肉线条分明,腹肌紧致腰线流畅……
脖子上的黑绳下坠的原来是一块白玉质地的无事牌,玉白色坠在小麦色的皮肤上,野性和佛性同时存在。
看得她耳根子发热的同时,想吹声口哨。
她好像明白了那俩女孩口中的野欲……
荆岚垂眸,回头端起刚才在街上买的奶茶轻抿了一口。
庞力好像在和她说话,但荆岚思绪有些放空,没听清楚,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
突然之间,旁边的两个女孩有些骚动,互相推攘着,嘴里叽叽咕咕低声说话。
“哥哥!”
苏丽尔从后院冲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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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对着大门喊了一声。
随着她的声音落地,众人不由自主看向门口,除了荆岚。
李西望和那个男人停在了小厅里,正好在荆岚斜前方。
他不知什么时候穿好了衣服,一件平平无奇的黑色背心,穿在他身上显得粗犷随性。
垂下的手臂线条结实匀称,近得荆岚能看见他皮肤下面几根青筋微微突起。
一条军绿色工装裤搭配棕黄马丁靴,很普通的穿搭,但身旁女孩们的低呼告诉荆岚,这并不普通。
“你一定偷偷练习了!我下次不会再输了!”留着狼尾头的男人摸了摸苏丽尔的头,话却是对对李西望说的。
“哥哥,你小时候就没赢过好吗?”苏丽尔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地戳穿自己的哥哥,“再说,西望哥哥哪有时间地点练习?”
“哇,到底谁才是你亲哥哥?”
兄妹说话期间,李西望环视了小厅一圈,和最开始进来的几个男人点头示意后停在了沙发上。
“是他们!他们也住这?”
“怎么办?他好像看过来了,是不是我自作多情了,感觉他在看我?”
荆岚真想给她们的嘴装上消音器,说个悄悄话这么大声。
感觉那人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便听见他开口:“人到齐了吗?别在这里坐了,后院准备了晚饭,走吧。”
长桌边上的男人也起身招呼道:“走走走,通知没到的人,集合了。”
原来大家都是一起的。
如果没猜错,之前来的那几个人就是除了李西望之外的领队。
两个女孩见李西望和接她们过来的领队认识,挤眉弄眼,你碰我一下,我推你一把地打着哑语。
不多久楼上又陆续下来了一些人,几个领队清点了人数,点点头,看来是到齐了,大家陆续往后院走去。
这里的夏季天黑得很晚,七点半时阳光正好,后院是敞开的空地,此刻支起了一张超大圆桌,桌上摆放了让人食欲大开的美食。
待厨师端上烤架上滋啦冒油的烤全羊置于案台后,算是上齐了主菜。
荆岚坐在周甜旁边,听她分享刚才从她男朋友那听来的消息,语气还颇有些遗憾。
“我们不应该去逛古城的,你知道吗?接我们的那个领队和民宿的老板今天在后面草场比赛呢,射箭,骑马……”
“还有个什么我忘记了,但是不重要,你知道谁赢了吗?是李领队!”
“好想分到他车上,又帅又强。”
周甜自问自答,一脸兴奋,“谢子扬拍了照片,到时候发给你看。”
嗯……
发给她看干嘛?她看起来很想看的样子吗?
虽然确实有点,但只有一点儿。
荆岚正想说不用的时候,李西望掀开布帘走了出来,与他一起的还有苏丽尔和她哥哥桑斯尔。
“不介意一起坐吧?”李西望偏头指了指两兄妹。
没有人介意,庞力热情地招呼桑斯尔坐到他身边,苏丽尔便挨着他坐下。
荆岚旁边的椅子被拉开,她抬头看了一眼,从脸下移到被布料包裹住的窄腰,脸上不露声色却在心里叹了口气。
一个性格不好但很性感的男人……
“荆岚姐,我把照片发给你哦?”
周甜还在说照片的事。
“发什么照片?”
李西望坐下,随口询问道。
周甜没什么心眼,有人问,她就想如实回答:
“你的……”
4. 一滴油
“今天拍的照片!”
荆岚大骇,放大声音抢答,还好周甜没反应过来,只是愣愣地点头。
李西望自然认为是两个刚认识的小姐妹下午逛街时拍的照片,也就没再多问。
“这是桑斯尔,民宿的老板,苏丽尔是她的妹妹。”李西望向桌上的人介绍这两兄妹。
桑斯尔看上去张扬桀骜,给荆岚的感觉却是个有些内敛的人。
他挠挠头,起身自我介绍,露出的两颗小虎牙让他多了分孩子气,与他的身材有些违和。
他的普通话没有苏丽尔标准,带着些口音,还蛮可爱的,荆岚低头不着痕迹地勾了下嘴角。
却不想被旁边坐着的男人捕捉到了,他视线从荆岚身上移到桑斯尔那边,对方朝他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
而这边的荆岚完全没注意到那两人之间的挤眉弄眼。
因为李西望能和当地人流畅交流,她怀疑过她难不成是本地人?但总有些违和感。
现在荆岚终于意识到她之前觉得李西望是少数民族人这件事的违和感了,他说得一口特别标准的普通话,没有任何地方的口音,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荆岚对发音很敏感。
比如周甜的普通话里多少带点儿川渝色彩,庞力则是纯正的东北话,谢子扬一口京腔毋庸置疑。
只有李西望,标准得像经过专业训练。
他们有人起头做自我介绍,按照顺序轮,在荆岚想通之后,周甜也介绍完了,大家都齐刷刷转头看向她。
如此多双眼睛的注目下,荆岚多少有些不自在,清清嗓子,做了个简单的介绍。
“我叫荆岚,谢谢款待,很丰盛。”荆岚指了指满桌的大餐和几只羊,她很怀疑能不能吃得完。
她的谢谢是对民宿老板说的。
”哈哈,你应该谢李西望,是他招呼的,虽然我很想领功,但其实我也是来蹭饭的。”
桑斯尔看见荆岚对着他笑,内心激动兴奋,脸上却不显。
嗯……
“那谢谢李领队,为我们准备这么丰富的晚餐。”
“不客气,我想这应该是活动结束前你们吃的最后一顿大餐了,以后的日子多半风餐露宿,有什么吃什么了,到时候啃干馒头的时候别在心里骂我就成。”
李西望看过来,在桌上环视了一圈,嘴里噙着一抹淡笑,在荆岚看来倒有些看好戏的意味。
真当她是什么娇气的大小姐吗?要是让他知道自己曾经过过的苦日子,他不得惊掉下巴。
反倒是谢子扬哀嚎了一声,说:“不要啊,那我得好好吃这一顿,以后只能吃干粮了。”
配上他浮夸耍宝的表情,惹得众人哈哈大笑,气氛也变得轻松起来。
会选择远行参与这次活动的成员,大多都是玩得比较开的人,三两句话就把场子热了起来。
在他们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荆岚正在和桌上的烤全羊“战斗”。
应该没有几个人能把烤全羊吃得很优雅,至少荆岚没有办法。
一次性手套上的油顺着指尖流到手腕,悬在边缘处,荆岚意识到时油已经受重力影响在滴落了。
她花了0.1秒时间平静地接受了裙子即将沾上油渍的现实。
当油落在了一只宽大带有薄茧的手掌上时,荆岚没有思考地迅速脱下手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一张纸巾放在那只手上。
油浸在纸上晕出痕迹。
大家都很专注地享受美食,没有人注意到角落这个小插曲。
“多谢。”荆岚偏头说了声谢谢。
李西望虽然惊讶这女人会说谢谢,但还是摇摇头,没再说什么,把纸巾揉成团丢到桌上,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似乎这一切只是下意识的反应,举手之劳罢了。
荆岚彻底放弃这道菜,随便夹了几筷子其他菜品,喝了一口特色奶酒,酸酸甜甜的,还不错,随即把剩下的一大杯一饮而尽后,便认真听他们聊天。
聊着聊着便进入了正题。
这次“追风计划”是由气象局联合环保部门为宣传普及极端天气而打造,选择让普通群众参与体验是为了提高普通人对灾害的感知与反应。用一场“刺激的游戏”让人们更有实感地体验灾害。
所以才有了这样一群来自天南地北,各行各业的追风成员。
“同时,这也是一次释放压力的体验,因为大多数人会在极端天气下感到兴奋,从而削弱对人类社会的感知,天地间的每一缕风,每一滴雨都在告诉你,你存在于自然中,并非人类中,这是一种脱嵌……”
“……是在混乱无序中掌控自由与追逐希望的机会。”
李西望面向所有追风成员侃侃而谈,一派从容淡定。
此刻的他其实更像个学者,但又难以忽视他身上的野性,这两种完全不同的气质交杂碰撞,却又并不割裂。
荆岚觉得他身上一定有很多故事。
李西望话语刚落,那两个女孩亮起星星眼鼓掌,继而响起不绝的掌声和欢呼声,荆岚也抬手敷衍地拍了两下。
怎么突然燃起来了?
掌控自由,追逐希望……
她在心里不断重复这八个字,还挺励志的。
但说得轻松,自由和希望,多么缥缈虚无的两个词语。
荆岚仰头看着李西望,缓慢扯动嘴角,对他露出了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内嵌与这个世界与他人共鸣,脱嵌于这个世界与独立相伴,这大概是我们此生的进退应对之道。”[1]荆岚第一次听见这句话时曾被触及灵魂,她从来只做到了前者。
因此在无数次精神与□□都被折磨的时候,在冰冷的水里近乎窒息的时候,她都选择消耗自己……
后来她一直在寻找自我脱嵌的方式,却没想到以这样的方式再次听到。这个男人真假,尽说些空话,怎么可能会这么容易……
不过是为了升华这场活动而已,他根本不懂。
李西望察觉到她的视线,乍然见到这姑娘带着凉意的笑容他有些疑惑,和她之前的挑衅不同,这次带着明显的讥讽。
他顿了顿,整理好思绪继续说道:“还有一点,我们主要追逐的是强对流雷暴,毕竟这里不是美国,有龙卷风走廊。”
一个胖胖的领队抱了一摞小册子分发给大家。荆岚翻了翻,是关于可能出现的极端天气的介绍与防范,还有一些注意事项与安全告知,最后还有一张需要本人签名的保证书。
“最后,绝对服从领队命令,禁止私自行动,否则后果自负。”
最后一句,他收起之前轻松的语气和表情,语气肃然,掷地有声。
荆岚行云流水地在左下角签上自己的大名,就近交给了李西望。
*
正事告一段落,所有人拉了个群,荆岚看着乱飘的表情包,设置了免打扰。
李西望招呼其他领队去旁边的小桌开了个短暂的小会,结束后又回到了桌上。
不喝酒的人都自觉下桌聊天,荆岚窝在旁边的躺椅上看着他们推杯换盏,她倒是能喝,但不和不熟的人喝。
李西望喝得不算频繁,只偶尔端杯喝几口。
突然传来的琴声让她收回视线,是庞力在向桑斯尔请教那悬挂在墙头的马头琴怎么拉。
庞力说自己会拉二胡,见到同样都是两根弦的马头琴便来了兴致。
谢子扬和周甜也围了上去,荆岚在乐器上没什么天赋,也不怎么感兴趣,但此刻大家都没说要离开,她便坐在一边玩消消乐打发时间。
一把还没结束,郭溪给她发了条消息:
【怎么样,和大家处得还好吗?】
荆岚回道:【挺好的,接触不多,但都挺好相处的。】
她切回游戏,还没点几下,对面又回过来了,于是干脆把游戏放一边,和郭溪热聊起来。
郭溪吐槽老板不干人事,压榨员工,分给他一个特别棘手的客户。
荆岚眼前浮现出她老板的脸,是个和蔼的中年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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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但那双温柔如水的眼睛仿佛能透过人的皮囊看透这个人的所有故事。
其实荆岚和郭溪之所以能成为朋友,是因为她曾经就是那名中年女性的客户,在一来一往中和她的学生兼下属,也就是郭溪熟络起来。
郭溪当面喊老师,背地里叫老板,因为她总抱怨自己被狠狠压榨了。
【沈老师挺好的,应该不至于。】
“她对你当然好,因为你是她的……”
郭溪急于反驳,发了一条语音,说到后面戛然而止。
荆岚倒觉得不用这么避讳,不就是去看过一次心理医生嘛,那她是沈老师的病人,这就是事实。
讳疾忌医,文过饰非都不应该。
她只是偶尔有些焦虑罢了。
荆岚返回游戏,机械地点击屏幕进行消除,这还是沈老师推荐给她的。她说消消乐本质上是一个消除和弥补的过程,消除旧的,组成新的,变成更好的。
她喜欢这个定义。
因为它够简单,不需要投入大量的脑力与精力就能产生成就感,大脑分泌出的多巴胺会让玩家以较小的付出获得满足感和认同感。
“你也喜欢玩消消乐?”
桑斯尔不知什么时候结束了教学,让他们自己琢磨,而他不动声色地站到了荆岚的旁边。
荆岚被突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抖了一下,像个受惊的兔子。
她抬头看着桑斯尔,一个陌生男人突兀的搭话和靠近总会让人觉得冒犯。
“我玩了六年,玩到4500关了,在好友排名第一呢。”
桑斯尔有些自豪地抬抬下巴,再看向荆岚的游戏屏幕。
好吧,是个没心眼儿的男人。
荆岚正好结束了这局游戏,出现千关成就结算页面。
8000关……
“哦,你真厉害,我才玩了不到一年。”
荆岚笑吟吟地看着目瞪口呆的桑斯尔,缓缓开口,伸出大拇指点了个赞。
他被打击到,搬了把椅子过来,沉浸地对着屏幕点,不断传来消除的游戏音效。
这对荆岚来说并不是多么值得骄傲的事情,这只不过是她失眠焦虑时无聊的消遣罢了,通关数多,只能说明她失眠的严重程度。
天逐渐黑了起来,喝酒的聊天的都有些累了,开始散场了。
荆岚去了一趟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后,要经过后院才能上楼。
她正欲掀开帘子,却听见两道鬼鬼祟祟的低语。
“他好像是一个人,去不去,好机会。”
“啊,不行,我还是害怕。”
“怂货!活该你单身,我回去了。”
“别别别,我去就是了,但你得陪我。”
脚步声渐行渐远。
怎么回事?她怎么老是听见这两个小姐妹的悄悄话。
出了布帘还要经过一小截走廊才是后院,荆岚在后面等了一会儿,又玩了一局游戏,猜想她们应该完事了,这才走了出去。
后院的灯已经关了,只有栅栏上昏黄的灯带提供了一丝亮光。
看来人已经走了,不知道那两女孩成功没有。
荆岚小心绕过桌子,角落的人冷不丁出声:
“我以为你掉厕所里去了。”
荆岚:“?”
李西望斜靠在躺椅的,隔着昏黄的灯光,看向荆岚,垂下的手里有一点明灭的火光。
他掐灭烟头,起身跟在荆岚的后面。
“这身打扮很适合你。”
身后男人确实有淡淡的酒气,不知道他喝了多少,她合理怀疑李西望喝多了,不然怎么莫名其妙来这么一出?
“不好意思,什么风格都适合我。”荆岚呛他一句,“你干嘛偷偷摸摸地藏在那儿?”
荆岚看见他衣服下面的玉牌轮廓,感觉又有些不自在了。
“还看?刚刚没看够?”
刚刚……
荆岚心里一跳。
5. 启明星
他果然知道。
知道她盯着他没穿衣服的肉.体出神?
“看够?那确实没看够?太远了。”荆岚只一瞬间的心慌后又大胆起来,“再说,我还觉得你不穿衣服是故意露给我看的呢。”
李西望突然凑近,手指搭在衣角,点了点:“现在够近吗?要看吗?”
够不够近她不说,反正挺够劲的。
“你非要给我看,我也只能勉强看一眼咯。”荆岚手指点在男人粗壮的指节上。
他动了动手,眼睛直视着示威的女人,像一头盯着猎物的野狼,随后拂开她的手,“不给女流氓看。”
说她是女流氓?荆岚笑了,她还真想化身女流浪直接给他扒干净了,要不然对不起他赐给她的称号。
这男人,一会儿正经,一会儿不正经的。
别说,还挺有意思。
荆岚和李西望的脚步声在木楼梯上间歇响起,荆岚不知道他晚上住在哪儿,总归不在二楼就是了。
她用余光瞥向身后,步子开始迈得有些谨慎,垂下的手捏着衣角,殊不知她的小动作皆被后面的李西望看得一清二楚。
在李西望眼中,此时的她就像一只微微炸毛的猫。他抿了抿嘴角,单手握拳抵在唇边,想把那声低笑压制下去。
再怎么凶猛的猫,总归也只是只小猫咪,面对不势均力敌的对手的时候,还是谨慎害怕的。
而荆岚的视角则是看见脚下那道不属于自己的影子缓缓抬起了手……她倏地侧身,回过头,警惕地看着他,整个人处于一种防御戒备的姿态。
只见男人微微一愣,随即嘴角勾出一个弧度,那声压抑的闷笑仿佛再难克制,自唇边流泄出来。
荆岚站的地方比他高两阶,此刻转身便正好与他平视。
李西望属于硬朗锋利的长相,不笑的时候显得很严肃,不好接近,但他笑起来时左下嘴角好像有一个小梨涡,若隐若现,在昏暗的灯光下看不真切。
见她就这么近距离直勾勾地看着他,李西望反而有些不自在了。
他收起笑容,开口催促:“走快点,挡路了。”
荆岚为刚才突然的愣神有些后悔,又生气他捉弄的行为,竖起眉毛瞪了李西望一眼,加快脚步,噔噔几下就到了房间门。
刷开门,还没关实便听见外面有刻意压低的说话声。
“晚上跟着女孩不好吧?还想跟进去吗?想干嘛?”
是李西望的声音,荆岚关门的动作一滞,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想听听墙角,于是虚掩着门,从门缝看过去。
除了李西望,转角处还露出半个穿着红体恤和牛仔裤的身体,那人比他矮了一大截。此刻李西望正提溜着那人的领子,表情不善。
荆岚尽管没有看见正脸,但也一眼认出了那个人,也是追风队的成员。
吃饭的时候她就感觉有道目光不断落在她身上,当她警觉地看过去,却什么都没发现。而那个方向就坐着这个红衣服的男人,他眼睛小而上扬,便显得有些贼眉鼠眼的。
那时她还觉得恐怕是自己想多了,也许是在陌生的环境中产生的被害妄想症。
现在看来,她的直觉还是很敏锐的。
两人的声音从没关严的缝隙中传到荆岚耳里。
男人梗着脖子狡辩:“没,我没,你你想多了,我只是路过。”
“路过?你的房间好像是在左边,我没说错吧?”
李西望的语气平平,但声音极冷,似笑非笑的神情带着些狠绝,配上他那张脸竟有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恐怖感,红衣男人不觉抖了一下身子。
“对对对,左边左边,我喝多了,走错了。”在强压下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他知道他不是眼前男人的对手,真要打起来他根本没有一丝胜算。
李西望突然冷笑一声,放开他,一字一顿:“你最好是喝多了。”
“滚。”
被他强大的气场所迫,红衣男颇有些连滚带爬地狼狈而去。
李西望在楼下打发了那两个女孩后,本来准备离开,又想起好像还有一个人没出来。而那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便是在此刻出现的,在楼道口探头探脑。
他轻咳一声,坐在了必经之路的藤椅上,等着荆岚出来。这才有了他见她出来呛她那一句。
漂亮女孩被要联系方式很正常,如果那男人是光明正大的,而不是趁没人的时候行事,他自然不会多管闲事,即使他打心里觉得那男人从各方面都与那姑娘不配。
荆岚从猫眼见到李西望往她的方向走来,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咚咚咚。”
“谁?”
敲门声响起后,荆岚特意等了几秒才问道。
“我。”
荆岚开门,撩撩头发,把头抵在门缝中,“怎么?李队后悔了,又想给我看了?”
“啧,正经点儿。”他虚着眼着没个正形的女人,一时还真不知道怎么和她处,抿唇说起了正事:“确认一下人数,晚上不要随便开门,有事给我发消息打电话。”他停顿了一下,“好好休息,明天见。”
“哦,好。”荆岚隔着门,不知道在回复哪一句。
荆岚就这么站在门后,听着李西望压低声音依次确认了其他房的人数后下楼才转身。
她深呼吸后拿起下午放在床边的衣服进浴室洗漱,洗完后却为她刚才怀疑过李西望而感到有些自责,那种自责让她又开始有些焦虑。
这种焦虑感让她仿佛被吊在虚空中不上不下,随之心跳加速,手心在有些潮热的空气中不断冒出冷汗。
口水分泌的频率加快,慌乱的情绪像被点燃的野火,迅速蔓延至全身每个细胞。
荆岚躺卧在床上,伸出左手手放在空中,苍白的灯光下,纤细的手指正在无意识的颤抖,带动手腕上一圈一圈缠绕着的深红色珠串碰撞发出声音。
她好像坠入了没有下限的深海中,迫切地想要抓住什么,又好想就像这样沉溺下去。
沉溺……
荆岚猛地坐起来,双手紧紧交握止住那阵颤抖,她必须控制自己,她和那个轻视生命的女人是不一样的。
就算她是一朵遍体鳞伤的花骨朵,无数次想要凋零,但其实她更渴望健□□长,于阳光里绽放,在风雨中不败,成为最艳丽的那朵。
这一切也本该如此。
清醒回炉,荆岚麻木地拭去眼角那滴还未成型的泪水,松开抓握着床单的手指,逐渐平静下来。
荆岚打开手机,发现微信有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西通过手机号搜索请求添加您为好友】
头像是一道背光骑在马上的剪影。
几乎不需要任何思考,荆岚就猜到了这是李西望,她同意了他的好友申请。
原来是这个西字,不是希望的希。
**
在时间跳到第二天零点的时候,李西望正在民宿外面,手机弹出新消息。
【谢谢,对不起。】
虽然没备注,但他知道这是谁。
点开头像,黑色背景中有一串英文单词。
“Bedazzling,youarequalified.”
李西望轻声念出来,抬头望着天空,那里有一颗最亮的星,在众星环绕下也毫不逊色。
那是金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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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与地球最相似,但太阳却从西边升起的星球。
古时候的人因为它非常的亮,认为它的出现预示着光明的到来,所以它又被称为“启明星。”
从自然科学的角度,金星被称为炼狱星球,但在西方神话中,它是爱与美的化身。
二楼转角处是一间圆拱形的房间,此刻正透过厚重的窗帘发出微弱的光,金星就在它的上面。
明星与昏星都是它,爱和炼狱也是它。
真是一颗两极分化得有些割裂的星星,李西望在心里想着。
他把扳手放入工具箱,再一起拿进后备箱,明天就要启程了,他需要提前检查车况,确保安全无误。
【还不睡?别明天在车上睡一整天。】
李西望点燃一支烟,抽了一口便没抽了,靠着车身回复,所有房间都关灯了,就她那还亮着。
他大概知道她为什么说对不起,那声谢谢却不知从何而起,但他没有非要深究别人情绪的习惯。
【马上就睡了。】
【应该保持精力的是你吧。】
李西望吐出那口烟,挑眉轻扯嘴角,三两下打了几行字:【不劳你费心,我有的是精力。】
她回复了几个点,李西望发送了一个戴墨镜的表情。
等了一会儿,看对面没有回复了便收起手机,拉下后备箱,准备进去简单洗漱一下。
下午和桑斯尔比完后,一身大汗的两人便在旁边的河里冲洗了,但晚上吃饭喝酒多少沾上了点味儿,刚才又检修了车。
民宿方向传来推门的声音,桑斯尔拿着两瓶冰可乐和一瓶酒出来。
“这么快就要走,我才赶回来。”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哀怨,昨天妹妹苏丽尔打电话告诉他李西望订了房间,他就立刻放下手里的事,从纳城飞过来,那里和海城一个在西,一个在东,相隔千里。
李西望接过可乐,拉开拉环和桑斯尔碰了一下,仰头喝了一大半。
“怎么?输得还不过瘾?”他笑道。
“李西望,你知道,我说的不止这件事。”桑斯尔情绪有些低落,“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这些年我去了很多地方,不止一次九死一生,每一次我活下来的时候,我都会问自己,够了吗?”李西望转身眺望西边无尽的黑,停顿了一下,又自答道,“不够。”
桑斯尔抬手搭在李西望肩上,用力拍了拍,启唇却难以说出安慰的话。
他和李西望不一样,因为他选择了逃避,而李西望没有,他们本来就不一样,但他们都用不同的方式都在救赎自己。
李西望拿过那瓶酒,咬开了瓶盖,面朝西南方挥洒了半瓶酒,把剩下半瓶放在了地上。
“我去冲个澡,早上还有得忙。”
李西望收起凝重的表情,勾起一个不带情绪的笑,抄起放在车顶的毛巾,抬脚准备回屋。
兜里的手机“嗡嗡”震动了两下,他把毛巾搭载肩上,掏出手机。
【睡了。】
【还有,这种表情我们年轻人一般不发。】
他下意识抬头看着那个方向,正好看见那一点灯光被按灭。
对于自己被那姑娘归于老年人的行列,他只是淡定地摇了摇头,从鼻腔中溢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老年人?
他确实经历过许多人一辈子都经历不了的事,走了很多路,看了很多风景。
心可能老了,但身体,绝对不老。他握拳,看着手臂肌肉眯了眯眼。
最后思忖后发送了一行字过去。
【敢这么和你领队说话?接下来的时间不想好好度过了?】
6. 小蝴蝶
荆岚睡眠质量向来不高,天刚转亮就醒了。
看时间发现才凌晨三点半,她也不过睡了三个多小时。
她震惊于北方的天亮时间,犹记得,昨天晚上接近九点才天黑,虽然常识告诉她北方的夏季白昼特别长,但从没亲身体验过还是不免有些新奇。
她透过未拉实的窗帘缝隙欣赏了会儿凌晨三四点的天空,橙色曦光自东方天际线铺洒开来,再朦朦胧胧地晕开。
由于睡眠时间不足,看久了,荆岚头有些昏沉沉的。
眯着眼睛打开手机,提示了来自于「西」发的未读消息。
她吓得瞬间清醒了不少,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仔细研究那句话。
什么意思?
这么说她被分到他的队里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后面还跟着一段公式化的文字:
【上午十点带上行李楼下准时集合,民宿有提供早饭,九点半收餐,合理安排时间。】
怪不得他说明天见呢,和着他早就知道了?
打算退出微信时,发现周甜给她发了很多消息,点进去一看,全是照片。
末尾还有一句话:【都怪谢子扬去得太晚,前面的他没赶上(哭泣)】
这些照片都是同一个背景,蓝天白云青草地,还有一个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男人。
多数照片都是远景,荆岚对谢子扬的拍摄技术有些咂舌,不禁怀疑他真的是网红摄影?
和她的拍照技术有的一拼,现在网红门槛这么低的吗?
一张能看的都没有!
面带无语地快速划过,指尖停在最后一张照片上。
皮毛黑亮的骏马四蹄踏空,马鬃随风飘扬,仿佛在与疾风赛跑,而马上的男人穿着最简单的衣裳,伏低身体,紧握缰绳,压眉抬眼盯着远方,像一头看准猎物准备一击毙命的雄狮。
其实这张照片抓拍得也不完美,有点儿糊,还有残影。
但美的不是照片,而是人……
一个与旷野的风融为一体的人。
他来自于风,或者他本身就是风。
荆岚从中感受到了原始的野性美,粗犷、自由、性感……
“嘶——”荆岚喟叹了声,长按屏幕保存下了这张照片。
砸吧了两下嘴,荆岚从鼻尖发出哼声。
这个男人,好像还挺有意思的。
她喜欢这种自由的感觉。
**
再次醒来已经快九点半了,好久了,好久没有睡过这么长时间的觉。
她懒腰伸到一半记起十点就要出发的消息,赶紧从床上爬起来,冲进浴室洗漱。
匆匆收拾好行李,涂好防晒准备画个淡妆时有人敲门。
开门前她对着镜子仔细瞧了瞧,因为睡饱了觉,即使是素颜,气色也比之前好太多。
算了,就这样吧,没时间了。
荆岚拉开门,是李西望,她的准领队。
“没到十点呢,还差八分钟。”荆岚勾起一侧嘴角,先发制人,在他开口前堵住了他的话。
“我知道。”李西望被她猝不及防地打断,一时忘了本来要说的话,想了一会才道,“东西收好了吗?拿出来。”
荆岚疑惑地眨眨眼。
“节约时间。”李西望言简意赅。
荆岚其实还有些懵,但已经本能地侧开身体,露出墙边的行李箱。
李西望把行李箱提出门外,荆岚这才反应过来,哼笑着说:“想帮我提箱子就直说嘛,还拐弯抹角的。”
“啧……”李西望看了眼她,冷下脸就要走。
“开玩笑,李队当然是因为负责啦。”荆岚赶紧安抚,她可不想等下狼狈地拖着箱子下去。
说完就小跑进屋,把化妆包和摆在床上的零碎物品一股脑塞进随身携带的堪称能装下全世界的大包里。
李西望呼出一口气,撑着门框,看着荆岚从床尾跑到沙发,从沙发跑到床头,又从床头奔到对面的长桌。
荆岚挎着包停到李西望面前时,未施粉黛却面色红润。
她喘着轻气,“走吧,亲爱的……李队长。”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重要的东西带齐了吗?身份证……”
李西望还没说完,荆岚拍拍包,意思是都在里面了。
他点点头,拉着箱子先走,荆岚关上门跟在后面,看着他单手提着这么重的箱子,下楼时仍然健步如飞,不免感慨男女之间的力量差异。
有人帮忙真不错。
下面已经坐了好些人,看来自己起得最晚,怪不得要劳烦领队亲自来催。
那两个昨晚要微信的女孩也坐在沙发上,见李西望下来,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委屈和不甘地瘪瘪嘴。
看向紧随其后的荆岚,眼神里有说不清的羡慕。
荆岚心想,有什么可羡慕的?他除了一身好皮囊好身材之外,还有哪点好了?
虽然他昨晚帮她赶走小流氓,虽然帮她搬了两次箱子……
这么想来,确实不错啊,至少一路上能饱眼福了。
说到小流氓,那人正安分缩在角落,李西望下来后向他不经意一瞥,那人就抖了一下,低下头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荆岚不动声色地冷眼瞧了那人一眼。
“小荆,怎么起这么晚?都过了早餐时间了。”
庞力朝她打招呼,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没事,我不饿的。”
“诶?我记得小李刚才不是找袋子给你打包吗?”庞力偏着头左看右看,没见着她的早餐。
荆岚当然更不知情,抬着下巴看向李西望,意思很明显:给我打包了早餐?算你有良心。
“下不为例,下次就饿着吧。”他察觉到她的视线,给了她一个凉凉的眼神。
荆岚哼哼了两声,不以为然。
跟着李西望走到了院子外面,排了一溜儿的越野车,车身上都贴着统一的标签:追风计划。
周甜见荆岚出来,跑过来打招呼。
他们三个都分到了胖领队那里。
那自己的队友呢?荆岚还不知道自己的队友是谁呢?
她的队长也太不负责了。
“这是你的车?挺行啊。”
荆岚见李西望把她的箱子放进了打头那辆车型复古硬派的黑色烈马猛禽。
和他的人一样野,霸气外露。
“你管这么多呢,上车。”
李西望打开车门,坐进了驾驶室。
荆岚翻了个白眼,不想搭理他,径直拉开了后座门。
刚踏进一只脚,李西望敲了两下副驾椅背,一手搭在方向盘,斜着身子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荆岚不为所动。
“真把我当司机呢?”
“你难道不是吗?”
荆岚嘴上反抗,但还是默默退出去,打开副驾的门坐了进去。
这时,苏丽尔从里面跑出来,站在驾驶座的车窗外和李西望说话。
“西望哥哥,我哥说他就不来送你了,你别理他,他肯定是因为昨天输给了你不高兴呢,他就是小心眼。”
苏丽尔凑近车窗,放低声音说哥哥的坏话。
“他来送才奇怪,我们之间从来不送别。”李西望轻叹了一声,转头穿过副驾大开的车窗看了眼民宿,荆岚自觉靠后贴着椅背。
苏丽尔不理解他们之间的哑谜,从车窗外递进来一个口袋。
“这是奶奶做的牛肉干,她非要亲自给你送过来,但她年纪大了,这是哥哥托人一大早去村子里拿过来的。”
李西望把原本扶手箱上的东西提起来放在荆岚眼前晃动,把牛肉干放在扶手箱上面,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荆岚看着眼前的袋子,接过后才发现这是他打包的早餐。
“苏丽尔,帮我向奶奶问好,我有时间会去看她的。”李西望的声音低缓,手指在方向盘上点了点,“行了,你回去吧,里面还有客人在呢。”
“那你注意安全。”苏丽尔撅着嘴,似乎有话要说,却只说了四个字,“她很想你。”
她不舍地直起趴在窗沿的身子,临走前向荆岚微笑道别。
苏丽尔走后,李西望便放下手刹,准备走了。
荆岚震惊:“就我们?其他人呢?”
“什么其他人?你还想有谁?”
“为什么就我一个人?”
“我不是人?”
……跟他说不通,荆岚转头无语地看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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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
“一辆车2到3人,每辆车由领队自己根据情况决定追风路线,你身上是捆绑的两个名额,那个不来,不就只有你一个。”李西望见好就收,放缓了语气解释道。
“没来也要算上吗?”荆岚不甘心,“其他车上的人不能分一个过来吗?别的领队不会骂你接轻松的活儿吗?为什么你能只管一个人?”
李西望静静听着荆岚连珠炮似的阴阳怪气,就这么不想和他一个车?
这确实是他的说辞,不来当然不能算,只是……
其实他对车上的队员是谁不大关心,于是全权交给其他人安排,昨晚名单分到他手上时,本来是有两个人的,除了荆岚,还有一个叫赵武的人。
好巧不巧,就在不久之前,赵武才被他吓得屁滚尿流,真是缘分。
之后他单独找赵武谈了谈,大概意思就是希望他以后在他车上安分守己。可离开之后没多久,另一个领队就来向他讨人情要人了,至于赵武怎么被那人看上了,李西望不感兴趣,但能猜到,无非就是额外多加了点钱。
他不想管,这样也好,乐得轻松。
“带一个是带,带三个也是同样的带,人越多钱越多,你觉得他们愿意分一个人给我吗?”他说得委屈,好像他也是受害者。
有赚钱的机会别人肯定不能放过,但他们也都知道,李西望来这一趟不是为了挣钱。
而这些没必要让荆岚知道。
“怎么?带着我,委屈你了是吗?”这下荆岚更不高兴了。
昨晚吃饭时,拟定了大致行程,讲解了可能存在的危险情况,确保自己能坚持,那就付尾款。当然如果对此有不满或者身体健康上有担忧的,也提供回家的机票。
钱已经付了,只能接受安排。
“那我们孤男寡女,我有必要对自己的人身安全保持合理的质疑……”
“放心,我对你不感兴趣。”李西望斜睨了她一眼。
“最好如此。”
“呵,谁该担心还不一定呢。”想到荆岚对他那些行为,他挑起眉头不轻不重地补了一句。
很少有人能激发荆岚的胜负欲,她对一切都是一副可有可无的状态,因此郭溪对她有一句贴切中肯的评价:
年轻的外表下住着一具行将就木的灵魂。
那段时间郭溪正在研究mbti,她老说:你这只小蝴蝶就需要一个温柔的疯子来爱你,不然真的会自救千万遍。
温柔的疯子,她喜欢这个定义。
“哼,那你可得保护好自己了,男人的贞洁可是很重要的,到时候可没有女人看上你。”
荆岚冷嘲热讽说了一句。她确实对他有那么一点半点的小兴趣,但被他这么一说,她也不高兴。
“好的。”李西望点点方向盘,又补充道:“我不会让你得手的。”
“你!”
荆岚气极,真想骂人,但她又不是个会骂人的人。
一口浊气憋在心里,只能在心里默念消气口诀。
不生气不生气,生气给小人留余地……
荆岚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安抚好自己后,再看李西望,也不过是一颗品相良好的大白菜。
可是品相再好,荆岚也不爱吃白菜,她不断给自己做心理暗示。
“李西望,我们真的能看见龙卷风吗?”荆岚假笑着,主动开口缓和气氛。
即使可能这场“战斗”里只有她成全面防御状态,另外一人还依旧云淡风轻。
另一人讶异地挑眉,还挺好哄,自己能给自己哄好。
“不一定,毕竟这不是龙卷风频发地带,只能说有机会。”李西望回答得很谨慎,留有余地。
“好吧。”荆岚是有些失望的,她的运气一向不太好,看来是没什么希望了。
“但我运气还可以,经验也还行,只要你体力和精力都不错,跟着我还是有很大概率的。”
李西望好像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运气确实不错,这些年好多次与死神擦肩,不知道该说他顽强还是幸运。
荆岚听完一时语塞。
什么叫跟着他?
什么体力精力经验的……
听起来他们好像什么不正当关系似的。
7. 积雨云
荆岚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和一个陌生男人踏上一场未知的旅程。
但就是这么发生了。
这对她来说是一件很奇幻的事情,也很陌生,让她不知所措。
为了掩饰这种无措,她把注意力集中到操控台旁架了两台平板上,右边屏幕上是红红绿绿的雷达检测图,左边是普通的地图。
“我们去哪儿?”荆岚研究了一会儿车上的仪器,发现自己看不懂那屏幕上花花绿绿的线条,随即又开始看车。
不得不说,这车看着是真帅,外观和开车的人一样野性,想到野这个字,荆岚很容易就浮现出昨天他没穿衣服露出来的肌肉线条。
和这车一样猛……
荆岚想得有些燥热,想开窗却没找到按钮。
“这里。”
李西望指着中控扶手箱侧面,点了点,车窗降了下来。
“哦。”她有些尴尬地咬了口手里的烧麦,嘀咕着,“现在的制造商为了特立独行,真不把乘客当人看呐。”
那边传来一道憋笑声,荆岚瞪向他,“笑什么?”
“这按键设置在这是为了把门卸下来之后还能升窗。”
“这门能拆?”荆岚确实没见识,更不懂车,“拆它的意义是?”
“呃……”看荆岚一本正经地问出这个问题,李西望确实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确实没什么意义,只说了句,“顶也能。”
“哦。”荆岚支着眼皮淡定地答了个哦字,但李西望却觉得她在酝酿个大的。
“为了拉人还要拉风,除了装人更要装.逼呗。”
荆岚嘴上噙着笑,似乎在等着他反击。
“……”
他竟然无法反驳。
看着李西望吃瘪的样子,荆岚终是忍不住,大笑起来,这个男人,有时候还挺好玩的。
李西望见她笑得见牙不见眼,随即无奈地摇摇头,嘴角也无意识地跟着扬起了一个弧度。
笑到一半,笑容僵在了脸上,因为荆岚阴不阴阳不阳地说了句:
“中看不中用呗,和某些人一样。”
舌尖顶住后槽牙,咽下一声冷笑,他也不能反驳,不然准迎来一句,点你名儿了吗,你急什么?
他摇头,暂时吃下这个亏,看了眼雷达图,转动方向盘拐进了另一条公路。
“去这里。”
荆岚见他没上当,叹了声气,觉得人太聪明了也没意思。
他腾出一只手切换地图到另一个软件,“这是天气模拟系统,可以预测风暴在不久后可能会出现的地点。”又指了指雷达图上显示颜色的那块区域。
“看到了什么?”
“……嗯,很多线……方向不同,看上去应该很厉害?”突然的提问让荆岚猝不及防,思考几秒后谨慎开口。
“学过地理吗?”李西望转头看她一眼,“看来学过,就是学得不太好,这叫辐合线。”
她虽然嘴上不饶人,但其实只是虚张声势罢了,看似很强势,但从上车起就缩在角落,这是没安全感的体现。
浑身带刺,是为了刺伤别人,更是为了保护自己,其实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这挺好的。
荆岚被怼,便想起了当时她和周甜在与苏丽尔聊天时,苏丽尔说李西望成熟稳重,从不说废话,是个完美爹系男友。
看来苏丽尔还是太年轻了,完全是一个小女孩儿心态,看人只看表面,一点儿也不准,哪个稳重男人这么能怼人?
“我高中毕业都快十年了,很正常吧?再说我什么都知道了还要你干嘛?”
荆岚转正身子气势汹汹地直视李西望,像只炸毛的猫。想当初,她高中成绩也是挺好的,地理学得也还可以,就是过了这么久,早就还给老师了。
他说的什么线,到底有没有学过,她还真没印象。
李西望借看后视镜的功夫压过那阵笑意,又耐心安抚道:“对对对,是我不对,是我想的不周到,我是你花钱请的领队,不是来教你做事的。”
“你自己清楚就好。”荆岚傲娇地扬了扬头,随便又咬了口包子,肉汁在口中爆开,温度从舌尖漫延至心口,她边吃边听着身边男人的科普。
“你倒也说对了一点,方向不同,辐合线是低层大气中不同方向速度的气流汇聚形成的区域,这里的空气抬升,有足够的水汽和不稳定的大气结构就能发展为雷暴。”
荆岚听得头都大了,她比常人痛苦一百倍的高中记忆涌了上来,她虽然不想听,但还是不懂装懂地点头,表示自己听懂了,“所以我们现在就是要去这线下面?”
“差不多吧,这里比较近,先带你去有个基本的了解,我们先看看风景。”
“最近两天这里不会出现什么更大的风暴。”
荆岚无所谓去哪儿,她看了地图,有两个多小时的路程。
公路蜿蜒向西,两侧都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前方是透蓝的天,衬得这条路仿佛是要延伸穿过那片天,直到世界尽头。
整条路上只有零星几辆车,牛羊马倒是随处可见。
太安静了,只有汽车行驶在路上发出的声音。
“能放歌吗?”
“想听歌吗?”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出现,气氛莫名尴尬,荆岚干脆闭嘴不说话,让对方先说。
“听什么?”
“随便。”
“我找找,有没有叫随便的歌。”李西望果真在搜索框查找起来。
这男人有病。
荆岚丢给他一个不可理喻的眼神,李西望全当没看见,但嘴角弯起的弧度出卖了他。
幼稚。
音乐响起,竟然还不错,节奏很欢快。
但这么欢快的曲调,底色却是悲观的,荆岚听着歌觉得这歌在影射自己,表面上什么都不在意,但其实只是在逃避世界。
但她也不全然逃避,她有在努力拥抱这个世界了。
下一首是自由的公路曲调,很适合现在的氛围,她假装偏头看风景,吐出一口气,随即跟着鼓点轻轻打着节奏。
两个小时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完全取决于和自己同行的那个人。
如果身边的是好姐妹,说说话聊聊八卦时间很快就过去了,但如果身边坐着个高冷气场强大的男人,荆岚一路上不知道看了多少次导航,这条路长得好像没有尽头。
人太过无聊的时候,就想找点事做。
荆岚侧靠在车窗上,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虽然美,但看多了也觉得单调,于是乎指尖无意识地轻点着车窗边缘,发出几不可闻的“嗒嗒”声。
她微微侧头,目光落在男人身上,他下颌紧绷,眼睛平静但锐利地盯着前面,握着方向盘的手骨节分明,再向上,便是结实有力的小臂线条。
看着专注开车的男人,她又起了逗趣的心思。
荆岚调整坐姿,目光锁定在了放在中间扶手箱的墨镜,她手伸过去,墨镜腿不经意地擦过李西望紧挨着的大腿,一触即离,快得像是错觉。
李西望的大腿在那一触之后骤然绷紧,肌肉把本有些空间的工装裤撑起,他看向那个始作俑者,只见荆岚拿着他的墨镜对着眼睛比划了一番,似乎只是无聊时的消遣。
“怎么了?你好像很热?我把空调给你开大?”荆岚指了指他松开方向盘那一瞬,手心汗出的痕迹。
她的语气没有任何故意挑逗的成分,就像在陈述事实,然而每一个字都落在他波动的神经上,她带上了他的墨镜,导致他无法看清那双眼睛下的情绪。
“不用。”他沉默了几秒才硬邦邦地回答,语言简短,车速无端提快了些。
荆岚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勾起了一个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
见好就收,取下他的墨镜放回原位后优雅地靠回椅背,恢复了清冷疏离的样子。
但在她眼底深处,那抹得逞的、狡黠的笑意,就像投入湖心的石子,漾开一圈一圈的涟漪,只转瞬又归于平静。
李西望紧绷的身体并没有立刻就放松,车内陷入一种奇异的沉默,只有引擎声和他稍重的呼吸声。
只是一个误触而已……
“你看,前面。”
李西望终于在看见前方景色的时候平静下来。
荆岚看向李西望手指的地方,通透的天空中悬浮着一大朵积云,积云的下端是阴郁的灰黑色。
与底部不同,顶部是凸起膨胀的圆弧形,以蓝色天幕为背景,在阳光下是一种明亮的白,像是一大簇灰白的花椰菜或是蓬松的面团,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翻滚。
阳光难以穿透如此厚重的云层,因此边缘在阳光下泛着金色,像是悬浮着一顶银冠。
“好漂亮。”
荆岚被吸引,入目所见全是柔和的颜色,清风徐来,满目的蓝与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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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头顶盛大的白,她仿佛即将闯入宫崎骏的动画世界里。
“那是塔状积雨云,看见云塔底部翻动的涡流了吗?下面正积蓄着一场雷暴。”说到专业知识,李西望的声音异常放松。
随着车子加速,荆岚觉得整片□□迅速朝自己推进,她听见了云层里隐约传来的闷雷声。
吹到脸上的风都变得闷热起来,“我们要穿过去吗?”
荆岚不免有些紧张。
“想什么呢?看着近,实际远,等我们到的时候,差不多已经结束了。”
“所以我们去干嘛?”荆岚除了紧张之外其实还有点隐隐的激动与期待,现在听见他这么说,不免有些失落,语气恹恹的。
“想穿越暴风雨,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我说了,今天先带你看看风景,喏,实在无聊就磨磨牙。”李西望空出一只手捻起放在扶手箱上的牛肉干递到荆岚面前。
磨牙,把我当宠物吗?
荆岚在心里腹诽,有些许不满。
“哼,洗手了吗,就给别人递东西。”话是这么说,荆岚还是准备接过那根足有二十厘米的肉干,“就这么硬啃吗?”
“没洗,但也没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还有我们这种粗人都是这么啃的,荆大小姐你要习惯。”
他们眼神交错的时候,明明那么深邃的眼睛,荆岚看出了他眼睛里的揶揄戏谑。
哼,他还是紧张的时候比较好玩。
荆岚有洁癖,但分场合。
她小时候什么都干过,那个时候小,求生欲望却极强,为了活着,她去捡过垃圾箱里的过期面包,和小区里的流浪猫抢过火腿肠,别人剩下的盒饭她都觉得是难得的美味。
她并非在流浪,因为她有家的。
荆岚迅速敛去眼中闪过的情绪,不在外人面前展示自己的任何不堪,是她一贯的原则。
她讨厌那些同情怜悯的表情。
人在隐藏自己的时候,往往会虚张声势地伪装。
荆岚故意在伸手时不经意碰到他的指尖,又是一触即离,眨眼朝她露出狡黠一笑,“领队说的是,我们以后有的是单独相处的时间,我当然不会介意。”
“单独相处哦,李队记得保护好自己。”
那么长的牛肉干,她偏偏拿住自己捏住的那部分,那指尖相撞的瞬间他也捕捉到了荆岚促狭的笑意。
她这次肯定是故意的。
李西望无比肯定。
但他还是极快地伸回了手,躲开了荆岚的视线,指尖搭在方向盘上缓缓攥紧,缓过了那刹那间陌生的心痒。
荆岚接下来的路程心情都格外的好,甚至在听到熟悉的音乐时还能轻声哼唱几句。
前方的风景不再像最初那么明亮梦幻,深灰色与浅灰色交织,反而有种灰暗朦胧的神秘色彩。
她静静欣赏着。
不是所有晴天才是风景,暴风雨也是。
生活就是由希望与绝望组成的,缺一不可。
人在最绝望的时候总会窥见希望的苗头,这个道理她从小就知道并经历过。
希望,希望。
她在心里默念这两个字,然后不由得想到了身边这个人的名字。
西望。
“干什么?”
李西望突然的出声,荆岚这才意识到自己无意间念出声来。
“没,没事,想问你还有多久?”她紧张地找了个借口。
“大概……十公里吧。”
正如李西望猜想的那样,等他们千里迢迢赶到目的地时,风暴已经平息,草地上一片晶莹,在阳光透过云层照射下像无数颗镶嵌在地上的白水晶。
李西望找了处宽敞的地方,熄火停车。
“下来。”
他的声音一向偏冷,却有种厚重的质感,低低地飘进荆岚的耳中。
荆岚下车走在李西望的身后,跟着他走上了草原上的一处小山坡。
这里视线极好,前面就是一望无际的开阔平原。悬在头顶的乌云还未散去,低低地罩在大地上,偶有几缕倔强的光线悄悄穿透下来。
“6、5、4……”
身边的男人突然开始倒计时,荆岚不知道他在等什么,只是跟着他的视线一同望过去。
虽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她竟也有些雀跃地期待起来。
“3……2……”
“1。”
8. 丁达尔
“1……”
他最后一个数字落得极轻,仿佛声音稍微大点就会侵扰什么的出现,连同荆岚也不自觉放轻呼吸声。
随着最后一声飘然落地,天光大亮,阳光破云而出,瞬间照亮整个大地。
那片巨大的乌云仿佛从中撕开一个洞,太阳从中探头,倾洒出一片金色,草地上金光闪闪,金色和绿色交织,像是一幅盛大壮观的3D水彩画。
这是荆岚第一次见到如此震撼真实的丁达尔光线,前方视野及其开阔,千万缕阳光同时打开阴沉的天幕,从缝隙里钻出来,仿若神祈降临的前兆。
一缕光不偏不倚落在荆岚的面前,她摊开手掌接住这份来自大自然的馈赠。她看着手心里的光斑,一时有些眼酸。
荆岚站在光束里,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宁静,这一刻,连时间也静止了,总有些希望,它会用尽全力穿透黑暗。
“你……”
荆岚回身想说些什么,却发现李西望并没有在欣赏这份美好,他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背脊挺直,步伐沉稳,孤独又潇洒,风若有似无地掀起他的衣角,像在邀他共舞,而在他的头顶,正架起一座形状完整的七色虹桥。
脚下那片绿被洗净沙尘,变得饱满而浓烈。
光晕在他身上,他是这调色盘一样的风景中唯一的深色。
张爱玲说过:背影是一种特殊的姿态,它承载着不同的情感和力量。
在辽阔的天地面前,这道背影显得如此渺小,孤独或许是生命的底色,热烈才是对生命的诠释。
“李西望。”
她出声打破这种不真实感。
倒不是怕他把她丢在这,就是莫名想打破这种不协调的割裂感,那种浓墨重彩的孤独让她觉得很难受。
他懒懒地转身,抬了抬下巴,似乎在说:什么事?说。
荆岚张了张嘴,其实没什么事,“你去哪儿?”
“上厕所,要去吗?”他单手插兜,有些吊儿郎当的感觉,说出来的话让荆岚有些面红耳赤。
她环顾一圈,没看到有像厕所的建筑物,“哪儿有厕所?”
“你怎么上?”
李西望定定看了荆岚几秒钟时间,最后似乎有些无奈地摇头笑了。
“捂着脸上。”
荆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脚步不停,小跑着已经到了李西望几步远的地方。
“你跟着我干嘛?你还有这癖好?”
李西望本想趁着荆岚投入心神欣赏风景时,找个地方解决一下。
在这地方,想找个什么正规的厕所几乎是不可能的。
荆岚有个习惯,一旦无聊或尴尬的时候就喜欢喝水。之前在车上小口小口地抿,竟然也喝了大半瓶水。
不提还好,一提到这事她还真有些尿急。
“走啊。”
见李西望停着不动,她反倒催促起来。
“你想上厕所?”听见李西望这么问,荆岚耳朵尖可疑地红了,微不可见地点点头。
李西望头疼地扶着额角,她可能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亦步亦趋地跟在他后面。
荆岚被李西望带到一个小坡下便不走了。
“这没人,我先走了。”
李西望说完便转身大步离开,荆岚此时也算是回过神来,这一望无际的地方,怎么可能会有厕所?
可是,让她就这么露天公然……
李西望在附近转了几圈后都还是没看见荆岚出来,他有些担心,回到附近轻声唤了一声:“荆岚?”
“嗯……”
听到回复后他才放下心来。
远处传来无助的声音:“李西望……”
“有事?”
“你过来。”
“……这不好吧?我没这个癖……”
“快点!”
李西望迟疑了一会儿,还是担心她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走过去后才发现她的姿势和他离开时基本没变。
除了脸上精彩的表情。
“我不行。”
听见脚步声渐近,荆岚面向他,抿着唇,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他笑:“哪不行?”
荆岚白了他一眼。
这种事对李西望也是头一回,和他这种糙汉子不一样,姑娘家总是脸皮薄的,很正常。他以为她来选择这之前就做好要面对这些的准备了,但显然没有。
他摇头叹气:“走吧。”
“去哪儿?我……”
还没上,后几个字荆岚说不出口。
“你不行说明你还不急,走,带你找厕所。”李西望回忆了这里的地形情况,几公里外有一片牧区,应该能找到。
跟着他上了车后,荆岚便萎顿地偏头靠着窗。本来确实好像不急,但神奇是的人一旦有了这个意识,就觉得很急很急了。
车子不知压到了什么凸起,车身一抖,激得荆岚瞬间直起身,正襟危坐。
她瞪着那个罪魁祸首,看着李西望微微上扬的嘴角,他就是故意的。
她的一举一动,李西望的余光都看得分明,但之后的路,他都尽量小心地避开有碎石或者不平的地面。
荆岚从来没觉得时间这么漫长,她憋得小脸煞白,却还得装作若无其事。
在她艰难数秒的时候,车速降下来,缓缓停在路边。
这片草原零零散散有不少牛羊在吃草,她什么也管不了,也无心欣赏,只埋头跟着李西望。
见他停下来朝前面努努嘴:“厕所。”
说是厕所,不过是几块木板简单围成的旱厕,荆岚甚至能从木板衔接处清楚看见对面头过来的光。
她走进后,被刺激的味道熏得睁不开眼就算了,没有顶也就算了,竟然只有三面围档!
在她看来,都是露天,还不如刚才,至少空气清新。
荆岚无助地看着旱厕敞开的方向,远处有牛羊经过,说明有人在这里放牧,那会不会正好有牧民经过呢?
“李西望……”
“又怎么了?”他稍显无奈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你别站在后面。”
“我背对着,不会看你的。”
荆岚捏紧手指,闭眼慎重思考后做出了个决定,“你到前面来,背过去。”
李西望也不问为什么,只管照做。
“李西望。”
“嗯。”
“你走远一点,你要是敢转过来,我投诉你,曝光你。”
他摇头,但听话地朝前走了大概十米远。
“喂!”
李西望装作没听到,后面才终于没了声音,他甚至自觉地双手捂住耳朵,哪怕这个距离其实根本就听不到。
荆岚羞耻地快速解决,眼睛一刻不敢眨地盯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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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涌入鼻腔的是翻涌的恶臭。即使在她最落魄的时候,她也没这种窘迫,她羞得脸烫得要烧起来一样。
李西望捂着耳朵静静看着前方那头正在吃草的羊,忽视耳边传来走路的沙沙声。
“你装什么?走啦。”
荆岚用湿纸巾反复擦拭手指,路过他时气呼呼地丢给他一包湿纸巾,“你没洗手。”
李西望无言承受着她没道理的怒火,一边撕开包装一边跟着她回到路边。
看着她从后座拿出包,在里面翻翻找找,掏出来一瓶香水,对着自己,上上下下喷了个遍。没办法,荆岚感觉自己被熏入味了,哪怕已经离开这么远了,她仍然觉得那股味道在鼻间萦绕,挥之不去。
李西望抱臂靠在车门边,看着她的一系列操作,觉得很有趣,喉间不免泄露出一丝隐隐的笑意。
荆岚在他的笑声中转身,她没想到这一转身会和身后的男人靠得这么近。
仅一扇车门的距离。
他和一米九几的车高对比起来,竟然也不相上下。
这次她在日光下清楚地看见了他嘴角左侧的梨涡,在他硬朗的脸型中有种诡异的反差感。
梨涡让他整个人呈现出温柔的感觉。
好想戳一戳。
荆岚不自觉地咽了沫口水,随即慌张地转头,把手上的香水瓶放进车座上的包里。
这不是第一次了。
她对着他的梨涡遐想,不是第一次。
而她们才认识第二天。
她喜欢逗弄他,但她不能喜欢他……
喜欢上一个人是一件特别可怕的东西。
荆岚背对着李西望假装整理东西,实则在调整自己的心绪。想到他刚才见证了自己那么尴尬的时刻,那点儿旖旎瞬间就消失得干干净净。
大白菜而已,不用在意。
她收拾好心情见李西望还是没有要上车的意思。
她问:“不走吗?”
“等会儿吧,你太香了,散散味儿。”李西望嘴角挂着笑,调侃荆岚。
他走到前头,抽出一根烟,回头向荆岚征求意见。见荆岚没反对,又左走了几步,侧对着她的方向,迎着风口点燃。
散散味儿?
到底是要散什么味儿?
荆岚不禁又开始自我怀疑起来,抬起手闻闻自己的手臂,低头弯腰,又原地转了个圈。
鼻子好像失灵了,闻不出来。
荆岚沮丧但气呼呼地叉着腰站在离他几米远的地方,等着他。
看着他眉眼微皱,吐出一口烟,烟雾随着风飘远,荆岚有些心痒,目光一转,看向后座上的包。
她舔舔后槽牙,最终什么也没干,一直看着李西望抽完一整支烟,其实不能说是一整支,风抽走了绝大部分。
他应该没有瘾。
但他绝对有故事。
不过这个世界上,这个年龄,谁没有故事?有些会随着时间消解,有些只会越积越深。
荆岚见李西望摁灭了烟头,掏出一盒口香糖,她收回视线,研究起脚下的野花。
李西望等了一会儿才走过来,看见荆岚蹲在路边拨弄那一簇红白相间的花,埋下头似乎在闻有没有香味。
“有毒。”
不轻不重的声音飘进荆岚耳朵里,她扶着花茎的手一抖。
那花碰瓷一般断在她手上。
9. 花与河
花也像蘑菇一样吗?
越是艳丽越是有毒?
荆岚捧着那支花一时不知道怎么处理,抬头颇有些无助地看着李西望。
李西望的神情很严肃,皱着眉,似乎很棘手的样子,荆岚心想难不成剧毒?
看着荆岚脸上如临大敌的表情,他低头摸了摸鼻子,咧开嘴笑了:“胆子不是很大吗?怕了?”
两步走过去,伸手捻起那支花拿在手上。
“你骗我!”
意识到被骗,荆岚气急败坏地站起来,指着李西望的下巴,多大的人了,跟小孩儿一样喜欢捉弄人。
“诶,别动!”
李西望眼尖地看见她左脚后退时踩上那处凸起的碎石。
荆岚重心不稳,身体摇摇欲坠,旁边一双有力的大臂稳稳扶着她肩膀,她刚站稳便收回了手。
她小声哼了一声,道谢的话说不出口,脸上还挂着质问的表情。
“没骗你,这花确实有毒,狼毒花,又叫断肠草,你觉得能给它起这名字,有没有毒?”
李西望轻飘飘地拨弄花瓣,嘴上却说着有毒,荆岚白了他一眼,觉得这男人真是病得不轻。
李西望看着沉默的女人,猜到了她不说话指不定在心里骂他,他懒得管她心里的想法,不急不缓地向她科普。
狼毒花的根茎都有毒,根系越发达,毒性越大,它伤口处分泌的白色汁液会刺激人的皮肤,不小心食用后可能会上吐下泻。
除此之外,狼毒花的花香也有一定毒素,所以他刚才才出声制止荆岚闻,没想要吓她。
听他讲完,荆岚还是一副不信任的表情,眼睛划过他拿着花的手。
意思很明显,有毒你还拿着?
“我嘛,皮糙肉厚,这点儿毒还奈何不了我。”李西望单手插兜,语气闲散漫不经心。
“担心我?”
荆岚被他的厚脸皮气笑了:“我吃多了才担心你。”
他拿着花的手拍拍车前盖,懒洋洋地偏头看她一眼:“上车,走啦。”
荆岚默不做声地开门上车,为表嫌弃,挨边靠在车窗处,却见李西望把那支据说有毒的花放在了挡风玻璃前台。
?有毒还把它带上来?
“放会儿,驱蚊。”他看了眼白皙的小腿上一抹红痕,掏出一瓶止痒液丢给她。
荆岚看见瓶身上的字,不清不楚地小声嘟囔了句谢谢。
“你知道关于这花有个传言吗?”
李西望转过来看着荆岚,语速很慢地开口问她。
荆岚当然不知道,清凉的液体驱散了痒意,她边涂边听他说话。
“因为狼毒花常常开在草原和沙漠的交界,所以有人觉得是它造成了荒漠化。”
这个男人认真的时候,像是突然收敛起身上的锋芒,整个人都柔和下来。
荆岚能在这个时候的李西望身上获得一种很莫名其妙的安全感。
“但正好相反,就是因为沙漠化严重了才会有更多的狼毒花,它耐旱固沙,是草原沙化的标志。”
他说出的话每一个字都低沉有力,透出一股他特有的自信和沉稳,这种沉稳会让人不由自主地信服他。
他要是去骗小姑娘,那不得一骗一个准?
荆岚收起乱飞的心思,跟着李西望的视线透过车窗看向那片草原,白色星星点点散落在绿色中,牛羊闻过后都纷纷绕开。
“因为它有毒,所以牛羊都不吃,但是也是由于过度放牧这里才生长出这么多狼毒花,是吗?”
美与危险共生。
但正是因为它有毒,所以牧群不吃,它才得以坚守在这片绿原中。
“还不算太笨。”
“这片牧区在未来可能就会变成沙漠。”
李西望尾音微扬,荆岚却在他平静无波的眼睛中察觉到了一种忧伤和无能为力。
对大自然的敬畏和无力。
“不会的,它这么脆弱的植物都在用生命保护草原,总有人像狼毒花般绽放,他们一直在。”荆岚很轻地开口,除此之外,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觉察出李西望也并不是看上去那么冷漠,那么不在乎一切。
什么样的人会因为一片即将消亡的绿地而感到难过呢?这个男人野性粗糙的外表下有一颗柔软的心。
李西望慵懒地向后一靠,已然收起了方才不小心泄露出的情绪,看着荆岚笨拙地安抚,眉眼微翘。
车子启程,荆岚出神地看着那花,思绪万千。
她何尝不是一朵带毒的花,在伤害与被伤害之间,在绽放与凋零之际,执着寻找着与世界的相处之道。
“饿了吗?”
驾驶室传来的声音让荆岚意识到,已经快两点了。
经历了这一场近乎兵荒马乱的厕所之行,又对着花思考了半天的人生,荆岚没意识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还行,不饿。”
这是实话,在作息及其不规律的那段时间,她一天能想起来吃一顿饭都是好的了。
肚子不合时宜响起的咕咕声在安静封闭的环境内显得格外突兀,让她顿时尴尬了。
喃喃解释道:“不是,我真没觉得饿……”
今天的肚子就像是偏要和她作对一样,解释的话音还没落,响得更欢快了。
她悄悄捂紧肚子,在心里骂它怎么这么不争气!
荆岚听见李西望低声笑了,声音像是从胸腔深处发出来的,沉闷的,带着些许愉悦和戏谑。
“你笑什么?”荆岚很久没有这么丢脸的时候了,可是今天已经在这个男人面前连续出了很多次糗了。
他们可能八字不合吧。
车停下来,下面是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李西望说这条河叫九曲河,河如其名,果真弯弯绕绕,九曲回肠。
它像一条舞动的银蓝色绸带,落在碧绿无垠的草原上,而周围的牛羊,奔驰的骏马,则是丝带挥舞下散落的点点星芒。
自由而狂野。
荆岚觉得草原上的一切都是这样的。
她推开车门,细风打在她脸上,似乎能听见河水轻拍岸堤的声音。
张开双臂,自己仿佛和这广袤天地融为了一体,和山风,绿草,牛羊一样,都是被这片土地孕育的生灵。
摊开的手掌被放上了一袋撕开的面包。
荆岚试图解释:“我真的不饿。”
“我管你饿不饿,我只知道饭点就该吃饭,别到时候投诉我不给你吃饭。”
李西望一口咬掉四分之一,嘴里憋着笑,怎么都不像是害怕被投诉的样子。
荆岚目光灼灼地看了李西望一眼,狠狠咬了一口手上的面包。
他会不会说话!
李西望发现荆岚这姑娘看上去冷静沉稳,有时候又不经意透出点小孩儿气。
但这些都是表面的,最真实的她隐藏在很深处。
“别噎着了,这有水,还有酸奶。”李西望顺手递过去一个袋子。
“酸奶皮子配面包,试试?”见荆岚绕过那罐酸奶,他忍不住建议。
他早上是和大家一起吃的早饭,成员都对这种吃法赞不绝口,特别是女孩们。
所以他离开时特意拿了几罐。
昨晚他就发现荆岚食欲不太好,但对马奶酒这种酸不拉唧的东西倒是多尝试了几口,或许这种酸酸甜甜的东西能开胃呢。
荆岚叹气,本打算结束进食了,却还是打开了酸奶,抹在面包上。
浓稠厚实的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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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像冰淇淋一样,奶香与麦香层次分明又互相交织,本来有些噎人的列巴也变得丝滑起来。
可再好吃,胃容量也有限,荆岚吃了大半个就有些撑了,一勺一勺舀着剩下的酸奶,看着不远处奔跑的土拨鼠。
荆岚第一次直观感受到了男女食量的差别,她只吃了半个,李西望三两下就吃完了第二个。
这么噎,他还吃这么快。
是个狠人。
狠人拧开一瓶水,仰头一饮而尽。
荆岚被草原上的厕所搞拍了,连带着对矿泉水也产生了应激反应,坚持能不喝水就不喝的原则。
本来还阴沉的天气,突然出了太阳。
体感温度上来,荆岚感受到了热浪,之前的天气好得她都忘了这是夏天。
“我们还不走吗?”
既然出了太阳,那这里短时间内自然不可能有什么风暴出现。
但是这里景色的确是很美,特别是太阳露头后,整条河都开始泛着粼粼银光。
想着快要走了,她忍不住拿起手机拍了一张。
李西望确实是打算简单吃完饭后就继续赶路的,他们时间很紧,因为不确定哪里能看见龙卷风,所以必须尽可能的多转场。
但他见荆岚举着手机拍照后,突然改变了想法,之前那场完整壮观的丁达尔效应,看得出来荆岚很喜欢,但她也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记录。
“其实这里日落的时候是最美的。”他口比心更快,“几乎所有来这的游客都会到日落时来打卡。”
“想看这里的日落吗?”
话刚出口,他便有些后悔,看日出日落什么的,不是这次“追风计划”的目的,在这之前,也根本不在他的计划之内。
他拟定的几乎是特种兵行程,不会在一个地方长时间逗留,五分钟搞定厕所,在车内迅速解决完午饭,然后马不停蹄地奔赴下一个风暴点。
看日落?
听到李西望这么问,她开车门的动作一滞,随即看着漫不经心靠坐在车头的男人。
因为阳光太过刺眼,两人都带着墨镜,她看不清他的眼神。
他本就身高腿长,宽肩窄腰的完美身型,带着墨镜时,气场更足,眉毛微挑,就像一把锋利出鞘的利剑。
在荆岚的视野中,李西望背后便是那曲折的河流,又像是背着一把贯日神弓。
荆岚看了一眼便迅速移开眼睛。
“可以吗?”
她已经做好一直在路上的准备了,现在看来,好像也不是很赶的样子,荆岚确实很喜欢这条河流。
在她眼中,它自由随性,想逆流便逆流,想转弯就转弯。
她喜欢这种任性。
“嗯,晚上借住在附近牧民家,明早我们早点出发就行了。”李西望低头看查看手机上的云图信息,语气懒散,似乎真的不急。
“哦,那我们下午的时间怎么安排。”
距离日落还有几个小时,这么长的时间,不可能就傻站在这里等着吧。
“附近有个景区游客中心,我把你送过去,到时候我再来接你。”
李西望似乎早就安排好了荆岚的行程。
“我一个人?”
“你不和我一起?你去哪儿?”
荆岚讶异,他这话明显就是他有别的安排,她不禁开始怀疑他们在这地方逗留的真实原因是李西望要处理自己的私事。
“我有别的事。”李西望并没有觉得不妥。
果然如此,“我要和你一起。”荆岚说完便开门坐上了副驾,只留下还没反应过来的李西望。
他走到副驾车窗,屈身支着肘,半取下墨镜,抬眼看着荆岚,眼神闪过一丝愕然。
“不行。”
10. 一颗糖
“为什么不行,你工作期间丢下客户,不知道跑到哪里去处理自己的私事。我人生地不熟的,一个人万一出什么意外怎么办?”
“反正你去哪儿我就要去哪儿,不然我就投诉你。”
荆岚不看他,只是一味的道德绑架加“威胁”,虽然她不知道这对李西望来说起不起作用。
她喜欢独处,但不想像被丢弃的小狗一样,一个人处在一堆人里的独处。
她梗着脖子,和李西望无声对峙,不肯让步。
李西望还真思考起来,确实是他有些考虑不周了。这是一个姑娘,还是一个长得特别漂亮的姑娘,就这么把人扔这了,的确有些不妥。
荆岚通过后视镜看见李西望冷静的脸上,难得浮现出几分复杂的神色,思索几秒后收回手往外走,拉长语调似笑非笑地抛了句:
“那走吧,姑奶奶,跟我见家长。”
李西望上车系好安全带后,一脚油门上路往反方向行驶。这次他的车速很快,路旁的景色飞快掠过车窗。
荆岚一路上没敢多言,毕竟她之前威胁过他,只时不时斜眼瞟他一眼,生怕他一个不高兴把她丢在半路。
他像是做得出这种事来的。
驾驶室的人依旧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冷静自如地操纵着方向盘,只是皱着眉,似乎前面有什么棘手的事情在等着他。
安静地空间里只有呼吸声和风声,一个小时后,才慢慢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声音压得很低,似乎在刻意控制着不发出声音。
荆岚轻轻撕开奶片的包装袋,刻意控制着手上的力度,但塑料摩擦间还是不免发出噪声。
实在无聊,她又不太能车上玩手机,会晕车。旁边的人不说话就罢了,还散发着低气压,只有吃东西消磨时间。
半根牛肉干下肚后觉得有点咸,她跃跃欲试地对着旁边的零食袋里的奶片糖看了半天,终于下手。
“荆岚。”
低沉的声音吓得荆岚手上动作大了点,但总算撕开了包装。
“你偷鸡摸狗的干什么?”李西望实在觉得好笑,总有老鼠悄咪咪偷吃东西的声音传进耳朵里,也不明白她这样意图何在。
荆岚莫名心虚,矢口否认:“你才偷鸡摸狗呢。”
她见李西望转头看了一眼她手上捏着的奶片,以为他也想吃,毕竟这袋子零食都是他买的。
或许他开车不方便吃,所以见她吃独食,又生气了?
“啧,给你吃,干嘛丧着脸,微笑服务懂不懂?”
她伸手把手上那颗糖递到李西望前面。
李西望的目光先是被环在那纤细手腕上的南红手串吸引,一圈一圈的牛血红紧紧绕过手腕缠了三四圈,衬得原本白皙的皮肤有些苍白。
她除了手上这条手串之外,就只有脖子上挂着的一条黑绳,除此之外没有其它亮晶晶的饰品。
不得不说红色很衬她,他不免突兀地想起他在楼下惊鸿一瞥见到她戴那条红珊瑚抹额的样子。
很漂亮。
荆岚见他不动,又往前伸了伸,奶片糖便抵到了李西望的嘴上。
他甩去心中杂念,微微低头含住了雪白的奶糖,很甜,好像一瞬间扫去了心中复杂的情绪。
他个人是不爱吃甜食的,这只是在超市随手拿的几包挂着特产标识的零食罢了。
“好吃吗?”他问道。
“嗯,甜食能让人心情变好。”荆岚说着便撕开了第二个喂进嘴里。
她以前最常去的店就是甜品店,为此郭溪经常感叹老天不公,为什么她喝水都长胖,甜品更是不敢碰。她只是半开玩笑地回答:“可能老天看我以前吃苦太多,特此奖励我。”
车内的氛围因为一颗糖算是回温了。
黑色越野越过山脊,拐进了一条不再宽阔的小路,沿途可见零星的村落,村边有几个弯腰耕作的男人。
家家的屋顶都是蓝色彩钢瓦,还有几间小木屋,院子里都是干草垛和聚集成堆的牛粪。
这还是荆岚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乡村。
李西望把车停在了较为宽阔的路边,熄了火,但迟迟没有下车。
视线尽头,有一位穿着棕色袍子的老妇人独自坐在大树荫下,在她前面,几只颜色各异的小牛在吃草。
也许是这辆车太扎眼,那老妇人撑起膝盖站起来,弯着腰朝这边看了好几眼,手里拿着一根放牧的鞭子。
荆岚说不清李西望此刻是种什么样的神情。
他微微抬着嘴角,眼神柔和但复杂,荆岚觉得自己感觉出了问题,她竟然从李西望身上感受到了胆怯。
那种根本不该出现在这个男人身上的胆怯。
老妇人迈着步子走过来,最后小跑起来,挥着手里的皮鞭。
李西望似乎这才回过神,打开车门。
“奈丹——”
车门打开的同时,老人的声音也传到荆岚的耳边。
荆岚从前挡风玻璃看见李西望跑过去迎上了老人,扶着她的手臂,嘴巴开合,在交谈些什么。
老妇人拿着牧鞭把手处的棍子,一下一下打在男人的身上,力度很轻,他也不躲,站在原地任由她打。
安静的村子,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和个子矮矮的老妇人。
荆岚平静地看着这副画面,诡异却和谐。
这时车窗被敲响。
李西望甩头,示意她可以下车了。
荆岚用眼神询问:我?下去?
李西望给了个肯定的眼神。
李西望介绍:“这是我奶奶,我们叫额么格。”
“额么格。”荆岚露出标准礼貌的笑容,弯腰向这位老人打招呼。
“……”
老人笑得很是和善,说了一大串话,荆岚全都笑着点头应对。
啊,听不懂。
她仰头看着一旁的李西望,嘴角带笑。
男人嘴角上扬,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故意咳嗽几声,掩饰住想笑的冲动。
他无奈地摇摇头:“听得懂吗?你就点头。”
荆岚又摇头,小声说:“这是礼貌,懂不懂?”
听不听得懂,不重要。
“额么格问,你是我带回来的女朋友吗?”
荆岚有一瞬间地呆愣,似乎没反应过来女朋友三个字的含义,在这之前,她没想过和这个男人有这三个字的联系。
虽然她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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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副皮囊很有一番兴趣。
笑意短暂地僵在嘴角:“那她是不是误会了,要不你解释解释?”
“或许你其实不想解释……”话没说完,李西望给她一个带着凉意的延伸,她自觉闭麦。
李西望也只是和额么格解释说她只是一个朋友,没什么其他关系,其他的也不愿意解释太多。
但额么格显然不信。
荆岚不知道他们又在说些什么,只是薅了根草逗弄跟过来的小牛。
下一秒就被小牛身边环绕的密密麻麻的苍蝇吓到了。
这么密集飞舞的苍蝇,荆岚掉了一地的鸡皮疙瘩,扯着男人的衣角用他隔断自己与小牛的距离。
和蔼的老人笑得脸上挤出了更密集的褶皱,只是笑着看着紧贴在一起的二人,也不说话。
李西望摇头,解释不清了。
他伸手掰开捏着自己衣角的手,自觉挥开苍蝇。
老人带着他们走过铺着青石板的小路,穿过了一堵低矮院墙,院墙后是面积巨大的院子,堪比一个小型停车场。
这么低矮的墙,几乎是翻身就能进去,有什么作用?
李西望解释,这里的院墙不是用来防人的,更大的作用是划分区域。
前院一半是水泥地,一半是绿油油的庄稼地。令荆岚更惊讶的是前院已经这么大了,居然还有后院。
奶奶把那几只小牛赶回了后院的大牛棚。
李西望推开土坯房的大门,荆岚环顾四周,这房子应该是近几年翻新过,墙体加固了,墙面也刷白了。
进门就是一个烧火的大灶台,摆放了很多零碎的物品,但收纳得规整,还有个大桌子。两边的屋子布帘掀开了一半,能看到北方传统的大炕。
李西望抄起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咕噜两下喝完后,示意荆岚要不要。
荆岚左看右看,想先确定厕所的位置,她真是怕了找厕所这件事,摇头表示自己不渴。
李西望看透了她的小心思,开玩笑道:“你在担心什么?这么热的天你真的不渴?”
他拿起另一个杯子涮了一下,倒了杯凉水,递给荆岚:
“厕所在后面。”他又补充了一句,“放心,不是旱厕。”
荆岚说过不渴,不能这么快打自己的脸,接过水杯时违心地说:“真的不渴,我不爱喝水,但你倒都倒了……”
看着李西望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声音逐渐变小。
收牛的奶奶也回来了,李西望站在门口指着那片还未耕完的菜地,两人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见老人一个劲儿的摇头,眼神还看着荆岚,她只好点头礼貌微笑。
两人交流结束,李西望转身对荆岚说:“你在屋里坐会儿,或者你去车上,这里蚊虫比较多,我忙完就走。”
他掏出兜儿里的钥匙,荆岚没接。
外面阳光很烈,但也没有那么热,她穿着宽松透气的长袖外套。
再说了,自己一个人跑到车上躲着,不礼貌。
荆岚:“没事,我就在这。”
“随你。”李西望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荆岚,便走到旁边的仓房拿了一套农具。
所以,他这一趟就是来锄地的?
11. 太阳花
荆岚本想跟出去看看,但额么格热情地邀请她坐下来,由于语言不通,两人的沟通全靠比划,她零星蹦出几个汉语词汇,荆岚也能倒差不差理解个大概。
她拘谨地坐在凳子上,老人则在小灶边捣鼓了一会儿端来了热腾腾的奶茶,坐在桌边笑眯眯地看着荆岚。
荆岚端着碗小口小口地喝,她其实不太擅长与长辈交谈,多数时间只是安静地听,即使不太能理解全乎。
“你,第一个。”奶奶双手交叉拍着大臂,是一个安慰的动作。
“奈丹……懂事……不怪……”
奈丹……
这是荆岚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应该是名字吧?
李西望的名字?
荆岚想着便看了眼门外,老太太跟着她的视线看出去,叹了口气,苍老的眼睛里满是心疼。
她蹒跚着去屋里拿了一张照片递给荆岚。
*
上面是搭着肩的三个男人,中间的是李西望,右边是桑斯尔,另外一个是个自然卷的男孩,荆岚没见过。
但绝不会是近期的照片,几个人都笑容肆意,意气风发,大概二十来岁,另外那人年纪明显更小一些,背景看上去像是在学校。
翻过照片,写着几人的名字,桑斯尔、李西望、哈斯
落款日期是在九年前。
荆岚不禁会想,那时的她在干嘛?
也许她那时刚经历了高考。
瀛城……
荆岚在旁边的路牌标志上看见了熟悉的名字,曾经她无比想逃离的地方。
“荆岚,你走了就别回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抛弃我?”
“荆岚,你不能走,你害死了他,你忘了吗?你要留下赎罪的!”
“你起来,装什么死!”
母亲的嘶吼好像在耳边再次响起,人到中年依旧美艳的脸上却布满狰狞。
一记响亮的耳光,荆岚现在还能记起当时她偏头忍过的那阵嗡鸣。
眩晕过去后,她抬头看见母亲猩红着双眼,颤抖着手反复朝自己的脸上扇去。
荆岚抓住她的手,抱着她,任凭她如何撕咬挣扎。
那一刻,荆岚没觉得有多痛,只是感觉自己的母亲很可怜。那个托举她前半生的男人死去后,她被爱泡软的内心重新长出尖刺,她无法拥抱自己,也不让别人靠近。
否则只是两败俱伤。
不过还好,一切都过去了。
思绪万千的时候,老人粗砺的手掌轻轻握了握荆岚颤抖的手,灰浊的眼睛满是慈爱与关怀。
荆岚挣脱回忆,目光凝滞在左手的南红手串上,紧接着手里被塞了一个毛茸茸的物件,皮质打底,四周用浅咖色和纯白色的动作毛做装饰,中间镶嵌了一块圆形玛瑙,玛瑙周围的彩石像正在绽放的花瓣。
下面还坠着两个小毛球。
荆岚之前和周甜在古街闲逛时见过类似的物件。
这是来自鄂温克族的太阳花,据说以前族人们生活在寒冷黑暗的森林里,是太阳姑娘的到来给他们带来了光明和温暖。太阳花的出现就是为了纪念这位太阳姑娘。
所以这是一种对光明和温暖的向往,还有对幸福生活的祈愿。
荆岚看着手里这个比在商铺里见过的都要精致的太阳花挂件,看样子应该是奶奶亲手做的,她有些受宠若惊。
这是送给她的?
老人温柔地拍了拍荆岚的头顶,荆岚看着她沧桑的脸庞,她的眼睛也许不那么清亮,但却格外柔和,蕴含着深深的慈祥与关爱。
荆岚有些眼酸,真心道谢,收下了这份礼物,她很喜欢。
见她收下,老人喜笑颜开,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出荆岚无聊便拉她坐到炕上,翻出一本老旧相册,小心翼翼把那张照片放到了最后。
“奶奶,额…么格,我可以看看吗?”荆岚连说带比划,老人也看懂了,把相册大方放在她手上,努了努嘴,意思是本就是拿给她看的。
相册里面照片不多,出现频率最多的是那个叫哈斯的男孩。荆岚这才意识到,原来她不是李西望的奶奶,是这个男孩的奶奶。
翻动相册的指尖停了下来,荆岚看见一张熟悉的照片。
是李西望的微信头像,那张背光骑马的背影照,再下一张是他的正面照。
最多不过二十出头,头发比现在要长,额上的发丝被汗水打湿垂下来。
穿着缎面带刺绣的宽松衬衣,袖子挽起,牵着马走在草原上,朝着镜头露出了极具少年感的笑容。
这是曾经的李西望,现在没见过他这样肆意地笑,即使笑也是公式化的扯动嘴角,年纪也不算太大,倒有几分沧桑感。
荆岚看着这两张照片,特别是他骑在马上那张,看着看着,总觉得有种熟悉感,但她肯定是没见过骑马的男人的。
“哈斯……哈斯。”
从外面进来的奶奶见荆岚一直看着这两张照片也不翻页,手比划着拍照的姿势。
荆岚的沉思被蓦然打断,她看懂奶奶的意思,这两张照片都是哈斯拍的。
拍得很好,颇有种“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感觉。
比谢子扬那几张好太多了。
拍出了呼之欲出的自由又旺盛的生命力,像那条河……
想到河自然想到了要去看落日的事情。
荆岚都快忘了这事,他们已经在这停留了很久,两地之间的路程也差不多要两小时,现在过去还来得及吗?
荆岚抵着下巴纠结时,听见了指关节敲击墙面的声音。
李西望不知何时回来的,此刻正掀着帘子看着她,他目光下移,落在了摊开的相册上。
上面赫然就是他自己,他看着那照片然后扬了扬眉。
“年轻时候更帅。”荆岚看看照片又看看真人,咂巴了两下嘴,评价道。
李西望勾唇不置可否,似乎并不在意。
“那就是说现在也还行?”
“……”
“行个屁!”荆岚无语,他还挺臭屁的。
“不行的话那是谁一直想看的?”
“不看了,你给我看我都不看。”荆岚瘪嘴,“谁稀罕看?”
“行,你不稀罕,我冲个澡,你去车上等我。”他把车钥匙扔到荆岚怀里后就走了。
荆岚这才注意到李西望手臂上都淌着汗。
啧,不看!
奶奶看见李西望的动作,便知道他要走,拉着他的手极力挽留,苍老的脸上露出让人难受的表情。
李西望弯着腰解释着什么,期间还看了眼荆岚,大概是说这有个人非要去看日落,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否则要被投诉。
当然这些话只是她自己瞎猜的,反正大差不差吧。
奶奶转而望向荆岚,摆着手,是叫她留下来的意思。
“你是老板,你决定,别纠结,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有负担。”
李西望的声音柔和又坚定。
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有负担。
这几个字不断在荆岚耳边回响,“那我们明天再走吧。”荆岚对着恳求的老人扬起笑容。
日落什么时候都有,但和亲人见面的机会只会越来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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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
令荆岚意外的是,李西望好像没有轻松的感觉,反而叹了口气。怎么?他把皮球踢给她,是想让她拒绝的吗?
奶奶倒是兴奋得手舞足蹈,看样子是要准备晚饭了。
荆岚跟着李西望走出去,看他又拿起东西,不像去冲澡的样子,问道:“你又去哪儿?”
李西望:“挖排水沟。”
荆岚跟上去问:“为什么?干活儿干上瘾了?”
“因为接下来很可能出现降水或是雷暴大风天气,需要加固田埂、疏通沟渠。”
“那你刚才在干什么?”
“除草。”
“哦,你真勤快,这么喜欢干活儿。”
“……”
“你好像……不高兴?”荆岚叽叽喳喳问了一圈,终于问出了真正想问的问题,“那我们走?”
李西望甩给她一个凉凉的眼神,似乎在说:
你觉得这样合适吗?
荆岚蹲在水泥地面的边沿,看着李西望拿着锄头在田地里挖出沟渠的雏形。
袖子被他撸到了肩膀上,因为用劲儿导致手臂上的肌肉膨起,极具力量感和……
荷尔蒙。
汗水湿透了衣衫,紧紧贴住身体,每一块肌肉和骨骼都在动作之间若隐若现。
“没有不高兴,只是……“
低低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停顿了一下,最终没有后文。
荆岚自认不是个好色的人,她工作的地方最不缺的就是英俊的男人,有时因为工作需要,也见过甚至接触过不着上衣的男演员,而这种类型务必对身材有很高要求,健身保养什么的样样都来。
但她从来没兴趣欣赏,过眼就忘。
李西望比起他们,糙太多了,麦色皮肤下都是风吹日晒的痕迹,还有多年户外工作留下的疤痕,汗水糊了眼睛,撩起衣角就擦,纸巾是什么,他想必不知道吧?
那一晃眼儿的功夫,荆岚也没来得及数清楚他到底有几块腹肌,只觉得他的身材比那些常年健身房的男人好太多了,腰身有力,青筋顺延至松垮的裤腰,弯腰时工装裤绷起大腿肌肉的弧度……
年轻有年轻的帅,现在好像更有味道……
她决定收回刚才的话:看,怎么不看,不看白不看!
荆岚想入非非,无中生有地咳了一声,重新找了个话题,“你不怎么回来吧?奶奶看上去很想你。”
在她翻看相册的时候,老太太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门口,望着这片菜地的方向,看了很久。
“确实有段时间了,听说他们把她接到城里,她总是又偷偷跑回来。”李西望说着摇了摇头,对奶奶的倔脾气也很无奈。
“老年人好像都比较喜欢待在他们土生土长的地方。”
荆岚没有爷爷奶奶或者外公外婆的记忆,但她听过郭溪吐槽过她的外婆,也是非要住在老破小,说是在那住了一辈子,没道理临到头了还要离开。
“奶奶平常都是一个人住在这的吗?”荆岚听到李西望口中的“他们”,不免有些疑惑。
“她有儿子,有的搬到城里,有的随季节经常在牧区转场,偶尔会回来,桑斯尔也会来。”李西望手上挖沟渠的动作不停,抽空解决为荆岚解惑,如果她不这么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就更好了。
“奈丹?”
李西望停下手中的活儿,抬头看着出声的人,下意识应了一声,女人轻声笑了。
他很少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此时从荆岚口中叫出来,他更加别扭。
“?”
“果然是你的名字,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12. 李希望
“你觉得呢?”李西望不答反问。
她要知道还用得着问他吗?荆岚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就是我名字的意思,但是也不算是这个意思,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他是说了句绕口令吗?
荆岚投过去一个无语的眼神,李西望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你是本地人?”
“不算是,我妈以前在这生活过,后来她去世了,我偶尔会回来。”
“哦。”荆岚垂下眼,不应该提这个话题的,他一时无话可说,还好他也没有要多解释的意思。
两人都不说话,场面一度很安静,她扭扭脖子,不太自在。
“我进去看看。”荆岚打算先离开这里。
进屋发现奶奶正在揉面,想说她可以帮忙,却被奶奶挥手像赶小鸡崽儿似的赶出去了。
她站在门口有些无措,李西望喊了她一声,叫她过去。
“被赶出来了?”
李西望分明背对着她,但似乎早就料了到这个结果。
“我什么都还没做。”怕他误会自己是做了什么才被招了嫌被赶出来,荆岚特意解释了一嘴。
“你是客人,额么格不可能让你去帮忙的,她会生气的。”
李西望转身,目光落在了她被太阳照得睁不开眼的脸上,朝她勾勾手。
荆岚头上被扣了顶草帽,她没说什么,心安理得地接受了这份阴凉,尽管他可能比她更需要的样子。
谁知道,对他的好印象总是超不过三秒就会被打破。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多了座雕像,傻站在太阳底下,不会朝阴凉处站,别到时候投诉我虐待你。”
声音远远传进荆岚耳朵里,她被这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气得牙关咬紧,戴着帽子转身坐在了墙角阴影处的小凳子上,双手抱臂瞪着太阳底下的男人。
挺好一个男人,奈何长了张不争气的嘴。
无聊之际登上游戏,发现有位游戏好友闯关数急剧增长。虽然距离她还远着呢,但不得不说这人瘾真是够大的。
不知玩儿了多久,直到听见李西望略显不解的声音:
“你怎么也喜欢玩这个?”
荆岚自然知道他这个也字的来处,没回答他,因为她还在计较他怼她的事,专注消除最后几个,成功通关。
“你管呢。”她收起手机,仰头勾唇,皮笑肉不笑。
“小孩儿。”
李西望轻嗤了一声,不知道在说游戏是小孩儿玩的,还是她的行为小孩儿。
小孩儿?
荆岚不满,伸出一臂把他堵在门口,故意曲解他的意思:“小孩儿?你仔细看看,我小不小?”
李西望垂眸瞥了一眼,他没想关注这方面的,奈何耳后还是红了一片。他绕过她进了旁边的工具仓,顺手把她头上的帽子取下来挂在了屋内墙壁上,又把手上的工具摆放规整后才说了句:
“别乱撩。”
“所以你被我撩到了?”
李西望带她去厕所认了个门后就进去洗澡了,一路上她都在问这个问题,他烦不胜烦,在关门前咬牙切齿说了句:“没有。”
等他出来后便看见荆岚蹲在羊圈那头。
“你在干嘛?”
羊圈这边味道比较大,本以为她应该避之不及,毕竟上个旱厕跟要了她命似的,没想到还没走呢。
“李西望,好可爱的小羊啊,它还会笑诶。”
她怀里抱着一只大概才出生不到一周,全身雪白雪白的小羊羔,露出灿烂的笑容。
刚才奶奶过来看见她在这,特意带她去看刚出生的小羊,把最漂亮的一只放在了她怀里。
明明不施粉黛,却连光都格外偏爱她,落日余晖下,在李西望的视线中,她整个人仿佛都镀上了一层粉金色,发丝是金色的,眼睛也亮得惊人。
心脏跳动的频率比刚才更快。
“咳,羊肉串儿也很香。”他偏头,说出的话难得一次不经过思考。
果然,荆岚又沉默了。
“李队长,你真是多余长一张嘴。”
她气冲冲地走过李西望身边,越过他,见奶奶已经把饭菜都已经摆上了桌,“额么格,做的什么啊?好香啊。”
“羊肉,羊肉。”
这一刻,两人之间的语言壁垒神奇地消失了。
荆岚的笑容凝固在嘴角,后面旁观一切的李西望上前去拿碗筷,荆岚看见他舔腮帮的样子,笑得都要憋出内伤了吧。
桌上除了烧羊肉,竟然真的有羊肉串,荆岚不知道老太太一个人怎么做出来的,还有两盆子馅饼和几个家常菜。
她还有刚才的阴影在,也不吃羊肉,蔬菜就饭,夹了个大馅饼啃。
馅饼皮薄馅大,肉香汁多,一点儿也不腻。
“吃,吃哇。”
奶奶看她不吃羊肉,以为她不好意思,夹了给她放进碗里。顶着李西望揶揄的眼神,她像是被架在火上烤。
李西望突然问她:“牛肉馅饼好吃吗?”
她点头。
“但你吃的好像是羊肉馅的。”他挑眉耸肩。
一口饼噎在喉咙,李西望贴心地递来一杯茶,语气轻飘飘:“我说过的,很香。”
荆岚:“……”
于是她便破罐子破摔,也不管它什么肉了。
算她输了。
真的很香……
**
晚上荆岚从车上拿了些必要物品和换洗衣裳,荆岚烦他,不想和他说话,直到她洗完澡两人也没说一句话。
李西望怕她不习惯和陌生人睡,让她自己睡一个屋,他则和奶奶睡。
荆岚抱着被子看着他给她铺床,好像不太生气了,但还是没搭理他。
一到晚上,万籁俱寂,荆岚的情绪就容易变得不受控制,思维变得活跃,想得越多就越会失眠。
失眠的时候感官也会放大。屋子不隔音,甚至也没有门,只有两张布帘子,因此,对面房间两人的低语轻松传进荆岚的耳朵。
听不懂,但李西望说方言时的声线低沉,有股独特的质感,特别是现在这种刻意压低的时候,仿佛有人在在耳边低喃说着情话。
她突然拿出手机,在浏览器上搜索了奈丹这两个字的意思。
希望,果然是他名字的意思,但也不全是他名字的意思。
她现在能总算理解他那句绕口令的意思了。
李希望……
呵,挺有意思的。
荆岚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再睁眼时早已日上三竿。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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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一觉睡到了中午,这一觉睡得酣畅淋漓,荆岚觉得神清气爽。
简单收拾一番,走出房间便看见奶奶眯着眼,一脸慈祥地看着她,她已经习惯的奶奶的眼神,或许是自己没有这种长辈的缘故,荆岚倒是很喜欢这位和蔼的老人。
虽然她们大多数时候是在鸡同鸭讲。
“额么格,李西望呢?”
奶奶笑着点点头,比着大拇指:“好,好。”
“……我说,李西望呢?李西望。”她比出一个高大的人的形象,重新问了一遍。
“好,好。”
“……”
荆岚绕了屋子一圈,转到牛棚处,一个人影从天而降。
“老太太说牛棚有处漏雨,我刚……”
“哦。”荆岚没听完,扭头就走,一副只是路过,没兴趣知道的样子。
李西望苦笑,真是把她得罪了,不过这次好歹说了一个字。
午饭时,她宁愿和奶奶牛头不对马嘴的交流,也不搭他的话,时不时朝他投来不屑的眼神。
饭吃到一半,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几乎在声音传过来的一瞬间,李西望的眼神就变了。
荆岚注意到他正襟危坐,没拿筷的手拇指搓着食指。
这个动作荆岚再熟悉不过,是焦虑紧张的表现。
奶奶听见声音也站起来小跑了出去,李西望也跟了出去。
一时间,外面争执起来,火药味十足。
荆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凳子上也有些坐立不安,但不知道这时她该不该出去。
外面的动静越来越大,主要是一个男人,听声音似乎是个中年男人,其间交杂着一道中年女声,还有奶奶焦急的声音,但没有听见李西望的声音,一丝都没有。
但隐隐传来肉搏的声音。
荆岚终于是坐不住了,跑出去却看到令她震惊的一幕。
可以说是那个中年男人单方面殴打着李西望,而他就这么直挺挺地站着,也不还手,甚至没有躲避。
这种场面荆岚从未见过,一时间愣在了原地。
男人的拳头又重又狠,李西望偏头擦去嘴角的血迹,他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荆岚。
他现在这样挺狼狈的,他不该带她来的,他有时也没这么幸运。
想着便笑了下,这笑在中年男人看来颇具挑衅意味,又挥起一拳,蓄了全力,准备把这小子打服。
他嘶吼着举起拳头,这一拳却第一次没落到实处。
不知道哪来的女人冲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腕。
荆岚一直注意着陌生男人的动作,见他拳头紧握,小臂暴起青筋,她几乎是没有思考地跨过去,伸手抓住她的手臂。
当然,光以她的力量是不可能挡住的,甚至她一只手都难以环握那人的手腕。
在她手背之上,覆着另一只手。
李西望从另一边挡住了男人的拳头,他的大掌稳稳地包裹着荆岚的手。
荆岚揉了揉发麻的手腕,刚才那一掌男人恐怕是用尽了全力,一个健壮的草原汉子的力气不可谓不大,如果不是李西望反应过来,伸手卸了一丝力,荆岚恐怕要被掀飞出去
许是见有人为他出头,男人用不太流利的普通话说了一句话,振聋发聩。
“他害死了我的儿子。”
13. 转敖包
再次出发,眼前依旧是宽阔的公路和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平静而美丽,和之前见到的景色没有什么很大的变化。
但这次,荆岚却没有什么欣赏的兴致。车里沉默得可怕,她几次张嘴,话到嘴边又不知道到底要说什么,或者应该说什么。
刚才发生的事情不停地在她眼前一帧帧拉过,就像是平静的旅途突然被打破,现在虽然又重新归于平静,但碎掉的镜子总有裂痕。
“想说什么?”
他的声音很沙哑,像在沙砾里摩擦过。
“你……”还好吧?
“我们是要去看落日吗?”
想问的还是没能问出口,太多问题想问,但他们并不是能谈心的关系,问出口了就是冒犯。
“呵。”李西望轻笑了一声,“去啊,怎么不去,说了带你去看的。”
他一副云淡风轻,和之前没什么两样,甚至嘴角上还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
如果不是手腕上还有些发麻,荆岚几乎以为刚才的事只是她产生的幻觉。
“担心我把你卖了?”
李西望的语气带着戏谑,但荆岚总觉得他在试探?
或许是从小就学会了察言观色,荆岚对别人不经意的言行很是敏感。郭溪曾经还戏说就洞察人心这方面来看,荆岚比她更适合做她这一行。
不过是久病成医罢了。
“我要是担心,就不会和你上车了,既然上车了,那就只能任你处置。”
荆岚懒散地靠坐在椅背上,放松姿势,和他开着玩笑。
“行,任我处置。”
李西望点头,话中带笑,修长有力的指尖在方向盘上点了几下。他的手不算精致,但也绝对说不上粗糙,手掌宽大,骨节分明,指腹有些薄茧。
荆岚看着他的手有些出神,她不喜欢男人的手太过于细嫩,也不能太糙,好像李西望这种程度就刚好,一动一移间能看见筋骨。
就是这只手,刚才握在她手上,卸了力,不然她可能就受伤了,之后便也一直握着他的手腕,挡在她身前。
荆岚似乎还能想起掌心的薄茧摩擦皮肤时的强烈存在感。
后来那个男人不知指着她说了什么,荆岚感受到握着自己的手猛地收紧,脸色变得很难看。
“和这种人混在一起,你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李西望很庆幸荆岚听不懂方言,那一刻他真的有些崩溃。
他可以忍受谩骂羞辱乃至于殴打,但荆岚和这一切没有丝毫关系,因为维护了他,就要受牵连被辱骂。
这是几年来李西望第一次产生反抗的想法,他可以承受一个失去孩子的父亲将无处发泄的痛苦全部甩到他身上,但不该因他而连坐别人。
绷紧的拳头被一只柔弱纤细的手握住,他低头看见荆岚朝他摇头,然后坚定地站在他前面: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并且我们认识不久,但我相信他,你们认识的时间应该更长,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
眼前的风景不断变换,绕过一座小丘陵后,车停了下来。
丘陵环绕着一片平坦的绿地,绿地中央有一座石头堆砌的小型“建筑”,像一座迷你金字塔,李西望解释这是敖包。
荆岚倒是从小就听过“敖包相会”,但还是第一次知道长什么样子。
石头堆成的敖包上挂满了五彩斑斓的经幡,随风而动,猎猎作响,听着风吹经幡的声音,荆岚乱了一路的心终于平静下来。
李西望从车里拿了瓶酒,走向敖包。
“以前的人死后,会把尸体装进袋子,带到山里或者人迹罕至的草原上,让鸟兽啄食,回归于天地,现在人们会选择把骨灰撒在这里,没有墓碑,整个天地都可以纪念他们。”
“因为死亡不是终结,而是一种回归。”
李西望语速缓慢地说着,不知道是在喃喃自语,还是在给荆岚讲解。
她看着他低眉垂目,虔诚合掌绕行三圈,最后在把酒撒出去,往敖包上新加了一块石头,静默站立在敖包之前。
这是一幅极美的画面,即使后面荆岚走完几千里路,离开草原,午夜梦回时她都会想起这一刻。
一个集野性与佛性一体的男人,虔诚地同神明诉说,四周舞动的经幡仿佛皆在回应他。
荆岚曾去过藏区,藏民有云:经幡在,神明在。
所有的祈愿都被刻在经幡上,风每吹过一次,它将被诵读一遍,这草原风这么大,李西望,你所想皆会实现。
他拿着空瓶子大步走过来,看着她微红的眼角,皱眉道:“你哭了?”
“风太大了。”荆岚收起情绪,白了他一眼。
今天风的确很大,眯得人睁不开眼,李西望问荆岚有没有心愿,可以去许个愿。她摇头,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好像没有什么特别渴求的东西。
在他们准备上车赶往下一程的时候,来路的方向驶来了一辆车,挡在了他们前边,荆岚有些应激,提心吊胆地看着车门打开。
来人竟是桑斯尔,荆岚还以为,她们大概率不会再见面了呢。
“嗨,荆岚。”他摸着头和她打招呼,脸上漾着笑,“你看见了吗?”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但荆岚却明白他在说什么,完整的话应该是,你看见我的游戏关数了吗?
“看见什么?你的黑眼圈?”
桑斯尔听见荆岚这么说,窘迫地摸脸,试图挡住眼下的青黑。
“我在游戏给你发消息了,你没回复呢。”
“抱歉啊,没看到。”
她一般不看消息,打完直接下线,倒是没想到桑斯尔还给她发过消息。
“没关系,其实也没说什么。”
“你们聊得倒是开心。”
李西望打断了二人的寒暄时刻,抬眼看着桑斯尔,似在询问他怎么来了。
桑斯尔看了眼荆岚,似乎有顾虑。
荆岚注意到,正准备回避,李西望示意说没什么不方便的,但桑斯尔还是谨慎斟酌了一番才开口:
“我刚去了额么格家,听说朝鲁大叔来过。”
“然后我就猜到你会来这。”
桑斯尔是来同额么格告别的,他在纳城那边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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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紧的事赶回去处理,他在快到额么格家的路上和那辆熟悉的车擦肩而过。
额么格告诉他李西望也刚走不久,他便猜到一定有事发生,一询问,果然又和之前一样,他便抄近路赶到了这里。
虽然李西望没觉得不妥,但荆岚还是自觉坐进车里,戴上耳机听歌,一副绝不会偷听的样子。
“都会过去的,时间会磨平很多事,这不是你告诉我的吗?我真不明白朝鲁大叔为什么只对你这样。”
桑斯尔不明白朝鲁大叔只对李西望有那么大的恨意,那事发生的时候他也在,但朝鲁大叔只会无视他,但绝不会动手。
“我看起来像很有事的样子吗?值得你特意跑过来一趟?”李西望舔了舔嘴角处那道小破口,表情依旧不咸不淡,“至于朝鲁大叔的态度,那是上一辈人的事,你没必要知道。”
这种事不是头一次发生,桑斯尔也知道李西望的性格,他不会因为被打而变得低沉,反而会更释怀。
他玩了个通宵的游戏,后来实在撑不住睡了过去,他们走的时候也就没醒得过来。
“我们是朋友嘛,当然要关心你。”桑斯尔说是来关心李西望的,实则眼睛一直在瞟向车内。
李西望顺着他的视线正好和荆岚撞了个对着。
*
荆岚听着歌,眼神落到那支花上,已经有些蔫儿了,闲来无事,她便搜索起狼毒花的花语。
英雄本色,为爱而活,顽强的生命。
它有毒,漂亮的外表是它迷惑人的假象。
“姑娘,他在骗你,不要相信他!”
那个中年男人的话响在荆岚耳边,李西望会是那种人吗?
表面光鲜亮丽,其实……
所以才只带了她一个女生。
才认识两三天的陌生人,她真的有那么信任他吗?
她不经意瞥向车外,恰逢李西望看过来,他的眼睛好似有魔力,平静深邃,总能让她浮躁的情绪安定下来。
英雄本色,荆岚在心里默念这句花语。
善者不辩,辩者不善,似乎只要她问,他就会答,坦荡得可怕。
荆岚害怕自己不知从何而起的信任,才选择躲进了车里。
那个在敖包边垂首祈祷的身影,赤诚又热烈,她相信自己的判断,如果错了,她也没什么不能承担的。
对,只是相信自己而已。
耳机里的歌恰巧播放到“开在悬崖的花,有过绽放那瞬间,坠落也是归途。”
就当是一场赌注,输赢都无所谓。
反正她也一无所有。
和李西望对视时,荆岚指了指耳机,摆手表示自己真的听不见。
而车外的李西望对此有些无奈,他不避讳,她反倒讳莫如深了。
他确实几次想开口,但又觉得这样的解释太苍白,所以在等她问,他整理好措辞后发现她压根儿不在意。
很难形容这种心情,像是心口闯进一只小飞蚁,痒痒的,正想捏死它,它却自己飞走了,徒留那丝看不见摸不到的痒意。
这种感觉,对他来说,无疑是陌生的。
14. 风起时
“行了,我们还有正事,先走了。”
李西望在桑斯尔肩膀上用力拍了下,也不等他回复,绕车开门关门点火一气呵成。
“聊完了?”
荆岚在和郭溪聊到有没有帅哥的话题,她深思熟虑回了个有,郭溪发来语音一顿哀嚎,叫她拍张照片给过过眼瘾。
偷拍这件事荆岚没经验,眼见着二人快要聊完,郭溪急得直接打了个视频电话。
“转过去点儿……对对对,看不清啊。”
“你头挡住了。”
荆岚像个傀儡一般任由对方使唤,到最后干脆不入镜了,郭溪叫她往哪边就往哪边。
“嘿嘿,帅哥,你好啊!”
直到耳机里传来郭溪略显花痴的招呼声,荆岚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一转身,正对上李西望皱眉疑惑的脸,他手肘在车窗框上,一双眼睛沉静如水。
李西望朝荆岚飞去一个眼神后便绕过车头,开门上车点火一气呵成。
驾驶座传来的声音敲醒了荆岚,她慌乱之中想挂掉电话,可人一慌手就不听使唤,手一滑手机落在了驾驶室。
耳机蓝牙不知怎的也被切断,郭溪叫嚷的声音在荆岚耳中仿佛放大了千万倍。
“岚岚,近水楼台先得月啊,这不就是你喜欢的类型吗?上啊上啊!!”
荆岚瞬时明白了什么叫无地自容,她尴尬得想把车门抠出一道足以让她钻进去的缝。
郭溪还在嚷嚷,荆岚不太清醒的越过扶手箱想去捡地上的手机。
手机是碰到了,但她慌乱中没把控好距离,左手按在男人的大腿上,清晰感觉到大腿肌肉在那刻突然的绷紧。
映入眼帘的是男人不可言说的中心部位,自己的指尖距此也不到一寸。
刚才应该有没有碰到……吧?
荆岚感觉有一团无形的火自指尖处一直燃烧,烧到了她的脸上,她缓慢抬头,却不敢借力,生生凭核心力量拿到手机,然后挂掉。
“荆岚,我们还……你们?”
车窗外桑斯尔的声音由兴奋转为疑惑。
在桑斯尔眼中,此刻就是荆岚趴在李西望的大腿上。
“我……还没走呢,你们也太……”开放了了吧。
后面几个字没说出口,李西望转头甩了他一个眼刀。
原来人在最尴尬的时候是真的希望地球原地爆炸的……
荆岚垂着头感觉有些呼吸不畅。
直到手臂上多了只手把她拉起来,她一言不发窝在座椅上。
此刻大家都有些尴尬,氛围堪称凝滞。
“柔韧性挺好。”
李西望率先开口打破僵局,磁性的声音带着晦涩的沙哑。
“呵呵,练过,有基础。”荆岚就坡下驴,故作淡定地勾起嘴角,扯出一个不尴不尬的笑。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荆岚总觉得李西望眉头微蹙,表情复杂。
桑斯尔也打破了封印,凑到窗口,摇摇手机想说些什么,还没开口,车子便已经起步开出去好几米了。
“安全带系上。”
荆岚倒是很听话地系上。
“近水楼台是什么意思?”
车子在宽阔的公路上行驶了一段时间后,李西望莫名啧笑了一声,问道。
”这小狼尾,挺帅的,你眼光可以啊,我……”郭溪大剌剌的声音从手机里放出来。
声音在荆岚匆忙按下熄屏键后戛然而止。
这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车厢内陷入了尴尬的短暂沉默。
车内蔓延着一种难言的尴尬气息,手机信息的提示音也一直响起,荆岚没管,只是默默调成了静音。
荆岚解释:“不是,我……”
“明白了。”
他明白了?明白什么了?
再问他也只回答说没事。
她重新回到聊天软件,在确定声音关没关时心虚地转动眼珠子看了旁边人一样,对方对她的行为视而不见,只是沉着脸专注开车。
“这小狼尾,挺帅的,你眼光可以啊,我猜你应该不喜欢这种类型,不如把他微信推给我吧,嘿嘿嘿嘿嘿……”
看着语音转文字后面将近十个嘿嘿就知道对面那人是怎样一副如狼似虎的表情。
郭溪和荆岚同龄,性格开朗,说话常爆金句,很有喜剧天赋。
【狼尾哥有没有女朋友啊,帅气生猛的草原汉子真的很难拒绝,我一见钟情了,帮我问问呗。】
荆岚想也不想地回复:【拒绝。】
她还没忘记刚才郭溪的大嘴巴让她经历的尴尬场景。
【哎呀,求求你了,我真的很想和帅哥谈恋爱,哪怕是网恋。】
荆岚:【既然这么想恋爱,那就答应那个什么吗喽哥呗。】
荆岚指的是郭溪的一个追求者,她硬是想了很久也没想起他的名字,郭溪说他长得像猴子,正好那人姓马,所以赐给他吗喽哥的外号。
再说她根本不缺了恋爱谈好吗?颜值至上的海后一个。
【他?我亲不下去,长得还没峨眉山的疯猴子周正。】
这形容……
荆岚短促地笑了一声,惹来李西望的一瞟,她又赶紧抿唇控制住嘴角。
荆岚换了好几个坐姿都不得劲儿,总觉得这氛围应该说点儿什么才是,不然总这么不尴不尬的。
“你……”
“你……”
猝不及防地同时开口,荆岚又不说话了,只安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色。
“有事就说。”毫无情绪起伏的四个字从李西望的嘴里说出来就更冷了。
这人,有时候是真的很凶。
“唉,也没什么事,就是我有个朋友……”
荆岚决定开启话题打破不太妙的氛围,顺便帮朋友问问。
“想知道,那个,嗯,就是桑斯尔有女朋友吗?”
有个朋友?
李西望觉得这句话很熟悉,上次来要微信那俩女孩就是这么说的。
“你朋友?”
荆岚点头。
“想知道?”李西望侧头冷笑了下,又继续面无表情:“自己问他呗。”
“呵。”他似乎是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之前不还想看我的……”
小声说完这句话后他也不解释,拧着眉,似乎只是在自言自语。
荆岚没听清,既然他不说,她也懒得再问,反正她也不感兴趣。
大不了把游戏账号给郭溪,哪儿不能聊天?
想着想着,她注意力又聚焦到身边这个人身上,郭溪什么眼光?
李西望和桑斯尔比,她觉得前者好太多了,虽然也说不出到底哪儿好……
外表?
身材?
直到李西望把车停好,叫她下车,她才从想入非非中清醒过来。
荆岚几乎在停好车的一瞬间就开门冲了出去。
她好像无法和李西望同处一个空间里,他随便一个动作都能让她联想起那绷紧的大腿肌肉。
求助闺蜜,只得到四个字:【想男人了。】
她深呼吸了一口,这四个字一直盘旋在心里,她想否认,却说服不了自己。
也许吧。
但面对同样有魅力的桑斯尔,她就毫无想法。
吐出一口气,在看到眼前景色的时候彻底抛开了心里乱七八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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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绪。
大草原震撼的绿在眼前铺展开来,渐落的夕阳像一颗熟透的柿子,悬挂在远处地平线上的天空中。
整个世界都被罩在橘黄色的薄纱中,夕阳与云层将天空切割出不同的色彩层次,形成了几重渐变空间。
那些镶着金边的云絮里,几缕霞光在晃动。
河面粼粼像是铺散着一片碎金子。
半边天都暗了下去,有风吹来,几丝头发糊在了荆岚的脸上,她也不去管,就这么看着远方,衣角在风中扬起。
很美的景色,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有人觉得景色不真实,也有人觉得看景色的人不真实。
李西望后背靠着车身,人和景都在他眼前,但这人也好似无意间闯进这片土地的风,她携风而来,也随风而去,轻飘飘的,随时都会消失。
橘红光线打在她身上便晕染开来,和昨晚她抱着羊羔笑开了的场景重合。
李西望走近后才发现,她在哭。
悄无声息的,静默的流泪,泪痕在霞光下闪着光。
“别过来,就在那,帮我拍照吧?”
荆岚没有转身,声音也没起伏,要不是他意外窥见了那片泪痕,也绝不会知道她在哭。
“好了吗?”
荆岚询问,他才慌张地掏出手机,镜头对准那抹人影。
咔嚓声响起,荆岚转身时已经再看不出什么,她翻看着照片,默默赞赏他拍照技术真不错,有审美,会构图。
荆岚看照片的时候,李西望站到她刚才的地方,疑惑什么东西把她看哭了。
没任何不妥,景色很美,日落时分更甚,因为太美所以哭了?
李西望勾起嘴笑了笑,他自己都觉得这个理由太扯了。
荆岚却误以为他站过去是想拍照,依着他的构图拍了一张。她向来不会拍照,拍人更是死亡,没想到这张还不错。
侧颜轮廓分明,低头浅笑,左下角的梨涡生动。
“拍我干嘛?”
李西望从她手中抽出了手机,拿过来看了一眼,倒也没有删除。
*
当最后一丝日光消失在地平线上,落日以一种刚刚好的角度坠入了远方的敖包内。
风起时,彩色经幡扬起,和霞光融为一体,便成了神谕的载体,整个草原如同完成了一次盛大的呼吸。
刚才她之所以哭,是因为想到小时候父亲告诉她等她长大了,带她们母女去看草原落日长河,去有长着千万只眼睛的白桦林山顶……
可惜他没有等到她长大。
荆岚坐在草地上吸了吸鼻子,压下情绪。
长发发丝被吹到旁边的李西望脸上,有些痒,他拨弄了好几次,最后任由发稍扫在他脖颈处。
每当吞咽唾沫,喉结上下滚动时,都仿佛在与那缕发丝缠绵互动。
“在风中,人就是自由的。”
“因为风是自由的,所以追着风,人也是自由的。”
李西望的声音经由他口中自由的风传到荆岚的耳中,震动心脏。
她恍然,这次旅程,或许不是追风,是追寻自由。
在这落日之下,经幡之后,在大草原的一呼一吸之间,寻着风,不顾一切地去奔赴一场名为自由的热烈,做一场狂野的梦。
她应该好好享受这次旅程。
“刚才那个,真的是我朋友要我问的。”
荆岚莫名开始执着于解释这个误会。
“哦,真没有无中生友?”
“没有。”她转头和他面对面,表情认真。
李西望轻笑了声,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笑。
“……好。”
15. 银河带
远方的牧群被橘金色夕阳镀上了铜色轮廓,剪影好似溶解在这方暮色之中,天际线上倏尔划过一只鹰隼,在九曲回肠的河面留下一帧帧印迹。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1]
安静得只有风吹草动的氛围里,李西望突然开口,念了句诗。
“噗。”
荆岚斜眼去看他,见他一本正经,她一憋再憋,还是没忍住噗呲一声笑出来。
李西望挑眉似不解:“笑什么?”
荆岚摇头,“笑你还挺有文化,干嘛突然吟诗?”
“心情好,不行?”
李西望收回眺望远方的眼神,转而看着荆岚,眼神多了分戏谑的笑,“你说错了,我没文化,我要真有文化,那就不是吟别人的诗了,我自己作诗。”
荆岚不知道他怎么就心情好了,但看着河面泛起的粼粼金光,也想到一句,“浮光跃金,静影沉璧。”[2]
“落日熔金,暮云合璧,人在何处。”[3]
“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4]
“日落西南第几峰,断霞千里抹残红。”[5]
…..
这场莫名其妙的斗诗会以荆岚想破脑袋想出的“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为尾结束了。[6]
起身时才发觉腿麻了,她呲牙咧嘴地一屁股重新坐回地上。
男人带着调侃的闷笑在头顶响起,荆岚抬头警告,李西望这才收回笑意,弯腰伸出一只手来。
荆岚伸手狠狠拍在他手上。
好痛……
李西望一把抓住荆岚打过来的手,用力把她拉了起来,她这点力度跟挠痒痒没差多少。
她不知道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吗?
“腿麻……了。”
荆岚起是起来了,但腿麻得站不住,整个人贴在了男人身上。
李西望面对这突然靠近的热源,柔软就这么抵在他的手臂上,而罪魁祸首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还是怎么,在他胸前吹了口气。
他喉结狠狠滚动一下,说出口的话也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转转脚踝。”
“……”我腿都麻了,还让我转脚踝?
荆岚咬紧下唇,气急败坏地锤了下男人硬邦邦的胸膛:“转不了!”
“告诉你个偏方,把口水抹在鼻尖上,试试?”
荆岚无声拒绝:没有体面一点的办法吗?
李西望叹口气,扶着她,举起她的一只手,反复了几遍,“现在呢?”
“好一点,但还是麻。”
刚说完,李西望就蹲了下去,没了借力的东西,荆岚只好跟着他的动作弯腰搭在他的肩膀上。
小腿传来轻柔的揉搓,让她深吸一口凉气:“嘶,轻点儿。”
这声音带着娇软,像在撒娇,李西望动作有片刻凝滞,力道反而大了……
荆岚瞬时有种灵魂出窍的感觉,慢慢的,随着他的动作逐渐温柔,那针刺似的麻便消退了。
裤子太过轻薄,男人的手像是没有阻碍地接触她的皮肤,甚至能感受到他指尖掌心的茧,荆岚口干地舔唇:“好了。”
李西望顿时起身走在前头。
荆岚还以为他避嫌装矜持,在后面白了他一眼,殊不知男人一寸寸收紧指尖,强忍住不去回忆刚才掌心下细软的触感,在心里唾弃自己。
*
荆岚坐在车里,看着李西望和牧民交谈,他从兜里掏出包烟递过去,没一会儿便和那大哥勾肩搭背,侃侃而谈,眉眼都笑开了,荆岚倒是从未见过他这样子。
刚才的斗诗也让荆岚明白,这个男人脑袋里真的装了很多东西,一些冷门诗句他脱口而出。
一个集所有矛盾为一身的男人。
她更感兴趣了怎么办?
“下车,大哥同意我们借宿一晚。”
李西望结束和牧民大哥的交涉,敲了敲半开的车窗。
荆岚简单收拾了些东西,背着包跟着他走进搭在草原上的蒙古包。
这是大哥暂时空置下来的临时住所,虽说不上豪华,但该有的都有,雕花台柜,简易灶台,锅碗瓢盆什么的。
牧民大哥很热情地和荆岚打过招呼后便跨上马,头也不回地潇洒离去。
荆岚大受震惊,“他就这么走了?”
不收点押金?
她知道这里民风淳朴开放,热情好客,但把家交给两个陌生人也太开放了吧?
李西望耸肩,算是默认了。
晚餐是他下的面条。
荆岚坐在小马扎上,看着半蹲在火炉边的男人。
侧脸随着锅里上升的烟气若隐若现,眉目低垂,睫毛便显得特别长,鼻梁也挺。
荆岚在他硬朗的脸上倒是看出几分铁汉柔情的感觉,继而想到他帮她揉腿时酥麻的感觉。
男人倏尔抬起头,问荆岚:“硬点儿还是软点儿?”
荆岚眼珠转了转,想了想答道:“我喜欢硬的。”黏糊的太恶心了。
而李西望在锅里搅面的手停顿一瞬后便把面条捞起,蒸腾上升的锅气迅速掩盖了发红的脸颊。
荆岚顶顶腮,憋着笑,实在难忍,泄了一丝笑意被李西望察觉,他转头看见女人亮晶晶的眼和憋红的脸。
她故意的。
她知不知道他们孤男寡女在这荒郊野岭,她还说这样的话,万一他真不是什么好人呢?
*
简单的清汤鸡蛋面被李西望做出了别样的滋味,她吃得意犹未尽。
因为心情好,吃完饭后她主动承担刷碗的工作,李西望也没非要揽下来。
一番折腾下来后,也没有别的事干了,荆岚意识到一个问题,一张床,他们两个人怎么睡?
“你睡吧,我去车里。”李西望也觉得不太合适。
停车的位置距离这大概五百米开外,这方圆五公里大概都没别的人了,这等于荆岚一个人睡在茫茫草原之中。
这里昼夜温差大,大风不知吹到哪里的塑料薄膜,正唰唰作响。
她认为这不是一个很好的解决办法。
“等等……”
荆岚在他收拾好东西慢腾腾走到门口时叫住了他。
李西望转头不语,表情分明是在问:又怎么了姑奶奶?
“我觉得你在车上睡,睡眠质量不好会影响开车……我的意思是为了我的生命安全,你要不就在这儿睡?”她语速极快地分析。
“不会,习惯了。”说完之后他又迈了一步,一只脚已经跨了出去。
“你别走,我害怕。”
微弱的声音从床上传过来,荆岚握着睡袋的手紧得泛白。
李西望就静默地站在门口,身体一半在光影里,一半没入黑暗中,半晌后终于好似妥协了,伸手把门带上后回到了屋里。
“现在该害怕的是我了。”
荆岚瞬间理解他的话中话,不就是说她是个女流氓吗?
她皮笑肉不笑地挤出几个字:“那你滚。”
“我会保护好我自己的。”
“……”去你爹的。
荆岚睡在一头,李西望在那头,由于床够大够宽,人之间的距离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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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了个银河系也不为过。
而蒙古包的陶脑,也就是天窗正打开着,荆岚睁眼便能看见一条银河。
她生活的城市光污染严重,几乎看不到星星,更逞论像这样一条横跨整个天际的银河带,这似乎是宇宙带给人类的终极浪漫。
哪怕旁边躺着人不浪漫,这不妨碍她欣赏宇宙的浪漫。
可即便她全神贯注投入到星空中,旁边男人的存在感也强得可怕,如同漫天星宿中那颗红色的星星。
“那是什么星?”她问。
“东方七宿中的心宿二,李商隐有首诗,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商就是心宿二,这也是天蝎座的心脏。”
“天蝎座?我只认识猎户座,但好像看不见。”荆岚对星系不了解,只能认出北斗七星,后来偶然知道猎户座的腰带,便也就只能凭那三颗星星找到猎户座。
听完荆岚的话,李西望笑了:“能看见天蝎座,就找不到猎户座。”
荆岚问为什么。
“你猜为什么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参星就是猎户座的腰带。”
他教荆岚用S形排列认全天蝎座,又讲参星在西,商星在东,讲了远古传说帝喾两个儿子永不相见的故事。
李西望声音低沉,娓娓道来,语言描述生动,倒真让荆岚产生画面感,好像真的置身于那远古神话之中。
之后又教她认识其他星座,星河的茶壶人马座,形似十字架的天鹅座,靠夏季大三角中的牛郎星能找到的天鹰座,而夏季大三角还有天琴座的织女星和天鹅座的天津四。
荆岚睡意来袭,临睡着时问他:“你是什么星座?”
“你今天认识的第一个。”
哦……
*
天光从顶窗毫无保留地倾洒下来。
荆岚睡了个好觉,甚至于她醒的时候,李西望还睡着,他很规矩地躺在最开始的位置,反倒是荆岚早就跨过了三八线,手抓着他睡袋边缘。
要是他先醒,岂不做实了她女流氓的名头?
荆岚抽手时顺便在他脸上虚晃了一拳。
或许是开车耗神,她翻身的动作也没有吵醒他,只是极轻地皱了下眉。
荆岚放缓呼吸,没打算叫醒他,今天不出意外还得开很久的车。
睡着的那人没有白日的攻击力,经过一晚,他的下巴有青茬冒头,不显邋遢,反倒多了几分野性和沧桑的性感。
接吻的时候会扎到吧?
看着看着她心里就冒出这个歪念头。
眨眨眼把这个想法甩出去,再睁眼便对上一双刚醒来还有些迷蒙的眼睛。
李西望眯着眼睛,试图驱散刺眼的晨光,却见荆岚侧躺着,一只手拄着下巴。
她自然地伸手替他挡住从顶上射下的光。
李西望有瞬间恍惚,可能是刚睁眼,脑子不太清醒,看见一个女人躺在自己床上确实有些惊吓,眼神中有片刻的迷茫,过了一会儿才逐渐回过神来。
“嗯,醒了?几点了?”
李西望的语速缓慢,声音还带着初醒的紧涩沙哑,低低沉沉的,那声嗯低软得像是在无意识撒娇。
荆岚收回手,转正身体,假装咳嗽清清嗓子,回答:“四点半。”
“再睡会儿吧,六点半出发。”
“哦。”
荆岚等了一会儿,没听见他说话,这才又转过去,李西望已经闭上了眼睛,单手放在眼睛上遮住阳光。
男人刚睡醒都是这样的吗?
不仅毫无攻击力,还有些软萌可爱?
荆岚彻底睡不着了。
16. 闯风暴
早八点,荆岚坐在车上昏昏欲睡。
四点半醒来后经过那段小插曲,哪里能睡得着,睁眼玩了两小时游戏,反观李西望,他倒是睡得香,一觉直接睡到快7点。
荆岚玩腻了,收拾好自己后重新回到床上,斜支着身体,仔仔细细地观察了这个男人。
他并不精致,但带给人一种粗粝的,未经雕琢的野性美,嘴唇偏薄适中,高挺的鼻梁侧面有一道很小的浅色疤痕。
那双很有侵略性的眼睛正闭着……
嗯,睁开了……
李西望掀起眼皮,目光如有实质般精准扫到荆岚,带着一种无声的、野兽一样的侵略性。
这和荆岚想的不太一样,她还期待看到两个小时前李西望刚醒时的眼神呢。
没睡醒和睡饱了,差距这么大吗?
“好看吗?”
李西望醒来时看见荆岚早已洗漱完毕,甚至花时间画了个妆,坐在床边直勾勾盯着他。
“嗯。”
荆岚倒是很大方地点头肯定,随后又眨了眨眼,“我呢,好看吗?”
这两天荆岚都是纯素颜状态,突然上妆倒是让李西望惊艳了一下,他看着近在眼前的女人,撑着下巴,妆容明艳,眼神明亮。
“还行。”
他微微一愣,答完便赶快翻身起床收拾自己,像是害怕再慢一点,胸腔里就有什么会跳出来一样。
荆岚翻了个白眼,仅仅是还行?
早上吃得简单,面包就水草草解决了早饭后就上路了。
走出蒙古包后荆岚说自己东西忘带了,又回去了一趟,翻出几张钞票准备放在一个不太醒目的地方。
在提起铜壶后看见下面压着钱,她呆滞了一瞬便反应过来。
荆岚坐在车上还在想,这人什么时候放的?他醒来后一举一动都在闲着无事的她眼皮子底下完成。
想着想着便来了睡意,靠着座椅,头一点一点的,她强撑着睡意努力睁开眼。
“我们要去哪?”荆岚试图找话题转移注意力。
李西望单手在平板上滑动,看着传过来的雷达回波图,眯着眼思考,似乎通过云图判断云团运动方向和移动速度。
“困了?”他没回答荆岚的问题,“困了就睡,别跟小鸡啄米似的。”
“放心吧,我很习惯一个人开车,不需要你当军师。”
她能当什么军师?
狗头军师吗?
男人的声音夹杂着调侃,荆岚困得犯迷糊,自动忽略了他话中的打趣,身体比脑子先反应过来,靠着座椅直接睡过去了。
说实话,在车上睡觉并不舒服,不知多少次辗转反侧后好像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睡姿,她发出一声表示满意的喟叹。
荆岚做了一个梦,梦里光怪陆离。
一会儿是小时候和家人在山上露营,一派阖家欢乐,一会儿在高速公路上飙车,突然公路上出现一个人,她来不及刹车,径直撞了上去。
画面瞬间转到了人影憧憧的大街上,人群围作一团,声音嘈杂缥缈。
还没来得及看清人群中央是什么,荆岚又坐在了阴暗古老的教堂中,身上戴着镣铐枷锁,居于主位的审判官冷声下达最后的宣判:
“你有罪!”
倏尔镜头贴近,判官的脸从笑容猥琐的男人变得熟悉,精致美艳的女人勾起邪肆的笑容。
竟然是她自己!
她从她的眼睛里看见了一缸猩红的液体,一只手伸出来抓住了她的臂膀,要把她拉进去。
“不要!”
荆岚猛的醒过来,汗水早已打湿头发。
她从梦里血红的眼里挣脱出来,却撞入了一双深琥珀色的眼瞳中,她思绪有片刻的停滞,脑子里不合时宜地冒出一个问题。
怎么会有人的眼睛远看是深邃的黑,近看却是醉人的琥珀色?
由于突然起身,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了,她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一股冷调木质香混合薄荷味牙膏的气息,他喷香水了?
荆岚呆呆望着他的眼睛,一些奇怪的问题就这样填满她从噩梦惊醒后的恐惧。
李西望本来在专注地开车,心里分析遇见风暴的概率,然而副驾上的人睡得不安稳,向左向右不停翻身,最后“砰”一声撞在了车窗上。
李西望虽然笑叹她睡眠质量好,这样都没醒,但还是找了个地方停车。
他伏过去把副驾的座椅调到一个舒服的位置,在移动她脑袋时荆岚发出了一声小猫似的嘤咛。
李西望不敢再动,以为她快醒了,荆岚却咂咂嘴彻底不动了。
后面的路程她倒是睡得安分,既不出声也不乱动,沉默得李西望觉得仿佛回到了那段只有自己一个人的旅途中。
孤独但不寂寞。
那条路他走了很远,远到终于有勇气回来面对一切。
这趟旅程恐怕是他最后的潇洒了,想到未知的未来,他有些情绪复杂。
导航显示快到目的地的时候,身边的人终于有了动静,浑身颤抖到近乎抽搐,嘴里说着模糊不清的梦话,汗珠从她额头接连冒出来。
他迅速停车解开安全带,侧身过去轻握住荆岚的手臂,正在犹豫要不要叫醒她,她却大叫一声坐起来。
“李西望?”
平日淡然的声音此刻透着浓烈的不安与脆弱。
“嗯?我在。”
“李西望…..”
“干嘛?”
他答得很轻,语气太过温柔,李西望知道她肯定是被梦魇住了,需要她自己慢慢缓过来。
荆岚定定地盯着他的眼睛,眼珠子茫然无措地轻微转动,猝不及防地伸手搂住他的脖子。
手臂收拢,越抱越紧。
似乎终于在茫茫无际的大海中找到了一根浮木,紧到李西望都觉得快要窒息。
荆岚大口大口地呼吸,冷汗从额头上流下,滴到李西望的后颈,他一颤,以为她哭了。
刚想开口,荆岚已经调节好了情绪,放开他,眼睛里没有了刚才令人心悸的惊惶。
这段温存,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
“你……”
“我没事,做了个噩梦,谢谢你。”
荆岚抽出纸巾擦拭额上的汗水,顺势低头掩去眼里的情绪,她开口时扬起笑容,笑得勉强。
李西望看出来了她在强装,既然她不愿意说,他也当作不知道,就当她只是做了个普通的噩梦,点点头重新坐到位置上。
荆岚很多次从噩梦中惊醒后都只有她自己,然后需要用大量的时间去消化那些如洪水般席卷而来的情绪。
那种感觉只有经历过的人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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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别的熬人,仿佛天地间只剩自己一人在无尽深渊中浮沉,找不着落脚点。
刚才听着那阵沉稳的心跳声,像是有节奏般,神奇地抚平了她心中的褶皱,那一刻,挨得很近的两颗心脏,一快一慢地跳动,最后变得同频,她也平静下来。
缓过来后,空气的闷热带给人的不适感才姗姗来迟,甚至让荆岚有种呼吸不畅的感觉。
她注意到前方的黑云压得极低,古人所说的“黑云压城城欲摧”果真形象。
棉花状云体极速膨胀,像培养皿里的黑色霉菌,云层内部不时划过如同神经脉络互相交织的蓝色闪电。
如此宏大的景象,让人有种错觉,这是一道通往异世界的大门。
而他们,就停在这大门之前,渺小又脆弱。
“咱们不会是要穿过去吧?”
“听过一句话吗?每穿过一次暴风雨,就将迎来一场新生。”李西望不置可否,看着前方的景象,眼里有股跃跃欲试的狠劲儿。
“谁说的?”在她的认知范畴内,雷暴天气大家都避之不及,没有人想去用生命来做一场无意义的尝试。
李西望煞有其事地介绍:“著名哲学家,麦瑟尔夫。”
荆岚起初还觉得自己知识浅薄,翻遍自己为数不多认识的哲学家,确认自己不认识这个人的时候,却看见李西望抿嘴,费力憋着笑。
荆岚将这四个字在心里翻来覆去念了几遍,霎时反应过来被捉弄了,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幼稚。
“……”
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神经从紧绷过渡到了放松,心里全是被人戏弄后的怨怼。
“你敢吗?”李西望趁热打铁。
明知这是最低级的激将法,然而她心里积着一股气,此刻自觉化身为愿者上钩的那条鱼,“你不敢?”
李西望很满意,舌尖抵住腮帮子,颇有些奸计得逞的意味。
“调好座椅,拉紧扶手,迎接新生。”
荆岚来不及调侃这句中二的话,他已经关上所有车窗,一脚油门,黑色越野犹如蛰伏已久的猎豹,正向那片黑云冲刺。
没过多久,车子便驶进了雷暴之中,进入了雷达图上的红色区域。
从白天转换到黑夜就是一瞬间的事,狂风骤雨极速拍打在车身上,头顶、前方,四周都是接连频闪的蓝紫色闪电。
不知道下一刻会劈向哪儿,就像无序的生活,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而他们,此刻便是冲破规则和无序的孤勇者,在暴雨中逆风生长。
荆岚爱极了这种心脏狂跳的刺激,肾上腺素的激涌加剧了她的勇气,她想更疯狂一点儿,“可以开窗吗?只开一点点。”
李西望分神看她,荆岚眼睛明亮,好像燃烧着一团火,拒绝的话滞在嘴边,妥协点头。
荆岚说开一点就只开一点,毕竟她不想被兜头而来的大雨淋成落汤鸡。
狂风从车窗的一丝缝隙中呼啸而来,风声和雷声瞬间放大,带着一种末路般的狂乱感。
雨刮器就算一秒不停地摇摆,也不能把前方的道路完全看个清楚,能见度不足50米。
公路两边都是不算高挺的行道树,此刻被大风吹得张牙舞爪,在阴沉的天幕背景下,就如同拉人进入地狱的魔爪。
“害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