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冷权臣的假青梅》
1. 冷情
天气太热了,穿着两层衣裳,身上都是汗,谁家好人大夏天穿两层衣服啊!
小衣、中衣、褙子、石榴裙,里面还有中裤,头上刷着桂花油,带着满头的首饰。她觉得太夸张了,可嫂嫂说,第一次见面,当然要好好打扮。
果然,那人还没见到,离得老远,隔着花丛就叫侍卫将她赶走了。
周玉薇走到假山石旁,听到里面淙淙的流水声,猫着腰走了进去。
里面真凉快啊!长年不见天日,阴森森的,石头上都生着青苔,一条从外面引来的小溪从洞中穿过。
溪边有一块石头光溜溜的,很干净,应该是经常有人来坐。周玉薇脱了鞋袜,坐在石头上,将脚伸进了小溪中。
啊,真舒服,沁凉沁凉的。一身的汗意都落了下去。
她在里面惬意地玩儿了会水,突然听到外面有人说话。
听声音好像是嫂嫂院里的两名丫环,桃红和春绿。
“都没能凑到跟前去,就被赶走了!”
“听说谢首辅长得跟天上的仙人一般,京城的贵女见了他都忍不住要尖叫的。”
“三姑娘不过是一名庶女,竟然妄想被谢首辅看上!”
“什么?三姑娘是庶女吗?”
“嘘!”桃红压低了声音,“咱们都是祖宅这边的,不知道京里的事。我也是听芳兰姐说的,嫁在京城的二姑娘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三姑娘不过是个养在庄子上的庶女。”
“真的吗?”春绿似是不可置信,“不是说她从小与谢首辅青梅竹马吗?难道是她瞎说的?”
周玉薇气坏了。
跟谢首辅青梅竹马的事儿又不是她自己说的!她那次在山上磕破了头后,就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她只记得自己叫玉薇,是不是姓周都忘了。
周家的事儿都是嫂嫂告诉她的。周家是书香门第,曾祖中过探花,祖父是两榜进士,曾官居一品。周玉薇小时候,一家人都在京城。只是去年新帝登基,清算逆王旧臣,周家受到了牵连,被罚银罢官,这才回了祖籍郿山郡。
周家虽回了祖籍,但一心想起复回京,这一次谢首辅到郿山郡公干,住到了周家的别院,兄长周司盛认为是难得的机会。
周家与谢家是姻亲,首辅谢沉琅的姑姑嫁到了周家,正是周家老太太,周司盛和周玉薇的母亲。
按说周家与谢家是正经亲戚,可惜的是,因为谢父做的一些事,谢沉琅回京后,把自己亲生父亲一家都抄家流放了。并且父亲这边的亲戚他也不认了。
好在当年的事周家老太太并没有参与,且她四年前已经过世了。所以谢沉琅对周家还算留了一些情分。
兄长还特意交待了,不能称呼谢沉琅为表哥,免得惹他迁怒。
谢沉琅今年二十三岁,是新帝身边最信任的第一人。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内阁首辅,一等镇国公,却无妻无妾,身边更是连个贴身伺候的丫环都没有。
兄长说,她小时候周谢两家的关系还好,谢沉琅最喜欢她这个小表妹,叫她一定要把握住机会,能给自己寻个如意郎君不说,还能带挈周家重回京城。
她今日精心打扮了,去给谢沉琅送点心,结果还没靠近就被赶走了,她心里正难受着呢,这时听到这两个丫头的话,气得头顶直冒烟。
她穿上鞋子,走出了假山。
“你们在说什么呢?我是养在庄子上的庶女?”
两个丫头回头一看,见竟是周玉薇,吓得急忙跪下磕头:“三姑娘饶命!饶命啊。”
她们不停地在地上磕着,把额头都磕紫了:“求您不要告诉大.奶奶,大.奶奶会把我们卖了的。”
这两人都老家这边的家生子,本来就不得大.奶奶欢心,要是被卖了,那可就惨了。
看着她们声泪俱下地磕头求饶,周玉薇突然生出了一种割裂感。
总感觉,不应该这样,别人不应该给她磕头,她也不应该给别人磕头。
她说不上来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感觉,但她还是挥了挥手:“算了,你们走吧。”
她也得回去,跟嫂嫂交差了。
到了嫂嫂住的紫藤院,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往常院子里总有小丫环洒扫、打理花草,或坐在廊檐下做针线。
这是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儿了吗?她迟疑了一下,就见芳兰从屋里出来,向她招了招手。
她进了屋里,就见嫂嫂手里捏着一封信,正在抹眼泪。
兄长也坐在一旁,满脸愁容。
“哥,嫂嫂,发生什么事儿了?”周玉薇小心地问道。该不会是因为她没能到了谢首辅跟前,他们就愁成这样了吧?
嫂嫂把信递给她:“三妹妹,你也看看吧。”
信上的字她认识一大部分,还有些靠猜也能猜个大概。
据说她以前是个才女,失忆后,字忘了一大半,更是连笔都不会握了。这几个月,嫂嫂专门找了人来教她,字她快认全了,却依旧写得歪七八扭,像狗.爬一样,琴也只会弹一首曲子。
周玉薇大致看了一下,信是京城的二姐写来的,大概是说,她如今没了娘家撑腰,丈夫宠妾灭妻,婆婆也总是刁难她,日子过得很是艰难,连病了想吃一碗甘草冰雪凉水都不可得,儿子也被婆婆带在身边,轻易不让她见。
“唉,二妹妹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苦啊!”嫂嫂卢氏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又拉了周玉薇的手道,“小时候,你二姐姐最疼的就是你了。”
周玉薇低头作难过状,默默不语,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她对这位二姐姐毫无印象。
周司盛道:“她小孩子家,不知道厉害。这女子要是没有娘家撑腰,婆家可不就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
说着,他皱眉看着周玉薇:“怎么回事?听说连面都没见上?”
周玉薇被问到了脸上,有些尴尬:“我提着点心,还没走到暮云院,就被两名侍卫拦住了。只远远看到他摆了摆手,就被人赶走了。”
“侍卫说,他们大人喜欢清静,叫我以后不必再过去。”说完,她又小声加了一句。
周司盛眉拧得更紧了:“你不会硬闯过去吗?他是没见到你的人,只要见了你,保管不会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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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你。”
周玉薇低着头,手里拧着帕子不说话,这种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的事儿,她真的有些做不来啊。
卢氏看了丈夫一眼,嗔道:“妹妹是女孩家,年纪又小,脸皮薄也是有的。”
她拉了周玉薇的手,安慰道:“没事儿,过两天庄子上有上好的甜瓜送来,妹妹再去,这回可不要太矜持了。”
周玉薇有些抗拒地嘟囔:“人家堂堂首辅,哪里会看上我。”
周司盛烦躁地站起来,又坐下:“我们还不是为了你好?前两天府台大人向我透话,想为他家三公子求娶你。那王三今年刚丧了妻,三十多的人了,一事无成。你不想嫁谢首辅,难道想嫁他?”
卢氏劝道:“你有话跟妹妹好好说,别吓到她。”
又对周玉薇道:“你哥哥也是着急,我们周家虽说不惧府台,但如今周家朝中无人,又在人家治下……”
“只要谢首辅见了你的面,一定会想起你们小时候的交情,到时你再放软些身段……”后面怎样,卢氏没再说下去。
“我小时候真的跟他一块玩儿过吗?”周玉薇想起了那两个丫环的话。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们做兄嫂的,还会骗你不成?”周司盛将茶杯往桌子上一放,脸有些沉了下来。
“好了,好了。”卢氏推了推丈夫,“妹妹不是想不起来了嘛。谢首辅小时候最喜欢听你弹的《岫云引》,你回去再好好练练。”
后一句却是对周玉薇说的。
周玉薇只能起身告辞,一路寻着荫凉,慢慢回了周府西北角的临溪居。
从府外引来的小溪正从临溪居门前流过,溪水潺.潺,站在小桥上,能看到游鱼在水中欢快地嬉戏。
周玉薇看了一会儿鱼才进门,夏荷和青竹忙迎了上来。
“姑娘,怎么样?可见到谢首辅了?”夏荷急切地问道。
青竹递上一条帕子:“快擦擦汗,我说跟姑娘一块儿去吧,姑娘偏不让。连个撑伞的人都没有,看晒得脸都红了。”
周玉薇接过帕子擦了擦,进屋将门一关:“谁也别进来,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
两个丫环一对视,明白了,这是事情不顺。
等吃晚饭时,周玉薇突然问李嬷嬷:“嬷嬷,我是庶女吗?”
李嬷嬷愣了一下,摇头道:“老奴一直在郿山祖宅,对京里的事不清楚。”
周玉薇又看向两个丫头,两个丫头更是摇头。
她们都是周家回乡后才从外面采买的,更不知道。
周玉薇叹了口气,心想,大概是了,不然这些人会一口否认的。不过她还是要寻机会问问嫂嫂。
两天后,庄子上送来了头茬的甜瓜,卢氏叫人拿篓装了,送给别院的侍卫,另外又将切好了的甜瓜,加上托人卖来的葡萄,精心地装在白瓷盘子里,叫周玉薇去给谢沉琅送去。
卢氏笑着说:“你放心,这次我都替妹妹安排好了,你打扮成小丫环,先见到他的面再说。”
周玉薇同三个丫环一起,提着两个食盒,忐忑地从侧门进了周家别院。
2. 见面
丫环小燕和青枣走在最前面,她俩是一直负责别院厨房的。
周玉薇和芳兰则提着食盒,低头走在后面。
嫂嫂叫周玉薇打扮成了丫环,怕她胆小,还派了身边的大丫头芳兰陪她。
守门的侍卫认得小燕和青枣,但还是负责地拦住了她们,问道:“手里提的是什么?”
小燕笑道:“两位侍卫大哥,这是庄子上刚送来的甜瓜还有西平城运来的葡萄,我家大.爷特意挑的最好的,给谢大人解解暑。”
她一边说着,一边叫周玉薇和芳兰打开食盒叫两个侍卫看。
又道:“今年庄子上产的甜瓜多,我见大.奶奶还备了几篓子,一会儿大哥们也有的吃。”
两名侍卫见食盒里精致的白瓷盘子上,摆着水灵灵的甜瓜和葡萄,点了点头,放了四个人进去。
周玉薇提着食盒,紧张地低着头往前走,生怕又被赶出去。
等到了无人处,她才松了一口气。
小燕把她手中的食盒接了过去:“我替姑娘提着,等到了地方,您再亲自拿着。”
青枣也接过了芳兰手中的食盒:“芳兰姐姐,我来拿。”
别院很大,还是周家老太爷得势时建的,雕梁画栋,曲径通幽,花影扶疏,景色很美,路也很长,一直走的周玉薇脚都有些疼了,才来到了谢沉琅的住处,暮云院。
谢沉琅正在院中的紫藤架下纳凉,身后只侍立着一名小厮。
小燕叫青枣回后面厨房,自己带着周玉薇和芳兰走了过去。
周玉薇好奇地悄悄看了一眼,只见紫藤架下,那位年轻的首辅姿态放松地斜倚在躺椅上,手里捧着一本书,果然生得积石如玉,列松如翠,好一个神仙人物。阳光透过繁盛的紫藤花,在他如玉的脸上晕出了烟霞,竟不似是真人。
只是那神情冷淡得很,身上透着一股子莫名的疏离与威压,让人大气都不敢喘。
小燕蹲身施礼:“大人。”
她没有多说一句话,因为这是谢沉琅的规矩,不管是上茶还是摆饭,只管做事就是,不许多罗唆。
周玉薇低着头,跟芳兰一起打开食盒,将盘子放到石桌上。
按说此时三人就该退下了,但谢沉琅自始至终,连头都没抬,更别提看到周玉薇的长相了。
芳兰急了,大.奶奶叫她跟着,就是怕三姑娘太过腼腆,不敢说话。
她悄悄扯了一下周玉薇的袖子。
周玉薇装不知道,这位谢首辅虽说生得好看,但只是斜倚在那里,就能让人感受到无声的威压感,她心里怵得很。
这样的男子不是她能搞得定的。
哥嫂想让她攀高枝,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她默默地向后退,芳兰看她没有动作,飞快地在她身后一伸脚。
“啊——”周玉薇脚下一绊,惊叫一声,眼看就要向后摔倒,芳兰做势去扶她,暗中却在她背后又推了一下,她又变成了向前扑,好巧不巧,正好扑倒在了谢沉琅身前。
膝盖磕到了坚硬的地上,像是要断了,两个手掌也被擦得火辣辣的。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等周玉薇以手撑地,抬起头来时,就看到了一张俊美却冷漠的脸。
眼前的女子眼睛大大的,眼眶中盈着欲滴不滴的泪水,像水洗的葡萄一般,就那样趴在他跟前,眼神委屈而无辜。
谢沉琅心中一动,这女子长得有些眼熟,像谁?
他墨玉一般冷清的眸子扫过周玉薇的脸,想了起来,像周二姑娘,户部赵侍郎的儿媳。
前些日子,周二姑娘拦在他的马车前,声声叫着表哥,说自己被婆家欺负,求他这个表哥替她做主。
当时,街上人很多,他叫侍卫将她劝到了一旁,告诉她,自己已经被谢家除族了,跟她没有任何关系,她要是有冤屈,可以去官府递状子。
就因为这点小事儿,被京城的人传,他对赵侍郎的儿媳,昔日的表妹念念不忘,连皇帝都来问他,可要让赵临茂休妻。
他当即黑了脸,叫皇帝不要听外面的人瞎说。
不过他也没有对外澄清,毕竟这种事总是会越描越黑,倒不如过些时日,人们渐渐就淡忘了。
他没想到的是,他特意跑到郿山郡来躲清闲,这里竟有人自以为是,投他所“好”,找了这么个替代品来。
不过,他倒是没迁怒地上这个丫环,毕竟她们这些弱女子,也是身不由已。
最主要的是,他并没有对这个女子心生厌恶。她身上的味道很干净。
不像前几天那位周家三姑娘,说是给他送点心,离得老远,一股子桂花头油、脂粉味就飘了过来,让他直犯恶心。
“你是周家的丫环吗?”他冷声问。
周玉薇尴尬极了,脸由白转红,手忙脚乱地站了起来,那里敢说自己是周三姑娘,只低头,声如蚊蚋般应了一声:“是。”
芳兰刚想说话,谢沉琅一道凌厉的目光射向了她,那威压如山一般,唬得她也没敢开口。
谢沉琅摆了摆手,侍卫上前一步,沉声道:“还不快走!”
三个人大气都不敢喘地退出了暮云院,从侧门出了别院,进了周家宅子后,芳兰才埋怨道:“三姑娘怎么能说自己是丫环呢?您要是说是府上的三姑娘,谢大人肯定就想起你们小时候的交情了。”
周玉薇停下了脚步:“芳兰姐姐,我怕得很,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嫂嫂说芳兰姐行.事稳重、妥帖,姐姐刚才怎么不替我分辨一句呢?”
芳兰一口气噎在那儿,闭了嘴。
到了大哥院子,卢氏立马迎了上来,一叠声地问:“怎么样,怎么样?可见着面了?谢大人想起来了吗,跟你说了些什么?”
周玉薇强忍着膝盖的疼痛,先坐了下来,才说道:“见到了,他什么都没说,只问我是不是周府的丫环。”
她踌躇了一下,直视着卢氏,眼神中带着一丝疑惑:“嫂嫂,他根本就不认得我,我们小时候真的是青梅竹马,经常在一起玩儿的朋友吗?”
卢氏眼神暗了暗,嗔道:“这傻丫头,怎么又问这个?我们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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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瞎说不成。”
芳兰插嘴道:“大.奶奶,叫奴婢看,首辅大人虽然一时没认出三姑娘,但对三姑娘还是很不一样的。”
“哦,怎么说?”卢氏来了兴致。
芳兰道:“当时三姑娘不小心摔倒了,首辅大人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还问她是谁。可惜姑娘当时被首辅大人的气势吓到了,大人问她是不是丫环,她随口答了是。”
“真的吗?”卢氏觉得有戏,兴奋地两眼放光,她紧紧握住了周玉薇的手,“要是妹妹说了你是周家三姑娘,谢大人肯定就想起来了。”
没准很快就来求亲了,卢氏心想。
“不行,我得叫你哥哥去说清楚去。”卢氏说着就要往外走,周玉薇赶紧拉住了她。
“嫂嫂,您别听风就是雨的。芳兰她瞎说的。谢大人只是看我出糗,随口问了一句而已,随后他就叫人把我们赶出来了。”
卢氏停住了脚步,转念又一想,这种事,太过急切了反倒不好。
她笑道:“不妨事,不妨事,只要见了面,有了印象就好。一次不行就两次,两次不行就三次,多见几次,他准会想起妹妹来的。这样,你回去好好练练琴,过两天寻机到外院的观荷亭好好弹一曲,谢首辅听到了熟悉的曲子,一准儿就认出妹妹来了。”
“嫂嫂,我……”周玉薇有些想说,她不想嫁谢沉琅,她回想起他今日看她的眼神,那神情冷得很,像是眼中有万丈寒冰一样。
可这些日子以来,兄长和嫂嫂最大的希望就是让她能攀上谢沉琅,妻也罢,妾也罢,只要能攀上他就行。
卢氏看出了她的退缩,正色道:“咱们整个周家都指靠着你呢,你可别犯傻。难道你想嫁给府台家的王三公子做续弦?不过是弹弹琴罢了,又掉不了一块儿肉。”
“嫂嫂,我……我是庶女,对吗?”
“啊?……”周玉薇突然转移话题,卢氏一时没回过神来,愣了一下,“你怎么这么问?是不是哪个婆子跟你嚼舌根子了?”
“没有,我就是……虽然想不起以前的事,但有时会闪过一点儿模糊的影子,我好像与兄长不是一个娘。”
“哎呀,”卢氏拉着周玉薇的手,亲热地说道,“这个……妹妹你虽不是母亲生的,但早就记到了母亲的名下,跟亲妹妹没什么两样。你想想,这些日子以来,哥嫂对你好不好?”
这个模糊的、可进可退的身份,是周司盛与卢氏早就商量好的。
一是以后到了京中,有人问起,就说她以前是养在庄子上的庶女,二也是不想给一个捡来的女人太高的身份,免得她看不清自己的位置。
果然自己只是一个庶女,哥嫂看似对她很好,但前提是自己要对他们有用。
手掌和膝盖传来一阵疼痛,周玉薇的心也跟着一阵微微地刺痛。
看来自己只能想法攀上谢沉琅,不然就只能去给一个三十多的纨绔做续弦了。
“哥嫂对我都很好,我明白了,嫂嫂。”周玉薇站起身来,对着卢氏笑了笑,“我回去会好好练的。”
3. 轻浮
周玉薇忍着腿疼,慢慢回了临溪居,这才叫丫头拿些药来涂。
四个月前,她在山上磕破头时用的那些药还剩了一些。
夏荷忙去找了出来,青竹一边帮她的手掌涂药,一边道:“要不,跟大.奶奶说一声,叫个大夫来看看?这药放了好几个月了,也不知还管不管用。”
周玉薇轻轻摇了摇头,刚才嫂嫂握着她的手,都没发现她手上有伤,听说她摔倒,也只关心谢首辅的反应,连问她一句摔疼了没有,敷衍她一句都不肯。
她已经看明白了,哥嫂在意的只是她能不能攀上谢首辅。
毕竟她只是一个养在庄子上的庶女,不是他们的嫡亲妹妹。
“不用了,这药,嘶,就挺好。”在药的刺激下,她忍不住嘶了一声,苦笑道,“涂上去很疼,跟四个月前一样。”
夏荷和青竹都忍不住翘了翘嘴角,主子总是这么的……不知怎么形容,反正叫人想笑。
等涂好了手上,掀起裤腿时,青竹看着自家姑娘两个青紫的膝盖,惊得差点叫出来:“呀,磕的这么重,还是找个丈夫吧?姑娘要是不想惊动大.奶奶,让李嬷嬷悄悄去外面叫个人来也行。”
“好了,别罗唆了,赶紧上药,上完了我还要练琴呢。”
“啊?您手都伤成这样了,还要练琴?”青竹劝道,“要不,还是过两天吧。”
“不行,来不及了。”周玉薇道,“这点子伤,不碍事。”
当晚,周玉薇忍着手掌的伤痛练了半宿琴,弹了半宿《岫云引》,手指头都快僵了。
紫藤院。
周司盛很晚才回来,一进门就没好声气儿。
“那女人……三妹妹今儿做了什么好事?不就是送个瓜吗?惹得谢首辅特意把我叫去斥责了一顿,叫我不要动歪心思。那脸冷得,差点儿没把我冻死!”
都是自家亲戚,虽说谢沉琅面上不认了,但送个瓜也不能叫歪心思吧?必是那女人做了什么出格的事。
卢氏上前,一边服侍他换衣裳一边笑道:“也不算怎么出格,就是生了点儿小波折。谢首辅应该是误会了。”
卢氏简单把事情说了一遍,周司盛恍然大悟:“哦,这就对了!原来,谢大人以为我专门找了像二妹妹的丫环来讨好他呢。”
“这小妮子也是,上不得台面!怎么能说自己是丫环呢。”
如果是丫环,那就是歪门邪道、挖空心思讨好,可如果是妹妹的话,那就是亲戚间的正常走动。
姐妹之间,长得像无可厚非。
京中关于谢沉琅与二妹妹的传言,让周司盛深感遗憾。
要是谢首辅能成为自己的妹夫,那该多好啊!只可惜二妹妹已经嫁人了。
恰这时,他“捡”到了一个跟二妹长得很像,又忘记了前尘往事的女人,不由得心生一计。
姐姐得不到了,妹妹不是正好可以弥补心中的遗憾吗?
真是天助他也!
且此事可进可退。
如果谢沉琅觉得此女不堪为妻,他就说三妹妹是庶出,做个妾就行。万一,万一谢沉琅要是愿意明媒正娶,那三妹妹就是已经记到了母亲名下,是正正经经的嫡女。
“我这就去跟谢首辅说清楚。”他站起来就要走,却被卢氏拦住了。
“俗话说,上赶着不是买卖,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我已经叫三妹妹回去练琴了……”
卢氏把自己的计划说了,周司盛也觉得不错:“也好,就按你说的办。”
他沉吟了一下,又道:“明儿你叫人给她送些东西,就说是我特意交待的。”
这种时候当然要多多示好,以后她攀上了首辅大人,才会多多提携他这个做哥哥的。
于是第二天,周玉薇就收到了哥嫂专门叫人送来的葡萄、聚味楼刚出炉的早点,还有可以用来护手润肤的玫瑰奶蜜、蔷薇花露等。
嫂嫂还跟她说,不要太过劳累,自个儿的身子最当紧。
周玉薇自然是做出一副感激的样子。一时间兄(嫂)妹情深。
周玉薇日夜不停地苦练了好几天,那首《岫云引》终于烂熟于心,弹时也有了天高云淡,心情阔朗之感。
嫂嫂说成了!明日正好谢首辅外出赴宴,等黄昏回府,饮酒微醺时,听到自己熟悉的曲子,看到熟悉的人,一定会忆起往日情分,成就一段佳话。
谢沉琅这次来郿山郡,明面上是巡查、考评州府官员,但他身为首辅,并不用亲自处理琐事,自然有随行的吏部官员在府衙办事,他则住在周家别院,倒像是来游山玩水的。
王知府想要巴结他,多次求见,想设宴款待他,都被他拒了。这次还是通过周司盛,好说歹说,才请到了他的。
第二天一大早,卢氏就派了几个婆子,给周玉薇送来了从庄子上运来的半桶牛奶,还叫丫头们在园子里摘了好多新鲜带露的蔷薇花,叫她用牛奶和花瓣好好泡一泡,既能润.滑肌肤,还能从内至外发出淡淡的清香。
中午时分,卢氏亲自过来了,看着周玉薇,不让她多吃东西,免得到了下午的关键时刻想去更衣,错过与谢首辅的“偶遇”。
卢氏专门请了一个梳头娘子,着力把周玉薇打扮了一番。
跟第一次一样,头上用了桂花油,乌发梳得整齐溜光,戴了整套的赤金点翠头面,卢氏说,这样更衬荷塘的景色。
脸上涂了胭脂、香粉,眉毛修成了细细的,画得长长的,嘴唇也画得比她本来更薄更小了一些,卢氏还叫梳头娘子在她右嘴角画了一颗小小的红痣,说是这样更显得娇俏。
等打扮完,周玉薇一照镜子,感觉都有些不像自己了,比她本人更加显得楚楚可怜了。
衣裳卢氏替她选了白色立领中衣,湖绿色织金如意褙子,月白撒花马面裙,身上还洒了蔷薇香露,整个人都是香喷喷的。
等到太阳快落山时,周玉薇带着芳兰去了别院,说是要采些荷叶、荷花做吃食。
侍卫见是周家三姑娘,微微皱了皱眉,上次这位姑娘去给大人送点心,大人很是不喜。不过,今儿大人出门赴宴去了,不在别院。
侍卫放了人进去,大人虽说不喜人打扰,但主家的小姐来别院摘荷叶,他们总不能不让进。
琴早已安排厨房送菜的车偷偷运进来,放到了观荷亭。
观荷亭位于别院东路,就在去暮云院的必经之路旁。
别院有一片大池子,池中种了不少荷花,观荷亭建在一个探入池子三四丈远的观景台上,由弯曲的木栈道?与岸相连。如今正是夏天,高及人腰的荷叶层层叠叠,粉嫩.的荷花亭亭玉立,将亭子半抱在其中,若隐若现,荷香疏影间尽显风雅。
在黄昏的晚霞中,周玉薇坐在了亭子里,身前摆着一张螺钿镶嵌的云纹古琴。她不知道谢沉琅什么时候回来,只能抬手一遍一遍地弹了起来。
知府后花园。
王知府费尽心机从京中探得消息,知道谢首辅不喜乐伎舞伎,所以没敢叫乐坊的人来陪,又怕干坐着冷场,就叫了一班小戏,宴上的菜都是专门从京城请的厨子做的。他一心想好好招待,好给谢首辅留个好印象,要是能借机搭上关系,就更好了。
可谢首辅来了宴上,就只冷淡坐着,也不喝酒,有人上前奉承,他也懒得搭话。倒是对小戏还有些兴致,叫人不要扰他。
王知府与一众官员、乡绅陪着,心中战战兢兢。倒是周司盛宽慰他,谢大人一向冷淡,就是在宫宴上也很少喝酒。王知府这才稍稍放下些心来。
谢沉琅端着一杯清茶,看了一班小戏,就起身告辞了。周司盛自然跟他一起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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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西沉,天边铺着大.片的晚霞,将整个别院映照得分外美丽。走到荷塘附近,谢沉琅听到了一阵悠扬的琴音。
是《岫云引》。
弹奏者技艺一般,只能说还算纯.熟。这曲子本应弹出天高云淡的阔朗感,可此时曲子中却充满了焦虑与不安,弹奏者应是有什么心事。
也不知是何人,竟跑到这别院中来弹琴。谢沉琅看了周司盛一眼,周司盛赶忙表明自己也不清楚。
谢沉琅漫步而行,等走到观荷亭时,就见一绿衣女子坐在亭中,正抚指而弹。
看长相,有些像前几天的那个丫环,但她今日的打扮明显不是丫鬟。且长相也有了几分不同,那眉眼更像周二姑娘了,且跟周二姑娘一样,嘴边也生了一颗红痣。
若说那天的丫环与周月漪只有四五分像,那今天就有七八分像了。
要是两人站在一起,只怕不熟悉的人都认不出来谁是谁。
谢沉琅心中一阵不快。恰这时,一阵风吹来,荷叶的清香中夹杂着甜腻的脂粉、头油味扑面而来。
谢沉琅一阵厌恶,冷声问道:“此女是何人?为何在此弹琴?”
周司盛看谢沉琅脸色不太对,心中一阵忐忑,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说道:“这是我家三妹妹,以前病弱,养在庄子上的。”
谢沉琅一听就明白了,周司盛这是也觉得他喜欢周月漪,所以想把他的三妹妹推给他。
上一次扮成丫环只是试探,这一次只差投怀送抱了。
他冷声斥道:“身为女子,跑到外男院中弹琴,周司盛,这就是周家的家教?”
周司盛见他变了脸,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只低头做鹌鹑状。
观荷亭离谢沉琅站的小路只三四丈远,周玉薇清晰地听到了他说的话。她心中咯噔一声,手一抖,弹错了一个音,索性停了下来。
说不委屈是假的。她一大早起来,泡牛奶,泡花瓣,精心打扮,中午连饭都没吃几口,弹得手都疼了,却只换来了一句没家教。
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眼眶也不由自主地红了,眼中已经浸染了一层泪意,却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来。
谢沉琅见那女子红了眼眶,似是要哭,心中更加厌烦了,他最讨厌女子哭了。
他转身拂袖而去,冷声道:“以后不许再来,身为女子,行.事应庄重,不可如此轻浮。”
又叫周司盛:“你来。”
周司盛终于回过神来,想好了补救的法子。谢沉琅如此恼怒,看来事情是不成了。他只能舍弃那女人,求得谢首辅的原谅。
他忙跟上谢沉琅,一边鞠躬,一边赔罪:“谢大人息怒。都是三妹妹不懂事,我回去一定好好管教她。她从小在庄子上养大,行.事一向大胆,不在乎礼教。她跟我又不是一个母亲,我这个做哥哥的……有些话还真是不好说。大人放心,我,我这就把她送走,等您回京后再接她回来,绝不会让她再打扰您。”
人都走了,周玉薇才强忍泪意,咬着下唇,抱起琴往回走。
这一次的脸真是丢大了,她只觉周围的一切,就连树上的蝉都在嘲笑她,嘲笑她不自量力,嘲笑她为人轻浮。
她的泪终于在走出别院的一刻落了下来,一滴一滴,滴到了琴弦上。
跟在她身后的芳兰知道她大势已去,连理都没理她,径自回了紫藤院。
周玉薇抱着琴,独自回了临溪居。
这种事传的速度很快,像是长了翅膀,她还没回来,院中的丫环下人就都知道了,一个个都愁眉苦脸的。
青竹接过她手中的琴,叹了口气:“姑娘别多想,先吃些东西,好好歇一歇吧。”
她嘴上劝着,心中却默默发愁:姑娘以后可怎么办啊!被谢首辅当面斥责轻浮,没教养,还能嫁到什么好人家?
4. 庄子
周司盛回府后,憋了一肚子的气。
“没用的丫头,弹个琴都弹不好!见了谢大人,也不知道上前来说几句软话,就在那儿干杵着!害得我被一顿骂!”
卢氏没接话,她心里也很失望。本以为这次万无一失,一定能成的,谁想……
难道谢首辅对二妹妹竟如此痴心?非她不要?连如此像她的妹妹也不行?
这样一来,那个女人岂不是没用了?
白养了她四个来月,还给她请了好几个老师,各种技艺都让她试了个遍,花了不少银子呢。
“你也别太生气了,当心气坏了身子。”卢氏上前,一边轻轻按着丈夫的额角,一边说道,“接下来怎么办?难道真把她送走?要不,把她嫁给王知府家?总不能白养她。”
周司盛端起茶喝了一口,压了压火气,这才说道:“不急,先再看看。这次谢首辅来郿山,可不是闲来无事游山玩水,王知府这次……难说。”
“你的意思是说……王知府可能……?”
周司盛点点头:“也不一定,如今还没个结果,咱们犯不上蹚这浑水。至于那女人,也不会白养,既然谢首辅不要,以后总能给她寻个好人家。”
夜幕已经降临,周司盛看向窗外,天色昏沉,没有一丝星光。
“先把她送庄子上吧。”他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免得她再生出什么事来。”
卢氏点点头:“也好。明儿一早我就叫人送她走。”
“就今晚,立刻,马上。”周司盛咬牙道,“下人也不许她带。这次定要给她个教训。免得咱们费心费力给她想法子,花钱,花心思,她却一点儿不上心,见了人只知道跟个木头桩子似地杵着!”
“要不,我再找个人,教她怎么讨好男人?”卢氏头疼地按了按自己的额角。当初想着是把她当妹妹,当大家闺秀养的,就没教她这些。
周司盛不耐烦地挥挥手:“先送她走,其他的事以后再说。”
临溪居。
周玉薇透过雕花的窗户,望着外面的夜色,乌沉沉的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一颗星。
她的心已经平静下来。她就知道,自己搞不定那个冷漠得像冰山一样的男人。他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怎么会看上自己这样一个小小的庶女?
哥嫂这下估计彻底对她失望了。以后,他们会将她嫁给知府家那个三十多岁的儿子做续弦吧?
周玉薇在自己的手上涂满了前些日子嫂嫂送的玫瑰奶蜜,以缓解弹琴弹得疼痛僵硬的手。
以后,她这里再也不会有这样的好东西了。
她当然不愿意嫁给一个纨绔做续弦,但她一个后宅女子,亲爹没了,亲姨娘也没了,没人做主,没人撑腰,只能听哥嫂的安排。
走一步看一步吧,这大概就是她的命。
青竹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鸡丝粥进来了。
“姑娘,您好歹吃一点儿,中午就没吃,晚上再不吃怎么行。”
周玉薇只觉嘴里都是苦的,哪里吃得下东西?
“你放那儿吧,我一会儿再吃。”她随手指了指桌子。
青竹还要再劝,夏荷慌慌张张地进来了:“不好了,紫藤院的徐妈妈刚才来传话,叫姑娘赶紧收拾东西,一会儿要送姑娘到庄子上去。”
“什么?”青竹手一抖,碗差点摔出去,“这个时候?等到了庄子上都得半夜了吧?”
夏荷无奈地点点头:“谁说不是呢。”
“哎呀,那赶紧收拾东西去,先把姑娘的东西收拾好,再收拾咱们自己的。”
“那个,徐妈妈说了……让姑娘一个人去,不许,不许我们跟着。”
“啊?!”青竹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夏荷,“徐妈妈真这么说的?”
夏荷:“我还能瞎说不成。徐妈妈说马车太小了,坐不了那么多人,大.奶奶叫姑娘先过去。”
这就是一派胡言,府里又不是只有一辆马车!
青竹担心地看向自家姑娘。大.爷和大.奶奶明显是故意的。
周玉薇倒是松了一口气。这样也好,起码不会着急慌忙地将她胡乱嫁人了。
她笑道:“那还等什么,快帮我收拾东西吧。我正想着去庄子上散散心呢”
青竹无奈地叹气,姑娘真是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啊!这样孤身一人忽然间半夜被送到庄子上,被庄子上的人欺负不说,以后大.爷和大.奶奶再想不起姑娘来可怎么办?
可这种时候,她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尽量收拾一些庄子上用得着的东西。
半个时辰后,周玉薇跟管事嬷嬷坐上了马车,她怀里抱着一个大包袱,脚下还放着三个更大的。青竹说,多带些东西,免得到了庄子上,想用时没有。
马车走在黑漆漆的路上,速度不敢太快,等到了庄子上,果然已经半夜了。
管事嬷嬷叫起了庄上的人,交待了两句,就丢下周玉薇走了。
周玉薇看着站在面前的庄头夫妻。
孙谷满是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身形微胖,眼睛细长,眼角上挑,右边脸上生了一颗黑痣,看起来不太好说话的样子。
孙娘子有些发福,胖胖的身子,圆圆的脸盘,笑眯眯的眼睛里透着股精明劲儿。
夫妻俩也在悄悄打量着周玉薇,见她脚下三个大包袱,连个丫头都没带,立刻明白,这必定是犯了错才被送来的。心中立马轻视起来。
孙谷满微微躬身道:“三姑娘,我家婆娘这就给您安排住处,天色不早,小人就不打扰了。”
说完,他打着哈欠,回屋睡觉去了。
孙娘子扯了扯嘴角,说道:“三姑娘稍等,我就叫人去收拾。”
按说主家的千金小姐来了庄子上,她该把主院腾出来的。不过,既然是犯了错的,安排她住客院,她必然不敢说什么。
孙娘子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走了出去,叫人去喊两个洒扫洗衣的妇人去收拾客院。
留了周玉薇一个人在偌大的会客厅。
夜深时分,庄子上到处都静悄悄,黑乎乎的,只有会客厅里昏黄的烛光随风摇曳。周玉薇人生地不熟,一下子被扔到了这里,只觉心中一阵害怕,抱紧了怀中的包袱。
好在没过一会儿,孙娘子就带着两个健壮的妇人进来了:“三姑娘,已经收拾好了。咱们过去吧。”
两个妇人帮周玉薇拿了行李,一行人去了客院。
院子不小,正房有五间,还配了东西厢房、倒座房,只是常年没人住,院子里生了不少杂草。
孙娘子带着周玉薇进了正房的东屋:“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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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见谅,一时仓促,有些乱,您多担待。”
周玉薇抬眼看了看,屋子挺大,里边靠墙放了一张床,挨着床放着一个红漆坐柜,窗户下有一张桌子,桌上点了一盏油灯,其余的东西,如被褥、床帐、脸盆等日常用品一概都没有。
地上、桌上虽然没有杂物,也打扫过,但打扫得非常潦草,昏黄的灯光下都能看到一道道的尘土的印迹。
孙娘子尴尬地笑了笑:“太匆忙了,夜里又看不怎么清。那个,知道姑娘您爱干净,讲究,被褥就没有准备,您看是用您自个儿的,还是我去给您寻一床?”
周玉薇一阵庆幸,多亏青竹给她收拾了几大包行李,还非要给她带上被褥。
“不用了,我自己带了,谢谢孙姐姐。”
孙娘子带着人走了,周玉薇又把床打扫了一遍,从行李中找出被褥铺好,这时天都快亮了,外面传来一阵不知名的鸟叫声,听声音很是凄厉。
周玉薇累了一天一夜,这时才终于歇下,也顾不上害怕了,倒头便睡了。
乡村的早上很是热闹,鸡鸣声、狗吠声,各种不知名的鸟叫声,此起彼伏。
周玉薇刚刚睡下没一会儿,就被吵醒了。
头闷闷地痛,额角一抽一抽地跳。
再也睡不着了,她索性起来,出门往主院去,随便拦了个人,问在哪里打水。
孙娘子在屋里听到她说话,打着哈欠走了出来,笑道:“姑娘怎么醒得这么早?我一会儿叫人给姑娘送水去。姑娘早上想吃什么?我好叫人去做。”
周玉薇知道她只是客气:“我吃什么都行,孙姐姐看着弄就行。”
周玉薇又回了客院,过了一会儿,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提来了一桶水,周玉薇胡乱洗了脸,头却不会梳,以前在府里,都是青竹给她梳头。
她努力编了一个麻花辫,编得不太整齐,有些松散。好在不是披头散发了。
有婆子送了早饭来,一碗小米粥,一个馒头,还有一碟凉拌青菜。
很简单,但看着很有食欲。主要是昨天一天没怎么吃东西,周玉薇实在是饿了,看什么都好吃。
吃过饭,她又回床.上补了一觉,直到下午才醒来。
外间堂屋的桌子上放着冷了的饭菜,周玉薇不太饿,就没吃,信步走出去,想到庄子上四处看看。
院子外面就是一片片的田地,许多农人在田间忙碌着。庄子北面是三四座连在一起的山,有一条河从山间蜿蜒流过,流过庄子,滋润着庄子上的田地,再往南,则是连绵不到边的丘陵。
这景象让周玉薇莫名觉得熟悉。
她穿过田间小路,来到小河边,见早上给她送水的那个小姑娘正在一块大石头上洗衣服。
她坐到小姑娘旁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姑娘有些腼腆,小声说:“我叫二丫。”
“二丫,你从小在庄子上长大吗?那我们应该认识吧?”周玉薇记得嫂嫂说过,她是从小养在庄子上的。
二丫摇了摇头:“不认得,我从没见过你,我娘说,你是从京城来的贵人。”
不认得吗?周玉薇有些疑惑。
那为什么她看这小河感觉很熟悉?她甚至隐隐约约能想起一些小时候在这里捞虾米的画面。
5. 舒心
“三姑娘。”
周玉薇回头,见是孙娘子。
“她一个小丫头哪里认得您?”孙娘子笑道,“您以前一直在京城,今年春天才被大.爷接回来。我都还是第一次见您呢。”
“是吗?”周玉薇笑笑。她怎么记得嫂嫂说,她是跟着哥嫂来庄子上玩儿,在庄子北边的山上打猎时磕到的头?
“孙姐姐别见怪,我磕到过头,以前的事儿都不记得了。我只是看这庄子周围的山啊、河啊的,都很眼熟,以为自己以前就住这儿。”
孙娘子笑道:“大概是京城的庄子跟这里差不多吧。”
孙娘子今儿早上派人去府里打听过了。三姑娘得罪了一位借住在周府的贵客,并不是犯了什么有辱清白的大错。等贵客走了,应该还会接回去的。
大.爷不许三姑娘带丫环,只是在气头上,想罚一下三姑娘。
孙娘子这下心里就有数了。
对待三姑娘,既不能太好,但也不能得罪了。
她又一脸关切地问了周玉薇吃住可还习惯,还拍着胸脯说,有事跟尽管找她,这才笑着走了。
庄子上的日子很清苦,每日吃的都差不多,早上米粥、青菜,中午不是炒豇豆就是炒丝瓜,别说肉了,连鸡蛋都很少见。
就这,二丫每回来送饭时,都是一脸羡慕。
周玉薇的饭是跟庄头夫妇一样的,而二丫她们这些下人,吃的菜就像水煮的,油水少得可怜,周玉薇每日里都有白面馒头,二丫她们吃的都是黑黑的杂粮饼子。
周玉薇看她可怜,有时会省出一个馒头或一个鸡蛋,说自己吃不了了,送给二丫。
每当这时,二丫都高兴得能蹦起来。她总是舍不得吃,悄悄藏在袖子里,拿回家给弟弟妹妹吃。
周玉薇在庄子上的生活很无聊,没有了嫂嫂每日给她安排的那些课,不用绣花、习字、弹琴,她终于闲下来了。
她吃完饭会在庄子上到处走走,午后小睡一会儿,有时也会看看书。她只有两本书,一本《女论语》,一本《烈女传》,都是她学认字时,嫂嫂给的她。
她不太喜欢看,觉得里面有些故事怪怪的。
庄子上的日子虽清苦,但暂时不用再背负着那些世俗的烦心事,周玉薇反而觉得前所未有的舒心。
这一天,她一时起了兴致,找二丫借了一个笊篱,一个小木桶,去小河里捞虾。
从庄子出来,沿着小河往北走,快到山里时,河水分外清澈,里面的虾很多,清晰可见,她只用笊篱,就抓到了小半桶虾。
回来后,她去厨房借了个小炉子,又给了厨娘三钱银子,要了一些面糊,调料、油等物,在自己院子里炸起了小虾。
二丫来送饭时,周玉薇刚刚炸好了一锅。
新鲜的河虾,外面裹了一层面糊,炸得金黄酥脆,那香味,随风简直能飘出十里。
把二丫馋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二丫,来,陪我一块儿吃。”周玉薇把虾放到院中石桌上,招呼二丫。要是送给她,她必定又要带回家,舍不得自己吃。
“我?”二丫不相信地指了指自己,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我怎么能跟三姑娘您一块儿吃饭呢?孙大娘知道了,会打死我的。”
“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周玉薇将筷子硬塞进二丫手中,“再说了,就算她知道了也没什么,是我非要你陪我吃的。”
周玉薇将二丫摁到了石凳子上:“我一个人来到这庄子上,也没个认识的人,成日里闷得很,你陪我一块儿吃,顺便给我说说庄子上的新鲜事儿。”
二丫这才坐了下来,她实在是想吃。
平日里也就过年能吃上两顿肉,虾倒是能抓到,但家里哪里舍得裹上白面,用油炸?不过是用水煮煮,连盐也不舍得多放。
二丫小心地伸筷子,夹了一只虾,又抬头看了周玉薇一眼,见她笑眯眯的,还催她:“快尝尝,看我的手艺怎么样。”
二丫这才迫不及待地将虾放到了嘴里。啊!真香啊!二丫只觉自己幸福得像是到了天上,她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虾,又酥又脆又香,比她以往吃过的任何东西都好吃!
周玉薇看她吃得那样开心,只觉得自己炸的虾更香了,她一连吃了好几个才停下来,喝了口粥。
她将自己的饭也分了一些给二丫,二丫高兴地眼泪差点掉下来:“三姑娘,你真好!”
她真希望三姑娘能一直住在这里。
周玉薇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傻丫头。”
刚才的虾只炸了一半,还有一半没有炸。两人吃饱了,又坐到小炉子前,一起炸虾。
二丫吃饱了,开始说起了庄子上的事。
这庄子周围的大.片土地,包括隔壁村子里的地,都是周家的。庄子上自留了一些,招了些长工、短工耕种,其他的都佃了出去。
二丫是家生子,她娘是做杂活的,洗衣、洒扫,农忙时也下地干活,父亲是专管养马的。
她自己跟她娘一样,也是做些杂活。
她想了好一会儿,终于想到了一件新鲜事。
“旁边的河沿村有人死了!”
周玉薇心想,这算什么新鲜事,但还是捧场地应声道:“是吗?是什么人?怎么死的?”
虽然院子里没有别人,但二丫还是压低了声音:“听说是去后山挖煤,被人打死了。”
“啊?后山有煤矿?挖煤为什么会被人打死?难道是偷挖?”
“我也不知道,”二丫摇摇头,“我娘说,以前官府在后山开着煤矿,附近村子里许多人都去里面干活。这两年说是没有煤了,挖完了。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去,还被人打死了。听说他娘哭得眼都快瞎了。”
周玉薇看问二丫也问不出什么了,就转移了话题:“我看河里不光有虾,还有鱼,你们平日里去钓吗?”
二丫说水太清了,不好钓,钓一天也不一定能钓到一条,所以很少有人去。
周玉薇笑道:“反正我也没事,明儿我就去,钓到了就在河边烤来吃,一定鲜得很。”
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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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说话笑笑炸完了剩下的虾,周玉薇全都送给了二丫,叫她拿回去吃。二丫感动得眼圈都红了。
郿山郡府衙。
王知府气得摔了好几个杯子。
“都说了,这一阵子要格外小心,格外小心,你们就是不听,还敢招外人进去!”
底下站着两个黑衣男子,都垂着头,缩着肩。其中一个小声分辨了一句:“那人是之前来的,那时候谢首辅还没来,大人您也没发话,我们……谁想到他竟然提前混了进去。”
“好了,赶紧找到帐本要紧。”王知府头疼地按着额头,“还有,这几天要密切注意谢首辅的行踪。”
“是,是。大人放心,小的一定尽快找到帐本。”
“什么尽快!三天之内,不,二天内找不到,你们也不用回来见我了!”王知府一拍桌子。
“是,是。小的这就派人去找。”两人退了出去。
周府暮云院,后罩房,章厉正半躺在小榻上,上身衣服尽除,肩膀上的伤口已经处理好,缠上了白布,大夫正给他处理扭伤的脚踝。
章厉正是督察院御史,这次调查郿山郡官员贪腐的真正人物。谢沉琅不过是个幌子,来掠阵,顺道躲清闲的。
在谢沉琅来到之前,章厉正就已经悄摸.摸来了。
郿山郡产煤,只是这两年,郡中官员上报说煤挖得快没了,上交的税款越来越少,去年更是一分银子没有。
章厉正通过一些手段混进了煤矿,发现官府公开办的那个煤矿确实没什么煤了,但旁边又新开了两个煤矿,都是知府和当地豪强私下办的,产的煤一点儿都不少。
他想法子偷到了帐本,正要寻机溜走,却遇到了点事。一个矿工被砸断了胳膊,那些人不想赔钱,就叫两个小头目直接把他埋了。
章厉正从背后偷袭两个小头目,把他们打晕,带上那个矿工跑了。
矿场的人发现后来追,章厉正与那矿工分头逃跑。他担心自己被抓,帐本也会被发现,就把帐本放到了一棵大树的树洞里,外面用干草和河泥糊了起来。
他好不容易跑了回来,肩上被砍了一刀,脚踝也扭伤了。
谢沉琅坐在他对面,一边气定神闲地喝着茶,一边看大夫给他处理伤口。
“哎呀,哎呀——”章厉正呲牙咧嘴地控诉,“谢大人,谢首辅,我受了这么多罪,你就不能安慰我几句吗?”
谢沉琅眉头微皱:“怎么,说两句好听的,你就不疼了?”
“就算是身上还疼,我听了好话,心里暖和不行吗?”章厉正道,“真是不解风情,难怪没有女人要你。”
“好了,帐本的具体.位置,”谢沉琅道,“我去替你拿回来,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章厉正满意道。
“好了,你歇着吧,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拿。”谢沉琅说完,抬步走了出去。
章厉正是跑了一夜才跑回来的,这时天刚刚亮。
谢沉琅换了一身青色常服,带了两名侍卫,骑了马往北边山上而去。
6. 河边相见
吃过早饭,周玉薇就带上钓鱼的工具往河边去了。
天蓝蓝的,清亮亮的,一丝云都没有,她沿着小河一直往山里走。
越靠近山里,水越清,鱼越多,也没有人在河边洗衣、洗菜,那才是钓鱼的好去处。
小河边生了一排排的杨树、柳树,绿树浓荫,鸟鸣啾啾,虽说是夏天,但一点儿都不热。
周玉薇慢慢悠悠地走着,一边欣赏着周围的风景。
她还是越看越熟悉,好像自己上辈子来过一样。
“三姑娘。”前面不远处有一男子向着周玉薇躬身行礼。
是二丫的父亲陈大生,他的身后有几匹马正在草地上吃草。
“在这儿放马呢?”周玉薇冲他点头微笑。
陈大生憨厚地笑了笑,搓.着黑厚的大手:“三姑娘,今儿后山上不知从哪儿来了许多黑衣人,我想去放马都不让,姑娘您……小心些。”
三姑娘对他家二丫很照顾,还经常让二丫带好吃的回去,他很是感激。
“是吗?”周玉薇望了望远处的山,笑道,“多谢提醒。我不上山,就在河边转转。”
周玉薇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离山还挺远就停下了。小河在此处拐了一个小弯,河水比别处更平静,鱼也不少,她决定就在这里钓了。
河边有一棵歪脖子柳树,足有两人合围那么粗,树的年龄应该很大了,粗糙的树干都长空了,形成了一个树洞。
奇怪的是,树洞不知被什么人,或者是动物塞了些干草堵住了,干草上还混着河泥。
周玉薇好奇地上前看了看,心想这里不会有什么宝贝吧?
好奇归好奇,她并没有动那些干草。万一里边是小动物的巢穴呢?
她把木桶放在树下,背对着大树坐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拿出鱼钓,挂上昨天吃剩的小虾米,开始钓鱼。
谢沉琅刚刚出了城门,就察觉到身后有人鬼鬼祟祟地跟着。他也不在意,装作游山玩水的样子,这里看看,那里瞧瞧。甚至还跟地里的老农聊了一会儿天儿。
跟着他的人有些不耐烦,怀疑他是故意出来逗他们玩儿的。
“我们不会中了他的调虎离山计了吧?”
“不知道,管他呢,我们只管盯着他就行了。其他的自有别人操心着。”
两人放松了一些警惕,但还是继续跟着谢沉琅。
侍卫悄悄问谢沉琅,可要他们出手,把那两个人解决了。
谢沉琅道:“不用。叫他们跟着。”
跟着他的人不止这两个,要是把他们解决了,只会引起后面人的注意,打草惊蛇。
他一路走走停停,到了周家的庄子。
他翻身下马,故意说给后面的人听:“这是司盛的庄子,我们进去喝个茶,好好歇一会儿。”
跟踪他的人进不了庄子,只能在庄子外面蹲守。
谢沉琅一进了周家庄子,立刻换了一身粗布短打,从庄子后门出去,直奔后山而去。
周玉薇坐了小半天,一条鱼也没钓到。也不知是那些鱼吃得太饱,还是太聪明,周玉薇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在水里游来游去,就是不咬她的钩。
“哎——”她长叹一声,将鱼杆放到石头上,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下一刻,她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前面这个一身青布短打,神情冷淡,却依然俊美得如仙人一般的男子是谁?
好像是谢首辅,谢沉琅!
他怎么会来这里?还穿成这样?一定是幻觉,一定是幻觉!
周玉薇揉了揉眼睛,再睁开眼时,前面的人依然没有消失。
“让开。”谢沉琅开口了,清冽的声音冷冷的,透着一丝嫌弃。
周玉薇终于确定了,眼前的人就是谢沉琅。
说话这个样子的人,就只有他了。
这让她又一次想起了自己曾经受到的侮辱以及那些冷言冷语。
大庭广众之下,他说她没教养、轻浮……
一想起来,就让她既羞愧又气愤。
这一次,她可没有惹他。他凭什么如此对她?
“我先来这里钓鱼的,凭什么让开?”周玉薇瞪着谢沉琅,一点儿退让的意思都没有。
谢沉琅心中不耐。
在这里看到周玉薇,他也很震惊。她一身铅华洗尽,乌发只松散地编成一条辫子,随意地搭在脑后,连一根首饰都没有戴。脸上干干净净的,没有胭脂,没有脂粉,衣服也只是简单的襦裙。
没有那些甜腻的脂粉、头油味,她身上散发着一种说不上来的味道,很好闻。
可是,她正好坐在章厉正藏帐本的那棵树前,正好挡着那个树洞。
这让他心中不由地起疑,难道,这又是她的新花招?以此来引起他的注意?还真是……贼心不死。
他心中暗恼,刚想直接把她扒拉到一边,好赶紧取到帐本。
却听身后侍卫轻咳了一声,他回头,见王知府皮笑肉不笑地走了过来。
“下官见过首辅大人,您怎么来这里了?”王知府肥胖的脸上堆着笑,冲着谢沉琅躬身行礼。
他怎么跟过来了?谢沉琅眼眸一沉,冷声道:“怎么,我不能来?王知府来此地又是为何?”
“不敢,不敢。”王知府垂手站在那里,“山上出了一伙匪徒,把附近上山的村民打死了。下官过来看看。”
“您来这里是……?”王知府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周玉薇,“不知这位姑娘是哪家小姐?”
“钓鱼。这是在下的表妹,周家三姑娘。”谢沉琅一摆手,示意他赶紧走,“王知府,恕不奉陪了。”
“首辅大人真是好兴趣。值此天清气朗,微风徐徐,在这柳荫下,小河边……”王知府还要继续说,被谢沉琅冷眼一瞪,吓得住了口。
“好,好,下官就不打扰了,大人您钓鱼,钓鱼。”王知府又躬身行了个礼,这才告退了。
但谢沉琅知道,他肯定没走远,就在不远处窥探着。
他冲两名侍卫一挑眉,两人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走远些悄悄发出了信号。
谢沉琅则拿起周玉薇放到石头的鱼杆,坐下专心钓起鱼来。
“喂,这是我的鱼杆。”周玉薇气鼓鼓的,不明白为什么王知府来说了两句话,谢沉琅突然就要钓鱼。
还有,他刚才竟然叫她表妹,他不是不许人跟他攀亲戚,不许别人叫他表哥吗?
“表妹,来,坐这里。”谢沉琅指了指旁边的石头,说话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温和。
周玉薇依然气鼓鼓的站在那儿不动,他让自己做什么,自己就要做什么吗?
谢沉琅眼眸沉了沉,这女子脾气还挺倔,看来以前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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稳端庄的大家闺秀模样都是装出来的。
“你钓了一上午也没钓到一条鱼吧?你坐这儿,我一会儿给你钓几条大的,还有,我可以叫你哥哥将你接回去,如何?”
他耐着性子,语气更加的温和。
周玉薇听他提到哥哥,这才回过神来,这个人不能得罪。
她不情愿地坐到了他旁边,嘴里小声嘀咕着:“弹琴轻浮,一起钓鱼就不轻浮了吗?”
谢沉琅听到了,却没有说话,只专心钓鱼。
两人一左一右,坐在石头上,远远看去,表兄妹之间很是亲密。
谢沉琅本以为钓鱼而已,还不是手到擒来,谁知这河里的鱼极是狡猾,一条都不上钩。
周玉薇坐在旁边,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谢沉琅觉得她好像在说:看吧,还笑话我,你不也钓不上来吗?
他不服输的性子上来了,索性将鱼竿放下,卷起裤腿站到小河中,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鱼。
周玉薇愣了一下:“你想干什么?”难道想徒手抓鱼?
她悄悄翻了个白眼,钓都钓不上来,怎么可能用手抓到?真是异想天开。
谢沉琅却不答话,只弯着腰不动,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水中的游鱼。
突然间,他出手了,疾如闪电,一把扣住了一条鱼的鱼鳃,哗啦一下,快速提了上来,那鱼足足有一尺多长!
他举着鱼,下巴一抬:“还不拿桶过来?”
天呐!他竟然真的能徒手抓鱼!周玉薇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他刚才那动作简直帅极了。
她忙递上木桶,满眼都是星星。
谢沉琅将鱼放到水桶中,又跳到水中抓鱼。
他出手飞快,动作干净利落,没一会儿功夫就又抓了三条。
“哇,你好厉害!”周玉薇忍不住发出惊叹。
听着如此朴实无华,发自内心的赞美,谢沉琅的嘴角不由自主地微微上挑。
多久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了?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那无忧无虑的时光。
他抬眼看向周玉薇,只见她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就像洒落了满天的星光。
到底是单纯的小姑娘,这点事就高兴成这样。
“你要多少?我都给你抓。”
“够了,够了。”周玉薇满脸含笑,“你快上来吧。”
谢沉琅迈步上岸,两条袖子都湿.了,裤子也打湿.了。他拿出帕子擦了擦,将裤腿放了下去。
一抬眼,却见周玉薇正盯着他的腿在看。不由得不悦地瞪了她一眼。
周玉薇忙尴尬地收回了目光。她脸有些红:“我这里有干帕子,你要用吗?”
“不用了。”谢沉琅又变回了一惯的冷淡模样,坐到那里,拿着鱼杆,装模作样地钓鱼。
这次他没叫周玉薇坐他旁边。经过刚才那一下,两人之间有些尴尬。
周玉薇心中懊恼,刚才她怎么就忘了挪开眼呢?都怪他的腿太好看了,线条分明,匀称而健壮,清冷透白的肌肤下面,似乎蛰伏着蓄势待发的无穷力量。
她蹲到水桶旁看鱼,以缓解尴尬。
鱼是徒手抓的,放到水里依然活蹦乱跳的,周玉薇看着看着,不由得又想起了他刚才抓鱼时的样子,动如脱兔,举重若轻,那样的恣意而洒脱。
怪不得京城的女子都喜欢他,想嫁与他。
7. 流言
没一会儿,周玉薇又被水桶中的鱼吸引了注意力。
谢沉琅再好也与她无关。
她开始畅想,回家后可以先红烧一条,剩下的三条先养起来。
正这时,远处的山上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有人嚷嚷着什么“找到了,找到了”。
站在几丈外的侍卫学了一声鸟叫,谢沉琅立刻站了起来,飞一般到了歪脖子柳树前,迅速将堵着树洞的干草和泥巴拽了出来,从里面拿出一包东西来,然后又将干草塞了回去。动作流畅,就像已经做了几百遍。
原来这柳树里真的有宝贝啊!而他来这里,就是取这宝贝的。
周玉薇先是瞪大了眼睛,随即立刻又用手捂住了双眼,背转了身子:“我没有看见,我什么都没看见。”
谢沉琅嗤笑一声:“看到了也不妨事。”
这女子看着单纯,其实倒不傻,还知道不能知道太多秘密的道理。
帐本拿到了,不过做戏做全套,谢沉琅提着水桶,陪周玉薇一起回了周家庄子。
事情紧急,谢沉琅一回到庄子,立马又换回了原先的衣裳,乘马疾驰回了城中。
谢沉琅走了,周玉薇也没在意,她去了厨房,请厨娘帮她把较大的两条鱼红烧了,一条自己吃,另一条送给庄头夫妻,又要了一个闲置的大水缸,把剩下的鱼养了起来。
下午,她在屋里小憩,却不知外面关于她的流言已经起来了。
说她跟一个男人私会,那人是个渔夫,送了她好几条鱼。还说她之所以被送到这庄子上来,就是因为喜欢上了一名渔夫。说的有鼻子有眼的。
这也怪谢沉琅,他来庄子上并没有报自己的名字,只说是周司盛的朋友,进了庄子后也没有去见庄头,而是直接寻了个隐蔽的地方换了粗布衣裳,就走了。没有人知道那个“渔夫”就是他。
孙娘子听了这流言,虽说有些不信,但由不得许多人都说亲眼看到了。她也害怕啊,三姑娘在庄子上住着,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她和丈夫都脱不了干系。
她赶紧去客院,找周玉薇问清楚。
“咚咚咚”一阵敲门声传来,惊醒了正在做梦的周玉薇。
梦里,她正在盯着谢沉琅匀称健壮的、白白的腿看,突然,谢沉琅飞起一脚,将她踢到了水中,还用寒冰一般地语气斥责她:“轻浮!”
她正在水中惊慌地扑腾,睁眼就看到孙娘子站在门外。
“三姑娘,我来问您点儿事。”孙娘子一边说,一边径直走了进来。
“今儿您去钓鱼了?”
“对啊。”周玉薇揉了揉眼睛,坐起来,“我送了两条到厨房,晚上我们就有鱼吃了。”
周玉薇说完,见孙娘子一脸难色,好像有什么话,但又不方便说似的。
她疑惑道:“怎么了?难道那条河里不许钓鱼?”
“不是不许钓鱼,您今儿跟谁一起钓的鱼?”
“跟谢……”她突然意识到,谢沉琅去那里是为了取一样东西,连王知府都要瞒着,必然是件极机密的事,她不能就这样大刺刺地说出来。
“也没有谁,就是在河边遇到的,以前的一位友人。”
孙娘子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声,友人?一个千金小姐,怎么会有一个渔夫友人?看来那些流言都是真的。
这可坏了!她得赶紧去城里,把这事禀报给大.爷。
还有,这三姑娘也得好好看管起来。
“哎呀,三姑娘,你,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真是的,造孽啊!”孙娘子一边说,一边向后退,“以后你就在客院好好待着吧,不许再出去了。”
“我做什么事儿了?”
周玉薇还没反应过来,孙娘子已经快步走出院子,反手将院门关了,还拿出一把锁把门锁了。
“喂——”周玉薇使劲拽了拽院门,哪里拽得开。
“干嘛把我关起来啊?不就是钓了几条鱼吗?”
周玉薇无奈,坐在院子里仔细回想刚才与孙娘子的对话,突然间灵光一闪:难道,她怀疑自己与谢沉琅之间有什么不清不楚的?并且又不知道他的身份。
这误会真是大了,谢首辅见到她可是避之而不及的。今儿跟她一起钓鱼,不过是迫于形势罢了。
既然是误会,说清楚就行了。周玉薇想着,等晚上二丫来送饭,叫她给庄头娘子带几句话,把事说开。
可到了晚上,她傻眼了。
送饭的人不是二丫了,而是一个她不认识的婆子,只把饭给她放到门口就走了。
任她使劲儿喊叫,也不理她。
她送去厨房的鱼不但没给她做好了送来,晚饭也跟以往不同了,只有一个冷硬的杂粮面饼子,并一碗稀得只飘着几片菜叶子的汤。
周玉薇拿起那饼子来,黑也就罢了,硬也就罢了,闻起来味道好像也不对,有些酸。那菜汤更是就像刷锅水似的。
周玉薇将饼子放到了一旁,饿着肚子睡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又是一样的饭。周玉薇急了,冲着送饭婆子的背影喊道:“你去叫孙娘子来,我跟她说清楚,昨天的事儿她误会了。”
那婆子依然是连理都不理她。
周玉薇无奈地拿起黑饼子看着,要是以后都是这样的饭,她难道把自己饿死吗?别人能吃,她也能吃。
她将黑饼子送到嘴边,小小地咬了一口,那口感,硬.梆梆的,粗粝得难以下咽,还带着些酸味,她强逼着自己吃了几口,就再也吃不下去了。
“三姑娘,三姑娘!”一道低低的,偷偷摸.摸的声音传来。
周玉薇透过门缝往外看了看,没有人。
“三姑娘,我在狗洞这里。”
这下周玉薇听出来了,是二丫的声音,她急忙走过去,蹲下.身子看去,只见二丫爬在狗洞外面,伸了一只手进来,手里捧着两个鸡蛋。
“三姑娘,你快吃。这是我娘叫我给您拿来的。”
“我不饿,你拿回去吃吧。”她是知道的,二丫娘喂着两只鸡,但鸡蛋一向是不舍得吃的,都是攒起来换钱。
二丫却直接将鸡蛋滚了进来:“三姑娘放心,我家有钱,上次你送的油和面,我娘拿去换了钱,您赶紧吃鸡蛋,中午我娘再给你送白面馒头来。”
她说完就跑了。周玉薇拿起鸡蛋,眼圈泛起了红。
她不过是把上次炸虾剩下的一些油、白面还有调料送给了二丫,没想她们又留到现在,换钱给她吃。
在这种时候,庄子上的人都误会她,欺负她,二丫一家却顶着流言,给她送吃的来,这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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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中送炭的情意怎能不让她感动?
孙娘子一大早坐了马车上城去,求见卢氏。
卢氏叫了她进来,正好周司盛也在。
孙娘子把事情说了一遍,小心翼翼地觑着卢氏:“三姑娘说是友人,我平日也不在府里,不知姑娘可有这样一位友人?我怕姑娘年轻,被人哄骗了,暂时让姑娘待在客院别出来,该如何处置,还请大.爷、大.奶奶示下。”
这是先把人关起来了。
“好,你做的很好。”周司盛一拍桌子,“真是不知廉耻!叫她讨谢首辅的欢心,她像个呆头鹅一般,却跑去跟一个渔夫钓鱼!”
卢氏皱了皱眉:“她一直在府里,从没出去过,怎么会认得什么渔夫?”
周司盛:“那谁知道?也许是……她以前认识的?”
难道她想起以前的事了?周司盛心中一紧,猛地一下站了起来:“我亲自到庄子上走一趟。”
他迈步出门,还没走到门口,又回头对卢氏说:“不管怎样,赶紧给她找个人家嫁出去。”
不管她有没有想起前事,周家也养了她这么长时间,自然要有所回报。
将她嫁给一户对周家有助力的人家,不管是做续弦也好,做妾也罢,也算是没白养她。
卢氏点点头:“也好。你先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我也赶紧给她物色合适的人家。”
周司盛驰马去了庄子上。
周家别院,谢沉琅正悠闲地坐在荷塘边钓鱼。
昨日拿到了帐本,章厉正连夜从最近的卫所调了兵,今日一大早就去府衙抓人了。
接下来整理各项人证、物证,审理案件,写卷宗,自然有章厉正操心,谢沉琅依然悠闲度日。
他一时想起昨日钓鱼的情形,突然来了兴致,叫人寻来了鱼钩,坐在荷塘边钓起了鱼。
荷塘里的鱼比小河中的鱼傻多了,有饵就吃,一会儿就钓了好几条。
这让他顿感索然无味。
他想起了昨日,那女人看到他徒手抓鱼时的震惊,抬眼看到不远处的观荷亭,又想起那天她在亭中弹琴,被他冷斥时窘迫的模样。
突然觉得有些对不起她。
那天,不该对她说那么重的话的。
周司盛一到了庄子上,就直奔客院,怒气冲冲地问周玉薇:“你怎么能跟一个渔夫混在一起?你什么时候认得他的?你想起以前的事了?”
“啊?”周玉薇还以为周司盛是来解救她的,没想到是来质问她的。
他也不知道昨日谢沉琅来过吗?还一口一个渔夫。
她突然就想捉弄他一下:“小时候认识的,哥哥不是说,我与他是青梅竹马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话?”周司盛气坏了,“你都想起什么了?”
“我想起小时候,在庄子上与他一块儿钓鱼玩儿了。”
“别的没想起来吗?”
“没有。”周玉薇摇摇头。
周司盛一听,稍稍放了些心。
“我会叫你嫂嫂尽快给你寻个人家嫁出去的。以后你就在这庄子上闭门思过吧,出嫁前我再接你回府。”
周司盛说完,扭头就走。
“什么?喂,别啊,我开玩笑的。”她可不想待在这里啃黑饼子啊!
8. 又起心思
“他不是什么渔夫,他是谢首辅!”周玉薇急忙喊道,生怕周司盛扔下她走了。
果然,周司盛听了她的话,又回转身来。
只是,他脸上并没有喜色,有的只是被欺骗的愤怒。
“好啊,你不光不安分,还学会说瞎话了!”周司盛目光鄙夷,“谢首辅昨日办大事去了,今儿一早,官兵就把知府衙门围了。他哪儿有工夫陪你钓鱼?”
可是,他就是在陪我钓鱼时,办的大事啊!
这样话,周玉薇也知道,说出来连她自己都不信。
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了。
“要不,兄长你回去问问谢首辅吧。此事牵涉到他的公事,有些话我也不知道方不方便说。”
“哼!”周司盛冷嗤一声,转身走了,他根本就没打算去问谢沉琅。
谢沉琅一向对女人不假辞色,上次还直斥三妹妹为人轻浮,怎么会陪她去钓鱼?真是瞎话都不会编。
庄头孙谷满夫妇一直在院外侯着周司盛,见他出来,满脸堆笑道:“大.爷,小的叫厨下人烧了些野味,您难得来一趟,可否赏脸,留下来喝一杯?”
周司盛想着回去也没什么事,就点了点头。
孙谷满准备得很是用心,有炖得浓白的鸡汤,红烧野兔,炒菌菇,蒸腊肉,时令小菜,干炸河虾,还有一大条清蒸鱼。
菜色虽不够精致,但胜在质朴,有野趣。
酒过三巡,孙谷满殷勤地拿干净筷子给周司盛夹了一块最肥.美的鱼肉,细心地挑干净鱼刺。
“您尝尝这鱼,咱们庄子上的河水干净,这鱼肉最是鲜美。”
周司盛尝了一口,点点头:“果然不错,比买的强。”
“这是三姑娘昨日钓的,大.爷要是喜欢,我去把剩下那两条给您拿来,带回府去。”
昨天周玉薇拿到厨房两条鱼,一条已经进了庄头夫妇的肚子,这条招待了周司盛。听厨娘说,还有两条鱼,三姑娘养起来了。
听到庄头提到周玉薇,周司盛脸沉了下来。吃到嘴里的鱼肉都不香了,真是晦气。
两条破鱼有什么好拿的,他刚想拒绝,又一想,决定还是把她的鱼抢走,这阵子一定不能让她好过了,免得她不知感恩。
要不是有他,她还不知在过什么日子。
他又特意提点了孙谷满一句:“叫你.娘子看好她。还有,她犯了错,来庄子上可不是享福的!”
“是,是,是。”孙谷满连连点头,叫孙娘子去周玉薇那儿拿鱼。
周玉薇的午饭又是黑饼子和涮锅水似的稀菜汤,好在二丫又偷偷给她送来了两个馒头,馒头里还夹了一块肉。
周玉薇塞给二丫一支金簪子。二丫不要,周玉薇说请她帮忙去换钱,她才接了过去。
周玉薇吃过馒头,正百无聊赖地看着盯着那块黑饼子发呆,一边想着,不知周司盛什么时候能找谢沉琅问清楚,放她出去。
正这时,院门开了,她眼前一亮,还以为周司盛这么快就问清楚了,来放她的,没想到进来的是孙娘子。
孙娘子手里提着一个小桶,沉着一张脸,一进来两眼就在院子里乱瞅,待看到院中梧桐树下的水缸,几步走了过去,抄起网兜就捞。
“哎,你干什么?”周玉薇走过去拦她。
“姑娘,大.爷吩咐的,这两条鱼要带回府里去。”
“不行,这是我钓的!”她还打算哪天实在饿得不行了,就把这两条鱼烤了吃呢。
“这可由不得姑娘。”孙娘子用力一推,将周玉薇推到了地上,伸手将鱼捞到桶里,提了就走。
周玉薇气坏了,顾不得被擦疼的手掌,一把抓.住了水桶:“你给我放下!”
“放手!你一个大家闺秀,跟一个婆子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周玉薇抬眼,见是周司盛过来了,应该是喝了酒,脸有些红,走路还摇摇晃晃的。
“哥,我就只这两条鱼了,你还要拿走,你是想饿死我不成?”
“哼!不就是两条鱼,送我你就舍不得?是不是还想着你那个相好的渔夫啊?”周司盛喝了酒,开始胡说起来。
“你!我都说了,不是渔夫,是谢首辅。”
“哈哈,谢首辅?我要信谢首辅能陪你钓鱼,还不如信太阳能从西边出来。”
周司盛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他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冷冷的声音:“周大.爷,昨日那人,确实是我家大人。”
周司盛回头一看,竟然是谢沉琅身边的心腹侍卫,沈澈。
“啊?是……谢首辅?……真是谢首辅?”周司盛一惊,冷汗都流了出来。
原来,今日沈澈在别院巡逻时,偶然听到两个丫头说闲话,道是三姑娘在庄子上与一名渔夫私会,光天化日之下在一起钓鱼,被抓了现行云云。
沈澈一开始没多想,过了好一会儿才醒过神来,莫非……她们说的渔夫是自家主子?
他忙去跟谢沉琅禀报了此事。
谢沉琅听了,简直啼笑皆非。他还是第一次被人当做“奸夫”呢。
所以当即就派沈澈来解释了。
周司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真的是谢首辅!谢首辅陪她妹妹钓鱼了!
错愕之后,就是狂喜。他搓.着手,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先向沈澈道了谢,再看着站在那儿快哭了的妹妹,赶紧走过去,深深地躬身下去:“都是做哥哥的不好,误会了你。你要是气不过,打哥哥一顿可好?”
周司盛上前去拉周玉薇的手:“来,往哥哥脸上打!”
周玉薇向后退了一大步:“你不是说,信谢首辅陪我钓鱼,还不如信太阳能从西边出来吗?”
“都怪哥哥,你说,怎么才能原谅哥哥?回头我给你买郿山郡最好、最贵的首饰如何?”
“哼!”周玉薇指了指院中石桌上放着的黑饼子:“不敢当,我每日就配吃这个,哪里配戴什么最贵的首饰?”
周司盛一下子找到了发泄的口子,他怒瞪向孙娘子:“好啊,好你个狗奴才,我只是叫你看着妹妹不要乱跑,你竟然拿这种猪食给我妹妹吃?”
他一脚踹向孙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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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娘子捂着肚子倒在了地上,手中的木桶倒了,两条鱼在地上胡乱蹦跳。
“大.爷饶了我吧,这都是厨房那老婆子干的。我也是一时没看到,该打,该打。”她跪在地上求周司盛饶恕。
周司盛则赶紧弯下腰去,亲自把两条鱼又放到水桶中:“这可是谢大人亲手抓的鱼,得带回府好好养着。”
最终,孙谷满夫妇被撸了庄头的位子,周司盛答应给周玉薇买两套首饰补偿,周玉薇也“原谅”了周司盛,跟他回了府。
她一个闺中女子,不原谅哥哥,又能怎样?
一场闹剧结束。
走之前,周玉薇特意去看了二丫,把自己手上的几两银子偷偷塞到了她的枕头下。
回到府里时,天都快黑了,但卢氏还是满脸带笑地迎了出来,又上前亲热地拉了周玉薇的手,替自家夫君道歉:“你哥哥不会说话,我代他向三妹妹你陪个不是。不过,他也是为了你好,怕你受了外人哄骗,都是自家兄妹,你可别往心里去。”
周玉薇抱住了卢氏的胳膊,委屈道:“嫂嫂,你不知道,庄子上的那些人欺负我,给我吃黑饼子,涮锅水。”
“他们竟敢这样对我妹妹?”卢氏故作震惊地说,“我叫你哥哥把他们全都狠狠打一顿,发卖了给妹妹出气可好?”
“算了,哥哥已经罚过他们了。嫂嫂,哥哥说了,要送我两套最好、最贵的首饰。”
“好,好,明儿我就带妹妹去买。”卢氏笑道。
看起来又是一幅兄妹深情的样子,但周玉薇心里怎么可能没有芥蒂?
第二天,卢氏本打算带周玉薇上街的,但听说王知府竟然跑了,街上都是官兵,就叫了琅珍阁的人上门,挑了好几件首饰。
卢氏拿起那个镂金镶红宝的蜻蜓发簪往周玉薇的头上比了比,笑道:“明儿妹妹戴上这个簪子,谢大人见了,一定也会夸妹妹好看的。”
“嗯,明天,为什么会见谢大人?”周玉薇一愣。
卢氏道:“谢大人再过几日就要回京了,这次的事,多亏他派人专门去庄子上解释,不然你们兄妹间还误会着。咱们总得当面谢谢人家。”
怪不得舍得花银子,一下子让她挑了好几件首饰,原来是看她阴差阳错与谢沉琅钓了一次鱼,又打算叫她去攀附他这个高枝了。
“要说谢,他还得谢我呢。”周玉薇不情愿道,“这次还是在我的掩护下,他才拿到他想要的东西的。”
“是,是,我家三妹妹真厉害!”卢氏爱怜地抚了抚周玉薇地头发,“但他毕竟是首辅,又比你大,算是你表哥,不好叫他来给妹妹道谢。咱们去见见他,也是亲戚间的情谊。”
“好吧。”周玉薇低头道。
她心里想着,见也是白见,不过为了哥哥嫂子的妄想,她这个做妹妹的,只能跑这一趟了。
卢氏看她垂着头,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心里则是拿定了主意。这一次,一定要促成好事!
谢首辅肯为了她专门派人去解释,可见心里对她还是有好感的,只要稍微推一把,谢大人肯定会收下她的。
9. 撞怀
谢沉琅本打算再多待一阵子的,无奈收到了皇帝催他回去的信,只好决定三日后回京。
周司盛提出宴请他,为他践行,他思考了一下,答应了。
这一次来郿山郡,之所以选择住在周家别院,一是在世人看来,周家是他的亲戚,二是他怀疑周家也参与了私采煤矿之事,住到周家更方便查案。
谁知经过这一番探查,发现周司盛为人无能、胆小也是有好处的,周知府曾拉拢过他,但他不敢,以家中无钱推拒了。
不管怎样,在这里也住了些日子,主人的面子还是要给一下的。
这次算是家宴,因为煤矿一事,知府衙门的官员几乎全军覆没,王知府又逃了,章厉正忙着抓人,所以就周司盛只宴请了谢沉琅一人。
宴会设在别院的小花园里,这里有另一个小池子,池中没种荷花,却在近岸处种了黄菖蒲和芦苇,别有一番野趣。
东岸临水搭了一个小戏台,坐在对岸的水榭中,隔水听戏,既好听又雅致。
上一次在王知府的宴上,周司盛看谢沉琅对小戏还算喜欢,这一次也请了戏班子。
也许是家宴,只有自家人,谢沉琅竟然破天荒地喝了一点儿酒。周司盛大喜,如此,就更好成事了。
宴席过半,周司盛对谢沉琅说,自家三妹妹感激他那天专门派人去庄子上解释,想来当面谢谢他。
谢沉琅拒绝了,道是不必,事情是因他而起,他派人解释也是应当的。
何况那日能拿到帐本,周三姑娘也有功劳,要谢也应该是他谢周三姑娘。
周司盛听谢沉琅如此说,赶紧顺杆爬,笑道:“如此,大人更应该见见我家三妹妹了。她是庶出,自幼在郿山郡长大,前些日子还摔破脑袋,忘了前事,如今亲事都艰难。若是能得大人一句夸奖,她的亲事也能容易些,寻个更好一些的人家。”
谢沉琅沉吟了一下。难道她以前来送点心、送甜瓜、打扮成周二姑娘的样子弹琴,都只是为了得自己一句夸奖,寻一门好一些的亲事吗?
以往自己竟是误会她了?
他点了点头:“也好。”
周司盛见他答应了,忙高兴地给卢氏递了消息。
今日卢氏为周玉薇挑的是一身淡淡的藕荷色绣梅花齐胸襦裙,配一条黛青色轻容纱披帛,那纱轻轻地绕在臂弯上,如烟雨般流动。
卢氏私下里揣测,谢沉琅之所以会陪三妹妹钓鱼,是因为喜欢不施脂粉、天然美丽的女子,所以这次脂粉、头油一概没用,只在她鬓边簪了一朵芙蓉花。
她还叫人悄悄在周玉薇的饭中加了一点儿药粉。并不是什么不好的药,只是服用后,如果接触到男子,女子会对男子起兴致,脸会更红,身子也会更娇.软些。若不接触男子,就与平日一样。
卢氏这次又派了芳兰跟着周玉薇,准备叫她像上次一样,推周玉薇一把,最好能扑到谢沉琅身上。
周玉薇由着卢氏打扮她,想着反正不管怎样,也只是去道个谢而已。
走进水榭时,她根本没想到会出什么事。因为水榭中不光谢沉琅一人,还有她的兄长周司盛,她自己也由芳兰陪着。
她先对着谢沉琅盈盈下拜,说了些感谢之语。谢沉琅这次语气也很温和,说事情因他而起,他派人去解释清楚也是应该的。
说完这些,周玉薇自觉完成任务了,刚要开口告辞,周司盛却要她敬谢沉琅一杯酒。
她只好端了酒杯,走到谢沉琅跟前,刚要说话,突然外面响起了一阵尖利的呼叫声:“有刺客!抓刺客啊——”
周司盛一下子蹿了出去:“刺客在哪里?刺客在哪里?”
而芳兰则装出一副惊慌的样子,去拉周玉薇:“姑娘小心。”暗中却推了她一把,还把她肩上的披帛扯了下来,露出了圆润细滑的肩头。
这都是周司盛提前安排好的,只要妹妹衣衫不整地扑到谢沉琅怀里,两人有了肌肤之亲,谢沉琅还能不给妹妹名分吗?
周玉薇确实扑到了谢沉琅怀中,一接触那宽厚健壮的身子,她身上突然就热了起来,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那声音如水一般娇,把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挣扎着想起来,但身子却无端地变得软弱无力。她的手在他胸上撑了好几下,倒像是在乘机占他便宜。
谢沉琅没想到此女竟大胆到如此地步,她像一团软玉一般爬在他怀中,白腻的膀子在他眼前直晃,他想推开她,竟无从下手。
他的脸也红了。
芳兰见此情景,悄悄地退了出去。
这时,一个送菜的仆人突然走了进来,低垂着眉眼,手上端了一个盘子。
谢沉琅再不顾虑,直接伸手去推周玉薇的肩膀,不想眼角余光瞥见那仆人手一翻,一片闪着蓝色星芒的金针飞了过来!
不好,有毒!
电石火光间,他大袖一卷,将针卷去了大半,顺势抱着周玉薇一个翻身,将她挡在了身下。
剩余的金针“嗤嗤”几声钉在桌案上,周玉薇被他整个护住,毫发无损。
他迅速抽.出腰间匕首,刺客的第二轮暗器又到了。
这次是三把锋利的飞刀,分别向着他的上、中两路,以及周玉薇的咽喉而去。
他飞起一脚,将刺向周玉薇的暗器踢飞,同时手一挥,匕首打飞了一把飞刀,另一把躲避不及,从他手臂上擦过,当即就感觉一阵麻木。
他抬手,将匕首掷出,迅疾如电,直奔那刺客的咽喉,一击毙命。
这一切发生在不过一瞬之间,周玉薇回过神来时,就只看见了软倒在地上的刺客及一滩血。
她吓得腿都软了,身子直打颤。
这时沈澈提着一把剑从外面进来了,见自家主子半俯在地上,而周三姑娘|则被他挡在身下。
他既尴尬又担心,半扭过身子,问道:“大人,您……”
谢沉琅朝他挥挥手:“我没事,你先去处理外面。”
外面确实来了不少刺客,都是王知府以及他勾结的当地豪强派来的。
周司盛本来是虚喊一嗓子,没想到反而提前喊破了他们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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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沉琅坐起来,感觉半边身子都麻了起来。
这小刀上也有毒!
他赶紧从怀中掏出了一个解毒丸吃了下去,然后提起衣裳下摆,想扯下一条布,将那只受伤的胳膊扎起来,免得毒气上升。但一只手不便,于是看向了周玉薇。
周玉薇明白他的意思,撑着发软的腿站起来,走到他跟前,帮他拽着衣裳,两人合力扯下了布条。
想着他刚才救了自己,周玉薇主动道:“我帮您包扎吧。”
多动毒气会行得更快。谢沉琅坐在椅子上,指了指胳膊最上部:“把这里扎紧。”
待周玉薇颤抖着手扎好后,谢沉琅又叫她把他的半截袖子扯下来,将伤口上的黑血挤出来,再把他荷包里的一包白色粉末洒上去。
周玉薇战战兢兢地做了,别的还好说,就是挤伤口的黑血时,她都不敢看,手上又不敢使劲儿。她从没处理过这种事,生怕弄疼了他。
“用点儿劲儿。”谢沉琅冷声道。
“我,我不敢。”
“再不把毒血挤出来,我这条命就要交待在这里了,你那点儿劲儿,还弄不疼我。”
做事黏黏糊糊的,真是麻烦。谢沉琅心中嫌弃。
周玉薇一咬牙,专注于挤出毒血,救他的命,她强忍着害怕,使劲挤压伤口,黑血一点点流了出来,直到血色转红,才洒上药粉,帮他包扎起来。
包扎好后,谢沉琅坐在那里沉默不语。
外面还乱着,周玉薇也不敢出去。
她想起刚才,自己竟然扑到了他怀里,还在他胸口挣扎了好一会儿……
好像又是芳兰那丫头推的!哎呀!不对,自己的披帛呢?
她环顾四周,只见那披帛掉在了地上,被踩了好几个脚印,还沾上了斑斑点点的血迹。
她拿起来看了看,这,这也没法穿了呀。
她正在苦恼,一件衣衫突然飞了过来,她下意识接住,是一件月白色外袍。
原来是谢沉琅把自己的外衫脱了下来给她,他身上只剩了白色中衣。
穿一个陌生男子的衣裳,周玉薇感觉有些羞耻,但一直光个膀子更不好。
她红着脸说了声谢谢,将袍子披在了身上。
她隔着谢沉琅一个椅子,不远不近地坐了下来。
一坐下来,她不禁又想起了刚才扑到谢沉琅怀中的情形,总感觉有些不对劲,当时她一挨到他,浑身就软得很,并且心里极想要摸.他两把,甚至想一直腻在他怀中……
她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
她又想着,今日发生了这样的事,哥哥嫂嫂必定会找谢沉琅,想法儿叫他收下她。
她都扑到他怀里了,披帛也被扯掉了,叫他看到了肩膀,是不是只能嫁给他了?
那她,是不是应该趁机讨好他一下?
她看向他,嗫嚅道:“你伤口疼不疼?我给你倒杯水喝吧?”
谢沉琅撇了她一眼:“不必。”
她又不敢说话了,缩在椅子上,等外面结束。
10. 小妾
又过了大约两盏茶的工夫,外面终于安静下来了。
沈澈进来禀报:“刺客已经全部拿下。咱们只有两人受伤,另外,周大.爷受到惊吓,掉进了水池里,刚捞上来,去换衣裳去了。”
谢沉琅点点头。
沈澈见谢沉琅胳膊上部用布条扎着,心中一惊:“大人您中毒了?”
“只是普通毒药,不妨事,已经服过解毒丸了。”
“大人,还是叫王先生过来看看,才放心。”
谢沉琅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
沈澈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周玉薇,见她头上的芙蓉花歪了,披帛掉在地上,身上披着大人的衣裳,不知她与大人发生了什么,就没敢说话。
周玉薇听说外面已经没事了,想赶紧回去,可是自己这个样子,要是走出去,叫人看见了,还不知会说些什么呢。
她忐忑地看了看沈澈,小声开口道:“这位大哥,可否麻烦你派个人去我院里帮我拿件衣裳?我的披帛没法儿穿了。”
沈澈先看了一下谢沉琅,见他没有反对的意思,这才一口应了下来。
“好,在下这就叫人去拿。”
没过一会儿,周司盛换好衣裳过来了,一进来,看到周玉薇披着谢沉琅的衣裳,高兴得嘴都合不拢了。
“多谢谢大人照顾舍妹,刚才的刺客太吓人了!”
说完,他又看见了谢沉琅胳膊上的伤:“哎呀,大人您受伤了?都怪我,竟叫那些人混了进来。大人,我这就叫人去请最好的大夫来。”
“不用了,一点儿小伤,沈澈已经叫人来了。”谢沉琅话音刚落,就见一老头提着药箱走了进来。
周司盛忙让开位置,站在一旁看王先生给谢沉琅检查伤口,换药,重新包扎。
谢沉琅的伤口处理好后,周玉薇的衣裳也送来了,是青竹送过来的。
芳兰刚才为躲避刺客,爬到池子边的芦苇丛中,不但扭到了脚,还弄了一声泥。
周玉薇回了自己院子。不知周司盛怎么与谢沉琅说的,晚饭前,她收到了紫藤院传来的消息,谢首辅答应了要纳她为妾。
先是嫂嫂身边的徐婆子来向她道喜,没一会儿,卢氏也亲自过来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卢氏喜得嘴都合不拢,看周玉薇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当初捡了这个姑娘,可是太值了!
她双手拉了周玉薇,上下打量了一番:“我妹妹生得就是好看。以后到了谢首辅府上,肯定得谢首辅喜爱。”
周玉薇只低着头做羞涩状。
因三天后就要走,卢氏道嫁妆来不及准备,只能给她多带些银子。叫她去了京城,挑喜欢的衣裳、首饰多买一些,务必要抓.住首辅大人的心。要是能在正妻进门前,生个一儿半女就更好了。
卢氏又道:“按规矩,周家庶出的姑娘都是三百两银子的嫁妆,如今我和你哥哥额外再拿出二百两的私房来贴补你,凑个五百两。以后你到了京城,手里有银子,日子也更好过一些。”
周玉薇忙谢过嫂嫂。
卢氏笑道:“都是自家兄妹,谢什么?以后你得了济,多多提携你哥哥就行了。提携你哥哥,你也不吃亏的。娘家好了,你在婆家也更有底气和依仗不是。要是你哥哥能补个京城的缺,以后咱们一家就又能团聚了。”
周玉薇点头:“都听嫂嫂的。”
卢氏见她乖巧,更是满意,拉着她又说了许多细处,又叮嘱她,到了京城,要多与二姐来往,姐妹之间要互为助力。
周玉薇都一一应了。
卢氏走之前,将丫环婆子都支了出支,神神秘秘地掏出一本小册子,塞到了周玉薇手里。
“没人的时候好好看看,这都是夫妻之间要做的事。到时候……你也别太害羞,一定要伺候好谢首辅。”
周玉薇大概明白了是什么东西,以前她也听丫环婆子们私下讨论过。她红着脸不说话,手都不知往哪里放。
卢氏起身走了,周玉薇赶紧将小册子塞到了枕头底下,生怕被人看到。
接下来的两天,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的,丫环婆子们都忙着收拾上京的东西。
卢氏本打算给周玉薇多带些下人,但沈澈过来传话,说是只能带一个丫环,卢氏只能罢了。
周玉薇问了青竹和夏荷,两人虽都是从外面买来的,但夏荷家就在本地,家中还有父母、弟妹,且签的是活契,所以不想离开郿山郡去京城,而青竹则是自幼被卖,碾转各家,连自己父母是谁都不知道,说姑娘去哪儿她就去哪儿,所以就定了青竹。
卢氏说了,临溪居的人伺候了三姑娘一场,等三姑娘走后,都会给她们安排好去处的,这些人才又都高兴起来。
别人都喜气洋洋的,只有周玉薇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怎么都高兴不起来,甚至有些难受,
按说,她应该高兴的。以她的身份,能做谢沉琅的小妾,已经是高攀了。
但她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不该过这样的日子,给一个并不熟悉,也不喜欢自己的男人做小妾,以后还要低声下气地侍奉正妻。
青竹看出了她不高兴,趁着屋里没人,问她可是舍不得家,舍不得哥嫂。
周玉薇摇摇头。
青竹又问她,可是不想做小妾。
周玉薇沉默不语。
青竹轻轻叹了一口气。其实她也觉得做小妾不好。她以前碾转好几家做丫环,看过不少宅子里的事,小妾确实不好当,除非男人宠,生出的孩子又争气。但,即便这样,也总是低人一头的。
不过三姑娘嫁的人不一样,那可是当朝谢首辅,皇帝身边的第一人,即使是做小妾,也是许多女子梦寐以求的。
她劝道:“姑娘不必想太多,谢大人如今身边一个女人也没有,上面也没有长辈,姑娘跟他去了京城,虽说是做小妾,跟正房夫人也没差别,至于他以后娶正妻,那都是以后的事儿。不管怎样,姑娘先得意两年再说。”
周玉薇噗嗤一笑,就是,先得意两年再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谢沉琅长得好看,又年轻,她也不吃亏。
她暂时放下了心中小小的愁怨。
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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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已经成了这样,高兴是一天,难过也是一天。
三天后,哥哥嫂嫂将周玉薇送出了城外十几里,千叮咛万嘱咐,叫她一定要伺候好谢首辅,与二姐搞好关系,姐妹同心,在谢家后院站稳脚跟。
直到谢沉琅的人来催,周司盛与卢氏才依依不舍地与妹妹洒泪而别。
周玉薇心里知道他们并非真心舍不得她,不过是做给谢首辅看罢了。但她也配合着掉了几滴泪,能得娘家疼爱,即便是表面上,也总是好的。
她红着眼眶上了马车,心里也是惆怅的,不是因为离开了哥嫂,而是离开了一个刚刚熟悉的地方,去往一个未知的前方。
她的马车在队伍的后面,离谢沉琅的马车隔了老远。
车上没有太多东西,只有几身换洗的衣裳,几件她日常戴的首饰,还有就是压箱底的五百两银子,这是卢氏给她的嫁妆。
对于马车的位置,青竹有些不满,认为离这么远,根本没法儿伺候谢首辅。
“姑娘如今可是谢大人名正言顺的女人,怎么能安排咱们离他八里沙远的地方?一会儿停下来休息时,姑娘就去找大人,端个茶倒个水也行,总之要在他跟前才好。”
“这样不好吧。”周玉薇犹豫,谢沉琅为人清冷,不喜人打扰。
“哎哟,我的姑娘啊,你想想,这路上离得再远,还能摸.到他的人,要是回了就,他把咱们安排在一个鸟不拉.屎的院子,连见他一面都难。”
这几天,卢氏也一直在跟她强调,一定要趁着谢首辅待她还有些情意(指跟她一起钓鱼,又在刺客来时舍身救她),讨得他的欢心。
周玉薇也明白,做小妾的,依仗的就是男人的宠爱,这要是连面都见不上,等谢首辅娶了正妻,那以后的日子真是,恐怕连个丫环都不如。
“好。”她咬咬牙,不就是讨好他吗?她以前又不是没做过,如今她是他的小妾,讨好他名正言顺。
于是,中午队伍停下来休整吃饭时,周玉薇就凑到了谢沉琅跟前:“大人,这是我为您榨的西瓜汁,您尝尝。”
谢沉琅这次带的人不少,赶路时采用的是行军的方式,过城不入,不住客店,晚上扎营,一日三餐都吃干粮,就着一碗菜汤。
天气炎热,兵士们走路辛苦,上午路过一片瓜地,谢沉琅叫人买了些西瓜,每人都分到了一些。
因在路上,条件有限,没法炖汤、做点心,周玉薇实在是不知用什么来讨好谢沉琅,就把自己的那份西瓜压成泥,挤出汁水,来讨好他。
谢沉琅看了看周玉薇捧在手中的碗,那碗中的汁水红红的,像血一样,实在是一言难尽。
他沉着一张脸:“不必了,你自己喝吧。”
周玉薇胆怯地向后缩了缩:“您,您不喜欢吗?那我晚上给您熬绿豆汤可好?”
今儿她和青竹去拿饭时,听厨子说绿豆不多了,想必是有绿豆。
谢沉琅看了周玉薇一眼,正色道:“你以后不必过来,好好在你的马车中待着。回京后,我不叫你,你也不许去我院中纠缠。”
11. 她是穿越的
谢沉琅声音清冷,神色淡漠:“到了谢府,就要守谢府的规矩。我政事繁忙,没时间陪你,你自己在院子里好好待着,只要你安分守已,我也不会亏待你。”
趁一开始就要定好规矩,免得她以后纠缠不休。
周玉薇有些受伤地看了他一眼:“可是,我是大人您的妾,理应伺候大人的。”
谢沉琅身子向后靠了靠:“不必。”
沉吟了一下,又道:“我是你的……主子,你自然要听我的。我说不必就不必。”
“好吧。”周玉薇有些委屈地应了,又把手中的西瓜汁往谢沉琅面前递了递,“我好不容易弄的,你喝一口吧。”
谢沉琅不悦道:“说了不用。”
女人真是麻烦。他刚想站起来直接走掉,突然见周玉薇身子晃了晃,闷头就倒了下去。
小心思还真多!谢沉琅以为她是故意的,闪身往旁边一躲。
周玉薇就这样一头撞到了他身后的一棵小树上,手中的碗摔在了地上,西瓜汁洒了一地。
站在不远处的青竹惊叫一声,扑了过来。
那西瓜汁就像是一大滩血,看起来触目惊心。
青竹扶起自家姑娘时,手都是颤抖的。
她将周玉薇抱在怀里,上下检查了一遍,见没有别的伤,只是额头上起了一个大包,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轻声地叫着姑娘,可无论怎么喊,周玉薇都闭着眼不醒,她又害怕起来,带着哭腔道:“姑娘,您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谢沉琅揉了揉眉心,他有些后悔了。不该因为看了她的肩膀,就答应给她名分的,当时就该多给些银子,一了百了。
本以为她还算本分,钓鱼时天真质朴,那天扑到他怀里,也是因为那丫头推了她一把,谁知一有了名分,她就开始缠杂不清,弄这种摔倒、装晕的小动作了。
谢沉琅虽心烦,但还是皱着眉让人叫来了王守济。
王守济就是那天帮谢沉琅治伤的王大夫,医术比宫中太医还好。以前在军中,王守济就一直跟着他,当年他中毒,也是王守济救了他的。
王守济过来后,先替周玉薇把了脉,又看了看她头上撞出来的包,捋着胡须问青竹:“她以前脑袋可曾受过伤?”
青竹擦了一把眼泪,说道:“姑娘以前跟大.爷和大.奶奶到庄子的后山上玩儿时,曾磕到过脑袋,把以前的事都忘了。”
王守济点点头:“这就对了。她脑中有淤血,夏日天气热,她又在车上颠簸了半天,淤血扩散,所以才晕倒了。”
又问以前吃的什么药,这两日有没有按时吃。
青竹愣了愣:“我是姑娘磕到头三天后才被买进周府的,当时姑娘头上和身上的伤口每日会涂药,但并没有吃过什么药。”
王守济听了,一个劲儿地摇他的大脑袋:“胡闹,胡闹!只管外伤,不管内伤,庸医害人呐!”
青竹一听,吓坏了,还以为姑娘再醒不过来了,哭着求王守济:“求求您老人家,救救我家姑娘吧,我以后给您当牛做马报答您。”
“哭什么哭?我又没说不能救。”王守济没好气地道,一边拿了一瓶药出来,递给青竹,“这个药涂到额头这个包上,每日涂三次,不涂也行,就是多疼会儿,过几天就好了。麻烦的是她脑中的淤血。我写个方子出来,等到了城里,看能不能配齐药。”
王守济一边写药方,一边指挥着青竹拿湿帕子擦周玉薇的额头、脖颈等处。等他药方写好,周玉薇也悠悠地睁开了眼。
“我,我这是怎么了?”
“姑娘,您醒了?!”青竹惊喜地将周玉薇扶坐起来。
王守济将药方递给了谢沉琅,谢沉琅接过来扫了一眼,又给了沈澈:“到了下一座城池,按方子抓药。”
第二天正好路过一座大城,药配齐了,青竹每日用小陶罐给周玉薇熬药。
药很苦,但周玉薇每日都按时吃,也不再往谢沉琅跟前凑。
她隐约听到了一些流言,说谢大人之所以收她为妾,是被周司盛逼的。
当日周司盛说谢沉琅看到了他妹妹衣衫不整的样子,要是不给他妹妹名分,妹妹就只能自尽了。
谢大人迫于无奈,将人收下了,但心中不喜,以后回了京城,怕也是关到后院自生自灭罢了。
周玉薇很难过,她不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办。
谢沉琅这个人跟个冰山一样,别说讨好了,连接近他都难。难道以后只能在他的后院,像一株无人欣赏的花儿一般,自开自落,自生自灭吗?
她不甘心,但不甘心又能怎样呢?
她每日坐在马车里,偶尔出去坐坐,也是愁眉不展的。青竹也替她发愁:“姑娘,要不到了下个城镇,贾书办他们进城买补给的东西时,我们也跟着去?”
“我们去做什么?”周玉薇整个人恹恹的。
“去买些好料子,针线什么的,”青竹道,“大人不许咱们往他跟前凑,您就给他绣个荷包、扇套什么的,也是您的一片心意。”
周玉薇想了想:“好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周玉薇一边吃药,一边绣荷包,等到离京城大约还有一百里时,天突降大雨。
道路泥泞,无法行走,谢沉琅下令停下队伍避雨。
路旁有一座破庙,庙不大,无法盛下所有人,有些兵士在庙外用油布搭起了小棚子。周玉薇没有下车,直接在马车里待着。
马车顶棚的夹层里有油纸,可以防雨。
她的车停在庙门外,离着那个油布小棚子也有一些距离,显得与别人有些格格不入。谢沉琅不喜她,她也融不入这些人中。
雨不停地打在马车棚子上,“嘭嘭嘭”直响。狂风夹杂着闪电,车帘子被吹了起来,雨水一下子飘了进来。
青竹用力扯住帘子,回头喊道:“姑娘,要不我们也去庙里避一避吧。雨这么大,谢大人总不能如此无情,连雨都不让姑娘避。”
周玉薇摇了摇头。
她头有些疼,这种时候,她不想去应付那个冰山。
又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紧接着一声炸雷,“咔嚓”一声,周玉薇只觉脑中也响起了一声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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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只把她的灵魂都炸出去了。
“啊!”她猛地一下捂住了头,脑中像过片似的,涌.入了一大堆东西。
学校、同学、爸妈、爷爷奶奶、葬礼……
她捂着脑袋,靠在马车壁上,身子慢慢地软下去,又一次晕倒了。
“姑娘——”青竹顾不上管车帘子了,扑过来喊周玉薇。
大雨夹着狂风吹了进来。
等周玉薇再一次醒来时,她已经被挪到了破庙里。
谢沉琅坐在旁边,青竹半抱着她,王守济正在给她把脉,说是从脉像看,已经没事了,脑中的淤血也散了。
“看,这不是醒了吗?”王守济收回了把脉的手。
“太好了,姑娘,您的病好了。”青竹满脸喜色,又低头凑到周玉薇耳边,小声说道,“刚才还是大人亲自把姑娘抱过来的。”
周玉薇呆楞着不说话。她想起来,她把一切都想起来了。
她根本不是周家人,也不姓周。她姓顾,叫顾玉薇,是从现代穿越来的。
她是一名大二的学生,今年春天,奶奶病逝了,她请假回家参加葬礼。
她哭得很伤心,也很茫然。感觉这世上再也没有让自己牵挂的人了。
自己像是被世界抛弃了。
她是从小跟着奶奶在小镇上长大的,父母在外在打工,只带了弟弟在身边。她知道父母很辛苦,但跟他们总是亲近不起来,无法.像弟弟那样跟他们撒娇、说笑。
奶奶的葬礼过了,她却一直舍不得走,说要等到头七,烧完了纸再回学校。
父母工作忙,在葬礼那天就提前烧了头七纸,回城了。
头七那天,只有她一个人,穿了一身孝衣,因为下着雨,她连手机也没带。
上完坟后,她独自一人往家走,路上摔了一跤,磕到脑袋晕了过去,然后不知为何就穿越到了这里。
当时她睁开眼,是在一个小木屋里,旁边坐着一名男子,身上背着箭袋,脚下还有两只兔子。
她把什么都忘了,只记得自己叫玉薇。
那男子就是周司盛,他告诉她,她姓周,是他的三妹妹,今天一家人来山上打猎,她不小心摔倒了,磕到了脑袋。
怪不得她在周家庄子上时,总觉得莫名熟悉。现在回想起来,那里的地形跟奶奶家所在小镇几乎一模一样,那山、那河,都大差不差。也许根本就是一个地方,不过是在不同的时空罢了。
她是身穿过来的,与这个世界上的人没有任何关系!
周玉薇,不,顾玉薇一下子坐了起来,她想回去找周司盛和卢氏。
那天她虽然没带手机,但她的那身现代衣裳、孝衣、运动鞋,还有衣裳口袋里的打火机、手帕纸、钥匙都是她来自现代的证明和回忆,她得拿回来。
她记得那天与周司盛说完话没多久,她就又晕过去了,再醒来,身边的人就是卢氏了,身上的衣裳也换了,卢氏说她的衣裳都弄脏了,她叫人丢了。她当时浑浑噩噩的,也没在意。
“我,我想回周家,送我回周家好吗?”
12. 跑了
回周家?这是又闹什么?难道是觉得受了委屈,想回家诉苦?
谢沉琅皱眉。
“这都快到京城了,离郿山郡足有四百里地,你怎么回去?我的人都有差事要做,没工夫来来回回接送你,陪你玩儿。”
顾玉薇抬头,看到了谢沉琅冷漠的脸。
“我不想做小妾了。我要回郿山郡。”她说道。
不做小妾了?呵呵,难不成还想做正妻?
至此,谢沉琅对周玉薇这个女人烦透了。
“好,我这就派人送你回去。沈澈——”谢沉琅一招手。
沈澈上前一步:“大人。”
谢沉琅刚要开口,青竹急得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大人息怒,姑娘她只是一时糊涂,乱说的。求您念在她刚病了一场的份儿上,饶了她这一回吧。”
说完,就磕起了头,一下一下的,头都磕青了。
顾玉薇也终于清醒了。
这里是古代,不是现代,周司盛也不是什么好人,他把自己捡回家,骗自己说是他妹妹,就是为了把自己嫁给或送给高官显贵做妻或做妾,好为他的前程铺路。
如果自己被谢沉琅送回周家,他势必会给自己另寻一门亲事,对方年纪大小,为人如何他是不会管的,只要对方对他有用,对周家有利就行了。
她忙上前扶起青竹,做出一副后悔莫及的样子,对着谢沉琅盈盈下拜:“大人饶了我吧,我刚才做了个噩梦,梦到大人要打死妾身,所以才口不择言,胡说八道的。”
谢沉琅冷哼一声:“以后不许再耍这种小聪明。”
顾玉薇赶紧点头:“我以后一定听大人的话,大人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不让我做什么我就不做什么。”
油嘴滑舌。谢沉琅脸一沉:“行了,雨也停了,你回去吧。”
“是,大人。”
顾玉薇扶着青竹回了马车,先拿出上回剩的药,给青竹的额头擦了擦,然后就呆呆地坐在那里,思考自己以后该怎么办。
小妾,她肯定是不会当的。
好在,谢沉琅也并不想收她做小妾。
她手上如今有周家给的五百两银子的嫁妆,周家不能回去,那要不然……跑了?
谢沉琅本就不喜她,见她跑了,意思意思找两下,找不到估计就算了。谢沉琅势大,周家也不敢找他要人。
这样一来,她既不用给谢沉琅做小妾,又摆脱了周家,真是两全齐美。
以她看穿越小说的经验,出门在外还需要路引,而她正好有。她记得走之前,卢氏给了她两张文书,一张是谢沉琅写的纳妾文书,还有一张就是她的路引。
她赶紧叫青竹拿出包袱来看了看,确实有路引。
事情很完美。
顾玉薇决定,等到了范阳,她就说上街买东西,到时瞅准时机,溜了得了。
她听做饭的老李说,范阳是回京路上最后一个郡城了,过了范阳,再有六十里就到京城了。
老李还说,范阳的烧饼很好吃,到时要多买一些。
到达范阳的前一天,趁着青竹去拿饭的工夫,顾玉薇将包袱分成了两个,一个里面装了自己的两件衣裳,路引还有四百两银子。
另一个包袱里则装了青竹的身契,还有一百两银子。
中午时分,他们到了范阳城外,谢沉琅吩咐扎营,休整半日,明日再启程。
下午,贾书办和厨房的老李等人去城里采办补给的物资,顾玉薇和青竹也跟着去了。
范阳是一个繁华热闹的郡城,有一条驿道从城里穿过,商旅络绎不绝,街上叫卖声此起彼伏。
烧饼应该是这里的特色食物,光是一条街上,顾玉薇就看到了三家烧饼铺子。
老李头像是看到了亲娘,直接就往烧饼铺子去了。
顾玉薇跟贾书办说道:“我想四处逛逛,买些吃的用的,还想给大人买件衣裳。不如我们分头行动,一会儿在城门口见。”
贾书办想了想,点头道:“也好。只是城门口太远了。一个时辰后,还在这条街这个烧饼铺子前集合。”
“行。”顾玉薇答应了,拉着青竹,两个人逛去了。
每日吃干粮,她早吃腻了,所以先找了个小店,要了两碗青菜肉丝面,和青竹一人一碗吃了,然后又买了一些卤肉、烧鸡、点心之类的吃食,说是拿回去慢慢吃。
经过一个成衣铺子时,她说要给谢沉琅挑件衣裳。
青竹看了看店里的成衣,觉得不管是做工还是料子都不太好,买了谢沉琅肯定也不会穿,就劝道:“姑娘,买的哪有亲手做的好?不如买些好料子,回去亲手做了送给大人,说起来也更好听。”
顾玉薇摇摇头:“就我这手艺,大人要想穿上我做的衣裳,估计得等八百年。”
她刚被捡回周家时,卢氏也让人教她做针线了,奈何她不是那块料,把手指头扎得都是窟窿眼了,也只学会了做个帕子、荷包什么的,还得是不用绣花的那种。
青竹也是知道的。她悄声说道:“姑娘只管买料子,到时多少缝两针就行了。不是还有我吗。”
“你的意思是让我做假?”顾玉薇瞪大了眼,“不行,不行,我怎么能骗大人呢?还是买吧。”
她在店里挑挑选选,看中了两三身,伙计问尺寸,青竹刚要说,就被顾玉薇支出去了。
“我有些渴了,刚才看对面有个卖荔枝饮、酸梅汤的,你去给我买一杯来喝。”
青竹出去买喝的了,顾玉薇按自己的尺寸叫伙计拿来两身衣裳,当即付了钱,又问伙计,可有入厕的地方,她想方便。
伙计是个年轻小伙,听了脸有些红,结巴着说,铺子后面的院子里有茅房。
顾玉薇进店前已经瞧好了,这条街上的铺子都是前店后院的结构,这样的院子一般都有后门,方便进出。
她抱着衣裳去后院茅房换了,又把头上的首饰收了起来,把头发在头顶上挽了一个髻,打扮成了男子模样,然后趁人不注意,从后门溜走了。
她今天出来前,把那四百两银子还有路引都带上了,就等这一刻了。
她一出门就又找了一家胭脂铺子,买了些眉黛还有一面小铜镜。她本来还想买些假胡子以及能把脸涂黄或涂黑的粉,奈何这家铺子没有。
她只好寻了个无人处,把地上的土在脸上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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匀地涂了一层,脸看起来就是灰黄的了,又把眉毛画成了粗粗的。
弄完照了照镜子,自觉像个男人了,这才往城西走去。
谢沉琅的人驻扎在城南,明日会从城东绕到城北,向北往京城去,只有城西跟他没关系,离他最远。
今日天热,买冰饮的人很多,青竹排了好一会儿队,才买到了一杯荔枝饮,一杯酸梅汤。
冰饮可当场喝,也可带走。带走的话店家就会用竹筒装,每杯要多付一个铜板。
青竹多付了两个铜板,捧着竹筒回了成衣店,里面顾客很多,熙熙攘攘的,她找了好几圈,也找不到自家姑娘。
她去问刚才的小伙计,小伙计正在招待其他人,看了青竹一会儿,才想起来:“那位姑娘说要方便,到后院茅房去了。怎么还没出来吗?”
青竹忙到后院去寻,结果一看,茅房里根本没人,当即就喊叫起来。
青竹说,是小伙计把人藏起来了,小伙计当然不认。
“她一个大活人,自己长着腿,我怎知道她去了哪里?你休要血口喷人!”小伙计气得脸红脖子粗的。
青竹跑出去找贾书办等人,可街上人这么多,到哪里去寻贾书办啊。
她只好到约好的那家烧饼铺子门口等,一边等一边急得直跺脚。直到半个多时辰后,约定的时间到了,才等到了贾书办。
大人的小妾竟然丢了!贾书办一听,吓得不轻。
大人再不喜,那也是大人唯一的女人,这光天化日的,竟然丢了,这还了得?
他急忙派人去通知大人,自己则叫青竹带路,先去成衣铺子找人。
贾书办平日里主要负责采买的差事,对于探查案情不善长,问了小伙计后,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先把店里的人控制住,等着谢沉琅派人来。
谢沉琅接到消息时,并没有太在意,她一个闺中女子,许是街上人多,走散了而已。他叫沈澈带了人去找,自己依然在帐中处理事务。
半个时辰后,沈澈派人来禀报,怀疑周姨娘被人拐走了。
谢沉琅这才重视起来,叫人拿了他的帖子去见知府,关闭城门。
他也带人亲自进了城。
却说顾玉薇,到城西雇了一辆马车,本打算连夜出城,不想车夫有事耽搁了一会儿,等到了城门时,门已经关了。
许多人在那儿问怎么回事,怎么今日城门关得如此之早?
守城的兵丁也不回答,只一味的驱赶。
“这是上面的命令,都赶紧走,赶紧走!不许在这里围着,再闹把你们都抓起来!”
车夫表示出不了城,他也没法子。
顾玉薇只好去寻旅店,可是因为今日城门关得早,许多旅店都满了。
她找了好几家,终于在一个偏僻的小店找到了空房间。
“只有一间上房了,五百钱一晚。”店主一边拨算盘,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
“行,就要这一间了。”顾玉薇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今晚总算是不用露宿街头了。
她只顾着庆幸,没有注意到大堂里正喝酒的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从她一进来,就盯上她了。
13. 获救
这胖男人是个商人,手里有些钱,是青楼里的常客。
顾玉薇跟店主说话的工夫,他就看出她是女人来了。
她的脸和脖子虽然都灰扑扑的,但耳后那一块却白细得很,刚才从他身旁走过时,身上更是有着淡淡的清香。
还有行动站立,说话的声音,虽刻意装得与女子不同,但也不像男子。
顾玉薇刚要跟着店主上楼,胖男人就凑了过来,挡住了她。
“小兄弟,你这是往哪里去呀?相逢是缘,来,陪哥哥喝一杯。”胖男人笑眯眯地觑着顾玉薇,伸手就要去搭她的肩膀。
顾玉薇赶紧往后一躲,冷声道:“我不认得你,让开。”
“哎呀,不给面子是吧?”胖男人猥琐地笑着,“这么害羞,跟个大姑娘似的。”
跟他一起的几个男人都哄笑起来。
顾玉薇看他们人多势众,不想惹麻烦,也不搭话,只叫店主赶紧带她上楼。
胖男人却一把把店主推到了一边:“少管闲事。我可跟李捕头认识。”
这胖男人是从松江往京城贩布的,每回都住这个店,店主认识他,知道他确实认得李捕头。
店主看了顾玉薇一眼,虽担心,却也怕得罪了李捕头,只好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顾玉薇一看不好,店也不住了,背着包袱就往店门外走。
但胖男人看准了她一个孤身女子,好欺负,哪里肯放她走。
“哎哟,不会真是个大姑娘吧?”胖男人得意地拦在顾玉薇面前,“难道是偷跑出来,跟情郎私奔的?”
其他人又是一阵哄笑。
顾玉薇气得脸都红了:“让开,再不让开,我喊人了。”
“喊呀,你使劲喊呀!”胖男人更得意了,“老子最喜欢美人儿喊了。我说,你那情郎都不肯来接你。倒不如跟了大.爷我,包管叫你吃香的喝辣的,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胖男人的同伙也帮腔道:“就是,我们大哥家财万贯,跟了他,小娘子就等着享福吧。”
顾玉薇冷静下来,吓唬他们道:“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再不让开,就等着坐牢吧!”
“哈哈哈——”这群男人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顾玉薇脑子极速地转着,突然想起来,进城的时候,贾书办好像打趣似地说了一句:“要是张郡守知道大人来了范阳,不得吓个半死?”
“郡守张大人是我堂叔。”她昂头说道。
“什么?”几个男人的笑声戛然而止。
胖男人狐疑地看了她几眼,突然又笑起来:“哈哈,少吓唬老子!你要真是张大人的侄女,怎么会跑这小店里来。我看你分明就是个逃奴!”
“快把她抓起来送官!”胖男人上前,一把扯下了顾玉薇的包袱。
郡守张大人此时就像是只热锅上的蚂蚁。
谢首辅竟然来了范阳城!他老人家刚纳的小妾还在范阳城里丢了!
这两个重磅消息炸得他差点儿撅过去。
他亲自带了人,关闭城门,四处搜查。
但偌大一个范阳城,要短时间内找到一个人,谈何容易。
他只能先把客店都过一遍,要是找不到,就挨家挨户搜查,就是死,也得把谢大人的小妾找回来。不然,他的仕途也就到头了。
谢沉琅也带着人在城中找顾玉薇。
他并不是闷头乱找,而是从那家成衣铺子的后门开始寻找线索,沿路打听可有人见到过周玉薇或是与她相似的人。
探查行踪可疑的人,不论男女。
如果是有人拐带了她,很大可能会给她换装。
小店中,顾玉薇的包袱被胖男人抢了去,她上前去夺,却被胖男人的几个同伙扭住胳膊摁在了桌案上。
胖男人打开了顾玉薇的包袱,见里面有几件衣裳,还有两张文书。一张是路引,另一张则是纳妾文书。
他将纳妾文书举起来:“哈哈哈,我说什么来着,果然是逃妾!明儿我就把你押送官府,至于今晚嘛,嘿嘿……今晚就先跟大.爷在这店里睡一晚。”
明天,他自然也不会把人送官府。今儿真是撞了大运,白捡了一个美人儿。
胖男人兴奋地满脸都狰狞起来。
“把她送到我房里!”
顾玉薇被人把扭着胳膊,心中又恨又怕,眼泪竟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滴在了她的青布袍子上。
她强迫自己冷静,表面上做出一副吓傻了的样子,心中却盘算着,等到了屋里,就一刀捅了他。
她逃跑时早就考虑了安全问题,在路上买了一把小刀,就藏在她的靴筒里。
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用上了。就是不知道自己下手时,能不能做到快准狠。
“站住!”身后一道清冽的声音响起。
是谢沉琅的声音!
顾玉薇身子一震,心中泛起不敢置信的极大惊喜。她缓缓地回过头去,真的是谢沉琅!
他带着人来找她了。
谢沉琅抬眼,见她一身青布男装,小.脸涂得灰扑扑的,只脸上两道泪痕处露出白腻的肌肤,眼眶微红,眸子被泪水冲洗过,亮晶晶的,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那样子,就像是迷路的小兔子,终于看到了她的主人一样。
他的心莫名地一抽。
胖男人的同伙一看对方气势冷冽,身后带了十几个人,个个手持武器,威武严整,早吓得松开了顾玉薇。
“大人。”顾玉薇叫了一声。
“过来。”谢沉琅沉声道。
顾玉薇先看了一眼胖男了,然后才飞速地跑到了谢沉琅身后。
胖男人一看情形不对,立马跪下来磕头:“大人饶命,都是误会,误会。”
他是经商之人,与官员打过不少交道,他看得出来,眼前这男人虽年轻,官肯定不小。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小人看这女人像是个逃妾,想押送她去官府,并不是有意冒犯。”
谢沉琅连一个眼风都不给他,转身就走。
沈澈上前一步:“少罗唆,刚才你说的话,我们都听到了。其他的,等你到了牢中,再好好交待吧。”
“来人,把他们给我抓起来,交给张郡守处置。”
顾玉薇跟着谢沉琅上了外面的马车。谢沉琅坐在那里不说话,却给了顾玉薇无形的威压。
他端起茶杯,没有喝,用手指摩挲着:“说吧,为什么要跑?”
“我,我没有跑。我,只是……”顾玉薇嗫嚅着,“只是想出来逛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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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到城门,出不了城,又逛到旅店?”谢沉琅冷冷地看了顾玉薇一眼,“难不成是要跟那个胖男人私奔?”
想起那胖男人,顾玉薇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她不过是想离开这里,过自己想过的生活,没必要这么嘲讽吧?
不过,这古代治安也太差了。她知道比不上现代,但没想到这么差。
“我只是不想做妾而已。”她低了头,黯然说道。
“我说过了,可以送你回周家。”
“可是我回了周家又能怎样?”顾玉薇抬起头来,眼中含.着泪水,欲落不落。
她决定装装可怜,卖卖残,免得谢沉琅惩罚她。
“我是庶女,哥嫂只想叫我攀高枝,根本不管我的死活,大人要是送我回去,我会被他们送给老头子做妾的。”
她一边说,眼泪一滴滴地落了下来,“我不想回去,也不能回去。我宁愿嫁个普通人,也不想给人做妾。妾通买卖,我娘就是妾,生下来的孩子也低人一等,受人欺负。我不想一辈子待在后院,看人脸色,被人呼来喝去。”
谢沉琅心烦地将杯中的茶一口饮尽。
她哭起来没有声音,泪是一滴滴晶莹落下的,像是雨打荷叶,珠落玉盘,那眸子更是如水洗的葡萄一般,让人生怜,并不惹人厌烦,但,他为何还是觉得心烦?
谢沉琅又倒了一杯茶,将杯子捏在手里。沉默了一会儿。
顾玉薇抬头,偷偷觑了他一眼,见他修眉微蹙,俊颜清冷,沉吟不语,不由忐忑起来。
刚想再加把劲儿,多哭一哭,就听他开口说道:“既不愿做妾,也不想回家,你到底要如何?”
这是没打算追究她逃跑的事儿?
顾玉薇大喜,抬头说道:“大人能否允我跟您到京城,到了京城您就放了我,让我自生自灭可好?”
京城治安应该比别处好多了,她有手有脚,总能找到事儿做。
她还认识沈澈、贾书办、老李等人,年节时可以给他们送点儿节礼,走动走动,让人知道她不是孤身一人,她有靠山,就不会出现像今儿胖男人那样,敢明抢她的人了。
谢沉琅看着顾玉薇,见她喜笑颜开,不像是装的。
她要是真不想做妾,不会纠缠他,他倒是有个主意:
让她假扮自己的妾室。
谢沉琅是公主之子,当今皇帝的表弟。十岁时吴王造反,他与当时只是皇孙的皇帝一起逃亡,在边关相依为命十二年,才打回了京城。
皇帝与他比亲兄弟还亲。皇帝在边关时就已成婚,而他因为一些事情,不喜女人亲近,至今没有成亲。
皇帝比他还要着急,怕他孤独终老,总是想撮合他与那些京中贵女。上次周月漪当街拦轿之后,皇帝以为他喜欢周月漪,总让皇后叫周月漪进宫,与他“偶遇”,让他烦不胜烦。
当时他之所以答应纳周玉薇为妾,也是考虑到她可以帮他挡了这些烦心事。
如今她自己不想做妾,就更好了。
“哦,那你可曾想过,怎么对你二姐说?”谢沉琅诱导地问。
也是,京城还有个二姐。周司盛肯定给她写信了。
“我就说,大人您休了我了?”
谢沉琅摇摇头:“不妥。”
14. 契约小妾
谢沉琅端起茶来,慢悠悠地抿了一口:“你要是被我休了,周司盛必定会把你带回去,另嫁他人。”
也是。顾玉薇低头沉思,这倒是难办了。
留在京城,会被抓回去;跑到别处,安全又得不到保障。
谢沉琅看她眉头皱在一起,冥思苦想,也不催她,等了一会儿,才开口道:“不如这样,回京后,对外你还称是我的妾室,私下里我们以朋友相待。在需要的时候,我们装一下恩爱。以后,不管谁有了中意的人,都可以随时结束这种关系。在此期间,你的吃穿用度都由我来负责,每月还可以付你一笔银子做为报酬。”
这不就是契约夫妻吗,没想到他一个古人,玩儿得还挺花。
“可是,你为什么要我假装你的小妾?”顾玉薇不解问道。
他堂堂首辅,难道还有人敢逼婚不成?
莫非……他那方面,不行?所以要找个人掩人耳目?
“皇上他,总催我成亲,甚急。”谢沉琅解释了一句。他忘了,周玉薇不在京城,不知道他的处境。
“这样啊。好,就按大人您说的办。”顾玉薇当即答应了。
这简直是两全齐美的好事,她可以暂时摆脱周家的控制,而他可以应付皇帝。
“对了,我在你家可以自由出入吧?你不会关着我吧。”
“那是自然。只要三姑娘不在外面做有辱本官名声的事即可。”
“好,一言为定。”
两人刚刚谈妥,张郡守的人就赶来,将胖男人及他的同伙都抓走了。
顾玉薇与谢沉琅乘坐一辆马车回了城南营地。
下马车时,众人惊讶地发现,他家大人竟然先跳下马车,伸手将周三姑娘扶了下来,那神情很是温柔。
大人一向对女人不假辞色,前些日子还很嫌弃周三姑娘,不许她到跟前伺候,今日竟然亲自她扶下车!
众人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没想到周三姑娘被人拐了这一回,大人竟然知道怜香惜玉了!
等在马车外的青竹先是震惊,再是欣喜,最后是担心。
震惊的是大人的态度,欣喜的是姑娘终于得到了大人喜欢,可她看到姑娘身上的男装时,又全都化为了担心。
这衣裳不正是她们在成衣店里看的吗?姑娘说要给大人买,如今却穿到了她自己身上。
难道说,姑娘并不是被人拐走,而是……
可是姑娘为什么要跑?大人要是知道了姑娘是自己跑的,会不会怀疑她是跟什么人私奔?
她忙上前扶了顾玉薇:“姑娘,您受苦了……到底怎么回事?”
“回去再说。”顾玉薇半靠在青竹身上,“吓死我了。”
回到马车后,顾玉薇把整个事情,包括与谢沉琅刚刚达成的假扮小妾的协议也都说了。
青竹是她的贴身丫环,两人整日在一起,这种事是瞒不过去的。
“啊?!”青竹惊得差点儿从马车上蹦下去。
虽说做小妾是不好,一辈子低人一等,生出的孩子也低人一等,但是,姑娘怎么能假扮大人的小妾啊?白担个名声,却得不到实惠。
“那,以后姑娘顶着大人小妾的名分,还怎么嫁人啊?”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顾玉薇躺了下来,“先睡觉吧,这一天,累死我了。”
第二日吃早饭时,顾玉薇很乖觉地想去谢沉琅跟前装一装恩爱,只是还没来得及动身,谢沉琅就体贴地派人来跟她说,昨日,她也累了,叫她好好歇息,不必过去伺候,还告诉她,昨日那个胖男人已经被判处以杖刑一百,流放三千里,其他同伙杖三十,徒一年。
两日后,谢沉琅一行人到达京城。
城门口,皇帝身边的大太监陈开顺已经毕恭毕敬地在等着了。
户部赵侍郎的儿媳,周家二姑娘周月漪接到了家兄的信,也在城门外守着,准备迎接自己的“三妹妹”。
谢沉琅一下马,陈开顺就迎上前去,先问了旅途劳苦,然后才传了圣上口谕,叫谢沉琅即刻进宫,并带上新纳的小妾。
皇帝自从接到谢沉琅纳妾的消息后,就好奇的很,那位周三姑娘到底是什么样的?与周二姑娘长得很像吗?
谢沉琅却道:“玉薇身子弱,又刚经了一场风.波。我先叫人送她回府,过两天再带她去见皇上。”
谢首辅与皇上跟亲兄弟一样,陈开顺也不敢说什么,只能讪讪笑道:“老奴回去,又要被皇上骂了。”
谢沉琅走到顾玉薇的马车前,微微俯身,隔着车帘子,柔声说道:“薇儿,你先回府,我去宫里一趟,一会儿就回家陪你。”
陈开顺惊得张大了嘴巴。还以为是误传,没想到竟是真的,谢首辅这一腔柔情的样子,要不是亲眼所见,说出去谁信啊?
一直在后面站着的周月漪更是身心俱震,身子都晃了晃。谢沉琅这副样子,她从来都没有见过,即使是在小时候,谢沉琅听她弹琴,帮她拿风筝,还有,两人差点儿定亲时,他也都是冷着一张脸的。
不对,冷静,冷静!周月漪扶着脑袋,他一定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对,就是这样。
他要是不喜欢自己,为何不对外澄清?为何总让皇后叫自己进宫相见?为何专门跑到自己的家乡?他纳这个冒牌货为妾,只是为了睹物思人罢了,他喜欢的是自己,是周月漪!
周月漪自觉想通了,才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款款走上前去。
“表哥……”
后面的话还没说,就被谢沉琅一个眼风冷冷地扫了过来。
“我说过了,不要叫我表哥。”
周月漪吓得一哆嗦,一脸委屈地说道:“我来接三妹妹。”
姐姐来接妹妹,谢沉琅不好说什么,只道:“玉薇一路上舟车劳顿,累了,见过了就先回去吧,过些日子再好好团聚。”
一边说,一边轻轻掀起了车帘子。
阳光泻进车子,顾玉薇向外打量。
她早就对这位二姐姐好奇了,听人说自己与二姐长得很像,可自己并不是周家的人,能像到哪里?
她抬眼,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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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一年轻女子站在车外,身段修长,穿着玉兰白绣绿萼梅襦裙,袖口滚着极细的银线,温婉的斜髻上簪了一只碧玉珍珠簪,鬓边别着两朵新鲜的紫茉莉,风一吹就飘来淡淡的香,细细的眉,右嘴角有一颗小小的红痣,显得很是娇俏。
这红痣,跟那次在观荷亭弹琴时,卢氏给自己画的一模一样!
顾玉薇怔了怔,再看周月漪怯怯地抬眼望向谢沉琅的眼神,还有那指尖绞着帕子的小手,刹那间,她脑袋中照进了一束光。
真正与谢沉琅青梅竹马的,是这位周二姑娘吧!
可惜她已经嫁人了,周家想攀上谢沉琅,所以把长得像周月漪的自己捡了回去。
而谢沉琅也确实因为她像周月漪,就纳了她为妾。
至于谢沉琅让自己假扮,而不是真正做他的妾,大概是发现她长得虽像,但终究不是他心中的白月光,所以,只放在院里远远看看,透过她,在心中想念自己的心上人吧。
也许,以后这两人还会以自己为借口,偷偷见面,暗度陈仓……
顾玉薇觉得自己身处在一部替身文学的狗血大剧中。
她打量周月漪的同时,周月漪也在打量她。
哥哥说的没错,这个女子长得确实有些像自己,并且,她眼睛比自己更大,那眸子清澈的如一汪水一般勾人,年纪也比自己小,青嫩得如早春的柳枝,不像自己,被婆母、小妾磋磨得像是老了好几岁。
周月漪心中妒恨,谢沉琅为何不早几年打回京城?那时自己还没嫁人,就能风风光光地嫁给他,站在他的身边,做尊贵的首辅娘子,一品镇国公夫人。
她暗地里牙咬得都快出.血沫子了,脸上却堆起了笑:“三妹妹,你可算来了,想死我了。”
“二姐姐。”顾玉薇冲周月漪微微一笑,起身下车。
青竹伸手要扶,却被谢沉琅抢先一步,扶住了顾玉薇的手:“小心些。”
“谢过大人。”
顾玉薇下了车,对着周月漪福身行礼:“见过二姐姐。”
周月漪忍着心中的嫉恨,一把抱住了她:“咱们姐妹,行这些虚礼做什么?这么多年没见,想二姐姐不?”
顾玉薇尴尬地笑了笑:“二姐姐,我的脑袋……”
“知道,知道。哥哥在信上说了。妹妹不记得二姐姐了,没事,咱们亲姐妹之间,以后多走动走动,妹妹没准儿就想起来了。”
周月漪嘴上说着亲热的话,眼睛却怯怯地瞄向了谢沉琅。
“谢大人,以后我去府上找妹妹玩儿,不打扰吧?”
谢沉琅冷声道:“不妨事。好了,今儿就先这样,沈澈,送周姨娘回府。”
周月漪只能先放了手,她站在城门口,目送刻着谢府标记的马车驶走,两手紧紧地攥成拳,指甲都掐进了肉里。
不行,她得想个法子,替代那个女人,站到谢沉琅身边。
她受够了赵临茂那个没出息的窝囊样儿,在外窝囊也就罢了,在家却敢欺负她!
她一定要过上好日子的!
15. 扮恩爱
天色将近黄昏时,马车到了谢府门口,顾玉薇悄悄掀开车帘子,映入眼帘的是足有两丈高的鎏金嵌兽首朱漆大门,门上悬着一块赤金匾额,上书“御赐镇国公府”,门两侧各蹲着一个威武的石狮子。
马车没有停,直接从侧门进了府,一直驶到了二门才停下,沈澈站在车外,躬身道:“周姨娘请下车。”
周姨娘。顾玉薇听着这个称呼怎么这么别扭。
“还没摆酒呢,你还是叫我三姑娘吧。”顾玉薇一边说,一边扶着青竹的手下了车。
沈澈顿了顿,改口道:“三姑娘请。”
顾玉薇又被请上了一乘两人抬的小轿,走了约有一刻钟,才到了一处院子。
顾玉薇下轿,只见院门口种着两棵梧桐树,门上有一块匾额,上写“梧桐栖凤”。
里面是三间正房,左右厢房俱全,院子不大,却干净整洁。
沈澈没进屋子,站在院子里说道:“大人身边伺候的都是小厮,没有丫环婆子,一时仓促,这院子里目前只有洒扫的下人,过后大人再给三姑娘寻几个可靠的人。”
顾玉薇赶忙摆手,没有伺候的人才好呢,就她和青竹,自在。
“不用麻烦了,我这里有青竹就行了。”
沈澈只笑了笑,没接这个话茬,只道:“里面的陈设都是李管家布置的,姑娘要是不喜欢,或是有什么其他的需要,都可以跟李管家说。在下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送走了沈澈,顾玉薇带着青竹进了屋子。
只见里面黄花梨的桌案上放着螺钿妆盒,窗边的青瓷花瓶里插着一捧新鲜的蔷薇花。
床.上挂着烟青色的幔帐,?铺着缠枝牡丹纹锦被。
布置得很是精致,比顾玉薇在周府的屋子大多了,也好多了。
顾玉薇将包袱往桌上一扔,然后扑到了柔软的锦被上:“哎呀,累死我了!终于可以好好歇一歇了。”
青竹看她那样子,捂着嘴直笑。
周月漪回了赵府,一进自己的院子,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哟,见完旧情人了?怎么样,你那三妹妹长得美吗?是不是很得谢大人宠爱?”
“哼!反正比你那小贱人好看。”周月漪一肚子气,也不给赵临茂好脸色。
她自顾自坐到妆台前,一边叫丫环给自己拆发髻,一边说道:“以后我有谢首辅做妹.夫,看你们还敢不敢欺负我!”
赵临茂听了这话,怒气冲冲地站了起来:“你个水性杨花的妒妇!我不过纳了一个妾,你就闹得天翻地覆,信不信我休了你!谢首辅再怎么一手遮天,也管不了别人家里的私事。”
“好啊,你休,你现在就休!”周月漪拔下头上的簪子,在镜子里轻蔑地看了赵昨茂一眼,“你看看他管不管得了。”
赵临茂当然怕谢沉琅的雷霆手段,脸涨得红紫,一甩袖子走了:“不可理喻!”
虽然气走了丈夫,但周月漪心里并不好受。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虽不比十几岁时鲜嫩,但依然明媚。
她摸着自己的脸,心想,哥哥捡回来的那个女人与自己生得那样像,可同样的长相,那女人每日见到的,伺候的,是谢沉琅那样俊美又有权势的男子,而自己,却要日日面对赵临茂这样的浊男子。
明明自己才是周家的嫡女。她眼眸沉了沉,要是自己能跟她换一换就好了。
第二日傍晚,谢沉琅派人送来一套衣裳并一副头面,说是明日要带顾玉薇去宫里见皇上。
顾玉薇顿时紧张起来,她从来没有见过皇帝,也不懂宫中的规矩和礼仪,要是冲撞了什么人可怎么办?
她问来送衣裳的李管家,可否找个人来,给她说一说规矩。
李管家是个胖乎乎的中年人,细细的眼睛微微弯起,不笑也像是在笑。
“三姑娘放心,只要您跟着咱家大人,宫中的规矩都不算什么。”
顾玉薇没办法,只好在脑海里回忆电视剧里拜见皇帝的情节,打算明日跟紧谢沉琅,把他当做护身符。
第二日午后,谢沉琅特意回来接了顾玉薇,一同去往宫中。
为显恩爱,两人坐的是一辆马车。
谢沉琅身形挺拔,腿又长,坐在车里占了一多半空间,本来宽敞的马车都显得逼仄起来。
顾玉薇努力往车壁上靠了靠:“大人,我没进过宫,万一要是有些做得不对的地方,您可得替我多多周全啊。”
谢沉琅好像有些累,他修长的手指捏了捏眉心:“你放心,皇上他不会为难你的。还有,以后在外人面前,你可称呼我谢郎。”
谢郎。顾玉薇听得心中一阵肉麻,不过还是点点头:“好,您放心。”
扮演恩爱嘛,她懂的。
谢沉琅坐在那里闭目养神,顾玉薇将帘子悄悄掀开了一条缝,看着外面热闹的街景。
两人一路无话。
谢府离皇宫很近,没一会儿工夫,就到了宫门口。
谢沉琅先下了马车,伸手去扶顾玉薇:“薇儿,慢些,小心脚下。”
早已等在宫门口的小黄门低着头,心中却疯狂好奇:都说谢首辅十分宠爱新纳的小妾,果然不错。也不知妹妹是不是真的跟姐姐长得一样。
“多谢谢郎。”顾玉薇微低着头,娇羞说道。
谢沉琅身上汗毛都竖了起来,却是不动声色地扶着顾玉薇上了宫中的轿撵。
皇帝和皇后正在颐心殿东暖阁等着。
皇帝今年二十八岁,正是壮年,皇后与他是结发的少年夫妻,两人说起话来并没有太多的规矩。
皇帝心中已经迫不及待了,面上却是四平八稳地:“沉琅这小子,还知道怜香惜玉。朕说派人去接那周三姑娘,他偏要回家亲自去接。”
皇后笑道:“沉琅是性情中人,一旦对人动情,肯定会对人好的。”
皇帝叹道:“但愿他能忘了前事,以后娶妻生子,不然朕心中总不安宁。”
皇后道:“会的,会的,沉琅这不就找到喜欢的人了吗。再说,那事也怪不得陛下,陛下也是好意,谁知……”
“到底是朕当年识人不清。”皇帝叹了口气,“不说以前了。只是,沉琅既然喜欢,为何不干脆娶了,却只纳为小妾?”
“也许是没那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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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后二人正说着话,大太监陈开顺进来禀报:“启禀皇上,谢大人和周三姑娘来了。”
“快宣进来。”
随着一声“宣——”顾玉薇跟在谢沉琅身后,忐忑地走进了大殿。
她不敢抬头,学着谢沉琅跪地行礼。
“快快平身。”皇帝道,“不是说过了,咱们兄弟间,不讲这些虚礼。”
谢沉琅规规矩矩地行完礼,扶起一旁的顾玉薇,道:“礼不可废。”
皇后向着顾玉薇招手:“玉薇是吧,快,过来让本宫瞧瞧。”
顾玉薇先看了谢沉琅一眼,见他点了点头,这才走上前去。
皇后朝着谢沉琅嗔了一声:“吃不了你的人。”
她亲热地拉了顾玉薇的手,上下打量了一下:“果然生得标致,怪不得谢大人喜欢。”
顾玉薇不接话,只娇羞低头。
皇后又问:“来京中住得可惯?想不想家?”
顾玉薇道:“回娘娘的话,住得惯,不想家。”
皇后看顾玉薇一本正经的样子,笑了。
“玉薇不必拘谨,皇上把沉琅当弟弟看,本宫看玉薇也像妹妹一样。本宫在这宫里也没个说话的人,以后你得了闲,尽管来宫里找我玩儿。”
顾玉薇连道不敢。
皇帝在一旁说道:“这丫头与她姐姐长得确实像,只是性子差得远了。”
周二姑娘一向张扬,这位三姑娘看起来胆子小得很。
谢沉琅目光望向顾玉薇,宠溺地说道:“她从小在郿山郡庄子上长大,见人见得少,其实私下里性子很跳脱。”
皇帝暗自啧了一声,他确实没见过谢沉琅这副样子。
“亏得当时没让周二与赵家和离……”
“皇上!”谢沉琅打断了皇帝的话,“臣说过了,臣与周二姑娘毫无干系。”
“好,好。是朕误会你了。”
顾玉薇悄悄听着,心想,自己果然没有料错,这谢沉琅与周二姑娘之间肯定有事,不然皇帝怎么会让周二姑娘和离?
皇帝见过了顾玉薇,就叫皇后带她到御花园逛逛,他则留下谢沉琅议事。
顾玉薇一听,大惊,离开了谢沉琅,万一她一句话不对,惹怒了皇后,被罚跪,被打板子可怎么办?
她脑海中不由地浮现了被赏一丈红的凄惨情形。
她担忧地看向谢沉琅,脚步像是被钉住了一样。
这丫头好像很怕宫里,谢沉琅走到她跟前,握了她的手,柔声道:“去吧,没事的。嫂嫂会照顾你的。”
以前在边地,他都是称呼皇后为嫂嫂的,这时拿出旧称呼来,只是让顾玉薇安心。
皇后眼眶却微微湿.润,她笑道:“沉琅放心,嫂嫂会替你照顾好弟妹的。”
又拉了顾玉薇的手,打趣道:“看沉琅对你多好。自从进了京,他再没叫过我嫂嫂,如今为了你,竟破例了。”
顾玉薇能怎么办,只能继续低头,做娇羞状。
到了御花园,只见一片莺声燕语,花艳人娇。原来皇后还叫了其他嫔妃相陪,这下顾玉薇更紧张了。
16. 海棠春睡
皇后说照顾顾玉薇,并不只是敷衍之语,不但亲自陪她赏了一会儿紫薇花,还叫御膳房送来好好多瓜果点心,热情地招呼她捡自己喜欢的,多吃些。
让一众嫔妃暗自咋舌,这谢首辅真真是简在帝心。不过是他的一个小妾,也值当得皇后娘娘.亲自召见,还如此亲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后的亲妹妹呢。
顾玉薇一直陪着笑脸,等到谢沉琅终于派人来接时,她脸都要笑僵了。
出宫后,侍卫说谢沉琅半路被户部的老大人绊住了,叫她在马车里稍等一会儿。
顾玉薇点了点头,先歇会儿也好,她真想立马瘫在沙发上。进宫一趟也太累了。
谢家的马车不小,将一旁的小座移开后,是可以躺下的。
谢沉琅不在,她也不客气,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闭目养神。
本来不想睡的,谁知太过劳累,没过一会儿,竟迷迷糊糊睡着了。
谢沉琅掀开车帘时,映入眼帘的是这样一幅景象:身穿鹅黄色绣花锦衣的女子侧身闭目,安静地睡着,小.嘴微张,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撒下一小片阴影,可能是有些热,细如白瓷的脸上泛起两团红晕。
海棠春睡,岁月静好。
谢沉琅心漏跳了一拍。
“首辅大人,首辅大人——”户部吴尚书颤颤微微追了过来,“这次南边旱灾严重,五十万两实在是不够啊!”
吴尚书说完,才看到了车子里的少女,还有掀着车帘,一脸温柔的谢首辅。
“哎呀,老夫来得不是时候,算了,还是先去把那五十万两拿到手吧。”说着,吴尚书转身,又颤颤微微地走了。
顾玉薇睡得并不熟,听到动静就睁开了眼。
见谢沉琅站在车外,她忙坐了起来,擦了擦嘴角。
还好,还好,没有流口水。
车子就停在宫门口,皇宫的侍卫就站在不远处。那位来找谢沉琅的老大人,才刚走了两步,那步子慢得,像是在原地踏步。
她现在要开口说话,这些人都能听到。
在外人面前要叫他谢郎,顾玉薇时刻记得。
谢沉琅每月付她五十两银子呢,她当然得扮演好他的深情小妾。
“谢郎,”顾玉薇声音特意放得娇娇的,“你来啦,我等着等着,就睡着了,你不会怪我吧。”
“自然不会,薇儿,”谢沉琅上了马车,快速放下了车帘子,“是我不好,该早些出来的,叫你久等了。”
谢沉琅嘴里说着温柔的话,脸色却沉沉的,顾玉薇怀疑他要打自己,不由得往旁边缩了缩。
马车驶离皇宫后,谢沉琅想起刚才那海棠春睡的画面,心中一阵别扭,又见顾玉薇斜靠在马车上,身子歪歪扭扭的,忍不住开口斥道:“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成何体统!”
顾玉薇忙挺了挺身子,坐板正了。心中却忍不住吐槽,这是在哪里受了窝囊气,到她这里撒来了。
算了,给钱的是大.爷,看在银子的份儿上,不跟他计较。
这次进宫后,没多久京城就传遍了,谢首辅纳了周家三姑娘为妾,对其极其宠爱。
周月漪听着这消息,又妒又恨,更多的是不甘心。
谢沉琅喜欢的人一直是她,小时候两人差点定了亲,即使是她嫁人了,他还是不忍她受委曲,帮她敲打婆家。
那个捡来的周三姑娘,不过是她的替身罢了。
周月漪选了一个休沐日,给顾玉薇递了帖子,说要去看看她。
周月漪是谢沉琅真正青梅竹马的心上人,顾玉薇立即叫人去给谢沉琅送了信,告诉他周月漪要来。
她想的是给他们创造见面的机会,谢沉琅却以为顾玉薇想要他给她撑腰,在外人面前表现她的“受宠”,沉吟了一下,答应了中午吃饭时会过去。
第二日上午,周月漪精心打扮,带着两个丫环,一个婆子来了。
一进顾玉薇住的栖凤院,她就开始四处打量,桌椅是黄花梨的,花瓶是汝窑的,幔帐、锦被都是宫中都难得的珍品,桌上随意放着的纸是澄心堂的,还有屋角的鎏金香炉里,燃的竟然是云魄香。
这云魄香她只在皇后娘娘那里见过,听说宫中的高位嫔妃,一年里也分不了二两。她竟然就这样随意地烧着。
周月漪越看越觉得可惜,这些好东西,一个捡来的女人,哪里配用?
她心里恨得直咬牙,脸上却挂着笑:“三妹妹,谢大人对你可真好。”
她一边说,一边随手拿起桌上的纸:“呀,这纸可是澄心堂的,谢大人可真舍得。纸是好纸,只是这字……”
她一手捂嘴:“呀,我忘了,妹妹磕到了头,连字都不会写了。”
顾玉薇对她的嘲讽毫不在意,她的毛笔字确实写得不怎么样。她拿起纸来看了看:“这纸很贵吗?”
她想练字,跟李管家说了,很快李管家就叫人送来了,倒不知是澄心堂纸。
周月漪觉得她在成心气自己:“可能在谢大人眼里,不算贵吧。”
她一边说,一边故意碰倒了案上的砚台,墨汁顺着桌子流了下来,溅了一大.片在顾玉薇的裙子上。
“哎呀,我不是故意的,三妹妹不会怪我吧?”
顾玉薇苦笑一声:“没事,二姐姐先坐一坐,我去换件衣裳。”
她看出来了,这位二姐姐在处处给她找不痛快。大约是恨她这个“替身”占了她的位子吧。
顾玉薇看着裙子上的墨汁,她本来衣裳就不多,这么多墨,怕是洗不出来了。算了,过后叫谢沉琅赔一条,这可是他的心上人弄的。
顾玉薇换好裙子出来,就拉了周月漪去了旁边的小花园听书。
多亏她怕两个人干坐着无聊,请了一个说书的,不然还得继续受周月漪的不痛快。
小花园里水榭很宽敞,抬眼还能看到池中的荷花,在这里一边听书,一边赏景,惬意得很。
周月漪几次想找她说话,她都装作在认真听书,敷衍过去了。
快晌午时,远处的廊下传来了脚步声,谢沉琅终于来了。
顾玉薇松了一口气。心想,放在心上的,果然是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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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样。
她来谢府后,谢沉琅从没进过她院子,周月漪一来,他立马就来了。
周月漪款款地站了起来,满脸娇羞地行了个福礼:“见过表……谢大人。”
谢沉琅微一点头,坐到了顾玉薇身旁,侧身问道:“这个说书的说得怎么样?你和你姐姐可还满意?”
顾玉薇点头:“挺好的。”
她悄悄往旁边挪了挪,靠这么近,叫他的心上人看了,心里又该难受了。
谢沉琅拣起桌上的一块点心,放到了顾玉薇面前:“这点心不错,你尝尝。”
周月漪突然笑了笑:“这胭脂糕的确不错,是用蜂蜜和了蜜渍玫瑰做的。大人小时候最爱吃我母亲做的胭脂糕。”
姑母做的胭脂糕的确好吃,谢沉琅看了周月漪一眼,没说话,只点了点头。
这情形落在顾玉薇眼里,只觉这两人心中有情,却只能克制隐忍,自己这只灯泡简直太多余了。
她把那胭脂糕推到了周月漪面前:“二姐姐尝尝,跟母亲做的可一样?”
周月漪拿起糕点放在口中,只觉甜得很。虽过了一下顾玉薇的手,但也算是谢沉琅亲手递给她的。
顾玉薇看着周月漪陶醉的神情,觉得自己得退场了,不然一会儿这两人得恨死自己。
“那个,我去方便一下。失陪。”她站起来,快步出了水榭。
哎——谢沉琅差点喊出声来。他特意空出时间来,给她撑腰,陪她假装恩爱,她反倒跑了?留他跟周月漪在一起。
来京城也好几天了,她难道没听过外面的传言吗?
谢沉琅冷着一张脸坐在那儿,不知该不该直接站起来,拂袖而去。
如果他直接走了,会不会让人觉得他对顾玉薇不耐烦?
算了,等她一会儿吧。谢沉琅冷脸坐着,把.玩着手中的茶杯,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周月漪想搭话,愣是不知怎么开口。
终于,她还是厚着脸皮说道:“谢大人,您还记得吗?小时候,有一次你掉进了荷花池,还是我喊人把你捞上来的。”
谢沉琅低头垂目,看都不看周月漪:“不记得了。”
谢沉琅这拒人千里之外的态度,让周月漪的心中像是插了一把刀,疼得直流血。难道,他真的喜欢三妹妹?而不是当做自己的替身?
不是的,肯定不是的,那女人连字都不会写,他怎么会喜欢这样的粗鄙女子?
她又试探着开口:“三妹妹磕到了头,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我以后常来跟她说说话,谢大人不会介意吧?”
“这是自然。你们姐妹之间,多走动走动也好。”
这是周玉薇的事,他自然不会干涉。
周月漪却觉得这是谢沉琅喜欢她的表现。今日对她冷淡,不过是碍于伦理纲常,克制压抑罢了。
只要她能悄悄换过来,他一定看破不说破,心中却是欣喜的。
顾玉薇在更衣间待了好一会儿,直到沈澈叫青竹来叫她,她才嘟囔着:“这才多大一会儿,就说完话儿了?”
17. 计划
顾玉薇回了水榭,只见谢沉琅和周月漪隔着一段距离坐着,谁也不理谁,她心中纳闷,这两人这么快就说完话了?
谢沉琅看顾玉薇回来,脸上神色立马柔和起来,他站起身来:“薇儿,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中午就不陪你们用饭了,你好好招待你姐姐。”
“这就要走了?”顾玉薇吃了一惊。
谢沉琅以为她不舍自己走,握了她的手,低声道:“薇儿听话。等得闲了,我陪你出去好好逛逛。”
顾玉薇听得一阵肉麻:“好,你去忙,你去忙,我没事的。”
她见周月漪坐着不动,就喊了她一声:“二姐姐,谢大人要走了。”
周月漪微低着头,站起身来福了福:“大人慢走。”
听谢沉琅声音低柔地对周玉薇说着哄人的话,周月漪妒忌得眼圈都红了。
顾玉薇也看到了周月漪的红眼圈,心中感叹,真是可怜啊,心上人一走,伤心得都哭了。
中午吃饭时,周月漪才注意到,顾玉薇身边竟然只有一个丫环。
所有的菜品都是厨房的婆子们送来的,放下菜就走了。
她心跳瞬间快了起来,这样一来,身份替换成功后,她只要处置了这一个丫环,就再没人知道了。
难道谢大人……表哥是故意的?
不然怎么可能一个院子里只有一个伺候的丫头?
回赵府后,周月漪叫人去请赵临茂来,说是有要事与他相商。
过了好一阵子,赵临茂才发髻歪斜,衣衫不整地走了进来。
“什么事啊?”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不耐烦地说道,“不是去看你三妹妹了吗?怎么,难道妹.夫答应给我升官不成?”
周月漪一看他就是从冯姨娘处来的,刚想刺他两句,想起自己的计划,又挤出了笑脸来。
“夫君,好不容易休沐一天,妾身还把你叫过来,让你受累了。来,妾给你捏捏肩。”
周月漪站起来,走向赵临茂。
赵临茂身子往后一缩,吓得冷汗都出来了:“别,别,别!有话好好说。你这个样子,让人感觉你要谋杀亲夫。”
周月漪重又坐了下来,哼了一声:“我哪有那么狠心?你可是孩子的爹,我做什么要杀你?对了,我好几日都没见到昕儿了,明日把他接过来玩儿一天如何?”
“就这点儿事儿?”赵临茂嗤了一声,“你去找老太太说不就是了。”
周月漪一瞪眼:“老太太要听我的,我还用找你说?”
“哎,这就对了,你刚才笑的样子,真渗人。”
周月漪气得直喘粗气,抚了抚胸口才压了下来。算了,先说正事。
“你想不想换个新夫人啊?”
“啥?你又想折腾什么?”赵临茂一下坐直了身子,“冯氏最近可没惹你,你要是敢动她,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他就这么维护那个小贱人!周月漪脸色难看,强压着火气道:“不关冯妹妹的事。我是说,换个新夫人,不是新小妾。”
“新夫人?”赵临茂不解地看着周月漪,“你想和离?”
“哎呀,不是。”周月漪凑到赵临茂耳边,压低了声音说了两句。
赵临茂惊得差点儿没跳起来。
“你,你,你,你可真敢想!”这要是被谢首辅知道了,不得弄死他啊!
“我有把握,”周月漪瞪了赵临茂一眼,“不然,我自己去送死么?”
她把自己今日的所见所想说了一遍,又道:“总之,你只要配合我就行。成了,你白得一个新媳妇。要是不成,你只推说自己不知道就是了。”
赵临茂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那都是你自己想象的,谁知道首辅大人是不是那个意思。万一会错了意,惹恼了他……”
那后果,赵临茂都不敢想。
周月漪厌烦地斜了赵临茂一眼:“窝囊废。老爷说过多少次了,要用心揣摩上官的意思,不等上官催,就要把事做好,做到上官的心头上。而你……算了,我做我的,你到时不揭破就行了。不然,我就说是你逼我.干的。”
夏末秋初的早上,天晴气朗,虽然也热,但不再像以前那样闷了。
顾玉薇换了男装,带了同样男子打扮的青竹出了门。
这一次,她做了充分的装备,提前买到了能让脸变黄的脂粉,假胡子,假喉结等物,还买了厚底的鞋子,穿上能变高,还做了垫肩,穿到衣裳里面,看起来更魁梧。
经过这一番打扮,一般人都看不出来她们是女子。
顾玉薇这次出门逛,主要是先熟悉熟悉京城,顺便看看有什么事可做,以后离了谢府,她总得谋生不是。
她们出来的很早,准备早饭就在街上吃。
到底是京城,比郿山郡热闹多了。还是早上,街上人群就熙熙攘攘的了。有挑着担子进城卖菜、卖水果、卖鱼、卖各种土特产的,有推着独轮车卖炊饼、卖早点的。支着青布棚子的茶肆里,已经坐了不少客人,跑堂的伙计拎着铜壶来回穿梭着。
顾玉薇和青竹一人买了一碗馄饨,就着烧饼,吃饱了后,就在街上慢慢逛。没一会儿工夫,两人的手里就提了不少东西。
有新出的话本子,有话梅、蜜饯、瓜子,有团扇、头花,好看的料子,针线,还有一些常用药,等等。
突然,顾玉薇看到前面一个铺子前排了一长溜的队,她还以为是卖什么稀罕物,结果上前一问,是卖米的。
“卖米的为何这么多人啊?”难道京城就这一家米行么?顾玉薇不解地问。
一个老汉打量了顾玉薇一眼,叹了口气道:“小哥是有钱人家的少爷吧?咱们百姓日子难过啊。南边闹旱灾,米价一天天地涨,这李家铺子的米比那大粮店每升便宜一个钱,装得还满,只是每人只能买两升,米也不多,一会儿就卖完了。得赶早来排队才能买到。”
“哦,原来是这样。多谢,多谢。”顾玉薇冲着老汉抱了抱拳,想起了那天在宫门口,户部老尚书的话:“南边旱灾严重,五十万两实在是不够啊!”
天灾人祸,普通人的日子不好过啊。
她也得赶紧为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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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的以后做打算,她也只是个普通人,暂时被谢沉琅雇佣,不愁吃穿而已。
她正站在一旁唏嘘,前面突然打了起来。
原来是有人想插队,后面的人不让。
“他是我兄弟,我们是一起的,你凭什么不让我先买!”
“我管你们是不是兄弟,我好不容易才排到的,想排我前边,门儿都没有!”
两个人扭打到了一起。
店主是一个年近五十的老汉,他一看打起来了,忙出来劝道:“两位客官,有话好好说。为了两升米伤着了,倒是老汉的不是了。”
可那两人哪里听他的,其中一又矮又瘦的男人更是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就扔了出去,好巧不巧,另一个高胖些的往旁边一躲,那石头竟砸到了李老汉的面门上,霎那间就流了满脸血。
周围的人都愣住了,打架的两人也停了手。
矮瘦男人见闯了祸,转身就跑。
旁边有人认出了他:“哎,那不是后面那条街上,泰记粮铺掌柜的侄子吗?”
店主娘子也顾不上算钱了,从店里跑出来,一边拿手去捂李老汉的伤口,一边哭道:“求求各位乡亲,快帮老婆子去请个大夫来。”
一个青衫男子蹲了下来,拿自己的帕子想给老汉止血,见没用,他又撕下自己的衣摆,去裹老汉的伤口,嘴里还说着:“大娘不要着急,我的小厮已经去找大夫了。”
老汉头上的伤口有些深,血很快就染湿.了布条。
顾玉薇忙走了过去:“我这里有止血的药,快给他用上。”
她打开一个小包袱,里面有不少瓶瓶罐罐,是她刚才在药铺买的常用药。
她拿出一个写着止血药的瓶子,把里面的药粉一股脑撒了上去。血终于止住了。
过了一会儿,青衫男子的小厮带着一个背着药箱的大夫匆匆赶来了。
大夫很快处理好了伤口,还说多亏当即用了止血药,不然等他来了,老汉只怕会失血过多,晕过去。
店主娘子千恩万谢,非要留青衫男子和顾玉薇吃饭,还说要付顾玉薇药钱。
顾玉薇说自己还有事,赶紧溜了。
她走了没多远,青衫男子追了上来:“小兄弟,留步。”
青衫男子看起来约十八.九,二十的样子,眉目清朗,身量挺拔,说话时脸上带笑,很是亲和,何况他刚才还那样积极地救人。
顾玉薇对他很有好感,停下步子道:“不知兄台有何事?”
“小兄弟刚才那药止血效果很好,不知是在哪家铺子买的?”
“就在槐安街上的仁心堂买的。”
“多谢小兄弟告知。”青衫男子冲着顾玉薇供手道谢,又道,“在下李行墨,家住在平阳街,不知小兄弟如何称呼?”
“我姓顾。”顾玉薇沉吟了一下,没想到会有人当街问名字,她还没给自己起个男人的名字呢。
“单名一个越字。”她随口说道。
“顾越,好名字。”李行墨笑道,“前面就是茶楼,可否有幸请顾兄弟喝杯茶?”
18. 换人
顾玉薇摇头婉拒:“我还有些事要办,下回吧。”
李行墨礼貌一笑:“也好,那下回见。”
“回见。”顾玉薇抱了抱拳,转身走了。
李行墨目送人远去,遗憾地摇了摇头。他一见这位小兄弟,就感觉挺投缘,可惜,小兄弟很有戒备心,不肯赏脸。
他转身又回了李家粮铺,他要查的事还没弄清呢。
顾玉薇逛了一天,回府后累得脚都疼,不过还是跟青竹一起,兴致勃勃地翻看今日买到的东西,晚上更是看着新买的话本子睡着的。
第二天,她正拿着花锄,给花圃里的花儿锄草,一个小幺儿跑了进来,递给她一张请柬。
是周月漪请她三天后去赵家赴宴,说是为她接风。
顾玉薇没多想,跟李管家说了一声,到那天就带着青竹去了。
赵家是一座五进的宅子,虽说比谢府差远了,但也是雕梁画栋,假山小池,仆从如云。
周月漪亲自到二门接的顾玉薇,一见面就亲热地拉了她的手:“三妹妹可算来了,走,我带你先到我院子里看看。”
又道:“我怕妹妹初来京城,不惯热闹,所以今儿没请别人,只咱们姐妹两人,妹妹不会嫌我招待不周吧?”
顾玉薇自然说没事,她并不善交际,与那些京城的贵女也没话说。
顾玉薇跟着周月漪一进她的院子,抬眼先看到了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长相有些阴柔,穿一身竹青色锦袍,眼圈有些发黑,看起来一副操劳过度的样子。
“哟,这就是三妹妹吧,果然生得标致,比你二姐姐强。”男子语气轻佻。
周月漪暗自瞪了他一眼,给顾玉薇介绍:“这是你二姐夫。”
“在下赵临茂。三妹妹别拘谨,来了这里,就像到了自己家一样。”男子冲着顾玉薇拱手,微一躬身。那双眼却一直斜斜地觑着顾玉薇,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顾玉薇只福身回了一礼,连话都没说。
赵临茂露了个面就走了。周月漪拉着顾玉薇进屋。
“妹妹,来,喝茶。”周月漪叫丫环上了茶,就开始问顾玉薇以前在郿山郡每日里都做些什么,跟谢沉琅是怎么认识的。
其实这些她以前在信里都问过周司盛,但她还是想听一听。
谢沉琅因为看了三妹妹的肩膀,就纳了她为妾,那自己换到谢府后,只要设法与谢沉琅有了肌肤之亲,他肯定就舍不得叫自己走了。
顾玉薇简单说了两句,不想老提前事,就问道:“二姐姐,怎么不见小外甥?”
李管家是个办事十分可靠之人,知道她要到赵府拜访,早已替她备好了礼,那些布料、药材等物直接交给了赵府的管事,另外还有一个富贵长命锁,一条锦锻镶玉抹额,是准备见面时,让顾玉薇亲手送给周月漪的儿子和赵老夫人的。
提起儿子赵佑,周月漪不由得心中暗恨,自从周家被赶出京城后,老太太就把佑儿养在了她院里,轻易不让她们母子想见,如今佑儿见了她都冷冷淡淡的。
她心中虽恨,面上却露出骄傲的神色,笑道:“他才刚刚四岁,就开蒙了,学得可用功了。在学堂里呢,等下回休沐时,我带她去见妹妹。”
“看来外甥是个读书的好料子,二姐姐有福了。”
周月漪谦虚两句,又转到了谢沉琅身上。
她今日既没有雇说书的,也没有请小戏,只两个人坐在一块聊天,还只逮着谢沉琅一个人问,顾玉薇怕自己说多了,一不小心会说漏嘴,于是提议去拜见一下赵老夫人。
周月漪脸色有些难看,强挤出一个笑脸:“老太太年纪大了,经常犯困,我叫人去问问,看老太太什么时候醒着,再带妹妹过去。”
没过多久,老太太叫人来传信,说是身子不舒坦,今儿就不见了,还给顾玉薇带来了见面礼:一对赤金手镯。
顾玉薇高兴地收下了。
纯金的,足有四五十克呢,发财了!
上次去宫里,皇后娘娘也赏了她见面礼,是一套点翠镶红宝的头面,虽说很贵重,但她打听了,这种皇宫.内造的东西,既不能卖,也不能当,她就还给谢沉琅了。
周月漪看着顾玉薇那没出息的样儿,心中暗自不耻。老太太送她一个赤金的素镯子,连个宝石都没镶,她也能高兴成这样,可见上不得台面。
中午吃饭时,只姐妹二人,青竹也被请到了下人房吃饭。周月漪一个劲儿地劝顾玉薇喝酒。
“这是梅子酒,就跟甜水一样,妹妹多喝些。”
不知为什么,顾玉薇总觉得她不怀好意,推说自己不能喝酒,只端起杯子来沾了沾。
好在周月漪看她实在不喝,也不再劝了。
顾玉薇这才松了口气。又觉得自己是不是多心了。周月漪毕竟是自己名义上的姐姐,在外人看来,自己又是谢沉琅身边得宠的小妾,她要害自己也没有理由啊。
直到她喝了一碗银耳莲子汤后,只觉眼皮子发沉,浑身无力,闭眼趴在了桌上。
晕睡过去的前一刻,她才明白,周月漪竟真想害自己!可已经无济于事了。
傍晚时分,两辆马车同时驶出了赵府。
周月漪换上了顾玉薇的衣裳首饰,带着她的大丫环青棠,坐着谢府的马车,往谢府而去。
顾玉薇和青竹则被塞到了赵家的马车上,赵临茂骑马亲自护送,说是要去华严寺礼佛。
其实,刚一出城,就拐进了一处别院。
天暗沉沉地黑了下来,狂劲的风吹得树叶乱舞,天空一道闪电划过,雷声滚滚,大雨倾刻间从天而降。
周月漪的马车直入二门,因下着大雨,李管家派人抬了小轿将周月漪主仆二人送到了栖凤院。
天黑雨大,周月漪与顾玉薇身量相仿,还穿着她的衣裳、首饰,李管家丝毫没有怀疑。
晚饭时,谢沉琅问李管家,李管家说周姨娘已经回来了,谢沉琅点了点,就没再提。
顾玉薇是被一杯水泼醒的。
“三妹妹,姐夫我本想等你自己醒来的,可你也太能睡了,这都快半夜了,我怕你睡死过去,这才不得已而为之,我可都是好意。”
她一睁开眼,就看到了赵临茂那张阴柔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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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劳的脸,他嘴里说着话,手上还拿着一个帕子,想给她擦脸。
她急忙向后退,这才发现自己在一张床.上,退了一小截后就靠到了床尾,再无可退。
“你——?我这是在哪里?你们想干什么?谢沉琅不会饶了你们的!”
顾玉薇擦了一把脸,怒斥道。
赵临茂嗤笑一声:“还想着你的谢大人呢?他把你换给我了,把我的媳妇弄他府里了,我戴了好大一顶绿帽,我都不生气,你气什么?”
“什么?”顾玉薇不可置信地瞪着眼,“你是说,这是谢沉琅的意思?”
“那是自然。他喜欢周月漪,可周月漪已经嫁给了我,他不好夺人妻子,只好把你弄了来。这样暗中一换,你就成了周二姑娘,而周月漪成了周三姑娘。他既得到了喜欢的女人,又不落人话柄。”
赵临茂哈哈一笑,像疯了一样:“不愧是首辅大人,好计策,好计策啊!”
顾玉薇吓得又往后缩了缩,悄悄摸了摸自己的靴筒,还好,匕首还在。
赵临茂笑了一会儿,才坐在床头,看着顾玉薇:“如今你是我的妻子了。”
他一双眼似粘在了顾玉薇身上,上下打量了半天,笑道:“很好,比周月漪更好看,更嫩,我也不亏。”
他说完,就往顾玉薇身上扑,嘴里还说着:“今儿也算是咱们的洞房花烛夜了,你听话些。对了,周月漪说谢首辅根本不喜欢你,那他碰过你没有?”
顾玉薇手已经抓着匕首柄了,想要给赵临茂一刀,但,她怕一刀扎不死他,就算扎死了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不但跑不了,还会暴露自己的武器。
她脑子急速地转着,突然想起了进宫时,听皇帝说的一句话,皇帝说,想让周月漪与赵家和离,谢沉琅不同意。
她突然也哈哈大笑起来。把赵临茂吓了一跳,愣在了那里。
“这些话都是周月漪告诉你的吧?你被她骗了!皇上都说了,谢大人要是喜欢二姐姐,就下旨叫二姐姐和离。可谢大人根本就不喜欢她。不然他也不会躲到郿山郡去。”
“不可能。”赵临茂喃喃道,“皇上怎么可能说出这样的话?一定是你胡说。”
“哼,有什么不可能?你以为皇上与谢大人在乎这点儿名声?”
“再说了,叫你们先和离了,二姐姐就成了自由身,二嫁而已,有什么稀奇的?”
顾玉薇一番话说得赵临茂迟疑起来。事情要真像她说的那样,谢大人知道了,肯定饶不了他。
顾玉薇看吓住他了,又开始利诱他:“趁着还没酿成大错,你赶紧把我送回去,再把二姐姐换回来。”
赵临茂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晚了,现在城门都关了。到晚上谢大人要是发现了……”
赵临茂吓得牙齿都打起颤来。
顾玉薇一阵心虚,她与谢沉琅是契约关系,谢沉琅晚上怎么会去她房里?
她又劝赵临茂:“你先别着急,谢大人政务繁忙,去我院里并不多,他前一晚刚去过,今晚不会去的。你赶紧想法子把二姐姐叫出来。”
19. 送点心
赵临茂想了想,起身坐到了离床远些的椅子上。
在没弄清谢首辅的真正意思前,他还是别沾染这个女人了,不然,后果不是他能承受的。
只要他不动周三姑娘,万一周月漪会错了意,谢首辅发怒,他就推说自己是被逼的,他没动三妹妹,谢首辅没准儿还能饶了他。
“你在这儿好好待着,我明儿再去探探情况。”赵临茂起身要走,顾玉薇问道:“我的丫环呢?”
“在别处关着呢,你放心,她只是吃了些檬汗药,一会儿就醒了。”
“你把我们关在一处多好,”顾玉薇道,“这样还可以一块儿看着。”
赵临茂嗤笑一声:“你当我傻?”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门被锁了起来。但没有绑她,大概是觉得她一个弱女子,跑不了吧。顾玉薇站起来,透过窗户往外看。
院子里黑乎乎的,但隐隐绰绰能看到有不少人。
顾玉薇没打算晚上跑,这院子也不知是在什么地方,大晚上的,她一个单身女人,即便是能跑出去,还不知会遇上什么人。
她忐忑不安地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一直到后半夜才合上眼。
第二日一大早她就醒了,听到赵临茂吩咐人看好她,他骑马回城,探听消息去了。
她趴在窗户上,使劲儿往外看。突然厢房里传出来一个女子愤怒的声音,是青竹!
“你们是什么人?我家姑娘呢?谢大人知道了,不会饶过你们的!”
青竹的待遇没有顾玉薇好,昨晚上她被绑了一夜,嘴也被堵上了。
今早上还是放她去方便,才给她松了绑。
一个凶恶的男声喝斥道:“闭嘴,再喊弄死你!”
顾玉薇急忙隔着窗户喊道:“青竹,我在这儿,你不用担心。我已经与二姐夫说好了,他很快就会放了我们的。”
她怕青竹乱喊,会被这些人打骂欺负,甚至……
青竹听到了顾玉薇说话,知道她暂时安全,这才安静下来。只是心中震惊,绑她们的人,竟然是二姑爷吗?
过了一会儿,有婆子进来了,放顾玉薇去方便。
顾玉薇趁机偷偷观察小院所处的环境。
小院周围并不荒凉,隔着院墙能听到外面有人走动,远处街上有叫卖声,左右还有邻居。
顾玉薇不能确定这些邻居与赵家关系如何,如果她喊的话,这些人会不会管她,这也就罢了,万一要是这些人与赵临茂是一伙的,她就完了。
她没有轻举妄动,而是尽量放慢步子,想多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
看她的婆子不耐烦地瞪眼:“走快些!别想耍花招。”
婆子是贴身伺候周月漪的,顾玉薇见过她好几次了,想必这里面的事她都门儿清。
她停下了步子,瞪了那婆子一眼:“不长眼的奴才!我以后不是你的二.奶奶,就是谢首辅的宠妾,我做什么要耍花招?难道我还会跑不成?”
婆子想了想,是这么个理儿,不由得挤出了一丝笑脸:“是老奴想岔了,怕三姑娘不舍得谢首辅呢。不然昨晚……”
顾玉薇笑道:“做小妾还是当正妻,我还是分得清好坏的。昨晚,不过是怕二姐姐那里出什么差错。稳妥些总是好的。”
“是,是。”老婆子想扶顾玉薇进屋,顾玉薇却道:“给我搬把躺椅,我在院里的石榴树下歇会儿。还有,把青竹叫出来伺候我喝茶。”
婆子为难地道:“搬椅子可以,您要喝茶,老奴伺候您。至于青竹姑娘,爷走的时候吩咐了,暂时还不能放她出来。”
“没用的东西!”顾玉薇装作生气的样子,道,“那不许再绑着她了。”
“是,是,只要青竹姑娘听话,我们哪里会绑她?”
顾玉薇慵懒地靠在躺椅上,看似在闭目养神,其实却在竖着耳朵听隔壁人家的说话声。
她心中忐忑得很,因为她也不清楚谢沉琅的真实想法。
昨晚她虽说用在皇宫中听到的话暂时稳住了赵临茂,但,万一这就是谢沉琅的意思呢?
他让她假扮他的小妾,营造出对她宠爱之极的模样,而真正与他青梅竹马的人却是周月漪,那才是他真正的白月光。
也许他的真实目的,就是给周月漪换个身份呢?
不行,她得想法逃出去!她可不想给赵临茂这样的人做妻子。
如果谢沉琅真是那样的想法,谢府她也不能回了。
她一边想着,一边侧耳听着隔壁的声音。
只可惜,听了半天,只偶尔能听到一个老头子呼唤老婆子的声音。
却说周月漪,第二日一大早依然按照顾玉薇的样子打扮了,想去送谢沉琅上朝。
可是她还没接近前院,就被人拦回去了。那侍卫神情十分冷淡,说大人说过了,不许任何人打扰。
周月漪既失望,又暗自欢喜,看来三妹妹从没送过谢大人上朝,果然,她所谓的得宠只是表面上的。
等谢沉琅下朝回来,已经是下午了,周月漪又做了点心,送去书房。
这一次侍卫审视地看了看周月漪,叫人往里通报了。
侍卫没怎么见过顾玉薇,再说,在自己府里,他也没想到会有人冒充。
他只是觉得今日这位周姨娘有些奇怪,往日,她都安安静静地待后院,从来没到前面打扰过大人。
今日连来两回,也许是有事?
谢沉琅听侍卫禀报,说是周姨娘来送点心,先是诧异,她怎么会来给他送东西?
“叫她……”不对,他刚想叫她进来,又后知后觉地发现,她来给自己送东西,自己心中非但没有厌烦,反而还生出了一丝喜悦?
想看看她能做出什么样的点心来。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假装恩爱装傻了。
这个口子可不能开。
“叫她走吧,我从不吃别人做的点心。”谢沉琅强自沉下脸,“还有,告诉她不要坏了规矩,不然……不然这个月的银子就没有了。”
书房外,周月漪听了那通警告,简直一头雾水。
什么规矩?还有,这个月的银子是什么意思?
三妹妹与谢大人之间是有什么约定吗?看来她还得仔细打听打听。
要不,明日给谢沉琅递话,直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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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有要事相商?
还是说,再等等?周月漪有些拿不定主意。
原以为一回谢府,谢沉琅就会将错就错,与她一夜缠.绵,她就是这谢府的女主人了,谁知,这都一天了,连谢沉琅的面都没见到。
哎!周月漪叹着气回了栖凤院。
晚饭时,李管家叫人来问,说姨娘身边的丫环怎么换了?青竹姑娘呢?
这是每日给栖凤院送饭的人发现了,跟李管家说了。
周月漪不以为意,道:“青竹伺候得不好,我把她留在赵府了,叫二姐姐帮我好好调.教一下。青棠是二姐姐借给我的。”
李管家听了,也没说什么,只是悄悄跟沈澈提了一句,让他看大人得闲时,就回一句。
赵临茂在谢府周围转了整整一天,也没探出什么来,只知道谢府很平静,谢首辅跟往常一样上了朝,回府后没再出来。
没事儿是不是就意味着谢首辅认了换人的事儿?
以后自己的妻子就成了谢首辅的人?而妻妹就是自己的新夫人了?
赵临茂不知该喜还是该愁。
周月漪说了,为了佑儿,以后会叫谢首辅提拔他的。他又得了个新妻子,所以,应该算是喜事吧?
他催马出城,到了别院。
“谢首辅已经同意了。”赵临茂一进屋,先端起桌上的茶,一口饮尽。在外面奔波了一天,渴死他了。
他向着顾玉薇招手:“今晚就是咱们的洞房夜,过来,给我更衣。”
顾玉薇嫌弃地翻了个白眼。
“同意了?你问他啦?”
“那可是谢首辅,谁敢当面问他?”赵临茂一瞪眼,“我在府外守了一天,一点动静没有,可不就是同意了?要是不同意,谢府早出来找人了。”
“嗤——”顾玉薇冷笑一声,把自己在谢府的情况半遮半掩地说了说,“没动静不过是没发现罢了。想必二姐姐连谢大人的面都没见上呢。”
赵临茂本来已经站起来了,又迟疑了。
顾玉薇冷冷地觑着他:“我劝你还是再等等。再说,你又不是没别的女人。”
赵临茂想了几想,到底还是不敢,叫婆子看好人,转身出了屋。
第二日,赵临茂回了赵府,派了一个婆子,以给三妹妹送东西的借口,叫她去谢府见周月漪。
顾玉薇依然叫婆子搬了躺椅,在石榴树下听隔壁院子的声音。
今日,隔壁好像来客了。没一会儿工夫,客人出屋,到了院子里,应该是要走。
“老伯,伯母,不用送了。”一个有些耳熟的男声传了来。
“李大人,多亏您帮忙,才抓.住了行凶之人,您还亲自来看小老儿,还给小老儿买了这么多东西,小老儿真是……”
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哽咽起来。
那天在粮店!李行墨!
顾玉薇立马叫了起来:“李大人,李行墨,我是顾越,我被人劫持了,快……唔……”
她被婆子捂住了嘴,往屋子里拖。
同时,守在门口的大汉冲着隔壁一抱拳:“抱歉,我家夫人得了失心疯,打扰各位了。”
20. 李行墨
李行墨听到了顾越二字,心中一凛,他同李店主夫妇说道:“你们先进去,我去看看。”
他走到隔壁院门前,敲门。
“顾兄弟,是你吗?发生什么事了?”
守门的大汉一听,不光姓名对不上,就连男女都不同,顿时松了口气,他隔着门缝道:“这里没有什么顾兄弟,那是我家夫人,因得了失心疯,在别院休养,你休要啰嗦,赶紧走吧。”
李行墨并没有退缩。刚才他听得清清楚楚,对方说了自己叫顾越,还喊出了他的名字,不可能弄错的。
不过那声音确实是比前些天尖细了些,像是个女人。
他朝小厮比划了两下,叫他去找人来,自己则继续敲门:“我是户部的李行墨,快开门,不然我报官了。”
另一名家丁问守门的大汉:“王猛哥,怎么办?”
王猛道:“不用理他,户部又管不着街面上的事儿。”
李行墨继续敲:“快开门,放我朋友出来!”
王猛不耐烦了,招了几个手下,手拿棍棒,开了门:“这里没有你的朋友,再要闹,小心我们不客气!”
“不客气?”李行墨指着王猛道,“怎么,你还敢殴打朝廷命官不成?”
王猛当然不敢打。老爷是户部侍郎,二爷也在户部挂着个虚衔,户部的人,他还是认得几个的。
这人确实是李行墨,户部正六品的主事,其父刚刚升任大理寺卿。
前一阵子李家老太爷过寿,王猛跟着赵临茂赴宴,远远看过一眼。
王猛平日里跟着赵临茂不过是斗鸡走马,虽长得人高马大,办事能力却不怎么样。
他不敢打人,又不知该怎么办,只能双手抱胸,狠狠地瞪着李行墨。
李行墨就回瞪着他。
李行墨也不着急,他留在这里的目的不是进去救人,而是等待,等着小厮搬来救兵。同时也看着这些人,别叫他们把人给转移到别处。
屋子里,顾玉薇被那婆子摁到床.上,拿绳子绑了,嘴也被堵上了。
这婆子也不知怎么生的,力气大得很,顾玉薇的胳膊都差点被她撅折了。
婆子一边看着她,一边侧耳听外面的动静。
一开始婆子气定神闲:“二.奶奶放心,谁也进不了这个院子。”
顾玉薇又气又恨地瞪着她,想说“谁是你的二.奶奶”?可惜嘴被堵着,说不出话来。
李行墨与王猛这样对峙着,大约过了半个时辰,胡同外的街上传来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
紧接着是一阵响亮的鸣锣声,惊得人心不由得一颤。
随后,王猛就看到一队兵丁转入了胡同。
为首之人戴乌漆幞头,着石青色织金飞鱼服,腰束玉带,身后随从着七八名兵丁,各个手持水火棍、铁尺、挠钩。
是五城兵马司的人!王猛吓得冷汗都下来了,今儿真是倒霉,偏遇上了这些人!
“那个,李大人,我们进去说。”他刚想去拉李行墨,就见李行墨已经笑着迎了上去。
“指挥使大人,你可算来了。”
“别乱叫,是副指挥使。”郑弘笑道,“你小子最近怎么回事,总是报官。”
李行墨道:“我朋友被这些人关起来了,他刚才在院子里喊我,我听得清清楚楚,可他们不肯放我进去。”
李行墨一指王猛。
王猛吓得结结巴巴:“院子里,是,是我家夫人,真,真没有您的朋友。”
郑弘刷一下抽刀出鞘:“是与不是,进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王猛哪里敢拦,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行墨等人进了院子。
婆子这下也慌了神,扯了顾玉薇就往柜子里塞。
顾玉薇那里肯如她的意,一脚把凳子踢翻了,“哐当”一声响。
郑弘立马横刀呵斥道:“里面的人听着,不许动,否则格杀勿论!”
婆子一看大势已去,只能颓然地放弃了挣扎。
门打开了,李行墨看到了被绑起来的顾玉薇。
她的脸比那天白了,眉毛也细了,胡子也没有了,她变成了女子,但他还是认出了她,因为她的眼眸没有变,还是那样清澈无暇。
只是今日,她的眼神是那样热切,那样期盼,那样地……望向他。
李行墨脸红了,他气愤地看向婆子和王猛:“好啊,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敢强抢民女!这分明就是在下的朋友顾姑娘,什么时候成了你们家的夫人?”
王猛还想挣扎一下,上前说道:“各位误会了,这真是我家二.奶奶,我家二爷是……”
他刚想透露主人的身份,就被婆子拉到了一旁,冲他暗暗摇了摇头。
这种事,没做成之前,是万万不能说出去的。
李行墨上前,把顾玉薇口中的布条拿了出来。
“李大人,谢谢你,太感谢你了。”顾玉薇简直要热泪盈眶了。
郑弘若有所思地看了看李行墨,拍了拍他的肩:“你小子行啊,什么时候认识了这么一位姑娘的?”
他一挥手,叫人将婆子和王猛等一干人抓起来。
顾玉薇忙说道:“这位大人,他们勉强也算我的亲戚,这次的事……也是因为家中琐事,不知能否放过他们?”
顾玉薇说完都有些不好意思,人家费心费力跑来救她,她反倒替这些坏人求情。
但她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要是把这些人抓起来,经了官,谢沉琅不就知道她跑了?她现在不知道他的真实意图,只能先当这件事没发生,找个地方躲起来,看后续情形如何,再做打算。
郑弘倒也无所谓,他看着顾玉薇的眼睛,问道:“你确定?”
顾玉薇点点头:“确定。”
“好吧。既然事主不追究,就便宜你们了!”
李行墨问:“那姑娘现在做何打算?可要我送姑娘回家?”
又一想,顾姑娘说这些人是她的亲戚,那家里人也不一定可靠,又改口道:“要不,姑娘先到我家住两天?”
“多谢李大人,不用了。我还有个丫环,也被他们绑了。”
郑弘看了王猛一眼,王猛赶忙叫人把青竹放了出来。
人救了出来,郑弘先告辞了,李行墨护送顾玉薇和青竹走到街巷繁华处,顾玉薇再一次向他致谢,又说自己家住在京城郊外,就不耽误他做事了。
李行墨不放心,怕她再被人劫持,道:“郊外也没多远,还是我送姑娘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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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免得再生枝节。”
顾玉薇推辞了几次,李行墨却一直坚持,她只好胡说八道了。
“李大人,其实……我有人接应,实在是有些不方便。”
“有人接应?”李行墨瞬间失落。
这位顾姑娘的亲戚将她绑在那个小院里,而她一出来,就说有人接应,难道……她家人不同意她的亲事,她要与人私奔?
他都不知刚才自己救她,对还是不对了。
“姑娘你,不会被人骗了吧?”
顾玉薇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离奇的方向,只笑道:“李大人放心,那是我的好兄弟。”
“好兄弟?……那好吧,姑娘保重。”李行墨并不是强人所难的人,虽心有疑虑,却还是拱手告辞了。
终于只剩她和青竹了,顾玉薇立马进了一个当铺,买了几身不同身份人穿的衣裳,然后又去胭脂铺、发髻铺买了些化装的用具,这才雇车出了城。
到了城外后,她们又找了一座庙,花几个钱进了供香客休息的寮房,一番打扮后,顾玉薇成了一名中年妇人,而青竹则扮成了一个中年男子。
两人重新雇车,返回了京城,到赵临茂别院附近寻了一个客栈住了。
赵临茂的别院位于外城,平民、商贩聚集,客栈很多。
她准备在这里蹲守几天,看谢沉琅可会来找她。如果没来,就说明他认可了换人之事,她就只能逃出京城了。
选在别院附近,也是想着灯下黑的道理,不管是谁想抓她,都不会想到她躲在这里。
傍晚时分,赵临茂回了别院。
周月漪果然还没见上谢沉琅的面。
送东西的婆子出来传话,那神情,模仿得活灵活现:“你着什么急,谢首辅政务繁忙,何况他又不是重欲之人,两三天没见有什么稀奇?”
把赵临茂气了个倒仰。
他骂骂咧咧进了别院的门,却被王猛告知,周三姑娘被人救走了。
“什么?!”赵临茂惊得简直五雷轰顶,身子都晃了晃,要不是王猛扶住了他,只怕他都要软倒在地上了。
这可怎么办?万一谢首辅不愿意换,找他要人可如何是好?!
“没用的东西!连个女人都看不住!”他伸腿去踢王猛,那腿都是抖的。
“爷,小的也没法子,三姑娘她竟然认得户部的李行墨,偏李行墨不知为何到隔壁那老头子家来了,他的小厮找来了五城兵马司的郑副指挥使,我们哪里敢拦啊?”
“完了,完了!”赵临茂被王猛扶进屋,瘫在了床.上,“算了,听天由命吧!”
事情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也没法子了。
谢府。
周月漪站在雕花窗前,看着廊外飘落的木槿花,突然笑出声来。
她今日叫青棠赏了送饭的小丫头五钱银子,略一试探,就打听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谢沉琅竟然从未来过栖凤院!
她惊得下巴都差点儿掉了。
她喜上眉稍。
原来,谢沉琅根本就不喜欢周玉薇,那些宠爱不过是对外的幌子罢了。
她这次真是做对了。
她不再犹豫,立即叫了李管家往前面送信,说有要事求见谢沉琅。
21. 发现换人
暮色四合,锦缎般瑰丽的晚霞,将雕花窗棂染成了梦幻的琥珀色。
周月漪坐在菱花镜前,用犀角梳蘸着桂花油,细细地抿在乌发上,青棠将一支累丝金凤钗插.进她的发髻,朝着镜子里端详了一下,笑道:“二.奶奶真好看。”
周月漪在镜子里挑眉,娇俏地瞪了她一眼:“谁是你二.奶奶?”
青棠忙打了自己嘴巴一下:“奴婢该死,又叫错了,是姨娘,姨娘真好看。”
周月漪羞涩一笑,她如今是谢沉琅,谢表兄的人了。以后还会与他生儿育女,要是能被他扶为正室,做堂堂正正的首辅夫人就更好了。
她站起身来,仔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身象牙白如意纹妆花薄衫,配浅粉色绣并蒂莲的十二幅绫裙,淡雅清新,却不够秾艳。
“我穿这身真的好看吗?要不,还是换那件茜草染的石榴裙吧?”
周月漪一下午已经换了四五身衣裳了,青棠心中都烦了,她忙笑道:“姨娘穿这身最好看了。您忘了吗?谢大人小时候最喜欢您穿粉色了。”
“是吗?他说过吗?”周月漪疑惑。
“他虽然嘴上没说,但您只要一穿粉色,他就总盯着您看,那眼睛亮得哟——奴婢都看在眼里呢。”青棠道。
周月漪努力回想了一下,时间久远,竟想不起来了。不过,她终于决定不再换了,就穿这身了。
她朝着院门口张望,又是期盼,又是紧张,又是害怕。
“你说,他要是来了,看到院子里的人是我,而不是我那个便宜三妹妹,会怎么样?”
“当然是高兴了。”青棠最知道自家主子的性子,奉承道,“没准儿还会当即向皇上求旨,娶您为正室夫人呢。”
“别瞎说。”周月漪羞红了脸,她微垂着头,幻想着谢沉琅见到她时,那极度高兴、震惊的模样。
那样俊美清冷的首辅大人,要是能抱着自己转上两圈,这辈子都值了。
书房里,谢沉琅正与御史章厉正商议,彻查前年江南河工克扣银钱案,忽听李管家来报,说是周姨娘请他过去一趟,有要事相商。
谢沉琅暗自皱了一下眉头,这个周玉薇怎么回事?昨天给他送点心,今儿又来相请。要事?她能有什么要事?
难道说,她打算毁约,想当他真正的小妾?
他想起她那日在轿中海棠春睡的样子,还有,在宫中把他当救命稻草一般,胆小怕事的情形。
算了,她要是执意如此,他,也不是不可以勉强答应。毕竟,在郿山时,他确实看了她衣衫不整的样子,该给她一个名分和依靠。
章厉正看他为难的样子,不由调侃道:“小夫人叫大人过去,大人去就是了,怕什么?”
谢沉琅瞪了他一眼,朝李管家道:“你跟她说,一会儿我就过去。”
谢沉琅与章厉正议完了事,又换了一身衣裳,这才往栖凤院而去。
他走得很慢,一路上还犹豫着,如果她提出让他今晚留宿,他是该当即答应呢,还是等过两天,把栖凤院再布置一下再说,毕竟是她的第一次。
还有就是,如果她真成了他的小妾,规矩也得守,不能有事没事到前院打扰他。
他一边想,一边慢慢踱步到了栖凤院。
他在门口的梧桐树下负手而立,站了好一会儿,沈澈远远跟在他身后,都快忍不住,想问他到底进不进去时,才见他抬步,推开了院门。
院子里没有别的伺候的人,冷冷清清的,他想,以后还是得再挑几个好的,派到这院中来,不然也太委屈她了。
堂屋门是开着的,但却没有人,透过东屋的门帘,他看到“周玉薇”在里屋妆台前坐着。
他轻咳一声,开口道:“你找我有何事?”
“大人,您来了,快请到屋里坐。”一个丫头挑起了门帘。
“你是谁?”谢沉琅吃了一惊,伸手去抽惯常佩在腰间的宝剑,却不想今日匆忙,竟没有带。
“奴婢叫青棠。是二姑奶奶派过来的,已经跟李管家说过了。”青棠忙道。
青棠?谢沉琅恍惚间想了起来,说是嫌青竹伺候的不好,换了个丫头。当时他只嗯了一声,并没有在意。
一时间竟忘了这事。
谢沉琅迈步进屋,屋里的人也站了起来,蹲身向他行礼:“大人~~。”
那声音娇娇的,一个“人”字,在喉间转了几道弯。
不是她!
这下谢沉琅真惊了,他快速后退,飞身退出了屋子,冷声道:“沈澈!”
沈澈连院门都来不及进,飞身从墙上跃了进来。
大人对女人有阴影。当年在边地,大人刚满十八岁那年,皇上给大人挑选了一位妻子,那女人是边地一位大将的女儿,长得好看,人也爽朗单纯。
成亲前,两人见过几次,那女子每次都对大人很热情,一副崇敬大人的模样,谁知在成亲当晚,那女人在合卺酒中下了毒,大人差点儿因此丧命。
后来查出那位大将一家都是吴王的奸细。
从此,大人看到女子,总是莫名戒备。
如今好容易对周三姑娘有了些好感,眼看就要再进一步,这是怎么了?
难道周三姑娘也是奸细不成?
沈澈迅速挡在谢沉琅身前,拿剑护住了他。
谢沉琅却摆了摆手,叫他站到自己身后。
刚才是他一时惊诧,大题小做的。屋里那女人看身形、动作,并不会武功。
“出来。”他沉声道。
周月漪有些吃惊,更多的则是委屈和失望。
谢沉琅看到她,脸上没有一丝欣喜,反而像见了鬼一样。
难道她料错了,他并不喜欢她?还有,她有那么可怕吗?
她抬步,慢慢地走了出去。
“大人~~”她委屈地抬头,含情脉脉地看着谢沉琅。
“怎么是你?”谢沉琅认出了周月漪,冷声问道,“周玉薇呢?”
他并不欢喜,他见她的第一句,是问周玉薇在哪儿。
周月漪心中发慌,却还妄想作最后的挣扎。
“大人,”她目光含情又带愁地看向谢沉琅,“妾身就是您的薇儿啊。”
“大人——”她抬步上前,想要扑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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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沉琅怀中。
谢沉琅向后一躲,紧接着,沈澈的剑就架在了周月漪的脖子上。
“说,到底是怎么回事?”谢沉琅的声音冷淡而无情,“要是不说的话,本官可以请你到大理寺狱中住两天。”
他要将她送进牢中!周月漪终于认清了事实,一下子软倒在了地上。
“我说,我说。是三妹妹,她,她说大人不喜欢她,说大人真正心悦之人是我,她说大人之所以纳她为妾,就是因为她长得像我。”周月漪怕谢沉琅送她去坐牢,拼命地把事儿往顾玉薇身上推,“她说要做正妻,要做赵家的二.奶奶。”
前面的话,谢沉琅还有些半信半疑,待听到后面,简直想冷笑,顾玉薇又不傻,怎么会舍了他,委身给那个赵临茂那个窝囊废。
“你的意思是,她现在在赵府?沈澈——”谢沉琅朝沈澈一挥手,当即就要去赵府拿人。
周月漪忙道:“没,没在赵府,在,在赵临茂的别院。”
晚霞洒尽了余晖,天色暗沉了下来,天边第一颗星星升起来了。
赵临茂别院外的长街上,一队身着玄铁鳞甲,腰佩宝刀的黑衣人,乘着骏马,疾驰而来。
马蹄声在小院门口戛然而止,接着是沉闷的敲门声。
赵临茂吓得从椅子上滑到了地上。
“来了,终于来了!”希望谢大人看在他没有跑,积极配合的份儿上,饶他一条小命。
赵临茂叫王猛搀着他,到门口相迎。
一见到谢沉琅,他立马就跪倒在地,痛苦流涕,说自己不知情,是周月漪把人换了后,才通知的他。
“她呢?”谢沉琅冷声问道。
“昨日,被户部的李行墨和五城兵马司的郑副指挥救走了。大人,我一直对三妹妹以礼相待,大人,饶命啊。”
“救走了?”谢沉琅提着的心落了地,“沈澈,去找郑弘问问,人救到哪里了,怎么不送回谢府?”
说完,他转身就走,沈澈问:“这位赵大人如何处置?”
“先关到大理寺,审审再说。”
“是。”沈澈一抱拳。
赵临茂吓得瘫软在地,进了大理寺,不死也得脱层皮啊!都是周月漪那个溅人害的!
沈澈先去找了郑弘,后又找了李行墨,得知顾玉薇说自己家住在郊外,已经出城去了时,傻眼了。
周三姑娘这是什么意思?
谢沉琅听了,一阵沉默。
心中涌上一股说不上来的滋味,既酸涩,又难堪。今日下午,他还以为她想与自己更进一步,本想勉强答应,谁想到……
她这是嫌弃他,又一次跑了?
可是他与她之间只是合作关系,她每月还有银子拿,她为何要跑?
难道是有什么误会?
她在外面会不会遇到坏人?
谢沉琅想起顾玉薇上次在范阳差点被坏人抢强回家,心头一颤。
不管怎样,先找到她再说。
谢沉琅当即把擅长探查寻踪的人都派了出去,立求能早一日寻到顾玉薇。
他得好好问问她,为何又要逃。
22. 做真小妾
卯时初,客栈后院的灶房里响起了柴火噼啪的响声,不一会儿,蒸笼中的热气如雾般升起,隐约传来包子的香气。
掌柜的卸下门板开了门,有赶早的客人已经开始结账,准备出发。大堂里聚了不少吃朝食的客人,大声地议论着附近的新鲜事儿。
“你们知道吗?昨晚春柳胡同里出事了,抓走了好几个!”
“什么,春柳胡同?那不就在前面街上吗?谁家呀,犯了什么事儿?”
“不知道是谁家,好像是个大官的别院,主家很少露面。就在李家粮铺掌柜的家隔壁。”
“那家啊,我知道,前两天就有官兵来过,但是没抓人。”
掌柜的踱步过来,拱手道:“诸位,诸位大.爷老爷们,小声些罢。叫官爷们听了,再把小老儿的店封了。”
众人打趣道:“又不是什么谋反的大事,抓个人有什么说不得的?”
不过说笑归说话,大家还是转移了话题,说起了别的。
顾玉薇站在楼上,全都听到了。
太好了!赵临茂被抓了!
看来谢沉琅并没有换人的意思。
他这个人也挺别扭的,喜欢周月漪,为此让长相相似的她当契约小妾,真要交换身份,他又不愿意。
大概他喜欢的只是以前记忆中的周月漪吧?
得不到的才是白月光,看来他是个明白人,不想破坏以前的美好。
如此一来,她岂不是又可以回谢府去了?继续当个契约小妾,有吃有喝还有钱拿,比在外面流浪可好太多了。
“青竹,收拾东西,咱们回府去。”
“哎!”青竹响亮地答应了,低头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主子总算不用再东躲西藏了。
二人又穿上了前天来住店时的那身衣裳,化装成了中年妇人和中年男子。
青竹不解道:“我们不是要回谢府吗?打扮成这样……会不会不让我们进门?”
顾玉薇笑道:“嗨嗨,给他们一个惊喜。”
两人坐车进了内城,在离谢府不远的地方下了车,步行走到了谢府门口。
与往常一样,谢府高高的朱漆大门左右分站着四名侍卫,穿青衣,着皂靴,手持齐眉棍,见到有闲杂人等靠近,就会出声驱赶。
她们还没走到近前,就有侍卫喊道:“这里是谢府,无事不得靠近。”
顾玉薇又往前走了两步,冲着侍卫笑道:“请问这是谢沉琅谢大人府上吗?贵府是不是在寻一位姑娘?我们有线索,快带我们去见李管家。”
侍卫一听,又惊又喜,忙道:“快,快去禀报李管家。”
这位中年妇人连李管家都知道,消息必定是真的。侍卫客气地请了顾玉薇二人进门:“两位先到门房坐下喝茶。”
外院书房。
李管事正跪在院中的青石上,满脸都是懊悔:“都怪老奴,周姨娘换了人,老奴身为管家,竟没有发现,致使……请大人治罪!”
谢沉琅站在廊上,淡淡扫了他一眼:“李守义,念在你年纪大了,今儿就不打你军棍了,就罚……”
他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一名侍卫急匆匆跑了进来,满脸喜色:“外面有人找李管事,说是有周姨娘的消息了!”
“真的吗?”李管家喜得蹭一下站了起来,“是什么人?快带我去看看!”
他说完,才想起自己正在请罪呢,忙又看向谢沉琅:“大人……”
谢沉琅沉声道:“一起去看看吧。”
顾玉薇坐在门房中,一边喝茶,一边向府中张望,想着一会儿李管家来了,她得先向他打听打听府里的事,看谢沉琅是真不想换人,还是故布迷阵,想把她抓回来送到赵府。
一旦有一丝不对劲儿,她就找个借口,火速溜了。
终于,她看到了李管家,他的后面……怎么跟着谢沉琅?!
李管家她自觉对付得了,但谢沉琅,他精明得很,只怕会被他看出来。
顾玉薇扯了扯青竹,想着,要不干脆跑了吧?
却见谢沉琅已经疾步到了近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周玉薇,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
他的声音冷淡中带着一丝痛心,顾玉薇只觉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料想到他可能会看出来,却没想到他只一眼就看穿了她。
“你,你怎么看出来的?”
她涂黄了脸,画了皱纹,戴了花白的假发髻,驼着背,一身粗布衣裳,哪里有破绽?
“哼!”谢沉琅冷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她上次逃跑也换了装,可不管怎么化装,人的眼睛是不会变的,还有,她起身时的动作,身上独特的味道,都与别人不同,他怎么会认不出来?
“算你不笨,还知道回来。”谢沉琅又打量了一下顾玉薇,问道,“这两天你躲在哪里?李行墨救出你后,你为何不回来?”
“那个,说来话长。”顾玉薇眼珠转了转,“能让我先去洗漱一下吗?”
“可。”谢沉琅转身走了。
顾玉薇回了栖凤院,简单洗了个热水澡,又换了身衣裳,躺在床.上舒服地叹息了一声:“还是在家里好啊。”
她将脸埋进被子里。不对,怎么一股子脂粉味儿?对了,这被褥肯定被周月漪用过了!
真是晦气。顾玉薇一骨碌坐起来,打开柜子去找新被褥。
还没等找到,院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谢沉琅来了。
两人相对,坐在堂屋的椅子上,青竹上了两杯茶来。谢沉琅端起杯子来,吹了吹浮沫,却不喝:“说吧,为何当时不回来?”
自己要是说不相信他,他必定会生气,顾玉薇心想,既然周月漪不仁,就休怪自己不义,只好把事情都推到她身上了。
“是二姐姐,她说小时候与大人青梅竹马的人是她,大人喜欢的人也是她。换人也是大人您的主意。我不想替她嫁给赵临茂,所以只能跑了。可是我又不甘心,希望她都是瞎说的,所以……我躲了两天,看大人把赵临茂抓了,这才想着回来看看。”
顾玉薇一边说,一边想挤出两滴泪来,不意想起这几天在别院受的委屈,还有东躲西藏的忐忑,那眼泪竟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滴滴落在了茶碗中。
看她落了泪,谢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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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的心竟一下子揪了起来。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以前看到女人哭,他只会心烦。
“好了,别哭了,这不是回来了吗?”他柔声道。他甚至想伸手去替她擦眼泪。
他忍住了,只是手指微微动了动,又问:“至于你的二姐姐,你想怎么处置?”
“啊?处置,问我吗?”顾玉薇抬头,有些吃惊。
她眼中还含.着泪,那眸子比往常更亮,像是映着星光。
谢沉琅轻咳一声:“她害的人是你,怎么处置,当然由你说了算。”
顾玉薇想了想,她不懂这个世界的律法,也不知该怎样处置。
就问道:“如果报官的话,她这样的,会怎么判?”
“这种事,我也不太清楚。你要是想报官,我就叫沈澈去递个状子。”
古代女人的名声非常重要,要是经了官,坐了牢,无疑是送周月漪去死。还有就是,一家子女人,一个名声坏了,其他人也会跟着遭殃。
顾玉薇想了想,道:“她是我二姐姐,这样,我是不是也会受牵连?”
谢沉琅点了点头。其实,他也不想此事经官。
经了官,周月漪到堂上乱说一通,京城里又要风言风语,连他也不得安宁。
但如果顾玉薇坚持的话,他会想法子把影响降到最小。
“那还是算了,”顾玉薇说完,又觉得亏得慌,周月漪做了坏事,总不能不受惩罚,“要不,叫她赔我点儿钱吧。我的苦不能白受。”
赔钱?谢沉琅没想到顾玉薇会提到赔钱,不由莞尔:“好,那就叫她赔你银子。五百两你看够吗?”
顾玉薇急忙点头,心想,够,太够了。她的嫁妆银子才五百两呢。
她激动地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嘴角不由得翘了起来。这样她就有一千两银子了,想开个小店都行了。
她刚才落了泪,眼尾还有些红,如今又笑了。这副贪财的样子,谢沉琅非但不觉得厌烦,反而觉得很可爱。
他想着,其实,她真做了自己的小妾也不错。当时周月漪给他送点讨好他,说与他商议要事时,他就起了心思。
他的手轻轻地敲着桌子,开口道:“要不,我们的契约到此结束吧。”
“啊?结束?”顾玉薇愣了,“你不需要我替你应付皇上催婚了?还是说,你有了喜欢的人?”
“也不是。”谢沉琅沉吟,端着茶杯的手竟有些微微地颤抖,他喝了口茶,道,“我只是觉得,你并不缠人,给你个名分也不错。嗯,不像那周月漪,一来就要送我上朝,给我送点心。”
原来是跟周月漪一比较,觉出她的好了。顾玉薇不由笑了:“那是,我这个人,一向守规矩,大人说了不能没事扰你,我自然不会去。”
“其实,以后你要是闲了,也可以去前院找我……说说话。”
“不用了,不用了。”顾玉薇连连摆手,“大人您那么忙,我怎么能打扰您。”
顾玉薇心想,跟一个冷冰冰的冰山有什么好谈的,她可不想去受罪。
他都说的这么明显了,她怎么就是不明白呢?谢沉琅脸沉了下来。
23. 道歉
算了,她刚刚经了这么一场事儿,大概一时还没回过神来。
以后再跟她说吧。
谢沉琅放下了茶杯:“我叫沈澈押周月漪来给你道歉,顺便让她把赔你的银子交了,这就送她回赵府。”
“嗯,好。”顾玉薇笑眯眯地站起来送谢沉琅,“多谢大人,大人慢走。”
她好像巴不得他赶快走?
谢沉琅有些不悦,起身负手而去。
没一会儿工夫,沈澈就押着周月漪来了。
周月漪这两天被关在谢府一个长年不住人的,废弃荒凉的屋子里,里面连被褥都没有,只有一层稻草,窗户纸都是破的,晚上一刮起风来,冷得她直打哆嗦。
她也终于明白了,绝望了。谢沉琅是真的、真的不喜欢她。并不是因为她嫁了人,碍于各自的身份,压抑着这份情感。
她心里恨啊,既然不喜欢她,为何要纳与她长相相似的三妹妹为妾?让她平白地起了念想。
她想质问谢沉琅,可她却连人都见不到。
今日终于有人来理她了,却只是谢沉琅的贴身侍卫沈澈,说是带她去给三妹妹道歉,还说让她交五百两银子,才肯放她回赵家。
她心中恨极,面上却丝毫不敢表露出来。
她怕谢沉琅会把她送进牢中,甚至悄无声息地杀了她。
她不想死。
五百两银子虽然不少,她也拿得出,但几乎是她的半副身家了。
她当然不想拿。
对了,三妹妹还有把柄在自己手里,她忘了前事,大概还不知道,自己只是个捡来的女人吧。
她就不信,三妹妹不怕身份被揭破!
周月漪被押到了栖凤院,被侍卫一把推倒在地上。坚硬的青砖磕疼了她的膝盖,将她的双手擦出了血丝。
她抬头,却见她那个便宜三妹妹正慵懒地坐在木槿树下,一边吃点心,一边喝着茶。
“三妹妹,对不起,是我一时会错了意,还请三妹妹看在咱们是亲姐妹的份儿上,饶过我这一回。”周月漪声音柔柔的,听起来很是可怜。
她半跪在地上,心中只觉欺辱之极。
有沈澈在,她不敢造次,不但要给这个假冒的三妹妹下跪,还要装可怜。
她抬起头,眼中盈满了泪水。
“三妹妹,咱们可是姐妹,一损俱损,一荣俱荣。”
周月漪一瞬不瞬地看着顾玉薇。
她这是在威胁自己吗?顾玉薇随手放下茶杯:“好了,你拿了银子就走吧。”
她不想与周月漪多做纠缠,反正已经在谢沉琅面前过了明路,以后也不用再与她装姐妹情深了。
难道那五百两银子是她要的?听了这话,周月漪更恨了。
“妹妹,我想单独跟你说两句话。”
“不用了。”顾玉薇一挥手,“交了银子赶紧回赵家去吧。”
“是关于你的身世的,你难道不想听吗?”周月漪目光灼灼。
“我的身世?”顾玉薇有些好奇,她到底想干什么。
“沈大人,我跟二姐姐说两句话。”顾玉薇对着沈澈一笑。
沈澈当即一抱拳:“那我等在外面等。”
等人都走了,顾玉薇道:“有什么话,说吧。”
周月漪站了起来,径直坐到了顾玉薇对面:“三妹妹,其实你根本就不是周家人,你只是哥哥捡回来的野种!”
说完,她就等着顾玉薇大惊失色,然后惊慌失措,求她千万不要说出去。
结果,却见顾玉薇依然淡定地喝着茶,只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就这?”
“就这?”周月漪呵呵呵笑起来,“你要是失去了周家女的身份,就只是个低溅的民女,没准儿还是贱籍呢!你看谢首辅知道了,还会不会要你!”
顾玉薇心想,他本来也没要我啊。我们只是各取所需罢了。
不过,这话就不用对周月漪讲了。
她慢悠悠地吹了吹茶水,笑道:“哎呀,我好怕啊!不过二姐姐还是先想想你自己吧。再不交银子走人,只怕赵家就要报你病亡了。”
周月漪气得指着顾玉薇的鼻子,话都说不出来了,来来回回就是那两句话:“你等着!你给我等着!”
周月漪被沈澈带走了,没一会儿,沈澈就给顾玉薇送来了五百两银票。
顾玉薇看着银票,开心地笑了起来。
明儿正好去买些礼物,感谢一下李行墨。
当时被救出来,因为不知道自己以后的境遇如何,只干巴巴说了几句谢谢,连以后报答的话都没敢说。
这一次,顾玉薇依然选择了穿男装,却没有在脸上涂涂画画。李行墨已经见过她的真实面貌了,再化装就不好了。
出了栖凤院,顾玉薇才想起来,她还不知道李行墨家住在哪里呢。
上次他好像提过一句,但她忘了,问青竹,青竹也记不起来了。
顾玉薇想了想,李行墨是户部的官员,李管家对京中的官员如数家珍,不如去问问他。
于是,她带着青竹风风火火去找李管家。
李管家被罚了三个月的月俸,正自觉没脸,一听周玉薇打听李行墨家住哪里,看样子是想亲自上门道谢,不由得头大起来。
他是谢沉琅的心腹,知道两人之间是假的,但是,周玉薇毕竟顶着大人姨娘的名分,并且,从这次的事来看,大人对这位假姨娘并非完全无意。
他已经犯了一次错,可不能再出错了。
他先笑着请顾玉薇坐了,然后推说李行墨是刚到户部的,他也不清楚他家住在哪里。等顾玉薇走后,立马跑去禀报了谢沉琅。
今日的天有些阴沉,谢沉琅的脸色也有些阴沉。
以前还不觉得什么,如今看来,她行.事还是过于跳脱了。
被人绑走这种事,一般人都是遮遮掩掩,生怕叫别人知道,坏了名声。
她可好,竟然要亲自去向人道谢。
要道谢,跟他说一声,他悄没声儿地就办了,还用她亲自去?
难道说,因为李行墨救了他,她看上他了?
“沈澈,你派两个人暗中跟着她,别再出什么事端。”
“是。”沈澈转身出去安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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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顾玉薇带着青竹,出门雇了个车,就往万衢坊而去。那里热闹,她想着先逛逛,买些礼物,再去李家粮铺看看。
李家粮铺的掌柜认识李行墨,没准儿他们知道李行墨家住在哪里。
顾玉薇在街上转来好几圈,才选定了礼物。
考虑到古代男女之间送某些礼物可能会引起不必要的误会,顾玉薇选的都是一些办公用品。
一套檀木山水纹湖笔,还有一个红木雕的笔筒。
顾玉薇叫店主寻了个好看的盒子,包装好,这才带着去了李家粮铺。
今日来的晚了,粮铺里的米都卖完了,冷冷清清的。铺子里坐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年轻男子,却不见那天的李老汉和李大娘。
顾玉薇又退出门口看了看,确实是李家粮铺。
这才又走了进去:“请问,李店主在吗?”
年轻男子站了起来:“客官要买些什么?我大伯前一阵子受了伤,在家休养。您要什么跟我说是一样的。”
“这样啊。”顾玉薇失望起来。李老汉不在,这位年轻人不一定知道李行墨,不过她还是不死心地问了一句,“我来是向李掌柜打听一个人,户部的李行墨李大人,不知小哥可认得?”
“认得,认得!”年轻人忙道,“要不是有李大人,那天我大伯被人打破头,只怕当场就没命了。后来也是李大人帮大伯报了官,把害人的奸人抓了起来。”
顾玉薇道:“我也受过李大人的恩惠,想要当面感谢他,不知小哥可知道他住在哪里?”
年轻人挠了挠头:“这个,我不太清楚,每次都是李大人来铺子里。我等卑贱之人,没敢去寻过他。”
“行吧,”顾玉薇有些失望,“要是你下次见了他,跟他说一声,有个名叫顾越的人来找过他。”
顾玉薇转身出了粮铺,走了没两步,突然看到对面一人急匆匆走了过来。
一身月白色衣衫,发髻用一根简单的玉簪固定,眉目清朗,正是李行墨。
“李大人,李大人。”顾玉薇急忙笑着朝他招手。
李行墨抬眼看过来,等看清了是顾玉薇,惊喜地笑了起来。
他大步走过来:“顾姑……顾兄弟!你没事啦?上次你不让报官,说是家里的私事,我担心……”
“没事了。”顾玉薇笑道,“多谢李大人上次仗义相助。不知大人可有空闲?我请你吃饭如何?”
既然在街上遇到了,就不用去他家里了,请他吃个饭,把礼物送了,这事儿就算办好了。
“那感情好啊。”李行墨当即答应了。
二人进了一间酒楼,要了一个二楼的雅间。这雅间是个套间,青竹和李行墨的小厮被安排在外面坐,顾玉薇和李行墨则在里间。
顾玉薇刚刚发了一注财,叫李行墨想吃什么随意点,不用客气。
李行墨笑着说:“好”。
他一边低头看菜牌,一边好奇顾玉薇的身份。
她随身带着丫环,出手也大方,应该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但哪个大家闺秀会扮成男人,在街上溜达?
难道说,她是商户女子?
24. 试探
李行墨随意点了两个菜,就把菜牌递给了顾玉薇。
又端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两杯氤氲着热气的清茶,将其中一杯放到了顾玉薇面前,笑道:“顾贤弟刚才说,去了李家粮铺寻我,以后,贤弟如果有事可到平阳街寻我。”
平阳街?离着谢府所在的清阜大街不远,也是官员们宅子的聚集地。
“好,我记住了,谢过李大人。”顾玉薇接过茶来,连忙道谢。
“上次多蒙你相救,我才能有幸逃脱。”顾玉薇一边说,一边把自己准备的礼物拿出来,推到了李行墨跟前,“这是几支笔和一个笔筒,不成敬意,还请李大人笑纳。”
李行墨打开盒子一看,只见那笔是湖笔,笔杆是老山檀雕成的,触手温润似玉,笔头镌刻山水纹,以金粉勾勒,笔头采用江南野兔秋毫,锋颖如锥。
仅一支笔的价值就不低,何况是一套,共四支笔,少说也得十几两银子,再加上那红木雕的笔筒,这礼物少说也有二十两银子。
李行墨将盒子合上,又推回到顾玉薇面前:“这礼物太过贵重了,我不能收。”
顾玉薇笑道:“因为那件事儿,我嫌了好几百两银子呢,区区几支笔算得了什么?”
她又将盒子推回到李行墨面前,略一顿,又道:“莫非是这谢礼不合李大人的心意?那我就先拿回去,再重新买别的吧。”
说着,她作势就要往回拿。
李行墨忙伸手,轻压住了盒子:“顾贤弟既如此说,那我就收下了。只是贤弟能否不要叫我李大人,叫人听到了,还以为我在收受贿赂呢。”
顾玉薇被他逗得莞尔一笑:“好,不叫李大人,那,李兄。”
顾玉薇向李行墨一抱拳,李行墨回抱一下,两人相视一笑。
菜上来了,李行墨先用别箸给顾玉薇夹了一块儿胭脂鹅脯,笑道:“贤弟,不知你家住在哪里啊?”
不是他不通情理,非要问人家的住处。
实在是他对这位“顾贤弟”很有好感,看到她,心里就生出一般愉悦来。
打听清楚她家里情形,要是家世相当,或者略差一些也无妨,如果她恰好也没有婚约,他就可以请母亲托人上门提亲。往后的日子里,就能……
一个人的住处在很大程度上能反映她的家世,所以他执意问了一句。
“我家啊……”顾玉薇心想,谢府所在的清阜大街上,都是大宅子,整条街统共也没几户人家,她要是说了,一打听就知道她是谁了。
她如今处境很是尴尬,算是谢沉琅的小妾,但实际上又不是。在外行走,她也不想顶着这样的名头。
“我是外地人,如今借住在亲戚家里,那个,相处得有些小小的不愉快,唉,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人家都这样说了,李行墨也不好再问了,只好道了声:“抱歉,是在下唐突了。”
李行墨转了话头,说起了京中的趣事,顾玉薇也把自己上京途中看到、听到的一些事,拣能说的说了两件。
两人相谈甚欢,李行墨越发觉得可惜,这样一位见多识广,善良有趣的女子,要是能共度一生多好。
饭吃完了,谢礼也送了,顾玉薇了结了一桩心事,心情愉悦地回了谢府。
谢沉琅听了侍卫的报告后,心中却升起一股难言的涩意。
她不但送了李行墨谢礼,两人还一起吃了饭,席间还谈笑风生。
谢沉琅抬眼看窗外,只见月色如水一般洒在院中。他提起宝剑走了出去,练了一套剑法,本想平静心情,可越练心越乱。
他忽地一个旋身,以剑尖轻点院中的青砖,剑身嗡然长鸣,月光似乎也碎成了满地光华。
他垂目凝视着微微晃动的剑穗,半晌,脚尖点地,飞身跃上墙头,一路上穿房越脊,来到了栖凤院。
负手站在墙头,他看到屋子里烛光昏黄而温暖,雕花窗上映着两个女子的剪影,两人肩并肩坐着,好像在翻看着什么。
突然,那个叫青竹的丫头说:“你看,这个人像不像李大人?”
“李行墨吗?”顾玉薇仔细端详了一下新淘来的绘画本子,“你别说,还真有点儿像。”
青竹叹了口气:“李大人人挺好的。要是姑娘您能嫁给他就好了。”
“胡说什么!”顾玉薇瞪了青竹一眼,“人家可是官家公子,我……以后不许乱说,就咱俩在也不行。”
青竹忙作揖告饶:“是,是,是,我不该胡说,姑娘千万饶了我这一回。”
“嘟嘟嘟”,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
“谁啊?这时候了,难道是李管家差人送东西?”青竹嘟囔着,起身去开门。
待看到月色下,负手而立的谢沉琅时,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大,大人,您,您怎么来了?”
谢沉琅也不理她,迈步进了院门,冷冷地丢下一句:“我有事与你家姑娘说,你不必跟着了。”
青竹脚步顿住了,抻着脖子往主屋看了两眼,慢慢退回了厢房。
顾玉薇在屋里也听到了,忙迎了出来:“大人,深夜来访,可是有什么急事?”
“夜深了吗?”谢沉琅抬步往屋里走。
“也不算深,刚入夜。”顾玉薇跟在谢沉琅身后,心想,这不是夜深不深的问题,主要是你来做什么呀?
不过想着人家是这府里的主人,也没敢多说什么,进屋后还殷勤地给他倒了一杯茶。
“您尝尝,这是我今儿在街上新买的敬亭绿雪。”
谢沉琅端起来,抿了一口:“听说你今儿去给李行墨送谢礼去了?”
顾玉薇心里咯噔一下,难道,李家是谢沉琅的政敌?
她忙解释道,李行墨救了她,她只是想表达一下谢意,要是不方便,她以后不会再去见他。
“我是说,我的谢礼呢?”
“啊?”顾玉薇愣了一下,在她心里,谢沉琅是她的雇主,这次的事,从根儿上来说,也是因为他,她还真没想过给他谢礼。
不过,他既然提出来了,她也不能说没有,她忙笑道:“您是我的大恩人,谢礼当然要好好想想,这不是,一时还没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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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
谢沉琅一听,心里立马好受了,脸上也浮起了笑意:“不用多贵重,只要心意到了就行。”
“您放心,我一定好好送您一份满意的谢礼。”
两人说完,再也无话。
谢沉琅端起茶来,慢慢地喝着,似乎是沉醉在这清茶之中了。
顾玉薇只能也陪着他喝,心中却觉得十分怪异,他来这一趟,就只为讨个谢礼?
“咳——”顾玉薇轻咳一声,刚想问他还有没有别的事,却见他放下了茶杯,抬眼看了过来。
他的眼神有些凌厉,让顾玉薇莫名有些胆怯。
“以后你就做我真正的小妾吧,以前那份契约就此结束。”
顾玉薇只觉自己耳朵嗡嗡直响,好像听清了,好像又没听清。
“您说什么?”
“我说,把名份坐实,你可愿意?”
谢沉琅放柔了声音,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顾玉薇,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变换。
顾玉薇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时间心惊肉跳,差点跳起来。
“那个,您,您是在逗我玩儿是吧?一定是的。”她硬挤出一丝笑,“我胆子小,不经逗的。”
“并非逗你,我说的都是真的,你可愿意?”谢沉琅声音平静。
听在顾玉薇耳中,却如恶魔一般。她早就说过了,她不想做小妾。
顾玉薇慢慢地摇了摇头:“我以前就跟大人说过的,我宁愿嫁个普通人为妻,也不想给人做妾。”
这是想做他的妻子,还是看上李行墨了?
谢沉琅手捏茶杯,直直地看着顾玉薇,从小养在庄子上的庶女,没什么规矩,做他的妻子确实不够格,至于李行墨,要是知道了她是他谢某的小妾,不知会做何感想。
顾玉薇看谢沉琅目光凝着她,也不说话,捏杯子的手都有些发白了,她心中一阵害怕。先熬过今晚,她还是赶紧跑路吧。
她刚想说,虽然她不想做人小妾,但做大人的小妾到底不同,请给她几天时间好好考虑考虑。
就见谢沉琅突然笑了,杯子也放下了:“本官逗你玩儿呢,本官只是想试探试探你,看你有没有非分之想。毕竟你的那位二姐姐……你要是有了旁的心思,咱们这契约就真的要结束了。”
“呼——”顾玉薇长出了一口气,“大人您吓死我了。您放心,我一定会遵守约定,决不会对您……有哪怕一丝一毫的非分之想。”
谢沉琅站起来,抬步走了,像他来时一样,毫无踪迹。
顾玉薇瘫坐在椅子上,一边轻抚自己的心口,庆幸自己通过了考验,一边想,还是赶紧找个事做,然后赁个院子搬出去吧。
远离这些人之间的事事非非。
第二天,顾玉薇又穿着男装上街了,她一路上观察街上小店都是卖什么的,哪种铺子里有女伙计。
走着走着,又走到了李家粮铺门前。只见今天门口放了个水牌,写着招帐房先生。
她眼前一亮,也不知这帐房要不要女人,她抬步走了进去。
25. 送谢礼
顾玉薇进了李家粮铺。只见柜台后坐了两个人,一个是上次的年轻男子,另一个则是李大娘。
今日,顾玉薇又是全妆上阵,不光穿了男装,还粘了假胡子,涂黄了脸,穿着厚底鞋,垫了垫肩,跟上一次的打扮一样,李大娘一眼就认出了她。
“你是……上次帮着上药的小公子!”李大娘激动地走上前来,冲顾玉薇深深地鞠了个躬,“多亏了小公子,不然我家老头子还不知能不能活过来呢。”
又喊那年轻男子:“明谦,快过来谢过恩人。”
李明谦放下笔,从柜台里走出来,冲着顾玉薇拱手道谢:“多谢恩人救我伯父。”
顾玉薇忙回礼:“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必如此。”
李明谦打量了一下顾玉薇,脸上显出疑惑的神色:“昨日,有一位穿男装的姑娘,来问李大人家住哪里,难道是……恩人的妹妹?”
青竹听了,偷偷抿嘴一笑。
顾玉薇一本正经道:“没错,正是在下的小妹。”
李大娘端了茶水来,又叫李明谦去对面铺子里买些点心果子来。
顾玉薇忙阻止了她:“不瞒大娘说,我今日来,是看贵店在招帐房,想试一试。”
李大娘愣住了:“可是公子,您……您身份贵重……”
她看顾玉薇身后跟着小厮,穿着也不差,应该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怎么会到她家这样的小店来做工?
顾玉薇笑道:“什么贵重不贵重的,我穿成这样,只是为了撑门面,家里早就败落了。好在,我还识得些字,帐本也……看过一些。”
其实她在现代学的是会计,可惜刚上大二,还没学到太多的专业知识。
李大娘听他如此说,迟疑了一下,道:“那行。只是有个事儿得跟恩人说清楚。”
顾玉薇道:“大娘请说。还有,我名叫顾越,大娘不要再叫我恩人了,我实在是愧不敢当。”
“好,好。顾先生,是这样的……”
原来,李家夫妇膝下有一儿一女,女儿早已嫁人,儿子在两年前因病故去,好在还有个侄儿可以依靠。
李老汉的兄弟早亡,侄儿也算是他养大的。
铺子里以前都是李老汉记帐,可他最近受了伤,在家休养,就叫侄儿暂时来铺子里帮忙。本以为顶个十天半月就行,可李老汉头上伤虽好了,但一起身就头晕。
李明谦为人聪慧,是个读书的料子,去年已经中了秀才,马上就要秋闱了,不能再耽搁他了,所以才想招个会记帐的人。
“顾先生,”李大娘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要是我家老头子好了,店里就不用帐房了……不过您放心,月俸比别家都高一些。其他人家都是给二两,咱们给二两五钱。”
顾玉薇一听,这正合她意,她本来也没想一直当个帐房先生。
她说道:“李大娘,您看啊,我以前也没做过帐房先生,没有经验,怎么好要比别人更高的月俸呢,倒是该比别人低一些。”
李明谦笑道:“别人都是嫌少,哪有像先生这样还嫌多的?”
双方推让一番,最后以每月二两月俸敲定了此事,当天就上工。
趁着店里人少,李明谦拿出帐本来,给顾玉薇交待。
帐本一直是李老汉自己记的,是古代常用的天地分栏的单式记账法,顾玉薇看了看,记得还算清楚,但比起现代的复式记帐,就差得远了。
算帐的工具是算盘,好在顾玉薇学过,她流利地拨动着算珠,“噼噼啪啪”,再配合上心算,很快就把这个月前些天的收支算了出来。
李明谦看了,佩服得直点头,比自己强多了!他的算学不怎么好,这几天算帐算得昏头昏脑的。
今儿才第一天找到了工作,顾玉薇心里高兴,想起昨天谢沉琅跟她要谢礼的事儿,下工后就去逛了逛,给谢沉琅买了个剑穗。
她经常见他腰悬宝剑的样子,既帅气又潇洒,恰巧走到了一个卖剑穗的铺子前,就进去看了看。
一眼就相中了一个剑穗。
那剑穗用绿色、浅绿色、金色的丝绦编成流苏形,上面镶嵌着一块红色的宝石,将丝绦束起的部位还绣着金色的麒麟纹,色彩搭配和谐,做工细致,很是华贵。
一问价钱,竟然要二十八两银子。顾玉薇好说歹说,磨了半天,才以二十五两银子拿下。
回府后,她就托李管家给谢沉琅送了过去。
这一阵子,只要顾玉薇出府,就有谢府的侍卫偷偷跟着。
顾玉薇还没回府,谢沉琅就接到了消息,她今日在李家粮铺待了一天,做了粮铺的帐房先生。
谢沉琅心里感觉有些微妙。
她初一看就是一个普通的闺中女子,娇滴滴的,胆子也小,被他说轻浮时哭红了眼,帮他包扎伤口时,连眼都不敢睁。
但她胆子又大得很,敢一个人扮成男装逃跑。虽然被人强抢时又哭了。
她好像很怕他,但又像是不怕他,与他说话时,他能感觉出来,她是用一种平等的心态来面对他的。
就像他不是首辅,不是她的主子,而是与她平等相交的朋友。
还有,她不像别的女人,都是一副柔媚样儿,想要攀附在他身上。她明明不缺银子,却还是要出去挣钱,她好像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男人?
谢沉琅有些琢磨不透顾玉薇。
做了他的小妾,虽说是假的,但有了这层名分,她还能嫁谁?
也许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欲擒故纵?
谢沉琅修长的手指轻敲桌面,嗯,一定是这样的。
过了一会儿,李管家来了,说是周姨娘托他来送谢礼。
这么快就给他备好谢礼了?
谢沉琅心中涌上一阵愉悦。只是,她也太过于拘谨了,谢礼都准备了,就不知道亲自送过来吗?
他冷淡地扫了李管家一眼,一边提笔在公文上写下批示,一边道:“叫她自己来。”
李管家弯着的腰直了一下,然后又弯了下去:“是,大人。是小的考虑不周了。谢礼当然要当面交付才更有诚意。小的这就把谢礼还给周姨娘。”
“聒噪。”谢沉琅瞪了李管家一眼。
李管家躬身退了出去,脸上浮起了笑容。
大人的心终于不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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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了,看来以后他要对周姨娘更加恭敬才好。
顾玉薇接到李管家退回来的谢礼,很是惊诧,谢沉琅竟然让她亲自去送!
他以前不是说,除非他叫她,不然不许她到前面去找他吗?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顾玉薇将装剑穗的盒子放到了桌子上。
今儿忙活了一天,太累了,明儿再去给他送吧。
后面的几天,顾玉薇每日到李家铺子里上工。
李大娘觉得请了顾玉薇做帐房先生,简直太划算了。相当于一份工钱请了两个人,因为青竹也跟着顾玉薇来,帮着一起卖货,搬粮食。
南边旱灾,米价飞涨,米也少得很,其他的粮食也都贵起来,并且量也不多,所以每日基本上到半下午的时候,铺子里就能收工。
顾玉薇其实有时间,可她一想到去见谢沉琅,心里就发怵,一直拖着没去。直到李管家忍不住提醒她说:“周姨娘,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儿?”
她才不得不抱了谢礼去了前院的书房。
谢沉琅刚见完大臣,听说顾玉薇来了,嘴角不由得翘了起来:“叫她进来。”
顾玉薇抱着匣子,忐忑地走了进去,这是她第一次来外院书房,只见院子很大,正房有五间,旁边各有厢房,抱厦,正门上方悬着紫檀匾额,上书“日乾夕惕”四个鎏金大字。
廊下左右各站着两名侍卫,拿中持着长戟。
顾玉薇进了主屋,谢沉琅坐在一张檀木大书案后,正在奋笔疾书。
顾玉薇没敢说话,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直到谢沉琅停了笔,向她招手,她才抱了匣子走过去:“我给大人买了一个剑穗儿,不知大人喜不喜欢?”
她将匣子放到书案,推到谢沉琅跟前。
谢沉琅打开盒子,只见那剑穗上镶着红宝,绣着金麒麟,虽说过于华丽了些,但也是她的一番心意。
他拿在手上仔细瞧了瞧,道:“很好看,你来帮我换上。”
“啊,哦,好的。”
顾玉薇略惊了一下,但还是听话地拿过那把放在桌子边上的剑,将旧剑穗摘了下来,将自己新买的剑穗换了上去。
“大人,好了。”
谢沉琅拿起剑来看了看,满意地点了点头,然后拔剑出鞘,突然出手,挽了几个剑招,那身形矫健,动作干脆利落,如风卷残花一般。
让顾玉薇看得眼都有些发直。
真的很帅呀!
她情不自禁地笑道:“大人舞得真好!”
谢沉琅收剑而立,心里也很满意。被她夸得心里暖洋洋的。
顾玉薇想着礼已送到,就道:“那大人忙,我先回去了。”
谢沉琅撇了顾玉薇一眼,心想,怎么这么胆小?就不知道找个借口多待一会儿吗?
“听说你在一个粮铺里做了账房先生,我记得你的兄长说过,你字写得不怎么好。以后,你每日下工后,来我这里写一个时辰的大字。总不能给首辅府丢脸。”
“啊?”顾玉薇觉得自己就像打工人听到以后每天都要加班,还是在大老板面前加班一般,心里一阵哀嚎。
26. 害羞
顾玉薇连忙拒绝:“那个,我自己练就行,大人这么忙,我不好打扰的。”
“你自己练?”谢沉琅沉下了脸,“你自己练这么久了,练好了吗?”
“你写两个字我看看,”谢沉琅推过一张纸来,“要是写好了,自然就不必过来了。”
顾玉薇硬着头皮,提起笔来,尽自己的最大努力,写了两个工工整整的大字。她自觉比以前强多了,刚开始她写的歪七八扭的,跟狗趴一样。
谁想还是惹来了谢沉琅的一声嗤笑。
他提起笔来,在顾玉薇的字下面,刷刷两笔,如行云流水一般,也写了两个同样的字,那字灵动飘逸,极有风骨。
顾玉薇的字只能说还算端正,与他的字一比,简直被比到了泥沼里。
谢沉琅放下笔,自顾自命令道:“明儿你就过来,从酉时开始,每日练一个时辰。”
酉时就是五点,一个时辰是两个小时,她要从五点练到七点,这时间也太长了吧。
她告饶道:“大人,一个时辰也太久了,我上一天工,也挺累的。再说,他们也不知道我是首辅府的人,丢不了您的人。”
谢沉琅想了想,他也没那么长时间陪她:“那就半个时辰。不许再啰嗦,不然,你以后别想再出门了。我堂堂首辅的小妾在外做帐房,说出去叫人笑话。”
顾玉薇只好不吱声了,算了,也就半个时辰,就当是报了个书法培训班。
第二日下午,顾玉薇从铺子里回来后,磨磨蹭蹭很久才去了外院书房,昨日谢沉琅说的是酉时,她故意迟到了一刻钟,就是想试探一下,看谢沉琅对这件事重视与否。
要是不重视,那她以后就迟到、早退,隔三差五请个假,敷衍过去得了。
今儿书房好像有客人,院子里除了谢府的侍卫,还有好几个别人家的侍卫、随从站在廊下。
书房管事张柏延引着顾玉薇去了西厢房:“大人正在跟几位朝中大人议事,这是大人为姨娘准备的书案。”
只见屋子北边放了一架四扇松竹屏风,转过屏风,靠窗放了一张大大的花梨木书案,笔墨纸砚俱全,案角放了一尊天青釉梅瓶,斜插着一枝兰花。
这就像是一个小型书房一般。
原来不是与谢沉琅一起啊,顾玉薇松了口气。
张柏延指着错金铜镇纸下压着的几张字帖,道:“这是大人专门为姨娘临写的,姨娘照着这个临就行了。”
“好的,谢过张先生。”
张柏延走了,顾玉薇坐下来,一边磨墨,一边看谢沉琅写的字贴。那是一帖小楷的《雁塔圣教序》,以前在周家她也练过。
不过周家的帖子就不像谢沉琅写得这么刚劲利落、毓秀灵动了。
没想到他字也写得这么好。真是文武全才啊。
顾玉薇老老实实地练了半个时辰,练得手腕都酸了。期间谢沉琅并没有过来。
这下她更放心了。
昨天她回去后,一直在想,谢沉琅为何要她到外院书房练字。
她能想到的唯一理由就是,他不愿意她去当帐房先生,但又碍于以前说过不会干涉她的自由,所以故意为难她。
如今看来,他可能真就是单纯地认为她的字会给首辅府丢人吧。
本想敷衍一下,就早早溜走的,也不知是这书房布置得太过舒适,还是谢沉琅写的字帖过于好看,顾玉薇竟然实实在在写够了半个时辰。
她走时问了问张柏延,谢沉琅还在忙着,就没去找他告辞。
接下来的两天,顾玉薇都按时去,按时回,从来没有见过谢沉琅的面,他每天都在忙。
到了第三天,顾玉薇本以为还跟前两天一样,谁知临走的时候,谢沉琅竟然来了。
他转过屏风的那一刹那,把顾玉薇吓了一跳。
“我来看看你,三天了,练得怎么样了?”
“你看。”顾玉薇把自己刚写的一张纸递给了谢沉琅。她自觉自己这次进步很大,递过去的时候还带着一点想得到肯定的自豪。
谢沉琅仔细看了看,点头道:“还不错。看来这两天认真练了。”
他将纸放到桌上,指着其中的几个字,提了一点小意见:“这个字,最后这一捺,再舒展些。还有这个,再紧凑些……”
两人站得有些近,顾玉薇闻到了他身上清爽的松竹味,不由得有些紧张,手一抖,将桌上的茶盏打翻了。
那茶是刚倒上的,还氤氲着热气。
谢沉琅下意识出手,将顾玉薇往身后一拉,同时大袖一挥,挡住了飞溅的茶水。
水洒在了桌子上,把顾玉薇刚刚临的那些字帖都弄氵显了,就连谢沉琅写的那几张样帖也氵显了,墨晕成了一团。
顾玉薇感觉自己蠢死了,真是丢脸,耳根子不由得微微发红。
“对不起,把你的衣裳弄脏了,还有这字帖……”她低着头,没敢看谢沉琅的眼睛,所以并没注意到他眼中的笑意。
这就害羞了?不过是拉了她一下,替她挡了一下水。
“好了,一点儿小事。明儿我再给你写几张就是了。”谢沉琅温声说道。想伸手抚一下她的头发,到底忍住了。
“多谢大人。”顾玉薇抬起了头,眼睛亮晶晶的,“您的衣裳……要不您擦擦?”
顾玉薇从怀中掏出一张素白的帕子,递了过去。
这帕子是她在店里买的,素白的棉布,没有一丝装饰。她都是当那种可以反复使用的一次性手帕用的,所以并没有多想。
谢沉琅接了过来,略擦了两下袖子,就将帕子收进了袖中。
他很高兴,她不傻,终于知道送他东西了。这帕子虽素净,却代表着她的心意。
顾玉薇不知道一个帕子,竟让他产生了这样的误会。第二天继续到李家铺子上工。
铺子如今生意不好做,好几日才能进到往常一半的粮食,并且还都掺杂着陈粮和米糠。
京中许多粮食铺子还额外往米里掺杂沙子,更有甚者,都囤积起来,想等到价钱更高些再出手。
李家老夫妻一向为人厚道,从不做这样的事,但还是免不了被骂丧良心,价钱贵也就罢了,还掺杂着陈粮和米糠。
李大娘解释了好几次,后来顾玉薇干脆在门口写了个牌子,写明了是掺杂了陈粮的次等米,这才减少了不少纷争。
今日的粮食又早早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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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了,顾玉薇正在盘帐,突然门口进来一人,她一边拨着算盘珠子,一边头也不抬地说道:“今日粮食都已售完,客官请明日再来。”
“顾贤弟?!”李行墨不敢置信地看着顾玉薇,揉了揉眼睛,“你怎么在这里?”
顾玉薇抬头,见是李行墨,忙起身拱手道:“原来是李兄。”
李行墨看了看顾玉薇面前的账本、算盘:“你,你这是在帮李老伯算账?”
“错,不是帮,我如今是这铺子里的账户先生。”顾玉薇道。
李行墨吃了一惊,然后就是一阵心疼。
她说过,目前在亲戚家借住,相处得不太愉快。出来做事想必是缺钱了。
自己上次不该收她的谢礼的。没准儿那谢礼把她的傍身银子都花了。
“贤弟,上次我收了你的谢礼,回家叫我父亲一顿好骂。”李行墨道,“他老人家说,我们身为官员,为民除害,救民水火,本就是应该的,怎么能收人家的谢礼呢?”
“我今儿就是来还你钱的。”李行墨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三十两银票,递向顾玉薇。
顾玉薇忙向后一退,摆手道:“这是怎么说的?那只是朋友间的一点小心意罢了。你要这样,以后我这个百姓可不敢跟你们官老爷打交道了。”
这话一下子将李行墨架住了,递银票的手伸也不是,收也不是。
“好了,你快收回去吧,我有钱。”顾玉薇看出了李行墨的心思,“我来做账房先生,只是在家里无聊罢了。不信,你问我的丫环。”
青竹忙点点头:“我家姑娘有钱。”
李婆子在一旁吃惊道:“啊?顾先生是姑娘?我老婆子老眼昏花,竟是没看出来。”
青竹这才想起来,忘了李大娘还在旁边。
顾玉薇笑了笑:“大娘,您不会嫌弃我是个女子,不让我做了吧。”
她穿男装出来,只是为了做事方便,并不是想隐瞒自己是女子的事实。
李婆子忙摇了摇头:“哪里哪里,老婆子只是觉得姑娘真有本事,又会识字,又会算账。”
李行墨道:“贤弟账算完了吗?要不要李某帮忙?我在户部,算帐是常有的事儿。”
顾玉薇道:“不用,马上就算完了。”
她拿起算盘来,噼里啪啦,没一会儿就算清了。那速度,比他这个户部官员都利落。
他有些怀疑,她算清了没有。拿起账本来看了看,笔笔都清清楚楚。
“哎呀,没想到贤弟还有此等本事。”李行墨惊喜道,“以后户部忙不过来的时候,可以请贤弟去帮忙了。”
“好啊。我还没见过户部是什么样呢。”顾玉薇听了,立马打起了精神。
李行墨说完就后悔了。顾贤弟是女子,他怎么能带她去户部,抛头露面呢。
“贤弟,既然账算完了,不知做兄长的可有荣幸请你吃一顿饭?”
“吃饭啊,我……”顾玉薇有些犹豫,回去还得练字呢。
“刚才贤弟还说我们是朋友呢,要不然,这买谢礼的银子我还你?”李行墨一边说,一边往外拿银票。
顾玉薇只好点了点头:“那,让李兄破费了。”
27. 小心眼
顾玉薇和李行墨又去了上次的酒楼。
李行墨十分体贴地帮顾玉薇掀帘子,还掸了掸椅子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顾玉薇奇怪地看着他:“李兄,你这是……”
李行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前些天跟着上司出门,那个,做惯了,一时手顺。”
顾玉薇被他逗笑了:“你这是把我当上司了啊。”
“嘿嘿,贤弟莫怪。”李行墨有些紧张地转了转扇柄。
他心里是愿意一辈子这样体贴照顾她的。上一次分别后,他思来想去,还是不想放弃,想着只要她是清白人家,也不是不能试试。
只要能说服了父亲,母亲一向疼他,一定会同意的。
可惜他连她家住哪里都不知道,更不清楚她家里都有什么人,可有婚配了。
从范阳一回来,他立刻就去了李家粮铺,两人在这里认识,他想着,没准儿在这儿能遇上她,没想到果然遇上了。
并且她还当了账房先生,她不但识字,算账还那样快。
父亲一向欣赏有才能的人。李行墨觉得自己又有希望了,心里高兴得很。
他记得上次的菜里有一道水晶肴肉,她夹了好几筷子,应该是喜欢,就又点了这个。
菜上齐后,李行墨先给顾玉薇布了几次菜,然后就说起了这次去范阳的事儿。
范阳是漕运咽喉,各地运来的粮食都在这里汇聚,再运往京城。
许多大粮商在此地建有粮仓,朝廷在此处也建有常平仓。
往年常平仓只发放存粮,新粮会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百姓的粮食供应的大头还是靠民间大粮商。
今年因为南方旱灾,粮食吃紧,常平仓已经没有陈粮了,新粮也不多,只能每日限卖。
那些大粮商囤积居奇,有粮也不肯放。
李行墨跟着上司去了范阳,以官府施压,才逼得那些大粮商每日放出些粮食来,但还远远不够。
粮食价格飞涨的更高了,一些贫困的地方都已经有饿死人的现象了。
“还有些富户,明明家中有粮,却还是每日派所有奴仆去常平仓买低价粮,抢占穷人活命的机会。唉!”李行墨叹道。
顾玉薇在李家粮铺做了好些天帐房先生了,也知道一些事情。
每日来店里买粮的穷苦人,他们大多手里没有钱,只能靠做工挣的工钱来买第二天的粮食。
粮价一天天涨,同样的钱买到的粮食越来越少,有些人已经面黄肌瘦了。
“那些富人家的奴仆,别人不认得他们吗?”顾玉薇疑惑道。
“认得,怎么不认得。只是常平仓的规矩是,每人每天只能买半斤粮,他们都是按规矩来的,又能奈他何?”李行墨叹气道。
“可以按每户的人口发放买粮凭证,按票供应。”顾玉薇想了想,又道,“像那种家里有粮的富户……嗯,可以定个规矩,家里房子、田地或奴仆超过一定数量的,不给发放凭证,不就行了?”
“还有,那些粮商、富户肯定囤了不少粮食,可以鼓励他们向朝廷献粮。这些粮食算是官府借的,到明年连利息一并还给他们。朝廷再给他们发个匾额什么的。名和利都有了,说不定他们会抢着献粮呢。”
顾玉薇说完,就见李行墨瞪大眼睛看着她,一副震惊无比的样子。
顾玉薇以为自己说的不太符合实际,忙道:“那个,我也不太懂朝廷的大事,我就是看百姓可怜,想着出个主意,你看要是能用就用,不能用就当朋友间说闲话了。”
顾玉薇的话音还没落地,李行墨就站了起来,激动得满脸通红。
他朝着顾玉薇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贤弟啊,你真是帮了我的大忙呀!你怎生如此聪慧?能想出这样的好主意!什么样的人家能养出贤弟这样的人才?你家里一定是世家大族,书香门第吧?”
李行墨都有些语无伦次了。
他拍着手里的扇子,道:“姓顾,京城里有哪家姓顾的世家大族?”
到现在,她都没有向李行墨袒露自己的身份,顾玉薇有些不好意思:“李兄,别想了,我家不是京城的。”
“不是京城的也没事。”李行墨心想,他得赶紧去户部,把这主意报告上司,然后回家,求父亲帮他去提亲。
能养出顾姑娘这样的人家,就算是家里没落了,父亲也一定愿意让他娶回来的。
他迫不及待地站了起来,连饭都顾不上吃了。
“贤弟,粮事要紧,我先回户部去了。酒钱已经结过了,贤弟慢慢吃。下次我再给贤弟赔罪。”
李行墨冲顾玉薇一抱拳,转身走了。
菜都没怎么吃呢,顾玉薇叫小二用油纸把菜包了,提着回了谢府。
时间正好,还赶得上去外院书房练字。
暗中跟着顾玉薇的侍卫,向谢沉琅禀报了她又一次跟李行墨去酒楼吃饭的事。
谢沉琅的脸沉了下来。
周玉薇什么意思?都给他送剑穗,送帕子了,怎么还跟李行墨一起去吃酒?
上一次还能说是感谢李行墨救她。可这一次呢?
她怎能如此随意?
轻浮!看来他以前说她的话,并没有说错。
谢沉琅面上沉静如水,心中早已气坏了。
“叫人去告诉她,今儿不用来书房练字了。”他手中的杯子“咔”一声轻响,裂了一道缝。
顾玉薇换了一身衣裳,匆匆赶往外院书房,走到半路,却被沈澈拦住了。
“周姨娘,大人吩咐了,今儿不用去书房练字了。”
“不用去了?”顾玉薇愣了一下,“可说了是为什么?”
沈澈手按剑柄,道:“不曾。不过,周姨娘可以想想,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他说完转身走了,独留下了站在原地的顾玉薇。
“我做错什么了?”顾玉薇思来想去,大概是昨晚打翻了茶杯,把他的衣裳弄脏了,字帖也弄氵显了吧?
真是小心眼!顾玉薇心想,不去就不去,她以后还省事儿了呢。
却说李行墨,急匆匆回了户部,将此事与自己的顶头上司,户部右侍郎沈大人说了。
沈侍郎听了,拍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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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绝:“行墨竟能想出如此妙招,日后定为你报上头功。哈哈,老夫这次又要压那姓赵的老匹夫一头了!”
李行墨忙解释道:“不是我想出来的,是我一位朋友帮我出的主意。”
“朋友?是谁家的儿郎?”沈侍郎道,“如此有才,不如揽到我们户部来。”
李行墨:“我这位朋友,她……暂时还不想出仕。”
沈侍郎惋惜地摇了摇头:“我先叫人把这事儿安排下去,不,老夫亲自去安排。”
李行墨回家后去找父亲,求他去给自己提亲。
李父听儿子口中的顾姑娘有如此才能,也很惊奇:“如果你没有骗你爹我的话,我自然答应这门婚事。只是,你连人家姑娘住在哪里都不知道。就连顾越这个名字,没准儿都是假的,你叫你爹到哪里去提亲?”
说起这个,李行墨也很沮丧。
李父道:“只要你能找出这姑娘是哪家的,为父就给你提亲去。”
“真的?”李行墨高兴地跳了起来,“我一定能弄清楚的。”
李行墨心想,顾姑娘每日去李家铺子,李大娘没准儿知道呢,他可以去打听打听。
李父看着儿子傻笑的样子,提醒道:“你不是说,那位顾姑娘曾被人关在外城一处院子吗?去查一查这院子的主人,顺藤摸瓜,不就查出来了吗?”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我这就去查。”李行墨拍了拍脑袋,一溜烟儿走了。
第二日傍晚,李行墨去银铺里买了一只素银簪,拿着去了外城,本想向李大娘打听顾姑娘家住哪里,谁知住处没打听到,却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隔壁院子的人,自从他把人救走后,没两天就全部被抓走了。
他连夜去了五城兵马司,郑弘也不知道此事,道:“不是我们五城兵马司抓的人。”
李行墨又跑到京兆府,最后问到大理寺,才知道人是谢首辅府的人送来的。
李父就是大理寺卿,大理寺不少人与李行墨都挺熟。
狱丞神秘兮兮地跟李行墨说道:“是赵侍郎的儿子赵临茂,当时我们还私下里猜测,首辅大人是不是想把他给办了,然后把赵二.奶奶纳回家呀?谁知关在那里不审也不问,关了几天后,谢首辅又叫把人放了。”
李行墨听了,心中疑惑。
赵临茂?谢首辅?
难道说顾姑娘跟谢首辅有什么牵扯?还是说,她是赵侍郎家的亲戚?
不管怎样,她家的门户跟自己应该算是相当。
那她年纪也不小了,不会已经定亲了吧?李行墨又开始担心起来。
他拿出自己的私房钱,精心挑选了一只镶红宝的凤钗,准备试探一下,她要是收了,就表明她对自己也有好感。她要是不收,他就说是上次出主意的谢礼。
谢沉琅本以为晾周玉薇两天,她就会主动来找他,没想到三天过去了,她无动于衷,根本没有主动来讨好他的意思。
她是胆子小,不敢来,还是不想来?
好在,这几天她没再见那个李行墨。谢沉琅轻敲着桌案,要不,派人去暗示她一下?
28. 握手
李管家汇报完府里的事,刚要告退,就听自家主子轻咳一声,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她最近回府后都忙些什么?可有练字?”
李守义是个人精,哪里还不明白自己家主子的意思?立马道:“姨娘最近都没有练过字。这习字贵在坚持,老奴这就去提醒姨娘一下。”
谢沉琅不置可否,只挥了挥手,叫李管家退下。
李管家做事一向积极,当即就去了栖凤院。
顾玉薇刚刚从粮铺回来,洗了手脸,正坐在院子里吃沙果。
“李管家来了?”顾玉薇站了起来,指着桌上的果子道,“这是我回来时在街上买的,酸酸甜甜的,李管家尝尝?”
李管家忙摆了摆手:“不敢当,不敢当。姨娘这几天怎么不去外院书房练字了?”
顾玉薇悄悄撇了一下嘴,低着头,一副小心而委屈的样子:“大人不许我去了。”
这姑娘怎么这么傻!李管家都替她着急:“大人为人一向随和,那日不过是有事情要忙,随口一说罢了。再说了,要是咱们惹了大人生气,难道还能等大人来俯就么?”
顾玉薇明白了,这是叫她去道歉,讨好。
她不太想去,但想一想,自己在这谢府,顶着个姨娘的名头,还拿着人家的银子,总得装一装样子的。
“其实,我早就想去的,只是怕大人烦我。”她捏着衣角道。
李管家见目的达到,笑得满脸开花:“不会的,姨娘尽管去。刚才大人还问姨娘来着。”
顾玉薇只好又换了一身见人的衣裳,想了想,叫青竹找了个盘子,把自己买的沙果装了一些,提着去了前院。
到了门口,果然书房的张管事在等着她,他笑眯眯地道:“姨娘来了?大人正在见客,我带姨娘先到厢房去。”
顾玉薇跟着他进了西厢房,转过屏风,只见桌上换了一个青玉麒麟镇纸,下面放着几张新字帖,一看就是谢沉琅亲手写的。
看来,谢沉琅对她练字的事,还是挺重视的。
顾玉薇心情转好,人家给了她台阶下,她自然要接住。她将手中的食盒递给张管事:“这是我从外面买的果子,还算可口,请张管事替我送给大人吧。”
张管事却后退了一步:“大人做事时一向不许人打扰,一会儿姨娘.亲自送吧。”
顾玉薇只好把食盒放在一旁,专心地练起字来。
几天不练,手有些生了,顾玉薇写了两张后,才慢慢找到了感觉,一心沉浸在其中,连谢沉琅进来都没有察觉到。
直到她写完最后一笔,将笔放下时,才惊觉谢沉琅就站在她身后。
她一慌张,笔没放好,滚到了笔架旁边,她急忙放正。
好在没有把墨弄到字帖上,顾玉薇松了一口气,转身朝着谢沉琅福了一福:“都怪我做事毛糙,上次还把大人的衣裳弄氵显了。”
说着,她又从食盒里端出沙果来:“大人,这是我特意为您买的,您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可好?”
谢沉琅看着白瓷盘子中那红彤彤的沙果,嘴角不由翘了起来,原来,她以为他不让她来书房练字,是恼她弄氵显了他的衣裳吗?
真是个傻姑娘。
谢沉琅拈起一个沙果,尝了一口,果然清香甘甜,还带着一丝酸味。
“还不错。”
他又拿起顾玉薇临的字帖,道:“退步了。以后还是每日练才好。”
“是,大人,我一定好好练,不给您丢人。”顾玉薇垂着头保证道。感觉自己在面对一位教导主任。
她低垂着头,乌黑的头发挽了一个好看的髻,一支海棠垂丝的金钗在耳边轻晃,那听话的样子,像个小绵羊一般,谢沉琅袖中的手动了动。
不知为何,如今一见她,总想摸.摸她的头发,看是不是如想象中一般柔顺丝滑。
“听李守义说,你前几日从外面酒楼带了些菜回来,可是府中的吃食不合胃口?”
他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试探的话。
“不是,不是。”顾玉薇忙道,“是李行墨,就是上次把我从别院中救出来的人,因为收了我的谢礼,非要请我吃饭。后来他有事先走了,菜都没吃,我就打包回来了。”
“李行墨。”谢沉琅手指在梨木书案上轻敲,“他父亲是大理寺卿,正三品大员。”
“是吗?看来他家世不错呀。”顾玉薇道。完全没有意识到,谢沉琅在提点她,李家不可能接受她这样的媳妇。
看她毫无所觉的样子,谢沉琅放了心。大概是李行墨一厢情愿罢了。
“以后不要再见他了,尤其是不许跟他出去吃饭。”谢沉琅正色道,“你名义上是我的妾室,叫人知道了不好。”
“哦,好的。”顾玉薇心里梗了一下,不过还是干脆地答应了,人家是雇主,人家说了算。
这名义上的小妾也不好当啊。她打算过一阵子找房子搬出去,到时就不必受他的管了。
“我不会再跟他出去,不过,他要是去粮店,我是帐房先生,说两句话没事吧?好歹人家还救过我。”
谢沉琅脸色沉了沉,他不想再让她见李行墨,即便只是说两句话,但是……她事实上还不是他的人,他也答应过她,不会干涉她的自由。
看来要加快一点步子了,等他挑一套好首饰送她,将事挑明了吧。
“自然无事。”谢沉琅很平静地说道。他上前一步,站到了顾玉薇身旁,指着她临的帖道,“你看这个字,上次就说过了,间架结构要更紧凑一些。”
顾玉薇不动声色地往旁边靠了靠,他站的太近了,近得能闻到他身上的淡淡的雪松香。
“是,是。我就是写的时候,手不太听使唤。”
“我来教你。”谢沉琅伸手去握顾玉薇的手。
顾玉薇没想到他这样清冷,最厌烦女子纠缠的人,竟会手把手教她。一时没反应过来,让他握着手写下了一个“济”字。
他的手温暖干净,可能是常年练武的原因,微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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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糙,顾玉薇只觉自己被他握过的那只手都发起烫来,脸上也浮起了淡淡的红云。
“记住了吗?”
他清洌中带着一丝暗哑的声音响在耳边,顾玉薇忙不跌地点头:“记住了。”
她触电般向旁边退了一大步,其实什么也没记住。
看着她微红的脸颊,谢沉琅心中也是一阵激荡,怪不得人都说红袖添香,这感觉确实很好。
“好了,以后记得每日过来练。”谢沉琅抬步走了出去。那事还没有挑明,他不宜多待。
他走了,屋里沉静了下来。顾玉薇按着自己的心口告诫自己,他只是看她写的字太不过眼,才手把手教她的,并没有别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平复了心情,顾玉薇这才放好笔墨,起身回了栖凤院。
她并没有放在心上,认为谢沉琅只是好为人师而已。
第二日下午,再次见到李行墨踏入粮铺时,她心里略微有些尴尬。昨日谢沉琅刚要求她不要见李行墨,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贤弟,”李行墨很高兴,整个脸上都洋溢着一股兴奋,“你那天出的主意实在是太好了,一向从不夸人的沈大人不但夸了我一顿,还说要给我记一大功呢。”
“那就好。没给你惹祸就行。”听到自己的意见被采纳,顾玉薇心里也很高兴。
“贤弟,你看看这是什么?”李行墨从怀中掏出一个描金的红漆木盒,推到了顾玉薇面前。
顾玉薇打开一看,只见红色的绒布上躺着一只赤金镶红宝的凤钗,凤眼处镶嵌的红宝耀眼夺目,钗尾流苏上的珍珠晶莹温润,一看就价值不菲。
“哇,这凤钗真好看,李兄这是要准备送谁啊?”顾玉薇一边调侃,一边把盒子又推向了李行墨。
“当然是送给贤弟你了。顾……姑娘,你喜欢就好。”李行墨羞赧地道。
“啊?送我的?”顾玉薇吃惊地指了指自己,笑道,“李兄别逗我了。这么贵重的东西,再说了,这可是凤钗。”
朋友之间赠送礼品,不会送凤钗这种有特殊含义的物品。
李行墨眼里的光渐渐地暗淡了下去。
她看到凤钗,眼里别说欣喜了,连一丝羞赧都无,欣喜、羞赧都无也就罢了,她一脸笃定他在逗她玩儿,连怀疑他别有用心都没有。
她对他是一点儿朋友之外的意思都没有啊!
李行墨强打起笑脸道:“并没有逗贤弟的意思。你给我出了那么好的主意,这是给你的谢礼。也怪我,没想到凤钗不能随便送,只是觉得姑娘家都喜欢首饰,今日在店里一眼就看上了这个凤钗,就卖了。没别的意思。”
李行墨将那凤钗又推到了顾玉薇面前,故做轻松道:“只是谢礼,贤弟你可别多想啊。”
虽然他如此说,顾玉薇还是坚持不收,虽说这凤钗确实很漂亮,但她明白,这种东西是不能随便收的。
何况,谢沉琅昨天才刚刚警告过她,要她注意她“首辅小妾”的身份。
29. 情敌相见
李行墨看顾玉薇坚持不收,只好无奈地将那凤钗收了回去。
他舍不得走,又坐在那儿看顾玉薇算帐,与她闲聊了好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侍卫回府后,向谢沉琅禀报了此事。
当时谢沉琅正对着摆在书案上的几套头面首饰犹豫,不知该选哪一套。
待听到李行墨竟然要送给顾玉薇凤钗,并且还镶了红宝时,他立马就决定了,就选那套有七宝攒珠凤钗?的。
这套头面共有九件,其中一件金累丝凤钗上镶有红玛瑙、青金石、蓝田玉等七种宝石,另外还有缠枝莲纹攒珠掩鬓?、翡翠玲珑耳珰?、宝石璎珞等,也均由不同宝石镶嵌而成,流光溢彩,华贵异常。
李管家在一旁候着,心中暗自惊异,这套七宝凤钗头面送给姨娘,好像有些逾制了。
不过,大人如今连正妻都没有,大人喜欢姨娘,想给就给了,谁又敢说什么呢?
谢沉琅道:“李守义,把这个拿到铺子里,检查清洗一番。其他的还放回库里。”
“是,大人。”李管家挥手叫来小厮,小心翼翼地将那几个匣子都捧了出去。
首饰选好了,谢沉琅想起李行墨,心中不快,他手指在桌上轻敲两下,吩咐侍卫道:“继续跟着,李行墨要是再去粮铺,即刻传消息来。”
是时候给李行墨一点儿颜色了,顾玉薇可是他的“宠妾”,不是其他人能觊觎的。
第二天下午,李行墨又去了李家粮铺,一进门就神神秘秘地说道:“贤弟,你猜我给你带了什么来?”
顾玉薇怕他又送凤钗、首饰之类的东西,略有些戒备:“李兄,真不必给我谢礼,我那主意不过是随口一提。”
李行墨却很认真地说道:“那怎么行?贤弟的主意可是帮了我,帮了户部的大忙,我怎么能毫无表示呢。”
他一边说,一边从怀里掏出一卷东西来,递给了顾玉薇:“你先看看。”
那是一个锦缎做的卷轴。
难道是画?顾玉薇狐疑地展开,只见并非是画,而是类似于奖状的东西。
只见印着暗花的锦缎上,几行行楷端庄大气,措辞有些官方,引经据典的。
顾玉薇读一了下,大概意思是,平民顾越出的主意很好,对朝廷很有用处,所以出个文书旌表,并赏银一百两。
下面落款是户部,还盖着官印。
李行墨又递过来一张银票:“这是赏银,你收好了。”
看着那盖着花押防伪的百两银票,顾玉薇心中欣喜。没想到自己几句话的事,就挣来了一百两!
这次她没有推辞,大大方方地接了过来。官府给的赏银,名正言顺,她当然不会傻到拒绝。
她满脸带笑地冲着李行墨拱了拱手:“那就多多谢过李兄了。”
她话刚说完,突然看见门口站了一个人,身形挺拔,沉着一张脸。
竟然是谢沉琅!
他怎么来这个小小的粮铺了?
顾玉薇脸上的笑凝住了。谢沉琅不许她再见李行墨,可她不但见了,还这样不巧,正好被他撞见了。
谢沉琅一步步走了进来,李行墨看顾玉薇脸色不对,扭头看向门口。
“首,首辅大人!”他惊得差点儿跳起来,“您,您怎么来了?”
谢沉琅神情淡漠地越过了他,径直走到了顾玉薇身旁:“怎么,这粮铺我来不得?”
“不,不,下官不是这个意思。”李行墨张口结舌,就见谢沉琅手轻轻搭在了顾玉薇肩上,柔声道:“薇儿,可算完账了?我来接你回家。”
这下,李行墨惊得眼珠子差点儿掉出来,嘴巴张了张,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顾越,他的顾贤弟怎么会是谢首辅口中的“薇儿”?
他依稀还记得前一阵子,尚书老大人悄悄跟人说,谢首辅有多宠爱他新纳的小妾,一口一个“薇儿”叫着。
“顾,顾贤弟,你……”他看着顾玉薇,艰涩地开口,却不知该问她什么。
问她身为首辅小妾,怎么出来做账房先生?还是怪她不向他透露真实身份?
最终,他目光暗淡了下来,垂下了头,拱手道:“下官告退。”
谢沉琅的手搭在顾玉薇的肩上,顾玉薇从没跟男人如此亲密过,只觉那手像烙铁般烫人,她微微挣了一下,没挣开。再一看李行墨那震惊、失望、难过的样子,心里也有些唏嘘。
刚想开口说声“慢走”,就听谢沉琅道:“慢着。”
他拿过她手里的旌表文书和银票,往桌上一放,轻飘飘地说道:“把这个拿走。”
李行墨迟疑了一下,这银子虽然是他出的,但这文书确确实实是他找沈侍郎要的,盖着户部的印信。且侍郎大人说了,当下户部银钱吃紧,等熬过这一阵子后,会把这钱补上的。
所以说,这都是朝廷的嘉奖,是顾贤……是她应得的。
“谢大人……”他刚要解释,就见顾玉薇已经将文书和银票又拿了起来,语气很不满地对着首辅大人说道:“这是我自己挣来的,凭什么不要?”
“你自己挣来的?”谢沉琅冷声问道。
他刚才从宫里出来,听侍卫说李行墨又去了铺子里,给姨娘送东西,他连家都没回,直接就过来了,并不清楚李行墨送的是什么。
“对呀,你看,上面还有官印呢。”顾玉薇展开卷轴。
谢沉琅低头看去,果然是户部发的。等等,户部那个筹粮放粮的法子,是周玉薇出的?!
他看向自己的“小妾”,她眼神清澈,不谙世事,竟能想出这样的主意?
看来,是他小看她了。
这几日,李行墨可是出了不少风头,连户部那个老尚书都夸过他,说他机灵,会交朋友。
原来,这个朋友就是他“妾室”啊。
谢沉琅暗自咬牙,说她聪明吧,她明明是傻!守着他这个首辅,有这样的好主意,不来献给他,倒说给一个不相干的人。
才一百两银子,要是献给他,他能给她要来一千两。
谢沉琅虽然生气,不过还是把卷轴和银票还给了顾玉薇。
“既如此,就拿着吧。”他揽了她的肩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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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顾玉薇在经过李行墨身边时,给了他一个抱歉的眼神。
谢沉琅紧了一下肩上的手,俯首在顾玉薇耳边不满道:“当着我的面,看别的男人?”
顾玉薇觉得他今日有些反常,不过碍于两人之间的协议,在外面要装恩爱,就没说什么。
等上了马车,她坐到了离谢沉琅最远的位置。
谢沉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离我这么远做什么?”
顾玉薇笑了笑,道:“现在不是没有外人了吗。”装样子而已,已经坐到车里了,没人看见了,当然得离他远一些,省得被他说轻浮。
谢沉琅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马车直接进了府,在二门口下车时,谢沉琅道:“你随我到书房来一下。”
“哦,好。”顾玉薇刚应了,就见谢沉琅踌躇了一下,又改了主意:“算了,你先回去吧,今儿不用来练字了。”
又不让她去练字了?这是嫌她今日见了李行墨,生气了吗?
这人还真是小气,动不动就生气。顾玉薇一边在心里嘀咕着,一边答应了:“是,大人。”
谢沉琅回了自己院中,先沐浴更衣,换了一身家常些的衣裳,这才叫沈澈捧着盒子,去了栖凤院。
既然是跟她说做姨娘的事,还是他亲自去找她,显得更有诚意些。
今儿又赚到了一百两银子,顾玉薇高兴地直哼歌。
因为不用去书房练字了,栖凤院没外人,她沐浴后就只在头上随意绑了一根缎带,换了一身柔软的浅碧色中衣,躺在院中的躺椅上,看天上的晚霞。
因为太过惬意,没一会儿,她竟睡着了。
谢沉琅走进来时,看到她静静地躺在那里,呼吸清浅,霞光映在她细白如瓷的脸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晕,是那样的恬静,那样的美好。
这情形,让他想起了那日在宫门外的马车上,她也是这样睡着了。
他一步步走到她跟前。
青竹刚要开口喊自家主子醒来,却见谢沉琅摇了摇头,挥手叫她退下。
青竹心里替主子高兴。谢大人对主子越来越好了,又是教她练字,今日还亲自去铺子里接她回家。难道大人对主子生了情意?
在青竹看来,主子只白担个小妾的名声,到底不妥。只有真得了大人的青眼,才算有个好归宿。
她悄悄退了下去。
谢沉琅在顾玉薇身边坐了下来,到底是忍不住,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发,果真如他想象的一般,柔顺丝滑,如同最好的锦缎。
她呼吸时,小.嘴微微鼓起,他伸手,在她唇上点了一下。
然后,又迅速收了回去。
他心中激荡,她的唇是那样柔软,这种感觉是他从来没有体验过的。他拈了拈手指,心怦怦直跳。
多少年了,即便是在与敌人大战前,他的心也没有这样跳过。
想想以后他就要与这样一个人共同生活,耳鬓厮.磨,他的唇角不由地扬起。这样的日子应该挺不错。
就在他伸手,想要再点一次她的唇时,顾玉薇悠悠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