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爱不别离(魔鬼的颤音)》 第一章 临近下班,褚青蘅的内线还是响了。她看了一下来电,是一个陌生的内部号,她随手拿起话筒:“病理科褚青蘅。” 那头的声音清朗而磁性:“很抱歉打扰你下班,如果有空的话,能不能麻烦你来一下解剖室,你们科室的芮云晕倒了。” 褚青蘅挂断电话,拿出塞进洗衣袋里的白大衣,一边走一边往身上套。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已经超过了下班时间,看来今晚又要加班。她的工作注定不能暴晒在阳光底下,那个世界里总是充斥着血腥和生命的走失,假如这些全都消失,也许她的世界也将分崩离析。 解剖室外的空气中弥漫着福尔马林的味道和一股奇异的甜臭味。芮云正半躺在外面的长椅上,脸色煞白,用纸巾擦着嘴角,看见她有气无力地示意一下:“我……中饭没吃饱,血糖低了点。” 褚青蘅朝他笑了一下,走到解剖室门口,只见有人刚从里面出来,穿着橡皮衣带着手套,医用口罩遮住了下半张脸,仅露出高挺的鼻梁和轮廓优美的眼睛,闭眼的瞬间,可以看出睫毛甚长。 就凭着这无敌的睫毛,她也能认出他来。萧九韶,是局里甚至是本市公检法法医中最年轻的正科。他那毒手三千屠的名声就跟他的睫毛一样出名,他曾连续熬夜加班跟一件大案,最后做完解剖分析后撑不住就在解剖台上睡着了。第二天一早来打扫卫生的阿姨看见解剖台上那带血的被子里钻出一个人来,尖叫后吓晕过去。 工作狂,怪人,变态,那一个个标签闪闪发光地黏在他身上,哪怕他长得再帅,也不会有女人自讨苦吃去接近他。 “你好,我是来代替芮云的。”褚青蘅正要再做解释,只见他踩下风门开关,声音憋在口罩里,像是带了点鼻音:“那就开始吧,我希望你不要也昏过去,不然我只能找你们领导来加班了。” 褚青蘅跟着他穿过风幕,进入解剖室,那股刺鼻药水和甜腥味道变得更浓。面前的尸体正安静地躺在那里,肌肤白皙,形体纤瘦,却从肩胛开始被横剖成好几截,她微微有些失神。 她好像看到了自己一般,这样死气沉沉地躺在解剖台上,这种感觉可真不好。 只听隔壁监控室传来幸灾乐祸的声音:“我看又不行了吧?萧九韶你说吧,下一个又要换谁来?” 褚青蘅望了监控室一眼,说话的是刑侦队的秦晋,他在外面等待检验结果,便道:“我没事,现在开始吧。” 萧九韶透过薄薄的镜片审视了她一阵,像是确定她不会突然晕倒,就动手把尸体翻了过来。 加班完,已经超过八点。 褚青蘅摘掉手套和橡皮衣,随后在记录本上签下自己的名字。萧九韶的字很是飘逸俊秀,每一项数据都填得工整,包括自己的签名,也是一笔一划清楚分明。 她换上了自己的外套,忽听身边有人道:“如果没有安排的话,不如一起去吃个饭?” 她转过头去,只见萧九韶站在洗手台边,一丝不苟地洗手,用医用型洗手液翻来覆去洗了三遍。他没有得到回答,便转头看着她。他已经摘掉了口罩,露出下半张脸的轮廓也是骨骼优美。 褚青蘅早听几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嘀嘀咕咕说萧九韶长了一张鬼斧神工刀削般清俊的脸,她虽然对于那种刀削面一般的形容十分嫌弃,导致她没有去关注过,现在见到还是忍不住在心里称赞一声。美好的事物,谁都会心向往之。 褚青蘅从衣袋里抽出手来,看了看手腕上的表:“好啊。” “我还没吃宵夜,不如你们吃晚饭,我吃宵夜,大家一起搭个桌吧!”秦晋笑嘻嘻地插了一句,“你们知道这位被害人的母亲是怎么样的嘛?我之前做笔录的时候见过,很年轻,才30出头,长得也挺美,未婚先育。”他顿了顿,不怀好意地看着萧九韶:“要不要介绍给你?我觉得你们挺配的。” 萧九韶抬眼看了看他:“多谢,你自己留着吧。” 说话间,电梯正好到了。 褚青蘅当先走进电梯,离得解剖室渐远,她觉得自己像是又回到了充满人气的人间。电梯里有镜子,她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仪容。她觉得自己迟早会被死要面子给害死,哪怕是加班到凌晨,她宁可少睡一小时也要做足表面功夫。 秦晋笑道:“你已经够漂亮了,还照镜子。” 褚青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她对自己的长相还是有自知之明,美貌是及不上,说是清秀倒可以。而听见这句话的萧九韶也转过头来,对着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她真担心这位传闻中的怪人会对秦晋那句玩笑话做出认真的反驳,那她真不知道该以怎样的表情面对他们了。 幸好他只是看了她几眼,便没有说话。 市局边上便有一条步行街,晚上十分热闹,吃饭的餐馆也不少。他们很快挑了一家家常菜馆。 褚青蘅坐下来喝了口茶,才开始感觉到胃里空的厉害,像是有股火在烧,做他们这行的,时差颠倒,胃病也是职业病了,恰好她有一个钢筋般的铁胃,每年体检结果都是良好:“先来一个爆炒肝尖。” 秦晋噗得把茶水喷了半桌子。 褚青蘅嫌弃地看着他:“你干什么?” 其实她还是幸运的,坐在对面的萧九韶拿起消毒毛巾开始擦拭,擦完一遍,又拆开了一包新的,一丝不苟地擦第二遍。 “你刚看过那种腐烂的肝脏,竟然吃得下这种东西?” “因为你说我在解剖室里会晕倒,女人的报复心可是很强的。”褚青蘅转头对着服务生道,“再来一个辣炒大肠。” “晚上吃得这么油腻不好。”萧九韶终于开了口。 “就是,而且之前那个躺在解剖台上的小姑娘被切得一道道的,就跟葱烤鲫鱼似的。”秦晋顿了顿,捂着额头呻吟,“我这辈子都不要再看见葱烤鲫鱼了。” 萧九韶截住他的话头:“那就来道葱烤鲫鱼。” 褚青蘅看见秦晋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乐不可支。虽然关于萧九韶的传闻都说他个性有些怪异,此刻面对面相处觉得他也不像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人。 这家餐馆的葱烤鲫鱼是镇店菜,取的放养鲫鱼,肉质鲜美,刺虽多,但是用刀横剖过几道,一些细小的刺都被切断,烧得又入味,褚青蘅吃了不少。 倒是秦晋盯着那鲫鱼,越看脸色越白:“你们当法医的承受能力倒是好。” 第二章 褚青蘅脚步匆忙,路上碰见值夜班的同事,也就打了声招呼过去了。 “你今天来得比以前晚了。”食堂阿姨笑道,“我给你留了一份牛肉煎饺。那些值夜班的啊,都跟恶狼似的。”在一个地方工作过一段时间,就连后勤人员都会把你当成亲人一样对待,更何况她还是常客,若是食堂也有vip卡的话,她一定是那个金卡用户。 褚青蘅摇摇头:“昨晚没睡好。” 她想着萧九韶的话,越想越清醒,翻来覆去的,竟是失眠了。早上起来还有黑眼圈,她不得不花了些时间敷热水,现在看上去勉强还算有精神。 她另外打了份白粥,找了个位置坐下来,才吃了没几口,有人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她抬头一看,原来是秦晋。 “你来得正好,来看看这个。”他将一叠照片摊在桌上。 褚青蘅刚咽下一口粥,险些呛到:“这是……?” “昨天解剖过的被害人被发现的现场。” 她镇定地拿起第一张照片,被害的女孩被截成几段,又被拼合回去,以一种无声的哀求的肢体语言。她知道自己想象力太过,从以前累积下来的早已成形的理论而言,这种想法是没有依据的。 她快速翻到最后一张照片,只见上面是一串数字,字体很幼稚:9195521。 她翻转照片向着秦晋:“这是什么意思?” 秦晋耸耸肩:“目前还不清楚,这串数字是这个被害人写的,这跟她留在案发现场的出租房里的数学作业本上的字迹一致。我想有可能是她从前涂鸦在墙上,并不一定跟这个案子本身有关。” 这个可能性也不是没有。褚青蘅把照片往回翻,又仔细看了看现场拍摄出来的墙壁,贴满了旧报纸和明星海报,要是在上面随便写几个数字,也是正常的。 秦晋走后,立刻有人在他之前坐的位置坐了下来。 褚青蘅笑着跟眼前人打招呼:“早。” “早啊,”对方抬手打了个大大的呵欠,“秦晋这小子,是在追求你吗?我怎么这几天总看见他没事就往你们这边跑。” “他说我们这边的咖啡味道特别好。” “屁的味道好,都是自动贩售机里的速溶咖啡,味道能好到哪里去?”她顿了顿,立刻道歉,“不好意思啊,我说脏话了。” 褚青蘅微微一笑:“你昨晚又加班了?” 莫雅歌是刑侦队里的警花,短发高挑,身材火辣,性格又特别爽朗。她刚进刑侦的时候,便如一股清新之风席卷了众多单身男人的心灵,一个月过去,她把追求者都变成了兄弟。 “是啊,就是那件分尸案。”莫雅歌呵欠连天,就快把头低到粥碗里去了,“秦晋真不是要追求你啊?” 褚青蘅摇摇头:“你有见过谁追求人的时候是拿一叠分尸案的现场照给人看的吗?” 莫雅歌双眼无神地瞪着她:“你刚来的时候,我那边有多少世纪剩男都想来追求你。我每次叫你参加部门联谊,你都没空,你要是单身的话,我其实有不错的人选可以介绍给你。” 褚青蘅不由失笑:“我是单身,不过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为什么?我要介绍给你认识的人不错的,是我从小就认识的,家世好,又无不良嗜好。唯一的黑历史就是小时候常被那种恶劣小男孩当成女孩子欺负,害得我不得不上场当护花使者。”莫雅歌正说得起劲,忽然见到褚青蘅抬起头,往她身后看去,便也停下话头,转头看去,只见萧九韶正端着餐盘站在身后。 此时是食堂人最多的时刻,要找到空闲的桌子很难,都得跟人搭桌。 萧九韶顿了一下,径自把餐盘放在莫雅歌身边的空位上,语气平平地开口:“早。” 以前不关注的时候,觉得永远不会有所交集,而等到认识了,就突然发觉,原来这个人无处不在。褚青蘅看了他几眼,他果然是有洁癖的,白衬衫一丝不皱,连领口的扣子都扣得端端正正,袖口卷起,用一枚袖扣固定住,露出一截手腕。 萧九韶同她对视了半分钟,瞳仁漆黑,像是一潭深水。 莫雅歌笑道:“晚上的活动褚青蘅也会来,你呢?” 褚青蘅转头看着她:“我什么时候说——” 但是萧九韶截在这个关口轻声道:“我应该会去。” 莫雅歌一击掌:“那就说定了,你到时可不准反悔。” “可是,我什么时候说——”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又被打断。莫雅歌站起身端餐盘:“我先回去睡一觉,困死我了。” 食堂里人来人往,邻桌的几个年轻女孩子正看着萧九韶,窃窃私语。 她们没有穿制服,看着也脸生,也许是刚来报到的新人。褚青蘅被这目光扫到,顿时觉得没什么胃口继续吃早饭。 反观萧九韶,一派舒然自若。 褚青蘅喝完粥,收拾好餐盘,站起身道:“中午之前我会把报告发给你。” 萧九韶看着她,有点惊讶:“不必这样着急,后天之前发给我就行。” 褚青蘅微微一笑:“今日事今日毕,再说晚上还有活动,多留点时间给你,顺便说明一件事,这个世界还没有残酷到要拼天赋的地步。”她当然不会忘记昨晚萧九韶说她在这方面没有任何天赋,他那种语气,就像是在说“你这个愚蠢的地球人”。 她自知不如他那样十六岁读大学一路博士还门门课程hd(highly distinguished,杰出),但起码拼勤奋还是会的。 萧九韶抬头看着她,嘴角微微一牵,露出一个笑容来——因为距离近,褚青蘅清晰地看到他笑起来竟然还有酒窝:“那好,我等你。” 邻桌的女孩子们更加兴奋地窃窃私语。 褚青蘅梗了一下,只得转身走开。这样对比起来,倒好像显得她特别小气,不过是被评价了一句没有天赋,居然记恨到了第二天。 她回到办公室,打开电脑修改昨天的报告,昨晚回家以后已经基本写完,再回头浏览了几遍,觉得没有什么问题,就发邮件给了萧九韶。 褚青蘅疲倦地闭上眼,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早上秦晋给她看的那几张照片就在眼前挥之不去,稚嫩笔法写下的数字,无声的哀求着的肢体语言…… 她向后靠着椅背:9195521,如果这串数据有意义,又是什么意思?如果没有特殊的意义,又为何会被写在案发现场的墙上。 第三章 被害人的母亲在下午来局里做讯问笔录。她到的时候,褚青蘅正好去交书面报告,两人擦身而过,她立刻闻到一股香水味,是甜美的水果香。 褚青蘅转身看去,只见她背影苗条,衣着入时,抬脚的瞬间,露出高跟鞋底还有没撕掉的标签。她想了想,也跟着走到笔录间外的走廊,站在外面的自动贩售机前选饮料。 透过笔录室的玻璃,她才完全看清对方的容貌,那个受害人的单亲母亲五官清淡,肌肤白皙,交握放在桌上的双腕纤细,脸上的裸妆化得很好。秦晋为她做的笔录,间隙她还从包里取出一包烟,倒出一根细细的女士烟,打火机点了两次才点燃,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一口烟圈。 褚青蘅着了迷般往前走近两步,之前擦肩而过之时,她便觉得这个女人的背影十分眼熟,可是究竟在哪里见过,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忽听身后有人冷不丁地开口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褚青蘅一个激灵,转过身去,只见萧九韶正站在身后,还穿着白大衣,一手拿着文件夹,一手放在口袋里。这条走廊本来就是朝北,阳光不太好,他陡然间出现,整层楼都有了解剖室的即视感。 褚青蘅晃了晃手里的易拉罐:“这里的咖啡,味道不错。” 萧九韶看了一眼罐头,绷了绷嘴角:“你喜欢喝焦糖拿铁?” “是啊,”褚青蘅这才发现,她根本连易拉罐都没有打开,只得画蛇添足地补上一句,“这个味道不错,这都是第二罐了。” 所幸萧九韶没有揭穿她的打算。 他们站在门口等了两三分钟,笔录室的门也打开了,那个被询问的年轻女人走了出来,表情冷淡地说了一句:“这是最后一次了罢?我也是要工作的,没办法随叫随到。” 秦晋公事公办:“以后如果有问题,还会打电话给你,也请你配合。” 那个女人点点头,转身便走。褚青蘅看着角落里摆放的仪容镜,镜子里同时映出了她和那位被害人母亲的身影,她们身形相似,身高也差不多,粗粗一看就像是同一个人。褚青蘅终于明白之前在解剖室里看到被害人时,为何会有自己就躺在台子上的幻觉。 她们实在太像了。 秦晋自言自语道:“你看她那个样子,哪里有女儿被害的伤心劲,我看她是恨不得甩掉一个累赘吧。” 褚青蘅道:“我倒是觉得她似乎很伤心,她之前点烟的时候,打火机打了两次都没点着,手都在抖。眼睛底下也有厚重的遮瑕,只是她化妆画得好,一下子看不出来。” 秦晋转头看向了萧九韶:“还是高材生来说一说感想吧?” 萧九韶语气平淡,几乎连思考停顿的间隙都没有:“她的风衣前襟有块油渍,应该是出门前发现的,但是没有心思再换外套,就用一块丝巾遮住,丝巾和风衣的颜色搭在一起俗不可耐,高跟鞋底的标签也没有撕,一个注重仪表的人不会忽略这些小细节,除非极端心神不宁。” 褚青蘅都没见他这样长篇大论过,都呆住了。 下班以后,褚青蘅照例在食堂吃晚饭。 她现在孤家寡人一个,自然都不会有心情去买菜,自己做饭给自己吃,多半就随便解决了。下班的时候,秦晋打电话拉她去参加联谊活动,她也婉言推却了。 生活节奏这么快,各种联谊和相亲活动让感情都成了速食,虽然能填饱肚子,却永远尝不到食物的美味。 她加了一个小时的班,就关灯关电脑打算回家,刚锁了门,就见莫雅歌几步跑过来,理了理有些凌乱的短发,一把拉住她:“我就知道不亲自来请,你就打算临阵脱逃。”她不给褚青蘅辩白的机会,便推着她往前走,还心急火燎地催促:“拜托拜托,你是主角怎么能不上场?哎呀走路不要这么慢,速度!” 莫雅歌身高一米七十五,高过不少男同事,腿又长,这样拖着她走,几乎都要带得她跑起来。 聚会的地方就在市局后面的步行街,一家连锁ktv。褚青蘅被拖进包厢里,迎头便是一阵魔音灌耳。 包厢里的沙发几乎被挤满了,唯一还算空的就是萧九韶坐的那张。 四目相对,电视影像的光在他脸上变幻,就显得他的瞳仁特别的黑。褚青蘅在他身边坐下,有点尴尬。 倒是莫雅歌为她解了围:“好了,总算把我们的高岭之花带来了。青蘅之前还要偷偷溜走,还好我赶得及时。” 刑侦队新来的几个刚毕业的大男生立刻起哄:“来得晚了,先罚酒一杯!” 褚青蘅在考上法医之前,在医院麻醉科实习过,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他们科室每个人都很能喝,几个人几乎是喝遍医院无敌手。她知道罚酒是推脱不掉的,就干脆地接过杯子,一口气喝完。 秦晋把话筒往她手里一塞,笑嘻嘻地说:“罚酒罚过了,再来罚唱歌。” 褚青蘅看着点播器里好几页的情歌对唱,只在心里暗暗叫苦,可是大家兴致这么高,她也不好扫兴,陪着唱了两首,忙把话筒塞给一个新人。 参加聚会的都是普通科员,唯有萧九韶是正科,等到气氛差不多,大家都远比之前放得开,就开始起哄萧九韶也来唱一首。他倒也没有任何架子,顺从地接过话筒,接着点播器里下一首情歌便开唱:“你取代,前一秒我生命的空白……” 他声线低沉而磁性,乐感又好,ktv的效果也堪比专业录音室。大家都在瞬间静了一静,莫雅歌手忙脚乱从纠缠成一团的话筒里解开一个,递给褚青蘅:“你唱得不错,跟萧九韶搭档最合适。” 褚青蘅也有点紧张,对方唱得实在太好,还特别深情,她生怕拖了后腿,结果第一句接得便慢了半拍,幸好下一句是和声,萧九韶立刻把她的失误巧妙地掩饰过去。整首歌她都被带着走,就算有接不好的地方,也有人帮忙顺承,一曲终,大家都忙着鼓掌。 莫雅歌抬起杯子,在她的杯壁上轻轻一碰,笑道:“我跟萧九韶从小就认识,一直同校又同班,真是孽缘。其实他没有看上去这么正经严肃啊,半年前metallica的演唱会他还剪了个超短的头发,就差点变光头了。” 呃,倒是真没有想到他除了解剖尸体,还有正常人的爱好。 相对于tokio hotel这样的摇滚新势力,她也的确是更欣赏metallica这样的经典。褚青蘅猛然想到,今早莫雅歌说要介绍给她的那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不错的男人”,难道就是萧九韶? 第四章 散了场,褚青蘅打到车,莫雅歌扶了萧九韶过来,把他推到出租车后座:“看在他都暗恋你的份上,帮帮忙把他送回家。” 褚青蘅自认为不傻,这么明显的用意她要是还看不出就太迟钝了。莫雅歌说要给她介绍一个不错的男人,拉她来参加聚会,又玩游戏,分明都是安排好了的。唯一出了点问题的是,没想到萧九韶玩个游戏这么实诚,几乎轮轮举手,罚了不知道多少杯,而她却是千杯不醉的量,最后成了她送男士回家。 褚青蘅扶着车门问:“他家住在哪里?” 莫雅歌做了个鬼脸,容颜俏丽而可爱:“你找一找他的手机,往他家里打个电话问问呗。实在不行,也可以带回自己家,给个厕所过一夜。反正你也是自己一个人住的,只要别让人家露宿街头就行。” 褚青蘅愣了下:“尺度这么大?” 莫雅歌顿时笑得花枝乱颤:“嗯,再下去我也要暗恋你了。” 褚青蘅也坐到后座,前面的司机回头看了他们一眼:“小姐,你朋友喝醉了,会不会吐在我车上啊?” 褚青蘅看了看边上无比安静的男人,路灯折射在车窗玻璃上,映在他脸上白色的一道:“吐在车上我会赔偿洗车费的。”她伸手过去,在他的西装外套口袋外面拍了拍,似乎没有手机,只得去摸裤子口袋,还好摸到了手机的形状。 她只得把手伸进他的口袋里掏手机,因为他的姿势的缘故,一时半会都拿不出来。褚青蘅冷汗直冒,心想她这样摸来摸去的,萧九韶不醒来也罢了,就是司机都要怀疑她了。她突然想起似乎曾听人说萧九韶住在城东区,便先让司机沿着环城路往东开。 她继续费力地去摸手机,好不容易把手机拿了出来,按亮了手机屏,只见显示的是输入密码。褚青蘅只好把手机放回他的西装口袋里,对司机道:“不好意思,师傅,麻烦你前面路口掉头。” 褚青蘅看着窗外,一路上的路灯连成白茫茫的一道,映得路面都泛白了。她很久没有仔细看过这个城市的夜晚,她总是疲于奔波,走得太快,罔顾其他。她抬起手,缓缓将脸埋入手心,她从研究生肄业到考上法医,已经三年了。 可是不能多想,也不能停下来。 忽然,她被身边响起的一阵铃声惊醒过来,忙坐直了身体。只见萧九韶的眼皮动了动,从口袋里取出手机,低声道:“什么事?” 他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清醒。 褚青蘅不由想,他难道没有醉?如果是的话,他为什么要装醉? 似乎所有的真相都指向了一个答案,而那个答案却实在匪夷所思。 “……好的,我立刻过去。”萧九韶忽然睁开眼,眼神清明地看着她,“刚才有人报警,说是发现了尸体,那位死者,上午刚来做过笔录。” 褚青蘅不由失声道:“什么?” 毫不夸张的,她只觉得脑海中嗡得一声,上午来做过笔录的就是那位被分尸的少女的年轻母亲。她曾看见仪容镜里面,她们的背影相像,那影像似乎就快完全重合在一起。 萧九韶坐正了,对司机道:“劳烦你,掉头回去。” 这个时间点能立刻召集到的法医也就只有他们两个。 待他们出车赶到现场,案发现场已经拉起了警戒线。那是老城区的一幢居民楼,楼龄近三十年,周边还有未拆的城中村,热闹非凡但人口流动量庞大。 褚青蘅还是第一次到案发现场,她负责病理,一般都不用到现场。 刑侦的刑闵刑队比他们要早到十五分钟,把褚青蘅直接忽略,只朝着萧九韶点了点头:“可能是连环作案,你上去勘察一下。” 这幢老式的居民楼没有电梯,褚青蘅带着工具一口气跑了六层楼,案发的单元房在狭窄的走廊尽头,墙壁边摆放着一排杂物,门口也有人守着,拉开了警戒线,看到他们便寒暄了一句:“萧科,你们来了。” 萧九韶简短地问:“在哪里?” “就在客厅。” 萧九韶点点头,把工具箱放下,从里面取出橡皮衣和手套,一丝不苟地穿戴。 那人看着褚青蘅,露出一个苦笑:“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褚青蘅知道那个场面必定惨烈,而那个死者还跟她的体型骨骼十分相似,之后要看到的景象不但会恐怖,还会让人无比不舒服。她戴好塑胶手套,深深吸了口气,穿过封锁线。 死者安安静静地躺在客厅的地板上,被摆成一个难以形容的姿势,她的身体被利器剖开好几段,骨断面边缘整齐,周围的地板满是肠液和鲜血。 褚青蘅顺着死者手指所指的方向看去,正好有几张凌乱的扑克牌散落在地。 “死者,女,青年,尸体不完整,从可见的肢体部分,可以看见螺旋状锯痕,尸体被移动过,此地点并非案发第一现场。”萧九韶口述了两句,忽然转头看着她。褚青蘅这才反应过来,在记录本上记下他的口述内容。 “残尸重不超过40千克,从重要器脏看,没有重大疾病表现。”他动手将尸体翻动一下,示意她看腿上的锯痕,量出每道痕迹的长度,判断深浅及是否破坏了血管。褚青蘅飞快地记录着,她不是萧九韶那个科室的,现在却被他毫不客气地指挥着,这种感觉可真不好。 “心脏瓣膜关闭如常,冠状动脉无明显异常。”他呼出一口气,“尸僵四个加。剩下的要回去再说了。” 守在门口的人员探进头来:“萧科,你那个外号果然没夸张。” 外号?毒手三千屠么? 褚青蘅笑了下,忍不住问:“那边的扑克牌是什么意思?” “咦?你说那个扑克?之前刑队也提到过,也有可能只是被害者之前打过牌吧。” 褚青蘅按照从左到右的顺序,飞快地在纸上写下:2,3,a,9,2,q,4,2,a,3,a,7,8。 下了楼,萧九韶拿过她的记录本要补充数据,正好看到她记着扑克牌的那一页,便问:“你有什么想法?” 褚青蘅凑近过去,提笔在点在那几个数字上:“如果这些数字代表26位字母的排序,那么第一张和第二张扑克连起来,代表在26位字母表排23位的w, a就是字母a,9表示字母i,2是字母b……” “2和q连起来,看作20,是字母t。”萧九韶接过她手上的笔往下写,“2和a代表21,是字母u。” 第五章 褚青蘅是被开门的动静吵醒的,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只见有人走进来擦拭家具,顺便还拿走了她放在床头柜上的水杯。她呃了一声,揉了揉眼睛,慌忙掀被子下床,换上居家服便哗啦一声拉开窗帘,外面阳光普照,那光线明净得几近通透。 “看你睡得这么沉,昨晚又加班了吧?”中年妇人重新走进房间,将一杯温开水放在梳妆台前,“等下想吃什么?陈姨现在做。” 褚青蘅笑道:“陈姨做什么我都爱吃。” 陈姨果然受用,走来过拈走几根黏在她衣服上的头发丝:“你这孩子。”陈姨第一次到她家里时,她还在念中学,可是这么多年过去,她却始终当她不会长大一样。 褚青蘅拥有一个钢筋铁胃,当年去外地培训,晚上吃的濑尿虾不新鲜,大家上吐下泻稀里哗啦,她斯斯文文啃下一堆壳,翌日只有她完好无损活蹦乱跳。可惜考试的内容没有野外生存,否则她一定最高分通过。 她洗了个澡出来,神清气爽,就去厨房帮陈姨的忙,还没做什么就被轰出来:“去去,茶几上有水果,你去外面等着,别给我添乱。” 陈姨是个贤惠女人,遇人不淑,独自拉扯儿子长大。她做的菜很好吃,是褚青蘅这么些年来吃过的手艺最好的家常菜。 褚青蘅只得去客厅等,茶几上已经摆了一盘水果,都是切好甚至还插上了牙签的。她庆幸陈姨一周才来一两次,不然她迟早要被养成四体不勤。她吃了两块苹果,转头四顾,对面墙壁挂着一幅赵无极的画作,那是父亲最喜欢的一幅画,这套花梨木的古董沙发是母亲最喜欢的,她当初搬家时可吃尽了苦头,还把门都给拆了。 还有边上方几上的相框,褚青蘅拿起来看了看,其实不用看也能清清楚楚地回忆出这张照片的样子,她刚刚本科毕业,歪戴着学士帽,笑得傻乎乎的,挽着父母。 只是这样的笑容,再也不会有了。 她抬头看见陈姨从厨房出来,便把相框轻轻地放回原处,用一种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什么的虔诚态度。 陈姨笑着道:“就知道你肯定饿了,先吃点菜垫垫饥。还有个排骨汤正在电砂锅里炖着呢,回头你千万别忘了吃。” 褚青蘅拿起筷子,拖长音调道:“知道了,陈姨。啊,果然有我最喜欢的蒜香小排。”她知道陈姨喜欢把她当成孩子,她也愿意在她面前继续假装不成熟。 陈姨拍了拍她的背:“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你平时的伙食一定不好,每次见你就觉得你又瘦了。” 褚青蘅摸了摸肚子:“哪有,你看我都发福了,以后没事就可以捏肚子玩。” 陈姨被她逗笑,忽然又满面忧愁:“其实我最担心你,总是小孩子一样,都不记得要找个人来照顾自己。” 褚青蘅明白现在像她这个年纪还是单身多半是会被长辈催促的,一来她现在没有父母来催,二来也没有这方面的打算:“我只要陈姨照顾我就够了。” “少油腔滑调,陈姨是认真的。仔细看看你,长得挺秀气,各方面都拿得出手,为什么就没有男人追求你?其实是你要求太高吧?” 褚青蘅夹起一条鱼,用筷子一拨拉,再轻轻一抽,便把骨架给抽了出来:“饱暖而思淫欲,尚且不饱暖,何来淫欲?” “你的条件挺好,工作稳定,有房有车,怎么不饱暖了?” “既然陈姨对我这么认可,等以后弟弟成年了,正好嫁给我。” “你就会打岔,陈姨跟你说正经的,”她笑骂着拍了褚青蘅的手背一下,“女人总是要找个归宿和依靠的,你现在觉得自己年轻,可以挑三拣四,等到再过两年,就会被人挑三拣四,陈姨是过来人,什么学国外当单身贵族,迟早会后悔的。” 褚青蘅不以为然,其实陈姨自己便有一个失败的婚姻,而那个年代的人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一生是否被那个成为丈夫的男人扶持和依靠过,是否那是真正圆满的归宿,但她不会去反驳,别人的生活自然是有他的道理,她没有任何置喙的余地:“好了好了,我在这方面会努力的。” 陈姨见她答应得敷衍,便道:“你也别嫌我唠叨,只是你爸妈不在了,便只好由我来替他们唠叨你,还有那个姓谢的二世祖,你也别再来往,陈姨见过的人比你吃过的米还多,他可不是什么好人,说不定将来败了家还要拖累你。” “好好好,是是是。”褚青蘅满口答应。 “上次他跟你去澳门,赌输了这么多钱,这种人吃喝嫖赌五毒俱全……” 褚青蘅忍不住捂住额头,谢允羸是本市巨富谢家的二公子,小赌怡情,也不至于成了烂赌。只是陈姨成见太深,她无从解释。 “我就不信你工作的地方竟然找不出一个比谢家二世祖优秀的男人,碰到看得上的,就倒追一下,这也没问题。” 给陈姨这么一提,她才想起,在十几个小时前,她被人隐形表白,可转眼间,那人又追着初恋走了,还好她挺随和没有追根究底的毛病,不然她一定会谈一场短短几小时的恋爱就失恋。 想到这点,她忙找出手机来,开机以后果然收到了芮云的哭诉短信:“我今天又丢脸了,到解剖室里吐得天昏地暗。” 褚青蘅手抖了一下。 他这样的,到底是怎么考上法医的? 下午陈姨回去了,她闲着没事,还是去了局里。 之前送洗的白大衣已经送还回来,正整整齐齐地挂在更衣室里。褚青蘅拿了便往解剖室走,果然萧九韶和芮云还在里面,记录的技术员见她来了,便笑笑道:“真该颁个劳模奖给你,休息的时候也不忘记来加班。” 褚青蘅也笑着道:“我就是来看看,不打算亲自上场。” 技术员一指芮云,满脸同情:“他就快把胆汁都吐出来了,现在还硬挺着,精神可嘉。” 当法医总是能看到千奇百怪的尸体,开始总是需要时间去适应,可是像芮云那样始终适应不了的人也不多见。只听萧九韶的声音传过来:“血和脏器标本化验的结果看,没有毒素和致幻剂。” “在清醒中死亡,啧啧,真是惨绝人寰。”技术员啪啪地打字。 萧九韶抬起头,正好看见她,忽然一愣,随即面无表情地把橡皮衣和手套扔进待洗桶里,踩下风门开关走出解剖室。 芮云已经面无人色,见到她有气无力地摇了摇手,灰溜溜地走了。 第六章 之前那桩连环分尸大案一时无法破案,在这个治安良好的城市里掀起了大风大雨,每日新闻出现最多的就是这个案件的后续报道。这也是萧九韶调去刑侦后面临的第一件案子。刑侦队的人对目前已有的推测三缄其口,褚青蘅便是想打探也无从下手,只得每天借着买咖啡的机会去刑侦办公室附近游荡。 她的目标其实是秦晋,因为他性格随意,不拘小节,多套几次话总会有些小细节漏出。据说刑侦的队长刑闵判断这两起分尸案都是一人作为,看其手法必定还有第三位被害者,便圈画出一个可行区域,让队里两位警花轮流在这个区域内居住活动,想引蛇出洞。 因为她“买咖啡”的次数有点频繁,终于有一次撞上了刚开会回来的刑闵和萧九韶。刑闵对于她向来都是无视,褚青蘅也有自知之明,当初她考进局里,是有水分的,还挤掉了刑闵当时看中的一个年轻人。 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办公室不久,隔了不到一分钟,萧九韶又从办公室里出来,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她一眼,不冷不热地问:“又来买咖啡?” 褚青蘅为了强调真实性,自作聪明地补上一句:“我真是太喜欢喝咖啡了。” 第二天她又借着买咖啡的由头找秦晋套完话,就见萧九韶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看着她:“你进来一下。” “我?”褚青蘅不明所以,只得跟着他走,刑侦外间的办公室简直像是垃圾填埋场,废纸和外卖盒扔得到处都是,对于有强迫症的人来说,她真恨不得弯下腰去把垃圾全部捡起来。 萧九韶的办公室在里间,乍一眼看去,里面和外面就像是两个世界。她觉得他就像是一株生长在垃圾场里的爱干净的蘑菇,还是亭亭玉立的那种。 萧九韶拉开柜子,取出一个xl真空保温瓶,放到她面前:“给你的。” “……什么?” “你不是喜欢喝咖啡?” “啊?” “昨天多煮了一些,就带给你。” 褚青蘅拿起保温瓶,欲言又止。 “怎么?你原来不喜欢?” “不、不是……”她一时间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坦白从宽,她抬起头看了看萧九韶,对方已经拉开椅子坐下来,低头在文件上签字,最后一笔写得很重,连纸面都勾破了。他头也没抬地说:“咖啡豆是今年的新货,自动贩卖机里的那种加了太多香精。” 她就不信他会不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为了喝自动贩卖机里的咖啡,只好东拉西扯找理由:“可是我没带杯子啊。” “可以直接用这个杯子,我会带回去消毒。” 褚青蘅叹了口气,只得旋开杯盖,倒了一杯,扑面而来的咖啡香气的确十分沁人。她拿起萧九韶面前的杯子,刚好里面没有茶水,也就给他倒了满满一杯:“来,干了这杯咖啡。” 结果他根本不欣赏她的幽默感,看了她一眼,继续低头签文件。 褚青蘅灰溜溜地喝完这特制咖啡,又灰溜溜地回到自己办公室去了。 连续喝了三天特制咖啡,第四天早上在食堂吃早饭的时候,褚青蘅瞌睡连连,对着同样睡眠不足的莫雅歌,两个人像是互相传染一样呵欠连天。 莫雅歌奇道:“我这几天是加班加点地做诱饵吸引变态,你是怎么了?” “……咖啡喝多了。” 话音刚落,就见面前多了一只xl号钢精真空保温瓶。 褚青蘅一寸一寸地抬起头,只见萧九韶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昨天多煮了一点拿铁,顺道带给你。”他坐下来,竟还朝她微笑了一下。 褚青蘅倒抽一口气,思索良久,决定还是说实话,便定定地看着他:“其实我不喜欢喝咖啡,这个只是借口。” “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与其说是在贩售机上买咖啡,不如说是借机猎艳。” 她又不是变态,怎么会把刑侦这种地方当成猎艳场所?褚青蘅道:“你就挺艳的,我也不需要特别去猎艳。” 莫雅歌插话:“这就不对了,萧九韶是我们局里的高岭之花一样的存在,都有他了你怎么还能勾三搭四?” “首先,我不吐槽高岭之花这样的称呼。重点是我什么时候勾三搭四过?我都像性冷淡一样了好不好?” “呃……好吧,那我先前的重点错了,重点不是咖啡,而是滋阴养生汤,萧九韶你带错东西了啦。” “我的原话是‘我都像性冷淡’,这个是比喻手法——” 萧九韶截住她的话头:“这种修辞是夸张,不是比喻。” 褚青蘅毫无还手之力,只得投降:“我保证不在自动贩售机前游荡了,萧科,你就放过我吧。” 萧九韶终于把那个xl号真空保温瓶拿走了。他前脚走,后脚刑侦队长刑闵便到。他在桌子上轻轻一敲,示意褚青蘅:“等下到凌局办公室去。” 刑闵的意思很简单,她还没有去凌局长办公室便猜到了大半。那个数字和扑克牌背后代表的意思,她能想到,刑闵就不会不考虑到。刑侦队里两位警花都无法引出凶手,刑闵就选定了她,只是调用病理科的人,还要知会凌局长一下。 凌卓远刚过四十岁,相貌堂堂,只是两鬓花白得厉害,仔细看他,也能看出和萧九韶在容貌上的一些相似之处。 褚青蘅想起那时她本科刚毕业,研究生一年级,那天下着大雨,她像没头苍蝇一样找到凌局家楼下,一直等着,直到看到那辆旧款的黑色轿车开来,就毫不犹豫地拦在车子之前。车子急刹车时发出了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她心心念念,只想得到一个结果。 凌卓远也给了她这个机会。 “我愿意去试,有危险也没有关系。” 凌卓远捏了捏眉心,摇头道:“说实话我并不赞成这个决定,你现在还可以收回刚才那句话。” “不会有危险,也没有机会有危险,我会让最优秀的人员去保护她。”刑闵道。 刑闵最看好的人一直是萧九韶,不出所料,那个陪同她的主要人员就是他。 褚青蘅跟他去了临时的据点,是附近城中村的出租屋。褚青蘅在附近逛了一圈:“人口流动性最大的老城区,附近有两个市场,还有一个等待搬迁的造船厂,看来你们已经锁定了一个大方向了。” 第七章 褚青蘅刷开房门的电子锁,做了个请的手势:“我家里不太整洁,你就将就着坐一会儿。” 其实她说不整洁是谦虚了,虽然不至于整洁到戴着白手套在地板和家具的的每一个角落摸一遍都毫无灰尘,但也达到了用肉眼看十分干净的程度,每一样物件都摆放得规整。褚青蘅去厨房里泡了茶出来:“先坐一下,我整理东西很快的。” 萧九韶点点头:“你随意,不必招待我。” 他环顾了一下身处的环境,房子不算大,装修却雅致,家具和背景的色调融合得正好。而褚青蘅刚进局里时,便有许多人关注她。她气质文雅,把礼节维持得恰到好处,却也不会太过拘谨生疏。经济条件不错,家庭教育优秀,很容易便能得出这个结论。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是金骏眉。他忽然用余光扫到矮几上的相框,便转头看去。 照片上的褚青蘅刚读完本科,穿着医学院的学士服,身边的两位应该从神态和动作上来判断是她的父母。 她父母的样子,不知怎么看上去竟很眼熟。 萧九韶有点疑惑,他是个不太关注花边新闻的人,局里小姑娘经常花痴的财经杂志封面的常客谢允绍也是在莫雅歌对他强行灌输了各种无价值的信息后才知道——本市最大的财团谢氏的长子,从面部看前额的骨骼大而突出,可见其聪明和固执。 那么到底是什么时候曾见过褚青蘅的父母? 他静静地思忖着,忽见褚青蘅拎着一个行李袋出来:“不好意思,让你久等。” 萧九韶放下杯子,站起身,顺手接过她手上的行李袋。 褚青蘅没拒绝,把杯子收拾好,转过身见他望着放在角落里的钢琴和小提琴,便笑问:“别告诉我,你还会乐器?” “都会。”萧九韶没有谦虚,“相对钢琴,小提琴学得更好一点。” “我记得以前念中学时,会乐器的男生最受欢迎了,有个总在各种节日上弹钢琴的男生,每天都会收到情书。” “那你呢?” 褚青蘅知道他是想问自己有没有加入那个男生的后援团,她摇摇头,笑道:“我那时候喜欢一个整天埋在实验室里的学霸,嗯,其实也不能说喜欢,就是对这种特立独行的人很好奇。” “后来呢?” 她不觉看了他一眼,虽然知道人不可貌相,但确实没有想到他会对这件事感兴趣:“然后我就对他说,你想不想体验一下丘脑分泌多巴胺的感觉,他就同意了。” 萧九韶又笑了一下,这种专业性的玩笑也就是少数人能理解:“再后来呢?” 那之后自然印证了“初恋都没好下场”的老话。褚青蘅忍不住八卦起来:“总是你在挖我的*这不公平,除非你也说自己的。” “很简单,高考前三天开始交往,高考结束后就对我避而不见,大学时候去打工买了戒指想求婚,但又被拒绝。” 虽然她早就知道这是个比较惨烈的被拒绝史,但却没料到能够惨烈如斯,简直都让她不知该如何措词去安慰。她轻咳两声:“为什么……她会避而不见?” “因为她落榜了。”萧九韶看了她一眼,“她说,想复读,在考上之前无法面对我。” “那买戒指求婚那件事呢?”虽然她知道现在就是展现同情心的时刻了,可她就是忍不住想笑,还忍得十分辛苦。 “大一结束的时候做家教赚钱买对戒,她说复读很辛苦,我说其实你并不适合读理,所以才会这么辛苦。她哭着把戒指摔到我身上就走了。后来她又落榜,这次不论说什么都不肯再见我,我只好把戒指快递给她。”现在回想起来,他都记不得当时顶着大夏天的艳阳,骑着单车穿行在这个城市的心情,一共两家家教,学生都很聪明,考卷上的分数却永远不好看,喜欢问他一些和课业无关的稀奇古怪的问题,他最后选了蒂凡尼的纯银戒指,在戒指的内圈刻下他们的名字缩写。他等待一个人等了这么久,而那个人却也就跟他僵持了这么久。他们既无法前进,也无法抽身,原来不是每一件事都跟实验一样会有一个结果。 褚青蘅想象也能够想得到,他当时一定是面无表情地说着“但凡不适合的就是不正确的”、“朝着不正确的努力方向,离目标只会越来越远”这类话:“你不觉得,你当时说那些话的时候太过理智了吗?” 萧九韶动了动唇,这是他预备长篇大论的前兆,褚青蘅才不会给他这个机会,立刻抢在他前面说:“那时候还是小女生嘛,抱怨撒娇都只是想听你说一句安慰的话,你至于直接一盆冷水泼过去?” “对,你说不适合的事却一定要去做,不管多努力,结果总是不尽如人意的,可是她读理科的原因,不就是为了跟你读一个学校一个专业么?” 萧九韶的脚步微微一顿,随即道:“你说的都对,是我没有想到。” 回到出租屋的时候已经过了下班时间,她主动提出请萧九韶吃饭,他也很干脆地答应了。她选了家海鲜大排档,老板是广东人,广东菜做得很正宗。 她在大堂里点了几个菜,又点了海鲜粥,带了两罐啤酒回到桌子边,推给他一罐。 萧九韶微微一笑:“你的酒量的确挺好的。” “嗯,这个是天生的,以前在医院麻醉科实习的时候,我们这个科都求一败而不得了。”褚青蘅把啤酒倒进杯子里,刚好满满的一杯,朝他倾了倾杯子,发出玻璃相碰的清脆声响,“据说喝酒都能增加兄弟情谊,虽然还有任务,但今天就破例一下,稍微喝几口——” 只见萧九韶沉下脸,生硬地说:“抱歉,我对跟你的兄弟情谊没有兴趣。” 褚青蘅呆了呆,原来他们之间的气氛都可以用愉快和谐来形容了,就这一句话,又重新降回了零下,她一时没能转过弯来:“……难道你喜欢当姐妹?” 萧九韶冷冰冰地说:“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褚青蘅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总不能直接问他哪种笑话才是好笑的,只好默默地闭上嘴。幸好第一道菜马上端来了,她还可以用吃东西来掩饰尴尬。 隔了一分钟,她放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点亮屏幕一看,是莫雅歌发过来的:“听说今天是你第一天当诱饵,还有我们的市局之花陪着你,感觉挺好的吧?” “你们的局花正在对我摆脸色。” “局花这种称呼,让我想到了我窗外的那盆小菊花。” 第八章 她站在人群熙攘的歌剧院长廊中。 整座歌剧院从外观上来看是球型的,属于后现代的前卫设计。头顶上的水晶灯仿佛摇摇欲坠,笼罩下来的暖黄色的光晕,让这一切色调都看起来有些失真。 褚青蘅看着面前穿着黑色燕尾西装的瘦高男人,他右手拿弓弦,左手拿小提琴,嘴巴一张一合地正对着她说些什么。奇怪的是,这个世界都像是被消音了,她怎么也听不清楚他的声音。她走近一步,想看清对方的口型,抬手无意识地按在颈上,突然发现原来戴得好好的项链不见了。 她道了歉,转身逆着人流往外走。 她仔细地看着脚下的光洁的、折射着灯光的大理石拼接地砖,可是没有,刚才去过的地方都找不到那条链子。身后,有人正拉起小提琴曲,高亢的起调,带着哭泣般的颤音,是塔蒂尼的名曲——这首名曲诞生于塔蒂尼同魔鬼交换灵魂的夜晚。 褚青蘅忽然醒悟过来,难怪她听不清周围人的说话声音,那些音调似乎都如灯光般朦胧,模模糊糊,只因为她是梦中。 她停住脚步,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仔细分析着每一个人脸上的神色,匆忙的、欢喜的、兴奋的。忽然有人同她一样,逆着人流而来,跑过来的时候甚至还撞到了她的肩膀。 那人感觉到撞了人,只是脚步微微一停,随手压低了帽檐,又继续往前跑。 褚青蘅伸出手去,在心中默默想着停止,攒动的人群突然定格,而撞了她的那个人也保持着大步奔跑的姿势固定在原地。 她穿过静止的人群,仔细地看着他,他穿着驼色的大衣,围着格子围巾,头上的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半张脸。褚青蘅往前一步,站在他的面前,这个距离,只要一眼就能看清楚他的长相,她的心中砰砰跳着,踮起脚,伸手去摘他头上的帽子。 忽然一阵细微的震动,她猛然睁开了眼睛,一下子翻身从床上坐起。因为起得太急,她甚至能感觉到供血不足的晕眩感,室内的空气中仍回荡着塔蒂尼的小提琴协奏曲:只差了一点,就这么一点点,她很有可能就看见暗花的样子。她看着床头的手机,正因为震动而轻微偏移了位置,就是这细小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梦境。 褚青蘅叹了口气,按了免提键,只听萧九韶在那头问:“你到底想做什么?”他的语气严峻,有点疾言厉色的意味。 她一时有点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说实话,而此时的思维似乎也有些凝滞,她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刚才催眠了自己。” “我知道你在给自己催眠,就算专业催眠师也不敢贸然这样做,你知不知道这后果会是什么?” 褚青蘅抬手插入发中,她的背后全是冷汗:“我只是想看清楚暗花长什么样子。”她说了几句话终于缓过来,语气渐渐流畅:“你不会知道,这对我有多重要……我研究过他记录上的经历性格,做过的每一件事,可是我还是想象不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明明当时我很有可能就这么跟他擦肩而过……” 萧九韶在电话那头叹了口气,声音柔和:“你刚才给自己催眠让当年的场景重现,但你还是看不到暗花的脸,甚至很有可能会看到那张脸是你熟悉的人的,比如凌局长,或者是我。当年的监控录像我看过很多遍,在这么多摄像镜头里,唯一没有被拍到正脸的人只有暗花。” 萧九韶调出手机通讯录里的一个名字,直接拨了电话过去,在响了十几声、几乎快要自动挂断的时刻终于有人睡意朦胧地“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的人声音里满是浊气,愤愤道:“arthur,你知不知道我这里是几点——你有什么事?到底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 “关于我的一位病例,近几年参与过的心理治疗成效良好,只是无法进行催眠治疗。因为病例是一个意志力很强的人,她无法被外力催眠,却曾有自己催眠自己的成功先例。marks,你有什么看法?” 那人脱口而出:“这人要不是天才,那就是蠢货,没有专业人士的正确引导,自己催眠自己是一件多危险的事,先不管她是什么属性,她至少还是个疯子。”沉默片刻,marks终于反应过来:“这是不是就是前年你说很感兴趣的那个病人?创伤后应激障碍?你说她是你见过的重大创伤后看上去恢复最好最完美的病例?” 萧九韶愣了一下,他都忘记了自己的初衷。最开始,他只当她是在bbs上求助心理问题的病人,尽管她多方掩饰,说自己正在攻读心理学学位,但是这种谎言脆弱得就算隔着电脑屏幕他都能立刻做出判断。 “你知道吗,有时候医生往往会在不知不觉中爱上自己的病人,”marks道,“这是有违医德的,在加入感情之后,会影响到你的理智判断。而最重要的,这种感情的根基到底是什么?同情,对于病例特殊性的热爱,还是所谓爱情?我见过很多这样的事,当那个病人和医生坠入爱河,难舍难分,最后病人被治疗康复后,医生却发现当时的激情也没有了——这有很大可能会导致病人再次陷入精神困境。” 萧九韶沉默了片刻:“我会仔细考虑你说的话。” marks突然一改之前严肃的语调,笑嘻嘻地问:“我想这位病人小姐应该是很美丽的,不然向来眼高于顶的你怎么会动心?我觉得爱情的根基既然是多巴胺的分泌,那美丽的*应该是占了很大——” 萧九韶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看了看手机屏幕,正好看见褚青蘅给他发了一条短信:“如果我说,在执行任务期间,想出去跟朋友聚餐,是否能得到批准?” 他简短地回复了:“可以。” 隔了一会儿,有人在门外轻轻敲了敲门,他头也不抬地回答:“请进。” 褚青蘅走了进来,坐在他的对面,以手托腮:“你真的批准这类计划外的活动?” 萧九韶放下笔,抬头看着她:“为什么不行?你只要按照你平时的生活作息,越自然越好。” “奇怪,我觉得以你的条件,应该是非常受欢迎才对,怎么还会有人说你是怪人?”褚青蘅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我刚听人说,你是我的校友,虽然我进校晚,但怎么也应该听过你的事迹才对。” 萧九韶微微一笑:“你觉得学校里最受欢迎的是哪一类人?” 褚青蘅想了想:“我身边最受欢迎的男人应该是谢允羸,就是谢氏的二公子。虽然他花心没节操,但是为人大方慷慨,大家还都会喜欢他。”其实女人的心理也是不可捉摸,尽管谢允羸花名远播,换女友比换衣服还勤,但总有人会心存侥幸,想着也许她就是最后一个人,这之后谢二公子就会收心。最终的事实却是,他依然手持花名册游戏花丛,自由自在地追逐着各色美女。 第九章 谢允羸是个爱享受的人,他选定的餐馆是在景区深处,沿着层层叠叠的盘山开车上去,可以看见底下城市里一盏盏亮起的灯。 那座餐馆是造在那片茶林前面,店面并不起眼,里面的装修却是复古而华丽的维多利亚时期的风格,每一处摆设和线条都极其繁琐。侍应生戴着手套,为他们拉开门,正好可以看见厅堂里那两座立式灯柱,昏黄氤氲的灯光延伸向前往,仿佛指向不可预知的深处。 穿过一段走廊,侍应生引他们在预定好的位置坐下,又拉开半幅屏风,将桌子同厅堂间隔离开来。 谢允羸弯腰拉出椅子,做了个夸张的请的动作,然后等褚青蘅落座了才欠身示意,回身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 “五道主菜,”谢允羸抬手示意了一下,“先问女士是否有忌口的材料。” 褚青蘅知道这是这家餐馆的规矩,客人不点菜,由主厨根据近日的食材和气氛配菜,可是每次被问到还是觉得厌烦——她没有忌口的材料,用一句话简单来说就是她什么都能吃,当然这在她小时候,在父母领着的酒会上不挑食只顾埋头吃还会有人摸摸她的头说一句好可爱:“有鱼肉的话选白鱼肉,红肉尽量少,甜品不需要蜂蜜和桂皮,就这样。” 侍应生点头记下,转身便离开了。 谢允羸微微前倾着身子,问:“你今天似乎都没有问我为什么要请吃饭。” “能让你下这么大血本定这家餐厅的位置,多半又是你的风流债太多,需要拿我做挡箭牌,我都见怪不怪了。”大学四年,他们名义上虽是订婚状态,实际上都是各交各的朋友,只有聚会的时候才表现一下情侣的姿态。虽然后来婚约取消,但他们还算谈得来的朋友,常有往来。 “女人太聪明,往往都会令人惧怕。” “那你一定很怕你的嫂子。” “叶微是很聪明,不过她没你看得开,每年都要去寺里跟大师修行。” 前菜上来,是芦笋蟹肉沙拉,配餐前酒campari。谢允羸遗憾地摇摇头:“可惜我还要开车,喝不了酒。” 褚青蘅微微一笑:“不如说说你想要我做什么?” 谢允羸拉开椅子站起身来,从西装口袋里取出一只丝绒盒子,微微弯腰:“虽然我们的婚约已经取消,不过我想再向你求婚,我想这世间再也找不出比彼此更加适合的伴侣了。”他打开丝绒盒子,钻戒静静地躺在绒布上,流光溢彩。 她看着那枚戒指,不知道为何,想到那枚被扔在垃圾桶里孤零零的银戒。那刻着两个人名字缩写的银戒跟眼前的钻戒相比,实在寒碜到极致,却又寒碜得让她羡慕。 如果还在三年前,这一切还没有演变成这个样子,她会毫不犹豫地接受这钻戒——这婚姻足够宽松,不管对她还是对他,这就够了,要求太多总是不太好的。 可是看到别人拥有,她才会发觉自己原来也想要,是否时光还在不易让人觉察地偷偷消磨着、改变着一切,等到惊觉之时,青春原已换了一张脸? 她伸出手,合上戒指盒,放回他的西装口袋:“谢谢,不过很抱歉,我已经不想过那种生活了。” 爱情是两个人携手往悬崖下跳。她不相信爱情本身,却又羡慕,人总是处处矛盾,处处虚伪。 谢允羸回到座位,看着她的眼睛:“我第一次被人拒绝,是不是该告诉我一个原因?” “没什么,只是我们已经不适合了,我如今的情况,不符合你父兄的要求。” “听起来,他们倒是要把我卖个好价钱。” 褚青蘅被逗笑:“我想这应该不难。” 谢允羸取出戒指盒,往她这边推了推:“这是当时的订婚戒指,既然婚约不成,起码一人一个,留作纪念。” 褚青蘅接过戒指,在手上掂了掂:“感觉拿去典当,也能当个高价。” 她话音刚落,只听一阵高跟鞋踏在地面急促的声响,一个女人不顾侍应生的阻拦,冲到桌子边上,拿起谢允羸手边那杯没动过的餐前酒,朝着褚青蘅一泼:“贱人!” 褚青蘅拿起热毛巾擦拭着酒液,边上的餐厅经理反应迅速,又拿来了几块热毛巾给她,一面给呆住的侍应生使眼色:“这位小姐,这里是私人会馆,您是不能随意闯进来的。” 那女子一挥手,推开想上前拉她的侍应生,抬头看着谢允羸:“你以前说,女孩子太强势性子太急都是不好的,后来我改了,可是你却要分手……”她的表情倔强,可画得眼妆却被眼泪冲花了。 谢允羸摊了摊手:“我说过好聚好散,感情淡了自然就不需要再这样下去。你为什么不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呢?她就是新欢?” 她这回又成了万众瞩目。褚青蘅放下毛巾,平静地开口:“如果非要这么算的话,我大概算是旧爱,不过谁知道呢,谢二少爱情的保质期都很短。”她端起剩下的那杯campari,朝着谢允羸轻轻一泼:“你刚才泼错了人了,我就替你泼这一次。” 这一下,连餐厅经理都呆住了。 褚青蘅拿起包,说了声抱歉,转身便往外走。沿着走廊的时候,正好撞见了两个熟人,莫雅歌的嘴巴大张成不雅的o型,萧九韶一身黑西装白衬衫,双手插在裤袋里,嘴角挂着一个若有若无的笑。 褚青蘅回头看了看,屏风已经被拉开,站在这个位置的确可以看到刚才发生的事情。莫雅歌终于解除了石化状态,磕磕巴巴地说:“咳咳,我们……那个碰巧过来吃饭,是我敲诈萧九韶这顿饭,不是故意……” 这当然不会是故意跟踪她到这里。这家餐馆的位置都要提前预定。 褚青蘅点了点头:“不,是我太失礼。” 她快步从他们身边擦过,莫雅歌隔了十几秒才推了萧九韶一下:“你愣着干嘛?快去追啊。” 萧九韶讶然:“那你——” 莫雅歌恍然道:“对了,差点忘记了,你把卡拿来,不然等我吃完付不了帐。” 萧九韶闻言拿出信用卡给她,转身就走。褚青蘅才刚走到大门口,他追上了,道:“我送你。” 褚青蘅转头朝他微微一笑:“谢谢。” 萧九韶打着方向盘沿着盘山路慢慢往山下开,这一带路灯昏暗,道路又窄,每个转弯都要很小心。他轻声道:“餐前酒campari,口感苦涩,配沙拉是不错。” 第十章 萧九韶像是为她的问题有些许震动,脸上出现了一丝松动的表情:“具体事例?” 褚青蘅微微一笑,又转移了话题:“萧老师,我读过这本入门书,你能为那位依然躲在暗处的分尸案凶手做一次画像吗?” “男性,身高在一米七十五至一米八十五之间,体魄魁梧,从事体力劳动,对暴力美学十分有兴趣。”萧九韶语气平淡。 “从事体力劳动和欣赏暴力美学,这点不矛盾吗?”就她看过的暗花的档案,就当他最落魄的时刻,从事过的职业是调香师,而非体力职业。 “那个人的暴力美学并不成体系,”萧九韶十指交缠,看着她,“不是暗花,他没有做这类案件的前科,如果你想问的是这个——当然我也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收到暗花署名的警告信。” “如果不是暗花,为何留下的数字密码都是写给我的?” “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如果你想到了,也许能给我一个答案。” 褚青蘅不由道:“你真狡猾,用我的问题来反问我。” 萧九韶道:“我想你这个时间来敲我的房门,这才是一件更奇怪的事,你以前接受过的礼仪教育难道就是这样的?” “啊,可能是我那个时候没用心学,”褚青蘅露齿一笑,“对于我这样遭遇不幸创伤的人,萧老师不应该这么苛责了。”她坐在他边上的椅子上,微微向前倾着身子:“更何况,你之前对我做过的那个实验,我越想越觉得那个时候的表现实在太差了。” 萧九韶平静地问:“你想说什么?” 褚青蘅摇摇头:“不打扰你,我这就告辞。” 回到自己的房间,她的手机依然是静悄悄的毫无动静。 早上去局里的时候,她借故重新翻阅了萧九韶在德国读博士的纪念册。她找到那张毕业照,翻到背面去查名单,果然看到找到了arthur xiao的名字。 她想起他们第一次正式认识时,他给她看了这本纪念册,他不像会做多余事的人,这样做其实是在暗示她了。可惜她的关注点根本不在这上面。 她回味了一下此刻的心情,十分复杂,倒不是说是被欺骗、被当成精神病例、被隐瞒后的愤怒,其实她也不知道是什么。 她给自己的心理治疗师打了预约电话,现在不是休息日,医生的业务清淡,回复过来的约定时间是在中午。 心理治疗师叫林暖,她时刻将自己包裹在拘谨的套装里,带平光眼镜,看见她时职业化地微笑:“嗨,我以为我奇迹一样的病人不会再回来复诊。” 褚青蘅微笑了一下,她作为恢复最快的创伤性应激障碍的典范,那种恢复速度的确算得上是奇迹。她坐在浅咖啡色的长椅上,和林暖对视了一会儿,眨了眨眼:“还是随便聊聊?” “只要我能陪你聊的话题。” “林医生,你觉得在长期治疗中爱上自己的病例这件事,是否时常发生?” 林暖脸上的表情僵化了一下,随即笑道:“怎么了?难道你今天是来给我做心理引导?” “随便聊聊。”褚青蘅在躺椅上半躺下来,姿态随意,“何况各种心理测验我都做过了,你想要几分,我就能做到差不多的分数。” 林暖摇头无奈地笑,拉近了椅子,和她面对面:“这种事,多多少少也会发生。” “对于特殊的病例,心里也会有狂热感?好像爱情一样的感觉?” “你这个比喻真有趣,”林暖思索了一阵,“虽然听起来不错,但是要知道你就是我最特别的病例,不光是你的治疗成效最好,还是因为你所受到困扰是当时所有幸存者里最少的。你的思维……嗯,很特别,我想这是摆脱困境的一个原因。普通人来寻求我们的帮助,在循序渐进的治疗中会对我全心全意的信任,而你不一样,与其说我治疗了你,还不如说你自己摆脱了困境。当然,尽管如此,我也没爱上你。”她最后一句话完全是开玩笑的语调。 褚青蘅微微支起身子,看着她的眼睛:“那么,请想象一下,如果你面前是位特殊病例,是异性,你是否会爱上他?” 林暖顿了一下,虽然不想被她牵着思维走,可还是想被蛊惑一般思考:“有……这种可能。可是那有违医德。” “医德并不是普世的标准,并不存在着道德方面的劣势。” “好,就如你所说,那又如何?” “然后你想对这个病例进行治疗,出于对专业的热爱,自然不会因为感情因素就放弃这个机会。”褚青蘅放慢了语速,“随着疗程推进,这种感情是否会愈演愈烈?” “我想是的……” “然后这个特殊病例奇迹般的康复,你会疑惑,为何原本很复杂的病因,会变得这么容易处理?但是他看上去却又恢复了,这时候你的情感是否会像沸水,慢慢蒸腾,然后又慢慢停下了沸止?还是,像酸碱实验,氧原子和氢原子结合,状态稳定,那剧烈动荡一下子就消失了?” 林暖脸色僵硬:“一下子就没有狂热的感情了。” 褚青蘅舒了口气:“我就知道。” 林暖总算找回了自己的思考路径,推了推平光眼镜:“我想你的确已经不需要心理疗程了,你是个非常好的学生。” 褚青蘅猜想自己是再也不可能预约到林暖的心理诊断时间,一个理疗师被自己的病例引导,总归不是个愉快的回忆。她给arthur发了一个邮件:“如果还没吃午饭的话,是否愿意赏光路口那家茶餐厅?我请你吃饭。” 他这么聪明,从她那一系列反应就可以推测到她已经知道他的身份,也没有躲藏搪塞的必要。他才是那位她真正的心理治疗师。 她点好了商务套餐,一般翻看着手机上的新闻等待对方的到来。饮料才刚端上来,对面的位置就有人落座。 褚青蘅放下手机,微微一笑:“arthur,你好。” 服务员端上的饮料放错了位置,他伸手调换过来,把奶茶摆在她那边,自己拿起那杯冰柠檬水:“我以为你不会发现。” “就差一点。萧老师,所以我刚才去报复社会了。” 萧九韶有点琢磨不透她的语气,也为老师这个称呼皱眉:“报复社会?” “我最早的那位心理治疗师,你应该知道的,业内执业的也就寥寥几位。很奇怪的是,最懂得引导人心的却没有从事这个职业,比如你。” 第十一章 距离那次谈话失败后的几日,褚青蘅当诱饵的任务也算结束了。结果是那凶手仍未露面,刑闵满眼疑惑地打量了她许久,大约是承认自己的想法有误,又从头开始寻找线索。 这样两起恶性案件没有破获,受到的外界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被害人的远房亲戚从外地赶来认领尸体,还来带人来闹事过几回,提出的赔偿价码越来越高。褚青蘅每天进进出出都得走后门,好像他们都见不得光一样。 好不容易熬到周末,又有人斗殴送进来,正是之前两起凶案附件那家准备搬迁的造船厂里发生的,下属机构怕跟凶案有关,就把人移交过来。 褚青蘅提早了一小时下班,打算去出租屋里收拾东西,说起来这一天都倒霉,现在地下车库还被来闹事的人堵了,她只好从后门出去打车。 下了出租车,她走得很快,又一口气冲上楼梯,开门拿东西。她的行李还算简单,把东西都塞进行李袋也没费什么力。她锁好门,提着行李袋沿着楼道往下走。 蓦地,一个身材魁梧身高一米八左右的人映入眼帘,他往楼梯上方走,而她往下走,当两人对向而来交界之际,她停下脚步,特意往旁边让了一让。借着斜射进楼道里的温暖夕阳,她看到了一张有点眼熟的脸。褚青蘅不由想,到底在哪里曾见过他,她思考的时间很短,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她突然想起萧九韶曾作为的犯罪画像:“男性,身高在一米七十五至一米八十五之间,体魄魁梧,从事体力劳动,对暴力美学十分有兴趣。” 她拿起包里的防晒喷雾,回身朝手上正捏着毛巾要捂上她的脸的壮汉喷了好几下,那人似乎没有想到她会有这样的反应,反手抹了一把眼睛,立刻堵在楼梯口子上。 她这样贸贸然冲下去,说不定会被他就此制住,只能往楼上跑。 褚青蘅飞快地冲上楼梯,身后那人因为眼睛里溅入刺激性液体,有些笨拙地跟在后面。她的心跳得极快,几乎都要从喉咙口里蹦出来,她甚至都不知道在这种时刻,她的大脑还能过滤过这么多信息:这个人是这两件凶手案的罪犯,可他绝不可能是暗花,相反,暗花还专门发来了警告信。 她跑上出租房的那层楼,一边跑一边摸出钥匙来,几乎是扑到门前,将钥匙□□锁孔里,因为紧张竟插不进去。她回头看了一眼,加快手上的动作,将门锁打开,双手用力把门合上。可还是晚了一步,那人冲到门前,重重一撞,几乎把她撞到地上。 来不及了。 褚青蘅飞快地思考,这个时间楼里的人还没下班,如果她大喊大叫可能非但招不来人,还会引得对方施加暴行。而报警,时间紧迫,她根本没有这个余力。她也不认为自己可以把眼前这位壮汉打倒在地。 “真的只是寻常斗殴事件,根本就是浪费我们时间。”秦晋叼着一次性纸杯,拍打着记录本,用体重实验着椅子的承重力。 他看见萧九韶愣了一下,拿起边上的电话拨了个内线:“我是刑侦的萧九韶,褚青蘅下班了没有?” 电话那头是芮云,被问得有点莫名其妙:“啊,她已经走了,说去收拾东西。” 真是疏忽了。他一把抓起挂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冲出门去,来闹事的人还没走,他只能选择打车。幸好这个时候离下班高峰还差了十分钟,这里又是繁华路段,很快就有空车在面前停了下来。 萧九韶看了下表,对司机报了个地址,然后道:“从云岭巷走。” 司机转头看了他一眼,嘀咕了一句什么,还是按照他说的路线开车。他对整个城市的路线相当熟悉,其中很多还有偏门的小路,最后出租车停在一个老小区的后门。萧九韶付了钱就穿过这老小区,这里的东门有个侧门,是刚好正对着出租屋的那幢楼。 只是那个侧门很少会用到,他到达地点一看,果然是被锁住了,当下退后几步,助跑后起跳,攀住了门上的栅栏,很快便攀爬过去。这过程中,他感觉到手机震动了一下,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是褚青蘅拨过来的。 他接起电话,只听对面传来的声音十分混乱,咔擦一声后就只剩下诡异的电流声。 他不敢挂电话,只能握着手机跑楼梯。一路上,他都可以看到散落在楼梯上的纸巾、粉盒等物品,基本可以确定他没有判断失误。 他到了四楼,推了下门,门是锁住的,又拿出钥匙来开门,这门锁竟是被反锁的。他后退了两步,撞上了门,那本身有点陈旧的木门摇晃了一下,他又用力撞了两三次,最后那门锁终于松动了开来。 萧九韶喘了一口气,破门而入,只见一个魁梧的背影正对着他,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有点迟钝地转过头来。那是一张酒精过度的脸,是属于造船厂电锯车间管理员的。 他闪身避开了对方的攻击,用力扳过他的手臂,将对方按在厅堂的四人餐桌上。那管理员发怒般地低吼一声,不顾他被扭转过来的手臂,用蛮力挣扎出来,回手就给了萧九韶一拳。萧九韶往后退了几步,正撞在角落上的五斗橱上。 那橱柜突出的一角磕在他的后腰,让他皱了下眉。 他反应极快地朝着又扑过来的壮汉踢了一脚,正中他的腹部。萧九韶趁着他受到攻击无法做出反应的瞬间,又补上了几下重击,把人打到在地,转身撞开浴室的门,只见那旧浴缸里的水已经开始满出来,而褚青蘅被绑住手脚关节,浸没在水里。 他也顾不上卷袖子,伸手把人从水底捞上来,拍了拍她的脸颊:“你还好吗?” 褚青蘅咳嗽连连,连脸色都咳红了:“没……事,还好……” 他站起身来,开始寻找可以使用的剪刀之类的利器,她被捆住的关节上用的是0.5厘米直径的登山绳,徒手是根本扯不开的。 可是这里自然没有这类工具,他倒是从浴缸里找到了她的手机,已经自动关机,没有任何反应了。难怪他之前一直听到一些奇怪的电流声。 萧九韶站起身道:“我去找剪刀过来。” 他走出浴室,刚巧看见之前瘫倒在地的壮汉正缓缓挪动着身体,挣扎着要站起来,他又补了一脚,抬手抓住他的手腕,拿起边上尚未用完的登山绳来将他绑在一张翻到的椅子上。然后拨了电话给刑闵,刑闵冷静地下了指示:“我们现在就过去,你继续留在原地。” 萧九韶拎起那凶手带来的工具包,里面除了工业剪刀和电锯之外,竟还有剔骨刀。也亏得他带了这么多工具,不然就凭褚青蘅的体力和速度,不用到屋子就被打晕了。他挑出一把锋利的小刀来,只听那壮汉嘶地□□一声:“你这小子,下手真他妈重……” 第十二章 接下来的周末,这持续一个月的加班终于停止了。 刑闵请刑侦处的人去他在相邻城市的老家玩。刑侦处的人立刻通过莫雅歌来邀请褚青蘅一起参与他们的活动。 她还正在为自己的好人缘沾沾自喜的时候,被萧九韶一语戳破真相:“他们找你去是因为少一辆车。”包车要花钱,而找她当司机却是免费的,这是他没有说出来的那句话。但是她立刻就能想到。 褚青蘅指着他差点说不出话来:“你……你也不是每一次都对!” 萧九韶拉了拉起皱的衬衫和西装,之前剧烈的奔跑攀爬还有斗殴,他也保持不住一丝不苟的着装:“那就等着。” 果然,莫雅歌又折转回来,补上一句:“对了,你和萧九韶都有车的吧,明天记得开过来。” 褚青蘅看了他一眼,拎着包愤然往地下停车库走,还没走出二十米就被他追上。萧九韶握住她的手腕:“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 褚青蘅抬起手腕示意他看,她手腕白皙纤瘦,上面的红痕还很明显,半遮半掩地存在她的手表之下:“现在都快九点了,餐厅都该打烊了。”其实她一点都不饿,经过那种差点被溺死然后再分尸的事件——或者那个人还想收藏她的几根骨头,始终有种恶心却空荡荡的饱腹感。 “那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啊,不是说明天还要去刑队的老家吗?你把我送回去,明早还要来接我,一来一去多费时间。” 萧九韶微微一笑:“那么kiss-bye呢?” 褚青蘅简直要晕过去:“这里可是有监控的。”当然他肯定知道地下停车场有监控并且他根本不在意,看他纡尊降贵低下头来等待的样子就知道。褚青蘅暗自叹气,仰起头在他低垂的下巴上用嘴唇轻轻一碰。 他的颈部线条流畅,上面还有两颗细小的痣,凑近了看就能看见。褚青蘅又用嘴唇碰了碰他的唇,倒是没有像她想象着那样冰冷:“晚安。” 萧九韶有点惊讶地看着她,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用手指碰了碰自己的嘴唇,他嘴角的微笑牵起了酒窝:“晚安。” 天还蒙蒙亮,褚青蘅就起来收拾背包,两天一夜而已,倒也不用带太多东西。清晨开车也特别顺畅,很快就开到约定集合的旅游集散点。褚青蘅熄火下车去买早点,一边排队等待,一边给拿出手机来,想给萧九韶发个短信,想来想去,又决定还是不这样做了。 这么急巴巴地要给他带早点,太不符合她一贯的作风。 等她快排到队伍的时候,她看到有人拿着纸袋转过身来,正是萧九韶。他示意了一下:“我买好早餐了,包括你的那份。” 褚青蘅道:“你确定买对了我的口味?” “我的数据库从来不出错。” 她在萧九韶的车上吃完早饭,又看了看表:“你们部门的人都喜欢迟到么?已经到整点了。” “前段时间的确太累了,迟到十分钟也是正常。” 她从包里拿出粉盒对着后视镜补了一下妆:“那我回车上去等。” 总觉得现在的情况有点不真实。她跟萧九韶似乎是在交往,可是她也不确定,毕竟什么都没有约定过,很像她和谢允羸玩过的那种“合则来不合则去”的游戏规则。 等过十分钟,果然刑侦处的人陆陆续续地露面了。莫雅歌一过来就直接惊叹道:“天哪,小蘅你好有钱,居然开凌志。” 另外一位警花何筱苓到了,也是哇了一声:“你家里还有没有哥哥啊?或者弟弟也行。” “当然没有——也没有姐姐或者妹妹,流落在外的那种也没有。”她家总的比谢允羸家里要和谐很多,谢家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估计不少,谢允羸那个才上小学的弟弟就是。 秦晋捂着心脏,肢体语言十分夸张:“没有姐姐妹妹也没关系,我有你已经够了。” 褚青蘅也没为这调侃之词生气,还笑着反击:“后面领号排队去,我行情可好了,可不会为了一棵树就放弃森林。” 话音刚落,就见萧九韶砰地一声关上车门,启动发动机,末了冷冰冰地扔下一句:“人到齐了就出发。” 褚青蘅暗自惊心:早上见他心情都挺好的,就为了这么一句话甩脸色,至于嘛。 四辆车浩浩荡荡地开上了绕城公路,转了个圈又上了高速。 刑队的车子在前面领路,褚青蘅原本是跟在第二位的,结果上了高速没多久,就见萧九韶开车从她旁边的快车道超了过去。 莫雅歌咂舌:“我是不是得打个电话提醒他一下,这样的速度都超速了吧?” 褚青蘅看了眼仪表盘,她都开在最高限速上了,能超她的车肯定是超速了。大约两个小时后,刑队的车开始减速,拐进附近的临时停靠点。她看见了,也就打起转向灯跟着进去。 刑队下车买了几瓶水分给他们,指了个方向:“前面就下高速,还有一段城镇间公路要开,要注意车速。”还意有所指地看了萧九韶一眼。 秦晋坐在萧九韶的车上,煽风点火:“那就是快到了啊,等下就可以认识穿性感泳装的火爆美女。”他同情地拍了拍萧九韶的肩:“可惜你就没机会了,有女朋友的人最多也就是看看了。” 褚青蘅被吓了一跳,转过头看着他们。 何筱苓立刻奔过去联络感情:“什么?萧科你有女朋友了?!” 秦晋特八卦地说:“我刚才看到车上落了一个粉盒,还是个品味不错的女朋友。” 褚青蘅下意识地翻了下包,果然是她的东西落在他车上了。 莫雅歌自然看到她这个轻微幅度的举动,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隔了片刻,萧九韶拉开车门走过来,在玻璃车窗上敲了敲:“我昨晚没睡好,你们谁还有驾照,跟我换一下。” 何筱苓道:“难怪,我看你今天开车横冲直撞的。” 莫雅歌又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原来是没睡好。” 何筱苓接过他手里的车钥匙:“我来吧,不过先说好,我车技一般般,你们前面得开得慢一点。” 莫雅歌从副驾换到后座,抬起手来:“我很识相的,但是麻烦你们稍微注意一下路面安全。” 褚青蘅已经被她的瞎起哄折磨得快吐血,闻言道:“……我还能做什么妨害公共安全的事?” 第十三章 我许你晨曦之光,回报你带给我别样静美。 不知为何,褚青蘅突然想到这个句子,甚至进更衣室时都有点心不在焉,差点把电子卡落在里面。 走出女宾更衣室,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这个小城市的夜空甚至还能看得清星星。 她们走到前几个池子,就见刑侦处的男人都已经三三两两泡在里面,甚至还有人吹口哨。褚青蘅跟刑侦处的人都不算熟,莫雅歌和何筱苓早就下去打闹去了,她顾自往前走了几步,就见秦晋对她招手:“这里!” 她看见原本仰起头闭目养神的萧九韶睁开眼,望向了她,她就大大方方地走过去,在池子边坐下,将双腿放进水中。 秦晋笑着打量了她片刻:“身材挺好的。” 褚青蘅微微一笑:“你没听那个电锯管理员都说要把我的骨头收藏在家里,那还用说。” 萧九韶盯着她看了片刻,脸上突然紧绷的神情又渐渐放松了。 褚青蘅指了下前方:“那边是玫瑰香薰池,谁跟我一起去?” 秦晋嗤之以鼻:“我又不是娘娘腔。” 褚青蘅朝萧九韶伸出手去:“我是邀请这位市局之花。” “人家有女朋友的,你别随便调戏有妇之夫啊。” “什么叫调戏,就不能是姐妹之情?你少低级趣味了。”褚青蘅拉了下萧九韶,他总算慢吞吞地站起来,跟着她走了。 他的脸上被热气熏得有些泛红,更衬得皮肤白皙,其实脸皮薄就是这点不好,稍微一下就脸红。褚青蘅适应了一下,就泡在玫瑰池里,抱怨说:“现在天太热了,泡温泉就像蒸桑拿一样。” 萧九韶看着她,缓缓露出一个微笑来:“你拿我当姐妹?” 褚青蘅看着他这种笑容,就知道后面没好事:“我觉得你这个人特别较真,这明明就是开玩笑的好不好?” 萧九韶握住她的手腕,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前,缓缓向下移:“真可惜我担当不了这种重任——你要验明正身一下么?” 褚青蘅像被烫到一样猛然抽回手,却没能如愿,东张西望一阵子,还好周围没有认识的人:“咳咳咳,你是有女朋友的人,不可以偷腥。” “不是有句古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偶尔偷吃也不错。”他倒是很快进入情景模式。褚青蘅只觉得心跳加速,她坚持让自己毫不退让地迎着他的目光:“我比较喜欢主动,不喜欢被动啊。” “那个……打扰一下,我发觉你的尺度挺大的嘛。”莫雅歌干咳了两声。“我本来是想叫你去前面的池子泡泡。” 褚青蘅抬头看着她,脸上还带着笑:“那稍等下,我马上就去。” 她转过头来,脸上的笑容不变,贴近他身边:“嗯……其实那句古话还有下半句的,你知道吗?”她的手触碰到他的心脏处,那里跳动得激越:“偷不如偷不着。” 她看着萧九韶尴尬又气恼的样子,笑着跳出温泉池,往莫雅歌的方向走去。莫雅歌趴在池子边上,懒洋洋地说:“我都感觉到杀气了,竟然都没追过来扭断你的脖子,真是奇迹。” 褚青蘅道:“因为他不能追过来,男人就是这点麻烦。” 莫雅歌的眼神立刻转为了同情:“其实你是性冷淡吧?” “……闭嘴。” 当然萧九韶的气一直都走在回酒店的路上都没有消,一直冷着脸不说话。跟他共事的都对他这种表情都习以为常了,继续说说笑笑。 褚青蘅给他发了两条短信,全部都石沉大海,她也就收手了。他们一群人走在路上,看到一家烧烤店还在营业,便冲了进去。 秦晋去点吃的,回头问萧九韶:“刑队已经请过客了,现在换你请?”他朝褚青蘅眨了眨眼,笑道:“不请也没关系,我找到新金主了。” 褚青蘅被逗笑了:“何时我都成了你的金主?” “不是这样吧?”秦晋惨兮兮地看着她,“吃干抹净就不认账?” 萧九韶从裤子口袋里取出钱夹,瞥了褚青蘅一眼:“我请。”他的左边坐着刑闵两夫妇,右边则是莫雅歌,把他跟褚青蘅隔离开来。刑闵叹气:“我真的老了,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思路。” 秦晋点了各色烤串,还搬了一箱啤酒回来,把钱夹扔还给萧九韶,挤在褚青蘅身边,先开了四瓶啤酒,一人两瓶:“上次在ktv还没跟你决出胜负,先热热场?” 褚青蘅拿起一瓶啤酒,轻轻摇晃了一下:“我发觉你真是睁眼说瞎话的典范,上次你明明已经喝醉了。” “上次是我那天状态不好,再说今天这里都是我的人,要灌倒你一个人还不容易?”秦晋指手画脚,“喝不过你我就跟你姓!” 褚青蘅摇摇头:“可是褚晋这个名字很难听的啊。” 她刚说完,就听萧九韶轻轻地哼了一声。她想了想,决定当做没听到。她跟秦晋一口气喝掉两瓶啤酒,引得众人开始瞎起哄:“这么喝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来个交杯!” 莫雅歌压低声音对萧九韶道:“我说,你真不去管她一下?这才是刚开始呢,再被他们这群人轮流灌几次,怕会被灌惨了。” 萧九韶道:“喝点酒又怎样?我喜欢就行。” 莫雅歌算是服了他:“好好好,当我没说。” “秦晋你先走开,就算要喝交杯也轮不到你第一位。”何筱苓笑嘻嘻地说,“我们都是知道的,上个案子如果不是萧科最后英雄救美,哪会解决得这么快?” 褚青蘅端着玻璃杯,转头望向萧九韶,他当然不会被人起哄几句就当众表演。她朝他微微一笑:“萧科才不是这么无聊的人,是不是啊?”说话的时候,她在心里默念:千万不要过来,千万不要过来。 而她的愿望竟然落空了。萧九韶拿起玻璃杯,长身站起。褚青蘅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只得拿起打开的啤酒帮他把杯子满上。 萧九韶伸出手臂,待她的手臂缠上来,才弯过手肘,微微低下身配合她的高度。褚青蘅只得继续在心里默念:不过是一杯而已,很快的,用不了半分钟。 萧九韶慢慢把杯口举至唇边,眼神平淡,却一直焦灼在她的脸上。褚青蘅被那说不出意味来的眼神盯得不自在,这简直跟视奸没有两样,幸好杯子很快见底,她逃一样回到座位,把所有的错一股脑推到秦晋身上:“都是你!平白无故找我拼什么酒,现在可好!” 第十四章 吃过午饭,大家都开始往回撤退,刑队则留在家里,等明天一早再走高速回去上班。少了一辆车,原本还可以坐得挺宽松的车子,就变得挤了,满满当当地塞到标准人数。 来路已经开过一遍,回程的路自然很容易开。褚青蘅仗着车子性能好,一上高速就把后面的车甩开了。 莫雅歌抓着扶手:“你……你还是悠着点,我今年连一个名牌包都没买呢,我必须去买一个才甘心。” 开到半路,只见前方车流骤然减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开始有高速交警大队进行封道检查,褚青蘅是最后一批得以正常通过的:“你看,开得快一点还是有必要的,速度这么慢,后面的队伍可越来越长了。” 他们中途在休息站等了十几分钟,后面的车也没有追上来,可见是被盘查了。莫雅歌好奇地给秦晋打电话,才知道沿途居然还有防暴警察执勤,更是莫名其妙:“难道最近有什么重大通缉犯在逃?” 褚青蘅回想了半天:“……没有吧?我不记得有。” 不管如何,她还是按照预定时间回到了居住的城市。她把车上的同事都放在方便坐车的地方,就回到自己的家里。 她打开电脑,原本想查一查最近是否有通缉犯在逃,却见谢允羸挂在网上。而他也在第一时间给她发了信息:“这年头就算开个旅游公司都犯法了,你们凌局长居然亲自带人过来,好大的阵势。” 谢氏有港口航道的股权,谢允绍让弟弟管理下属一家无足轻重的旅游公司,权当给他找点正事做。 褚青蘅也有点奇怪了:“为什么?” “谁知道呢,查了一遍近期出游的团队的名单,什么都没说就走了。” 她飞快地打着字:“最近有什么旅游路线可以推荐?我今年的年假都还没有用过呢。”连带着今年的年假,还有之前调休的假期,可以请半个月的假。 “最近是旅游淡季,也就一个东太平洋号豪华游轮旅还勉强值得一去。” “可是我都已经去过三次了。” 谢允羸嘲笑道:“你现在也知道人生有多无聊了吧?” “充实是靠自己去寻找的。” “你说话的口气真像我大哥,不过他现在遭遇了中年危机,身材发福,发际线后移。” 褚青蘅不想加入那支一起数落谢允绍的队伍,曾经有次她附和了谢允羸几句,不知道怎么被他大哥看到,可想而知有多尴尬,就敷衍了几句下线了。 她查找了一会儿资料,就接到了萧九韶打来的电话:“我正在你家附近,要不要顺便出来吃晚饭?” “晚饭是不是太早了一点?”褚青蘅用脸颊和肩膀夹着手机,“我正要去健身房,你要不要一起?” 等在跑步机上跑到大汗淋漓之后,她拿着毛巾擦汗,一边看手表:“竟然还早,要不要再去打场保龄球友谊赛?谁输谁请晚饭。” 萧九韶笑了笑:“那你岂不是要一直请我吃晚饭?” “哎哎哎,你为什么就一定认为我会输?” “我从来没有这么期待我输的那一天。” 褚青蘅愣了一下,转头看着他挺直的鼻梁:“这个话题等结果出来了再继续讨论。” 结果在比赛中途,萧九韶接了一个电话,这个电话之后他就开始有点心不在焉,有两三次直接把球从边上的轨道滚了下去。 褚青蘅趁机扳回一城,之后越打越顺手,最后还是大比分赢了:“看吧看吧,谁说你一定会赢的?还有你刚才接了谁的电话?” 萧九韶抬手摸了摸她的发心:“没什么。走吧,去吃饭,我都饿了。” 褚青蘅见他不说也就不勉强,两人去附近的金龙轩吃了便饭。褚青蘅在等上菜的时候抱怨:“你上次请莫雅歌去那间私人会馆吃饭,请我就这么随意,真没诚意。” “你又不喜欢吃那边的菜,”萧九韶有点无奈地笑,“也不喜欢那种气氛,怎么现在又突然提起这个。” “有时候要适当装傻,你这聪明人,这点你不会不懂吧?”褚青蘅给他夹了菜,“好比我刚才说我想去那间私人会馆吃饭,你就应该答应我,而不是揭穿我不喜欢那边的事实——虽然就算你答应带我去,我也肯定是不去的。” 萧九韶更无奈:“是,你说得都对,歪理都会被你说得有模有样。” “话又说回来,我觉得邢夫人真是以柔克刚的一把好手,她今天对我说了很多关于刑队的事,就算我对他怀恨于心,我也差不多消气了。”褚青蘅看了一眼他的表情,“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别憋着。” “……你刚才说聪明人要懂得装傻。” “可是聪明人也要看眼色说话啊。” “其实嫂子说的那些话,不就是刑队想对你说的?没有刑队的默认,她怎么会突然这么说?” “那就为你那敏锐的判断力而干杯。”褚青蘅的手突然一抖,半杯鲜奶米浆忽然晃出来,落在他的衬衫上。她惋惜道:“真是对不起你了,你这件衬衫还挺贵的,不知道现在去我家洗一下,能不能把污渍洗掉?” 她当然是故意的,只是之前用话把他将死了,他也不好直接揭穿她。 褚青蘅估摸着他还没有完全弄明白她这样做的道理,就愈加睁一只闭一只眼了。褚青蘅殷勤地拿了他的衬衫去洗,还主动请他使用浴室。萧九韶神情古怪地看了她一眼,这种情况真是容不得他不想歪。 褚青蘅等到浴室里水声响起,就拿出他的手机,划开屏幕,是输入密码的界面。这个密码会是多少?她输了萧九韶的生日,又换了自己的生日,都不正确,于是又输了他的工号和自己的工号,还是不正确。 她一下子试了十几个都不对,最后有点不耐烦了,输了1234,然后屏幕解锁了。 她无语地点开他的通讯记录来看,只见之前的一个来电是凌局长打来的,她都去看短信记录,凌局长给他发了一个时间,是下周五的晚上八点。 她把他的手机放回原位,盘腿坐在沙发上苦思冥想,这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但是毫无疑问的是,萧九韶甚至连提都不想对她提,这件事是直接把她排除在外了。 萧九韶从浴室出来,就看见她异常严肃地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他走近了,蹲下身摸摸她的发心:“怎么了?” 第十五章 褚青蘅按照计划买了火车票,假装要去西藏做“流浪的心灵之旅”。萧九韶失笑:“你去西藏要带这么多无袖衣服,你是想被晒脱皮?还有什么心灵之旅,你脑子里装的都是什么废料?” 褚青蘅摊手:“你又没时间,我只好自己去了。” 萧九韶拉着她的手,轻轻放在自己的膝上,隔了良久才道:“不过也好,我有五天密集培训,这期间都没有办法跟外界联络,等你从西藏回来,我的培训正好也结束。我——嗯,不,没什么。”他欲言又止。 褚青蘅看着他,能明显感觉到他的不安,其实也能猜到,这一次他要直面历史上最年轻却又最有创意的高智商罪犯暗花,他其实并没有十足把握。 她站起身,伸手按在他的肩上,用按摩的手法捏了几下:“都硬邦邦的,你的颈椎还好吗?要不要让我踩几脚,松松筋骨?” “不了,我怕你的体重把我的腰压断。”萧九韶卷起衣袖,把她翻倒在羊毛地毯上,“还是换我来吧。” 褚青蘅手脚并用地挣扎:“不要不要,有这份心就够了。”她挣扎到一半,忽然听见门锁上电子音一响,门锁自动旋开,也不知哪里生出的气力,猛地把萧九韶推开,而她也不幸一头撞在茶几上,半天说不出话来。 萧九韶摸了摸她被撞到的地方,又回头看着玄关的方向:“你没事吧?” 陈姨正提着大包小包站在玄关,中气十足地发难:“小蘅,是你朋友啊?哎呦,不好意思啊,小蘅她欺负你了?有没有伤到啊?” 受伤的那个人明明是她。褚青蘅艰难地爬起来,坐在茶几上:“陈姨,这么晚了你还来?” 陈姨把手上的大包小包放下:“我刚参加朋友的女儿的婚礼,就顺道过来看一下。”她打量了萧九韶一遍,更是眉开眼笑:“挺好,挺好的。” 褚青蘅站起身,介绍道:“这是从小看我长大的陈姨,这位是萧九韶。” 萧九韶站得笔直,微微欠了欠身:“陈姨。” 陈姨拉着他的手问了一大堆问题,堪比查户口,简直是要把萧九韶的工资、晋升、族谱都挖出来翻一遍,末了满意地拍拍他的手:“小蘅不会照顾自己,以后还要你多多费心了。” 萧九韶简短地回答:“好。” 陈姨道:“我给你们煮个汤就走,不会很多时间的。”她动作熟练地找出电子砂锅,洗干净,塞完材料后插上插头:“好了,你要记得喝汤啊。” 褚青蘅送走陈姨,摸摸撞到的头:“痛死了。” 萧九韶笑了笑:“真怕你撞傻了。”他摸了摸她的发心,原本放在桌上的手机却又响了,他接起来语焉不详地嗯了几声,就挂掉了,歉然开口:“凌局长打电话给我,说有临时会议,我先走了。” “你这几天很忙啊,都下班了还要被召唤回去开会。” “嗯,是有点忙。”他走到玄关,“你早点休息,明早我没办法去送你,很抱歉。” 褚青蘅回以一笑:“没关系。”她也最希望萧九韶没空送她,不然她只能真的上了火车到半路停靠点再往回跑了。 萧九韶一走,她也收到酒店的预定回复,她在港口附近预定好了酒店,决定趁着最后两天时间把手上的东太平洋号游轮旅行的相关资料和游客名单再仔细研究透。 周五晚上一晃便到。褚青蘅提早二十分钟登上了东太平洋号,走到船舱,映入眼中的是中央大厅正上方那盏绚丽繁花的木雕灯笼,每个几步都有金属做旧风格的壁灯,地面上铺着崭新的暗红色地毯。 褚青蘅已经是第四次乘坐东太平洋号了,一进大厅便有侍应生走过来在她的行李箱上贴上标签,放在行李车上替她送入舱房。 她和大堂经理核对了一下个人信息,在签字本上签上了名字。 她站在这个位置,是每个进入东太平洋号的游客的必经之路,方便她观察过往的每一个人。终于在离准点还差十分钟的时候,她看见凌局长提着手提箱,穿着黑西装打着领带进入大厅。他实在是个相貌堂堂的男人,鼻梁挺直,皮肤有些古铜色,只是鬓角花白得厉害。 他一抬头,便看见褚青蘅站在那里,正接过侍应生端来的火龙果柠檬汁,抬脚便朝她走来:“你怎么会在这里?”那语气,简直都称得上严厉了。 褚青蘅忙把手上的饮料递给凌卓远:“凌局,这个果汁是现做的,润润喉?” 凌卓远没理睬想帮他提行李的侍应生,疾声厉色地数落着:“到底是谁给你的消息?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褚青蘅一脸无辜:“没有啊……我真的只是凑巧来旅游的——凌局,你们是要执行什么任务吗?” 凌卓远用手指点了点她:“回头再跟你说。” 旁边的侍应生尴尬地插话:“这位先生,你的行李箱——” 凌卓远把箱子递给他:“抱歉,我之前没注意。” 侍应生立刻道:“没关系的,没关系。” 褚青蘅知道自己的判断准确,便回自己的舱房,她要是还在大厅里招摇过市,难保不会激起凌局长更大的怒气。她刷卡开门进去,只见她的行李已经被送到了,正端端正正地摆在洗手间外的行李台上。 谢允羸包的是全景豪华舱,舱房里还有会客厅,茶几上摆着未拆封的果盘、手工巧克力和粉红色的仙客来。 褚青蘅走到阳台的玻璃门前,哗啦一下拉开门,外面猛烈的海风一下子全部灌进来,带着一股潮湿却有点点海腥味的晚风。 她揉了揉脸颊:她等了这么久,终于要见到暗花了。 头天晚上按照旅游安排,并没有什么活动,只是一顿简单的海鲜自助。 褚青蘅换了条样式简单黑裙子,化了淡妆,把头发绾起,便往餐厅走去。她阅读过那张游客名单,里面有一半的舱位都被一个人预定了,而那个人最后因为工作无法成行,而剩下的每一个游客的名字,年龄,字迹她闭上眼睛都能立刻回忆起来。 她走进餐厅,第一个见到的人就是刑闵,他看到她,只是细微地点了一下头,就擦肩而过。看来凌局长已经通知过他们,出现了她这样的意外。 偌大的餐厅里,只有东面角落的桌子坐了人,是五个男人,四位长者和一位年轻人。这是邻市的几位乡绅,她默默回想着,那年轻人叫沈逸,自由职业,不到三十岁,跟萧九韶差不多的年纪。 第十六章 她前脚刚离开,苏葵后脚又回到吧台边,她指使着男伴为她去取吃的东西,从手包里取出一只烟盒,点了根烟,动作熟练而优雅。 萧九韶微微向前倾着身子,背脊挺直,低声跟她闲谈。 苏葵抬手抚了抚发髻,趴在吧台上,歪着头看他。 褚青蘅特意选了离刑闵和凌卓远最近的那张桌子,只见刑闵目不转睛地看着吧台那个方向,压低声音道:“他想干什么?” 凌卓远放下刀叉,拿起杯子轻轻跟刑闵一碰杯:“只要是在许可的范围内,也该适当地给点自由度。” 褚青蘅看着苏葵抽烟的样子,不由感叹,到底是美人,就算抽烟,样子都好看得紧。她本来就把心思放在周围的每一位游客身上,到处观察,到处倾听他们的谈话,便随取了点食物,在盘子里一扒拉就算吃过了,什么味道都没留意,就连拿错了别人点的加了很多芥末的寿司都没发现。等她吃到嘴里,开始吞咽,才捂住鼻梁强忍眼泪。 “其实你刚才拿的那份寿司是我单点的,”沈逸端着盘子在她对面坐下,脸上笑眯眯的,“但是我没想到你会真的一口吞下去——啊,抱歉。”他正了正容色,又忍不住笑起来。 褚青蘅好不容易缓过来,拿起杯子灌了两口水:“沈先生,你的口味真重。” 沈逸朝她举了一下杯子,他看来酒量不佳,半杯campari下肚,就酒意上脸:“那边的调酒师是挺英俊,你这么心不在焉倒也可以理解。” 褚青蘅道:“你至于把我形容得如同色中饿鬼一般嘛?” 沈逸莞尔,站起身来,又体贴地问:“需不需要我帮你再拿些吃的过来?” “我本来就不饿,谢谢。”她目送着沈逸往烤竹节虾和扇贝的地方走去,正好有人取了满满一盘子的竹节虾过来,正撞在他的身上。沈逸站直了,用手整理了一下沾上油腻和调料的衣襟,很有绅士风度地欠了欠身,便没再追究。 褚青蘅不由皱眉,她终于想到刚才环顾周围游客时有一种违和感是哪里来的了。她乘坐东太平洋号的航线,算上这一回已经有四次。这条航线本来就是豪华旅,旅团费用昂贵。在她的印象里,每个人都自持身份,绝对不会出现胡吃海喝的现象。 可是今天看到的,似乎完全不是这个样子,里面形形色色的人都有。 自助餐供应到晚上九点,褚青蘅看了看表,已经七点,就算这样一直待到九点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她正要退席,忽见萧九韶拿着小提琴走上正前方的舞台,他调试了下扩音器,将小提琴托在肩上,拉了一小段试音的曲调:“今天是我们之中一位非常迷人的苏葵女士的生日,谨以此为她献上一支小提琴曲。” 刑闵愤然道:“他到底——”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音量太响,后面几个字便放低了声音,褚青蘅全神贯注去听都没听清。 看刑队这种反应,估计他这个举动是在计划之外的。 然而当萧九韶开始拉动弓弦的瞬间,她就立刻辨认出这段如泣如诉的前奏,那夹杂着华丽技巧的哭音和颤声,是塔蒂尼的。 他和魔鬼做交易,交换了自己的灵魂。 褚青蘅忽然突发奇想,暗花到底是谁,会不会是眼前那个占据了全场目光的男人? 缓慢的前奏过去,曲调变得越来越激昂,大段大段需要高超技巧的滑音,他顺利地度过了每一个难以处理的音符,那没有灵魂的弓弦和乐器似乎就在他的手中活过来。 一曲终了,他低下身鞠躬,然后走下台去。 苏葵抬起手,挽住他的手臂,显然十分享受这戏剧性的一幕和众人瞩目。 褚青蘅闭上眼,如果她和魔鬼做交易,是否就能够找出谁才是暗花,到底是他,还是他?雌伏在心底的野兽跃跃欲试,不需要理智,也不需要道德。 她只有一个愿望。 褚青蘅回到房间,又有服务生来打扫过,原本放在茶几上的果盘和巧克力都换了新的,那束粉红色的仙客来则插在了花瓶里。 她拿出一张纸币,压在果盘下来,作为小费。 她打开手机,在东太平平洋号的游客名单上做标注:苏葵,可以排除;沈逸,曾有过留洋经历;连在一起的两男两女四个名字,她直接打了个叉,那四个人是二十岁工作不久的年轻人,完全不在考虑范畴内。但是底下还有长长一串名单,排除法没有用。 她把手机合在手心里,无奈地发现,根本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而敲门也打扰到她的苦思冥想,她站起身来开门,门口果然站着凌卓远。 褚青蘅忙道:“请进。” 凌卓远估计是来兴师问罪的,看他那严肃的表情。褚青蘅拉开客厅里的冰柜,到了水给他:“凌局,坐。” “我记得,预定这个豪华舱的人并不是你。”凌卓远拿起水杯喝了一口,语气平淡地问。 褚青蘅道:“原来是谢允羸预定的,他本来是想跟朋友一起出来玩,只是前两天分手了,他就把这个名额送给我了。” 她自问这段话简直天衣无缝,谢允羸是谁,本市最大财团的二公子二世祖,花名在外,换个女友分个手多正常。要知道她为了这个舱房,可是花了十倍的价钱,她原来也只是说说的,想谢允羸根本不会在意这点小钱,可是谢家人个个都有奸商基因,他真的收了她十倍的钱,都是她一年的工资加奖金了,这想起来就生气。 凌卓远点了点头:“我看到你的时候,真的非常吃惊。” “对不起,凌局,我不会干扰到你们的任务吧?” 凌卓远微微一笑:“你就把自己当成游客,剩下的,由我们来做就好。”他站起身来,眼神柔和地看着她:“我很早就承诺过你,会为那件事给你一个交代,你要相信我们。” 褚青蘅送走了凌局长,就遵循最健康的作息时间表,早睡早起了。 结果她洗漱完毕,正准备关灯,又有人来敲门,她从猫眼里往外看,竟然是萧九韶。她只得打开门,让他进来。 萧九韶神色不善:“恐怕要让你的休息时间推迟一点。这次我居然被你套了进去,你做得很好。” 褚青蘅在单人沙发坐下,裹了裹身上的睡衣:“你不用这么夸奖我的。” “你装吃醋又装查岗,就是为了摸清我在做什么,”萧九韶道,“我居然都没有发觉你的意图。”其实也不是发觉不了,他的弱点就在感情,被抓住这个软肋,根本注意不到她到底在做什么,或者说不愿意去怀疑她。 第十七章 翌日,褚青蘅起了个大早,在游轮各处逛了一圈,还是一无所获。每一个人看上去都不像暗花,反之,就等于每一个人都是暗花。 待她逛到东面走廊的时候,迎面碰上了萧九韶,他脸色不善地把她拉到船尾:“你跟苏葵说了什么?” “说什么?我跟她还不熟,哪有什么话题聊。” “之前她说给我你付的5倍价格,让我晚上去她那里,你还说跟你没关系。” “我什么都不知道。” 萧九韶这次倒是没生气,虽然脸色不太好看:“你下次再胡说八道,我不介意像昨晚那样管教你第二次。” “你这是家暴。” “对,”他微微一笑,“就是家暴,要不要我介绍鉴定机构的法医给你认识?” 褚青蘅战败而走。 她在底下转完一圈,又上了甲板。今天还是个阴天,天边乌云密布,千篇一律的海景容易让人厌烦,尤其是在这种阴雨天气下。 甲板上倒是有人在海钓,是沈逸和他的长辈们。 沈逸看见她,回头打了个招呼:“褚小姐。” 这正中她的下怀。她走过去,也打了个招呼:“早啊,几位老先生早。” 沈逸的大舅舅不耐烦地挥了下手,没有说话,另外三位都聚精会神地盯着钓竿上的铃铛。沈逸歉然道:“不要在意,他们正在比海钓。” 褚青蘅在他身边的椅子上坐下,迎面而来的海风还带着水汽,湿漉漉地打了她一脸。褚青蘅看着压在天边的乌云,不觉得想到“风雨欲来”四个字。 忽然钓竿上的铃声响起,沈逸的大舅舅一下子坐直了,解下钓竿,卷钓线,等到差不多距离的时候甩起鱼线,一条足足有快两斤的大鱼挣扎跳动,被他摔进边上的水箱。沈逸笑道:“大舅舅真是宝刀未老。” “海钓,拼运气而已。”沈逸的二舅冷哼,卷起掉线,可是鱼钩上的饵早已被咬走了。他收线,重新在钩上挂上鱼饵。 “有运气总比没有运气好。”大舅舅也哼了一声。 沈逸似乎觉得老人家这样吵架很有趣,笑容满面:“二舅的运气其实也一向都好的。” 二舅头也不回地说:“你现在这么说已经晚了,你之前可是拍着你大舅的马屁不撒手。你看看你,每天画什么鬼画符,书也不好好读,整天游手好闲。” 沈逸不在意地笑:“是,二舅说得是。” 褚青蘅问:“你会画画?水彩还是油画?” “油画,不过也没专业学过,我以前在国外念的是生物医药,可惜最后还是肄业。” “多半是你不喜欢这学科。” 沈逸摇摇头:“不,不算不喜欢,是我语言水准太差,在国外一直有语言障碍。” 褚青蘅趁热打铁;“你带了画板吗?我很想欣赏下你的大作。” 沈逸站起身,扶了扶墨镜:“我放在房间里,不介意的话请跟我来。” 褚青蘅考虑了一下,就算沈逸是真正的暗花,此刻还有很多人在舱房中休息,谅他也不敢轻举妄动,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跟在沈逸身后,只见他今天没有穿正装,穿着mcqueen的拼接针织衫,踩着geox,步履轻捷,很像某种猫科动物。 沈逸站在舱房的走道上,抬手刷开了房门,特意让房门保持大开的状态,然后打起床边沙发上的画板给她看。里面有三张成稿,还有一张半成品。画的用色很大胆,可是画画的手法却有点让人说不出来的怪异,每一张图的透视都是错误的,画的留白处十分狭窄,让人看了觉得十分不舒服。 褚青蘅看过成稿,又仔细看那张半成品,是画的昨日餐厅的场景,画面上有很多人,虽然画的简单而抽象,可每个人的动作状态都有了。她看着吧台边,是苏葵和她的男伴,同萧九韶一起聊天。男伴的姿态是警惕的,时刻要做出防卫的样子,而苏葵和萧九韶却是放松而舒展的,这和她昨天留意到的半点不差。 可是这其中很大的区别就是,他画出了所有人定格在那一刻的样子,她只记住了寥寥数个。褚青蘅惊讶地发现,他的记忆方式是图像记忆。 她缓缓放下画板,措词道:“其实我不是很懂油画,不过你的画色彩强烈,让人一见难忘。” 沈逸很谦虚:“不过随手涂鸦而已。”他看了看表,发出了邀请:“我大舅钓了鱼上来,等下我请船上的厨师来煮,不知褚小姐是否赏光一起和我们吃个饭?” 褚青蘅自然答应。 这样一天下来,她几乎都在甲板上看沈家四位长辈海钓,下午的时候沈逸坐在那边继续昨日未完成的画。 她特意挑了一本全部都是字而没有插图的悬疑小说,还推荐给沈逸看。他翻看了一下,笑着接受了,她却觉得他根本不打算读。他应该是有一点阅读障碍,对字多的东西都没有耐心。这样一来,他是暗花的可能性就被降低了。暗花在理化生学科上都一定功底,还会自己配比炸药制作复杂线路,他连字多一点的书都看不下去,如何去啃砖头一样的课本? 这样一天下来,实在比工作还要累。褚青蘅瘫倒在床上,动都不想动,可偏偏萧九韶以客房服务之名来敲她的门,还把她从床上拖起来,让她陪他干坐着。 褚青蘅一边翻登船前从报刊亭买来时尚杂志和言情小说,一边哈欠连天:“你不在员工房间休息,总是往我这里跑,这不太好吧?” “他们要打通宵牌,声音太吵,让我没办法思考。”萧九韶驾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背靠着沙发垫子,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若不是他眼睛睁着,她都要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你这人太没公德心了,你的室友吵你,你就跑来吵我——” 萧九韶没理她,看来还完全沉浸在他自己的思维殿堂里。褚青蘅看了看表,其实才刚过十点,平时都不会这么早睡的,只是到了船上调节过作息时间,起得早困得也早。她看了会杂志就觉得无聊,又不好开电视打扰他,只能转头盯着他看,长时间盯着一个静物看果然有催眠作用,不多时,她顺利进入瞌睡状态。 突然,她猛然从朦胧中惊醒过来,顿时吓了一跳:“你在做什么?” 萧九韶凑过来,专注地看她;“你困了就去床上睡。” 褚青蘅揉了揉脸:“好吧,那你继续,走的时候千万别叫醒我。” 第十八章 中午点了客房服务,晚上有酒会,这个活动她是不打算缺席的。 褚青蘅边吃午饭边点播电视剧看,咬着勺子看得津津有味——萧九韶刷卡进来看到就是这个场景:“你……兴趣很广泛啊。” 褚青蘅不想再被他半夜敲门惊吓,索性又去找大堂经理再要了一张门卡,方便他进出。 他站在那里,勉强跟着看了一会儿这电视剧,觉得就这点爱好他们恐怕这辈子都无法互相同化,那么还是求同存异吧:“音量关小点,太吵。” “为什么?”褚青蘅转头问。 男主角被锁在囚车中,正面目扭曲、撕心裂肺地大喊:“老天有眼,让我还能看到你!吟霜,为我珍重!为我珍重!” “这种弱智电视剧会拉低你的智商。”萧九韶想拿遥控器,却被她抢先一步抱着,还不肯撒手。 “这是经典琼瑶剧,你这都不知道,可见你童年生活之乏味。”她说话的时候,背景里还配合着凄厉的女声:“不,皓帧!你我这一份心,这一片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鬼神万物都是我们的证人!生也好,死也好,今生也好,来生也好,我都是你的!永远永远都是你的!” 萧九韶终于忍耐不住:“把遥控器交出来。” 褚青蘅听话地把遥控器递给他,幽幽地说:“我真觉得是很经典的搞笑片啊,你得多没幽默感——哎哎哎你关掉干嘛?” 萧九韶把遥控器放在茶几上,直接蜷缩在沙发里,虽然这是三人位沙发,但对他来说要舒展身体也是办不到的:“让我睡两个小时,我有点撑不住了。” 当服务生要应对形形色~色的客人,体力消耗本来就大,还要配合凌局长的计划,昨晚又一夜没睡,的确是撑不住了。褚青蘅摇了摇他的肩:“要睡去卧室,不要睡沙发。”可是不管她怎么推他,他只蜷缩得更紧了一点,来个充耳不闻。 褚青蘅只得放弃,回去卧室给他拿了床被子轻轻盖在身上,又小心地把被角掖了掖。萧九韶一把握住她的手,一副不打算松手的样子。褚青蘅只得继续坐在边上,无聊地翻杂志,偶尔抬头看他一眼。 忽然,她想到苏葵的话,留心起他手上的那只表,的确是繁复浮夸的款式,她动了动手腕,把他的手抬起来,仔细地看,隐约可以看见表盘下面的微型收发器。这个表的样式已经足够夸张,倒是不太容易留心到内里乾坤。 萧九韶只睡了一个半小时就醒了,睁开眼看见她坐在边上,就伸手摸了摸她的发心。褚青蘅放下手上的书,皱眉道:“你别总用这种摸小猫小狗的方式来摸我的头。” 他坐起身来,把解开的衬衫扣子全部一丝不苟地扣回去,打上领带,又扣上马甲:“后面几天都没什么机会和你私下见面,你自己注意,不要再有任何行动。” “怎么了?你知道谁是暗花了吗?” “我的心里一直有两个人选,有很大把握,”他套上西装外套,正了正工号牌,“但是没有证据。接下去会有一次行动,如果不成功的话,以后再难有这样好的机会了。”他看着她,忍不住笑起来:“我和你一样,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褚青蘅抢在他开门前按在门把手上:“我知道你大概又要把我排除在所有的计划之外。” 萧九韶微微挑眉:“这是我的战争,不是你的。” 褚青蘅缓缓松开手,看着他拉开门,走向走廊尽头。 褚青蘅发誓,就冲着萧九韶那句话,她要不给他点颜色看,她以后都得被他这么欺压了。她坐的位置正好正对着吧台,他一如既往穿着修身的、一丝不苟的三件套西装,低头擦着酒具,他在出发前刚剪过头发,露出光洁的额头来,更显得俊美得很生动。 服务生递上菜单请她点菜:“褚小姐,我们这里有新鲜的帝王蟹,您要不要点一只?” 褚青蘅接过菜单,却连翻都没翻开:“嗯,那就点蟹粉凉皮,再来一支粉红色克鲁格。”她又点了两份菜,便作罢。 她这边刚点好单,就见沈逸迈着极其轻快的、如猫科动物一般的脚步走过来,拉开椅子在桌子对面坐下。他露齿一笑:“不介意我来搭个桌吧?” “当然不会介意。”褚青蘅打点起精神,“他们说厨房里有新鲜的帝王蟹,我点了蟹粉凉皮。” 沈逸还没开口,只听苏葵的声音传过来:“既然有帝王蟹,当然不能错过。”她穿着露肩的暗红色礼服,仪态万千,也拉开椅子在桌边坐下,抬抬手招来服务生:“有气泡白酒吗?据说气泡白酒配蟹钳很不错。” 沈逸笑道:“气泡酒清淡,和蟹钳的鲜味正是相得益彰。” 褚青蘅看看沈逸,再看看苏葵,有点想不通他们是怎么突然熟稔起来的。倒是苏葵的男伴脸色有点不太好看,只是隐忍着不发作。 拍卖酒会很快就开始,开始几瓶都被苏葵拍走了,花了还不到十分钟。 褚青蘅对拍卖没有太大兴趣,而这时服务生上了她点的蟹粉凉皮和香槟。她示意把酒打开,给每个人都倒了。沈逸端着酒杯,轻轻摇晃:“先说好,我的酒量不太好,到时候恐怕要扫了大家的兴致。” 褚青蘅在心里想道,就是要你酒量不好,不然她还怎么把人灌醉? 苏葵的男伴微笑道:“沈先生的酒量也未必如所说的那样差。”他伸出手去:“褚小姐,我叫吴祎声,是苏葵小姐的助理。幸会。” 褚青蘅看了看他,也就伸手同他轻轻握了下手:“幸会。” 苏葵似乎对沈逸的酒量感了兴趣,拿起杯子跟他轻轻一碰杯:“女士敬酒,你该不会不回敬吧?” 沈逸倒也落落大方,苏葵喝掉半杯,他就把一杯都干了。 褚青蘅皮肤白,稍微喝了两口脸庞泛起粉色,眼睛明亮:“你跟苏小姐喝了,却不同我喝,这多不公平。” 沈逸微笑:“看来你今天是打定主意要灌醉我了,好,我奉陪到底。” 苏葵抬起手腕,一手按着他的手臂:“这么偏心,我似乎也不能放过你了。” 她这个举动正中褚青蘅的下怀,都说酒后吐真言,沈逸给她的感觉,就是每一句话都半真半假有几分玩笑意味,她同他相处了三天还真摸不准他的脾气,不管什么情况他都是笑着的。所以不管苏葵是出于什么目的,总之跟她算是一路的。 第十九章 刑闵环顾了一下四周,转向了大堂经理:“快去请医生!”那经理愣了一下,总算反应过来,踏着高跟鞋跑了出去。 刑闵蹲下身去,看了看苏葵的伤口,动手撕开她的长裙下摆,想用布条做简单的止血。他抬起头,环顾了一下四周,最后看向了褚青蘅的方向:“现场还有谁学过急救?”褚青蘅立刻会意,在场的警察里面,只有她跟萧九韶本身就是医科出身,经过最专业的训练,而萧九韶是绝对不能提前暴露身份,不然整个计划就毁了。 她正要走过去,只见沈逸的大舅大步踏前,一巴掌扇在沈逸脸上:“你这畜生!”沈逸原本漂亮的浅褐色皮肤变得苍白而毫无血色,他握了握拳,无力地低垂下头。 老人家站在刑闵前面:“我就是个医生,如果可以的话……” 这时,大堂经理也带着保健医生匆匆赶到,便开始为苏葵做急救。刑闵板着脸,在这周围转了两圈,才点了几个人道:“你,你,还有你,跟我来一趟。”他又转头望向大堂经理:“请问,哪里有方便谈话的地方?” 被点到的人中就有褚青蘅。其实刑闵找他们单独谈话说的都是例行的问话,问清楚在断电那一刻他们留意到的周围发生的事和他们当时做了些什么。 沈逸从房间里出来,他的几位长辈个个脸色铁青,似乎想立刻冲上来打断他的腿。 刑闵清了清嗓子:“沈逸先生是左撇子,而灯亮的一瞬间,他是用右手拿着碎玻璃酒杯,而从他这个角度来说,要刺伤苏葵小姐是有很高难度的,我想沈逸先生是凶手的可能性只有一半。” 褚青蘅揣测刑闵这样说其实是觉得沈逸刺伤了苏葵的可能性非常之小,只不过依照他的谨慎性格,只要有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就不会轻易把他排除在名单之外。 相反,沈逸却并未因为这番话而如释重负,相反紧锁眉宇,表情严肃。褚青蘅不经意转过头,只见吴祎声虽是一直用愤怒和敌意的表情面对沈逸,在那一瞬间,嘴角却似乎泛起了一丝怪异的冷笑。 在东太平洋号上出现了这起恶性伤人事件,刑闵立刻要求取消翌日的潜水活动,提前停靠港口,把苏葵送至当地正规医院治疗。 这个消息一出,有人担心安全问题毕竟凶手尚未找到,也有人围住大堂经理提出索赔旅团费用,整个游轮上都是乱糟糟的场面。 褚青蘅看见那两对年轻情侣的游客围着大堂经理,反复询问着赔偿问题,大堂经理那挂着职业化微笑的脸也开始抽搐,不得不露出忍耐性的笑:“几位贵宾,我已经说过了,等到我们回去,自然会和上级商讨赔偿事宜,再一一跟各位联系。现在事发突然,我的确是无法替代上级做出任何决定。” “你们旅游公司不是谢氏的分公司?难道这么一点赔偿都不肯做出承诺?” 褚青蘅回忆了一下那个长长的游客名单,知道这两对情侣中的女孩子名叫一个叫李珍,一个叫周秀,她尚且还分不清谁是谁,这四个人都才二十岁,三年多前不过十六七岁,根本不可能会是暗花,她早已把他们排除在她的大名单里。 “抱歉,并非是我们不肯做出任何承诺,而是这件事必须通达上级后才有协定。”大堂经理道,“更何况,敝公司并非谢氏的分公司,是独立法人。” “我知道你们的老板是谢允羸,他是谢氏的少爷,他每年捧小演员花的这么多钱,难道还拿不出赔偿来?” 这句话一出,饶是一直微笑着的大堂经理的脸色也变了一下。 褚青蘅不由为她默哀,正因为有这样的老板,满身都是疏漏,被当成靶子随便一下就能扫成筛子。相反,谢允绍就是另一个极端,他有本事把财经杂志妆点成风尚版,私生活方面更是滴水不漏。 她转过头看向另一边,不管刑闵走到哪里,沈逸便亦步亦趋地跟到哪里。刑闵有些烦躁,回过头道:“沈先生,你实在不必一直跟着我的,这样也不会查出什么结果来。” 沈逸的精神有点萎顿,原本漂亮的肤色也变得白寥寥得无精打采,他双手插在口袋里,语气平淡:“刑警官,如果我不跟着你,我实在想不出在这船上,还有谁不会因为我的出现而昏厥过去。” 刑闵看了他一阵,眼神稍微柔和了些。褚青蘅揣测他是想到当年那个年轻人,他不如沈逸一般有一张疑似混血般轮廓深刻的面孔,却是同样有些热情的长相,刑闵很看好他,而她却在最后一刻把仅剩的一个名额抢占了去。 刑闵拍了拍沈逸的肩膀:“你还是先房去休息,我不想你还没有回去做正式的侦讯,就先病倒了。” 沈逸似乎被他这句话给劝服,思考了片刻还是同意,便转身回去。褚青蘅在这一刻,忽然看见面前原本空荡荡、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的海平面变化了,远远望去可以看见一座草木茂密的孤岛。 这是登上东太平洋号的第三个晚上。而这个晚上,也是让人永生难忘的一夜。 褚青蘅回到房间,打开客厅和阳台之间的移门,呼吸着海面上特有的带着海腥味和湿漉漉水汽的新鲜空气。她打开平板电脑,再次对于那长长的一串游客名单做出删减。 蓦地,耳边忽然响起刺耳的警笛,远处走廊上不断传来凌乱的脚步声。游轮经理的声音在扩音器里也变得十分刺耳:“请贵宾们立刻到甲板集合,事况紧急,我们无法在广播里——”她说到一半,立刻被刑闵打断:“我是刑警官,请大家立刻离开舱房到甲板来!” 褚青蘅心里有什么微微一沉,随手抓起一个双肩包就往楼上跑。包里有一些急救药品和证件,是她以防万一提早就整理好的。 她跑到甲板,每一个游客的脸上都有那种不知所措的表情,她想自己也是如此。 甲板的护栏上放下了急救的绳梯,不断有橡皮船被抛到海面。 褚青蘅寻找了一会儿,立刻就找到了萧九韶,他一边看着手上那块样式浮夸的表,一边调试着无线电通讯设备。 她挤过人潮,一直挤到他身边,开头便问:“发生什么事了?”可是周围的声响太过嘈杂,她的声音很快被淹没了。萧九韶低声对着无线电设备的另一端说了几句话,才抬头看了她一眼,他的眼神冷静而淡漠:“你到那边去,刑队说什么你就做什么。” “为什么?是出了什么事?和暗花有关?”她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其实她心中还有无数个疑问。身后,开始有人按照刑闵的指使攀着绳梯滑到安全艇里。 第二十章 天色终于微亮,朝霞流火,宛如赤色锦缎悬挂于空。 褚青蘅冷得直哆嗦,又乏又饿,却不断地提醒自己千万不能停下来,只有继续划动四肢,才能不被冻死在这海中。她跟随着的大部队无声无息地少了很多人,前方露在水面外面的黑色脑袋已经可以一眼看出数量来。 而远处海平面那道朝霞却红得那样刺眼。 她就拼着一口气,咬牙不让自己沉没下去。她甚至用胡思乱想来遗忘此刻的疲惫不堪,她这么多年来的体能训练其实也不是一点效果都没有的,至少她能够游出这么长的路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看见远处海平面突兀隆起的黑影——是那座孤岛,她几乎可以确定。她听见有人欢呼起来,那声音充满着欣喜。 褚青蘅往前划着水,忽然心下一沉,早晨的风向开始变化,而潮汐流动的方位也变了,这对于几乎到筋疲力尽边缘的她来说绝对是噩耗一件。她甚至都想到了她看着那座孤岛却无法达到的最可怕的下场。 她不敢再乱想,强迫自己进入放空状态——最好忘记疲倦,忘记饥饿,忘记寒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似乎有一个世纪这么长,她终于可以踩到实地。 失去了水中的浮力效应,她踉踉跄跄往前走去,突然一个失力直接栽倒到海水中,一连喝了好几口咸水。 但立刻有人把她扶起来,拖着她着往岸上走。 那个人是同样精疲力竭,还愿意分出心思来照顾她。锦上添花多么容易,而雪中送炭却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做的。 当他们踩到岸边的实地时,双双倒在碎石嶙峋的海岸边,连一根手指都不愿意再动。 褚青蘅侧过头,看着身边的男人,他是沈逸,而不是她最期待的那个人。沈逸急促地喘着气,用气音说:“你这样看着我,难道是突然发觉爱上我了?” 到了这个时候,他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真不知是该说他到底是太迟钝还是胆色太肥? 褚青蘅道:“你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她想她是被萧九韶传染了,连最后一点苦中作乐的幽默都丧失了。 沈逸竟然还笑得出来,一边还哼起来歌来:“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褚青蘅忍了忍,还是忍不住笑,一面笑一边咳嗽。 沈逸艰难地撑起身,望着远处浩瀚无边的海面,若有所思:“重生的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觉得这个自然界很值得敬畏?” “你倒还有心思想到这个,”褚青蘅喃喃道,“死亡才是值得敬畏的。” “你错了,死亡恰好是最容易的事。每一天会有多少人因为自然的不抗力或者各种事故死亡?难以计数。而死亡是最值得欢欣的事,起码可以洗清一身污渍。” 他说到后来,开始带上宗教的意味。褚青蘅不知道他算不算是个艺术家,总之不知是他身上的血统作祟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他的确充满了一种浪漫而疯狂的气质。 趴伏在这不平嶙峋的海岸上喘息的幸存者渐渐恢复着力气,忽然有人哭号一声,手脚并用地扑向海边,似乎要挣扎着回到深水中去。他的朋友立刻抱住他的腿:“许钦,别冲动!李珍她回不来了,你再跳下去也救不了她!” 这两个有点熟悉的名字总算把褚青蘅的思考能力唤醒过来,许钦和李珍就是她最先排除掉的那两对年轻情侣中的一对,他们四个人有的还不到二十周岁,有的刚过二十岁生日,而这次的东太平洋号豪华游轮旅对他们来说便如一场彻彻底底的噩梦。 其实于她而言,这又何尝不是一场噩梦? 她原本以为她是认出暗花来,然后就可以摆脱目前的生活状态。可是没有。她心里甚至连个暗花最佳候选的名单都没有,一切就演变成这个样子。 她不得不承认,她仅仅是个普通人,三年前她无能为力,三年后还是一事无成。 沈逸游上岛的时候,还带着旅行背包,里面有几瓶饮用水和罐头,以及三包压缩饼干,虽然在数量上少得可怜,但总比弹尽粮绝要好。 他拉开背包,把里面的食物和水都倒了出来,苦笑着说:“这是我登船前带着的,想着万一晚上画画饿了可以垫垫饥。”他拿起两瓶水,先给了在场仅剩的两位女士——周秀和褚青蘅,然后再把剩下的平均分给男士们,两人才分到一瓶:“女士总归需要照顾,大家都不会有异议吧?” 刑闵看着他,眼神愈加柔和:“你这样分配完全没有问题,甚至你有权不把水和食物分给别人。” 沈逸苦笑着摇摇头:“别开玩笑了,这个时候窝里斗有什么好处?” 吴祎声缩在山洞的角落里,一动不动。他没有去管受伤的苏葵,在那个人人自危自救的时刻,他把她放弃掉了。 沈逸挑出一罐牛肉罐头,其他的压缩饼干和罐头都分掉了。他拿起罐头,放在自己的两位舅舅面前,抿了一下干裂的嘴唇:“舅舅,多多少少吃点吧,如果明天救援不到,我们可能连一点吃的都没有了。” 褚青蘅抱着膝,对着面前那瓶珍贵的纯净水目不转睛。萧九韶并不在安全游到孤岛的人群里,他好像在海上突然失去了踪迹,就连刑闵也不知道他的去向。 他们布置好的计划彻底失败了。 褚青蘅摸了摸面前的瓶子,她第一次发觉,原来一瓶饮用水也可以昂贵到这个地步,她从来没有吃过什么苦,也没有为生计发过愁,她想要什么总能花钱买到手,她的性格里有自私有虚伪的因素,又对感情十分懦弱,而现在,她终于被暗花击败了,落到几近崩溃的地步。 她满心愁苦,只觉得身边的周秀靠在她的肩膀上,一直在掉眼泪,从最开始出声的哭泣到后来无声的哽咽。 她多么希望自己的愤懑与悲伤都能够通过她们相触的肢体,通过周秀的眼泪,被一起发泄出去。 这是在海上的第四日,按照原定的计划,他们应该正在海岸边潜水,等着捕捞上来的新鲜食材化为道道美食。 褚青蘅静默不语,其他的人也差不多,每个人都警惕着周遭的一切——人性的本能就是趋利避害,他们无法信任周围的陌生人,而这个时候,每一滴淡水,每一块食物都是珍贵至极的。 这是游轮失事后的第二日,救援并没有赶到。 第二十一章 刑闵回头看了一眼,立刻往海滩跑去。沈逸也紧随其后。褚青蘅的反应倒是慢了一拍,待他们跑出几步,才跟上。 她现在身心俱疲,只跑了一小段路就气喘吁吁,只得慢下脚步来。 待她赶到沙滩的时候,刑闵已经对被海水冲上来的人做了急救措施。沈逸看了看那位幸存者的脸,忽道:“我记得她是谁了,她好像就是那个李珍,第一天的时候她还把一盘竹节虾撞到我身上。” 听他这么一说,褚青蘅也立刻回想起来第一日晚上,李珍和他的朋友端着满满的盘子,一转身就撞到沈逸,把海鲜烧烤的酱料和油腻全部都蹭到沈逸的身上。 沈逸笑道:“你们在这里等等,我去通知许钦。” 刑闵看着他的背影,感叹:“他真是个不错的年轻人。” 褚青蘅笑了笑:“的确是啊。”她低下身,跪在李珍身边:“刑队,麻烦你转个身,我想给她做一次检查。” 刑闵配合地转身看风景。 褚青蘅撩起那个昏迷的女孩子的长袖t恤,轻轻按了几下,肋骨并未断裂,又把人小心地翻了一个身,这一回她看见她的背上有一块明显的呈现紫色的瘀伤。她皱了皱眉,看这个瘀伤的形状,像是鞋头的印记。她最后还是为她拉上衣服,朝刑闵道:“检查过了,没什么问题。” 刑闵点点头;“她的运气不错,被海潮推上了岸。” 褚青蘅没有应声,刑闵也陷入沉默。她知道他原本想说的是,不是每一个人运气都会这么好的。 这深海中,在一夜之间埋葬了多少人的生命? 褚青蘅想,死亡的确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因为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脆弱到几乎不堪一次风浪。 沈逸领着许钦他们很快来到海滩,许钦脸色惨白,双手交握着手指关节,直捏得指关节咔咔作响。他脚步迟缓,甚至还不如周秀轻快。周秀先扑到李珍身边,笑着哭道:“李珍,李珍!太好了,太好了!” 褚青蘅伸出手去,在她背上轻拍:“别哭,她没事,只是暂时休克,你应该只是笑才对。” 周秀转过身,一把抱住她:“她没事,我就知道她会没事!” 同周秀相对的,作为生还者的恋人的许钦站在边上,迟疑地看着他昏迷的女朋友,最后还是望向了褚青蘅:“她没事?” “没事。”褚青蘅点点头,奇怪地看着他。她自然还记得当日爬上海岸,他哭号着要下水去寻找李珍,那撕心裂肺的伤心绝对不是装出来的,可是此刻为何在他身上完全感觉不到一点劫后余生的欣喜和安慰? 许钦后退一步,又往前走了两步,呐呐道:“我可以抱她一下么?” 褚青蘅站起身,根本不想回答这种白痴问题。她退到沈逸身边:“现代版的雷锋先生,你这几天的行为都可以作为典范表彰了。” 沈逸摸了摸头发,轻笑道:“你不觉得看他们这样的年轻人别后重逢的场面很感人么?”他把手放在褚青蘅的肩上,用力按了一下,这力道差点把她直接按得摔倒在地:“我发觉你也不错,意志力很强,就像打不死的蟑螂一样。” 褚青蘅一把挥开他的手,笑骂道:“你才是蟑螂。” 他们先回到过夜的山洞,只见吴祎声坐在外面,冷冰冰地看了他们一眼:“你的两位舅舅正在里面争执。” 褚青蘅闻言立刻停住脚步:“我就不进去了。” 沈逸点点头,快步走进去。她觉得他这几天真是倒霉到一种极品的境界,先是沦为刺伤苏葵的头号嫌疑犯,之后很可能失去了两位长辈,毕竟像李珍那样被海潮冲上来的几率相当低,而现在剩下的两位长辈竟然不分场合地争吵起来,这足够他忙得焦头烂额。 她靠在树上,听着里面传出来的争执声,不由想,说他们在争吵还是轻了,估计还有动手。她听了一会儿,不过先责怪沈逸选择了这次旅行,害死了两位长辈,而那两位长辈没有子女,如何瓜分他们留下来的财产和那一大笔保险费才是重头戏。 吴祎声嘲讽地笑了一声。 褚青蘅忍不住道:“这是人性,不争固然好,争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就是不知道苏小姐的财产受益人是谁?” 吴祎声看着她,傲慢地扬起眉毛:“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她的plus one,我想她应该不会在财产公证书里写了什么给你吧?” 吴祎声脸色铁青,倏然站起身来:“如果不是看你是个女人——” “如果不是看我是个女人,你早就要出手揍人了吧?”褚青蘅替他补充完整,又道,“忘记说了,我是个法医,你要是打了我,我自然会去做鉴定,告你故意伤人。这套程序我比一般人都要熟悉。” 吴祎声脸上风云变幻,最终还是一拳砸在树上。他转过身来,咬牙道:“你跟苏葵果然是一类人。” 褚青蘅奇道:“哪一类?” “傲慢,自私,为富不仁,以为只要有钱就可以买到一切。” 褚青蘅都有点同情他了,他现在明显是气昏了头,不然怎么每一句话就留个纰漏来给她抓:“我是有点钱,不过金钱的确是不错的东西,难道它还有什么不能买到的?”她意有所指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她父亲是星展制药集团的董事局成员,留下了股份给她,即使这些年集团不断进行内部回购和股权稀释,也是一笔巨额财产了。 吴祎声只能强迫症一样地深呼吸,克制地说:“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这类人,是的,我是为了晋升机会把自己卖给苏葵,其实不只是你,每个知道的人都会看不起我。有没有自尊,没有人会在意。” 褚青蘅语气平淡:“既然你觉得值得,就不要再想着要自尊,这就是和魔鬼做交易的代价。” 吴祎声又颓然坐下。 然而当沈逸解决完家务事,吴祎声又神态自若,好像刚才没有跟她争吵过一样。褚青蘅不由为他担忧了一下,这种心态,真像是精神分裂的开端。如果他是暗花,那么这一切一定都是那个黑色人格做的。 到了夜晚,精疲力竭的众人三三两两散开,靠着墙闭目养神,到了最后,在海潮的气氛烘托下,眼皮渐渐沉重,开始有人堕入梦乡。 褚青蘅中间有一小段时间陷入了深睡眠中,可是又立刻被一阵不寻常的声音惊醒,她想睁开眼,却怎么也抵抗不过那沉重的睡意。她有意识地改变呼吸的韵律,终于她感觉到自己的手指开始有了知觉。 第二十二章 当褚青蘅登上救援船的时候,看着那座渐渐远离视线的孤岛,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其实若要计算一下时间,他们被困孤岛尚且不足四十八小时,从东太平洋号实施开始算,也不到六十个小时。 “我们收到东太平洋号上发出的求救信号,那个发信号的人十分专业,精确标明了坐标点,不然也不会这样快就发现你们。”船老大挥了挥手,“你们也有两天没有进水和食物了吧?快来好好吃一顿。” 船上的食物非常简单,跟东太平洋号上的自然无法同日而语,仅仅是一锅海鱼的火锅,腾腾地冒着热气。船老大又拿出两瓶二锅头来:“来,多少喝一口去去寒气。” 刑闵也不客气,直接接过瓶子喝了一口。 船老大笑道:“刑警官真是爽快。” 褚青蘅忙问:“除了我们几个,还有别的人生还吗?” “这个我不太清楚具体情况,我只是负责在这附近搜索,在失事地点救援的是别人。不过我听说有位受了伤的小姐被救了起来,她被捞上来以后送去离港口最近的医院,从伤口里取出了好几块碎玻璃。” 吴祎声道:“是苏葵,她原来没事!” 褚青蘅瞥了他一眼,他因为情绪波动而脸上微微泛红,倒像是真心为苏葵脱险这件事高兴。 刑闵问:“船上的黑匣子找到没有?” “这个倒没有,这附近暗流太多,黑匣子可能已经被水流冲走,没有这么快能够找到。” 褚青蘅不由想到,如果黑匣子找不到,恐怕就不会有人会知道那日东太平洋号失事时到底发生了什么。而也许知道事情真相的萧九韶和凌局长,目前还是下落不明,如果他们遇难——她顿了顿,无法再往下想。 她深呼吸了几次,强迫自己脱离感情进入理智的思考状态:如果他们也遇难了,那么当日的情形就再无知晓者。而这个寄予了一切希望的黑匣子里面是否真的能够解开当日所有的疑团?游轮爆炸之后,暗花又去了哪里,如果他安然逃离,是如何做到的? 这些,都可能没有人会知道了。 下了船,第一件事还是回局里做笔录。褚青蘅知道这是正规程度,还是忍不住跟别人一样有怨怼之情,只是她只能腹诽而无法当着刑闵的面说出口罢了。 给她做笔录的是秦晋,碍于有录像监控,他也只能朝她眨眨眼睛,咳嗽几声就中规中矩地开始问询。 出了笔录室,秦晋笑嘻嘻地看着她:“你这样子看上去还真的挺残的。” 且不说她被迫跳海游泳,就说这两日风餐露宿,还要样子漂亮,那得是怎样的大美女?她向来有自知之明,她只是比较擅长自我修饰而已:“都落魄到这个地步了,还要漂亮给谁看?” 他们并肩走了一段路,忽见刑闵匆匆而来,见到褚青蘅点了下头:“你再跟我来一下。” 褚青蘅只得在心里叹了口气:“是。” 刑闵走进办公室里间,关上门,双手合十支着下巴,平静地开口:“刚才法医那边出了一个结果,沈老先生身体里还有残留的毛地黄素。” 褚青蘅惊讶了一下:“是注射吗?” “目前还没有找到注射针孔,而之前我们在草丛里找到的注射器上的指纹都被擦掉了。不过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你觉得这个情况是不是反常?” “如果沈先生有心脏病的话,这就说得通了。”毛地黄是治疗一些心脏疾病的常用药,心脏病人服食毛地黄是很正常的举动,可是如果沈老先生患的是高血压性心脏病,那就有致命作用了。 “我刚才找人去查了沈老先生的体检记录,很快就会出结果。”刑闵道,“你觉得,他是哪一种心脏病?” 这个答案,恐怕大家都是心照不宣。 褚青蘅不由想,那个凶手果然是下手十分巧妙,正因为沈老先生有心脏病,他才选择了注射或者让他饮用毛地黄素,毛地黄本身就是治疗一般心脏病的常用药。而同时,沈老先生的心脏病种类却是导致一旦服用毛地黄素就会致命的特殊情况。如果沈老先生的体检报告上只是潦草地写了心脏病的结果,就算现在检查出他的体内有毛地黄素的存在,也不能说明什么。 隔了片刻,电话铃响,刑闵接起电话听了一阵,就简短地回答:“好,我知道了。”他放下电话,道:“沈老先生的确是有心脏病,只是不够详细。” 褚青蘅点了点头,等着他发号施令。 刑闵犹豫片刻,又道:“你现在回去休息,晚上回来加个班,把解剖报告赶出来。其他的人继续在警局待足四十八小时。” 刑闵是对她特殊对待、网开一面了。 褚青蘅回去洗了个澡,几乎是一沾到被单就睡着了,最后还是被设定好的闹钟吵醒。这个时间刚刚四点,趁着晚高峰还没开始的时候赶回局里,不会在路上耽搁太久的时间。她出门的时候撞见陈姨,她简单地说了句“我还有事要回去加班”,就直接按了电梯间的关闭按钮。陈姨还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在外面唠叨:“你这个时间点还要去哪里?” 她回到局里,在电梯里又碰见了去食堂打饭的莫雅歌。她还没发问,莫雅歌就抱怨开了:“这都快四天了,可是凌局和萧九韶他们还是没有消息,虽然救援队还在继续搜索,可是现在都超过最佳救援时间了。” “我今天要赶一份报表,晚点再去问问刑队,如果有消息了就给你打电话。” 莫雅歌侧过脸看着她:“你很奇怪,倒是一点都不难过哈?” 褚青蘅毫不回避地看着她,电梯到了食堂那一层,几乎所有人都走出去了,只剩下她们。她重新按了楼层,电梯门合上,金属门映照出她们的脸,都是模糊不清的:“如果光是难过就会有用的话,我自然会做到让每个人都满意的程度。” 莫雅歌愣了一下:“你不知道他有多喜欢你。” 褚青蘅苦笑道:“如果他有对你说过我的一点私事,你自然应该知道,我本身有创伤后应激障碍,即使我后来我的心理疗程还算成功,我的情绪反应也是异于常人的。” 莫雅歌忙不迭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电梯门再次打开,褚青蘅踏出电梯一步,回过身道:“我想,应该对他有点信心,他既然总是被人说是奇迹,这一次我们就等着奇迹出现吧。” 第二十三章 救援的队伍还在扩大搜索范围。到今日已经离游轮失事几乎已经过去七天,剩下的失踪人员基本已经可以确定遇难。然而这样的大事,却硬被压了下去,只是在晚间新闻和报纸上不大的版面提了提这起事件。而谢氏的股票受到牵连,在三天内狂泻,连续跌停。 今日一早,孤岛上获得救援的几个人都恢复自由身。 褚青蘅送沈逸去车站,他脸色憔悴,原本漂亮的淡褐色皮肤毫无血色。褚青蘅把车停在接送站的停车点上,转头看他:“我就不进去送你了,这里停车不方便。” 沈逸朝她伸出手来:“不管怎么说,我们也算是相识一场,以后还有机会你可以来我这边玩。” 褚青蘅伸手握了一下他的手指,刚想松开,又被他反手握紧了。沈逸侧过头,挑起眉毛看着她:“你这个反应像是要尽快把我送走。” 褚青蘅微微一笑:“何以见得?” “直觉。” “我还真不太相信直觉。” “我还直觉你跟那位调酒师关系匪浅。” “你的直觉真特别。” 沈逸答非所问:“我想邀请你成为我画中的女主角,不知道你是否会答应。”他沉吟片刻,又道:“不必这么快回答,等你考虑好了再告诉我。没有人能说,他一定会和某个人天长地久,因为感情都是有保质期的。” 话说到这个份上,她自然不好再东拉西扯揣着明白装糊涂:“我会考虑的。” 沈逸拉开车门,朝她挥了挥手,便朝候车大厅走去。 褚青蘅心情不佳,便也不着急直接回局里,便随便开了一条街,把车停在路边的停车位上,漫无目的地闲逛。她想起出发时候是多么自信能够从那些游客中找出暗花本人,她看过他所有的记录在册的档案,常常在心里模拟着他的心思,却连战斗的机会都没有便失败了。而凌局长这次的计划,在船上的几个精英,除了提前暴露身份的刑闵,全部都下落不明,生还希望渺茫。 她甚至想,其实跟他们比起来,她更觉得自己悲哀。她想起沈逸说过的那句话“死亡是再容易不过的事,而死亡也是最值得欢欣的事”.这个时候,能够幸存下来而无能为力的自己才是最可悲的。 她走了一段路,忽然看见一家外墙装饰成暖色调的小西餐店,便走了进去。 “欢迎光临,请问您需要什么?”店长是一位面貌秀美的女子,她围着碎花围裙,长长的黑发扎成马尾,笑容美好。 褚青蘅看了看她,觉得面善,便朝她笑了一下,接过菜单点了一个套餐。 店主在倒水的时候,又端来了一块芝士蛋糕:“我请你吃。” 褚青蘅抬头看着她:“……为什么?”她自认不是那种把一切都挂在脸上的人,难道她此刻的脸色真有那么难看? 她笑起来:“嗯,你看上去有点低血糖。” 褚青蘅也跟着笑了笑,越看就越觉得她眼熟,正好看见台子上摆着一本画本,就随口问:“你在画素描?”褚青蘅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画册,翻到第一页,竟是画着四格漫画,主人公有一张软软的包子脸,而右下角的签字更是眼熟,用的是变形的字体,像是一朵倒扣的百合花:“肖玥……这是你的名字?” 她有点害羞地笑了笑:“你眼力真好,一下子就看出这两个字。” 褚青蘅终于知道为什么看她很眼熟了,因为她们其实也算有一面之缘,就在那件连环分尸案里,她甚至还看过她的证件,上面的大头照拍得好像严肃的教导主任。 褚青蘅往后翻了几页,都是些小漫画,她的画风很可爱,她翻到最后一页,却是一幅人物肖像。 她顿了顿,抬起头对肖玥微笑:“这个人我认识。” 肖玥吃了一惊,一下子涨红了脸:“是、是么?可能只是长得像吧?” 褚青蘅支着下巴,意味深长地说:“是么,可是我现在觉得我也曾见过你。”她把那天见面的场景描绘了一下,肖玥更是惊讶,最后笑道:“原来这么巧。” 肖玥指了指素描画像,问:“他最近还好吗?” 这一问可难倒了褚青蘅,她真的不知道应该照实说还是编一个善意的谎言。她最后还是选择了后者,这一切实在不需要再多一个人再承担:“虽然我们是同事,但我跟他不熟,不怎么清楚他的近况。” “那也是,他并不是一个很好接近的人。”肖玥抬起手,摩挲着颈上的项链,那是用一根细银链串起来的银色指环,样子很朴素,跟萧九韶手上的银戒是一个款式的。 褚青蘅道:“我记得他有一个一样的戒指。” 肖玥松开手,慢悠悠地说:“其实我跟他认识有十年了吧,他有没有说过他是十六岁就读大学的?” 萧九韶倒是没有拿这件事作过文章,不过他简历里的细节还是被他们八卦了个遍。褚青蘅配合地摇摇头:“没听过。” “嗯,我跟他高中时候是同班同学,他是班里年纪最小的,当然这点看不出来。他每天都很一副冷漠的样子,看上去就不太好相处。”肖玥微微笑道,“我坐在他的前座,一坐就是三年,直到有一次,我偷偷画他的q版画像,被他看到了。” 褚青蘅拿起叉子,咬了一口芝士蛋糕:“你做的蛋糕真好吃——后来他一定是向你表白了?”她突然听到这么纯情的故事,都不由觉得自己都要纯情起来了。像萧九韶这样的,长相俊美却性格古怪,又是学霸,只有在学生时期才会异常受欢迎,到了社会绝对不如谢允羸那样吃得开——不管是心理多强大的女人,也不会自讨苦吃主动凑上去被他拒绝,叶微就是个绝好的例子。 肖玥摇摇头:“不是的,是我向他表白,在高考前三天。只是让我很吃惊的是,他竟然答应了,我都不知道那三天我是怎么过的,甚至到了考场里脑子都是一片空白。”她低垂下睫毛,眼眶微微泛红:“从那以后,我们的关系就像拉锯一样,僵持不动。那次遇到他查案,我以为我们终于可以重新开始了……” 褚青蘅默默地拿起水杯,几口把杯子里的水喝光了。 肖玥抬起睫毛,一滴泪从眼角滑落下来:“他说,他已经喜欢上别人了。” 褚青蘅抚摸着杯子,从来没有谁流泪像肖玥一样给她震撼的感觉,她只觉得喉咙发紧:“我以为萧九韶就是那种跟工作结婚了的工作狂人。” 第二十四章 褚青蘅一路跟莫雅歌并肩而行,一边听她详细说这个消息的来源。原来今天早晨救援队在拦截了在这附近走私的渔船,找到了萧九韶。他也是命大,在被强气流抛进海中不久,便顺着海流撞到了走私船。他现在的情况并不太好,还处于长时间昏迷之中,已经送进医院监控病房。 她们到了刑闵办公室的时候,他正在安排部署计划,从下属分局里抽调警力,二十四小时在医院病房外面和楼底下执勤,任何将和萧九韶产生接触的人都要被监控盘查。就连医务人员也不例外。 这种安排让莫雅歌大吃一惊,直接闯进去质问:“刑队,你这样的安排是什么意思?” 刑闵手上还拿着调令,提笔在最下方重重地画了几笔,抬起头盯着她:“没有什么意思,暗花还活着,我怀疑警队内部有人走漏了消息,或者,暗花就在我们之中。” 莫雅歌更是激动:“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萧九韶就是暗花?可是凌伯伯是他的亲人啊,你觉得他会害死自己的亲人?” 刑闵被她当众质问,倏然站起来:“这种话不该由你来质问我,还有,这是警局不是你家里,这里没有凌伯伯。” 褚青蘅听到刑闵这样说,这才想到,凌卓远准备了这个计划来围捕暗花,而暗花假意堕入觳中,竟反过来把他们全部逼到绝境。他能够如此迅速地在这么多游客中找出他们,必定是因为他们内部有人走漏了消息,才破坏了整个计划。 “你才疯了呢!”莫雅歌气得脸色发红,“萧九韶是暗花?亏你想得出来,你倒是说说看,他哪里一点像暗花?” 褚青蘅忙不迭拉住她:“别说了。” 可是已经太晚了,刑闵疾言厉色地开口:“你如果有这么多意见,可以调离我这个组。萧九韶是不是暗花我无法肯定,但是他现在是整个计划里唯一幸存的人。你说,为什么只有他幸存下来?” 褚青蘅硬拉住莫雅歌的手臂,把她拖出去。她一边往后退,一边还不甘示弱地瞪着刑闵,嘴里嘟嘟囔囔:“你看看他这个小人得志的样子!凌局长不在了,他倒是正好啊,好不容易可以开始往上爬,还要踩着萧九韶。” 褚青蘅知道她正在气头上,根本没有办法一条一条地分析刑闵这样做的道理。她想了想,便道:“你先别生气,不如我们先他们一步去医院看看,不然等刑队到了那里,恐怕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莫雅歌左思右想,还是答应了。 她坐在副驾上,依旧气得要命:“我以前都觉得刑闵这个人就是脾气硬,有点不好相处,我现在才知道他根本就是个卑鄙小人,落进下石!亏我以前都被他那个道貌岸然的样子给骗了!” 褚青蘅轻轻一打方向盘,从小路拐到了主干道上,连着超了几辆车,目不斜视道:“现在最重要的是真相,萧九韶是不是暗花,不是刑队一个人说了算,中间还会有调查期,调查结束以后自然会有定论。” 其实她在游轮上的第一晚,也突然有那么一个念头冒出来:萧九韶是不是就是暗花?他当时站在台上,左手托琴,右手执弓,拉响了一曲,也拉开了这场噩梦的帷幕。 他以灵魂,和魔鬼做交易。 她努力把这个念头驱赶出脑海。如果他是,这将是她碰上的最荒谬的一件事。 刑闵的动作比她们所想的都要迅速,已经就近把警力调拨过来,守在整条走廊上,就连医务人员经过都要进行仔细的盘查。 别说接近病房,就连接近这条走廊都不行,因为楼道口和楼梯口都有人值班。 莫雅歌手上有警官证,就假借调查的名义查找了这条走廊尽头那间vip病房的病人名字,想假借去看病人而经过萧九韶所在病房。 她翻出登记信息的时候不由道:“叶微?叶微?这个名字好熟悉。” 褚青蘅忙凑过去看:“真的是叶微师姐。” “你认识她?” “以前父母聚会的时候见到过。”其实她也不确定叶微是否记得她,毕竟那种酒会人来人往,叶微美貌家世好,想献殷勤的人络绎不绝,她总在她的脸上看到厌倦的神情,只是也没什么机会跟她搭话。 褚青蘅写了张纸条,交给值班的刑警,对方仔细看了下,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就帮她去转交给叶微。 隔了一会儿,那刑警走过来,朝她们点点头:“那位叶小姐说你们的确是她的客人,可以进去了。” 莫雅歌同她往走廊尽头的病房走,经过有警察看守的那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好几次,压低声音道:“这样根本看不到。” 褚青蘅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别总是回头看。” 她走到病房门口,敲了敲门,那房门本来就是虚掩着,一敲就开了。叶微站在客厅的窗边,手上还拿着一支百合花,转过头看见她微微一笑:“很久不见。没有想到你会来看我,这位是你的朋友?” 莫雅歌睁大眼睛,喃喃自语:“我知道她是谁了……”那个曾经出现在财经杂志上,跟谢氏大公子谢允绍手牵手出席剪彩的女子,现在也是他的夫人。当然她们可是把她整整咒骂了三天,虽然长得很不错,可是一看就是一副矫情清高的样子,觉得她一点都配不上谢允绍。此刻骤然见到真人,冲击力实在太大了。 叶微长得比杂志照片上还要好看,气质也很好,有种淡漠如烟的感觉。 褚青蘅坦白地说:“其实我事先并不知道你病了,开始我们是为了你隔壁那间病房的病人来的。” 叶微笑了笑,把手上的花□□花瓶里:“我就是觉得奇怪,你原先和允羸关系挺好,但是跟我就只是泛泛之交。”她请人坐下,又问她们喜欢喝什么。 褚青蘅忙道:“不用麻烦。我们就是坐坐就走。” 叶微拖着腮:“可是我也没有什么你想知道的信息可以告诉你的,隔壁的病人是早上送进来的,我也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只怕你要白跑一趟了。” 褚青蘅有那么一瞬间想过要告诉她真相,紧接着转念一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虽然叶微看上去对过去追求萧九韶未遂的事情已经忘怀,可是到底她是怎么想的,她也说不准。更何况在这个关节上再横生枝节也没有意义。 她考虑好了,便站起身来道:“抱歉打扰你了,我们这就告辞。” 叶微也站起身:“我送你。” 第二十五章 谭旭东教授是本市著名的心理学家。 她在经过那次爆炸事件后,是凌局长介绍她认识了谭教授,而谭教授把她交给了他的得意门生林暖。她在研究心理学方面资料的同时,也写过一些相关课题的论文,让谭教授十分赞赏。 褚青蘅拿出手机,当着刑闵的面说明来意,最后预约了时间。她挂掉电话道:“谭教授说他今天有讲座,可以把时间排在明天下午。” 刑闵颔首:“也好。明天谭教授来,我会招待他,你就不必过来了。” 褚青蘅答应了就离开医院。莫雅歌愁眉不展,很是忧愁:“如果萧九韶的父母见他这么久不回家,又问起我来,我该怎么回答?” 褚青蘅苦笑:“只能先瞒着,也许他只是暂时性的思维混乱。” 她开车回局里,越细思便越是坐立不安。她在办公室里绕了几圈,直绕得坐在对面的同事头晕,朝她控诉:“你够了,再转下去我眼睛都看不过来了。”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她就直奔谭教授的工作室。林暖正在外面整理资料,瞧见她脸上顿时有点不自然:“我记得你是跟谭老师预约的明天下午,怎么提早过来?” “我有关于明天跟教授预约的那位病例的一点情况,要特别说明一下。” 林暖拿起一只陶瓷杯,转头问:“我先给你倒杯茶,你想喝红茶,还是跟我一样喝点清肠茶?” 褚青蘅笑道:“跟你一样。” 林暖刚转身去开水间帮她泡茶,她从包里取出番泻叶试剂倒到林暖的杯子里。林暖很快从开水间回来,把茶杯放在她面前:“我最近在减肥,这个清肠茶还不错。” 褚青蘅微微一笑,开始讲述游轮上发生的事情,只是把暗花的部分给省略了,只说是执行一次任务,在各处添添减减,林暖几乎听得入神,连记录的工作也停滞了。末了,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所以那位病例也是幸存者之一?” “是的。可是内部开始怀疑这次任务失败的原因是其中有人变节,那位病例是最接近中心秘密的人之一,而他现在又疑似失去记忆,现在就需要接受测谎和心理测试。” 林暖转着手里的签字笔:“我明白了,等谭老师回来,我会转告他的。” 褚青蘅站起身:“那么我先告辞了,明天中午我再来接你们。请留步。” 而翌日一早,褚青蘅刚到局里便被刑闵找去谈话。 她不由想,大概这几天她跟刑闵谈话的次数比从前加起来的还要多好几倍。刑闵等她进了办公室,开门见山道:“我找你来,还是为了东太平洋号的事。”他顿了顿,又道:“后面说的话,并不是针对谁。目前来说,暗花还活着,而我们的计划彻底失败,这是很明确的一件事。由此可以推论出,暗花就是东太平洋号上的幸存者之一。” 褚青蘅点点头:“我知道。我会提交休假申请,等调查结果出来。” “你理解就好,还有在这个期间出国旅行和移民,也是不被允许的。”刑闵敲了敲桌子,“其实不光是你,包括其他的幸存游客,也必须服从这个要求。好了,你没事的话,就可以去走请假的流程了,我已经帮你打好招呼。” 褚青蘅站起身,走到门边刚要开门,忽然听见他在身后问:“你跟萧九韶在私底下关系还不错?” 她转过身来:“还行,刑队怎么这么问?” 刑闵摆了摆手:“随口问问,没事了。” 褚青蘅知道自己算是彻底卷入和暗花有关的事件,甚至很有可能丢了这份工作。其实丢不丢工作她并不在意,就如萧九韶当初判断的那样,她其实并不适合做这个工作。她办好休假手续,离开的时候没有送别,她现在的处境很尴尬,在事情水落石出之时,周围的人实在是要离得她越远越好。 她出了局里,便去谭教授的工作室。 她刚进工作室的大门,便林暖面如菜色、脚步虚浮,手上还捧着几分资料。褚青蘅假意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林暖苦笑道:“清肠茶喝多了,拉肚子。” 褚青蘅知道是番泻叶剂的作用,便道:“你不如去医院看看吧。” 她突然把手上的资料搁到褚青蘅的手上,行色匆匆:“不好意思,我去洗手间!” 褚青蘅抱着资料站在那里,开始反省是不是自己把番泻叶剂放多了,而这时谭旭东教授拎着包从里间出来,脸色不愉:“现在是出发了吧?林暖呢,又去哪里了?” “我看她肠胃不好,最好去医院检查一下。” 谭旭东皱了皱眉,对秘书道:“叫林暖去医院吧,我跟小褚一起过去就行。” 褚青蘅没有想到竟然会如此顺利,她甚至连主动请缨的台词都没有说,忙道:“能跟着谭教授,一定可以学到很多东西,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去做。” 谭旭东莞尔道:“你是凌局长的得意门生,我哪还有什么教给你的?” 褚青蘅被他这句话触动。她当年就这样等在凌局长家楼下,天还下着大雨,她淋得跟落汤鸡一样,拦在那辆旧款的黑色轿车前面。凌卓远正值壮年,鬓边却花白得厉害,他看了她一会儿,只是说“上去坐吧”。 直到后来她才明白这句“上去坐”背后包含着什么。 她考进法医不久,有位检察官落马,而背后的原因就是有人检举他和未成年少女发生关系,而他只不过是让守在楼下冻僵了的小女孩上楼温暖一下,得到长辈授意的女孩便拿了他的私人物品,作为“他们关系匪浅”的证据来要挟,最后被对方的政敌利用。 尽管当时她并没有想过还会有这种下作的手段,但是凌卓远的确是冒了很大的风险。 她想,如果她是凌局长的学生,那一定是十分不成器的那个。 有谭教授当挡箭牌,她被搜完身后就很顺利地再次进入特别加护病房。 萧九韶穿着病号服,脚腕和右手腕被布条固定住,听见有人进来连头都不转一下,只是直视前方。 谭教授放下包,脱下外套。褚青蘅立刻接过去,帮他把外套挂好。 他坐在病床边的沙发上,打开录音笔:“我们来聊聊。” 萧九韶依然没有反应反应,像是没有听到他说话一般。 谭教授身体前倾,看着对方:“你在这里待了多久了?” 第二十六章 第二日谭教授有课,便由她独自去医院。 她刚走近病房的时候,就碰见护士端着盘子出来,她朝对方点点头,笑着问:“病人今天的情况怎么样?” 护士也笑了:“已经有好转,昨晚睡得很安稳。” 褚青蘅走近病床,看着摆在床头的午饭,菜是苦瓜牛柳,就问:“已经十一点半了,你不吃么?”她也不理睬他有没有反应,拿起饭盒,用调羹舀了一勺饭菜,递到他嘴边:“来,张嘴。” 萧九韶动了一下,低头把调羹里的饭菜吃掉了。 她喂了几口,忽听他问:“你吃过了吗?”大约是因为很久不说话的缘故,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褚青蘅拉过凳子坐下:“我已经吃过饭了。如果你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告诉我,我明天带过来——你有什么忌口的?” 萧九韶语调平稳,像背书一样地说:“姜蒜,青椒,水芹菜,西兰花,生菜,青豆,禽类内脏……” 褚青蘅当机立断截断他的话头:“停——就当我没问。”她坐了一会儿,慢慢地斟字酌句:“明天我会跟谭教授再来的,只不过要做一个实验,到时候会有专业仪器,你了解么?” 萧九韶和她对视片刻,点了下头。 她倾过身去,在他头上轻轻拍了拍:“真乖。” 萧九韶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别摸我的头,我不是狗和猫。” 褚青蘅出了病房,门外的警察就差点要给她点香端供品:“这么难办的人你也搞定了,真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嘛。”她知道病房里有监控器,外面的人了解他们的互动情况也很简单。她只是笑了笑:“明天就可以做专业的测谎,谭教授的工作就算完成了。” 她边走边给谭旭东发短信,向他报告了今天的进度,隔了几分钟,谭旭东就回复了“收到,正有课,稍后联系”。 翌日便是给萧九韶测谎的日子。 褚青蘅载了谭教授赶到医院,刑闵也早就等在门口,简单地寒暄过后,便提出了要求:“谭老师,我是不是也能在场旁听?” 谭旭东被那句“谭老师”哄得高兴,就同意了。 今天的任务里面没有褚青蘅什么事,她就拿着记事本坐在另一边旁听。谭旭东设置好仪器以后,就开始了提问,整个过程冗长而无聊,萧九韶一般都是点头或者摇头,偶尔才说一句话,背景里的仪器的滴答声一直保持着固定的节奏。 听到后来褚青蘅忍不住看了一下表,这场问话已经持续了三个多小时候,她都开始有点饿了。她早就看过谭教授设计的题库,一共一百多道题目,被翻来覆去问了好几遍,她看了下自己记录下来的内容,就算一道题目被问了七八遍,萧九韶每次给出的答案都是一样的,并且再回答的时候连让人可以觉察到的思考间隙都没有。 刑闵的脸色却越来越高深莫测,看不出他是喜是怒。 又过了半个小时,谭教授关掉机器,站起身来:“刑队长,依照我的经验,这位病人的确是没有了大部分记忆,并且还有不轻的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病症。” 刑闵同他握了握手,又问:“并不是我质疑谭老师你的判断,我就想把这件事办得更加稳妥一些,你觉得这个结论被翻盘的可能性有多少?” 谭旭东笑道:“几乎不可能,即使有,也小于百分之一。好了,既然已经有了结果,我就告辞了。” 刑闵忙道:“还是先吃了饭再走,我定了医院附近一家餐馆的位置,不如一起吃顿便饭,我对于创伤后应激障碍的病症很感兴趣,请老师不吝赐教。” 谭教授答应,又转头问褚青蘅:“小褚啊,不如一起吃个饭?” 褚青蘅摇摇头:“我当然很想去,可是下午还有点事,就先走一步了。”以刑闵的谨慎性格,估计还要在饭桌上继续收集信息,评判这次的结果是否有失误的可能性,她在场这件事根本不是他乐意看到的。 她绕过病床的时候,又停下脚步,低下身帮他翻了一下领口,轻声说了句:“再见。” 褚青蘅去停车场取了车,开到附近的商场,先在快餐店里随便吃了个套餐,就像任何一个正常的、爱购物的女性一样开始东挑西选。 她在商场里绕了一圈,确定刑闵没有让便衣跟踪她以后,直奔男装的几个柜台,挑了些衣物。导购最爱看到她这样几乎不问便拿了好几套的顾客,只称赞她眼光好。她拿着小票去刷了卡,便提着购物袋离开。 她开着车在几条主干道兜了一大圈,又按照平常的习惯去了超市,甚至还去比较合口味的广式餐厅打包了外卖,最后才回家。 这个时候天色已经暗了,天气渐凉,天黑得也越来越早。 她输了门锁密码,打开门,只见阳台门打开着,吹进来的夜风拂动的白色轻纱,好像被灌注了生命一般翩跹起舞。她站在玄关,只见那个伫立在阳台往外望的人影转过来,几步便走到她的面前。 他还穿着医院里的病号服,披着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外套,清瘦而挺拔。 褚青蘅仰起头看着他,微微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再晚一点到。” “等不及了……”萧九韶一把抱住她,“我从来没想到时间会过得这么慢。” 褚青蘅手忙脚乱地想推开他:“我知道你现在很感动,不过要先松松手,我手上还有我们的晚饭呢。” “你买外卖?”萧九韶露出笑意,“我还以为你会亲自下厨。” 褚青蘅道:“不了,我被你那一长串忌口的清单给吓住了,我挺同情你妈妈的,到底是怎么把你养到这么大。” “我妈从小到大就没管过我。” “我也是啊,我父母可忙了,连家长会都要我找人来冒充父母。”褚青蘅道,“嗯,那个……你第一天清醒过来的时候,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小蘅,对不起,我那天伤到了你。”萧九韶皱着眉,“我刚清醒的时候,脑海里很混乱,只是直觉处于危险中,才会攻击你。” “你的直觉也是很特别。”褚青蘅从购物袋里拆出衣物,用消毒液浸泡片刻做了简单的清洗,又打开衣物烘干器,“先吃饭,等下去洗个澡,睡衣什么的也差不多该干了。”她一转身,差点撞到萧九韶的下巴,抱怨道:“你站得这么近干什么?” 第二十七章 褚青蘅做了个噩梦,梦见很多人都是暗花,很多熟悉的面孔,最后一转身变成另一个陌生人,对她说:“hey sweetie,你太让我失望了。” 她吓得惊醒过来,往落地窗外看去,外面孤月高悬,还是深更半夜。 她披上睡衣,走出房门,想吃点东西压压惊,却见黑沉沉的客厅里端坐着一个人。她先是一惊,又立刻反应过来,笑道:“你也失眠?” 萧九韶坐姿端正,皱着眉似乎正在思考什么问题,被她打断了也只是平淡地应了一句:“嗯,睡不着。” 褚青蘅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想了想,又盘起腿来窝在沙发上:“千万别指责我仪态不好,这个时候夜深人静,有没有仪态都无所谓了。” 萧九韶看了她一眼:“仪态?你有过这东西么?” 褚青蘅漫不经心地说:“你看啊,我活在这世上,也许是顶着另一个人的样子生活,只有这层表象之下,才是真正的本我。外面月亮这么好,待我酝酿下情绪,我正准备变身呢。” 萧九韶被逗笑了:“其实你可以直接说,你很关心我,不想看我一蹶不振。直接这么说就很好。” 褚青蘅转过头,看着他的侧颜:“我很关心你,不想你一蹶不振。” 萧九韶愣了愣也转过头看着她。 静默地相视片刻,她微微笑道:“不过我觉得你这次虽然受了重大挫折,也不至于就深受打击爬不起了对吧?” 萧九韶握住她放在膝上的双手,低下头来和她额头抵着额头,轻笑道:“你说得都对。” 褚青蘅望着他:“奇怪了,你都没有想吻我吗?” “……很想。只是这句话可以直接说出来?”他有些困惑,“我不太明白你定义的‘恋爱’是什么样子的,而我从前只有失败的经验,你会教我么?” “第一步呢,就是彼此坦诚。”她坐直了身子,探究地盯着他看,“你还记得叶微姐吧?” “叶微?不记得。” 褚青蘅抬手拉扯他的衣领:“第一句话就说假话,我给你打零分。我才不信叶微姐这样漂亮大方有学识的女人你会一点印象都没有——好吧,就算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我其实有些不明白的地方。我没有叶微好看,也没有她家世好教养好,甚至还没有她对感情执着勇敢,总而言之,我就是一个叶微的弱化2.0版,没有道理你不喜欢她而喜欢弱化版本的我。” 萧九韶失笑:“你对自己的评价就是这么残酷的?” “事实总是残酷的。” “你非要这么问的话,我可能真回答不上来,你知道吗?” “我要是知道,为什么还要问你?” 萧九韶低下头吻住她的嘴唇:“那就没有办法了,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跟下了降头一样。” 褚青蘅笑着躲闪:“也许是前世你欠了我很多钱,要不就是很多人情,今生来还债的。” 褚青蘅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她记得后来跟萧九韶东拉西扯聊了很久,聊着聊着就困了,最后还是他把自己抱回房里的。 她梳洗过,在客厅和客房里转了个遍,却不见他的踪影。 他现在是位于危险名单的首位,居然还出去乱晃,简直是对警方的大肆嘲弄。 她打开电脑搜索信息,关于东太平洋号的施救结果已经出来,目前失踪人数仍然居高不下,已经打捞到部分遇难者的尸体,正在做身份核对,其中有一截断臂在检验dna后确认为中国籍男子凌卓远的遗体,他就职于公安系统。而其家人也确认袖口那枚袖扣为凌卓远生前时常所佩。 褚青蘅闭上眼,隔了许久才登入邮箱,尝试给暗花发过来的邮件回复:“你到底想要怎么样?”可发出的邮件立刻被退回,理由是邮件地址错误。 待到午后时分,萧九韶回来了。 他背着一只登山包,头上的帽子压得很低,开门进来看见她那副表情,愣了愣,问:“是和凌局长有关?” 褚青蘅没有遮遮掩掩,直接回答:“嗯……刚看新闻说,你舅舅的遗体已经被发现。” 萧九韶站着没动,隔了一会儿才放下背包,低□来检查背包里的东西:“我在出发之前,想到会发生的最坏的情况,就借了别人的身份证租了一个临时房间,准备了点东西,以防不时之需。” 只是没有想到,这最坏的情况真的发生了。 褚青蘅有默契地沉默。 “仪式是在什么时候?” “明天。” “……只是我不能去了。” 褚青蘅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如果只是单纯的安慰,她想他也并不需要这个。她突然为他感到悲伤,大概是他的性格太强,所以每个人都理所应当地觉得他做什么都能到最好,什么时候都不会失败,也不会有普通人常有的软弱情绪。 而他也习惯如此。他甚至都不会表达自己的悲痛。 她站起身,悄无声息地走到他的身后。 她看到背包的拉链才拉开一半,他不过是用整理东西来掩饰自己而已。 她伸手轻轻按在他的肩上。 萧九韶微微颤抖一下,又抬起头来,强自笑了笑:“没事的。” “其实我现在开始觉得你从监控下跑出来并不是一件好事,起码看上去,好像是把自己的嫌疑都坐实了一样。” “只是看起来好像我有嫌疑而已,花上一个月自然会有调查结果出来,可是这一个月的时间却是至关重要,我不能把这最佳时机浪费掉。” “刑队说是我们内部有人变节。” “可能吧。” “暗花还活着,所以一定是幸存者之中的一位。” 萧九韶站起身,低头看着她,像在看自己家里顽皮的小猫:“你不必再参合进来,这不适合你。” 凌卓远的葬礼,几乎局里所有的同事都出席了。 褚青蘅进停车场的时候,立刻就注意到两边有好几辆警车停在那里。萧九韶不来参加凌局长的葬礼,无疑是最理智的决定。 她停好车往外走,正好看见一位穿着一身黑色的中年女人从停车场的另一头走来。她气质典雅,容貌美好,抱着一捧白色的钻石百合。 第二十八章 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家的,只觉得回家的路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在浑浑噩噩之中便到了。 萧九韶还没回来,这样的房间,似乎就连空气都是冷清的。她进浴室洗了个澡,可是就是把热水调到最高温,却觉得仍然是全身冰冷,似乎永远暖和不起来了。 她披着毛毯缩在沙发上等,等着等着就开始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寻找到一丝温暖,睁开眼便瞧见近在咫尺的那两颗小痣,衬着白皙的颈项,像是要发光一般。褚青蘅埋首在他的肩头,呢喃道:“你总算回来了……” 萧九韶皱着眉:“下次别睡沙发,会着凉的。” 他轻轻把她放在床上,正要伸臂去关掉床头柜上的台灯,便被她一把拉住衣领。他一下子没站稳,差点压在她身上,幸好及时撑住了。 褚青蘅迎上去,用一种极为煽情的方式舔了舔他的嘴唇,舌尖撬开他的唇齿。萧九韶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很快夺回了主动权。褚青蘅搂着他的腰,可怜兮兮地撒娇:“你要留下来陪我。” 萧九韶拍了拍她的背:“别胡闹,我没有准备——” 褚青蘅支起身,一颗颗地解开他身上衬衫的扣子:“我不管,再说你妈妈也把你交给我了。”萧九韶还待问这句话的意思,就被她在喉结上轻轻一咬,不由在咽喉间溢出低沉的呻~吟。 褚青蘅对自己的表现也没底,但是她横了心要做一件事,也就像着魔一样。她解开他的皮带的扣子,把整根皮带都抽了出来。她大约能够想到他的心情,光是看他脸上挣扎的神情便知道,此时此刻他的心情应当和死了老婆又中了五百万那样复杂。 她松开手,在他耳边轻声道:“我是安全期,不用担心。” 萧九韶沉默片刻,轻声道:“这次海难,我很幸运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伤,可是有很多零碎伤口。”他自己解开了衬衫剩下的几颗扣子,露出了上身的肌肤,不少部位都有细细的伤疤:“按照真皮层受损的情况来看,这些疤痕都难以去除。” 褚青蘅抚摸着他的伤痕,有些摸起来已经很平滑了,有些却还有点凹凸不平:“你这么说肯定不是要从我这里寻求安慰的。” “是,”萧九韶道,“我会找暗花讨回一切。” 褚青蘅轻轻地亲吻着他身上的痕迹,每落下一处亲吻,就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渐渐紧绷。萧九韶张了张嘴,似乎要□□出来,却只是无声的,连一惯冷淡的表情都开始迷乱。他深深地看着她,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睡袍被扯开扔到一边,他模仿着她刚才的作为,亲吻着她的肌肤。褚青蘅在他身下微弱地挣扎,轻声低语道:“不要了,不要前戏,我只要你。” 萧九韶只得用手臂制住她的挣扎,却又怕弄痛她而不敢用力:“乖,别胡闹。” 可是她只需要疼痛,让自己感觉到还活着的疼痛,让她可以忘记掉遗体火化那一刻凌夫人昏倒在她面前的情景,让她觉得不再这样冰冷到骨子里。她不需要初夜那迷醉的感觉。 当他进入的时候,她终于感觉到自己想要的痛苦。褚青蘅轻轻喘着气,用小腿勾住他的腰:“我很好,你继续吧。” 她觉得自己是快要疯了,明明表面如此平静,内心的野草却肆意生长——她需要被毁灭,然后重生。而他是温暖的,是活生生的,他们交缠在一起,手指紧握着手指,她是荒村野店里的妖,靠着吸取他身上的人气而活下去。 这样紧密的结合,让她觉得自己还有一点生气。他一下一下敲进她的身体深处,连接到心脏的位置,好像要敲去心脏外层那坚硬的冰层。 突然,她的眼角掉下泪来,心脏外层的冰壳皲裂,那种麻木感也似乎开始融化了。 萧九韶捧着她的脸庞,轻轻吻去她眼角的泪水。他占有对方的动作却未见如此温柔,绝望总是会互相传染,他脸上表情迷乱着,似有失态,只是仅剩有的理智让他没有发出声音来。 若要总结一句话,就是一片狼藉,惨不忍睹。床单上面有血迹和不明液体混合在一道,可以直接报废了。房间里只有台灯是开着的,灯光昏黄幽暗,她像大爷一样端坐着,看着穿着睡裤裸着上身的萧九韶收拾残局。 只是她这样干坐着很无聊,趁着他换好新床单的间隙,伸手在他头上轻轻一拍:“嗯,你表现挺好的,不管哪方面。” 萧九韶一把抓住她的手:“你说的安全期是骗我的?” “算是吧。” 萧九韶看着她,隔了片刻才隔着被子在她背上拍了一下:“看来你又忘记上次我是怎么教训你了。” “你敢!”褚青蘅抬腿踩在他的膝上,“你敢这样,我就再不理你。” 萧九韶伸手握住她的脚踝,轻轻往后一拉,褚青蘅险些被他拉得摔到地上:“你放手。”萧九韶依言放开了,又转身往外走,褚青蘅在他身后问:“你干什么去?买药?” 萧九韶回过身来,在她的额头上毫不客气地敲了一下:“我去放洗澡水。”他拎起那一团报废了的床单,忽然又回过头来:“……你的心理疗程还要继续。” “还要继续多久?” “你说呢?” 褚青蘅一手托腮:“按照言情剧的套路,我应该回答一辈子这么久。这个答案你喜欢吗?” “……我都快被你感动了。”萧九韶又从浴室转了回来,和她面对面触膝而坐,“你的沐浴露是什么怪味道?很熏眼睛。” “是松脂的。”褚青蘅得意洋洋,“不用这么夸奖我的,我知道自己品味很好。” 他直接把她裹着的被子扯开,勾住她的膝弯,一把把人打横抱起:“下次你心情不好再做奇怪的事情,我不会再奉陪。” 褚青蘅故意曲解他:“可是这种事情,你不奉陪难道要我找别人?” 她进入满是泡沫的温水中,深呼吸几下,确定自己不管是心理上还是身体上都没有什么问题了。调节心理的方式果然有很多种。她一边自说自话介绍这个按摩浴缸一边宣传自己的光荣事迹:“这个浴缸是我从谢允羸那里虎口拔牙夺下来的,像他这种爱享受的人,看中的东西都很好的。” 萧九韶踏进浴缸,闻言哼了一声,没接话。 褚青蘅转过身道:“别总是哼来哼去,跟炸毛的公猫一样——哇啊,你干什么?”她侧过头,看着自己的肩胛上的齿痕:“你竟然狠得下心来咬我。” 第二十九章 隔了片刻,萧九韶走到她身边,也在台阶上坐下来,轻声道:“对不起。”他的气息还有点不稳,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褚青蘅想不好他到底干什么去了,这分明是剧烈运动后的样子。 萧九韶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褚青蘅决定顺着他给出的台阶下:“其实也怪我,总是挑这种时机,像是故意利用你一样。” 萧九韶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心有些湿润。 褚青蘅又问:“你怎么气喘吁吁的?” “我刚才下来找你,发觉断电了,又在这附近没找到你,以为你回去了,就走了安全梯,结果你没有回来,我很担心。” 她拉着他的手站起身来:“看来电一下子都不会来了,我们上去吧。” 萧九韶任她拉着。褚青蘅走了两层,就对头顶上无限盘旋的楼梯绝望了:“我走不动了,你背我。” 萧九韶二话不说低□来,把她背起来往上走。他的后颈还有湿漉漉的汗水,他的脚步挺稳,伏在他的背上也没有觉得很难受。 褚青蘅也不知道到了几楼,只听见楼梯间回荡着他愈来愈沉重的呼吸声。他的身体其实还没完全复原,现在还要多负担一个人爬这么高的楼梯,这样对他实在是太苛刻了。她趴在他耳边说:“好了,我之前跟你闹变扭呢,其实我可以自己走的。” 萧九韶的脚步一顿,然后回答:“我背你。” “真的不用了,放我下来,我可以自己走的。”褚青蘅想下地,便轻微挣扎了一下,结果被更用力地托住。他态度坚决,她也不好再用力挣扎,反而白白消耗他的力气。褚青蘅真的觉得他们这恋爱谈得跟精神病院爱情故事一样,来来去去每次吵架有分歧都不是因为她不够温柔体贴也不是因为他有了二心,而是因为一个叫暗花的人。这实在是太扯淡了。 “其实我刚才想了很多问题,我想我们真不该为暗花而争执。”褚青蘅轻声道,“我的生活和感情,被一个不知道到底是谁又是否真的存在的人毁掉,真的太不值得了。关于这点我也必须跟你道歉,对不起。” 萧九韶笑了一笑:“没什么。” “还有,其实我是安全期,这是真的。” “……不是也没有关系,我会负责的。” 现在是生活高速运转的现代社会,你情我愿的事谁还在乎负不负责。不过这句话褚青蘅知趣地没有说出来:“就算这样,我还是不能接受你把我排除在整件事之外,就算你不想带着我,但是我非要跟着你,你又能怎么样?你现在的身份这么尴尬,有很多不能做的事,你应该还缺少一个助手吧?” 萧九韶见她绕来绕去又回到原来的思路上,只得挫败地摇摇头:“如果我能看到你的大脑构造,我一定要打开来观赏。” 褚青蘅道:“为什么?我倒觉得我这个想法才是人之常情,就算我可能无限接近真相但是永远触碰不到,我也要去试试。”非要做个比喻的话,她就是少年漫画里的热血少年,而萧九韶就是那个老气横秋长叹“方向错误再努力也不过是错得更离谱”的配角。 “说实话,在出发之前,我并不认为一定能抓住暗花,反过来,我想暗花也没有把握能置我于死地。”萧九韶平稳语调突然有了一丝波动,“可是我最不能原谅我自己的事情就是,当舅舅他发出信号让我们驱散所有游客的时候,我竟然没有第一时间找到他。那个时候,他已经处于暗花的挟持之下。” “我已经失去舅舅了,我不能再失去你。而你,是我的软肋。” 褚青蘅回到房里,开始整理行李,她把要带的东西精简又精简,正好装进一只背包里,就连前年买来想参加登山社团的活动却因为工作实在太忙最后一直躺在鞋盒里的geox也翻了出来。 她整理好东西,又不敢就此睡过去,生怕第二天醒来一看萧九韶带着东西离开了,她再去找人也得费不少时间精力。 她只能窝在客厅的沙发里打盹。总算到了后半夜,她被关门的声音吵醒,一个激灵坐起身来,只见萧九韶从客房里出来,背后背着登山包。她看了看手机,上面显示的时间是凌晨四点十五分。 她利落地把背包背上,走到玄关穿鞋。 萧九韶看着她的一举一动,微妙地挑了挑眉,最后什么都没说。 他们一前一后出了门,萧九韶走得很急,也没有等她跟上来的打算,褚青蘅只得疾步跟上,实在跟不上了就小跑。 萧九韶走了一段路,正好一辆出租车经过,他招手拦车,顾自拉开车门坐在副驾上。 褚青蘅也拉开后车门坐了进去,只听他对司机说:“到火车站。” 以他现在的尴尬身份,的确是只能坐火车或者长途汽车。这次东太平洋失事后的幸存者并不多,其中绝大部分她都认识,就凭这点,萧九韶掌握的信息应该不会比她多,她有信心。清晨路上都没有什么人,一路到火车站都没有花多少时间。 早上火车站卖票的窗口还没有开,倒是已经有黄牛在活动。 萧九韶拿出钱夹来要买票,被褚青蘅抢先一步:“去新市,两张票。” 萧九韶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倒是那黄牛颇为意外地看了他们一眼,收了钱把票交给她,还笑嘻嘻地问:“小两口吵架呢?” 褚青蘅捏着车票:“我知道你目前最怀疑的人是沈逸,他就住在新市。” 萧九韶看着她,像是被她这股倔强劲给折腾得有点困惑:“你真的没有必要去。” “我就是要去。” 他似乎彻底被她击败了,叹了口气接过两张火车票:“走吧。” 褚青蘅暗喜,和他并肩而行:“你要早点妥协,就不会这么挫败了。” 去新市的火车中途停靠,他们很快上了火车。褚青蘅一晚都在暴走折腾,根本没睡,累得上下眼皮直打架,坐在位置上很快就靠在他的肩头睡着了。 当她醒过来的时候,火车正巧开进长长的隧道,车厢里一片漆黑。她动了动,只见萧九韶原本闭着的双眸也睁开了,他坐直身体,舒展了下双腿,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表:“快中午了,去餐车那边吧。” 褚青蘅跟着他穿过人群,往餐车的方向走,萧九韶开始还是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慢慢地走,突然脚步快了起来,褚青蘅不由也加快脚步,一边还回头去看,只见后面并没有人在跟踪他们。她正要发问,只见萧九韶又放慢了脚步,偶尔往车窗的位置看上一两眼。他一看,她就不受控制地也跟着看,最后还是什么异常状况都没看到。 第三十章 褚青蘅也同时道:“一个标准间。” 他们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重复了一遍:“大床房(标准间)。”褚青蘅只觉得内伤,就暗花这件事他们怎么就培养不出这样的同步率? 前台登记的女孩子连头也不抬,不耐烦道:“你们商量好了再说。” 萧九韶又叹了口气,压了压帽檐,回过身搂住她的肩膀,轻声道:“标准间的床太小了,不方便。” 不方便?什么不方便?不方便什么? 褚青蘅瞪了他一眼,决定还是闭嘴。 他拿回证件和房卡,还是搂着她的肩,一直拐过弯弯绕绕的走廊才松开:“这是汽车旅馆,你来要标间?真让人印象深刻。” “汽、汽车旅馆?”褚青蘅一下子没反应过来,“motor hotel不就是连锁酒店?” 房间很快就到了,萧九韶把房卡□□感应区,头也不回地说;“那就换个说法,情人旅馆、钟点房。” “……为什么要来这里?” “既然能在这个片区开张,就很少会被检查。” 褚青蘅四处张望了一下,总觉得这种环境有点奇怪,不过在逃亡中,也不能对住宿要求太高。她正要跟着萧九韶走进房间里,忽然手臂被人拉住。 她回过头去,只见一个中年男人搂着一个妆画得有些浓的女孩子,斜着眼看她:“多少钱?五百?” 褚青蘅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只气得发抖:“你说什么?” “嫌少?那就八百,这个价很高了,你以为你是富家小姐,这么高贵?” 她正待回嘴,只见萧九韶回转过来,抓住对方的手臂,硬生生把他拖开两步,嘴角带笑,还露出酒窝来:“一般女客我都打八折,男客的话不会出台,除非双倍。” 那个中年男人吓了一跳,铁青着脸骂了一句:“真是倒霉!” 褚青蘅想笑又不敢笑,只好忍着,还没说话便被他推进房里。萧九韶把背包放下,拿出钱夹:“你饿了吗?我去买点吃的。” “随便什么都好。” 他出去一分钟就回来,手上是泡面火腿肠和饼干,想来是前台那边买的。 褚青蘅坐在床边,有点手足无措,她从来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可是萧九韶看上去却安之若素。她偷偷摸摸的视线很快被他觉察,他嘴角抽动了一下:“我以前出案子的时候住过这类地方。单纯查案,没有别的。” 褚青蘅连忙解释:“我不是觉得你会去找——呃,那什么,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她汗颜,真是越描越黑,还不如不说。 萧九韶绕到床边,开始检查床单、被子和枕头,眉头越皱越紧。褚青蘅知道他有洁癖,要让他住这种地方估计也是折磨,但是她唯一胜过他的一点就是她没有这么严重的洁癖,反正是和衣睡一晚,她根本不在意。 她站起身,开始用电茶壶烧水泡方便面,对付着吃了晚饭,她就躺在那圆形大床的一边,闭上眼睛休息。 过了好一会儿,她转过头去看,只见萧九韶还背脊挺直地坐在床边,似乎在思索什么。她想了想决定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他现在暂时同意她跟过来,明天会发生什么,她都不知道,只有养精蓄锐才是第一件要做的事。 正当她昏昏沉沉即将入睡的时候,忽听见隔壁动静响了起来,先是椅子翻倒的声音,有女声尖叫出声,夹杂着惊恐。而听声音,那个声音的主人似乎年纪很小,有没有成年都未可知。 褚青蘅忙坐起身,推了推身边的人:“会不会有危险?” 萧九韶闭着眼翻了个身,声音里还带着点鼻音:“角色扮演。你要是有兴趣,就去隔壁敲门阻止他们。” 褚青蘅只觉得脸上发烫,收回手道:“对不起,吵到你了。” 萧九韶嗯了一声,便没了声息。 她当然不会不知道“角色扮演”这四个字的内涵,这么一来,隔壁的动静似乎就变得更加清晰,她突然想起谢允羸曾对她说的“你什么都好就是性冷淡”,事实上她应该也不算是完全的性冷淡吧,至少她跟萧九韶滚过床单了。 但是话说回来,他似乎才是性冷淡,隔壁动静这么大,他竟然就这样睡死过去。 这才是真正的现代版柳下惠。 配合着隔壁越来越活色生香的动静和满脑子不着边际的胡思乱想,她开始觉得可耻的困了……然后,就真的睡着了。 早上是被萧九韶调好的电子表闹铃吵醒的。她犹如刚上好发条的机器人,飞快地起身,洗脸刷牙,把背包复原成随时可以拿起就走的样子。 倒是萧九韶还有起床气,又在床上躺了十分钟,才去了洗手间。 等他洗漱好出来,见到她打点好一切整装待发,忍不住又露出无奈的神情——他这几天无奈和叹气的次数都直线上升,几乎要超过过去二十年的总和。 褚青蘅看了看他,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看你好像很累的样子……” 萧九韶扶了扶额头:“嗯,昨晚没睡好。” 原来她才是那个真正的现代版柳下惠。 褚青蘅不怀好意地问:“我看你其实对角色扮演还是很有兴趣的。” 萧九韶看了她一眼,直白地说:“本来是没什么,你在身边我才会睡不好。” 褚青蘅张了张嘴,一时想不出该怎么反驳他,最后只得试探地问:“你不生我的气了?”她觉得自己真是太悲惨了,明明是她在忍气吞声,还要倒过来看他的脸色问他是不是生气,想想就憋屈。 他整理好背包,站起身,平淡地嗯了一声。 “那你也不会再故意半路把我甩掉吧?” 萧九韶拔出房卡,朝她示意了下:“你还走不走了?” 虽然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但是看他的态度,至少还是和缓起来了。褚青蘅也不敢仗着伶牙俐齿跟他抬杠,乖乖地跟着他走。他们走到一个路口时,他突然又停了下来,抬起手腕看了看表,站着不动了。 “为什么要等在这里?” “四点十五分会有一辆客运汽车从长途汽车站开出,因为是早班,不会满载,所以在这个路口,司机往往会停下来,让人上车。”萧九韶道,“从车站开出到这里需要十五分钟,鉴于现在的交通状况,前后误差不会超过五分钟——车来了。” 第三十一章 现在,他们就坐在周秀许钦他们工作的服装厂外面的小餐馆里。 萧九韶对着那一页菜单看了片刻,点了好几个菜。褚青蘅奇道:“我们只是两个人啊,你点这么多也吃不完——啊,你是想请那几个年轻人吃饭?可是他们又不知道你的想法。” 萧九韶拿过茶杯用热水烫了烫,又倒上水推到她面前:“如果是你,不认识的两个人跑来请吃饭,你会去吗?” “不会。”褚青蘅听到他用了“两个人”这个说法,看来他的态度稍有松动,至少没有强硬地把她排除在外了。 “同样的,你在心里认定我觉得沈逸嫌疑最大,所以我会先去新市。”他慢条斯理地问,“你都这样想了,刑闵是不是也会这样想?” 褚青蘅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们出门这样早,一到火车站就被盯上,想来刑闵从一开始就判断他的第一目标是沈逸了。只不过他突然在中途甩开跟踪的人,又转途到了云乐镇,刑闵要反应过来,至少还得先去新市绕一圈。 她嗯了一声,笑着问:“那你下一个目标是谁?” “是苏葵,”萧九韶看着服装厂那边,这个时间点已经是下班时间了,陆陆续续有人从里面走出来,“不过我预计要在这里停留两三天。” “为什么?” “等在这里假装巧遇是有机率的,一次两次不成功都很正常。” “但是你怎么就觉得他们一定会来这家餐馆吃饭?” 萧九韶示意她看收银台上的貔貅,这貔貅似乎摔在地上过,恰好缺了一片:“那个叫周秀在微博上说经常来这里聚餐,照片里拍到过这个貔貅。” 褚青蘅很惊讶:“你还看微博?”不过这惊讶还没维持多久,眼前的一对年轻人立刻分散了她的注意力。那对年轻人中的年轻女孩子看了她一会儿,立刻轻快地走过来:“你来这里旅游吗?真是太巧了,你还记不记得我?” 褚青蘅假装思索了片刻,也惊喜道:“你是周秀!” “是啊,”她拉了拉身边的男朋友,“你也还记得他吧?那时候我们都在船上,也到了那个孤岛。云霄,你看,这真是太巧太巧了。” 李云霄也笑着说:“是啊。” 褚青蘅忙道:“不如坐下来一起吃饭吧,这个时候是客人最多的点,你们再点菜上菜会很慢的。” 周秀看了看默不作声的萧九韶,有点犹豫:“这……不太好吧,我怕打扰你们。” 褚青蘅看看萧九韶,见他还是不说话,有点搞不懂他的想法,他本来不就是守株待兔要等他们么,怎么见到人了反而没什么反应。她刚要说话,就听到一阵手机铃声,萧九韶拿出手机来,语焉不详地嗯了几声,对她说:“秦晋他们说今天过不来,不聚餐了。” 褚青蘅简直莫名其妙,这个时候提秦晋是什么意思。 只见他站起身道:“请坐,正好我们约的朋友赶不过来,不介意的话,就一起吃顿便饭。” 周秀挺开心地答应了,还凑到褚青蘅耳边悄声道:“你男朋友?长得很帅的,身材又好,气质也很不错,就跟男明星一样。” 褚青蘅是不知道如果萧九韶要是明星会怎么样,但是她知道他一定会得罪不少人——就冲除了暗花,他看谁都是“愚蠢的地球人”这点。 菜很快端上来。 褚青蘅只负责东拉西扯找话题,这方面她是能手,跟周秀一搭一唱说满了全场,李云霄有点腼腆不善言辞,大部分时间都是笑着倾听。但是她以为会问话的萧九韶却几乎没说什么。 褚青蘅先耐不住了,便问了句:“对了,上次你们的朋友,李珍?是叫李珍吧?她最近怎么样了?” 周秀脸色黯了黯:“她不太好。” 褚青蘅还要追问下去,只听萧九韶打断了她:“别提不高兴的事,你们要喝什么饮料?我去买。” 这时候老板端了麻辣小龙虾上来,红彤彤的一片煞是诱人,褚青蘅立刻懂得他的意思:“我要啤酒。” 李云霄见周秀脸色不好不说话,怕褚青蘅尴尬,就开口解围:“啤酒挺好的。” 萧九韶招来老板,又加点了一箱啤酒。 褚青蘅知道要劝人酒,自己就得先喝的道理,上来便倒了满满一大杯,一口气灌了下去。萧九韶拍了拍她的手,低声道:“少喝点。” 周秀摇摇头:“没经历过的都不会明白的,因为那件事,我们每一个人都心情不好,借酒消愁也好。” 褚青蘅拿起酒瓶帮她把杯子满上:“别开玩笑了,我怎么会心情不好?还用得着借酒消愁?” “你就嘴硬,”周秀喝了两杯,脸上微微泛红,也开始放得开了一些,“游轮上发生过的和那个岛上的事,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我就不信你能够忘记掉。”她沉默片刻,又换了一个轻快的语气:“算了,不说不开心的事,你们这次来这里是准备玩几天?” 褚青蘅差点要掀桌子,她都准备开始说了,才刚说了一句话又说不提这件事了。她真想不出怎么把话题再移回到她想要的那个点上了。 萧九韶淡定得很,很有绅士风度地开口:“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为了什么事不开心,不过既然不想提,就不要再回想了。” 褚青蘅看了他一眼,她还为他急,他本人倒是一点都不急切,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反正现在处于危险人物名单榜首并被警界通缉的那个人不是她,她也懒得费脑子:“是打算多玩几天,你有什么好地方推荐?” 周秀热心地给她推荐了不少景点。 酒过三巡,他们基本也聊得火热,连最开始那一点矜持拘谨都抛开了。 周秀问:“等下你们是直接去旅馆还是有什么活动?如果没事的话,不如我们四个人凑一凑去打牌吧?” 褚青蘅道:“还没有定好旅馆,正要去找呢。” 她愣了一下,不由笑起来:“你的心倒是很宽,我还以为刚到一个地方第一件事是先想好怎么住宿呢。不过没关系,要是订不到房间了,你可以跟我一起挤一挤啊,我住宿舍。”她朝老板招了招手:“老板,这里买单。”说着又朝李云霄伸出手:“钱包给我,我买单你付钱哈。” 老板晃过来一下,翻了翻手上的点单纸:“已经买过单了。” 褚青蘅立刻猜测是萧九韶借着去洗手间的名义买单过了。 第三十二章 周秀道:“其实我们本来报的并不是东太平洋号豪华游轮旅,那个价格太高,我们都才刚工作,承担不起,于是报了另一个旅团。后来在东太平洋号开团的前一周,旅游代理公司的客户经理给我打了电话,说原本的一个大客户有事无法参加这次的旅团,但是扣除违约金后已经收回成本,我们就可以以低价参加这次游轮旅。” 某位神秘游客预订了一半名额最后无法成行的事,褚青蘅早就听萧九韶说过,他当时提起的时候曾百思不得其解,她还觉得是他想得太多,现在回想起来就是意味深长了。凌局长还有那些刑侦精英都是以游客身份混上游轮的,如果那个人不是无法成行,他们都必须得假扮成工作人员上船。 而东太平洋号上,突然平添了这么多完全不专业的服务人员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褚青蘅开始猜想,是不是那位神秘游客就是暗花,他从一开始就故意把他们全部引到船上,一举消灭。 可如果是这样,萧九韶又说过,那位神秘游客留下的手机号码是苏葵的私人手机号,他们两人都觉得苏葵不太像是暗花,这样一来,神秘游客是暗花这个想法就成为了悖论。 “刚登上游轮的第一晚,其实是李珍生日。我们都很开心,游轮上提供的自助餐也很丰盛。”周秀捂住眼睛,“本来我们都一直很开心的,那天晚上我们还跳了舞,如果不是后来游轮失事……” 让人回忆极端这段噩梦一般的日子,的确是很难受。 褚青蘅刚想安慰她几句,只见萧九韶微微倾身,伸手在她肩上拍了拍,温柔地说:“你很勇敢,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敢去回忆这些事的。” 周秀反手抓住他的手腕,眼泪一滴滴掉在他的手背上。他也没有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情,反而还拆开一包纸巾递给她。周秀接过纸巾,放开了他的手腕,抽出一张纸来擦了擦脸:“我们继续。” 褚青蘅本来想嘲讽他几句,后来见他正襟危坐,脸上神情严肃,顿时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小人之心?其实他是真的在同情他们所以特别温柔耐心? “游轮失事以后,我们就游去那个孤岛,上岸的时候我发觉李珍不见了,许钦——也就是李珍的男朋友也发现了,他哭叫着要下水去找她。我们怎么拉都拉不住。”她看了李云霄一眼,问,“我这样说,应该没有错吧?” 李云霄点点头:“的确是这样的。” “后来李珍被潮水冲上沙滩,我们都高兴坏了,因为我们四个人一起出发,不管之后会怎么样,至少现在四个人还是在一起的。可是我觉得许钦他似乎并不太高兴。”周秀有点疑惑,“你是心理学博士,你能懂他的心理吗?” 听她这么一说,褚青蘅立刻回想起当日的情景,她是觉得许钦的表现有那么点奇怪,她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只是想着他可能是太激动了而本身是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性格。当时她是为李珍的劫后余生而高兴。还有沈逸,他站在她边上,开心地说“看到他们别后重逢的场面觉得很感人”,现在回想起来,这一切都跟黑色幽默一般。 萧九韶思索片刻,回答:“我的个人意见,也许他是太过激动而无法正确表达自己的情感。” 褚青蘅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他这个思路倒是跟她很像,但那怎么可能? 周秀摇摇头:“我不知道,后面我就要说我觉得很奇怪的地方了。回来以后,我跟云霄的感情更深刻了,毕竟我们同生共死过。可是李珍却变得很奇怪,她好像中了邪一样,整天闷闷不乐,晚上还会做噩梦。好几次我都被她做梦时候的尖叫声吵醒。我开始以为是这次游轮失事给她带来的打击太大了,就在上周末的时候,她发低烧,我刚好轮到晚班,就让许钦去我们的宿舍陪她。”她伸手拿起一罐啤酒,打开来喝了几口,又继续说:“我临时想到我忘带宿舍钥匙了,就回去拿,谁知就看见李珍拿着水果刀对着许钦,她脸上的表情我到现在都忘不掉,像是想把许钦杀死一样。我很怀疑,是不是那个孤岛有恶灵,所以那两位老人家会忽然自相残杀,现在那个恶灵又附身在李珍身上了。” 萧九韶问:“李珍现在把工作换到哪里了?” “换到另外一家服装厂,她很擅长做特种缝纫,这里一共就两家服装厂——你、你怎么知道她换工作了?我之前说过吗?” “我随口猜的。” 周秀嗯了一声:“那你会帮这个忙的吧?” “我会找她谈一谈,但是我觉得她可能不会再跟你们在一个地方工作了。” “没有关系,只要你能帮这个忙,就很好了。”周秀迟疑了一下,又问,“那个,你的收费是多少?” “没关系,我对她的问题很感兴趣。”萧九韶走到墙边,把灯重新打开,“如果方便的话,请你帮我写一张字条,到时候我可以上门去拜访她。” 褚青蘅拿起背包,从隔层里取出签字笔和记事本。周秀接过了,再上面写了几行字,又递回给她。 萧九韶双手插在口袋里,颇有风度地说:“时间也不早了,你们不如就在这里将就过一晚,我和小蘅去隔壁。” 褚青蘅陡然被点到名,一下子反应不过来:“啊?” “走吧,”他伸手旋开门把,“别打扰人家休息。” 褚青蘅其实想过,他开了两个房间,为了防止他又半路把她甩掉,不得已之下只好整夜在门口守着。但是现在峰回路转,不用不睡觉在门口等一晚实在太好了。 萧九韶帮他们轻轻带上门,瞥了她一眼:“你想睡在门口,你不丢脸我还觉得丢脸。”他用房卡打开另一间房间,转眼间又恢复了平常的神态。 褚青蘅抓住他的手臂,愤愤道:“你这个人真讨厌,你对着我态度这么差劲,对别人就这么温柔。” 萧九韶看了看她的指甲,这么用力都穿透衣物要刺到肉里,微妙地挑眉:“你对我就很好?” “我对你不好吗?” “你对我好过么?”他托起她的下巴,“这个问题你再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还不如睡觉。” “睡觉?” “你在想什么?我是说静态的睡觉。” 褚青蘅在洗澡的时候至少想通了一件事:从他的态度来看,他已经妥协,大约是知道这之后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禁止她参与这件事了,索性便接纳她为战友。她出了浴室,一边哼着“小冤家你干嘛像个傻瓜”,一边在他面前转来转去走了好几圈。 第三十三章 褚青蘅顿时来了兴趣,虽然她觉得自己跟萧九韶的思考方式应该是有很大区别,但是学习一下他判断问题的方式也好:“结论是什么?” 萧九韶微微一笑:“那就先起来,我们去楼下吃点东西,吃完了我慢慢跟你说。” “为什么不能边吃边说?”褚青蘅只得从被窝里出来,穿上外套,“我又不饿。” 萧九韶搂住她的肩:“不管你饿不饿,三餐都要定时,这是最基本的。” 褚青蘅把手伸进他的口袋里,摸了几下,摸出个手机来,她点亮屏幕一看,他的手机连sim卡都没装。她是觉得他昨晚接了个电话很奇怪,按照道理说,原来那张sim卡他肯定不能用了,不然一开机立刻被锁定位置。 酒店楼下的中餐厅才刚开门不久,下来吃饭的人也不多。 萧九韶翻了翻菜单便点了三个很清淡的菜,待看到褚青蘅的眼神,只得加上一个脆皮乳鸽,又点了一盅乌鸡枸杞汤。 在等上菜的间隙,褚青蘅问道:“你找许钦到底做了什么?” 真是一顿饭都不让他安稳,萧九韶叹了口气,她性子有点急他是知道的,但是碰到和暗花有关的一切,她就变得异常急迫:“其实周秀的叙述里有一个很有趣的点。李珍被海潮推到岸边,他们都为她高兴,可是身为她男朋友的许钦的反应却有点奇怪。” “我想有两个原因,第一,不是每个人表达感情的方式都是正确的,”她顿了顿,道,“第二点,可能是他心里有鬼。” 萧九韶垂下睫毛,语气平稳地陈述:“好,我们就先从第一点入手。他一时无法表达自己的情绪。无法正确表达自己情绪的人往往有以下几点特征,极度内向,心态极度不成熟,在精神上受到过严重创伤。于是我去找他了,恰好相反,他是个十分开朗外向的人。” “那就是他心里有什么没有说出来?” “我是倾向于这点的,其实我昨晚就基本有一个判断,但是还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我就要再去验证一次。”萧九韶笑了笑,“判断的方式也很简单,我今天早上去问李云霄,许钦平时有什么活动,他说今天是周末,他一般会在宿舍外面跟人打牌。” 褚青蘅恍然大悟:“所以你是去打牌了?跟你打牌多无聊啊,你都能算出对手是什么牌,这还怎么打?” “所以我今天手气很差,全部都输了。”他笑得露出酒窝,看上去有点像顽皮的大男孩,“但是我基本可以断定我的判断没有出错。” 褚青蘅正要说话,刚好服务生开始端菜上来,乳鸽烤得外脆里嫩,她第一筷就朝着乳鸽去。萧九韶已经对她那种重盐重酱偏爱肉食的饮食习惯感到麻木,按照道理说,学医科的总会多少注重营养搭配和养生,她偏偏相反:“先喝汤。” 褚青蘅拿起调羹,忽然又道:“等下我们出去随便走走吧。” “你不是觉得不舒服?” “那也不能真的闷在房间里睡一天,那样多无聊。” 云乐镇并不大,来来去去就是横纵对向的两条主道,因为路不宽敞,私家车也少,随处可见在大城市已经被取缔的三轮车。 褚青蘅招招手,一辆三轮车停下来,她笑着说:“大哥,我们去半岩寺。” 对方立刻被她逗笑了:“小姑娘,你应该叫我大叔啦。” 褚青蘅道:“你看上去跟我朋友差不多大。” 萧九韶瞟了她一眼,那眼神凉飕飕的。 “半岩寺好啊,都说那边的香很灵验的。”大叔一边蹬车一边跟她闲聊家常,聊着聊着把家底都兜出来,一个劲儿地在跟她说自己的女儿。褚青蘅也一路都笑着附和。 萧九韶看着她,想象了一下如果三年前没有那起爆炸事件,她又会成为怎么样的人。只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就不会遇上她。即使有幸遇见,他也会把她当成跟叶微差不多的女子,直接无视,根本不会有耐心去了解去探寻。他们最后只会不知不觉地错过。 末了,褚青蘅笑着转过头:“哎,快到了——”她有点奇怪地看着他:“你在想什么?既然出来散散心,就不要再想那些复杂的东西了。” 他们下了车,又步行了一段路,在路口的售票亭买了门票进去,那门票很奇特,工作人员拿章在手上敲了一下,又没有留下印子来。 褚青蘅翻来覆去看了很久,突然抬手往他脸上擦了擦,立刻被警告了:“这个章子等下是坐缆车用的,你擦掉了还要回来补票。” 半岩寺之所以得名是因为犹如空中楼阁,悬挂在半空中,用栈道和铁链修筑在悬崖之上。他们沿着石阶慢慢往上爬,此时已经是初冬,山里更是清冷,随便呼出的一口气都是白的。 褚青蘅由衷地说:“现在想起来唯一值得庆幸的一点是那天游轮出事的时候还没这么冷,不然海里泡一天冻也冻死了。” 萧九韶忽然问:“你那时候到底是怎么猜到我们会上东太平洋号执行任务的?” 其实她能够得出最后结论,是由很多个巧合组成。褚青蘅知道他喜欢听平铺直叙简单直白的陈述,就整理了下思路:“这么说起来真的赶巧,你记不记得那天我们从刑队老家开车回来,后来半路遇到公路交警盘查的事?” 正好走到等待缆车的通道口,验票的工作人员用手电轮流照了照他们的手背,就放行了。通道里面光线暗,褚青蘅一抬头便可以看到他脸上被蹭到的荧光粉,正幽幽暗暗地发着光。她忍不住在心里偷乐。 缆车嘭得一声停在面前,今天来半岩寺的游客也少,排在他们身后的一对情侣没有上他们坐的那辆圆形缆车,而是选择了等下一辆。 而褚青蘅也觉得这样很好,毕竟接下去他们聊到的内容比较特殊,一般人听得没头没尾,准要以为他们是从哪个精神病院里跑出来的。 “但是那天我开得快,刚好过了盘查口,雅歌就给秦晋打了个电话询问情况。秦晋说,路上还有防暴警察。我那时候就觉得奇怪了,近期也没有什么重大通缉犯在逃,为什么会有防暴警察。” 萧九韶用一种听不出感□□彩的语气重复了一遍:“防暴警察?” “……怎么了?” “不,没什么,你继续说。” “后来我到家了,就跟谢允羸随便聊了几句,他跟我抱怨说他的旅游代理公司被凌局长带人搜查了。我那时候就想,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后来你来找我,我们去打保龄球,你接了一个电话以后整个人就心不在焉。”褚青蘅说到这里,开始有点心虚了,“再之后我吃饭的时候把饮料倒在你身上,你就跟我回去清洗,我偷看了你的手机。” 第三十四章 如果问褚青蘅,这个世上最讨厌的人是谁。她一定会回答,是萧九韶。 如果再问她,这个世上她最讨厌的人前三位是谁。她还是会回答,萧九韶,萧九韶,萧九韶。 她终于知道他为何身材样貌家世工作样样都拿得出手,但是快三十岁了还是打着光棍,且如果不是她,他还将继续打着光棍下去。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忍受他那张恶毒的嘴,并且在他明明知道他要怎么说话做事才会让人舒服的情况下,他还依然故我。她真是对他由衷地“佩服”极了。 半岩寺悬空在悬崖上,距今已经有千年历史,也不知古人是如何将材料运到山上,又修筑成寺的。 她在主寺庙外的功德簿上签了字捐香油钱,又去主殿点香祷祝。其实她也没有别的愿望,只是希望能够让她亲手抓住暗花。 萧九韶只在一边看着,没有上香的打算。褚青蘅猜想他是个无神论者,自然不会跟她一样有什么心愿需要寄托于信仰。 他们出了主殿,又去偏殿。偏殿是求姻缘的,殿外的菩提树上挂满了同心锁,一阵风吹来都会咣当作响。 褚青蘅看着那些锁片,忽然漫无边际地开口:“其实我爸妈也不是一直没管我,有一年他们公司组织去西南腹地旅游就带着我,那天停在一个小镇上……”傍晚时候,他们坐在天井里嗑瓜子喝茶,有票友忍不住开嗓唱开了:我身骑白马,走三关。我改换素衣,回中原。西凉从此无人问…… 她父亲用蹩脚的方言说:“老师,好安逸!” 然后立刻淹没在下级们的吐槽中。 她到如今还能记得那票友唱的“我身骑白马,走三关。我改换素衣,回中原”,忽如一梦之间,她甚至曾想过是不是现在的一切都只是七重梦境,当她醒过来时,会发觉她还坐在那个天井里,听父亲说一句“好安逸”。 萧九韶握了握她的手指,他的手指很有力:“小蘅,虽然我知道很残酷,可你必须接受事实,这不是噩梦。但是我可以保证,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褚青蘅看着他,微微歪了歪脑袋:“你拿什么保证?” “我可以拿我的一切保证。” 她看了看他,终于还是相信了,他不容易爱上一个人也不会轻易去爱一个人:“我忽然觉得其实我也没有倒霉得一塌糊涂,起码我遇见了你。” 萧九韶微微一笑:“你错了,遇到你是我的幸运,但是反过来并不一定成立。” 他们坐缆车原路返回。下山的时候缆车速度要更快一些,山上又起了大风,整个缆车在半空中似乎摇摇欲坠。 褚青蘅用开玩笑的语气问:“如果上面的缆绳断了,你知道下一步应该怎么做吗?” 他有点微妙地一挑眉:“你最佳的做法就是赶紧扑到我怀里。” “然后呢?” “就没有然后了。”萧九韶靠着椅背,“起码我们这样看上去还像是一对难舍难分的正常情侣。” 褚青蘅忍不住笑,隔了片刻,她又问:“我觉得我们在这云乐镇不会停留很久的吧?” 他嗯了一声:“现在还只剩下两件事没有办,找李珍、买一辆黑车。” “买黑车?”她有点困惑,“你是在开玩笑的吧?” 这之后,他们都很有默契地闭口不提暗花,也不提眼前扑朔迷离的局面。 他们就像普通情侣一样去看了场电影,那是一部欧美动作大片,很不幸的是,萧九韶只在开头的那段打斗之后轻哼了一声表示鄙夷,就闭目养神睡足了全场。 在吃晚饭的时候,褚青蘅倒是接到莫雅歌的电话,她要请自己吃饭。褚青蘅只说自己为了散散心,在周边城市做自助游,暂时不会回去。莫雅歌又试探地问萧九韶是否跟她在一起,她也毫不犹豫地否认了。 她挂掉电话,询问他的意见:“我这样会不会有点过分?其实只要给她一个暗示,她也就不用这样担忧了。” 萧九韶语气平淡:“挺好的。她藏不住心事,知道得越少越好。” “我觉得你就跟她相反,你是太能藏得住心事了,只要你不说,还真看不出你的内心是什么样的。” 他手上的筷子微微一顿,然后抬起头嘴角牵起几分笑意,露出酒窝来:“你能说这句话,说明你已经开始了解我了,也许以后我什么都不说你也能猜到我在想什么。” 褚青蘅嘀咕道:“就怕不会有这一天……”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她在外面逛了大半天,又是生理期,很快就觉得疲倦了,回到房间立刻就入睡。午夜梦回,她半睡半醒,依稀看到萧九韶靠在床头,似乎正皱着眉想心事。 隔了半晌,他轻微地调整了姿势,微微低□来。 褚青蘅立刻闭着眼,放重呼吸,想假装还在熟睡中。其实她也不知道为何要这样做,就算被他发觉她醒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紧接着,她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轻轻抚摸着,温热的呼吸萦绕在她的脸颊边,她原本以为他会吻她,结果却没有,他只是轻轻抚摸着她的耳朵和颈项,反反复复。 褚青蘅觉得有些痒了,嘟哝着抱住他的腰:“睡吧……” 然而早上醒来的时候,那场景还是有点惊人。褚青蘅看着几乎贴已经到自己脸上的对方的高挺的鼻梁,还有他们交缠到一起的四肢。她看了一会儿,想找到最简便轻快的方式脱身,但是想了很久还是不得不承认那是无论如何都办不到的。 正当她动来动去要抽出手脚的时候,那细密层叠的羽睫终于翩然张开,他的眼珠实际是浅咖啡色,瞳仁却黑,仔细看来便忍不住想沉溺在其中。萧九韶看了看现在的形态,微笑道:“你睡相真差。” 褚青蘅奇道:“怎么就不说是你的睡相差?” 有了两人一起努力,总算很快从四手四脚诡异交缠的状态里脱了出来。褚青蘅舒展了下都发麻到失去知觉的肢体,问:“等下你去找李珍,我可以一道去么?” 萧九韶看了她一眼:“我可以不带着你去吗?” 褚青蘅立刻跑去刷牙洗脸,末了还对着镜子飞快地画了个淡妆:“输人不输阵,我这几天脸色又不好看,不化妆一点精神都没有。” 萧九韶含着牙膏沫,声音有点模糊:“等下恐怕没人会关注你的存在。” 第三十五章 褚青蘅不明所以,但还是坐进车里。他之前说过还有两件事没有做,一件是找李珍谈话,一件是买辆黑车,现在倒是全部都做到了,只是她并不觉得有这个必要。 萧九韶把车钥匙插入锁孔,轻轻一转,启动了汽车,仪表盘上显示出来的车况良好,已行驶的里程也不算很大。他从口袋里拿出几张证件,挑出其中一张,又朝她伸出手来:“房卡给我。” 褚青蘅依言把房卡递给他,他接在手里,跟那张证件叠在一起,直接掰断了,然后随手丢进了外面的杂物箱里。 褚青蘅有点惊讶:“可是还没有退房。” 萧九韶朝她微微一笑:“不用退房了。”他踩下油门,车子开出了这个停车场,转到主干道上,很快就到了他们住宿过的酒店附近。他把车停在酒店对面的路边,望着酒店的大堂:“你看里面。” 褚青蘅隔着茶色的玻璃窗看了半晌,也没有看出什么:“里面怎么了?” 他伸长手臂从后座拖过背包,从里面取出一个高倍望远镜,调到正确的焦距递给她:“你看大堂里坐着的那几个人。” 听他这么一说,褚青蘅这才发觉那打扮成游客模样的几个人坐在那里,似乎正在看报纸,可是过了很久,这报纸却连翻都没翻一下:“他们都戴着蓝牙耳机,是他们追过来了?” 其实她自己也是那个系统里的,放在从前,她和他们一起可以并称“都是自己人”。萧九韶语气平淡:“算算时间也差不多,那里面有一个人我曾见过一次,是以前培训的时候,他是个防暴特警。” 褚青蘅刚想放下望远镜,忽然看见一个穿着灰色外套的男人进入视线之内,不由道:“刑闵也在。” 萧九韶轻哼一声,发动汽车:“你现在知道我为何要买黑车了?这附近的汽车站和火车站都在监控之下,用那种交通工具只会自投罗网。” 他开着车,先在国道上绕了一段路,又找了个小加油站加满了汽油,这才拐上高速路口:“刑闵追到新市,发觉我并没有到那里,就会想到我中途转向去了云乐镇,于是又追来这里,他很有时间观念,跟我估计得差不多。” 褚青蘅连惊带吓:“你知道?你知道还肯跟我昨天到处去玩?明明可以昨天就找李珍把事情全部办好。” 萧九韶笑了一笑:“既然暗花不愿意现身,我只好先找别的对手热热身。” 一旦上了高速公路,路况一下子变得简单而机械。萧九韶开车的技术不错,只一会儿就把附近的车远远甩到后面。 褚青蘅估算了下他的方向,他是往南市方向开的,而苏葵正是南市人。 他开了两个多小时的车,差不多也到了正午,便开去附近的休息站。休息站能提供的都只有填饱肚子的盒饭,而今天的盒饭里还有萧九韶不吃的水芹菜和青椒,他一看见它们就表情不太好了。褚青蘅只得把这些都挑出来:“既然都当通缉犯了,这么挑食也不好吧。” 萧九韶反手握住她的手,不管她怎么抽,都没能抽出手来。他们就像那种热恋中难舍难分的情侣一般吃完了盒饭。 吃过饭重新上路,褚青蘅接过车钥匙:“我来,你趁现在休息一下,下一个休息站我再跟你交换。” 萧九韶没有拒绝,看了看仪表盘上的指针,说了一句:“看不出你开车很辣。” 褚青蘅笑道:“你的女朋友优点可多了,你要好好地珍惜。”她看着前方的直路,又问:“你到底跟李珍说了些什么,她激动成这样?” 萧九韶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闻言道:“到下个休息站,我就告诉你。” 褚青蘅皱了皱眉:“你明知道我就是太好奇。” “我之前不是已经跟你解释过买黑车的原因,你都未发表过任何意见。” 褚青蘅扑哧一笑。他真像小时候考了满分忍不住讨要奖赏,虽然他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她决定不告诉他她现在的想法:“关于之前那件事,你的表现真是美妙绝伦、藐视凡尘。” “你以前的语文老师一定没有教好你,成语就这么被你乱用。” 褚青蘅笑道:“这是夸张的修辞手法。” 其实她主动要求午饭后换她来开车,是因为她知道吃过饭以后又被正午的大太阳这么晒着,很容易觉得困。萧九韶的对手是历史上最年轻也最狡猾的高智商犯罪者暗花,他必须要保持在最佳的精神和身体状态,而之前被警方监控围追,还有凌局长遇难的事,让他根本无法保持体力和精神力的巅峰。她既然已经尝试过一次,知道凭自己的能力连暗花的衣角都摸不到,还不如接过那些琐碎的事情来做。 这是她唯一能够做的了。 她经过下一个休息站的时候,他似乎睡着了,她转过头快速地看了他一眼,他脸上的表情很放松安静,俊美得不得了,她加一脚油门,直接开过了休息站。 又开了七十多公里的路程,他醒了过来,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我睡着了?你怎么没叫醒我?” 褚青蘅无辜地回答:“我叫了,不过根本叫不醒你。” 萧九韶看了看路上的指示标牌,道:“下一个路口就下高速公路。” 褚青蘅也没问他为什么,直接打开转向灯,开始换道。五分钟后,他们已经下了高速口,开在城际公路上,萧九韶道:“靠边停,我跟你换一下。” 她也听话地在路边停靠下来,跟他换了个位置。 萧九韶觉得她今天很奇怪,什么都听他的话,连每天必有的抬杠都省略了,这真让他有点不习惯:“你今天还好吧?” “挺好的。” “……我之前说过要跟你解释李珍的事,”他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周秀写的字条,“你看这个。” 褚青蘅接过字条,正面的她已经看过,便翻到反面,这是萧九韶后来补上去的几个字:“我知道关于脚印的事。” 她对着这一行字发了一会儿呆,忽然回想起李珍被海潮推到岸上来后,她曾为她做过一次基本的身体检查,检查她是否有骨折等现象,当她撩开她后背的衣服时,却看到她的背上有一个淤青的印记,她当时觉得像是半个鞋印。 褚青蘅啊了一声,问道:“所以当时李珍在游泳的过程中失踪,是因为被许钦踩了一脚?”其实那个时候,情形十分混乱,她就差点被人拖进深海中溺死。当时他们已经看到那个孤岛的形状了,明明胜利在望,可是水流和风向偏偏改变了位置。她当时累得连思考都不会了,只会疲惫地划着水。而这个时候许钦也许是抽筋了,或者实在筋疲力尽,开始往水下沉去,他的身边就是自己的女朋友李珍,于是他想都不想地抓住她,利用她做了救命稻草。李珍自然而然地挣扎,被他在背上踩了一脚,许钦终于游到了岸上,可她却几乎被他害死。 第三十六章 等他们把一切都安顿好,也差不多到晚上十点了。褚青蘅拿出手机来,查找剩下的路程,差不多还要开一天半的车,就能够达到南市。 萧九韶则坐在他的床上,手肘撑着膝盖,不知道又在想什么。 褚青蘅觉得真是奇特极了,她一般都会依靠网络或者别的途径去寻找资料和线索,但是她从来没有看到他这样做过,他最多就是端坐在那里神游物外。 她想了想,轻轻爬到他的床上坐定,伸出手指戳了一下他的额头,还没碰到便被他一把握住。萧九韶看了她一眼,反手把她抱到怀里,轻声问:“怎么了?” “我觉得很奇怪,你平时都不用查找资料,直接就在那里空想的吗?” “怎么可能?”他不觉失笑,“资料我早就查好了,像你这样临时抱佛脚肯定是不行的。”他拿过她手上的手机,看了一眼她正在看的路线图:“你这个走法不行,当初我从监控下逃脱,刑闵就会想到南市也是我要去的地方。他手上能调动的人手有限,所以在这个高速口上一定会有人把关,不能直接从这里走,要绕路。” “既然你连这个都早就想好了,那还在想些什么?” 萧九韶笑了笑:“我在想,这些发生的事一定都有背后的原因,不会无缘无故发生,到底是什么把它们都串联起来?简单地说,就是动机和背景是什么。” 褚青蘅道:“那你说暗花是不是我们都认识,甚至熟知的一个人?他在游轮上的效率太高了,似乎提前就知道你们的身份一样。” 萧九韶只是收紧了手臂:“其实我并不担心暗花是谁,我最担心的是,根本没有直接有效的证据能证明他是。” 后面两天的行程就无需赘述,到达南市的那天正巧赶上了圣诞夜,整个城市的交通像是瘫痪了一样。这个时间也正是南市旅游旺季的开端,开始陆陆续续有游客从外地赶来过冬。 南市的确是个温暖如春的城市,褚青蘅就是只穿了件薄毛衣也觉得热。 她饶有兴致在等红灯的时候跟萧九韶介绍南市的风情:“我本科毕业之前,还有过来这里卖热带鱼的想法,然后还要考个潜水执照什么的。最好在海滩附近买个海景房,这样可以随时步行过去晒日光浴,浅褐色皮肤其实很性感的。” 萧九韶拍了拍她的手:“我觉得你现在的肤色就很好,但是海景房这个想法不错。” 他把车开到一处地下停车场,领了计时牌,却放在车上的置物箱里。他把背包从车上拿了下来,拿出纸巾开始擦拭车门和方向盘等一些碰过的地方:“刑闵查到这辆车就会比对指纹,不管怎么说,也不能让他白忙一场,索性还是把这些都擦干净,留个计时牌上的指纹给他查就足够了。” 褚青蘅忽然很同情刑闵,他这一路艰难追查而来,所有的线索都还是萧九韶故意留下给他的,也许还是为了维持他的自尊心? 他做完这些事,直起身来道:“好了,走吧。” 他是知道苏葵的公司地址,而褚青蘅不知道,便也跟着他转了两班地铁。在地铁里也有摄像头,萧九韶压低帽檐,拉着她的手臂道:“你跟着我走,这个角度摄像头是拍不到正脸的。” 褚青蘅不由感叹:“幸好你不是跟暗花一道,不然已经有了他再加上一个你,这个天下就要大乱。” “就算我不是站在他的对立面,而跟他站在一条线上,后果也是一样的,一山不可容二虎。” “就不会有点惺惺相惜之情?” “惺惺相惜?”萧九韶像是听到一个笑话,“只会想看到他出错,仅此而已,不会再有更多。” 反正她是弄不懂他们那种复杂的想法。 苏葵的公司在商贸区的中心,地段好,连租金都是寸土存金。他们到前台问询,前台小姐一直得体地微笑:“请问两位有没有跟苏总预约过?” 褚青蘅犹豫不决,如果说没有预约过,以苏葵这样的大忙人是否能被通传到都是问题,可若要说预约过了,这个谎言很容易就会被拆穿,到时将更加尴尬。正在她思索对策的时候,只见萧九韶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警官证,放在来客登记簿上:“没有预约。” 前台小姐的笑容僵住了,隔了片刻总算回过神来,站起身道:“两位请稍等片刻,我立刻就报告苏总。” 褚青蘅道:“看她的反应这么慌张,难道这个公司还有做见不得光的生意?这么怕警察来查?” 萧九韶把警官证收好,语气平淡:“这家公司表面上是做杂志传媒的,实际上是靠贩卖私家丑闻和消息发家的,所以这位小姐才会这么慌张。” 果然没过多久,前台小姐匆匆跑出来,鞠躬道:“让两位久等真不好意思,苏总现在就有空见你们,请跟我来。” 她带着他们穿过玻璃移门,经过秘书办公室,最后在一扇红色木门前停了下来。她敲了敲门,只听里面穿出苏葵那独特的略带沙哑的嗓音:“请进。” 前台小姐推开门,把人带进办公室。苏葵正坐在办公桌后面,背部后仰,靠着真皮转椅的椅背,手上还拿着一支钢笔,瞧见他们的时候露出了有点微妙的表情:“原来是你们,我真的没有想到。” 她站起身来,身子越过办公桌伸出手去:“很久不见,近来还好吗?” 萧九韶对于她伸手的动作视而不见。 褚青蘅忙伸手跟她握了握,正好看见她衬衫绷得很紧,几乎都要爆扣了,果然是令人喷血的魔鬼身材:“苏小姐,你的伤势还好吗?” 苏葵挑眉看了看萧九韶,又看了看她,似乎在心里权衡着什么:“还好,不过一点皮外伤,缝了两针。”她对前台小姐道:“麻烦你,帮我泡两杯茶,就用那边柜子里的茶叶泡。” 前台小姐很快就泡好茶,把杯子端给他们。 褚青蘅闻了闻茶香味,道:“苏小姐的茶真不错。” 苏葵眉开眼笑:“你果然懂行,那时候在整条游轮上,也就是你一个行家,我果然没有看错。” 褚青蘅放下杯子:“太客气了,略知一二而已。”她看了看苏葵桌上的样刊,寒暄道:“苏小姐是做时尚杂志的?” “不,我只是给杂志社提供传媒渠道和消息而已。”苏葵握着纤纤手指,“俗称,二道贩子。” 褚青蘅拿起那本时尚杂志翻了翻:“难怪,我想你也不可能犯这样的错误。”她把杂志翻到某一页上,指着当季新款的男装资讯板块:“华伦天奴的条纹西装固然是走雅痞风格,可是配上这款这么夸张的袖扣,就像是在手臂上戴着两个感叹号,就算顶尖男模来演绎都会很奇怪。” 第三十七章 褚青蘅定的是商务套房,带电脑和书桌书架。 萧九韶办房卡的时候直接付了十天的定金,她忍不住玩笑道:“为了暗花你真的花了好多钱,马上就是旅游旺季,这里的房价可每天都在涨。” 他也难得有幽默感地回应:“他的身价还不止这点,总体来说,还是我赚了。” 因为出门的时候走得急,也没带多少东西,两个背包也不需要多花时间整理。可是这个点又不到饭点,褚青蘅无聊得打开电脑上网,看了一会儿网页突然突发奇想,把之前收到的暗花的邮件又翻了出来,然后在网上搜索他那封邮件的地址。 她之前回复过这封邮件,但是被退信了,她原本以为这样搜索也不会有任何信息,谁知道居然跳出了一个博客页面来。 她点开那个博客,只见里面的文档都是加密的,还有密码提示:你最爱的梵高的一幅画。 她顿时十分纳闷,为什么这个密码提示不是“我最爱的梵高的一幅画”,句子主语竟然用的是“你”,这个你字是指她褚青蘅吗? 正好萧九韶就在她身后不远处,她连忙喊他:“你快过来看,这个密码会是什么?” 萧九韶几步走到她身后,撑着她的椅背盯着屏幕看了半晌:“这跟暗花有关?” 褚青蘅跟他解释了一下当时暗花是如何嚣张地发邮件通知局里所有人“这几日我过得十分愉快”,还有给她发的那封“我对你实在太失望了”,她又是如何突发奇想,发现了这个博客的。 萧九韶的目光转到她脸上,忽然问:“你对梵高哪一幅画印象最深刻?” “星月夜?向日葵?阿尔夜间的露天咖啡座?”褚青蘅有点痛苦地思索着,“老实说,我对于他的画并不怎么了解,更不用提特别迷恋哪一幅作品了。我父亲是比较喜欢赵无极那种风格,还参加拍卖过。但是我本身对油画鉴赏并不怎么在行。” 他抬手放在她的肩上:“那就输入星月夜,这是你第一时间想到的答案。” 褚青蘅依言输入了星月夜三个字,只见页面跳出一个新的提示:答案错误,你还有一次机会可以输入答案。 萧九韶拖过一张沙发凳,坐在她身后,忽然道:“暗花这次的题目并不是针对你的,而是针对我的。” “这怎么说?” “梵高本人是个在某一领域很有才华的人,但他的才华是超前的,并且在当时饱受争议。暗花他在暗示我,我就像当时的梵高一样,观念也好,处世之道也好,都不为世人所接受。”萧九韶嘲讽地笑了一声,“一厢情愿的想法。” 他拿过鼠标,把每一张梵高的作品都搜索出高清图像,一页页地翻看,他看了一遍删去其中几张,又把剩下地重新对比,再删去一部分,最终他打开那幅:“你看这幅,蓝紫色的鸢尾都是以挣扎的姿态生长,而唯一的白色那朵却离得很远,像是旁观者。‘痛苦就是人生,而悲哀即是永恒’,梵高在画这幅画的时候,在精神方面已经开始出现问题。” 他毫不犹豫地输入鸢尾花三个字,瞬间便进入了一个新的页面。 褚青蘅简直都要热血沸腾,她还是第一次亲眼看见萧九韶破解密码,就好像看到他和暗花在隔空较量一样,他第一步便做出了相当正确的决策。 可是新载入的页面上,却全部都是文字,还是一篇末流的黄色小说。 褚青蘅一目十行扫完,除了器官和某种运动什么也没有:“他也太会恶心人了,这种东西还放上来给人看。” 萧九韶聚精会神地盯着电脑屏幕,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默念下来,听她小声抱怨也只是伸手摸摸她的头发,没吭声。 褚青蘅抬起手腕看手表,他已经看了整整十五分钟了,这还有完没完? 忽然,萧九韶拿起一边酒店提供的纸笔,在纸上写下第一个字“你”,隔了片刻又写了第二个“和”和第三个“我”,然后完整地写下一整句话“我和你是一样的”。他静静道:“是间隔密码,每隔二十五个字才是他想留给我的信息。呵,他对密码的敏感度真是差到一定程度了。” 褚青蘅看着纸上写的那句话,问道:“……他这是什么意思?拉关系?” “我不确定,也许是想说我跟他之间有很多相似之处。”萧九韶嗤之以鼻,“我跟他这种词不达意的人从来就没有任何共同点。”他站起身,把椅子摆回原位:“走吧,下去吃饭。” 酒店后面就有一片海滩,沙子细白,像一块上好的绸缎。也许是将要下雨的缘故,海滩上的夜空呈现出一种奇异的蓝紫色,海边种植的橡胶树都被吹得东倒西歪。 很快就有那种琴师走过来问:“两位有什么想听的曲子?” 褚青蘅抬起头,微笑道:“你会拉塔蒂尼的吗?” 琴师满脸尴尬:“很抱歉,这个曲子比较复杂,我还学艺不精。” 她知道这个要求实在是故意为难人了,便改口道:“巴赫的小步舞曲,比较轻快。” 琴师拉完曲子,她赶在萧九韶之前付了小费。用餐到中途的时候,萧九韶去了一趟洗手间,回到桌边的时候正带着小提琴。 褚青蘅倒没有很惊讶,笑着说:“这下有点麻烦了,你说我应该付多少小费?” 萧九韶微微一笑,露出颊边的酒窝来,这笑意让人觉得酥酥麻麻的:“你一定付得起。”他把小提琴架在肩上,侧着脸问:“从巴赫的小步舞曲开始?” “你到底打算拉几个曲子?”她一手托腮,“你吃饱了?不打算吃完饭再表演?” 萧九韶抬起弓弦,静止地放置在琴弦上方,又调整了姿态,开始演奏巴赫的小步舞曲。这首曲子非常简单,大段的曲调都是重复的,倒是体现不出他演奏的技巧。他的背后是蓝紫色的天空,底下是白色的沙滩,海风灌入用餐的长廊,吹得他的衬衫衣摆飘荡不止。 褚青蘅安静地听着,在小步舞曲结束的间隙无声地鼓掌。下一曲还是巴赫的,是无伴奏d小调第二小提琴组曲。他开始还是有点卖弄技巧地表演,但是到了第三支萨拉邦德舞曲的时候,他已经闭上眼,完全进入另一种状态。 褚青蘅也不能确定她到底是在听他的小提琴演奏,还是在观看他的表演,他每一次拉动弓弦,手指按在琴弦上轻灵地跳动,让她看得几乎入神。忽然原本轻快的舞曲风格转变,引出一段如泣如诉的前奏。 第三十八章 回到房间,萧九韶用酒店座机跟苏葵联系了一下,很快就挂断电话道:“我跟苏小姐约了明天晚上吃饭。” 褚青蘅在房间里走了几步,每走一步就有沙子落在地毯上,她实在看不下去:“我先去洗澡,好脏。”她才刚进浴室不久,忽然又打开门探出头来问:“你明天跟苏小姐见面,需要我回避么?” 萧九韶侧过头看了她片刻,又好气又好笑:“你在想什么?我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 褚青蘅真觉得他在这方面果真是很奇怪,先不论她自己,就拿肖玥来说,虽然肖玥长得挺秀美脾气也软糯,但是跟叶微苏葵这类出色的女子相比,真的太逊色了。可他就喜欢了她很多年,连对叶微递出的橄榄枝都无动于衷。 难道他觉得自己太强所以想找人互补一下? 她洗完澡出来又继续坐在电脑桌前查看新闻,原来三年前因为星展制药集团年会上那场恶性爆炸事件而损毁的歌剧院近日重建完成,还还原了初建时期的风貌。她想了想,就在搜索引擎里输入星展制药,其中有一条三年前的新闻还排在第一页:星展制药被罚天价罚金,吡格列酮药物成分可能致癌。 其实这条新闻跟当时那起爆炸案的新闻相比,显得不起眼极了。所以她虽然知道有这件事,但是整个传媒界都没有大肆报道过。毕竟,这则新闻的轰动性和夺人眼球的程度跟爆炸案相比,还及不上其中万一。 她点开这个网页,把这个旧新闻看了一遍,待看到最后一行标注的日期不由愣了一下。那个日子,她不会记错的,正是发生那起爆炸案的第二天。 她的父母都做过药物研发,在这方面也是有才能的人,在出事前也曾跟她说过新型药物开发的事情。 她正顾自发呆,忽然觉得耳边气息温热,她一转头,嘴唇正好擦过萧九韶的脸颊。他刚从浴室里出来,皮肤被热气蒸腾得有些泛红。靠近了仔细看,才能看见他脸上那微小到几乎看不清的绒毛和脸颊边轻微的茧子。她猜想这茧子可能是练小提琴磨出来的。 萧九韶用手肘支着椅背:“你在看三年前的新闻?” “不是特意去看的,刚好今天有个新闻说那家歌剧院重建了。”褚青蘅支吾了一下,道,“刚巧又看到这则研发药物出现问题的新闻。”她想了想,又道:“那时候星展制药除了我父亲是当时的最大股东之一以外,还有一位是股东姓卓。卓叔叔也很不容易,在出了那样的丑闻之后,要一个人挑起重任,当时星展制药差点就要被退市。” “你是觉得这两件事之间有联系?” “我可不敢这么说,”褚青蘅摇摇头,“即使有,过了这么久也很难找到其中的联系了。” 萧九韶看了她片刻,忽然吻住她的唇:“别想了。” “我是真的很想不去回忆。” “那就只想着我。” 他的嘴唇是温暖的,呼吸是温暖的,存在是温暖的,便如一张绒毯,将她包裹起来,不会有猜疑,不会有辜负,也不会有欺骗。褚青蘅感觉自己又回到了人类初生时候的状态,在温柔的环境里睁开眼,带着新生的好奇,凝视着眼前的人。 背景里电视屏幕里一直在放着新曲的mv:you are beautiful,yo special shining star that\s what\s you\re, and your eyes lightthe midnight skys …… 屏幕的冷光打在他的脸上,他那纤毫分明的睫毛好像等待翩然起舞的羽蝶。 那女歌手用她诱惑而磁性的嗓音继续唱道:you are,you are beautiful,you are。 她觉得实在是太应景了。 萧九韶跟苏葵约定的时候是在傍晚,地点为洲际大酒店。 他们到达洲际大酒店的时候才发觉今晚将有一对新人办酒,大厅最显眼的地方立着新人的婚纱照,通往二楼的楼梯全都用鲜花和丝带缠绕起来。 褚青蘅眼尖,只一眼便从人群里找到苏葵。她正站在来宾签字处,拿起记号笔龙飞凤舞地签了自己的名字,她今日并没有盛装打扮,只是穿着简单的白色套装,也没有做发型,美得没有像往常一样咄咄逼人。 苏葵签完字,也转过头看到他们,便挥了挥手,朝他们这边走去。 褚青蘅寒暄道:“今天的新娘是你的亲戚?”其实她这么问,也是有一定道理的,依照苏葵平素的表现,自然会盛装打扮压倒在场的所有女人,可这回却异常低调,由不得她不这么想。 苏葵笑道:“可惜你猜错了,我跟新娘新郎都不熟。” 这个时间,宾客人流量增加,那对新人也走出来,站在门口迎宾。苏葵微微一笑:“其实是我妹妹苏蔷当伴娘。”她脸上带着莫名的笑:“我希望我还能看着她站在这里,当一个主角。” 褚青蘅不由转过头跟萧九韶对视了一下。 只见一位穿着抹胸长裙、黑色直发的女孩子撩起裙角,飞快地跑过来,气息还有点不稳:“姐姐,你到了啊?不进去坐吗?” 苏葵微笑着拉住她的手,轻轻摇了摇:“不了,我等下跟朋友还有饭局,就在楼上包厢,你要是饿了可以上来跟我吃饭。”当伴娘十分辛苦,中途宾客都在用餐的时候也没什么机会吃东西,等到可以坐下来吃饭的时候,菜都凉透了。 她们姐妹俩站在一起的确可以看出很有些相似的地方,但却说不上十分相像,无疑苏葵的容貌要美丽得多。女孩拉着她的手撒娇:“姐姐,还是你对我最好了!” “我当然对你好啦,但是你以后也会找到一个比我对你更好的人。”苏葵转过头,对着褚青蘅道,“我订了楼上的包厢,现在上去慢慢聊吧。” 苏蔷这才意识到有外人,转过头来,瞬间睁大了眼睛:“那个……你是萧学长吧?我以前在海德堡医学院听过你的讲座。” 褚青蘅一听她这句话就知道不好了,萧九韶目标太大,才刚冒充刘厦警官不到一天,就被当事人的妹妹揭穿了。她匆忙看了苏葵一眼,她虽然愣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恢复了脸上标准的微笑表情。 萧九韶不为所动,用冷淡的目光上下扫了苏蔷一眼,道:“你来听讲座?你并没有学过医科。” 褚青蘅忙用手肘撞在他的腰侧,示意他可以闭嘴了。她想也不想就知道他下面要说的话绝对是类似于“你并没有学过医科还来听专业性的讲座,只会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之类的话。 苏蔷果然有点尴尬:“嗯,我其实是学文学的,听你的讲座那次也是去海德堡看同学。” 第三十九章 褚青蘅觉得自己的地形委实不利,正好被苏葵和萧九韶两面夹击,两方的炮火都要从她那里路过,受到波及是难免的了。 她不动声色地把椅子往后挪了一下,立刻被苏葵压住手臂:“别动!” 苏葵姣美的五官明显有一瞬间的扭曲,最后竟然又笑了出来:“……算你厉害。” 萧九韶像是没有感觉到她的怒气一般继续说道:“虽然我不敢判断说你对吴祎声有多少爱情的成分,但很显然你并不想毁掉他的前途。” “爱情?”苏葵缓慢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你这样的人也懂爱情两个字的意思吗?我倒是觉得,沈逸明显要比你懂得多了。” 拜托,这到底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褚青蘅觉得自己的内心都犹如爱德华蒙克画笔下的那个呐喊者在荒野面目扭曲地尖叫了。果然,萧九韶道:“他比我更懂得什么是注定失败的爱情。” “是么?可是我怎么听吴祎声说过,在孤岛上沈先生和褚小姐的关系突飞猛进一日千里呢?” 褚青蘅受不了地把茶杯重重放下:“可不可以请两位在谈事情的时候不要把我卷入战争?我是很无辜的。” 苏葵抬起手,笑道:“好吧,我是波及无辜了。我道歉。那么萧先生,既然你已经提出了条件,这之后我该怎么做才能合乎你的心意?” “我希望你能够把在东太平洋号上的三日事无巨细地写出来,我想苏小姐既然是做纸媒,这对你来说应该都不难。” “就是这样?”她微微挑眉,“的确不算苛刻的条件,我接受。” 正好服务生开始上菜,苏葵又恢复了惯常的神态,说说笑笑起来。 吃饭中途,苏葵拿出手机看了看,又在屏幕上按了几下,抬头道:“我妹妹苏蔷马上就上来,她还想找你要签名呢,萧九韶先生。” 褚青蘅敢发誓事情肯定不会这么简单,果然隔了片刻,苏蔷披着外套推门进来,身后还跟着沈逸。苏蔷见萧九韶还在,不觉有些惊喜:“萧学长,今天能再见到你实在太好了,你现在应该是当了医生吧?” 其实就萧九韶读了这么多年医科,还是医学博士这一点来看,他最后做了法医和刑侦这样的职业,实在是一件很神奇的事,他真的放弃了很多。 “不,我没有成为医生。” 苏蔷走到他左手边坐下,道:“那真是可惜,当年听你的讲座的人很多呢。” 苏葵站起身,推了一下沈逸:“坐啊,不过挺可惜的,你跟我妹妹是同学,那我最多也就能当你的姐姐了。” 苏蔷笑道:“别这样,沈逸他可单纯了,你别看他长得那么帅,以前都没有见他跟女孩子交往过的。” 沈逸落落大方地在苏葵原来的位置上坐下,笑道:“你们姐妹俩倒是长得不特别像,所以我一直都没发现。” 苏蔷道:“是啊,上回沈逸来南市玩,我本来想把他带去见姐姐你的,结果你恰好在开会,就没见上面。没想到你们倒是已经认识了。” 苏葵叫来服务生,让他上主食。鲍鱼捞饭端上来的时候,苏蔷欢呼一声,就开始大快朵颐。褚青蘅对这类主食早已吃得腻得不能再腻,是以端上来以后她都没有动筷。沈逸则彬彬有礼地问:“如果褚小姐你不吃主食的话——” “我已经饱了,请便。” 他吃了几口米饭填饱肚子,忽然转过头,眉目含情:“上次我请你当我画里的女主角,不知道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褚青蘅只觉得背后一阵冷气袭来,立刻回答:“我想你也看到了,就不必我再说一遍了吧?” 沈逸笑眯眯地看着她:“其实就算再多说一遍,也无关紧要。因为,我并不打算知难而退。孤岛一别后,我就是做梦都会常常梦到你。” “……可是我有男朋友。” “那又如何?就算是婚姻,也不一定会从一而终。”沈逸笑道,“更何况不过才是正在交往,换一个人也不算是什么稀奇的事。” 褚青蘅觉得背后汗毛直立:“可我怎么觉得从一而终是一种美德。” “嗯,那也无所谓,我就做你背后的男人就好了。有对比才有不同。” 褚青蘅扶了扶额头,真是她最怕什么就来什么,她确信今天是大祸临头了,看萧九韶沉默到现在就知道:“沈先生,请你别开玩笑了。” “请直接叫我的名字,”他异常认真地说,“我并不觉得我在开玩笑。其实我现在还能说出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每一个细节——当然,我觉得就孤岛上的一切来说,我很抱歉没有一见钟情。” 褚青蘅一出洲际酒店便道:“我发誓我跟沈逸没什么,再说孤岛上这么多人围观,也不可能有什么。” 萧九韶看了她一眼,反问:“是吗?” “你难道不相信我说的,我还没觉得我的信誉会这么差。” “恰好相反,我相信。”他语气平淡,“我相信你说的都是真话。” 褚青蘅这一口气还没松,便又听见他补上一句:“不过我觉得有一点很奇怪,以你跟秦晋的往来,你从来都不会避讳甚至解释,为何换成沈逸,你就要这么紧张?” 褚青蘅这一口气差点咽到背后去,左思右想,换成了一个她觉得比较安全的答案:“因为我觉得你会更在意后者一点。或者他还很有嫌疑是真正的暗花?” “你觉得他像暗花?” 又来了又来了,他总是这么狡猾,把她试探性的问题原封不动抛还给她。褚青蘅整理了一下思路:“其实最开始,我觉得他的可能性最大,不管是从经历或者年纪来看,可是到了后来,我发觉这些相像的地方有很多似是而非的东西,好像有人故意引导我的思路往‘沈逸即是暗花’这个路径走。我的理智告诉我,他应该并不是。” 没想到萧九韶微微一笑:“你以前总是以直觉辅助灵光一现的灵感,怎么现在开始用理智判断了?” “呃,这还不是跟你学的?‘当排除了所有其它的可能性,还剩一个结果时,不论这是多么的离奇,那就是真相’——这句话是这么说的吧?” 萧九韶莞尔:“你侦探小说看多了。” “什么意思?” “现实生活里,是不会有离奇的结论,正确的结论往往都是十分直白简单,只要你能找到证据来佐证这个结果。” 第四十章 电热水壶里的水烧滚了,褚青蘅站起身来泡茶。南市并不是产茶的城市,酒店里只有提供小盒的绿茶,她拆了最贵的那一盒,端过去给刑闵。 刑闵喝了口茶,问她:“你知道刚才那段音频里面说话的人是谁?” “里面杂音太多,我听不出来。” 刑闵又道:“给你一个提示,对萧九韶的监控在昨晚就全部取消了,而关于他的调查报告直到你们回到酒店的一个小时前才出来。” 褚青蘅不由想起,昨晚时候,她还跟萧九韶在海边的回廊里用晚餐,他甚至即兴为她拉了不少小提琴曲,而在拉那首的时候,琴弦断裂。 萧九韶断然打断他下面想说的话——他平时即使冷淡也是彬彬有礼,绝不会打断别人说话:“不用问了,这里不是警局,不是每个人都有义务回答问题。这段音频里说话的那个人是凌局长。” 褚青蘅愣一下,倒水的时候连热水溢出都没有注意,直到手背沾到了滚水,变得通红。萧九韶立刻站起身,拉着她的手进了浴室,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放在冷水下冲洗。 他轻声道:“怎么会这么不小心?” 褚青蘅抬眼看着他,只见他那双清亮优美的眼睛里满是血丝,浴室里是暖黄的灯光,依然无法美化掉他眼中那股仓皇的神色。 她回想了一下从那起年会上的爆炸案开始认识凌卓远,一直到最后他在船上对她说过的“我会给你一个交代”,她还是让自己坚定起来:“我不相信凌局长会是暗花。” “我也不信,”他急促地说,“可是理由?” 只剩下一室无言,空气中似乎有邪恶的精灵正跳着舞蹈,不断蛊惑着相信吧,相信吧,证据确凿,不如一起堕落地狱。 “我不会相信,以我对凌局长的了解,嗯,虽然我对他的了解其实也不够多……但是你想,如果暗花真的是凌局长的话,那么那个发邮件给整个警局的人又是谁?如果暗花想借助凌局长的身份让大家已经他已经死了,为何又要一次次冒出来提醒每个人他的存在?”褚青蘅简直都觉得自己语无伦次了。 隔了片刻,萧九韶关掉水龙头,转过身的时候突然抱紧了她:“你说的对,他不是。”这个拥抱很快就松开,他拉着褚青蘅的手腕走出浴室,之前身上那股蓄势待发准备攻击对手的气势已经消失。 他平静地在刑闵对面坐下,问道:“东太平洋号上的黑匣子找到了没有?” 刑闵似乎对他此时此刻的情绪有点琢磨不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回答:“还没有。” “那就继续找,等到找到以后一切自会有定论。就算这段音频是用刻着凌局长编号的录音笔录制下来,也一样只能作为间接证据。” 刑闵颇为意外:“间接证据?你觉得这还不够?” “如果我说,我知道真正的暗花是谁,但是没有明确的证据,你也不会采纳我的想法,不是吗?” “那就拭目以待,我用我的方式,你用你的方法,我们看看是谁先抓到暗花。” “好。” 刑闵站起身来,走到门边,又回头道:“虽然我一直都很欣赏你,可是你有一个很致命的弱点,你太过自大,迟早有一天,会在这上面吃亏的。” 萧九韶却道:“关于苏葵这边的进展,我会跟你分享进度。” “对了,还要多谢你这几日不断地留给我追查的线索,我才能直接找到你。”刑闵说完,伸手拉上了门。 褚青蘅静下心来,回想起刑闵和萧九韶最后那一段对话,每一句话仔细品味都玄机无穷。她不由在床上翻来覆去像是烙饼一样,越想越睡不着,好几次都想跑到边上的那张床上把萧九韶摇醒过来。 他对刑闵说:“如果我说,我知道真正的暗花是谁,但是没有明确的证据,你也不会采纳我的想法,不是吗?”可是他本身就是不会轻易使用那些不确定词汇比如“如果”的人,他这样说,是否是已经有了暗花的人选? 而她尚且处于云里雾里的状态,他却已经有了结论,这也太让她不服气了。 隔了好一会儿,终于听到轻微的翻身的响动。褚青蘅忍耐不住,悄悄爬到他的床上,轻声问:“你还没睡吧?” 萧九韶回答的声音倒是很清醒:“睡了。” “那就是睡了但还没睡着。” “……睡着了。” 褚青蘅搂住他的腰,在他耳边呵气:“不要睡了,来陪我聊聊天。” “别碰我,”他的语气有点不好,“半夜跑到我床上,我只会想强~暴你。” 褚青蘅之前被他拒绝跟随了无数回,现在还不是对方先妥协,她的脸皮早已练得刀剑不侵:“那等我们聊完以后你再施暴吧?” 萧九韶终于被她磨得没办法,转过身来,跟她面对面:“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好奇宝宝。” 褚青蘅决定从最简单的问起:“你当时真的看见吴祎声刺伤苏葵?”虽然他所说的从逻辑上来看并无纰漏,可她总觉得不会有这么凑巧的事情,在电路断开之前,他会正好闭上眼。 “没看见。” “什么?” “我说我根本没看见,我是骗她的。” “……好吧,”褚青蘅不由在心里为苏葵默哀,她虽说也是见多识广以柔克刚的女强人典范,居然被他一句话诓进去了,“那你还说得像真的一样,其实是猜的?” “我从来不靠猜测,”萧九韶回答,“你没有发觉你、沈逸、苏葵和吴祎声当时站的位置都非常巧妙?但是如果要刺伤人,最佳的位置绝对不是沈逸那边,更何况他是个左撇子。再加上苏葵裙摆上有明显的荧光粉的痕迹,在一片黑暗里,她无疑就是一个发光物,能够刺伤他的只有沈逸或者吴祎声,而沈逸的嫌疑可排除,就只剩下另外一个人了。” “那第二个问题,暗花是谁?” 他意外地沉默了一下,没有回答。 褚青蘅只能继续试探:“你之前对刑队说‘如果我知道真正的暗花是谁,但是没有明确的证据’,所以你这句话深层次的意思是你其实一直知道暗花是谁?” 萧九韶干巴巴地开口:“这点我很难向你说明。第一,也许是我的判断失误,而你听过我的话以后会更注意那个人,不论他做什么你都会先入为主;第二,有时候不告诉你,也是为了保护你,知道太多并没有好处。” 第四十一章 她这一觉醒来睁开眼睛的时候,就见他已经坐在落地窗边的沙发上,气窗打开了一半,白色的窗帘在他身后飞扬摇曳,他穿着白色的衬衫,袖子卷到手肋,支着下巴在安静地思考着什么,那模样干净又好看。 褚青蘅看了一会儿,道:“你不会后来都没睡着吧?” 萧九韶转过头来,在阳光的沐浴下微微一笑:“后来睡得挺好的。” 她静默地坐着,也觉得此时此刻是心中最为宁静的时刻,其实她也并不喜欢那些灯红酒绿,只要在清晨醒来,看见自己喜欢的人就在身边,就是最完美的场景了。 隔了半晌,是门外的按铃声打破了这沉默。 萧九韶站起身,打开门说了几句话,她在里间都听得不太清楚,也没有用心去听。她在东太平洋号上曾到处去听人谈话,找人闲聊,一边还要偷听凌局长和刑闵的对话,觉得自己都快进化成窃听器了。 最后萧九韶关上门,端了托盘进来:“这都算早午饭了。” 他这么一说,褚青蘅才反应过来,拿起床头柜上的表看了看,已经十一点多了。萧九韶把餐盘摆开在桌上,转头道:“苏葵早上已经打来电话,说下午三点半左右让吴祎声来接我们。” “居然都劳动她家吴助理的大驾了,真是受宠若惊。” “你知道是场鸿门宴就好,”萧九韶意味深长地看着她,“起不来?要不要我帮你一把?” 褚青蘅拎起换洗的衣服就进了浴室,等到出来的时候不但换上了连衣裙,连妆都画好了。她揭开餐盘上的保鲜膜,皱了皱鼻子:“你看我现在的样子,比苏蔷好看吧?”她发誓只要他敢说个不字,就直接拿盘子砸他。 萧九韶想也不想地回答:“我看中的人自然是最好的,那还用说?” 吃完饭他借用了褚青蘅的手机给刑闵打了个电话,跟他说了苏葵的邀约,刑闵在那一头答应了,顺便又跟他交换消息:“黑匣子还是没有找到。” “会找到的,只是再需要一点时间。” 他挂断电话,把手机还给她:“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 褚青蘅用叉子把盘子里的一片德国香肠切割成十二片,才吞吞吐吐地开了口:“其实我一直想说但是又觉得这个念头实在太疯狂,之前我们一直都说,暗花在幸存者之间,于是……幸存者除了沈逸苏葵他们,其实还有刑队……” 萧九韶去酒店附近的营业厅重新办回原来那张sim卡,刚一开手机,就是接连不断的接收信息的声音,他的手机险些卡住。 这个时候吴祎声也到了,他坐在副驾,身边还有司机,摇下车窗道:“两位办好退房手续了吗?请上车。” 萧九韶坐在后座上,就开始删手机上的短信。 褚青蘅只得充当那个跟对方寒暄的人:“苏小姐忽然邀请我们去她家里,是有什么特别的缘故吗?” “那不是苏总的家,是她在海滨购置的别墅,专门接待客人的。”吴祎声透过后视镜,同褚青蘅对视了一眼,又道,“她应该是有自己的安排吧,其实她不光邀请了两位,还请了别的三位朋友。” 褚青蘅又东拉西扯地问了些问题,附带吴祎声的学校和专业,他是工科毕业,竟然做的是纸媒,专业根本不对口。他虽然做事勤恳努力,但是论起掌握谈话的能力,跟褚青蘅这样从小耳濡目染完全不在一个档次上。 很快的,她就收集到他拐弯抹角想隐晦表达出来的信息:苏葵其实主要是邀请了三位朋友,其中有两人是她的合作商,就怕到时合作谈不拢又撑不住场面,才会拉上萧九韶。毕竟他是警方身份,别人多多少少会对他有点忌讳。 她还真是半点都不肯吃亏,非要收回成本来。 萧九韶早已猜到这个事实,面无表情地继续删手机上的信息。他的母亲凌卓宁只给他发了一条短信,除此之外,连来电提醒都没有过,那条短信也很简单:“我见过那个女孩子了,她很甜,是我喜欢的类型。记住不要欺负她哦,不然等你回来我会收拾你。” 萧九韶的嘴角以极其细微的角度抽搐一下,删掉了这则短信。 当然他看到下一条短信的时候,微微一愣,随即把手机转向褚青蘅,微微笑道:“请你解释一下其中的含义?” 褚青蘅只看了屏幕一眼,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当时都觉得他几乎无生还希望了,才会发‘我已经认输了你什么时候回来’这样气息哀怨的话给他,而这段时间不断四处奔波,她几乎都忘记有这件事了。 萧九韶收回手机,道:“我会把它保留下来的。” “你保留了想做什么?” “无聊的时候拿出来看一看。” 褚青蘅把脸转向车窗那一边:“你果然无聊。” 到达苏葵的海滨别墅,已经是一小时后的事情了。吴祎声拉开车门,打开后备箱,提出了行李袋,对司机叮嘱了几句,那司机就开车离开了。 车库里面正停着一辆跑车,是耀眼的深红色,倒是很像苏葵的个人品味。 吴祎声走在前面:“小心台阶,这拐角的地方还有一节楼梯,很容易绊倒。”他走到门前,正要拿钥匙出来,就见那门打开了,苏葵站在门口,巧笑兮然:“辛苦你们了。” 她带人去二楼的客房安顿下来,又问:“要不要趁着现在时间还早我带你们四处走走?” 萧九韶看了她一眼:“其实我有一个忠告,苏小姐不知道是否愿意听一下?” “你说。” “现在打电话取消这次安排,一切都还来得及。” 她不由奇道:“为什么?” “窥探*,以吸血的姿态吸附在受害者身上,以此来获取利益,古往今来这样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苏葵像是凭空被打了一记耳光,立刻便柳眉倒竖地想发作,但是她自制甚好,很快就平息了怒火,冷笑道:“收到你的提醒。可是事实会告诉你,你的所作所为完全都是多余的。” 褚青蘅看着她的背影,不由把心里话都说了出来:“你若在‘最会得罪人的排行榜’上排第二,就无人敢称第一了。”她原来以为他们刚正式认识的时候,他说话已经足够不留情面了,结果今日才发觉,那根本不算什么,不过是程度最轻的那一种。 萧九韶淡淡道:“实话总是容易得罪人,可惜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听。” 第四十二章 傍晚时分,苏葵邀请的三位朋友都到了,而她邀请的朋友多半也是在南市有点头脸的人物。其中两位都是在传媒业有一定名气的人,是苏葵的合作商,另一位却是从事药物研发的研究员,还是难得的女性。 饭后,他们凑了一桌打桥牌,褚青蘅的手气向来不错,从第一把拿到牌就绷着脸,免得太过得意忘形。萧九韶坐在她身边,看到她那副表情便凑过来看了看她的牌,极轻地在她耳边哼了一声。 褚青蘅转过头看看他:“怎么样,我的牌不算差吧?” 萧九韶比她还绷得住,语气极为微妙且勉强:“还行吧。” 和褚青蘅打对家的媒体人叫罗令,从他摸牌切牌的姿态来看,是个高手,闻言只是笑笑道:“不好也没关系,有时候不看手气看技术——当然还有我帮你挡驾。” 苏葵手上拿着牌,有点心不在焉,和另外一位叫楼澈的男人在一边小声说笑。 他们之中真正在认真打牌的大概只有那位药品研发员,她叫陆敏之,她的心思倒是一直放在牌局上,出手也稳健。 褚青蘅的牌实在太好,刚开局没多久就奠定胜局,楼澈本来还拿着一张纸在计分,看到她的牌面,就忍不住啧了一声。 苏葵揉了揉发髻,笑道:“我发觉你运气真的不错。” 其实褚青蘅自己也觉得从小到大的狗屎运都特别多,比如考试前不复习但也不会考得太差,比如自己也没有想过要倒追高岭之花一样存在的萧九韶,他就自动送上门来了。 她打了几局还是小赢,其他几人都是堪堪平局。要是她今晚的手气一直持续到最后,大家都会很无趣,就主动要求跟楼澈换位置。 楼澈就跟所有做杂志的传媒人一样,衣着时尚,看上去人也讨喜,闻言便笑道:“不如先把机会给你边上这位萧先生吧,我晚点上桌也是一样的。” 苏葵抬手支着额头,默然无语。褚青蘅估计她跟自己都想到一块去了,任何活动有萧九韶参与,就会失去它应有的乐趣,尤其是这种纸牌活动,他估计会一边出牌一边算对方手上的纸牌。萧九韶微微一笑:“不了,恐怕我参与进来,整个牌局就没有意思了。” 他这么一说,罗令也不信邪了,非要他来试一试手气。 褚青蘅让了位,看他们切牌摸牌,她看着萧九韶手上的纸牌,简直要憋得内伤了。萧九韶偏过头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微上扬,像是在跟她“你现在知道了吧”。她太庆幸今晚她没有跟他在一张桌子上打牌,不然估计会输得连底裤都不剩。 他打了三局便站起来借故出去走走,大家也都默契地没有挽留他。 褚青蘅见他在门口站了五分钟都没有回来,便也找了个借口离开。苏葵取笑她:“你真是的,人家才走开几分钟,你就耐不住了。” 褚青蘅也笑着回答:“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现在分别有五分钟之久,怎么也有一两天了。” 罗令拿着牌笑道:“也太肉麻了吧?” 她走到门口,只见萧九韶站在走廊上,背脊挺直,看上去很挺拔,手指上正捻着一根烟。夜色中正好看见烟头上一点火星明灭。她走到他身边,奇道:“原来你抽烟?以前都没见你抽过。” 萧九韶吸了一口,像是被呛到了,咳嗽道:“不抽,提提神。” 很快的,他把还有大半支的烟摁灭了,扔进身边的垃圾桶里:“你怎么了?不想打牌了?” 褚青蘅用手撑着栏杆,轻声道:“其实我不喜欢打桥牌。嗯,相对来说,最近对你的大脑皮层和做事方法最感兴趣了。” 他转过身看了她一阵,忽然问道:“那现在你想看吗?” “想。” “你夜间视力怎么样?” “这跟我刚才的问题有关?” “你往这边看,前方第六根路灯下面,一辆车抛锚了。” 褚青蘅凝神看了一阵,的确可见阴影底下隐约有车子停下来,很快的,有人从车里出来,在周围转了两圈:“看到了,然后呢?” 萧九韶没有回答,隔了片刻,那人影开始朝这边走来,走得近了才发觉其实是三个人,走在最前方的是苏蔷,跟在她身后的却是沈逸和刑闵。 褚青蘅望向了萧九韶,只见他神色平静,却给她一股难以名状的感觉。 苏蔷轻快地跑过来,还欢快地叫着姐姐出来迎接她,她跑上台阶,看到萧九韶微微一愣,立刻变得安静了,轻声细气地问:“萧学长,你也在啊?” 褚青蘅顿时有点同情她了,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苏蔷喜欢萧九韶,但是她连搭讪都不会,对着一个站在自己面前的人问“你也在这里”,只会令萧九韶把她当成白痴。果然,萧九韶只是出于礼貌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算打招呼,越过她看着刑闵。 刑闵踏上台阶,一边还拿着纸巾擦汗,那纸巾散发出来的香味实在太重,褚青蘅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苏蔷笑着说:“这一路可多亏了邢叔叔,我跟沈逸出去玩半路车子爆胎了,是邢叔叔载我们过来的。” 褚青蘅被那句“邢叔叔”给震撼到了,不由在心中默默道,她一直跟着刑侦那些人喊邢夫人为嫂子,而苏蔷叫叔叔,岂不是比她矮了一辈?更何况南市的市政建设是出了名的好,怎么可能这么巧半路爆胎,谁知道是不是这位“邢叔叔”干的。 刑闵果然一副好叔叔的样子,笑得挺和蔼可亲:“顺道送一程而已,现在人送到了,我也该走了。” 苏蔷连忙阻拦:“天这么黑了,你的车又坏了,一直要走一个小时才有公交车,就算走到了,末班车也开走了,不如留下来住一晚?”她话音刚落,苏葵也走到门口,瞧见他们站在那里,脸上露出了些许微妙的表情:“刑警官,这可真巧,不如留下来过夜吧,反正也还有空房间,正好方便你们同事之间交流。” “同事?”苏蔷疑惑地重复了一遍。 苏葵亲昵地揽住妹妹的肩:“先进来再说吧。” 剩下他们四人站在外面,各怀心思,各自无言。 却是沈逸先反应过来,微微一笑:“我在游轮上的时候就觉得刑警官你的架势非常像个警察了,弄了半天,原来萧先生也是。倒是我眼拙,一直都没看出来,还真以为你是从事服务行业的。”他念到“服务”二字的时候特意加重了音。 第四十三章 褚青蘅一早起来,沿着楼梯往下走,正巧碰见刚刚晨跑回来的罗令。他在颈上围了一块毛巾,看见她笑着打招呼:“早。” “早。” 罗令往上走了几步,忽又退回来:“如果你不着急出门的话不如再多等十分钟。” 褚青蘅看着他,奇道:“为什么?” 罗令只是耸耸肩,踩着轻快的步子上楼了。 褚青蘅站在原地犹豫片刻,还是往门外走,只见回廊尽头的葡萄藤架下站着一男一女,似乎在轻声交谈,正是萧九韶和苏葵。鬼使神差的,褚青蘅轻手轻脚走到能听到他们谈话的地方。她觉得从东太平洋号事件开始,她都快进化为窃听器了。 “……你还是停止吧。” “为什么?莫非你怕了?”苏葵哼笑一声,“我不会停的,现在我很愉快,并且想要这么一直愉快下去。” “因为有……在,才会变得更加危险,我希望你能够考虑。”萧九韶的声音又低又轻,她愣是伸长耳朵仔细听,也没有听到那个空缺的主语。这句话说完,萧九韶便转身从回廊那头走了过来,瞧见她也没有露出意外的神情,只是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终于舍得起来了?” “啊,才刚九点,其实也不晚吧?” 她话音刚落,只见刑闵大步跑上来,身上的浅灰色t恤都汗湿了,几乎成了炭灰。他拿出观看检阅的架势朝他们挥手:“耐力锻炼也很重要,小褚,你这样在街上碰到抢匪抢你的包别想追到人。” 褚青蘅道:“……我会记得报警的。” 刑闵摇摇头,从她身边擦过。 这时只剩下他们两人。褚青蘅上前一步,问:“你跟苏葵在聊天?总觉得这很难得,她竟然没有拿什么东西砸你的头。” “这是我第二次警告她,不过她并不以为然。” “你的意思是……” 他不甚在意地开口:“我想,暗花已经在很近的地方,她还要执意做这种事,会很危险。” ——暗花是潜伏在暗处的吸血蝙蝠,只要给他机会,他就会扑上来,因为鲜血是他的挚爱。 褚青蘅动动唇,正想说话,忽听楼上响起窗帘哗啦一声被拉开的动静,她抬起头,只见沈逸从窗子探出身来,手肘支着窗台,低头看着她微笑:“早上好,宝贝。” 萧九韶轻哼了一声,转身往另一边走去。 褚青蘅真是左右为难,直接追过去未免太不给沈逸面子了,可是若留在原地,等下某人又要跟她生气。她仰起脸,笑着回应:“现在已经不早了。” “是吗?不早吗?”他注视了她片刻,忽然道,“就是这个地方,你站在这里不要动,等我下来。”只听窗帘又哗啦一声,严严实实地回到原位。 萧九韶停下脚步,转身皱眉道:“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 褚青蘅只得快步跟他回到起居室里。萧九韶拿起书报架上的杂志,坐在沙发上翻看起来。褚青蘅多看了一眼,这不过是一本八卦杂志,她都没有想到他竟然还能看得下去这类杂志。他翻到某一页,随即又再次翻回去,来来回回翻了十几遍。 这本杂志她早就看过了,不是某明星假戏真做,就是某某明星的香闺门口被拍到男人进出的侧影,而且那个照片侧影还能看得出是个发际线后缩腆着大肚子的男人。 褚青蘅觉得无聊,便站在那一面照片墙前,这里面的照片不管是哪一种尺寸,全部都是苏葵和苏蔷的合照,两姐妹站在各种标志性建筑下面,笑得十分灿烂。照片墙下的墙纸很有少女气息,是粉蓝色的,上面隐隐约约有优美的花型图案。 褚青蘅猜这多半是苏蔷所选,整个别墅的装修风格都是简约欧式的,基调以大气的米白和深棕色为主调,突然有一面墙纸是粉蓝色,显得有点格格不入。而苏葵如此爱自己的妹妹,也不介意她破坏了整个设计。 隔了十分钟沈逸背着画板从楼上下来,见她在起居室里顿时十分懊恼:“我刚才不是让你站在那里不要动吗?” 褚青蘅狡辩:“我以为你是开玩笑的,万一你让我在太阳底下晒几小时,我还不脱水?” “我长得像是这么卑鄙的人?”沈逸走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快走快走,回到原来那个位置去。” 沈逸把她拖到刚才的位置,自己却后退几步靠着回廊的栏杆,用炭笔比了比距离:“你再往左边站一点,停,就在这个位置,好了可以侧过身去了。” 褚青蘅一个指令一个动作:“你是要画我?我好像还没同意你侵犯我的肖像权呢。” 沈逸手上的动作飞快,一面用小指抹出阴影;“小姐,你可以先闭上嘴吗?说话的时候会牵动脸上的肌肉,很破坏我的创作灵感。” 他这个时候已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外界的感知已经降低到了最低。褚青蘅无聊地站着,虽然不能说话,眼珠却还是可以转的,她东看西看,忽然看到背景里有大片蓝色花朵。 她曾听人说过,有时候看到某一种场景会觉得熟悉,似乎曾经见过,而回想之后却发觉并无此事——当她看到那一片沐浴在阳光下的蓝色花朵以后,就有这种感觉,似曾相似,却找不出头绪。 她不知不觉地脱离了沈逸给她安排的姿势,微微低□去触碰那娇嫩的花瓣。隔了片刻,她忽然醒悟过来,转头向沈逸道歉:“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沈逸眯着眼看她,手上的动作也慢了下来;“没事,我没有受到打扰,你是喜欢那种蓝色的花?” “也说不上喜欢。”只是突然有点着迷而已。他干净利落地往纸上落笔,最后移动了一下画板的位置,朝她招了招手:“已经好了,要不要来看看?” 他画速写的速度的确是很快,褚青蘅跑上回廊,只见他在给画做一点润色,最后咚咚两下在画纸的右下角签上自己的名字,把画板递过去给她。 褚青蘅看了一会儿,琢磨着画上的人看上去似乎就会让人觉得这就是她,但是总有些似是而非的地方,而脸上的那种表情,好像……陷入沉睡以后不知不觉的笑意。她不得不承认沈逸在这方面的确是很有天赋的,他的画给人的第一感觉不是惊叹画法高超,而是难忘,不管是油画那种错误的透视和大胆的用色,还是速写那种难以言喻的画作的氛围。 褚青蘅指着画上的花朵,问:“这是什么花?看上去倒是很眼熟。” 第四十四章 萧九韶冷眼看着沈逸凑过去承受的怒火一次比一次猛烈,决定等她把怒气值降低到安全值再去。一个人的怒火总是有极限,等发泄出来并且降低到某个水平值他就是安全的了,至于沈逸,他非要主动去找死,他当然求之不得。 大概是对褚青蘅源源不断挖苦人的话语实在有点受不了,陆敏之用手肘轻轻撞她的手臂:“算了啊,你们还年轻呢,总是容易冲动的,再说也不没事嘛?” 褚青蘅哦了一声:“冲动?”她拿眼神剁着萧九韶,沈逸冲动也罢,他是艺术家类型的性格,总会为一些疯狂的事热血上头,她也不是没见识过,可是萧九韶并不是这样性格的人。他心思缜密,又藏得住话,就算被故意挑衅了也可以控制得住情绪。 萧九韶被她这样的眼神盯着,不由又把脚步放慢了,落在最后跟刑闵走在一起。 刑闵清了清嗓子,道:“在家里,但凡有大事,拿主意的那个人都是我。” 萧九韶看了他一眼。 “虽然卡都在老婆手里,但是我想花钱的时候都直接花,不用报告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除了自大以外,我又发现你一个新的致命弱点。” 萧九韶道:“第一,我没有自大,最多也只是谦虚得不够虚伪。第二,这个弱点也不算什么事。” 刑闵微微一笑:“那就走着瞧,如果我是暗花,一定会从这里为突破点。” 萧九韶直视前方,他甚至不必去确认刑闵此刻的表情,那必定没有什么破绽,他在试探他,尽管他们曾经是共同作战的战友,可是现在那份信任已经岌岌可危:“你是暗花么?或者说,暗花的那个同伙?” “同样的问题抛还给你,你是吗?” 这个问题恐怕暂时都不会有解答。 褚青蘅是想甩手直接离开苏葵的别墅,照她这么玩下去,都不知道这后面还会出现什么样的情形。可是除了她以外,似乎都没有人想离开。即使如罗令和楼澈这两位,看苏葵的眼神都变得厌恶而堤防,他们也没有要离开的想法。 沉闷的晚饭之后,陆敏之和沈逸他们一拨人就在附近散步。 褚青蘅回房间整理好东西,听见外面有人敲门,便头也不抬道:“进来。” 萧九韶走进来,径自坐在床边,垂着眼以认错的低姿态开了口:“我今天是太冲动了。” 褚青蘅看着他:“你冲动?” “就算我再怎么擅长控制情绪,就算测谎仪都不能检测到我的情绪波动,也不代表我不会冲动行事。” 褚青蘅伸出手,一把抓住他身上衬衫的衣襟:“十米高的台子,不吊安全绳,你做这种事对得起你妈妈吗?” 萧九韶微微一笑:“啊,你说我妈……我想她不会太介意的,因为她神经粗得跟电线杆一样。” 褚青蘅被他这么一说,转念想了想,也的确是这么一回事,当凌卓宁女士的亲生儿子在海难中生死未卜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人又被全程监控的时候,她连一点做母亲的焦急感和责任感都没有,真不是普通人。遗传学果然是一门非常玄妙的学科。她一挥手,甩开了手上抓着的衣襟,自我安慰:“算了,反正也没事,嗯,我不生气。” 她这么一甩手,只听当当两声,他衬衫上的两颗衣扣掉了下来。 萧九韶坐得离她更近了点,把她准备好的行李袋放到一边,浑然没有在意衬衫上飞掉的两颗纽扣:“其实你还是很想把暗花从人群里找出来的,对吗?” 褚青蘅被他突然严肃起来的话题给弄得一愣,随即以更加正经的神情点点头:“做梦都想。然后在把他送去吃子弹之前给阉了,把器官切成十二份,让他吃下去。” 萧九韶被她这恶毒到险恶的计划引得嘴角微一抽搐:“好,先不管你有什么计划,首先就得先找到暗花。” 褚青蘅点点头表示认同。 “要找到暗花,就要和当时的幸存者待在一起,直到暗花露出破绽。” 褚青蘅左思右想,还是点了点头。 萧九韶循循善诱:“如果你这个时候离开这里,就会错过关键的信息。刑队有丰富的办案经验和敏锐的直觉,他制造机会也要留在这里,而你本来就有这个无需争取的便利。” 褚青蘅叹了口气:“我从来都不知道你口才这么好。” 他微微一笑:“我也不知道你原来有这么喜欢我。”他从钢圈擂台上下来,看到她那种表情,她的心事都在她的脸上一览无余,他喜欢这样的确定感,而并非只是自己在一头热。 晚上的时候,大家还是默契地留在客厅和棋牌室里。 褚青蘅猜想会有这么默契结果的原因是因为苏葵说知道每个人的私密,而她什么时候想把这私密泄露出来,却是要看她的心情,只要自己还在场,就不会沦为被议论的对象。 而苏葵则穿着宽松的休闲服,盘着发,露出姣好的颈项,坐在躺椅里不知道在写些什么。她写了好一会儿,抬起手臂舒展了一□体,又继续开始写。 褚青蘅原本跟罗令他们搭桌打桥牌的,结果那三个人都是心不在焉,时不时匆忙朝苏葵的方向看一眼,眼神里满是狐疑。 到了八点整的时候,阿姨开始给他们送茶和宵夜。她把茶端到苏葵手边,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封皱巴巴的信来:“苏小姐,你看这个……是我在门口的书报箱里找到的。”她刚去外面倒垃圾,回来的时候顺便开了信封看了看,结果就看见这个躺在里面。 信封上没有邮戳,只有几个歪歪扭扭的字,写着苏葵小姐亲启。 苏葵接在手里看了看,原本想扔在一边置之不理的,后来有点好奇,便拆开看了。突然,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呼吸急促,想去拿茶杯掩饰情绪,手却不稳,滚烫的茶水直接浇在她的手上。她把杯子摔在地上,柳眉倒竖:“你把这么热的茶端过来给我喝,你觉得喝得下去吗?” 阿姨无措地用手擦着裤缝,一叠声地道歉:“苏小姐我真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你看你的手都烫红了,赶紧用冷水冲冲吧!” 罗令捏着纸牌,啧了一声:“她是更年期到了么?” 陆敏之的视线仍然在牌面上,闻言冷冷地接了句:“活该。” 褚青蘅倒是有点犹豫,其实如果没有发生之前那件事,她对苏葵的印象本来并不差,而现在心生嫌隙,她也不会去帮她做什么了。 第四十五章 现在只是一起恐吓案件,的确也不会引起最大的重视。中午时候有人员来忙碌一番,很快就离开了。 苏葵到了晚饭时候下楼露了面,她脸色铁青,脚步也有些虚浮。她把一本手稿放在桌上,又用手轻轻按住:“萧警官,你让我写的东西我已经原原本本写在这里——不,不是这个时候,过了今晚你才可以看。”她露出虚弱的笑容来:“我的游戏还没结束呢。” 褚青蘅的第一反应是,她竟然还有胆子继续之前那个危险的游戏,这真不是活腻味了吗? 苏葵转向自己的妹妹,轻声道:“你现在给吴祎声打个电话,让他带王律师过来一趟。” 苏蔷已经被吓呆了,隔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苏葵微笑着摆弄着餐具:“自然,这个游戏也要接近尾声了,今夜十二点前,我会公布一切谜底——除非,你们之中有谁能够彻底说服我,我会保留那个人的小秘密。” 罗令楼澈和陆敏之几乎是面面相觑,有点弄不清她的意图。 唯有沈逸毫不客气地打了个呵欠,压低声音却又刚好让所有人都能听见:“故弄玄虚。” “说是故弄玄虚也无所谓,总之到了时间大家就会明白。”苏葵笑得千娇百媚,“我昨晚想了很久,原来每一个人都有一个小小的破绽。在座的每一位,你们哪个敢扪心自问,自己纯然无辜?当然,这个范围并不包括褚小姐和我的妹妹。” 褚青蘅不由皱眉,她说没有人是全然无辜,除了她和苏蔷。那么看上去置身事外的萧九韶、刑闵和沈逸呢?他们又算什么? 晚饭过后,苏葵把摇椅搬到了离桥牌桌不远的地方,躺在上面摇晃着看自己写完的那份手稿。 褚青蘅没有再参与今晚的牌局,只是坐在沙发上看书,还时不时望向苏葵那一边。萧九韶倒是没有去留意那边的情形,侧躺在她的膝边,似乎陷入了睡眠。刑闵打牌技术不怎么样,手气更是烂,很快就输光了口袋里的大票,只得换苏蔷坐他原来的位置。沈逸则支起了画板,在调色板上涂涂抹抹,开始画画。他很容易便沉浸在绘画之中,神情专注得要命。 客厅里那个老式钟走得飞快,似乎一转眼便走到了十一点。 苏葵坐起身伸展了下躯体,伸长手臂去附近的小桌子上取饮料喝,又继续躺了回去。 中途的时候,打牌的几个人都过去取过饮料。一切风平浪静。 当十二点钟声敲响的时候,苏蔷走到摆放了饮料的桌边,突然爆发出一阵惊恐的尖叫。 刑闵行动异常敏捷,第一个跑到摇椅边,只见苏葵面容平和,像是睡着了一般,嘴角还带着异样的微笑。 真的像是单纯的熟睡,如果忽略掉她心脏位置插着的那把刀。 吴祎声和王律师跟警方到来的时候差不多。 南市负责这起案件的警官姓林,脸上笑眯眯的看上去很是和气,跟刑闵完全是两个类型的。林警官在捂着脸饮泣的苏蔷身边绕了一圈,忽然问:“你是第一个发现女死者死去的人?”他拿出本子来记了几笔,又道:“你是她的妹妹,也就是女死者全部身家财产的继承人?” 苏蔷抽泣的声音顿了顿,先是惊讶,尔后便是极端的愤怒:“你的意思难道认为我是凶手?你根本不知道我们的感情是如何的,这些都是你的一面之词!” 林警官转头去问吴祎声带来的王律师:“女死者是否做过遗产分配?” 王律师擦了擦汗,显然对这个场面有些手足无措:“的确是做过的,就在五天前又重新做了一份,但是今天我接到吴助理的电话,说要来接我,因为我刚从外地回来,刚下飞机就过来了。” “那么遗产是怎么分配的?这点你还记得吗?” “苏小姐卖出了手上一家杂志上的所有股份,其中90%的财产,包括但不仅限于股票、基金、信托、房产这些都是归苏蔷小姐所有,剩下的部分是给吴助理和作为捐赠赠予本地慈善机构。” 林警官看着苏蔷:“现在你明白了吧,你是有嫌疑的。” 他又转头去询问楼澈、罗令还有陆敏之,得到的答案依然是他们都有嫌疑。 虽然他这个判断大体上没有错,褚青蘅想,打牌的四个人都曾靠近过苏葵,所以凶手显然在他们之中,可是这样轮番怀疑过每一个人的动机,这真的有必要么? 萧九韶在她耳边低声说:“他很有自己的一套,攻心为上,先扰乱对方的心理。” “……然后呢?”褚青蘅不敢在背后直接讲人坏话,无声地用唇语问,“他还是有四个嫌疑犯,其中一个还是死者感情很好的妹妹。” 接下去这位警官又不断地跟那四人对话,反反复复问他们类似的问题,在这如同催眠一般的例行问话里,萧九韶直接睡着了。 这样折腾到天亮时刻,林警官接到法医那边的电话,开腔道:“死者的死因是被利器刺中心脏毙命,刀柄上没有任何人的指纹,同时,死者的呼吸道内还残留微微量化物。而同样的氰化物是来自她口袋里那瓶哮喘喷雾。四位,你们各自有何感想?” 褚青蘅熬了一夜,因为精神紧绷,倒是没有困倦之意。当她听见林警官说哮喘喷雾里有氰化物时,忍不住朝陆敏之看了一眼,只见她脸色惨白,岿然不动地坐在那里,像是一具雕像。 萧九韶一觉睡醒,睁开眼看了看她,语音模糊:“你没睡过?” “我可没有你家族遗传的比电线杆还粗的神经。” “这不难判断到结果,我才安心睡了。” “……什么?!” 他微微一笑:“你真心实意请求我的话,我就告诉你。” “……你走开,我又不认识你。” “那就给你一个提示,别总说我欺负你。”他伸手从面前的书报架抽出一本杂志,“答案在这里面。” 这是本八卦杂志,正是苏葵有股份的那家杂志社。褚青蘅早在这之前早就粗略地翻了一遍,也没有什么特别夺人眼球的新闻,最多也就是某一著名女明星香闺被拍到深夜有客人来访而已,倒是那天萧九韶拿着这本杂志看了很久。他点着那张偷拍照片:“你看这个人是谁?” 因为是偷拍,还只是个侧影,她还真认不出是谁。 萧九韶叹气:“你这几天看南市的晚间新闻都是白看的吗?很明显这是位重要人物。”他凑近她耳边,轻声报出一个名字。 第四十六章 刑闵抬手支着下巴:“苏葵已经死了,那么现在的第一目标就只剩下了沈逸。说实话,我是最不愿意看到这种结果,我觉得他是一个十分不错的年轻人,只是太过冲动。但是事情发展至今,已经没有别的退路,如果沈逸的嫌疑被排除,那么最大的嫌疑就在我们两人身上,不是你,就是我。” 褚青蘅忍不住问:“你不怀疑凌局长了?” “如果凌局已经死于海难,他不是暗花,最多也只是同伙。” “或者暗花只是一个代号,这个代号背后并不只是一个人。”褚青蘅忍不住给他罗列出更多的可能性。 “不,这个可能性几乎不会有,我那天回去以后想过,暗花……是个操控狂,他既然还能够发邮件,就代表他本人还活着,而不是替代品出现。”刑闵这时才发现被她岔开话题很远,又立刻转回来面对萧九韶,“我刚才说,如果沈逸的嫌疑也被排除,那么不是我,就是你,这一点,你还认同吧?” 萧九韶微微颔首。 “我知道自己不是,那么最后就只能是你。” “强盗逻辑,”褚青蘅忍不住出言反驳,“你知道自己不是,但是我们都未必这么认为。那仅仅只是‘你知道’而已,这是你的主观想法。” “别跟我扯什么逻辑学,”刑闵也有点怒气,这一夜连觉都不能睡,难免会容易动怒,“你还是最好祈祷沈逸就是暗花。” 褚青蘅还待说话,就被萧九韶阻止了。他拍拍她的手背,低声道:“这个时候的争吵都没有意义了。” 说话间,秦晋跟莫雅歌从电梯间里走了出来,朝他们走去。待走到近处,莫雅歌忽然冲过来,一把勒住褚青蘅的脖子:“你跟他在一起?就是说之前你说什么都不知道都是骗我的?快给我一个合理解释,不然我杀了你!” 褚青蘅徒劳地挣扎:“别,杀人要判刑的……” 莫雅歌更怒:“坐牢就坐牢,我里面有人!” 褚青蘅颤抖着指着身边:“明明你跟他才比较熟吧?你干嘛只对我动手,不去揍他?你揍他的话我一定不会阻拦还会为你加油助威的!” 莫雅歌回答得很快:“废话!我要是有一点打得过他的希望,我就不会找你算账了!”她松开勒住她脖子的手臂,一边狂骂人,一边又在她背上捶来捶去。她力气本来就大,这一拳下来,殴得褚青蘅差点连昨晚的晚饭都吐出来了。 她骂完人,发泄完怒火,突然软绵绵地靠在她身边,眼角红红的:“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的啊,你们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朋友,这种事情难道不是该第一时间告诉我的吗?” 褚青蘅道:“这不是怕你被刑队责怪吗,那是知情不报啊。” 莫雅歌经她提醒,突然想起自己的上司就在旁边,咳嗽两声:“也对,我要是知道了肯定会报告给领导的。” 秦晋在一边感叹:“女人的情绪啊……真是可怕。” 刑闵朝他扬了扬下巴:“去找前台帮忙预定明早去新市的飞机票,要六张。”他看了看表,上面已经显示四点五十分:“现在你跟莫雅歌去林警官那边,把苏葵写的一本手稿拿回来,赶在七点前回到这里,把沈逸叫醒,我们就出发。” 秦晋和莫雅歌出门办事了,剩下他们三人继续面对面无语。 褚青蘅先耐不住了,她实在无法在刑闵和萧九韶那诡异的沉默之中生存,站起身道:“我找个房间躺一下,到点就下来。” 她去前台开了房卡,进电梯前又回望他们。 以前萧九韶还是法医的时候,刑闵最欣赏的人就是他,可是等到萧九韶转到刑侦,他们的立场就陡然变得矛盾,刑闵年纪要比他大十几岁,在基层劳劳碌碌干了许多年,也破过不少案件,却跟一个连三十岁都不到的年轻人平起平坐,甚至那个年轻人在不久的将来还将成为他的上司——假如没有发生东太平洋号这件事的话。 刑闵的欣赏,是以前辈看后辈的角度产生的。可是当那个后辈即将成为他的上司,再豁达的人也无法欣赏对方了。 她一沾到被单就立刻进入浅睡眠状态,这是这几天养成的习惯,必须要尽快入睡养足精神,每天都会有很多事要做,根本不给一点喘息的空间。 褚青蘅在入睡前把手机闹铃调在六点半,铃声一响,她就很快下楼办退房。刑闵和萧九韶还是留在原位没有动,刑闵正趴在桌上小睡,萧九韶顾自沉思,看来他们的谈话已经结束了。 褚青蘅走过去,站在他们身边,抬头向茶座前的白色大理石台阶望去,当日苏蔷当伴娘,苏葵就站在楼道口签到处的位置,穿着一身白色套装,不像往常那样美得咄咄逼人。她说:“我希望我还能看着她站在这里,当一个主角。”脸上带着说不出意味的笑。 褚青蘅一把拉住萧九韶的手腕,示意他跟着她走,她沿着台阶走到当日苏葵站着的那个位置:“我记得她在签完字,就站在这里,看着新人迎宾的地方。她说,她希望还能看着苏蔷站在这里……”她摇摇头,有点困惑:“我忽然有一个很荒谬的想法,她那个时候就知道自己快要离开了。” 萧九韶看着她,眼神温柔,也难得没有挖苦她的打算:“她那个时候的确是知道自己快要死了,不严谨地说,她其实并不单纯是被罗令谋杀,而是自己求死。” “……为什么?” “因为她的那家杂志社拍到了不该拍到的照片,她却没有及时校对出来,等她想到的时候已经太晚了。那本杂志的前页有主编名字,就是罗令。” 贩卖信息和新闻的人都是在钢丝上行走。苏葵知道这次自己得罪了一个大人物,事业必定损毁,还会连累到自己的妹妹,她只能用死亡来换取妹妹后半生的平安喜乐。只有死去的人才不会透露这个秘密。她找来这些人,就是因为那些人本来就有些无法说出口的私隐,以此来要挟、激怒他们,最后达到自己的目的。 她表面上是被谋杀的。光是谋杀两字,就足够轰动眼球,她就是需要这个效果,即使那位大人物为了保险起见还要伤害苏蔷,也不敢轻易动手,不然事后媒体会把苏蔷的事跟苏葵当年被谋杀的事件联系在一起,那么仅仅被拍到一个侧影的偷拍照就会被重新翻出来暴露在大众的视线下面,那绝对是这位要紧人物不愿意看到的事。 褚青蘅道:“她真的……是非常聪明的女人,尽管跟你的聪明不太一样。”她在感情上说不上喜欢她,却不得不承认,她的手段和决绝程度远超常人。 第四十七章 沈逸是喜欢睡懒觉的,至少在苏葵的别墅里每天都是至少要睡到十点左右。秦晋的叫醒服务不成功,最后不得不掏出警官证要求前台去帮他开门。 结果赶到机场时,原本预定的那个航班已经起飞了,他们只好改签到下一班。这全价机票更让秦晋心痛不已,毕竟这趟公差有很大部分的开销是要自己掏腰包:“其实从这里出发,普快也只要一天时间,耽搁不了多久的。” 刑闵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正挨在一起看书的褚青蘅和萧九韶:“上了火车还可以跳车走人,上了飞机就没有办法了。” 沈逸觉得没事做,凑过去看他们正在看的书,是雷蒙德卡佛的短篇集:“字这么多,怎么看得下去。” 褚青蘅抬头看了他一眼:“你的阅读障碍还真挺严重的。” 其实褚青蘅也根本就没把书里的内容看进去过,这上面的每一个字她都认得,但是连起来就反应不过来了。究其原因,则是因为在到达候机室后她接到一个电话,是苏蔷打给她的。苏蔷用带着鼻音的哭音问她是否愿意留下来参加她姐姐的葬礼,而她只能很遗憾地告诉她,他们已经在机场了。她也不知道忽然想到什么,就问苏蔷道:“吴助理在不在你边上?我想找他听电话。” 苏蔷很快把电话转交给了吴祎声。 吴祎声在电话那头有点迟疑地喂了一声。 褚青蘅飞快地说:“其实我有一件事,想了想还是要告诉你。苏葵她一直都知道,在游轮上断电的那一刻,是你刺伤了她。” “……她告诉你的?” “她承认过的。她说她不想毁掉你的前途。” 电话那头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褚青蘅喂了一声,问:“你还好吗?” “……没事。”吴祎声轻声道,“其实你不用告诉我,不过还是谢谢你。” 褚青蘅听见苏蔷在背景声里惊讶地问:“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哭了?” “褚小姐,没别的事的话,我就挂了。” “其实还有一件事,你知道苏葵小姐为何要包下整个东太平洋号的一半舱房,最后却只有你们两个人上了船?嗯,她是用你的名字注册的那个私人手机号预约的名额。” 吴祎声很确信地说:“根本没有这件事,恐怕是你弄错了吧?” 这边,沈逸又转向刑闵:“刑警官,其实我不想装着什么感觉都没有,我也不是个笨蛋,我想你们是在查一个案子吧?那件案子跟我有关?” 刑闵只是神色平静:“我不知道是否一定跟你有关,但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就在这次东太平洋号事件的幸存者之中,眼下苏葵已经过世,第二个备选人也就是你了。” 沈逸像是松了口气般笑了笑:“原来如此,那需要我做些什么?” “只要不远离我们的视线,剩下的我们会有自己的判断。” 沈逸转过身,心情轻松地翘着二郎腿哼歌,隔了片刻,又问:“你们要找的是什么人?这个人很重要吗?他做了些什么事需要你们这样大费周章?” 褚青蘅忍不住笑,他问得很仔细,每一个问题都正中要点,刑闵根本无法回答。如果沈逸就是暗花,他的回答是没有意义的,而如果沈逸不是,他等于把一个机要任务的内容说给不相干的人听。 萧九韶看了她一眼,低声问:“这很好笑?” “难道不好笑吗?”她对于他那种“你笑点真低”的眼神已经免疫,“再说了我笑我自己的,跟你有什么关系?” 莫雅歌在一边装模作样地咳嗽。 “没关系?你今后生活的方方面面,不管是食欲还是性~欲,都跟我有关系。” “喂,你不要在公众场合谈论这种问题好不好?!” 莫雅歌在一边咳得像得了肺痨似的:“你们两个也要稍微注意点影响吧,咳咳咳……” 萧九韶道:“偷听别人说话,这很有意思?” “哈,你这小子现在得意什么?这边刚抱得美人归现在就忘记我这个出死力的人,你信不信我把你小时候的倒霉故事都告诉小蘅听?”莫雅歌朝他皱了皱鼻子,“就当听笑话故事一样呢。” 褚青蘅两步跑到莫雅歌边上的座位坐下:“坐得远一点说会不会比较安全?” “好主意。”莫雅歌又往边上挪开几个位置,“你知道我小时候第一次见萧九韶是什么情况?他被他妈妈打扮成粉红色芭比娃娃一样,而且居然不难看,不,应该说还挺好看,于是我为了跟他玩,走上去掀开了他的裙子……” 她还没来得及笑喷,就听萧九韶冷冰冰地开口:“褚青蘅,你过不过来?” 都叫全名了,看来真是生气了。褚青蘅拍拍莫雅歌的肩,又回到他身边,看他那脸色难看的程度,她就知道莫雅歌没有说错。 萧九韶深呼吸一下,问:“她跟你说什么了?” “这个嘛……”她自然是不能出卖莫雅歌的,不然以后哪还有故事听,“来,把头凑过来,我轻点跟你说。”她贴近他的耳边,低声道:“雅歌问,我们进行到哪一步了。我说,能做的都做了,而且你在那方面很不错。” 萧九韶看着她,然后伸手轻轻捧住她的脸颊:“你以为我有这么好骗?”他松开手,又道:“不过看在你没有说错话的份上,这次就放过你了。” 褚青蘅嘴角抽搐,果然男人都是喜欢听那种夸奖的,连萧九韶这种超级理智型的人都不例外。 好不容易等到点过了安检,进入机舱等待飞机起飞。 沈逸现在成了重点监控对象,被刑闵秦晋一左一右夹在中间的座位。褚青蘅落座以后,东挪西动,怎么都不安稳,一直到飞机起飞都是这个样子。萧九韶打开头顶灯继续看书,看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对她侧目:“你怎么了?” “人好多,位置很……有点挤,不太习惯。”她从小到大还真没有坐过经济舱,其实上飞机之前是可以升舱的,但是她不想在刑闵他们面前表现得娇生惯养。萧九韶抬手关掉顶灯,伸臂搂住她的腰,低声道:“在我身上靠一靠,睡一觉醒来就到了。” 褚青蘅靠在他的肩上,一睁开眼便正好看见颈上那两颗小痣,不由在脸上浮起微笑来,连那笑都是甜的。 过了机场安检,沈逸打了个电话,回过身来道:“接我们的人已经等在外面。” 第四十八章 褚青蘅满心纠结地站在那里,等下沈逸回来看到门锁掉出来了,这到底应该怎么对他解释? 刑闵呼出一口气,当先走了进去,只见靠墙边的架子上果然有一排玻璃瓶,每一个瓶子里都装着一双球状物体。他拿起瓶子来看了看,有点疑惑:“这是眼球?蓝色的眼睛,是外国人?” 褚青蘅走近一看,便知道不妙,虽然那摆放在玻璃瓶里的各色眼珠正对着她,可不管这制造技术有多好,她还是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假的。她就为了那几瓶假眼珠打断了他们的搜查进度,甚至还撞坏了门锁…… 萧九韶一把拉开盖在箱子上的白布,打开白布覆盖的樟木箱子,只见里面塞满了各种肤色的手臂和大腿,他顿了下,又打开第二个箱子,里面却是几个脸孔精致的头颅:“原来是是球形关节娃娃。” 他弯腰下,从箱子里挑出两截手臂,把它们按在一起,那关节做的十分灵活,跟真人的构造相似:“这里没什么特殊的东西,只是几个仿真等高的娃娃而已。” 刑闵看着那箱子的头颅和肢体部件,好像对着电影里被电锯分尸的场面:“你对他这种爱好怎么看?他有轻微自闭症?” 萧九韶答道:“也许有,不过这一点根本看不出来。” “你觉得他是暗花的可能性有多少?” “不好说。”萧九韶把箱子复原成原样,又把白布小心翼翼地盖回去,甚至还细致地把白布的一个角做出了褶皱。 褚青蘅悄悄地溜出门外继续望风,他们很快又回到楼上,继续之前未完的工作。 这样过去大约半小时,她看见沈逸沿着柏油路走过来,他走路的姿态特别,迈步的时候比一般人都要轻快。褚青蘅忙把这个信息传递给他们,刑闵道:“拖延五分钟,我们还要把现场还原到之前的样子。” 褚青蘅只得硬着头皮迎上前:“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沈逸微微一笑:“吃顿便饭而已,更何况在飞机上我也吃过航空餐了,就是陪外公聊聊天。” 褚青蘅忙挡在他面前:“嗯,你外公是个什么样的人?” “脾气暴躁,念旧,年轻时候应该很有魅力。我外婆当年是书香之家的小姐,外公娶了外婆的时候,他还有点穷,书也读得不多。” “那……这次海难,你几个舅舅都不幸过世了,你外公会责怪你吗?” 沈逸嘴角微弯:“你是真的想知道这个答案,还是为了拖延我进屋的时间?” 褚青蘅顿时语塞,她其实不管有理没理都要扯出点道理来,但是现在,真的没办法了。 “我早就说了,我不是傻瓜,不可能全然都觉察不到。好了,你说要我在门口等多久?再等五分钟够不够?” “……够。”她尴尬地沉默片刻,又道,“你真不生气?” “当然。我为什么要生气?”他笑道,“上一次我还被人当成刺伤苏葵的第一嫌疑人,最后还不是什么事都没有?” 他们最后真的在门口等足了五分钟才进门。 里面的人已经完成了工作,各自分散站在客厅里观赏挂在墙壁上的画。 褚青蘅早就知道沈逸画的油画有种怪异感,现在被装裱起来挂在客厅里以后,那种格格不入的感觉就愈加明显。他的油画,每一幅都是透视错误、色彩古怪。 沈逸神色如常地跟刑闵他们打了个招呼,转过身的时候刚好正对着楼梯下那扇储藏室的门,明显地愣怔了一下。 褚青蘅只得硬着头皮道:“不好意思,这个锁是我弄坏的,我会把修理费赔给你的。” 沈逸摆摆手:“没事,这个锁也旧了。”他走进去,拖出两只箱子来,掀开罩在上面的防尘布,像是献宝一样把里面球形关节娃娃的零部件取出来,一时间,地面上满是残肢断臂和头颅,像是分尸现场。 秦晋用一种看到了极端惊悚场面的表情,看着他把一截截肢体组装上,最后帮娃娃拧上脑袋。 沈逸微微笑道:“这是我小时候无聊玩的,我父母过世得早——是一起突然事故,这就算是我从前的伙伴了。”他装好一只半米多高的娃娃,举着给他们看:“是不是很精巧?” 莫雅歌噎了一下,回答:“还、还真的做得跟真人似的,它的关节都可以动哎。” 褚青蘅跟萧九韶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她用眼神表达了“不管从哪个角度看,沈逸恐怕真的不是暗花,他只不过经历了一个缺失的童年而已”的意思。萧九韶点点头:“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一定母性和同情心泛滥,但是麻烦你看清现实,他比你要大四五岁,不需要一个年纪这么小的母亲。” 褚青蘅只能持续脑充血的状态:“你……” “其实我的童年也是缺失的。” “那一定是因为你性格怪异。”褚青蘅道,“你歧视智商比你低的小伙伴,大家就不再愿意跟你一起玩了。” “我也想跟大家一起玩,”萧九韶抬起眼,睫毛好像羽蝶,“可是——”褚青蘅屏息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话,谁知道他就此停止话头,再也没有下文了。她等了又等,还是忍不住问:“可是什么?” 他跟她对了下时间:“今晚十点到我房间来,我告诉你。” 傍晚时分,沈逸的外公倒是拄着手杖上门。 那个时候他们正分工合作,刚整治出一桌家常来。刑闵并不擅长做家务,这点倒是挺符合褚青蘅的想象,因为他家有贤惠妻子,烧得一手好菜,他自然就不会在这方面花心思。但是比较出乎她意料之外的是,萧九韶的下厨水准不错。 他煎的牛排表面有些焦,内里却正好七分熟,简直完美极了。 莫雅歌先尝了一小块,惊叹道:“小蘅,你以后可有口福了,我给打十分。” 褚青蘅忙转过身跟他面对面坐着:“你有什么特别不擅长的事吗?”一般来说,上天都是公平的,给了某项天分,一定会在其他地方补回来。 萧九韶皱着眉想了一会儿,试探问:“恋爱?” 褚青蘅还没回答,就听门外响起敲门声。沈逸立刻站起身去开门,等他拉开门时,立刻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外公。” 沈老先生拄着手杖走进来,看见他们,就问了沈逸一句:“你的朋友?怎么不招待人来家里吃饭?” 第四十九章 褚青蘅当然不觉得他会突然开始长篇大论讲述他童年的遭遇,但凡他对回顾过去有一点爱好,他早就该跟她说过一些了。 他们沿着路慢慢往上走,这片住宅都背靠着山,环境清幽,下面多半是独幢排屋或是联排,上面是单独的别墅。他们走了十分钟,忽见一辆车从身边开过,车的款型眼熟,跟上午来机场接人的那辆一样的。 那辆车开过他们身边不久,很快就在前面停下来。萧九韶拉着她走到了草坪上,直到距离近到可以看清楚状况才停下来。褚青蘅看见车门打开,沈逸的外公拄着拐杖从车上下来,又转过身去扶另一个人,看身影像是个女人。那两人执手相对,低声说了好一会儿话,又头碰头挨在一起,最后一起进屋里去了。 褚青蘅低声道:“看上去那位倒不像是沈逸的外婆。” “当然不是,”萧九韶眯着眼望着那个方向,“刚才那两个人的举止不像是生活在一起很久的夫妻。但是看那位背影和走路的样子,又不像是年轻女人,基本可以判断为跟沈老先生的年龄相差不远。再结合沈老先生对沈逸说过要去林姨家吃饭,也可想而知那位叫林姨的身份。” “应该是沈老先生的原配夫人已经过世,他再找个老来伴吧。” 萧九韶跟她原路返回,走了一段路,忽然道:“要不要跟我打个赌?” “这有什么好赌的?” “因为你的两个猜测都是错误的。” 褚青蘅想了想,断然道:“赌什么?如果我输了你准备怎么办,我赢了又怎么办?” “我想沈老夫人还在世,沈老先生的那位林姨至少是他过去的恋人,也有一定可能是初恋情人,而那林姨应该有她自己的子女,至少会有一个儿子。”萧九韶道,“错一个就算我输。” 其实这个赌注是偏向她的,她不过才两个推论,而萧九韶有这么多,姑且不论她的猜测是对是错,萧九韶可是错一个就算输,她要是不答应打这个赌才是傻了:“如果你赢了,你想要什么?” “我赢了,等回去的时候你就跟我回家吃饭。如果我输了,你对我做什么都行。” “如果你输了,你就得告诉我,你心中的暗花人选是谁。”褚青蘅绷着脸,“还有啊,什么叫我对你做什么都行,你以为我会做什么?” 萧九韶微微一笑:“也是,一次把什么活动都做完了,那以后怎么办。” 结果第二日,沈逸便是连懒觉都没得睡,早上刚过六点,他的两位表姐便找上门来,一边拍门一边在底下大喊他的名字。 褚青蘅被这动静吵醒,立刻就抓起外衣套上,去洗手间简单地洗漱,出来时只见莫雅歌抓起枕头蒙住头,钻进被窝里缩成一团。她摇摇头,只能先下楼,正好刑闵和萧九韶也准备去晨跑,两人已经穿戴整齐。 又过了半小时,沈逸才裹着睡袍下楼,眼睛还是肿的。 他的两位表姐冲过去差点把他的睡袍从身上剥下来:“你这个没心思的,你知道不知道我们家出大事了?昨晚那个女人都上门来了!” 褚青蘅转头看了萧九韶一眼,他像是没听见这句话一般,脸上连表情都没有。 沈逸明显还没睡醒,连反应都慢半拍:“……外公昨天是说要去林姨家吃饭。” “吃饭吃饭,你怎么就记得吃饭!那个女人昨晚搬到家里来住了,你说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沈逸一转头倒在沙发上,把一个抱枕抱在怀里:“你们到底想说什么?” “你好歹也是个男人,你还跟姨母的姓氏,你就一点都没有身为沈家人的自觉?”沈逸的大表姐沈谈坐在他身边,低声道,“现在有外姓人闯进来,难道我们不应该联合在一起吗?” 沈逸翻过身,看着她:“联合在一起?联合起来做什么?” “说你脑子里少根筋还真是,那个女人是有儿有女的,你没看到她那个儿子把老头哄得多开心,现在我和大姐的父亲都过世了,没人能主持大局。今天是那个女人搬进来,过几天可就是他们全家搬进来,到时候你说这个家到底是谁的?她不过是看上老头的钱了,仗着自己是老头的旧情人,就把自己当盘菜。”二表姐沈谙拿腿踢了踢沙发,“快点起来,去给老头说说去,他怎么也会把你的话当回事。” 沈逸磨磨蹭蹭地坐起身,忽然问:“我记得外婆去庙里了,是今天回来?”他倏然站起身,拖着睡袍奔上楼去,只留下两位表姐面面相觑。不到两分钟,他又摔门下来,一手拿着外套一边走一边穿上:“王伯年纪大了,可能不会记得去接外婆,我现在开车去接她。别的事,一律免提,什么都别跟我说。” 沈逸跑出门,早上那场闹剧也就结束了。 他的两位表姐只是脸色铁青,隔了一会儿才勉强笑道:“不好意思,一点家务事,让你们见笑了。”随后也立刻就告辞了。 刑闵若有所思:“沈逸的表姐评价他脑子里少根筋……他是暗花的可能性又降低了。”他转过头,看着萧九韶:“那我们两个的嫌疑反而升高了,你觉得呢?” 褚青蘅走到他身后,轻声道:“看来还是你赢。除了东太平洋号上的那次,你就没有再输过?” 萧九韶站在花架下面,头也没回地道:“我记得很小的时候,应该是还没上小学,我有次看到7楼的那家女主人和5楼那家男主人从一个电梯里出来,我就看出他们关系匪浅、并不像表面上那样不合,并且还能解释这样判断的理由。可我那时候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件事后,几乎所有的人邻居都不敢面对我超过半分钟。后来我父母不得不搬家了。” “嗯,天才果然是从小就存在的。” 他转过身来,逆光看她:“没有人愿意被别人读出心里的想法,我有意识地去控制,但是更多时候它就会自己跳出来。不过还算幸运的是,我有一半时间猜不到你的想法。不然,你一定会觉得我令人难以忍受。” 褚青蘅主动拥抱住他:“没有人能够完全读懂另一个人的,哪怕天才也没有用。就像这世上不会有两个完全一样性格一样经历的人,即使有,也未必能够完全了解对方。”她摸了摸他颈后的黑发:“不过你又赢了,你说你什么时候才会输给我一次?” 原本轻轻搂住她的手臂忽然收紧,变成几乎要把她嵌进身体里的力度。褚青蘅手心下滑,拍拍他的背,忍不住笑:“我发觉你最近很黏人啊,这是怎么了?” 第五十章 秦晋顿时笑喷:“我敢说我这样对他,立刻就被打得照镜子都认不出自己。你要敢当我面示范一次,我就喊你三声姑奶奶。” 褚青蘅道:“我为什么要平白无故被你喊老这么多?萧九韶还说以后要给我每天做饭呢。” 秦晋一脸被雷劈中的表情:“每天加班回来还给要给你这大小姐做饭……你之前还在东太平洋号这件事上摆了他一道,他都没有想跟你闹分手?” “没有啊。他说下不为例。” 秦晋摇摇头:“……他赢了。” “哎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以前就想,就算我们全局男人都喜欢你,这个全局男人的范围也不会有萧科。这叫什么,‘你不是他那杯茶’?”秦晋望天,“算了还是改说大白话,浅显易懂,很明显你们两个的差距得有十条马里亚纳海沟这么深,你刚摆脱黄毛丫头的样子读了大学,他都硕士毕业,你不觉得这差距很虐吗?” 褚青蘅二话不说,直接朝他一脚踢过去。 秦晋哇得一声躲闪:“我是在为你着想啊,你想,他脑子里在想什么你一定不知道,但是你在打什么主意他看你一眼就清楚了,这个差距简直比天还高比地还广!” 褚青蘅弯腰捡起一块小石头朝他背上扔过去。 秦晋一边躲一边喊:“救命啊——杀人了——强~奸了——” “……你们感情挺好的,玩得很开心。”萧九韶抱着臂,靠着墙看着他们,那眼神简直寒刺骨。 褚青蘅跟秦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完蛋了”三个鲜红大字。秦晋没义气,先投降道:“萧科,其实我很早就对她没有非分之想了,她那性格只能当兄弟的。” 褚青蘅回嘴道:“什么当兄弟?我有这么像男人吗?好歹当姐妹也好啊。”这句话说完,她立刻就后悔,她非要嘴贱去吐槽秦晋,这个时候提姐妹,真是触发萧九韶回想起以前她装傻充愣曲解他心意的往事。 “你倒是真喜欢跟人当姐妹。” 秦晋一点义气都不讲地溜走了。 褚青蘅忙道:“姐妹虽多,可是正牌男友只有一个。”她搂着他的腰,磨蹭来磨蹭去:“别生气啊,别生气——唔……”嘴唇直接被吻住了,褚青蘅有点惊讶地睁大眼睛,趁着接吻的间隙含含糊糊地开口:“原来你根本没生气啊……” “我没生气你很遗憾?”萧九韶微微一笑,又抬手摸摸她的头,“你跟秦晋就像在玩过家家,我是正宫犯得着生这个气?” 褚青蘅已经不想吐槽正宫这两个字了,该说他太有自觉还是根本没想这个词是什么意思:“等等等,我好像想到有什么不对劲的东西。” “什么?” 她苦思冥想一阵:“我也说不清。就是刚才一瞬间好像想到什么,但是这个念头太快,一下子就过去了。” “……你慢慢想。” “不行,好像真的回想不起来。”褚青蘅皱了皱眉,有点苦恼的样子,“可能也是……不太重要的事吧。”忽然上方沈逸主卧的窗子被推开,一罐颜料直接扔了下来。她不得不转移注意力,看着上面:“他从回来就闷闷不乐的样子,其实也难怪,换了我也觉得接受不了。”话音刚落,这次是整个画板丢了下来。 褚青蘅冒着被砸到头的风险把画板捡起来看,只见那张画不过才初具雏形,画的好像是一张咒怨版的全家福,每个人都是面目模糊,形容诡异,再配合着阴暗的背景色,像极了恐怖片的宣传画。 萧九韶一眼便看到其中唯一的一抹暖色调,他猜想这是褚青蘅,但是他绝不会告诉她。 傍晚的时候,沈逸的二姐沈谙又找上门来。这一回,她一改之前强势的样子,有点无助地看了看四周,轻声道:“今天老头子找律师咨询了新遗嘱公证的事情。你怎么看?” 沈逸表情淡漠:“外公的财产他老人家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们做晚辈的根本没有置喙的余地。” 沈谙哈得笑了一声,双手叉腰:“你倒是高风亮节,你敢说你一次都没有惦记过外公的财产?” 褚青蘅知道这个时候还是不要去关注他们的家务事比较好,他们这群人甚至连公正的旁观者都算不上,但是此时此刻还是忍不住去看他们。其实沈谙现在这个模样倒是跟沈逸挺像的,他平时也是一副气势很足自信满满的样子。 沈逸也站起身,他站直了,一下子高过沈谙大半个头:“我为什么不敢说?我就是一次都没有惦记外公的财产。”他嘴角带起一个讽刺的笑:“明明是你想要,却不敢说出口,只会拉我来垫背。你要是真这么能干,你大可以去阻止外公不要做新的财产公证——可是,你敢吗?” 沈谙只气得发抖:“你以为我不敢?你以为我不敢吗?我就去做给你看!”她走出门的时候,把房门摔得震天响。 沈逸倒退两步,把整个人窝进沙发里。隔了片刻,刑闵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其实你刚才不应该这么说话。” “为什么?” “你这么说会刺激到她,让她去做一些危险的事。”刑闵缓缓道,“被逼得急了,每个人都会做一些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沈逸想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我明白了,我明早去家里给二表姐道歉。” “不,你没理解我的意思。”刑闵做了个手势,“你之前说,‘你大可以去阻止外公不要做新的财产公证’,这句话可能会刺激她做出危险的举动。”他的眼睛停留在沈逸脸上,不放过他脸上的每一份表情变化:“比如,谋杀。为了大笔的财产,每个人都有可能会做出让人意象不到的事情来。” 沈逸有些微动摇:“我……不知道,我觉得她应该不会有这个胆量去做这种事。我觉得,如果等她有这个勇气,我肯定已经抢在她之前动手了。” 褚青蘅听了沈逸几句话,只摇摇头。他敢在刑闵面前说这种话,真是找死。他大概还不知道,他现在就如一根稻草,如果能够证明沈逸就是暗花,那么后面的事情就变得顺理成章,而如果他被洗脱嫌疑,最不妙的还是刑闵和萧九韶。 这一晚依旧是过得平淡。 沈逸受到刑闵这一番话影响,在吃过晚饭以后还打了个电话给祖宅,是沈老夫人接的,电话的背景里还有沈老先生精神奕奕的咆哮声。 “……没什么,我有点担心外婆你。” 第五十一章 隔了片刻,便有人踩着台阶跑下来,那人看见萧九韶还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小萧,很久不见,听说你现在又升职了?” “没有升职,前段时间犯了个错,回去可能还要写检查。”萧九韶笑了一笑,“黄老师,这次还要你破例通融一下,给我们提供些帮助。” “什么事这么严重?”黄警官狐疑地看了看他,又转过头同刑闵寒暄了一句,“刑警官,以前小萧还是法医的时候借调到我这边一阵子,那时候多亏他了,最后才破了那个连环杀人案件。” 那个案子褚青蘅也是知道的,大概就是萧九韶那个“毒手三千屠”的外号产生的地方。那个案子其实并不离奇,但是凶手的手法却十分残忍,简直泯灭人性,那种现场就算是资深法医都扛不住。 据说萧九韶最后是一个人把受害人给拼合回去,后面太累了就在解剖台上铺了个被子睡着了,早上清洁阿姨来打扫的时候看见他掀开沾着血迹的被子走下来,还跟她打招呼,尖叫之后就吓昏过去。 因为太出名,她刚考进病理科就听说了。尤其是配合着萧九韶那张俊美的脸,实在太有传奇效果了。 刑闵道:“如果不妨碍的话,我想请黄警官通融一下,让我们也参与这次的案件。”他走近两步,低声说了一句话。黄警官表情严肃,郑重地点了点头。 褚青蘅只能从口型分辨出他似乎提到了暗花两个字。暗花在警界的名声也是烂到极点,各种没头没尾的悬案总有他的身影,他每一次出现便如同嘲弄他们的低能。 黄警官问下属要来几双鞋套:“进来吧。” 沈逸也想跟着进去,但被立刻拦在门外。黄警官朝着下属做了个手势:“他也是死者家属,先带他去做个简单笔录。” 褚青蘅看了沈逸一眼,便回转头,跟着他们换上鞋套走近屋里。因为职责的关系,她从前都是不必前往现场,只要在解剖室跟人搭档,而这段时间以来,她进出现场的频率直线上升,也不知是好是坏。 黄警官压低声音道:“你是说,刚才那个年轻人跟暗花的案子有关?他甚至还有是暗花的嫌疑?” 刑闵绷着脸:“恐怕是的。” “简直不敢相信,”黄警官摇摇头,“如果他是暗花,那么暗花尚且不到三十岁,那么他在二十岁左右就犯下第一个罪案,而且手法干净、不留痕迹。” “也没有什么,这世上总会有特别有天赋的人,”刑闵答道,“萧九韶二十岁的时候已经硕士在读,还有自己的实验项目。” 黄警官尴尬地笑了笑:“这个类比似乎不太恰当吧……” 褚青蘅闻言看了萧九韶一眼,他还是表情平淡,无怒无喜。她觉得刑闵和萧九韶之间的气氛真是越来越诡异,似乎是从苏葵那个案子开始变本加厉的。她在走上楼梯时悄声问:“你跟刑队摊牌了?我觉得他最近脾气渐长,简直就像绝经症候群。” 萧九韶目不斜视,压低声线道:“每次该用大脑思考的时候你就把它当摆设,而只需要保持沉默的时候,你的大脑活动量就特别大。” “……谢谢夸奖,我的思维方式一直十分独特,被你看出来了。” 萧九韶嘴角微微一抽:“不用谢。” 说话间,他们已经到了二楼的主卧外面。黄警官用带着橡胶手套的手指了指被破坏了门闸的卧室木门:“这就是死者死亡的第一地点。当时情况紧急,先赶来的人硬是把门撞开,然后发现死者就躺在床上——现在尸体已经送去市局里分析死因,初步推测是中毒。” 刑闵在窗子边转了一圈:“除了这半扇窗子,门窗都是反锁的,所以这是个密室?” “密室?我以为只有小说里才会有。”黄警官耸耸肩,“窗户只开了半扇,窗台上也没有任何攀爬过的痕迹,而刚才有警员在下面试过如果沿着藤架爬上来会怎么样,结果证实也是不可能做到的——女人未必有这样的体魄,而男人的体重却是这藤架支撑不住的。” 褚青蘅则一眼看到床头柜上的印子:“这里是不是曾经放过杯子或碗之类的东西?” “是一只空水杯和一只碗,已经拿去化验。”黄警官赞赏地看了她一眼,“死者在死前吃喝过不少东西,你看这边的酒柜也有动过的痕迹,里面有一瓶开了封的赤霞珠,也同样拿去化验了。”他把手上的记事本翻开给他们看:“这是我问过屋子里的人,整理出来的死者在临睡前吃过的东西。” 刑闵伸手接过,直接念了出来:“蜂蜜芝士蛋糕,半碗白粥,一杯红酒和一杯水。”他合上记事本:“目前有推测了么?” “表面上看,四者都有可能,自然也可能还有什么被漏掉的线索。”黄警官建议,“不如去会客厅看看?屋子里的所有的人都在里面。” 会客厅里的正接受盘问的人,褚青蘅几乎每个人都认识。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各异,面对这个剧变的反应也不同。林姨和她的儿子坐在一起,她像是受到了惊吓,只会磕磕绊绊地表述着凌乱的句子,相反她的儿子情绪激动,朝着问笔录的警员大声道:“警官,很明显我根本没有必要去杀沈伯伯,他昨晚刚提出要重新公证财产,那必然是要将我妈考虑在内,我现在杀他根本连一点好处都没有!” 刑闵走过去,在那人肩上一按,将他按在椅子上不动:“何必心急,我只说一个假设,如果你其实是想谋害沈老夫人而非沈老先生,最后不过误打误撞了呢?” “你……你是谁?凭什么这样说?!” “也不看看你妈的身份,不过是外面的小三,哦不,老三,这么说有错吗?”沈谙抱着臂,冷不防地插了一句进来。 “你不要以为你是个女人我就会容忍你!”林姨的儿子刚要跳脚,又再次被刑闵按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黄警官用力咳嗽两声:“我们没问话,就都闭上嘴不要多说。” 刑闵跟黄警官时不时交流下案情的细节问题,反观萧九韶则一直当个安静的人肉布景,靠在沙发边上垂着眼一言不发。褚青蘅终于忍耐不住,在他腰上轻轻一戳:“你就没有想法可以说的了?” 萧九韶忽然被打断沉思,侧头看见是她,便微微一笑:“我能有什么想法?” “比如愚蠢的地球人什么的?” “我以前被借调到新市,多亏了黄老师带我,不然我也没这个机会。”萧九韶回答,“尊重师长,这个美德我还是有的。” 第五十二章 他们走到屋外,只见沈逸还是站在那里,浑身冒着寒气,似乎就没有走动过。他一见他们出来,便赶上去追问道:“到底是怎么了?是不是我外婆出事了?” 刑闵皱眉看着他:“你觉得是你外婆出事了?” 黄警官在他肩上轻轻一拍:“节哀顺变。” 沈逸僵硬地站在那里,似乎正紧紧咬着牙关,就连刑闵回答他的那句“是沈老先生早上被发现中毒身亡在自己的房间里”都没有听进去。褚青蘅有点担忧地看着他,低声道:“你没事吧?沈逸,沈逸?” 忽然他动了动身体,犹如敏捷的猫科动物一般冲了出去,一下子窜到沈老夫人面前:“外婆……外婆,你原来没事……” 沈老夫人神色端庄,摸了摸他的手:“傻孩子,都冻成这个样子。” 他抬起眼,神色仓皇:“这到底是怎么了?” “是你的外公过世了,警官说是因为中毒。”沈老夫人看着他微笑,“别担心,只是例行问话,我们都不会有事的。”她把他的手拉开,又道:“别傻站在这里,回去睡一觉就好了。”她高昂着头,第一个坐进警车,然后一位警花坐在她身边,顺手把车门拉上。 沈逸回过头,发怔了一会儿,忽然走到刑闵面前,语气冷静:“刑警官,外公是我下毒害死的,还有你们之前一直在调查的案子也是跟我有关。” 刑闵上上下下打量着他,那股神气是褚青蘅十分熟悉的,因为她刚考进市局里,他就用这种眼神看她——仿佛是看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低能生物,这点跟萧九韶真的像极了。刑闵清了清嗓子,问道:“你说是你下毒谋杀你的外公,理由呢?” 沈逸指着正从屋里走出来的林姨:“就是那个女人。她破坏了我们的家庭,我本来是想杀她的。” 林姨顿时尖叫起来:“你居然想杀我,你想杀我?我根本就没有破坏你们的家庭,是那个女人看不住自己的老公,是你外公非要来跟我复合!” “很好,那你是怎么下毒的?”刑闵不待他回答,便从他身边走过,还顺手拍了拍他的肩,“虽说年轻人冲动一点在所难免,可是你这样做,是在妨碍司法公正,好好回去想清楚吧。” 黄警官掏了掏耳朵,似乎有点受不了对方的聒噪,回头招呼萧九韶他们:“小萧你不是还很擅长犯罪心理刻画?不如干脆一起来?” 即使黄警官根本没有邀请过她,但是褚青蘅还是假装自己也在受邀请之列,跟在萧九韶身后上了警车,坐在他身边便不动了。隔了片刻,萧九韶直视前方,用揶揄的语气开口道:“似乎并没有邀请你?” 褚青蘅立刻回嘴:“要知道一张请柬一般都可以带一位plus one,显然我就是。” 萧九韶瞥了她一眼,嘴角带起一点笑意来:“最近你强词夺理的技能又升级了。” “你以为我会生气地跟你斗嘴?实际上我会对这些夸奖之词表示感谢。”褚青蘅看着车窗外面,“多谢夸奖,不用客气。” 坐在副驾上的黄警官哈得一声笑出来,转过头笑意盈盈地打趣他:“呦,小萧,你原来好这一口,看来以前对你有意思的姑娘们都弄错了办法。” 萧九韶伸手抓住她的手,微微一笑:“嗯,没办法,我就喜欢这一型的。” 褚青蘅捂住额头,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才好,虽然时不时会拿话来刺她,可是到了这种被别人打趣的时候,他就会异常坦白地把一切都承认下来,她果然弄不清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幸好黄警官也没有打算一直拿这个开玩笑,看着后视镜道:“那辆车子跟了我们有一段路了。” 褚青蘅回首一看,看车型,是跟沈逸那辆是同一种款型。 之后的问话过程就跟她以前见过的冗长乏味,一个问题套在里面,反复问上几次。很快的,第一轮问话的录音和记录本就送到他们面前。 黄警官拿着纸杯咖啡,几口喝完:“记录都在这里面,不过还是无人承认下毒。” 褚青蘅坐在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化验记录:沈老先生在自己的卧室里留下的吃食有半碗粥,一只空水杯,还有一小块芝士蜂蜜蛋糕。白粥并无任何异样,是帮工阿姨为他煮的。蛋糕里有超量的黄磷,而水杯里的残留物检测也是正常,只是有少量硫元素。 她把蛋糕的图片抽出来看,形状并不规则,也无法判断沈老先生有没有吃,而水杯中的硫元素却让她有点疑惑,其实如果水质差的话,验出硫元素也是正常。她放下化验报告,只见坐在身边的萧九韶伸手过来,轻轻揉了一下她的头发。他的视线依然焦灼在记录本上:“你还是睡一会儿吧,不用陪我们熬夜。” 褚青蘅靠过去,在他耳边轻叹:“真的不用我陪?” 丝丝缕缕的气息吹入耳中,萧九韶有点敏感地避了一下,终于放弃跟记录本的纠缠,转头皱着眉看她:“你故意的?” 褚青蘅的表情格外无辜正经:“我什么都没有做。”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松开手:“到一边睡觉去,别打扰我做事。” 褚青蘅在边上的躺椅上顾自休息,其实在一个充满灯光且不断有人进进出出送资料的地方是根本没有办法熟睡的。可是因为太累,她闭上眼睛,很快进入意识飘渺的浅眠状态,一切细小的声音突然变得更加清晰。 她听见刑闵轻声说:“杯子里的硫元素代表了什么?” 他果然不会放过连她都注意到的疑点。 又是一阵翻找资料的声音,黄警官道:“沈老先生的体验报告呢?快去把体验报告找出来,还有法医的报告出来了没有?” 立刻有急促的脚步声在走廊上渐渐消失。 她的意识还在飘忽,忽然看见有人背对自己站着,那个人的背影十分眼熟,她却一下子想不起他是谁。她听见自己说:“原来你就是暗花的那个联络人。”那个人忽然转身,她甚至都还没看到那人的容貌,一管黑洞洞的枪口已经抵在她的额头上。 褚青蘅蓦地睁开眼睛,眼前是屋顶上锃亮的led灯管,她刚一张开唇,就感觉到有柔软的舌探入她的口腔。她先是一惊,但很快从萦绕鼻端的清新气息判断出是谁在吻她,便配合地抱住他的背。 萧九韶淡定地完成了一个法式热吻,退开些距离:“早。” 褚青蘅看了看手表上的指针,正是凌晨三点,他对早安吻的定义果然也很奇怪——不过既然发生在他身上,就不要去追究是不是合乎常理就对了。她看了看他的脸,还有衬衫衣领上一小块水汽的痕迹,回答:“牙膏和剃须水的味道都不错。” 第五十三章 黄警官不为所动,指着监控屏道:“他们三姐弟都承认了。” “那就一个个说过来,沈谈能做的不过是看到晚上会有斑节虾,而她的外公最喜欢吃虾,所以忽然想到维生素c不能和虾混吃,两者会产生三氧化二砷,也就是砒霜。但是她却没有想到,注射进维生素c多的水果根本酸得无法下咽。沈谙更是笨,她把老鼠药混在蜂蜜中,做成芝士蜂蜜蛋糕,而她却不知道她的外公根本不喜欢吃这种点心。”沈老夫人缓缓道来,“沈逸就更加离谱,不过他很孝顺,也许是想为我顶罪。” 她脸上露出些笑意来,那笑容也是冷冰冰的:“我原本想你们是不会找到证据的,所以我并没有打算承认。但是事到如今,我不能让他们三个为没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我丈夫的体验报告应该有说,他精神亢奋,需要按时服用精神方面的药物。我早年时候是眼科医生,你们有调查过这件事吗?” 黄警官道:“所以是硫化阿品托中毒?” 褚青蘅听到阿品托,又听沈老夫人说她以前是眼科医生,便立刻明白了,杀人的工具不过是一瓶眼药水,只要一瓶就足够达到阿品托超标。而沈老先生还一直在服食~精神类药物,这跟阿品托组合在一起是致命的。她还想到黄警官说过的,酒柜里那瓶开封的赤霞珠,在用一杯阿品托含量超标的水送服了精神类药物后,沈老先生酒瘾发作,又开了一瓶酒,他毒发的时候早已中枢神经麻痹,连一点呼救的意识都不会有,更不用说他还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这样的安排果然合情合理。 “原来你是知道的。”沈老夫人喘了口气,像是之前说了这么多话变得疲惫了。 褚青蘅忙搬来一张椅子,让她可以坐下来说话。 沈老夫人看了她一眼,朝她笑了笑,又面对黄警官:“三年前,我丈夫就在外面找了那个女人,开始只是送点钱给她,我并没有太在意。他年轻时候很穷,但是我知道他身上那种偏执可以让他成功,后来他果然赚了很多钱。找女人这件事,我并不是很在意,换句话说,不管他在外面怎么样,我都无所谓。” “这之后,沈逸看到我们的关系恶化,便提出带全家去旅行,但最后成行的只有他和几位舅舅。那个时候我刚知道我到了癌症晚期,当然这件事我并没有跟家里人说。而我丈夫因为要跟那个女人在一起,最后也没有去。”她咳嗽几声,“也算是家门不幸,最后我的四个儿子都死于那次海难。” “我丈夫是个对传宗接代观念深重的人,他需要有一个强壮的男性来继承整个家业,而我的儿孙辈只有两个孙女和一个外孙。沈逸的父亲是南欧人,所以他虽然跟着他的母亲姓,但是我丈夫觉得再怎么样,他也不算是真正的沈家人。”沈老夫人扶着额头,“但是真正让我想不通的却是,他为何愿意去接纳那个女人的儿子?” 刑闵蹲□,同她对视着:“其实您也没有想不通,你还是在怀疑,林姨的儿子是不是他们共同的血脉,我这样说对吗?” 沈老夫人微笑了一下:“怀疑并不能作数,现在医科这么发达,检验dna很简单,可是我丈夫头脑简单,他居然没想过要去用这个验证。”她顿了顿,又道:“然后就是那一天,那个女人进了门,还带着她的儿子。我丈夫又说要找律师来重做遗产公证。我不得不动手了,我自然不会看着财产白白落到外人手里,他们……” 她转过头看着监控屏幕,那里面的三个姐弟没有交谈,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他们的父辈太强势,反而让他们的个性被束缚在一个框子里,无法得到舒展。等到他们成年以后,过去的习惯已经让他们无法改变。他们已经过够了优渥的生活,没有能力也没有毅力靠自己打拼和生存。而我,只是个到了癌症晚期的老太婆。你说,如果要做这件事,谁才是最适合的人选?” 黄警官让警员再次为沈老夫人做笔录,里面详细叙述了所有的案发经过和理由。沈老夫人条理清晰,几乎连一句废话都没有。 他们把沈家三姐弟都送了出去,经过走廊的时候,正和沈老夫人打了个照面。沈逸挣脱开刑闵的钳制,跑到老夫人的面前,握着她的手,一直哽咽。老夫人只是艰难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长得这么高大了,我都拍不到你的头。不要难过,这是我唯一能为你们做的。”言毕,她腰板挺直,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萧九韶直接从沈逸那里拿过车钥匙:“我来开车吧。” 褚青蘅其实有点担心沈逸会受不了刺激,中途做出跳车之类的危险动作,他也不是没有这种先例。可是最后,他只是挨着她睡着了。她转过头去看他,他的脸沉浸在一片黑暗里面,空白一片。 一个家庭,就这样以悲剧收场。 褚青蘅虽然疲惫,但精神上却有些震撼,翻来覆去无法入睡。大约是她翻身的次数实在太多,莫雅歌抓起枕头捂在她脸上,恶狠狠地威胁:“快睡!” 褚青蘅只小睡片刻,便起床了。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候,她看见莫雅歌四肢舒展地横在床上,她总是能有好睡眠,她羡慕都来不及,要知道从三年多前那场爆破案之后,她就没有一天能安然入睡,而这个症状在近段时间变得更加严重。 她在梦里不断听见各种细小的声响,梦里的场景千篇一律都是爆破发生之前的无关紧要的片段,她觉得自己都有点精神衰弱。 她下了楼,只见沈逸已经打开门,站在门口穿鞋。 她若无其事地跟他打招呼:“嗨,你起得真早。”若要沈逸早起,这原本是个不可完成的任务,没想到他今天居然这么早起床去晨练。 沈逸系好鞋带,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也早。” 褚青蘅忙换上鞋,跟着他出门。沈逸回头看了她一眼:“你跟着我干什么?” “晨练有个伴不好么?” 沈逸盯了她一眼,回过头,嗤笑道:“放心,我还没这么脆弱,我还不会一大早去自杀。”他跑了一段路,立刻把褚青蘅甩在身后,跑上了上山的口子。这片住宅区是环山的,这山不高,开发商还专门铺了石板路让住户可以在里面散步。 褚青蘅见沈逸没了踪影,索性也不纠结,自己沿着山路慢慢走。忽然,她想到一个前几天忽然灵光一现但是又想不起来的思路点,不由放慢了步子,边走边想。 正当她踏上面前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身后有一股沉重的力道猛地袭来,她立足不稳,回身想抓住什么来维持平衡,最后却没有如愿,她直接摔出了山道。 褚青蘅只觉得天旋地转,但是第一反应还是保护住自己的脖子和头,最后一阵晕眩过去,她睁开眼,只见阳光正透过树荫流泻下来。她勉强集中精神,放松身体,开始检视自己的身体状况。 第五十四章 她听见黑暗中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很快的,有一道手电光落在离她不远的位置。她困难地调转头去,只见萧九韶站在那里,他的姿势有点不自然,脸上似乎还有水渍。很快的,他直起身来,语气平静:“秦晋,原来暗花的联络人是你。” 来人向下逼近几步,把手电挂在树枝上,手上举着枪:“萧科,听你的语气,似乎并不太惊讶。” 褚青蘅终于看见他从黑暗中走出来,侧脸在手电光的照射下,有两道明显的抓痕,是她摔下去前为了维持平衡随手抓的。 秦晋举着手枪,和萧九韶保持了七步的距离:“别动,你刚才被子弹击中了,不过运气很好,没有命中要害。” 萧九韶没有答话。 褚青蘅接着那光线,正好看见他脸上的水渍,似乎都是冷汗,而这汗珠还不断从额角滑落下来,而现在室外温度接近零度,便是随口说句话都能呼出白气来。 秦晋一手举枪,一手探入口袋里,摸出一只注射器,抛在他面前,然后看了看躺在一边的褚青蘅:“萧科,你自己动手,不然这样多不好看。在你之后,就轮到她了,你不会很寂寞的。” 萧九韶看着注射器,抬起眼道:“里面是什么?吗啡还是海~洛~因?” “海~洛~因。不过剂量刚好在致命的边缘徘徊。”秦晋笑道,“你可以给自己注射了,这样做,说不定还能捡回一条命。” 这简直是用心险恶。就算萧九韶不被毒死,他也会因此染上毒瘾,是否能够戒断还是另说,但是他这一辈子就彻底毁了。 褚青蘅想发声,但是立刻被他瞟过来的眼神阻止。她也不知道所谓眼神交流到底是不是准确,不过她想这个极端时刻,还是听他的话更好一些。 萧九韶低下~身,捡起了那个注射器,一边解开外衣,卷起了衬衫的袖口,一边问:“我想过很多种可能,但是我并不觉暗花的下线就是你。” “为什么没想到?因为我的演技太好?” “你见过每一个暗花嫌疑人,但是你看他们的眼神都是看陌生人的,这点做不了假。” 秦晋哼笑道:“这点你说对了,因为在这之前,我也并不知道他是谁。”他动了动枪口,转向褚青蘅,“别妄想拖延时间,他们要再回头找到这里,还需要很长时间,你还准备等待谁的救援?要知道,他们其中一个人很可能就是暗花。而我只要一个点射,她就没命了。” 萧九韶拿起注射器,刺入静脉,却没有推动注射器。 “很好,不愧是医科博士,找静脉也很准确。”秦晋道,“其实我原本也不想这么早暴露我自己,但是没有办法,暗花传递消息给我,非要让你的小女朋友参与进来,而我似乎又说漏了什么话,让你的小女朋友怀疑了。其实我也挺喜欢褚小姐的,不过再喜欢,也喜欢不过自己的命,你说对吧?你现在可以给自己注射了。”他话音刚落,忽然看见萧九韶看着他的身后,似乎还露出些微惊讶的神情。他知道这个时候,他绝对不能有半分疏忽,眼前的那个人能成为暗花的对手,就不是简单的人物,可他还是没有控制住本能回头看了一眼。 就在一瞬间,萧九韶猛然冲上前,一把扼住他握抢的手,向上一推,手枪走火了,发出一声尖利的声响。 褚青蘅在那一瞬间都静止了呼吸,她紧张地盯着他们两人,还不到一秒,手枪摔到了离她不远的地方。萧九韶的衬衫右侧迅速地渗出一片血迹,还在不断蔓延开来,他脸上的水泽似乎更重,像是被人从水里*地捞出来一般。但是他根本不敢就此松懈,用膝盖顶住秦晋的腹部,以肘部为支点做出几次重击。 秦晋因为腹部剧痛而暂时失去了反抗能力,紧紧地缩成一团,想避开之后的重击。萧九韶很快从他腰上摸到手铐,反手铐住他的一只手,又扭过他的另一只手腕,干净利落地完成了一套动作。 如果褚青蘅还有心情的话,一定得为他鼓掌,顺便调侃他这一系列动作都可以列入教科书样本。但是她现在连话都快讲不出来了。 萧九韶做完这些事,似乎才感觉到自己受了伤,慢慢地退开一些距离,跟秦晋继续对峙。 秦晋咳嗽着吐出一口血沫子,苦笑道:“你赢了。” “你的失误,”萧九韶缓缓道,“不该回头,不管背后有什么状况。” “那是人的本能,怎么去克服?” “我就可以。” 秦晋跟他对视片刻,终于露出了些让他们都熟悉的笑容:“萧科,这一课很精彩。” “那么就你的判断,暗花是谁?” 秦晋沉思了一阵,开口道:“你凑近来一些,我告诉你。” 萧九韶毅然靠近过去。 秦晋又道:“你把耳朵凑过来,我才会说。” 褚青蘅终于找回说话的能力:“不要过去,不要相信他。”就算她现在比任何人都想知道答案,但是她现在一点不想萧九韶去冒这个风险。她想起秦晋以前对她的表现,每一次都那么自然,每一次都别有目的,不由毛骨悚然。 秦晋眨了眨眼,附和道:“对,不要相信我。不过错过了这次,我之后什么都不会说的,你们的问话手段我都熟悉,那对我一点用处都没有。” 萧九韶露出嘲讽的笑,更进一步把距离拉近到秦晋指定的程度:“你说吧。” “你为什么这么确信我一定会说实话,一定会出卖暗花?” “是与不是我自会判断。” “既然这样,那么暗花就是——”他嘴唇微动,忽然背后响起一声枪响,他身子一震,嘴角流出一股血沫。 刑闵站在他们身后,稳稳地托着枪。 褚青蘅睁大眼睛,唯一萦绕在脑海里的想法就是“秦晋死了,唯一知道暗花身份的人死了”。 山下,响起了警笛的鸣声。 有人喊着:“快把担架抬下来,上面有枪声!” 萧九韶把秦晋渐渐失去知觉和生命的躯体放下,又伸手合上他睁得大大的眼睛。他做这些都像慢镜头重放。 很快的,黄警官气喘吁吁地跑上来,看到这样的场面也被惊到了,一叠声地问:“怎么了怎么了?” 萧九韶强撑着站起来,后面的警员很快就惊叫出声:“是他中枪了!” 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依然站得笔直:“只是被子弹擦了一下,没有问题。先把小蘅用担架抬下去,她伤得重。” 第五十五章 褚青蘅最后是被一阵鞭炮声吵醒的,她痛苦地捂住耳朵:“吵死了。”这家医院是在市中心最繁华地段,坏处也就是太繁华了。 萧九韶睁开眼,语气平淡:“我还以为就是把你扔到河里,你都不会醒的。” “别污蔑我,我很久没有质量这么好的睡眠了。”她看着窗外,外面不断有绚丽的烟花绽放开来,映得这黑丝绒般的夜色都明如白昼。 萧九韶道:“很像从海底望上去的样子。” “嗯?什么?” “那天,我慢慢沉向海底,睁开眼的时候好像看到各种会发光的微生物,很美。” 褚青蘅忍不住拉开他的病号服去看他身上留下过的痕迹,其实那伤痕已经很淡了,像是美丽的勋章。萧九韶忙把衣服扣回去,一直扣到最上面那颗衣扣。她简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我就看一看,你这个举动很像怕我强~暴你似的。” 萧九韶按住她的头:“你说反了。现在我两次救了你的命,你就算以身相许也还不完。” 褚青蘅笑了一阵,回答:“那没办法了,要不你接受肉债肉偿,按次数计?” “……嗯。”他发出了一声单音,然后就没了下文。褚青蘅还以为他起码会像从前那样假正经地指责她说话粗俗,结果这回倒没有。她推了推他:“你又在想什么?” 萧九韶闷笑道:“我在算次数。” 她想了想,决定还是换个安全点的话题:“……你说,等下会不会有人再查房?” “我在被子里塞了四个枕头。而事实上,今天恐怕没人有心思查房。” “明早呢?” “原路返回。” “不行。这么高的楼层,你的伤口也没有好。” “那等着被捉奸在床?” 烟花的光芒在窗外一闪即逝,映得他的容貌微微发亮。他抬起蝴蝶羽睫般的睫毛,眼睛里带着笑。褚青蘅不由心道,这个时候就忘记暗花,或者暗花的中间人秦晋,至少她打算给自己放一个假,在这个短暂的假期里,她要放下所有的重负。 她看着手机上的计时,十一点五十九分。窗外的鞭炮声音更加嘈杂,把别的所有声音都吞没。 十二点整,她听见外面有人群在欢呼,可能是清醒的,也可能是喝醉了的,但是那欢呼是欢欣的。外面的烟花此起彼落,天空中升腾起白茫茫的雾气。 萧九韶拉起被子盖住他们的头,在她耳边道:“新年快乐,小蘅。” 最后当然什么事都没有,他们迷迷糊糊睡着了,她很快就把他从九楼爬下来这个事实给抛到脑后,而萧九韶自己也忘记了,不知是真不记得还是假装不记得。 等到护士长一大早来给她做常规检查的时候,看到被子里明显的两个人形,无言地摇头。 褚青蘅看到护士长,忽然意识到大事不妙,可是这后面的事情告诉她,她的想法还是太简单了。因为下一刻,伴随着一声兴奋的“我来”,被子被呼啦一声掀开,完成了整个“捉奸在床”的全部步骤。 当然担任了这个“捉奸”重任的是萧九韶的母亲凌卓宁女士。 她看清楚了床上的两个人,假装惊讶地捂住嘴:“小九,你怎么会在小蘅的床上……” 那惊讶的表情实在太假了,假到她看了一眼就能看出来,如果凌卓宁女士去当演员一定是三流的蹩脚演员。 萧九韶正睡得迷迷糊糊的,连眼睛都没睁一下,拖回被子翻个身不动了。 护士长扶着额:“抱歉,我先出去一下。” 凌卓宁捂着嘴在沙发上坐下来:“你们感情还真好啊……”她往窗外看了看那根挂在半空中的登山绳,意有所指:“就算不在一间病房,爬也要爬到一块去。” 褚青蘅总觉得哪里有点不对,但是现在终于想出来了,对,就是性别错位。现在怎么看倒是她成了要承担责任的那一个?她坐起身,披上外套,对着萧九韶的母亲道:“很抱歉,我无意让他从这么高的楼爬下来。” 凌卓宁笑着摆摆手:“没关系,我听小九说,你不把他欺负哭就算万幸。你把他欺负哭了吗?” 褚青蘅觉得自己承受的天雷已经够多了,但是还是一不小心被劈得外焦里嫩:“这个……似乎还没有吧……” “哦,那还要继续努力啊。” “……”这让她回答是还是不是好?褚青蘅道:“可否先失陪一下?我去洗漱一下,再来跟您谈话,这样会比较礼貌。” 正睡得迷糊的萧九韶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在身边摸了摸没找到人,声音低哑地唤道:“小蘅?” 褚青蘅觉得自己顿时又被一道雷光劈中了,他这个嗓音这个反应太像昨晚x过度,可是他们什么都没有,就是很纯洁地聊了聊天最后聊着聊着睡着了而已。 凌卓宁只是笑笑便放过了她:“你去洗脸吧,我会叫醒他的。”她脱掉大衣,卷起衣袖,拿起一叠报纸杂志卷成一卷,走过去一把扯掉被子,用那个纸卷抽他的脸:“还不起床?!你再装睡啊,有种再装啊?” 褚青蘅把洗手间的门反锁上,然后拼命往自己的脸上泼冷水。 太恐怖了。 她要冷静一下。 忽略过中间她可能听到的血腥暴力画面,等她从洗手间里出来,凌卓宁已经坐在沙发上,跟自己的儿子遥遥相对。 褚青蘅忙给她倒茶。 凌卓宁接过杯子,朝她笑了笑,然后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红包:“嗯,这杯茶我喝了。这个给你的。” “……”褚青蘅再次僵硬了。 “为什么不收?是不是觉得太少了?” “谢谢!”她几乎是把那红包抢到手里的。 “真乖,”凌卓宁摸摸她的脸,“又乖又甜,是我喜欢的类型。” 褚青蘅松了口气,她安全了。 凌卓宁敲了敲杯子:“儿子,倒茶。” 萧九韶冷漠地回答:“水壶在你边上。” 她挑起眉毛看着他。萧九韶依然不为所动。最后她先放弃了,站起来拿起大衣:“我去叫护士来给你们做常规检查。” 萧九韶在听到门关上的瞬间,站起身来按住她的后脑吻着她的嘴唇。褚青蘅经历过连番打击,对周围的感知能力已经降为麻木,只是安静地张开唇让他入侵。 第五十六章 褚青蘅回想了一下,想回忆起从前跟谢允羸订婚时候到他家里是什么场景,不过最后还是失败了,那个时候她根本没把订婚当一回事,但是绝对没有男主人举着菜刀出现在他们面前过。 但是表面上她还要装着乖顺,忙叫了声:“萧叔叔。” 萧父点了点头,自然地开口:“请进请进。我正在做饭,啊,对了我们家有几道祖传的家常菜配方。” 褚青蘅立刻识相地接话:“以后我会去学——” 而萧父也同时道:“以后让萧九韶做给你吃。” “……”她又失误了。她看见萧九韶低着头正在笑,等到萧父回到厨房,她忍不住用手肘敲了他一下:“不准笑。” “我不是笑你,我是高兴,没想到你这么自觉。”萧九韶拉着她,“去我房间看看?” 他话音刚落,萧父又把厨房的玻璃门打开,叮嘱了一句:“还有二十分钟就可以吃饭了,你别做时间太长的活动。” 褚青蘅扶着额头。 倒是萧九韶回头顶了一句:“我怎么可能有时间太长的事情可做?” 但是对方已经把门移回原位,听不到他的话了。 褚青蘅跟着他上了二楼,二楼只有两个房间,一个房间是开放式的,做成了移动的书室和影音室,另外一个就是萧九韶的卧室。褚青蘅走了他的房间,立刻感叹:“你的房间果然也很有解剖室的味道。” 她一眼就看到书架边的人体模型,还通着电,打开的胸腔部位可以看到里面心室心房血液流动的模拟图像。萧九韶拉起防尘布把那个模型盖住:“这个是失误。” 他安排她坐在自己的床上,而他却拉过书桌下面的椅子,坐在她的对面。 萧九韶用手肘架在椅背上,架着长腿,跟她闲聊:“其实我爸做饭味道很不错,可惜他太忙,也就几个重大节日会当主厨。” 褚青蘅嗯了一声。 “如果我妈要做什么给你吃,千万不要碰。” “……嗯。” “如果我妈要带你去买衣服,千万不要答应,她哀求你也不要心软。” “……” “你还好吧?” 褚青蘅没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我觉得好像在解剖室里跟你聊家常。” 萧九韶微微一笑,慵懒地朝她示意了一下:“过来。” “干嘛?”褚青蘅立刻警觉地看着他。她又镇定地想了想,果然还是她现在太敏感了,他现在还是个伤患,就算他想做什么,身体都不允许。想到这里,她换了个千娇百媚的诱惑姿势,拿自己最漂亮的一个角度的侧脸对着他,娇声娇气地说:“人家就是不过去,你过来嘛。”话音刚落,她自己先恶心得直起鸡皮疙瘩。 萧九韶微微挑眉,还是带着一脸极端正经端庄的表情朝她走去:“我现在就过来,然后呢?” 褚青蘅伸长手臂,想扯住他的衬衫领口,但是够了一下没有够到,要求道:“弯下腰啊,我碰不到哪有下一步?” 他配合地弯下腰去,只见她拉住他衬衫的领口,慢慢地用力向下拉。他更加配合地低□,慢慢地,降低到她鼻尖的高度。 褚青蘅嘴角弯弯的:“吻我。然后我就开全场的红酒。” 萧九韶在她的嘴角亲吻了一下:“那明天呢?还开全场?” “那要看你的表现了。”她轻佻地挑了一下他的下巴。这句话刚说完,她便被直接扑倒在床上,被人按着接吻,不过还好他还是很有分寸,没有碰到她可怜的肋骨。萧九韶松开她的下巴,直视着她:“我的表现好么?还有没有明天的全场?” 褚青蘅拿起枕头砸在他脸上:“没有没有没有!” 萧九韶拿开枕头,盯着她,眼睛里似乎有股火热的情绪:“那就是我的表现还不够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用手指就能让你很满意。” 褚青蘅一想他的手指的用处,怂得只想落荒而逃:“停停停,不玩了。” 萧九韶立刻变回原来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直起身道:“你啊,真是玩不起。” “我怎么知道你会有这种爱好,连扮演男公关都演得这么开心?” “这是情趣啊,”他转过身在影碟架子上翻找碟片,“趁现在还没到吃饭的点,就看会电影?你想看什么?” “随便,你看什么我就看什么。” 然后她就看了十五分钟的。 可怕的一家人。 吃过午饭,凌卓宁拉着她的手:“如果没有睡午觉的习惯的话,不如我们去逛商场吧?” 褚青蘅正想给他们买礼物,便随口答应了:“好啊。”然后视线漂移,正和萧九韶的目光对上,他似乎同情地看了她一会儿,摇摇头站起身上楼去了。 她这才想起他似乎说过不要答应他妈妈带她去买衣服的要求,不过只是去逛商场,应该也不到那一步吧。 因为是春节期间,商场里的人气还算清淡,不会出现年底打折时候人潮攒动的壮观景象。褚青蘅先陪她逛了一楼的奢侈品店,她挑选了一条丝巾和一条皮带,打算作为新年礼物送给萧九韶的父母。凌卓宁也买了两件男士衬衫,看上去品味很正常。 当他们来到一个意大利品牌店门口,凌卓宁的眼睛顿时一亮,一把把她拉进去:“这个牌子的衣服都跟你的气质很接近。”她直接挑了一条绚丽花色的真丝裙子,大面积的露肤,裙摆一直开叉到腰上:“这个你穿一定很好看,去试试,去试试!” “……那个,”褚青蘅苦思冥想,终于在十秒钟内找到准确答案,“我伤还没好,换衣服不方便,会很痛。” “嗳,这样么?”她把衣服交给导购,“这件直接包起来。” “阿姨,不用破费了!” “没关系的!” “真的不用破费了!” “对了这个发带和配饰跟裙子很配,都包起来吧!” “阿姨——” 凌卓宁转过头看着她,突然咦了一声:“你叫我阿姨?” 褚青蘅按了按太阳穴:“当然你看上去太年轻,我实在不该这样叫你,不过从辈分上来说——” “……你不是应该叫我妈妈吗?” 第五十七章 吃过晚饭,他们两个伤员就剩下眼瞪眼的无聊时光。 萧九韶换过药,半躺在床上,再次打开电视机看之前没有看完的那部。褚青蘅只看得瞌睡连连,随口问道:“这部片子你看了多少遍了?”她小时候的光荣梦想一直是成为一名科学家,但是经过了一系列升学和考试,最后与这个职业是彻底无缘了。当然出于对杰出人物的膜拜,她也看过这部合拍片,片子讲述了爱因斯坦这一生最主要的工作与实验,可惜她就没有一次能够完整地看下去过。 “15遍,这是第16遍。” “你果然很无聊,从你说无聊的时候会背列车时刻表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萧九韶侧过脸看着她,电视画面的冷光映在他脸上,连带他整个人都发出冷飕飕的气息,不过她再也不会被他震慑到。 她的脑海里只有他穿着公主裙的样子。 萧九韶看了她一会儿,二话不说直接拿过她的手机,调到输入密码的界面,试了两次就登入界面,直接点开手机相册,果然看到那张让他肾上腺激素升高的照片。 褚青蘅还很得瑟:“你删啊,反正我在邮箱、网盘等等各种地方都保存了这张照片,你有本事都去删掉——啊对了,还有我脑子里已经把你这张照片给归于了最高机密档案,你能把我脑子里的图片也删掉吗?” 萧九韶删照片的手都在发抖:“看来你又忘记上次我在船上怎么教训你了。” 褚青蘅趴在他怀里,立刻换了个可怜兮兮的语调:“你不可以。我骨折了还没好,我还有轻微脑震荡,医生说不可以剧烈运动。” 萧九韶原本正打算把她拎起来教训的手停顿一下,最后还是轻轻落在她背上:“你啊。”她调整了下姿势,舒服地枕在他的腿上:“我们先约法三章,既然是放假,就不要再考虑复杂的事情了。” 其实从他们交往以来,各类突发事件接踵而来,连像正常人那样约会的机会没有。虽然这样刺激的生活不会乏味,但是每天这样大鱼大肉地灌,铁打的肠胃也要受不了,会很想念清粥小菜。 萧九韶摩挲着她的头发:“就算是暗花,也需要休假的。” “那你呢?” 她这句话问得没头没尾,但他还是立刻会意:“我也需要休息。我不用像暗花一样用罪案来寻找刺激,无聊的时候我完全可以去图书馆把拉丁语词典背下来。” 褚青蘅睁开眼睛望着他:“其实我今天还看到你读博士时候的一张照片,你笑得真灿烂。” “这张照片是导师寄给我的,不过那个时候他已经是胃癌晚期。”萧九韶静静地说,“一直有一个悖论,能医而不能自医,他本人就是这方面的专家,但是最后他是死在他最擅长的领域。我那时候时常想,别人需要花上十年才能做到的事,我只需要两三年,可是多出来的时间我该做什么?” 她忙坐起身,跟他面对面:“那你面对罪案的时候是不是会想,如果换成是你,就不会留下这么多破绽和线索?” “我是这样想过,可是也知道这念头太危险。最后我才选择了现在的工作,我需要时刻约束自己,绝不能踏过界。” 褚青蘅还是第一次跟他聊到如此严肃的话题,大概是他们正在越走越近,他的一些心事也愿意吐露给她听。她想了想,回答:“如果你以后有这个念头了,就告诉我,我会阻止你的。” 萧九韶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露出笑意来:“你拿什么阻拦我?” 可是褚青蘅已经转身去捣鼓别的东西,根本没打算回答他的问题。他不由在心里叹了口气,认识她以来,他觉得自己叹气的次数越来越多,却又割舍不断这种甜蜜的无奈,就像有一个人在前面提醒自己,这里有一个大坑小心看路别掉下去,他还是一头栽下去栽得莫名其妙。 褚青蘅拆开包装袋,终于看到凌卓宁女士为她的儿子买的那套西装,是条纹的dior homme,衣袖上还绣着小蜜蜂的图案:“我发觉你妈妈的品味还蛮跳脱的。”她有十足把握判断在东太平洋号上他戴着的那款样式浮夸的金表——最后甚至还被苏葵当成证据判断为软饭男的标志性装备的那款手表,就是他妈妈送的。 “你不妨再直接一点,直说品味烂就可以了。” “她还送了我一条裙子,”褚青蘅把东西展示给他看,“不过还蛮性感的,开叉的位置这么高。” “……我收回刚才那句话,我妈选情趣睡衣的水准还不错。” 褚青蘅躺在床上一闭上眼睛,就立刻感觉到自己进入一个很怪异的、飘忽着的幻境。 她在人流中走动,头顶上是明亮的水晶吊灯。她竟然又回到了那个当年发生爆破案的歌剧院。有人从身边跑过,还撞到了她,她转过头去,只见帽檐下面露出秦晋的脸。就在她还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举起枪指着她:“发现了我身份的人,就只有这一个下场。” 他说话的时候,那张脸一直变幻着,变成了每一个她熟知的人,最后的一瞬却定格为一张俊美而清隽的面容,他脸上带着温柔的笑,笑起来还露出脸颊边的酒窝,是和她看到的那张滑雪场上的照片里一模一样的笑容。忽然她听见砰得一声枪响,他心脏的位置出现了一个血洞,那血迹喷涌而出,鲜血的痕迹越来越大。 她看见了他身后那个开枪的人。 “不……不要!”褚青蘅不由惊叫出声,“不……” 原本已经进入睡眠状态的萧九韶被她的惊呼声吵醒了,忙倾过身抱住她:“怎么了?你做噩梦了?” 褚青蘅挣开他的手腕:“不是的,我不想要这样……” “你梦到什么了?”萧九韶不顾她的挣扎,再次抱紧了怀里的人,“你告诉我,你梦到了什么?”他原本就知道她的创伤后应激障碍并不可能完全治愈,就是因为她始终有一块心病,如果不能找到暗花,恐怕她永远都不可能真正地放下。 可是从最近开始,她似乎病得更重,而在表面上却又看不出来异样。这种情况是最危险的一种。 褚青蘅趴在他肩头:“我不想看到你出事的……” “你在梦里看到我出事了?”萧九韶拍了拍她的背,以作抚慰,“慢慢说,你看到我出了什么事?” “有人说你就是暗花,对你开了枪。” “你相信我是暗花吗?” 褚青蘅摇摇头,有点语无伦次:“他是对秦晋开枪,但是最后一刻又变成你中枪。” 第五十八章 快到凌晨的时候,褚青蘅感觉到他翻了个身,似乎睡得并不安稳。她撑起身,轻轻地捉住他的肩,凑近过去,他就算在睡眠中也微微皱着眉,似乎为伤口疼痛所困扰。 她想起那天秦晋拿枪对着他的时候,他的每一个举止都充满了张力,让她都觉得之前看见他受伤都是错觉而已。可是就算他再强大,性格再坚毅,毕竟只是有血有肉的一个人。她觉得自己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便也跟别人是不一样。她开始学会了解他。 褚青蘅用手指轻轻地戳了一下他的脸,他的皮肤触感居然很柔软。 她觉得自己也是很奇怪,竟然就这么盯着他的睡颜,好像不会厌倦似的。这种感觉,甚至是言语无法描述。 然而他们注定也没有一个安静的清晨。 一大早去去书房查房的凌卓宁女士看到空荡荡的、完全没有人睡过的沙发,突然爆发了。她直接冲进二楼的房间,对着从衣着整洁的褚青蘅点头微笑:“我是来找萧九韶算账的,你只要围观就可以。” 褚青蘅有那么三秒钟都处于空白期,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一把掀掉萧九韶的被子,拖住他的手臂要把他从床上拖下去:“跟你说过多少遍让小蘅睡你的房间,你去睡书房的沙发床,你就当耳旁风?人家是客人,身体还没养好,你就要强迫人家做这种事,你是精~虫上脑了?!” “阿姨,他真的没有这个意思。”褚青蘅汗颜,忙伸手去阻止,她真怕被这样拉扯下去,他的伤口又再流血。 “小蘅你乖啊,先让开。”凌卓宁拿起一叠杂志卷成一卷,朝他后脑打过去,“说了一百次不准在婚前做这种事,就会图自己痛快,不管女孩子怎么样,你说说你的人品有多低劣!” 萧九韶被伤口处的抽疼折磨了大半夜,现在又被一阵魔音灌耳,语气也不太好:“你也不看看你和我爸领证的日期,再对比一下我的出生日期,最没有资格讲这些话的人就是你。” 凌卓宁更怒:“因为你是垃圾桶里捡来的,我真恨我当年捡错了人了怎么就没把小蘅抱回来!” 褚青蘅再次阻拦道:“阿姨,他昨晚伤口疼了一夜,你也别生气了……” 凌卓宁挑眉:“你现在这么维护他,等到你真的未婚先孕,以前说的什么甜言蜜语都不算数了,说好要大办特办的游轮婚礼也会取消了,到时候才有的后悔呢。” 褚青蘅算是有点听出来了,估摸着是萧九韶的妈妈在婚前便带球跑了,而这辈子最惦记的游轮婚礼又取消了,就迁怒给自己的儿子。 萧九韶偏偏还要火上浇油:“你要吵架找我爸去,别来挑拨我跟小蘅的感情。” “你闭嘴!我真是白养你这么大了,养你还不如养块叉烧,叉烧还能吃呢!”她一转身,瞥见洗手台上挂着的睡衣,又找到了新的爆发点,“你还敢说你什么都没做,什么事都没有会把衣服弄脏?” 幸好这个时候,萧九韶的父亲终于踩着拖鞋上来劝架,一边把自己的老婆推走,一边回头道:“你自己也要检讨检讨,多大的人了,还跟妈妈吵架?” 褚青蘅目送他们消失在楼梯口,转过头跟他相视片刻,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萧九韶微微皱眉:“你笑什么?” 她靠过去,伸手扯着他的脸颊:“萧科,你好可爱啊。要是我从前就发现你这么可爱的话,肯定会暗恋你的。” 萧九韶反问:“难道你现在就没有暗恋我?” “嗯?”褚青蘅愣怔一下,随即笑着回答,“是啊,是在暗恋你。” “那你前一句话的假设条件就是不成立的,因为你现在就在暗恋我。” 褚青蘅思索着,究竟要用什么样的语言才能把他噎得说不出话来,思索片刻后无果,转过身道:“我走了啊?” “……你怎么了,也不至于这样说一句就——” 褚青蘅回过头看见他那张有点撑不住惯常冷淡表情的脸,装模作样地叹了一口气:“看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说我要先回家一趟。我这么久都没回去,家里肯定连灰尘都积得要有一公分厚了。再说了,现在还是过年,我怎么说也要去陈姨家里拜年,毕竟她照顾我了这么久。” 她原本想着他身体还没有恢复,自己一个人去就行了。结果他非要开车送她。陈姨家住的是市中心的老小区,停车始终是一大难题。 萧九韶开着车在外面绕了一大圈终于找到一个车位。 他停完车,趴在方向盘上休息了一阵,方才转过头道:“你带路,我跟你一起去。” 褚青蘅担忧地看着他眼睛里的红血丝,觉得他都这个样子还要陪着自己到处跑实在太辛劳,便道:“我就上楼去说几句话,你还是留在车里吧。” 萧九韶就没打算跟她理论,直接拉开车门下了车。 褚青蘅无奈得不得了,只好跟上。老小区虽然停车难,但是最大的好处就是附近商业设施齐全,她很快就找到了一家超市,进去买了海鲜礼盒,顺手又往礼盒里塞了几张超市卡。萧九韶见状想帮她拎东西,她立刻就断然拒绝:“这是我买的,如果你拿着陈姨一定会觉得是你送的,我花了钱又不讨好,多亏啊。” 她在小区内找了一圈,总算找到目标楼层。 “原来你路盲。”萧九韶毫不客气地指出了她的缺陷,“你又不是第一次来了,居然还不能一次找对地方。” “是啊,我就是路盲,你咬我?” “破罐子破摔对你来说不是个好趋势,顺带一提,”他居然还文绉绉地跟她咬文嚼字,“你这个‘咬’字是字面上的意思,还是需要拆开来看?” 褚青蘅忙打断他后面想说的话:“求求你,别这样毁坏自己的形象!” 不过幸好,陈姨的家已经到了面前。褚青蘅抬手敲门,还回头对他道:“我先警告你,陈姨是个保守而传统的女性,你等下不能在她面前乱说话。”虽然她觉得萧九韶的情商可能还要远远高过她,只是他向来不介意毁灭别人对他的第一面的好印象,所以直到现在,只赢得了一些“这个人性格很古怪”之类的评价。 陈姨很快就来看门,看见她立刻嗔怪道:“你还知道要来看我?我以为你都忘记我是谁了。” “怎么会?”褚青蘅立刻祭出甜言蜜语,“忘记谁都不可能忘记陈姨你的。只是前段日子一直在外面旅游散心,昨天才刚回到家里。”她的目光落在桌上,桌上竟然有三副碗筷,不由道:“陈姨,你今天有客人?” 第五十九章 所谓的谈话,也不过是一次核查。他是东太平洋号上的幸存者之一,这一次谈话在程序上是免不掉的。找他谈话的除了新上任的局长,还有省局的调查员。 他在整个谈话中也表现得中规中矩,对方问什么就回答什么,既不算拒人以千里之外的冷淡,也不算过分热情,中间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顺便还能从调查员的衣领袖扣判断出他正和自己的妻子分居。 谈话结束后,新任局长主动跟他握了握手,又问:“你对我的前任,凌卓远局长的事是如何看的?” 萧九韶反问:“是否是寻找到船上的黑匣子了?” 新任局长同调查员相视而笑,道:“的确如此,虽然打捞工作有很大难度,总算还是完成了。你看,我就说小萧很能干,你说了上句他就能想到下句,跟他说话一点都不需要费脑筋。” 调查员则笑道:“我也一直有所耳闻,萧科还是个名校毕业的博士。不知道你从我身上能找到什么信息?” 萧九韶看着对方,微笑道:“并没有这么神奇,这些只是谬误的传闻,如果我真的看任何人一眼就能够判断出有效信息的话,就不会至今无法抓到暗花。”他在心中继续补充,这位调查员连自己的无名指上的婚戒都已经褪下来,看来他的婚姻已经走到尽头并开始在尚未办理离婚手续的前提下开始冒充单身。而从他左手无名指那个婚戒留下来的印子看,他在婚后发福不少,连手指上被勒出来的印子都有粗细变化。 整场谈话就在还算愉快的氛围里结束了。 萧九韶回到办公室,只见刑闵仍然坐在那里等他。他走进去,随手带上门,又把百叶窗拉下:“你找我……也是为了黑匣子的事情?” 刑闵挑了挑眉:“你说‘也’?啊,你刚才被叫去谈话,新局长也对你说了黑匣子被打捞上岸的消息。”他略带嘲讽地笑道:“那他一定没有说,黑匣子里的内容究竟是什么吧?” “没有。” “那就对了,我想了些办法弄到录音,不过不算太清晰,那个人也是冒了很大风险把资料传给我。”老资格的优势,就在于人脉广,他想要的资料,总是有办法周转了弄到手。他平静地和萧九韶对视片刻,道:“我开始以为,我们执行这次任务,应该是最靠近核心机密的人,但是现在,我觉得从一开始就是错了。” 萧九韶静静道:“请详细说明。” 刑闵从口袋里拿出录音笔,把设置调成外放,又把音量调到最大,里面很快就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我是凌卓远,中国籍,就职于公安系统。本次以东太平洋号为命名的围捕行动的目标为暗花,该行动已经失败。我被注射了bhn1新型病毒,该病毒具有传染性,只有启动预先准备的爆破装置,才能把它消灭在根源。” 音频中间有一段空白,趁着这间隙,刑闵拿起面前的杯子喝了几口水:“总的来说,这段录音都很特别……” “我已亲眼见到暗花,他就是——”凌卓远沙哑虚弱的声音忽然变调为一声痛苦的呻=吟,之后背景声变得杂乱无章,他似乎正在跟人搏斗,发出了东西掉落的声响。紧接着咕咚一声,整段录音到此为止。 刑闵握着水杯:“老实说,我开始以为我们在东太平洋号上的目标就是围捕暗花,但是我现在回想起来,我们的目标不如说是‘在能够活捉暗花的前提下尽量将他围捕,如果办不到,就为他陪葬’。” 萧九韶看着他,没有接话。 刑闵给了他一点消化这些话的时间,又接下去道:“你仔细想一想,在凌局长亲自监控那条旅游线路的时候,褚青蘅突然顶替了谢允羸出现,他怎么会事先没有一点知觉?她要进入东太平洋号上,护照必须办理签证,这一点,凌局长不可能觉察不到。我想,他最后即使知道也没有阻止的原因,就是在于谢氏是本市首富,又是官商背景,而谢允羸如果因为某些原因不能成行,其实是上面愿意看到的事。” 萧九韶道:“你的推测,很有道理。” “我一直在想,暗花就算有帮手,但是要在我们有准备的前提下,他必须在安检下带着这些违禁的爆破工具上船,是几乎不可能办到的事。我想,凌局长一定接到命令,授意我们之中的某位会爆破的人员在船上布置了引爆系统。如果任务一旦失败,引爆系统就会启动,船上所有的人都会为暗花陪葬。” “然而暗花并没有失去他惯常的水准,他用bhn1新型病毒把凌局长做成了病毒传染源,使得整个引爆措施提前。凌局长也看到了暗花的真面目,想在黑匣子里留下信息,可惜被暗花发现。” “所以这艘邮轮上的所有人,你、我,还有别的所有游客,都早已注定了一个结果。”刑闵自嘲地笑了笑,“只是没有想到,最后还会有人幸存下来,而暗花也在幸存者之列。你觉得还有必要继续追查暗花的身份吗?” “如果不继续追查下去,还有别的办法可以让这件事平息?” “写一份报告,阐述真正的暗花已经死于海难,目前存在的‘暗花’则是他们组织内部用来扰乱视线的工具。” 萧九韶跟他对视片刻,终于微笑了一下:“这就是你的选择?” “这只是个无奈的决定。” 萧九韶摇头道:“就算如此,我也必须要继续查下去。因为我们付出的代价太大了,现在才想止损,已经来不及。” 褚青蘅站在星展制药集团的电梯里,按了二十六楼的楼层按钮,这是星展制药集团现任董事长所在的楼层。 她站在电梯里,对着那面镜子,一遍一遍在心中演练接下去要做的事。她当年最后一次来到这里的时候才不过本科刚毕业,这个最高楼层的办公室还是自己父亲的。 之后三年多,她根本不敢经过这幢大厦门前,总觉得里面有灰色病毒,一旦靠近就会被传染,然后永不超生。可是这些都是必须要去面对的,化脓的伤疤用厚纱布掩盖起来,只会是表面上的安详,而内里的组织已经坏死。只有把伤口揭开,剜去腐肉,才能真正痊愈。 就算为了能够真正健康地站在阳光底下,她这样做也是值得。 电梯门很快开启,她踩在实地,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总觉得那电子监控移门后面,会有她最熟悉的身影从里面走出来,然后笑着叫她的名字。她强迫自己打点起精神,步履坚定地走到前台,轻声道:“我是来找卓董的。” 前台的秘书立刻拿出记事本来:“很抱歉,请问小姐您贵姓?是否事先跟卓董预约过会面时间?” 第六十章 正好卓琰的电话内线响了,他道了声抱歉便接起电话,对着话筒简单地说了两句话便收了线。 很快的,总裁秘书便走进来,将一只文件袋放在桌上:“卓总,你要的资料都在这里了。” 卓琰朝她颔首以示明了,她便出去了。 他把那只文件袋往前推,一直推到她的面前:“这是你想要的东西。” 褚青蘅真不知道是不是该为他的效率点赞,她看着那只文件袋,却没有立刻伸手去接:“你帮了我的忙,只说谢谢似乎太苍白了。” 卓琰立刻明白她话里的暗示,颇有风度地开口:“这是两件事,你要求办到的事对我来说只是小事一桩,举手之劳而已。至于后面那件事,强人所难并非我本意,你既然不太感兴趣,那就到此为止。” 他这招以退为进倒是让褚青蘅有点歉疚:“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否给我一份计划书,我打算回去慢慢研究之后,再做决定。” 卓琰把她送到地下停车场,又亲自为她离开车门,微笑道:“你这辆车还是褚伯伯当年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你到现在都没有换过?” 褚青蘅把手放在车门上,却没有坐进去,反而意有所指地看着对面车位停着的车:“你也是,这么多年怎么都不换一辆新的?难道是管理层的分红太少了吗?” 卓琰道:“那倒不是,大概是因为我这人特别念旧吧。” 褚青蘅坐进车里,转动车钥匙:“好了,回头再联系?” “静候佳音。” 他倒是似乎知道她最后一定会答应一样。褚青蘅慢慢把车开出地下车库,顺手打开蓝牙,给萧九韶拨了个电话:“我刚去了星展制药,拿到了三年前的资料。你晚上想吃点什么?” 萧九韶似乎情绪低落,连说话的声音也特别低沉:“你想吃什么?我回来做给你吃。” “……你怎么了?” “不,没什么——”他顿了顿,又道,“我现在不方便说话,你等我回去。” 褚青蘅也知道他的脾气,当他不愿意说的时候,就算在背后拿刀子顶着他,他也不会多说一句话。 “好啊,那等下见。”她开车去了家附近的超市,推着小车在货架间行走,挑出今晚的食材。虽然她独居了很久,但是鲜少会有自己下厨的念头,论起挑东西她的确是不太擅长。她走了几步,忽然觉得有一股视线焦灼在她身上,顿时觉得有些奇怪,便假装加快脚步,走过货架的拐角处。 她隐藏在角落,等到身后那人走过来寻找她的时候,再骤然出现。那人明显被她的突然出现给吓了一跳,拍拍胸口道:“我刚才是想着那个女孩子很像你,原来还真的是你。” 褚青蘅朝她笑着打了声招呼:“嫂子。” 她跟邢夫人也算是有过接触,两人寒暄了几句,开始抛开之前的拘谨。 褚青蘅问道:“嫂子,你不是在刑队老家的吗?难道是全家搬过来住了?” 邢夫人笑着说:“是啊,年前搬来的,刚买了房子,所以把女儿也接过来读书。我听老邢说,那个时候你们受了伤,进了医院。” 褚青蘅心中警铃大作,在东太平洋号之前,邢夫人尚且跟她说过他们根本连首付都有困难,可是转眼间竟然已经在这个城市购置新居安家落户了,这实在太不寻常。她思忖着怎么把话题转移到那方面去,便道:“是啊,最后连年三十都是在医院过的。嫂子,你们的新家也在附近吗?” “是的,就在这条路到底,房子是二手的,以前的房主简单装修过,所以暂时还可以省掉一个装修的程序,不然又要花钱又要花精力。” 褚青蘅又道:“你的心愿总算了了,本来我就听你说,想把女儿接来这里读书的。” 邢夫人道:“是啊,也是老邢运气好,竟然中了彩票。要知道,他这辈子就算连希望很大的升职机会,最后都轮不到他头上。” 褚青蘅回到家在等电梯的时候,正好跟萧九韶碰上。他看上去格外疲倦,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褚青蘅看着电梯的电子计数牌,调侃他:“你现在是宁可回到我这里,也不愿意回家住了么?” 萧九韶闻言笑了一笑,但是那笑容很淡,几乎稍纵即逝:“回家了至少一半时间我妈会来找我吵架,还不如你这里清静。” 他也的确是拿出了打算长住的架势,连换洗的衣服都带了好几套,洗手台上开始出现他的须后水和牙杯牙刷。这让褚青蘅险些有竟然拐带了凌卓宁女士的独生子的错觉。 电梯到了,叮的一声打开了门。 萧九韶道:“回头去看看房子吧。我是说,我们的联名财产。” 萧九韶当主厨,她就在一边给他打下手,递个调料切个菜什么的。他利落地烧完三个菜,褚青蘅立刻把盘子端出去:“我真是饿死了。”中午是叫的外卖,让她实在难以下咽;而下午去了星展制药,去之前想过各种突发情况及应对措施,也在心里演练过如何面对卓显扬,最后却什么都没用上,还白白欠了卓琰一个人情。 萧九韶用平静的陈述语气说:“我也很饿。” “嗯?”褚青蘅咬着筷子,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之前伤口没有愈合,什么都不能做。今天刑队还问我怎么精神不太好。” 褚青蘅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你怎么回答他的?” “我只能回答他是肾虚,难道要我告诉他因为欲=求不满吗?” 褚青蘅差点喷饭,他说这种话低级趣味的话的时候,居然还能保持极度正经的端庄神态,她甚至都要怀疑是不是她幻听了:“你跟他争这个有什么意义?” “看他不顺眼。” 褚青蘅顿时感到一阵恶寒,能让萧九韶看不顺眼的人……她在心里为刑闵默默地点香。 当然最后的结果没有新意,她在吃饱饭以后就被他吃掉了。 萧九韶对任何东西都是迅速上手,这次还推陈出新换了好几个姿势,把她折腾得半死。幸好他在抒发完全部激-情之后,态度就非常好,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哪怕她一定要他认同“太阳是围着地球转的”,他都没有异议。 褚青蘅哀悼完自己悲惨的人生以后,就见他从卓琰给她的文件袋里抽出一张光盘,放进笔记本的光驱里。那是当时的实验录像,几乎把每天的日程都拍摄在里面。褚青蘅凑过去看了几眼,忽然道:“等等,你把进度条往回拉。” 第六十一章 褚青蘅也在内心深处觉得,就算谢氏想控制暗花做下爆破案,似乎也是不可能的。他们能够做的,也是以注入资金为名,不动声色地侵蚀掉大部分股权,最后以最小的损伤把星展也变成谢氏旗下的公司。 她把光盘放入光驱,点开当时的实验室监控视频重新开始观看。 她很快就看到昨晚那幕被剪切掉的视频,时钟是唯一一个破绽,而这之后,监控器的角度似乎有了些许变化,不再能完整地拍到那个时钟。 如果这个视频和监控器的位置都是被暗花经手,其实也不稀奇,以他的高智商,很快就能意识到中间有问题,必须要重新调整。而整张光盘里刻录的监控录像,论无聊程度还远胜萧九韶看了十几遍的合拍片,她却要强打精神,每一秒的帧数都仔细看过去。 她看完了第一遍,还是一无所获,只得从头再开始看。 这些监控录像,简直耗费了她此生剩下的不多的耐心,好几次都要关电脑。 终于在看到第七遍的时候,她发觉屏幕的一角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影子。 她把那几帧图像截出来,放到最大化,终于看清楚了。 那是一个穿着外套的男人,尽管只是一个侧影,她却一眼就认出来了。她看着图下的时间,正是发生爆破案的前夕,他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星展制药的研发室,会有什么原因呢? 萧九韶开门进来的时候,正看见她手上拿着一副牌,一张张有规则地、整整齐齐地摆在面前。哪怕她听到了他进来的动静,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他走过去,只见扑克牌的背面都写上了字,从左手边数起第一张,正写着“星展制药的爆破案和吡格列酮违禁药物的丑闻是否有关联”。他微微一笑,觉得她这样的举动认真得都有点可爱了:“你在整理线索?” 褚青蘅对着摆在面前的牌面,思索一阵,又提笔在他正在看的那张牌上写下:“两者一定有某种关联。” 萧九韶从她手中抽出签字笔,又补上一句:“凌局长被注射的bhn1新型病毒是否同这两者有关联。” 褚青蘅愣了一下,随即问道:“凌局长的事有后文了?是不是黑匣子被找到了?” “是,因为舅舅是最后见过暗花并与之发生搏斗的人,所以我敢肯定他所说的被注射bhn1新型病毒的事,一定出自暗花之手。”萧九韶犹豫片刻,“我还知道了一件事,我们那次任务的目标是围捕暗花,但是如果无法达成任务,就要为暗花一起陪葬。所以船上才会有爆破装置,最后被暗花所利用。” 褚青蘅为他这句话愣了片刻,方才完全消化:“这太荒谬了!万一暗花并不在船上呢?” “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萧九韶的语气里带了点讽刺的意味,顿了顿又道,“但是,最后救援队伍能这么快赶到,我想舅舅在出事之前一定发出了准确的求救信号。” 褚青蘅担忧地看着他:“其实从凌局长的角度来看,他这么做是完全没有错的。” “呵,是吗……”他疲惫地撑着额头,“可是我为此承担了负罪感,从游轮失事之后,我就一直后悔,为何我办不到——”就算他现在知道了真相,那负罪感并不会改变,甚至他还要假装并不知道这个残酷的事实。 褚青蘅拿起左手边第二张纸牌:“游轮那晚,苏葵是被谁刺伤的,又为何被刺伤。这个答案其实已经有了,是吴祎声做的。那么第二个问题,为何吴祎声要刺伤苏葵,是因为情杀?就算是情杀。可是那晚接连发生了很多事情,因为苏葵受伤,所以游轮改变预定的方向,要提前停靠岸边,刑闵暴露了身份,最后游轮上的爆炸装置启动。这都是为什么?” 她拿起第三张牌:“孤岛上,那四位年轻人的纠葛和沈逸两位舅舅的离奇死亡。这两件事看上去似乎都跟整件事无关。” “第四张牌,暗花在警局有内应,除了秦晋以外,是否还有其他人。”其实她现在回想起来,从那件电锯管理员犯下的分尸罪案开始,秦晋就已经在频繁地接近她,并且把很多她想知道的信息传递给她。 她面对于那件连环分尸案的第一个死者的时候,并不在意案情,她见过的躺在解剖台上的尸体多了,这一具跟别的,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可是秦晋在翌日却主动把在案发现场拍摄的现场照拿给她看。 他接近她,一直都是用了一个理由,甚至是大家都能接受的理由——他在追求她。就连莫雅歌都如此误会,还询问过她。她记得自己当时回答“谁追求人的时候是拿一叠分尸案的现场照给人看的”,这一句话看似是在狡辩,其实是绝对正确的。就算是萧九韶这种人,也不会拿凶案当谈资来吸引她的注意。 而之后,她成为诱饵,暗花还发来警告信。 褚青蘅拿起一张新的扑克牌,在背面写道:“分尸案的罪犯,是否跟暗花有关。如果有关,是否见过暗花。”然后把这张扑克牌新加到第五张的位置上。 而这之后,她是如何猜测到凌局长他们最近部署了围捕暗花的机密行动,也几乎都是从秦晋这边得到消息。只有一个重大信息,她则是从谢允羸那边得到的。这点如果细想一下,其实也不难猜测,如果真的像萧九韶所说的那样,暗花了解她超过一般人,他应该也会调查到她跟谢允羸曾有过联姻关系,就算到了现在,他们仍是朋友,互通一些消息有无是十分正常的。 最后,秦晋是以一句“你在东太平洋号这件事上摆了萧科一道”方才引起了她的怀疑,如果秦晋是局外人,他怎么可能知道她曾在这件事上欺骗过萧九韶。正常的想法不该是她正好出门旅行碰上了意外事件吗? “第六张牌,苏葵被谋杀时,暗花是否在场;沈逸的外公被谋杀时,暗花是否在场。”她想了想,又补上一行字,“苏葵写下的关于在游轮上三日的手稿中,她所说的中途离开或没有出现在甲板上的人是谁?撕下那页手稿的人又是谁?” 她把第六张牌摆在萧九韶面前:“这个问题也许是最简单的了。撕下手稿的人,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秦晋?” 萧九韶摇摇头:“我觉得并不太会是秦晋。” “为什么?” “按照正规程序,需要两人去提取证物。中途他们要互相监督,防止证物损毁。秦晋要在莫雅歌眼皮下面翻看手稿,并且撕去关键的一页并非这么容易的事。” “那么这份手稿还有什么时候可能被损毁?” “我想,是在发现苏葵被谋杀的那个时候。”那个时间段是最为混乱的时刻,如果有人早有准备,的确是可以办到,不过这对手段利落程度的要求也十分严格。 第六十二章 翌日,褚青蘅去了看守所。之前那起连环分尸案的犯罪者还处于上诉阶段,之前一次的判决结果是死刑。她觉得这挺没有意义的,其实不管他是否上诉,也不可能免于死刑,当然此人本来就是心态变态,也许他会觉得拖延审判时间很有趣也说不定。 很快的,那位电锯管理员便在两人的陪同下,来到她面前。 他看见褚青蘅,笑着舔了一下嘴唇,声音沙哑:“很久不见。” 他盯着她看的那眼神,简直就是透过她的衣服直接看到她没穿衣服的样子似的,让她有点毛骨悚然。褚青蘅坐直了身体,不慌不忙地点头微笑:“是啊,很久不见,你最近还好吗?” 陪同在一旁的看守人员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 他们看上去的确是两个世界的人。 作为罪犯的人胡子拉碴,穿着不太合身的统一制服,粗鲁、无礼且出身贫穷。可是褚青蘅身上的衣饰和包都价值不菲,看上去也是温和有礼。 那位电锯管理员咧开嘴笑:“我就知道你会回来见我的。你是我见过的最完美的人体标本,我很想将你收藏在我的柜子里。” 褚青蘅早就料到会有这样的对话,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直接把一张照片拍在他面前:“这些话,是这个人教给你的吗?” 他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又抬头看看她:“不是。” “那是这个人吗?”她这次取出一张秦晋的照片,是他们曾经出去活动时候拍下的,秦晋举着酒杯,边上是莫雅歌。 “这个人……很眼熟。” “眼熟就对了,他还给你做过笔录。”褚青蘅又拿出了沈逸的证件照,“你看这个人呢?你有没有觉得眼熟?” “哦,没见过。” 褚青蘅再重新把第一张照片摆在他面前:“见过吗?” “见过。” “可你刚才说没见过。” “哦是吗,那我认错了,原来是没见过。” 褚青蘅耐心耗尽,她明明已经站在真相边缘,却始终无法找到证据,由不得她不心情恶劣:“你到底是见过还是没见过?!” 电锯管理员哈哈大笑:“可能见过,可能又没见过。我每天要看见多少人,怎么记得清楚?” 褚青蘅在他的笑声中终于找回了理智,冷静地开口:“如果你能指认出是谁教唆你做了那些事,你也许还有死缓的机会。”其实她也不知道就算他会倒戈为他们作证指认出暗花,会不会有死缓的可能性,但是眼下,她只要骗他开口就好。 她带来的三张照片铺开着,摆在他面前。他仔仔细细地看了很久,脸上还是带着点神经质的笑:“三张都很眼熟,也许见过,也许没见过,想不起来了。”说完,还用手拍拍自己的脑袋。 褚青蘅忍耐道:“你再仔细看一遍。” 他往椅背上一靠,指着第二张秦晋的照片:“这张——” “是这个人吗?” “这边上的小妞长得不错,比你漂亮点。” 褚青蘅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我根本不想知道这个!” 看守人对她摇摇头,提出警告:“请控制一下你自己的情绪。” “虽然她的脸长得比你漂亮,不过应该不可能有你这么美的骨骼,你知道吗,我真的很想把你收藏在我的柜子里……” “这句话你已经说过了,我也听过第三遍,不必再重复,因为我的记性一直都很好,谢谢。” 而对方却突然摆起了严肃的面孔:“你知道献祭的意义在哪里吗?”他没有等她回答,便继续说下去:“就是把美好的东西奉献出去,然后毁灭。是不是死刑我根本不在乎,因为我很快就要把我自己奉献出去了,我是一个守信的教徒。” “那你还要继续上诉?” “因为啊,”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我在等你。” “……”褚青蘅沉默片刻,“等我?” “因为你的骨骼很美,我想把你收藏在我的柜子里。” 褚青蘅出了看守所,前面有很长一段是郊区道路,她忍不住重重踩下油门,狂飙了一路,直到进市区的地方才减缓速度。 她直接开车往局里去,还打电话给莫雅歌:“想不想翘班?我们去玩点刺激的。” 莫雅歌在那一头答应地很爽快。 可是等到她开车到约定好的路口,却见萧九韶等在那里,他穿着黑西装白衬衫,这一身纤尘不染又保持着刚烫洗过后的笔挺,路过的人都会忍不住回头看他一眼。 褚青蘅靠边停车,奇道:“怎么是你?” 他拉开车门坐在副驾上,顺手系上安全带:“怎么不能是我?” “我约的是莫雅歌啊。” “呵,你自己不去销假也罢,还要在她的上司眼皮底下煽动她去翘班,你以为我会给她机会这么做?”萧九韶瞥了她一眼。 “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 “履行男朋友的义务。” 褚青蘅在前面路口掉了个头,又往反方向开:“那你推理一下,我现在想去哪里?” 萧九韶微微眯着眼,思索片刻道:“我猜你想去找刺激,极限运动?” “完全正确,你现在知道你翘班出来该有多不明智了吧?你打算穿着西装跟我玩极限运动?” 萧九韶微笑:“那要看对手是谁。” 眼前的两个钢圈连接在一起,中间另有钢索穿过,利用力的作用将圆环不断升起,直到顶点。 褚青蘅下车就换了轻便的平底鞋,把外套脱掉,扣上安全绳:“你真打算西装革履陪我走钢圈?” “试试看吧,反正也没试过。”他把西装外套脱下来,随手扔在汽车的引擎盖上,稍微活动了一下关节,也扣上安全绳,“开始。” 褚青蘅不知道他当时跟沈逸不吊安全绳走完十米高的钢圈是什么心情,虽然她现在急需找到情绪发泄口,但是也不敢跟他们那时候一样做出这样出格的举动。她踩在钢圈连接部位,迈开了第一步。 这项极限运动对于身体的协调能力和对方的配合度要求极高。她现在有一个好对手,但是在踏出第一步的时候脚步还是晃悠了一下。 第六十三章 萧九韶显然有点措手不及:“你什么时候拿的?” “哦,昨晚,随手一拿而已。” “褚大小姐,你拿走我的卡没有问题,但起码也得给我留一张吧?” “以后……”褚青蘅合上钱夹,一脚踩下油门,“我每个月给你发零花钱好了。” 隔了好一会儿,等他们的车速慢下来,等待前方红灯变绿灯的时候,萧九韶轻笑出来:“我怎么觉得……我以后的日子会过得很惨似的?” 褚青蘅转头看他:“听你这么说,这次请你吃饭得别致一点,庆祝你即将到来的悲惨生活。”她趁着红灯的间隙拿出手机,在通讯录上找了一下,拨了一个号码,轻声跟对方说了几句话,很快就把电话挂掉。 “就是上次你跟莫雅歌去过的私人会所,我跟主厨打好招呼,他说今晚预约的人数还不算多,可以把我临时加进去。” “你不是不喜欢那家?” “趁着我现在还能去得起,赶紧再去一次,说不定以后都没机会了。” “嗯?” 褚青蘅打了下方向盘,拐入左转车道:“前几天我去星展集团拿资料的时候,卓琰问我有没有兴趣当他的投资人,我现在决定了,可他对上的人可是大魔王谢允绍,我很可能会落到倾家荡产的地步。” “卓琰?”显然,萧九韶唯一有兴趣的就是这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啊,他是我父亲从前的同僚卓叔叔的儿子。” “你跟他很熟?青梅竹马?” 褚青蘅趁着看后视镜的时候看了他一眼,神情有点古怪,她有时候觉得萧九韶这人挺成熟稳重的,可是每次涉及到跟她认识的男性的时候,他就超级幼稚,吃这种没影子的醋:“没你跟莫雅歌熟。” “那很有意思,”萧九韶道,“你跟他不熟,但是却帮着他跟谢允绍作对,你这是因爱成恨?” 褚青蘅忍住笑,学着他惯常说话的口吻:“第一,虽然我被退婚这件事有点损害我的名誉,但是也不至于让我因爱成恨,更何况从来就没有爱过。第二,如果我签了合同,卓氏就会召开媒体发布会,我就可以上新闻,即使不是主要人物。” 萧九韶沉吟道:“所以你是想以此引出暗花?” “你不是说他很关注我么,现在有这么大的事发生,他要是还不出现,也太对不起我了吧?” “你是不打算跟我商量,直接先斩后奏,最后通知我一下?” “我这不正在跟你商量吗?我还没跟卓琰通过电话,我打算晚点说,免得让他觉得我很好打发。”褚青蘅停顿了一下,问道,“你觉得我这么做没有意义吗?” “说不好,太过激进冒险,我并不觉得这是上策。” “可是有你在啊。” 褚青蘅下了车,把车钥匙交给侍应生让他代为泊车,然后抬手挽住萧九韶的手臂,待他们两人走到长廊的壁灯边时,她忽然道:“上次你就站在这个位置,看我被泼了一脸酒。” “我只亲眼看到你泼了别人一脸酒。” 褚青蘅抬头看了他一眼:“那你当时在想什么?” “你真想知道?” 褚青蘅在想知道和不想知道答案之间徘徊犹豫,最后还是做出了决定:“你说吧。” “我以后惨了。” “啊?”褚青蘅一下子都反应不过来,正常的回答不是应该针对她的行为给出评价吗,怎么会扯到他的身上。 “以后跟你在一起,只要惹你不高兴,你就会立刻泼我一身酒。” 预定的座位到了。戴着白手套的侍应生拉开屏风,将餐桌和回廊隔出独立的空间。回廊外的布景是各色花朵,显然也是空运过来的。 萧九韶走到她身后,为她拉开椅子,等她坐下了,才在自己的座位落座,抬手示意侍应生:“六道主菜,再加餐后甜点,请先询问女士忌口的食物。” 褚青蘅十指交握,支着下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忌姜蒜,不要禽类内脏,不要青椒、水芹菜、西兰花、生菜、青豆,剩下的就问这位先生。” 萧九韶彬彬有礼微笑以对:“暂时就这样。” 侍应生显然对她今日的口味有点不适应,但是出于礼貌还是没有表现出他的惊讶来,收起点单牌就走了。 褚青蘅还是支着下巴,笑容甜美:“你那时候这么想,难道是知道会跟我在一起?” “这是很大概率事件。”他才不会告诉她真相:就凭他精确计算了他们两个的契合度和追求策略,他怎么可能还会留下翻盘的机会给她。 “那么——”褚青蘅伸手跟他放在桌上的手背重叠在一起。他很快翻过手掌,握住她的手。她轻轻地用指尖摩挲着他的手心,还慢慢地画着圈:“我现在是不是可以放心把我的安全问题交给你了?” 萧九韶语气平静:“你以为我会被美色所迷?” 褚青蘅差点就想望天翻白眼,这真是浪费她的表情,但她还是不屈不挠地保持微笑:“当然从美色的角度上来说,我可能还不如你呢。不过你真的不接受?” 萧九韶垂下眼,然后又抬起细密的睫毛:“我接受贿赂,回去以后,你把我妈买的情趣睡衣穿上。” “……那不是情趣睡衣。”褚青蘅直接用指甲刺进他的手心。 显然他觉得有点疼了,脸上的表情微微抽动了一下,然后淡定地回答:“那不是吗?对我来说都差不多。” 回程的路,依然是弯弯曲曲的盘山道路。褚青蘅看着底下那座不夜城,灯火通明交错勾勒出整座城市的轮廓,从那间会馆出来,难免会有从中世纪走向现代繁华的冲击感。 萧九韶以不徐不疾的速度在盘山路上一圈圈环绕下来,抽空还看了她一眼:“你在想什么?” “我在告别。”她侧过脸微笑道,“你以前有句话说对了,有些事已成既定事实,而我也必须往前走,如果我这次这么做仍然失败的话,我会放弃。” 萧九韶默不作声。车厢内只剩下空气似的安静。隔了许久,直到开进了地下车库,萧九韶才道:“……是为了我?” “才不是为了你。”褚青蘅下了车,便往电梯口走去,语带笑意,“你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第六十四章 褚青蘅却没有想到,他说的很重要的地方竟然是上次他们流落的孤岛。 那个孤岛的位置尚在海域内,并不属于公海,只要有合理的报酬,那些小渔船其实很乐意带他们走这一趟。 她踏上那块土地,只见朝阳倒悬,挂于空中。那片如血一般的朝霞,似乎正在祭奠故于海难中的无辜的人。 萧九韶一踏上实地,便像是熟知这周围的一切般现在海岸边走了一圈——这里是当日他们游到岛上的着陆点。然后他就沿着既定的路线,直接来到了那个山洞。他一言不发把整个山洞都看了一遍,又踩着丛生的草丛往前走。 褚青蘅跟在他身后,见他走了一段路,又折转向左,隔了一会儿停在浓密的灌木丛边。他弯下腰用登山杖拨开灌木,只见灌木之后竟有一个山洞。那个山洞的洞口并不大,若是萧九韶这样的身高,需要弯下腰才能进去。 他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似乎要等山洞也许会有浊气消散,然后弯腰钻了进去。山洞内的高度并不像洞口这样低,反而可以站直身体。 褚青蘅拿着手电照了一阵:“这里……竟然会有人迹,我那时一直以为这里就是一个孤岛。”虽然现在的山洞里已经是空荡荡,可是角落里的枯草和毯子说明这个岛绝不是他们曾想的那样与世隔绝。 萧九韶用手电把每一块石壁、甚至山洞里每一个角落都照了一圈:“这个山洞的存在是李珍告诉我的。” 褚青蘅都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李珍是谁,片刻后才记起她就是那个被自己的男友在关键时刻踩入海中的年轻女孩子:“什么时候……她告诉你?” 萧九韶端着手电,看着那块毛毯:“那次去云乐镇,我跟她聊了聊。她告诉我这个山洞是她离开同伴悄悄发现的,她那个时候已经不再信任自己的同伴,所以就没有告诉别的人。” 褚青蘅一个激灵,忽然想起那时在孤岛上看见那截断裂的树桩,她那时候曾怀疑过,这树桩的断口看起来并不像自然形成,倒是有点像人为破坏。她便把这件事跟他简略说了一下,萧九韶的回答倒是很平静:“这是我早就想到的,为何苏小姐会被刺伤,为何会有人带头往这个岛的方向游去,这些都是事先安排好的。” “你是说,有人……不,暗花他提前设计好,游轮失事后就会游到这里?可是游轮失事的方位离这里尚且有很长一段距离,万一无法游到这里,岂不是就会葬身海底?” 萧九韶关掉手电:“这段距离也是设计好的,对他来说并不是无法办到,但是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是有巨大的困难。”他顿了段,又道:“这里没有线索,出去吧。” 他们花了一整天,都几乎把整个孤岛翻过来。 时光每流逝一些,他脸上的表情便更为冷冽,她甚至都不敢跟他说话。 到了夕阳西下时,船老大跑过来找他们:“唉,你们两个小年轻,到底还准不准备回去了?现在正在风带上,要再不走,等下碰到大雨,就没办法回去了。” 他话音刚落,头顶便有大滴的雨点落下来。船老大尴尬地笑:“看我这张嘴……现在可好,恐怕要等雨停了再走。你们也回船上去吧。” 回到船舱,他坐在窗边,外面瓢泼般的大雨落进来,把他的半边肩膀和发丝都打湿了。褚青蘅站在他身边,低声道:“就算岛上没有你想要的东西,我们其实还有一次机会,我已经跟卓琰联系过了,他本来就打算利用这次地产计划为卓氏造势。” 萧九韶没说话,只是摇摇头。 “那天李珍被她的男友当做浮木拖进水底,最后她还是碰上回潮,被海浪推到沙滩上。天无绝人之路,有些事还没有到达那一步——”褚青蘅看见他倏然抬起头,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看,剩下的半句话顿时也忘记了,“我的脸……有什么不对吗?” 萧九韶站起身,猛地拥抱了她一下,语气急促:“不,你很好,你的脸也很漂亮。”他转过身去,抓起放了装备的背后:“你留在船上,我去去就来!”话音刚落,他已经动作迅速地从船板上的栏杆翻下,稳稳地落地,朝前奔去。 褚青蘅莫名其妙,怕他受刺激太大又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只得拿起背包就跟着他跑。 船老大正美滋滋地对着瓶口喝白酒,见他们一前一后跑出去,忙喊道:“现在雨这么大,你们要去哪里?” 褚青蘅很快就被他落在后面,只是这个孤岛也不大,来来去去就那么一点地方,她要找人也不难。她见追不上人,索性便放慢了脚步,远远地看着他跑到对着海的山崖那头,又看见他在这附近挑起草木寻找什么。 很快的,他解下背包,从里面拿出登山绳,挑选好固定的支点,又戴上攀岩手套,扣上安全扣。 褚青蘅浑身湿漉漉地跑到近处,雨声把说话的声音都掩盖了许多,她只好提高音量喊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朝山崖下示意了一下:“下去看看。” “你疯了!” 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瞳仁漆黑,里面像是有股莫名的火焰:“你在上面帮我看着——我需要你帮我。” 在她的视线中,他缓缓地沿着山崖攀爬下去,石壁陡峭,底下不断有海浪拍打上来,飞溅起雪花。他身手矫健,很多攀爬起来十分艰难的地方,他都安然度过,像是在半空中走钢圈一般,虽然每一步都是险境,他却还能保持不慌不乱的稳定步伐。 他很快就消失在可及的视野之中。 褚青蘅很想就这么甩手而去,她不愿意在这种地方等待,总是觉得她这方面的运气这么不好,最亲爱的人总会突然在自己面前消逝。但是她还是忍耐住了,没有直接掉头就走。 雨幕如注,海面上的倾盆大雨的声势会比城市里的更加骇人。四面八方都是海水的呼啸之声,好像将会吞没掉这块绿地。 她也不知道最后到底等了多久,大概是都快对时间的流失而麻木了,终于看见萧九韶沿着山壁爬了上来,快到实地时,他在上方凸起的石块上用力一撑,利用这力道和惯性稳稳地踏上了地面。 他们又站在同一个平面。 褚青蘅木然看着他:“我不喜欢这样。” 萧九韶看着她,最终像是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踏前一步,伸臂将她搂在怀里:“我知道,以后再也不会了。” 他的衣领里全部都是雨水,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衣料紧贴着胸膛,透过温热的肌肤和薄薄的布料,她能感觉到他胸腔内心脏跳动的频率。 第六十五章 签订合约那日,褚青蘅再次进入星展制药集团的大楼,只见门口的停车场上停了不少当地媒体的采访车。 星展制药集团还专门开放了阶梯会议室,提供给新闻媒体使用,以便记者们做全程跟拍。褚青蘅一路进去,也听到不少记者对于目前卓氏新掌权人的评价,大多是夸他做事漂亮,为人也大方。 她不由哂笑,没想到他在经营传媒关系上,也挺有这么一手。如果当年的星展遭遇连番打击,能有一个公关手腕强硬的人出现,也许就不会陷入被动之中。 上午十点,到了签订合约的时间。媒体人也大多准备就绪。 卓琰接过话筒,简略地讲述了一下此次商业地产的计划,底下是一片闪光灯的白光。他顿了顿,又提到这次商业地产的代言是同某位正当红、以精英者形象面对大众的男明星合作。底下立刻就有记者发问道:“卓总你所描述的明星,是不是就是凌寒?” 卓琰反而卖了个关子:“等到广告片出来,你就知道了。” 终于到了签约合同的时间,一本崭新的躺在天鹅绒盒子里的企划书送到她的面前,褚青蘅翻开那本计划书,直接拿起钢笔在最后一页签上自己的大名。其实这段也是事先演练过的,真正的文本合同她早在卓琰的办公室里就签了,边上还有律师跟她就合同里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地抠字眼,最后修改成为新版本,她才签下自己的名字。 可能论做生意的手段和头脑,她都比不上卓琰,但毕竟从小耳濡目染长大的,这些必要程序她还是轻车熟驾。 她合上那本企划书,卓琰主动伸过手来,跟她握了一下:“希望以后都能合作愉快。” “以后?”褚青蘅微微一笑,“要说起‘以后’,首先就是打倒大魔王吧,我其实,很期待的呢。” “我也很期待。” 底下早有记者捕捉到他们面对面握手的场景,各种短炮长枪对准他们抓拍个不停。 卓琰召开媒体见面会的新闻第二日全部上报。 版面正中使用的就是他们握手谈和的那张照片。褚青蘅摊开报纸,对着那上面的照片仔仔细细端详了一阵,转头对萧九韶道:“我发觉我还是挺上照的,你看你看——” 萧九韶接过报纸,用毫无感□彩的语气读了一遍大标题:“昔日同袍后人再次合作,卓氏新掌权者高调同谢氏宣战——真有趣。” “你所说的有趣的点在哪里?” “媒体总是把一点小事无限放大,也许哪一天两家的掌权人当面碰上,不过随便说一句话,都会被写成‘两人因言语争执不下而斗殴’。”萧九韶平静地道,“祝你不被某人的电话追杀。” 他话音刚落,褚青蘅的手机就立刻响了。她看了看来电显示,连接电话的心情都没有:“你赢了,谢允羸的电话来了。” “如果我是你,我会接一下电话。” 褚青蘅瞪着他看,而她手里的手机依然不屈不挠地响着。她最终还是放弃了,接起电话:“谢二少,有何贵干?” 谢允羸在电话那头的说话声音很大,几乎有点歇斯底里:“我看到新闻了,你知道我第一反应是什么?”他连回答的机会都不给她,继续道:“那、就、是——你疯了!要不就是全世界都疯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褚青蘅突然间觉得整个人都轻松了。她一旦想明白当年她被退婚背后的事情,就觉得哪怕让她跟大魔王谢允绍直接面对面对话,她也不会害怕。当年谢允绍选择退婚,而不是继续那场联姻,最后以姻亲的身份吞没她手上的股权,其实也是很正确的。她很快就会觉察到他的用意,就会转而跟卓氏联手,就像今日这样的局面,尽管今日的局面到来得晚了些:“我很冷静,我倒是很想知道你大哥是不是还这么冷静?” “屁的冷静,他都快进化为夜叉巡航状态了!” “那实在是太好了,请代我向你大哥问好,还有……向他日渐隆起的小腹和后缩的发际线致敬。”褚青蘅说完,当机立断挂断电话。 萧九韶抖了抖报纸,漫不经心道:“你的报复心已经超过了我的预期估值。我开始为暗花担忧了。” 褚青蘅凑到他面前:“你看我的脸,一看就写满了愉快两个字。如果暗花也跟着倒大霉,那这两个字就会变成狂喜。” 萧九韶从报纸上移开视线,定在她的脸上,突然伸手扣住她的颈项,直接堵住她的嘴唇。良久之后分开,他捡起落在地上的报纸:“现在‘愉快’变成了‘害羞’。” 商业地产的宣传片外景拍卖,是另一位投资人叶徙敲定的。他是叶微的亲弟弟,从小在美国长大,中文烂得一塌糊涂,又极其热爱公关和八卦事业,简直是八卦精托世,当年退婚的消息她还不知道,叶徙已经在津津乐道地帮她传播了。 她才刚到拍摄场地,便被叶徙抓了进去。 他穿着华伦天奴的条纹西装,有点跳脱的雅痞味道:“这次的广告明星可红了,还是最近的少女少妇杀手,你快过来看!” 褚青蘅跟着他走到拍摄点,便看到那位正低着头让化妆师给他补妆的男星,她跟着萧九韶到处逃亡的时候也会看几集黄金档热播的电视剧,这个叫凌寒的男明星就经常出现在其中,饰演业界精英级的角色。 这次近距离见到真人,她只能说,实在是有点失望。凌寒的妆画得很浓,脸上的线条也有点不自然,就她念过医科的角度来看,他应该最近刚打过玻尿酸,还未消肿。 叶徙欢快地说:“很帅吧?找他代言是我敲定的!” 褚青蘅问:“代言费是多少?我可不可以退出我那部分的钱?” 叶徙顿时垮下脸:“你怎么能说不好?他很帅的啊!” “你喜欢他?” “你别侮辱我的审美啊,”叶徙朝天翻了个白眼,“我就算喜欢男人,也不会喜欢他,宁可喜欢刻板又无聊的工作狂卓琰。” 凌寒补妆完毕,又重新开拍广告片。 其实这广告剧的内容也无聊得很,讲一个成功男人如何带领自己的团队迎上事业高峰又如何家庭幸福。褚青蘅忍不住吐槽:“这个剧本是谁写的?太有恶意了!” “……是我写的。”叶徙阴郁地回答她。 “那还写得挺好的。”对于一个假洋鬼子来说,这个水准还算不错了,她一直是个很客观的人。 第六十六章 刑闵站直了,居高临下地对着他,沈逸显然擅长的并不是打架斗殴,他的一张脸正青一块紫一块,就差被揍成猪头。事实证明,就算长得再英俊的男人被揍得这么惨也不会有多好看了。 “暗花先生,承蒙你的多方照顾,终于跟你顺利见面了。”刑闵从腰间取出手铐,“来,伸手出来!” 沈逸哈地一声笑了出来:“刑警官,别逗了,你说我是暗花?你什么证据都没有。你真正应该逮捕的是后面躺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的那个家伙,他千真万确是对人动了刀子。” “别装了,你是暗花,你对她一直很感兴趣,”刑闵一指褚青蘅,“所以当你看到报纸上刊出的新闻之后,就立刻赶过来了。除了暗花,没有人会做这么无聊的事。” “刑警官,”沈逸咬着字眼缓缓道,“请你拿出你的证据来,而我的解释很简单,因为我喜欢她所以愿意当跟踪狂来跟踪她,你满意了吗?” 褚青蘅急得正要上前,立刻被萧九韶一把抓住,硬生生地拖到背后。 “你矢口否认也没有关系,如果他把你供出来呢?”刑闵倒是不生气,一句一句地跟他阐明厉害关系,“这位根本就不是那个男明星,早在一周之前,你背后的组织知道了你要冒险做的事,就派了个跟那个男明星长相相似的人来,你看他脸上的整容痕迹还这么明显。” 沈逸摇摇头:“你错了,他不会指证我的,他自己死也罢了,如果拖上我,那么他全家就都不要活了。”他转过头,看了萧九韶一眼:“你的手放在口袋里,难道是在录音?别浪费时间,录音只能做间接证据,刚才我们说的那些话,都不能证明我的身份。” 褚青蘅拼命挣扎,想要挣脱萧九韶的钳制,但是很快被他强硬地按住,没有办法动弹。她龇目欲裂,眼前那个人就是害得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他怎么还能这样冷静地说喜欢她所以跟踪她?她恨不得把他的胸膛都剖开来。 沈逸对着她微微一笑:“你是不是很恨我?不要恨我,其实我带给你的并不只是毁灭,还有重生,不然你永远就是个碌碌无为的世家子。” 褚青蘅咬牙道:“放开我!” “给我一分钟时间,如果你能够保持安静,”萧九韶淡淡道,“我会给你想要的机会。”他从口袋里摸了一下,摸出一把自动步枪来,又摸了一下,才是一副手铐。他把枪放进外套口袋,扬了扬下巴朝他示意:“沈逸先生,我将以涉嫌谋杀的罪名逮捕你,而并非你是暗花这个理由。你涉嫌杀害你的两位舅舅,并且有直接证据可以辅助这项指控。” 沈逸的脸色微微一变,又随即恢复平静,抱着臂笑道:“别开玩笑了,你有证据?” 萧九韶踏前一步,靠近他低声道:“毛地黄素的药瓶。你忘记李珍那时被海流回潮重回岸上,同理,那个药瓶也可以,上面有你的指纹。” 沈逸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了,但是死死支撑着:“如果你有这个证据,你早就逮捕我了,还会等到现在?” “因为,我看你玩这个游戏那么乐在其中,”萧九韶冷冰冰地开口,“既然如此,我就按照你设定的规则来,让你一次玩得够本。毕竟,你后半生就不会再有机会了。” 沈逸跟他对视了片刻,终于长叹了一口气:“好好,你赢了,我愿赌服输。” 刑闵走到边上的灌木丛边,拿出手机来报警。 远处拍摄剧组的聚光灯依然雪亮,把这个夜晚映衬得好像白昼一般。现在只剩下他们三个人了。褚青蘅不知道刑闵走开是不是为了给她这个机会,不过她也不想这么多了。 她走到沈逸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他也曾这样俯视过她,当年在歌剧院里的擦肩而过,让她饱受各种折磨。 沈逸抬起头,黑色的眸光倒是极温顺:“小蘅,我是真的很喜——” “闭嘴!”褚青蘅猛然一脚踢在他的身上,这一个动作积蓄了她心中的愤怒和怨恨,做完以后忍不住气喘得厉害,“我不想听你说话!” 沈逸闷哼一声,抬起拷在一起的双腕,擦了擦嘴角:“就算是死刑也会给人忏悔的时间。小蘅,早在游轮上我就说过,他根本不适合你,只有我才是最适合你的那个人。你看我们的生活经历有这么多相似之处,我们的父母都过早地过世了——唔!” “你以为这是谁害的?!”褚青蘅只觉得心脏跳动得都有些发疼,又朝他身上补上一脚,“我的父母为什么会过早过世?这难道不是你做的?你竟然还敢跟我说这种话,我要杀了你,一定要杀了你!” 他反而像看到发怒的小狗般笑了起来,还越笑越是畅快:“你要杀了我?你敢吗?”他的每一句话都成了攻击到她最脆弱部位的尖利毒牙,犹如毒蛇正唰唰地吐着信子:“你连枪的保险都不会开,你怎么动手杀我?承认吧,你不会杀我的,因为你知道,我才是最了解你并且包容你的人,你身边的那个家伙,他的想法,只要他不说,你永远都不会知道!” 褚青蘅只觉得脑中最后一根理智之弦崩断,甚至还发出了逼真的琴弦断裂的轻响,她刚才看到萧九韶放在上衣口袋里的手枪,只要打开保险,对准那个人的额头——嘭得一声,便会有鲜血和白色的脑浆崩裂开来。 沈逸继续用甜蜜的声音引诱着她:“你不适合动粗,宝贝。你能够做的,就是忘记掉过去的一切,然后投入我的怀抱,因为我们实在是太像了。” 他话音刚落,一管黑沉沉的枪口就顶上了他的额头。她的动作有些粗鲁,几乎在他的额头上磕出了一个红印来:“我会杀了你的。”说完,便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她闭上眼睛,扣下扳机的那一瞬间,所有的理智都已经回来。她心心念念都想要找到暗花,并且复仇,可是在这一瞬间,她却并不觉得愉快。 她杀死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那个人叫沈逸,而不是冷冰冰的暗花的代号。 而她剩下的后半生,也将跟那些罪犯一样,永不见天日。 扣下扳机的那个刹那,她听见枪膛里发出了空弹的声音。她惊讶地睁开眼,隔了三秒钟才消化了这个事实,转过头看着萧九韶。 他知道她会去抢他的枪,所以根本就没有把子弹上膛。 他也知道她一定会被沈逸激怒,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来,并且他还知道,她如果近距离打爆了沈逸的头颅,她还会后悔。 沈逸像是也始料未及,呆怔了片刻后忽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宝贝,你确定还要选择他么?哦,我真为你的未来担忧。” 第六十七章 沈逸环顾着四周,周围的墙壁上都包裹着记忆胶,甚至在墙边的棱角处加厚了三层。他们怕他自杀,一旦这个想法跃然而出,他便觉得心情越是愉悦。 他动了动拷在身后的双腕,长时间地保持同一个姿势,有点血液流通困难。 终于,监控室的门打开了,刑闵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 沈逸微笑着跟他寒暄:“刑警官。” 刑闵示意了一下,他身边的年轻人陈殊便上前为他打开了手铐。沈逸活动了一下腕关节,皱了皱眉道:“都差点要失去知觉了啊……” 刑闵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神情严肃:“那我们开始吧。” “刑警官,”沈逸望着窗户外面,那里是一座广场,外面是一座法式的大钟楼,每到准点便会发出洪亮的钟鸣声,激起了扑棱着翅膀的白鸽,“这里看出去的风景我很喜欢,只是这个城市的环境不如新市这么好,新市很少会有雾霾。” 刑闵嘴角一抽,继续板着脸道:“你是准备自己从头到尾阐述下自己的经历,还是我问你答?” 沈逸依旧答非所问:“萧九韶呢?他怎么不来,甘愿当幕后英雄?” “……他在写检讨。” “我想画画了,可以给我带一套画画的工具来吗?” 刑闵看着他。 沈逸微微一笑:“别动怒,现在是我每天作画的时间,如果你愿意让我保留这项休闲活动的话,不管你问什么,我都会回答你。” “如果我不按照你的要求去做,你是不是就永远不会开口?可是这个世上,只有死人才不会开口。” “啊,你舍不得杀我的,你的上级的上级的上级……也舍不得杀我,他们需要我,也需要我的大脑。我的要求,你答应吗?” “好,一言为定。” 第二日,刑闵再次来到特殊禁闭室外,门外的狱警给他报告里面的重犯的情况:“他很安静,除了三餐时间,就是在画画。” 刑闵点点头,走进了这禁闭室:“你昨晚睡得还好吗?” 沈逸正握着炭笔在画纸上勾勒,闻言头也不抬地回道:“别打扰我画画。” 刑闵闻言也不生气,点点头,在一边坐了下来。陈殊显然不太适应这位暗花先生的风格,有点欲言又止。 刑闵拍了拍他的肩:“沉住气,学着——”他本来想说“学着点”但是转念一想还是不妥:“不,还是别学他的好。” 陈殊小声问:“那要学着萧科一些吗?” 刑闵摇摇头:“他的风格并不适合你,也不适合几乎所有人。”他就不会采用他们所说的什么犯罪心理学和逻辑学,他从底层的小警察做起,靠的就是不断地累积经验,有了经验就会产生判案的直觉。而萧九韶也未必能够适应他的方法。 他们安静地等了一个多小时,沈逸终于搁下了画笔,伸了个懒觉,走到他们对面坐下:“今天的问询时间开始了吗?”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就是现在开始。”刑闵清了清嗓子,“你是如何成为暗花的?” “我的父亲是南欧人,他跟我的母亲相爱之后结婚,最后两人都死于一场车祸,但是那不是一场单纯的车祸。当我十八岁时去德国读预科,有人找到了我,告诉我,我的父亲是因为不再为组织做事,所以才会死的。他们威胁我也加入。” “组织?” “你不会真的以为那些事全部都是出于我的一时好奇才做的吧?我还没有这么无聊。我是他们的大脑,他们需要我,我自然会去做一些互惠互利的事情。就像当年星展制药集团的爆炸案一样,我借用了星展的研发实验室,可惜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的实验数据暴露了,那个研发团队里有人借用了我的部分实验数据,用在了药品研发上,结果药品上市在短期内就有致癌效果。”沈逸语气平静,“那么接下去就会彻底调查这件事,然后会有人发现我的实验数据不对劲,我不得不在年会上制造爆炸案,这样一来,大众的眼球都被吸引在了爆炸案上,没有几个人会去关注药品致癌的事件。”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凌局长身上的bhn1病毒就是那个时候研发出雏形的,使用之后,会迅速破坏人体神经,就变得像那些科幻片里的丧尸一样,很有趣吧?” 刑闵手上的笔尖忽然穿透了纸业,他忍耐地说:“你刚才说你在德国留学的时候加入了组织。” “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我会成为组织的大脑。但是我很快就发现了我有一种能力,我能够引导别人的情绪和想法,于是我就在我身边的女友身上试了。然后她从二十多层楼上跳下来,就算到了那个时候,她还以为是她自己想自杀。” 刑闵点点头:“我看过你的档案,你读预科的那年,的确有个女孩子跳楼自杀。” “但是我也发现我身上的缺陷,我的文字能力非常弱,就算我能够把当地粗野的俚语用当地口音说出来,但是一旦换成书面,我就无法处理。所以我最后不得不肄业了,因为我根本通不过考试和论文。”沈逸耸耸肩,“不过就算我连学士学位都拿不到,组织也无所谓,只要我的脑子没问题就好。” 他笑意盈盈地看着刑闵:“刑队,你以前也不擅长考试吧?那可有点麻烦,这点可是会遗传的呢。” 刑闵动了动唇,最后又忍了下来:“说说那件连环分尸案吧,我知道那也是你的杰作。” 沈逸摇摇头:“你错了,那件事跟我无关。” “跟你无关?” “我如果想要杀人的话,几乎不会自己动手,明明只要用语言就能让对方做出追悔莫及的事情来,为何还要这么辛苦去教人分尸?这种残暴的做法就只是残忍,而非犯罪美学,我向来不屑于去做。” 刑闵想了想,问道:“那就是秦晋?” 沈逸看着他笑:“他很有趣,明明只是我的下线,可有可无的地位,却非要模仿我去教唆那个电锯管理员做这种事。所以我最后还给褚小姐写了警告信,唯一的收获,就是她也不算辜负我的期望,果然做得很不错。” “你这种说法,真是让我无法相信你所说的一切。” “为何不信?如果是我做的,我自然会毫不犹豫地承认,而不是我做的,我又为何要认?”沈逸道,“从某种角度上来,这件事发生得非常好,正因为如此,我才能够知道有褚小姐这么有趣的人。” 第六十八章 第四日。 刑闵一进门便道:“萧九韶不愿意来当你的讯问员,所以还只能是我。” 沈逸站在画板前,伸了个懒腰:“意料之中。” “这怎么说?” “他在害怕了。”沈逸依然站在画板后面,“今天我就站在这里跟你说话可以吗?我怕来不及画完这幅画。” “你觉得怎样舒服,就怎么来吧。” 沈逸偶尔在画板上抹上几笔,更多时间只是停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画纸:“萧九韶他在恐惧,他发觉我跟他相似的地方太多,从他无意识地诱导褚小姐做出不明智的举动就开始意识到,他跟我一样有诱导人心的技能。他担心会成为跟我一样的人。” 刑闵道:“他不会。” “嗯?”沈逸诧异地抬头。 “他不会的,他的自我监控能力十分强劲。” 沈逸微微一笑,这是他第一次露出毫无嘲讽意味的笑:“是吗,那他真是幸运。” “如果当年也有人来阻止你这么做,而你再多一点自控力,也许你会跟今天的萧九韶一样。” “没有如果,没有这东西。”沈逸摇摇头,“我也不后悔。我这辈子就到此为止了,可是我活了三十年,比任何人的四十年都精彩。” “三十年?” “大后天就是我的生日,三十岁生日。” “需要我给你带生日礼物吗?” 沈逸眨了眨眼:“你知道我想要什么?” “你想要什么?” “你不妨猜猜看。”他又重新拿起画笔,呼出一口气来,“我们继续东太平洋号的旅程。我为何要挑在第三天晚上才出手,就是因为到了那个地点,苏葵受伤,如果要立刻把她送去港口医院,必定会改变航线,而改变航线以后,就会经过那个我早已布置好的孤岛。接下去,我要做的就很简单,趁着凌局长落单的时候,从背后打晕了他,为他注射bhn1病毒。我说过,注射过那种病毒的人,就会变得跟科幻片里的丧尸一样,我说什么,他都会跟着做,才有了接下去那段他承认自己是暗花的录音。” “我以为这一切就结束了,于是我又去设置了船上早已布置好的引爆装置,准备溜出甲板,装出和那些游客一样畏惧害怕的样子。但是,我看到凌局长居然暂时摆脱了药物控制,给附近的监控站发出求救信号,还给你们每个人都发出了撤退信号,并且在黑匣子里留言。”沈逸沉默一下,“我只能杀了他,搏斗中还砍断了他的手臂。但是就算断了手臂,他依然想扑上来杀死我。” 刑闵埋下头,借此掩饰自己眼睛里的湿润。 “我拿到了凌局长的信号设备,就在救生艇上给你们所有人发出了game over的信号。萧九韶意识到中间出现了巨大变故,想冲回船舱……算他运气好,这样都没死。” “我游到早已布置好的孤岛,岛上面有个很隐蔽的山洞,我在里面准备了一点物资,以此撑过救援队效率低下的搜救日程。最后游上岛的人竟然多得出乎我的意料,还包括刑警官你。可是很快的,这种不太高兴的情绪很快就为那四个结伴出来的年轻人冲淡了。那个男人,他的代号我不记得了,他哭号着想下水去寻找自己的女朋友,啧啧,多么做作的表演,他但凡有点良心,早在一开始就应该照顾她而不是事后做出一副想要殉情的样子。”沈逸说了一阵子话,觉得有些口渴,就拿起边上的塑料杯喝了几口水,休息了一分钟才继续说下去,“不过很有趣的是,那个女孩子居然又被回潮冲上了海滩。只要一看他们的神情,我就能猜到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当时对褚小姐说,你不觉得看他们这样的年轻人别后重逢的场面很感人。我实在是爱死了这种场景,就算在这么无聊的封闭的孤岛,原来还会有这种事情。” “所以,我判断的你的两位舅舅的死因是完全错误的?” 沈逸摇摇头:“细节上没有错误,而这结果是我误导你产生的。褚小姐在中途醒来,看到的掐住我的舅舅的咽喉的人影其实是我。我从游轮上就开始诱导他们产生‘不如杀死对方’的想法,可是即使他们到了撕破脸的地步,还是没有这么做。我只好亲自动手。很遗憾,我很少会自己亲自去实践,中间果然留下了漏洞。” “就是那个有你指纹的毛地黄素药瓶?” “是啊——这个岛上不适应毛地黄生长,很快的,我准备好的毛地黄都会枯萎。而我也不会冒这个险,用没有提纯过的植物汁液去杀人,我事先就把一瓶毛地黄素放在我最早发现的隐蔽的山洞,然后趁着他们服食了安眠药精神力最弱的时候,逼着他喝了下去。然后我把他们都解决掉以后,来到孤岛的山崖边,把药瓶扔了下去。我以为,洋流很快就会把药瓶带走。” “可是你忘记了,李珍当初就是因为回潮而被冲到岸上,那个药瓶不但没有被冲走,反而还被回潮卷了回来,卡在石缝中。萧九韶攀爬了山崖下去,找到了这个证据。” 沈逸摇摇头:“我的失误。我本不该去做我最不擅长的事情。” 刑闵在记录本上速记完,又合上本子,走到他身边:“你在画什么?” 这幅画上,依然只有几个很复杂的色块,底下铅笔的初稿线条又十分杂乱,让人难以辨认。 沈逸笑道:“我在准备礼物。” 刑闵侧过头,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他的长相有点混血的轮廓,但总体而言还是偏于东方的味道,又有南欧人那种热情。他虽不能理解他的所作所为,却不得不为他的智慧惊叹。这世上只会有一个沈逸,又只会有一个萧九韶,而凡夫俗子却这么多。 “我的生日礼物——”沈逸主动放下画笔,转过头来提醒他,“你知道的。” “你这是为难我,我并不能随便带什么东西进来。” “我知道你会有办法的。”他脸上带着莫名的笑,“你是我的最终审判者。” 刑闵沉默一阵,道:“我先回去了,明天再继续。” 第五日。 门外的看守都对他报以同情的眼神:“那小子很难缠吧。” 从来没有哪一段询问,会维持这么久的时间。刑闵每天都要抽出一段时间来跟他对话,而回去以后还要处理各种小案件——不是每个案子都是如此惊心动魄,更多的是财物丢失,人口失踪,刑事诈骗。丢失的财物说不定过几日就找到了,失踪的人口隔几日就会回家,刑事诈骗却最终庭外和解,判下一个可有可无的服刑期。 第六十九章 萧九韶对着空白的电脑屏幕发呆。检讨书已经交了上去,他的手机也没有收到她的任何信息,这样无聊到乏味的日子开始让他有点无法忍耐。 他开始回想过去经历的每一次考试,每一次实验,甚至连考卷上的题目和实验细节都一一回想起来。 “我有个东西带给你,”刑闵没有敲门便走进来,“沈逸让我转交给你的。” 那是一张画。 萧九韶抬起头,也同样是有点焦虑的脸。他似乎在忍受着什么,刑闵心道,他是不是还应该传递这张画给他。 “沈逸?”他重复一遍这个名字,最后还是收下那张画。 刑闵出去了,走之前甚至还带上门。 他打开那张画,看到了画上的内容,诡异而扭曲的空间,那两个走在半空中的遥遥相对的人形,右下角是用德语写着的“警告”。他把画翻到背面,却是褚青蘅的画像,画像倒是用很正常的写实的手法画的。 他把画重新卷起,乘电梯到了最顶楼。这幢楼的楼顶,可以望见那座法式钟楼,他翻过栏杆,坐在光秃秃的平台上,只要再往前一步,就会摔下去四分五裂。 他曾有那么一次,也来到这里,那一瞬间,他真的想这样跳下去。 生活实在太过乏味比白开水还不如,又没有什么可以让他产生一点点兴趣的。到底是踏前一步自我了断,还是干脆回过身成为暗花那样的犯罪者,又或者回到自己那乏味得要命的生活中? 他最后还是重复了之前那次的决定。 他回到栏杆后面,把那张画铺开,拿出口袋里的打火机,火舌舔舐着画纸的一角,很快的,那些诡异的色彩和扭曲的空间便化为黑色的灰烬。 沈逸在吃完一块蛋糕以后要求去盥洗室漱口。 看守人也没为难他,便答应了。他是他所见过的最安静又最不会惹麻烦的犯人,他甚至连一次撞墙的经历都没有——虽然墙壁上包裹着里三层外三层的记忆胶,无论怎么样,都不可能对人体产生任何伤害。 中途,看守人出去了半分钟。 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已经看到镜子上溅上的鲜血,牙刷都被掰断了,有一截正刺进他的颈动脉,那里还不断有鲜血喷涌而出,很快就在地面上积了一滩。 看守人吓坏了,拼命地喊人,又想用手堵住他不断涌出鲜血来的颈动脉。但这只是徒劳,那鲜血滑腻腻地不断从他的指间流淌。 沈逸缓缓地睁开眼,露出了有点孩子气的笑容:“你们……抓不住我的……”他用沾满了自己的鲜血的手指在地面上画出了暗花的记号。 等到救护车赶到,他已经因为失血而彻底地晕厥。 就在送去附近的途中,臭名昭著的暗花因为失血过多,而在救护车的急救台上失去了生命的征兆。 虽然高层对沈逸自杀的事情十分震怒,但是翻遍了监控录像,也没有找出他究竟是从哪里找来的磨尖了的半截牙刷,无疑这不可能在盥洗室或者禁闭室里干的,那里都是记忆胶,连个硬点的物件都没有。 整个关于暗花的事件就算划上了句点。 刑闵因为在此次行动中表现出色,而升了一级。萧九韶却因为两次违纪事件而写了一个月的检讨。 褚青蘅在之后的一个工作回到局里,提交了离职的申请。 接收她离职申请的人是刑闵,他连看都没看,就直接在意见栏里签了同意两字,又龙飞凤舞地写上自己的名字:“我早就知道你是来玩票的。” 褚青蘅拿回那张表格,却坐着没动;“就算玩票也好过你把自己的影像拼接到星展集团的监控录像里去。”这件事,她怎么也想也不明白,干脆又回到星展去调查最近是否有人看过这段录像,结果里面的登记名字里赫然就有刑闵。 刑闵微笑:“我就是希望你的注意力转移到我身上,来麻痹真正的暗花。” “所以你让你的夫人来跟我扯什么彩票中奖的事情?” “关于这件事,我卖掉了家乡的房子,正式落户在这个城市,以后我也算是这个城市的新居民了。” 褚青蘅问:“那你什么时候开始不再怀疑萧九韶的?” “就在黑匣子找到的时候。我原以为暗花就在我们两个人之间,但是我知道自己不是,那么不管这个结果再是匪夷所思,那么就只能是他了。可是黑匣子的事情一出,我问他,要不要停止对于暗花的追查。他却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必须找下去,因为我们付出的代价已经太大了。”刑闵握着手中的签字笔,“他不是暗花。那么必定是我之前的推测在哪里产生了错误。” 褚青蘅忍不住评价道:“你真会使诈。” “你错了,”他大笔一挥,在纸上下了几个字,再把纸张折叠起来递给她,“其实你的刑闵叔叔比你想的要聪明。” 褚青蘅摊开那张纸,看到上面写得“深藏不露”这四个字,不由在心里骂了一句脏话:“你还想当我的长辈?我可不会叫你叔叔的。” “我不是想听你叫我叔叔,”刑闵依然保持着微笑,“让你这个二世祖叫我叔叔有什么意思?你自己说说看。我是想听另一个人这么叫我而已。” “我才不是二世祖!” “你是的,谢家那小少爷虽然一直被称为二世祖,其实他才不是。” “谢允羸也不是谢家小少爷!他还有个谢叔叔在五十四岁高龄生的弟弟!” “唔,他是草包,连二世祖都不配。” “……” 褚青蘅签完字,在外面给萧九韶发短信:“arthur,中午我请你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地方吃饭,你是否有空?” 对方并没有回应。 她顾自来到那家街角的茶餐厅,点了跟上次一样的套餐。 可是手表上的指针已经超过了他们上次会面的时间,他还是没有出现。她以为他不会来了。 然而当她抬头的时候,只见他端着两杯饮料,站在自己面前。他还是一身黑西装白衬衫,神情平淡如常。他把冰奶茶放在她的右手边,又把青柠檬水放在自己面前,然后安然落座。 褚青蘅想了想,先开口道:“上次,也是在这里约见你。” 萧九韶看了看边上的餐单,颔首:“连点的东西都一样。” 第七十章 吃过午饭,褚青蘅去s大踩点,而萧九韶则回到局里。她想他当初说的没错,她最擅长的领域是在研发方面,就不应该坚持去做最不适合的事。 她觉得自己一定被传染了,见到那位将来会成为自己的导师的副教授,忍不住搜索他衣领和袖口的蛛丝马迹。就如萧九韶所说,他是个在学术上毫无建树的人,可她无所谓,她已经浪费了太多的时间,现在重回校园,她只怕自己会不适应。 那位副教授问她:“听说明天卓少会举办庆功酒会,你有没有选好自己的同伴?”一张请柬可以带plus one,他这样暗示了,她当然不会听不出来:“当然没有,不过如果老师你愿意拨冗陪我一起去的话,那就有了。” 那种无味的千篇一律的酒会,萧九韶是不会有兴趣的。 她站在台前,跟卓琰、叶徙一起开了第一座香槟塔,粉红色的酒液从杯壁上淌下来,一股清甜的味道。底下的长枪短炮对准他们不停地狂闪,闪得她都要觉得自己快失明了。 卓琰站在中间,朝底下温文尔雅却居心不良地提示:“今日谢总也来到现场,实在是我们的荣幸,大家不妨把镜头转向谢总。” 谢允绍站在台下最显眼的位置,同他遥遥相对,脸色平静地举起酒杯示意。 褚青蘅感叹:“谢大少还是这么有风度,明知道自己会被气到内出血,却还是会应邀前来。” 叶徙笑嘻嘻:“喜闻乐见。我这就去跟前姐夫打声招呼。” 褚青蘅转向卓琰:“前姐夫?” 卓琰最不喜欢八卦,见她问了又不好不回答,勉勉强强地吐出三个字:“离婚了。” 褚青蘅恍然大悟,她果然是离开这个圈子太久,居然连如此爆炸的新闻都还没听说,不过谢氏也算有手段,报刊杂志的小道消息里还没有把这件事刊登上去。她端着高脚酒杯,朝台下走去,只见叶徙正笑着跟他说什么,谢允绍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 她走过去,加入他们的谈话:“谢少,你最近身体可好?” 谢允绍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只稍微皱了皱眉:“挺好,我也时常在运动,只是很少参加那种野蛮的户外运动。” 野蛮的户外运动?这是在对卓琰开嘲讽模式了。她转过头看了一眼,只见卓琰似乎料到,还朝他举了下杯子,把杯底的一点粉红色克鲁格喝完。 褚青蘅故意地、一脚踩上他的尾巴,带着顺便磨蹭着碾压几脚的幸灾乐祸的心:“听说最近你离婚了,身边少个互相照应的人,更加要注意身体了。” 周围的记者被“离婚”两个字吸引,纷纷拿出录音笔来。 谢允绍脸上抽了抽:“劳你费心了。” 褚青蘅知道自己是落进下石的小人行径,但既然已经开了场,显然就要把小人一直当到底:“哪里,我是在感激你,如果不是谢少的所作所为,我今日哪有和卓氏联手的机会。”她点到为止,就飘然而去,留下记者慢慢八卦。 她把手上的酒杯交给侍应生,转身走到落地窗外的庭院里,原来当小人的感觉会这么舒爽,要不是她还要摆正自己的形象,真想大笑出来。她走到泳池边上,只见卓琰正跟自己的女伴拉扯争执,尽管他压低了声音说话,却还是断断续续地传了过来。褚青蘅低叹道:“火气这么大,这真不好。” 她好心地给他保留了一点面子,就当做没听见准备掉头就走。 才走了两步便听见哗啦一声,她转过身,只见泳池边上少了一个人。她拉起裙子,飞快地奔到事发处:“怎么了怎么了?” 卓琰的女伴抬起头,用一脸无辜正直对着她:“他跳下去了。” “……跳下去了?不是你推的?”总之是什么都好,她从手包里拿出手机,给叶徙拨了电话,“要麻烦你了,叶徙,拿一套卓少的备换衣服过来,他掉到水里去了,嗯,对,就是东区那个游泳池。” 全身湿透的卓琰像水鬼一样沿着栏杆爬上来:“……是我滑了一下,自己摔进去的。” 褚青蘅忍住笑:“我看时间差不多了,你要我撑的场面也撑住了,我可不可以回去了?” “请、随、意。” 她就知道他恨不得她立刻滚蛋。 摆脱掉过去的阴影之后的褚青蘅,就如出笼之鸟,飞快地融入到新生活中。 自然,这新的生活还多了一个人。 那就是萧九韶。 他的生活里依然充斥着各种案件,有些鸡毛蒜皮有些却是重大案件,每一件他都一视同仁兢兢业业。 夜间的耳鬓厮磨之后,她突然想起刑闵跟她说过的那句话:“刑队自称是我的叔叔,因为他想高你一辈哎。”虽然刑闵已经升职,她还是习惯用过去的称呼。 萧九韶平定了气息,在她耳边道:“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反正平白低了一辈的人又不是我,我才无所谓呢。”褚青蘅翻来覆去想躲开他,“别凑到我耳边说话,很痒。” 萧九韶扣住她的后脑,有一下没一下地亲吻她的脸庞;“也对,你这么随意的人……” “我是随和的人……”她轻笑,“等一下等一下,让我把正经话说完。” 萧九韶看了看她,待判断她是认真的之后,便松开了手。褚青蘅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蓝底银白色纹路的盒子:“给你的勋章。” 他看着那盒子,似乎有点迟疑:“勋章?” “你不是想知道里面的刻字是什么吗?”她在第一次接到专柜小姐的电话时,正是最心乱的时刻,立刻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后来还是专柜小姐久等她不来,再次致电给她的,她才想起还有这件迟到的新年礼物。 萧九韶拆开了那盒子,只见里面躺着一款对表,属于他的那只是黑色的,款式简洁大方。他拿起手表,翻到表盘,表盘底下只刻了她的名字缩写,其他什么都没有。他拿起另外一只,是刻着他的名字缩写。他笑道:“我还以为会刻什么深情表白,原来就这么简单。” 褚青蘅挨着他:“就是这么简单,胜过千言万语。” 萧九韶亲吻了她的嘴唇:“我也觉得与其千言万语,不如用行动来证明。” 褚青蘅一个激灵,想立刻逃跑,但还是被拖回来:“你已经证明过了,不必再证明一次了!” 第七十一章 褚青蘅刚到德国不久的一个周末,被很倒霉地被那边的教授关进了实验室,和一群来自全世界的、各种肤色的学生。 其实她一直是个很自觉的人,跟那群不关起来就交不出合格论文的家伙根本不是一个国度的。更何况她只是过来交流的,没必要交跟他们一样的论文。 她好不容易等来了送饭时间,用英文和蹩脚的德语轮流跟教授交流,最后得到的回答是否定的,她也不能例外。 褚青蘅超级无奈地坐回自己的位置,又是断网,又是没事做,只好刷手机。在不知耗费多少点国际漫游流量后,终于发出了一条控诉的微博——抱怨抱怨总是可以的吧? 莫雅歌迅速地为她这条血泪的微博点赞,还附件一连串的23333和颜文字。她愤怒了:“你还有没有同情心?!” 正当她准备把所有的愤怒之情都抒发一边,忽见手机出现了电量不足的提醒。更倒霉的事还是发生了,她没带手机数据线! 等到一天半后他们终于被放出去,褚青蘅狂奔回租住的高层公寓,打开房门后飞快地拿出数据线充电。 她打开微博,只见有几十条她的评论,她被吓了一跳,点开看到顿时明了,萧九韶在她那条痛斥德国佬的微博下留言说:miss u,然后莫雅歌就转发了第一轮,表示坐等他被打脸。 而现在坐等萧九韶被打脸的回复已经多达几十条,他真的应该检讨自己的为人处世。褚青蘅格外热情又风骚地回复了一句:e。 就是要打他的脸也应该由她亲自来,怎么能给外人看笑话? 到了德国的第二个月,天气骤然剧变,早上还好好,课上了一半突然开始下大雪,很快便收到了气象中心发出的暴雪红色预警。学校全面停课。 褚青蘅踩着一地薄冰回到租住的公寓楼下,只见一个人站在门口。 他穿着深灰色的长大衣,拎着简单的行李袋,朝她微笑。 褚青蘅连忙跑过去,差点直接拜倒在他跟前,幸好被他一把扶住:“没事,就是地有点滑,你怎么来了?都没提前说一声。” 萧九韶笑道:“查岗的话,就是比较突然的。” 褚青蘅挽着他的手,跟他一起走进公寓。高层的年数有点久的公寓都会有这个毛病,暖气管道总是会发出奇怪的声响,她刚开始时还有点不习惯。 屋里开了地暖,一下子从零下的温度变为了二十多度。萧九韶脱掉大衣,转身进厨房,打开冰箱。冷藏室里空空如也,冷冻室里倒是有两大桶冰淇淋。他微微一怔,道:“现在就去超市吧。” “等下去也没关系,这又不着急。”褚青蘅进了屋子就不想再出去受罪。 “我下飞机时候听到有暴雪的红色预警,趁着现在雪还没积起来赶紧去。”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别这么偷懒,除非你真想靠两桶冰淇淋充饥了。” 褚青蘅见他穿上大衣准备开门,知道大势已去,就拿起之前自己戴过的围巾在他颈上缠了缠:“你都不戴围巾的啊,外面这么冷。别拿下来,这款是男女通用的。”她拍了拍他的衣襟:“嗯,还挺适合你的,那就送给你了。” 萧九韶无法拒绝,便也默不作声了。围巾上还有她的体温,和极浅的香水味,那是一款男香。莫雅歌曾打过她这款香水的主意,说是在市场上已经绝版了的。paul smith的story,青草味道。褚青蘅会买这款香水一定只是为了瓶子上那个极英俊的男模。他总有一天要把这瓶印着男模头像的香水偷渡给莫雅歌。 他们去了附近的超市买了好几袋东西,往回走正好到了饭点。褚青蘅便指着那家仍在开业的烤鱼店:“不如在这家先吃个饭吧。” 这家店的老板是德籍华人,褚青蘅也常去吃饭,他们至少还会跟她磕磕绊绊地中文德文夹杂着交流。 老板娘看见是她,也很惊喜:“我还以为要好多天见不到你了,暴雪真的很讨厌的啦——”她看到她身后的男人以后,扭动着身躯上前,搂住他道:“arthur,真的好久没看到你了。” 萧九韶也拥抱了老板娘一下,两个人用德语飞快地说着话,凭褚青蘅那蹩脚的德文水平根本跟不上这语速。 老板娘很快给他们安排了靠窗的位置,就转身去忙了。 褚青蘅坐下来:“我们要约法三章,你不准在我外语水准不足的情况下,只用那种语言说话。” 萧九韶答应得很爽快:“好啊,交换条件就是你把那瓶story的香水给莫雅歌。” “为什么?!”褚青蘅真不想跟他解释那已经停产了,绝对是绝版的,她还打算一直收藏下去。 “没有为什么,”萧九韶道,“你不答应就没有约法三章了。” “没有就没有。你不要以为我会受你威胁。”褚青蘅立刻推翻之前的协议。 老板娘很快就给他们端上了滚烫的鸡场,一边又笑着调侃他们:“干什么都这么严肃,小两口别总是吵架。” 褚青蘅回答:“没有吵架啊,真的。” 等到老板娘端上烤鱼的时候,她抓过边上的辣子瓶,哗啦全倒在萧九韶那份上。萧九韶也面不改色地动筷子开吃。 她算是服了他,论‘木头人不说话这种’这种游戏,她永远玩不过他:“不要吃了,你吃不了这么辣的,到时候胃都吃伤了。” 萧九韶握住她的手,靠近过去亲吻她的嘴唇:“辣不辣?” 褚青蘅笑了出来:“太辣了,换一份吧,我这份可以先给你的。” 她低头拿勺子舀汤喝,忽然听见碗里叮当一声,她更加小心地用勺子去舀,舀了半天竟然盛出来一枚翡翠戒指:“这是……” 萧九韶还没开口回答,她就下了结论:“求婚戒指?” 萧九韶不置可否。 “……你的品味好烂!”褚青蘅拿起戒指用纸巾擦了擦,这个戒指的尺码也偏大了,估计只能戴在大拇指上,这么大颗的翡翠和周围那一圈细小的红宝石,简直是暴发户品味,“戴在手上怕连手指都动不了了吧?” “那你还要不要?” “我能不要么?”她想起以前她就对他说过像tiffany这类的银戒她肯定是不喜欢的,因为太普通,显得她很不值钱似的。没想到他倒是拿来了这么暴发户气质的戒指。 他从在挂在椅背上的大衣口袋里摸了摸,取出一只盒子来:“其实这个戒指才是求婚戒指。”他打开盒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御本木的粉色珍珠戒指,珍珠的周围是一圈简单的碎钻:“知道你要求高,后来看来看去,就选择了这枚。” 第72章 婚后的一点小事 凌卓宁女士最近很无聊。她以为自己的儿子能帮她诱拐来一个女儿,结果自己的儿子拐到了人就头也不回地搬出去住了。 她这二十多年很想要一个长得可爱的女儿并把她打扮成大型洋娃娃的梦想——破碎了。 “孩子们总要有自己的生活的。”萧父评价道。 “他们尽管去过他们的生活就好了,那跟我的生活里要有他们这很矛盾吗?” 她思考了一阵子,很快有了解决方法。 褚青蘅提着大大小小包装袋上门的时候,就见客厅沙发上唰得奔下一道闪电,堵在她面前,歪着脑袋看她。 “啊……”她跟它对视片刻,就见凌卓宁女士裹着戏服一样的五彩斑斓的大披肩踩着拖鞋跑过来,“家里有新成员了?” 凌卓宁女士把地上的小动物抱起来,紧紧地抱在怀里:“看它的小圆眼睛,看它棕红色的绒毛,这泰迪很可爱吧?” “……可爱。”她总是觉得有不好的预感。 “小蘅你太可爱了!”她更加紧地拥抱着它。 “啊?可爱吗?”褚青蘅自认为今天的打扮属于成熟干练型,跟可爱有什么关系?不过她的婆婆似乎审美有些诡异,而萧九韶对于她的一切衣着品位都很无所谓,他还说过“哪怕你穿水手服也没关系,我会把这当成角色扮演”之类的话。 她觉得她计较什么衣服配妆容实在是太浪费了。 “哦,我不是在说你,我说它呢。”凌卓宁终于把快透不过气的泰迪松开了,“哎呀,小蘅我们来握个手吧。” 褚青蘅对因为停车晚到一步的萧九韶说悄悄话:“是不是我们搬出去对你妈妈打击太大了?” “她就是最近太无聊了,当没看见就好。” “……这是你妈妈啊。” “现在也是你妈。” “那你这么说我们的妈妈好吗?” “我说实话而已。” 褚青蘅低头看在脚边拱来拱去扭来扭去的小狗,拍拍手:“来吧,我接住你。”小狗后肢下蹲,前脚掌一按便稳稳地蹦到她的膝上,继续蹭来蹭去,还扒拉着她的手往嘴里塞。褚青蘅顺手帮它检查了□体,意外道:“哎,是女孩子。” 然后她便被人压着,连膝上的小狗也被顺手拎走,接受口腔检查一样的接吻。 褚青蘅推了一下,纹丝不动,又再推,到后来就差用上全身力气。但萧九韶还是淡定地完成了一个法式热吻,稍微退开一些距离,严肃地说:“我们两个人的工作性质都不适合养宠物。” 小蘅翻倒在地毯上,朝着萧九韶愤怒地叫了两声,又摇摇尾巴朝着自己的窝小跑过去,然后一头扑在里面,露出一个圆屁股在外面。 凌卓宁端着晚饭:“来,小九吃饭。” 一只黑色的猫从叠得蓬蓬的窝里探出头来,无视于食物的诱惑,姿态优雅地抖了抖毛,径自朝小蘅的狗窝走去,走近了,伸出爪子搭在它的身上,挠了挠,没有得到任何反应。于是它站在那里,像是严肃地思考片刻,也一起钻进了小窝。 褚青蘅回过头对他以同样严肃的语气说:“你在想什么?说话请保持正常社交距离,不用靠这么近。” “我们早就没有正常社交距离了。”萧九韶还要再凑过来,被凌卓宁女士从身后以一卷报纸痛击。她咬牙切齿:“都说多少遍了?不准在客厅里对小蘅做这种事,我看到一次就揍你一次。” 突然被点到名的小动物好奇地从窝里探出头来看他们。 吃过晚饭,褚青蘅坐在那里陪小狗小猫玩,其实确切地说,是陪跟她同名的小狗玩。那只猫永远高贵冷艳地蹲在那里,以一种看到了愚蠢的地球人的眼神看他们。 她把玩具球扔出去,玩具球滚地时里面的铃铛叮叮咚咚响个不停,小狗立刻欢快地蹦过去,用爪子试探地搭在上面,拨过来又拨过去,最后叼起来把玩具球推到她面前,期待地摇摇尾巴。褚青蘅立刻又把球扔出去,这次刚巧滚在了那只叫小九的黑猫身边,它没有看身边的玩具球,只是跟她遥遥相望。隔了片刻,突然一爪子把球拨到一边去,就见那只泰迪立刻颠颠地跑过去追。 褚青蘅支着额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对,这一定只是错觉。 她陪着她的婆婆坐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电视剧,又聊了聊天,便去书房找萧九韶的父亲研讨药学问题。萧九韶的父亲十分博学,不光是本专业的问题,便是别的相关专业也有所涉猎。 她打开平板电脑,正要整理新的知识点,忽然发觉开机的密码怎么输都是提示密码错误。她立刻就想到又是谁把她的电脑的密码给改掉了——萧九韶最近似乎在研究密码学,不管她怎么改变开机密码,不到一天就会被破解,然后顺手再给她设定个新的,可是她却破解不了新密码。 每次去请教他密码问题的时候,她都觉得窝火透了。难道这个世界已经不存在*权了吗? 下一秒,她的手机就收到了罪魁祸首的短信:“看到新密码了吗?” 她还没来得及回复,又收到了第二条:“上楼来我的房间,我就告诉你。” 褚青蘅盯着那行子看了很久,用几乎要把手机屏幕烧穿的眼神,最后还是淡定地把手机静音,放进口袋,出书房,留在客厅继续和凌卓宁女士聊天。 她就不信了。 在她们结束热烈的关于衣服化妆之类的讨论,褚青蘅看着壁炉上的时钟,已经快十二点了。凌卓宁女士抬手打了个哈欠:“也不早了,你快去睡吧。要是萧九韶在做什么恶心人的研究,你就赶他到门外去。” 褚青蘅走上楼,房门还是虚掩的,她轻手轻脚地推开,只见他躺在床上,边上还放着一本书,正翻到某一页,而他却疲倦地睡着了。褚青蘅知道他最近挺忙的,加班也很多,便弯下腰轻轻地把书拿开,又把被子盖在他的身上。 她原以为这份感情就会像之前的那些一样,落一个不了了之的结果。可是他们在一起,已经度过了这么久。她甚至还觉得,就这样下去也好。她的国度里,已经颁发了永久居住证给他。 褚青蘅洗漱回来,坐在床边低下头看他。 她从来都没有相信过爱情,就算现在也不相信。爱情是什么东西?不过是脑丘分泌多巴胺而已。 可她却相信,他们大概会永远这样,执手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