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女主她不想三选一》
1. 穿成太监
刺骨的寒风如刀子般刮过冷宫斑驳的宫墙,墙皮簌簌往下掉,露出内里青黑的砖。枯黄的梧桐叶被卷起,在地上打着旋儿,最后委顿在满是青苔的砖缝里,没了声息。
风头如刀溜进偏院的矮墙,破旧柴房里横七竖八地睡着几个瘦小的太监。破败不堪的环境实在令人难以恭维,墙角蛛丝结网,窗扉关合不严,扑簌簌的冷风直往屋内灌。
几个太监说是睡觉,却无床榻,潦草卧躺在地上。十多个人挤在一间,各个鼾声如雷,秽浊弥漫。
“好冷……”苏满砚头痛欲裂,浑身像散了架般酸痛,挣扎着掀开沉重的眼皮。
呈现在眼前的是低矮的房梁,陈旧的窗棂,木制的桌椅,还有身旁这一群身着异服的人。
“这是……哪儿?”
她声音暗哑,脑海中还闪着车祸前的画面——疾驰的卡车,刺耳的刹车声,漫天的血。再看眼前,心下犯懵,“我不是已死了么?”
苏满砚错愕,生前身子被碾碎的痛感仿佛还萦绕周遭。她捂着自己的头,想要站起来,目光却停留在宽大的衣袖,再审视全身,见自己也穿着青灰色短褂。布料是最粗糙的麻布,补丁摞着补丁,显见得主人境况寒酸。
四周的环境虽残破,却也透着古意。一个大胆奇异的念头涌上苏满砚的心头。
她莫非是穿越了?
可怖的想法让苏满砚失了分寸,她冲到角落里断了腿的桌子前,照看上面的镜子。容貌是她的,和先前的自己一般无二,只是精致的五官上透着病弱。头发被梳起,怎么看,都像是男子的装扮。
苏满砚瞬间慌了神,她试探着摸了摸关键部位,指尖触到熟悉的轮廓,她悬到嗓子眼的心才“咚”地落回原处,后怕地拍了拍胸口:“还好还好,还是女的。”
猫着腰屏住呼吸细细探查地上的人,粗略看都是男子。
她在屋里踱步思忖:此屋荒废,屋内人都是男子,且年岁尚幼,穿着褴褛。
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家丁?自己又是出于什么缘故要隐瞒女儿身呢?
一头雾水地来到这个未知年代的未知地点,苏满砚连逃跑都不知该往哪个方向去。她决定先依着原主的样子,仔细捂住自己的身份。
正胡思乱想着,沉寂的院外传来了声响。
“李公公到!”尖锐拉长的声音像催命符,原先躺在地上酣睡的人霎时间都忙不迭地爬了起来,恭敬地立着。
苏满砚眼观耳听,摸了摸鼻尖,学着样子混入了人群。
柴房木门“哐当”被撞开,冷风卷着雪沫子灌进来,把众人浅浅的呼吸声搅得七零八落。
“都死绝了!这般会享受,躲在屋里睡大觉么!”尖细刺耳的嗓门像淬了冰的铁,砸在每个人的脑门上。
苏满砚偷偷抬起头,就见个穿靛蓝长褂的太监立在门口,腰间皮带勒得死紧,挂着的铜钥匙串晃得人眼花。
李公公?听这声音,是太监。自己这是正身处皇宫,且这一屋子的人都是太监。
“公公饶命。”有个年纪小的慌忙跪下来,膝盖磕在地上,“咚”地一声闷响,“上午扫了西廊,实在累……”
“累?”李公公三角眼一瞪,浑浊的眼珠里闪过戾气,抬脚就朝小太监的腰间踹去,“冷宫里的太监,一把贱骨头,还敢喊累?”
“太监”二字像木槌重重砸到苏满砚的头上,坐实了自己穿成太监的可能。
那名小太监本就身体虚弱,被像沙包似的踢踹,直直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着。
苏满砚攥紧了拳,稍长的指甲抵在手心,留下深深的月牙印。作为一个现代人,她无法接受这般因阶级差异而来的肆无忌惮的欺凌弱小。
可她无能为力,只能在心里留下一声叹息。
“你们几个,谁卷铺盖去隔壁的西苑伺候新来的主子?”李公公仰着鼻孔,傲气的话语从口中飘出。
苏满砚按兵不动,静观旁人的举动,可大伙都低着头,只余下窗外愈加猛烈的风声。
她不知道的是,住进西苑的都是曾经饱受恩泽、后失宠的妃嫔,个个心高气傲,极难伺候。
“怎么,又哑巴了?伺候主子是对你们这些贱种的施舍,真当自己的命多金贵?没人说话,正好我打一顿再把你们送去。”更加难听的羞辱话从那张刻薄的嘴中滔滔涌出。
苏满砚刚想撸起袖子把这个太监揍一顿,膝盖却像被无形的手按在地上,冰冷的砖石透过衣料硌得生疼,嘴巴也不受控制地张开,说出的话令自己作呕:“小的愿去,谢李公公赏赐。”
苏满砚的怒火几乎要从瞪圆的眼睛里喷涌而出。腿不是自己主动弯的,嘴巴也不是自己主动张开的,可莫名地,自己就摆出一副小人姿态低头跪地,感谢这个死太监的恩泽。
她使劲扭了扭身子,却分毫不动。
李公公听到她的话,苦瓜脸才舒展些,满脸的皱纹像紫菜般展开,肥厚的嘴唇一张一合,像蠕动的水蛭:“这才对,给你们的差事,无论好坏,你们只有受着的份。”
粗短的手指挑过苏满砚的脸:“这奴才相貌倒是不错,也挺机灵,可惜哟,日子不好过了。”
苏满砚想躲过头,却做不到,平日含情的双眸此刻似有火花霹雳。愤怒之余,惊愕也攀上心头:是谁在控制自己的身体?哪来的外来力量?
“行了,自己收拾下行李,等下会有人来领你。”李公公看着苏满砚呆滞的模样,觉得没了意思,施施然地走了,留下噤声的大伙。
苏满砚的身子刚恢复自如,人群就涌了上来。“阿砚,你为了我们,竟主动应下,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苏满砚欲哭无泪,却没法解释。她摆了摆手,当务之急是搞清楚刚刚究竟是怎么回事,以及西苑是个什么地方。她抓住刚刚被踢到的小太监,大致了解到那里的主子难伺候,去了的人常会被折磨得九死一生。
“阿砚,你怎么了?这些不都是你打听到告诉我们的吗?”小太监眨了眨眼睛,疑惑地问。
苏满砚连忙转移话题,逃也似的去往隔间收拾包袱。
空旧房屋的大门一关,一股惊悚的电流声在苏满砚脑中炸响:“亲爱的宿主,欢迎绑定‘剧情向文字系统’,请完成任务,降低敌国质子男主的黑化值。直到清零,宿主可获得一次重生机会。”
“谁!谁在说话!什么妖魔鬼怪,给我出来!”苏满砚被这来路不明的声音吓得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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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主,我在你脑子里呀,不过你要是想见我,人家也可以现身让你瞧瞧的。”
电流声莫名变得羞答答的,同时空中出现了一个巴掌大的小圆球,五光十色,身后长着一对小翅膀,啪嗒啪嗒地扇动着,绕着她飞来飞去。
苏满砚揉了揉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这个凭空出现的小球。但也只有这般惊悚的事,才能解释刚刚种种非自然的状况。
“哎呀,宿主你别惊讶。用你们那儿的话说,我就是来自高维文明。”
“我们那儿?是你让我穿到这儿来的?所以你的意思是,我还能回去?”苏满砚顾不得震惊,急切地问,一连抛了好几个问题。
“当然,我可是最厉害的625,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办到,只要你清零男主的黑化值。”
“男主在哪?我现在就去找他。”苏满砚伸手想抓住乱晃的625,想抱在怀里仔细问个明白。
625颇为得意地说:“就是你将来的主子萧凛呀,不然我干嘛要操控你的身体。”
“这个世界的男主角萧凛,是胡国七皇子,封号漠北王。如今被软禁在南国。按这个世界的原剧情,他受尽羞辱,卧薪尝胆,最终灭了胡国和南国,而后自我了断。”
“而你,就是要改变他的命运,让他活下去。这个男主性子确实不好,但你不用担心,625会帮你的。只要你完成任务,我会给你降低男主黑化值的道具。不过,最好的办法还是用爱来感化他哦。”
说到这儿,625的声音又变得娇羞,继续补充:“至于任务,简单说就是做选择题,具体的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用爱感化。”说得轻巧,万一那个男主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自己岂不是羊入虎口?
苏满砚心里暗自吐槽,还想再问,负责领路的嬷嬷已在门外没好气地催促了。她草草收拾了包裹,带着一连串的问题上了路。
本就是冷宫里偏远的殿院,无人打扫。凛冬已至,一路上积雪厚重,枯枝败叶或歪斜横在路中,或堆叠挡路。走过这条僻静的小径,苏满砚也吃了不少苦头。
“625,你听得见吗?”路途无聊,苏满砚瞧着前头的嬷嬷急着赶路,没心思搭理她,便试着在脑海中用意念与625说话。
“我在呀,亲爱的宿主。”甜甜的电流声依旧那般诡异。
“西苑不是住着妃子吗,怎么男主也在那儿?”
“男主是他国质子,因长相妖艳被传了不少谣言。皇帝约莫是故意羞辱他,才把他囚禁在这深闺之处。”
两人聊了一路,苏满砚套出不少线索。
“到了,以后里头的漠北王便是你的主子,好生伺候吧。”嬷嬷停下脚步。
苏满砚讨好地谢过嬷嬷,净说些顺耳的话,把嬷嬷哄得高高兴兴地走了。
拢紧身上单薄的旧衣,苏满砚踏进这座幽静的偏院,只觉此处似乎更冷了。看来625说的没错,男主的处境实在不好。院子不大,尘埃蒙住了本就破旧的家具。院里静悄悄的,连个伺候的仆人都没有。
“宿主,萧凛就在里面,你快进去吧。”
“嗯。”苏满砚继续往里走,在薄薄的积雪上留下前行的脚印。
2. 我选C!
“一个胡国丢弃的质子,也配顶撞本宫。”尖锐嗓音裹着怨毒,从琉璃剥落的殿中刺出来,“皇上把你这个败家犬丢进冷宫,分明是盼着哪天灭了胡国,好叫你去接祖宗。”刺耳的侮辱话语砸过来,苏满砚眉头紧锁。
系统625突然出现:“宿主请注意,男主黑化值上升至90%,突破100%将触发‘灭世结局’。请宿主立即干预!”
苏满砚呛得猛咳,忙用袖子捂嘴。她穿成这冷宫小内监才半个时辰,正蹲在墙根研究“剧情向文字系统”的三选一功能,哪想撞见男主被欺辱的场面,系统的警告猝不及防。
拐过石墙,苏满砚小跑贴在院外,瞄见一位身形高大的男人被两个侍卫按着跪在地上,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位衣饰华贵的妇人。
敢在冷宫教训这位他国质子的,定是失宠后仍摆架子的妃子。
萧凛垂着头,修长的脖颈上几道红痕狰狞,溢血的红色衬得脸庞愈发冷白。想来是受了些苦楚,一身洗得发白的玄衣裹着清瘦的身骨。但挺直的腰板,绝佳的气质,藏不住往昔的矜贵。
似乎是察觉到窥探的目光,萧凛倏然抬起头。那张过于艳丽的脸,鬓边垂落的几缕青丝半掩着含情的桃花眼,眼底寒意翻涌,惊得苏满砚呼吸一滞,钉在了原地。
“看见我了。”
系统提示音掐着剧烈的心跳炸响:“叮!达成成就【初遇男主】,奖励‘止血丹’一枚。叮!触发新手任务【为男主解围】,请宿主进行选择。”
苏满砚被那阴翳的凶狠吓得膝盖发软,一时还未回过神。系统突如其来的初次任务让她猝不及防,脑海中出现了选项框:
A.冲上去打男主
B.冲上去打妃子
C.冲上去打自己
带着中学时期遗留下来的“遇事不决选‘C’”的原则,苏满砚连题目都没读完就坚定地选了C。身体先于理智,她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直到膝盖和脸颊上的剧痛传来,她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干了什么。
她瘫坐在地上,男主和妃子都直愣愣地盯着她。
“宿主,快继续呀,625只能帮你到这了,自己选的答案跪着也要演完啊。”
苏满砚听着系统的催促,低下头躲过男主凶狠的目光,双手直往脸上招呼,不拖泥带水。假装抽一巴掌就往地上一扑,夸张地发出哭天抢地的哀嚎。
“娘娘,饶命啊,是小的失职,顶撞了您!娘娘您金枝玉叶,何必与这质子动气。而且反正人就关在这,日后也好慢慢折辱,娘娘如此亲自动手,怎禁得伤痛了娘娘娇贵的手。”
苏满砚话锋一转。
“再说,要是皇上知道了,岂不是毁了娘娘的温婉形象,得不偿失?”
“哪儿冒出的腌臜玩意儿?哼!还敢威胁本宫!”妇人被戳中痛处,忌惮“圣上”二字,“念在今日本宫心情好,不与你们浪费口舌。”
冷哼一声,那名妃子甩袖离去,走之前还踹了苏满砚一脚,以解心头之恨。
“唔!”腰上的钝痛让苏满砚在心里冷哼一声,你这个毒妇!
“625,625,怎么样,我的演技不错吧,男主的黑化度下降了吗?”苏满砚搓着发麻的脸颊满心期待发问。
“叮!恭喜完成任务【解救男主】,剧情演绎80分,获得奖励【幸运锦囊】。”
625却带着哭腔补充:“想多了宿主,男主的黑化值一点儿没降,而且警惕性+5,你倒是看看身后的人啊宿主。”
本就空旷的庭院如今只剩了他们两个,呼啸的冷风卷着雪沫子灌进领口,苏满砚打了个寒战。后颈突然泛起一阵凉飕飕的痒,那是被猛兽盯上的直觉。
苏满砚缓缓转过身,面向男主,头却耷拉着低到胸脯上。
低沉的轻笑悬在头顶,带着冰渣子似的嘲弄,“抬起头。”
苏满砚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对上那双猩红的眼睛,咽了口唾沫,忙又伏下身,讨好地请安:“小的拜见漠北王。”
“福安宫新来的?”男人的气息突然逼近,带着热气的血腥味混着冷冽的雪松香,苏满砚的下巴被修长的手指捏住,迫使她抬头。
“内监?福安宫如此体恤下人们?可孤怎么记得,不是这般。养出你这么白净的内监,说是深闺中的男宠我都信。”
这番话像是意有所指,说罢,戏谑的眼神带着探究从头到尾将她扫视一遍。
苏满砚后背沁出冷汗:难道被发现了?
“主殿下说笑了,奴才就一腌臜小人,粗鄙得很。”她强装镇定,“小的护驾来迟,请殿下责罚。”
“不必。”萧凛松开手,转身走向那破败的寝殿,“往后在这扫洒即可,无孤允许,不许靠近。”
“是。”
听着脚步声远去,苏满砚才敢抹掉额角的冷汗。濡湿的衣袍贴在身上,膝盖的钝痛混着手心擦伤昭告着她刚才的胆战心惊:“625,我是不是被发现了?要是被发现了会怎么样?”
“宿……宿主,625的伪装技术你是放心的,肯……肯定不会被发现的。”625的声音也泛哆嗦。
苏满砚撑着地板,拍拍灰尘站起身,用意识调出脑海中的仓储面板,一枚小小的白色药丸静静躺在储物格间,白得像颗糖。
“这怎么看都像是糖丸,真的是药吗?”
“宿主,你怎么可以质疑空间站的道具!”625佯装生气,“记得找时机给男主上药哦。”
沉重的木门紧闭,没有一丝声响从里面透出,静得像座坟墓。苏满砚注视着那间古朴安静的屋子,攥紧了手。
而此刻门内,萧凛正坐在榻上解开暗色云纹衣领,熟练地为自己上药。白色的粉末覆盖着猩红的伤口,密密匝匝的伤痛刺进肌肤,可萧凛连眉峰都没动一下,他好像感觉不到疼。
方才那小内监的举动太反常,笨拙的解围,刻意的亲近,到底是哪方棋子?
“吱呀——”门被轻轻推开,苏满砚提着药箱低眉顺眼地进来:“殿下,让奴才给您换药吧,这伤口瞧着吓人。”
萧凛猛地合拢衣袍,厉声问责:“谁让你进来的!”
“小的知错,殿下,小的只是想为您上个药。”苏满砚道歉,心里却嘀咕,大男人怎么还不好意思。
“好大的胆子,没有我的允许,你个佞人也敢随意出入本王的屋子。”萧凛大手拍响桌子,看向她的眼神充斥着怀疑,显然猜测苏满砚的身份来历不怀好意。
“不敢不敢,小的知错。”
苏满砚摇了摇手上端着的小药箱,双眼殷切:“殿下,让奴才给您上药吧,这伤口瞧着还是蛮吓人的。”
“本王说了不用,给孤滚出去!”
“可……”
“来人,将这个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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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死活的太监拖下去。”萧凛背过手,向着暗处吩咐道。
“殿下饶命,小的只是好意……”苏满砚正求饶着,便被无声出现的暗卫带下去了。
待苏满砚出去后,一位暗卫从横梁上跳下来,抱拳跪地:“七皇子,属下来迟。”
司戟,萧凛的心腹,听说萧凛被软禁在冷宫后,一路奔波南下投奔主上,如今见到,发现主子消瘦了许多。
“无事,弟兄们如何?”萧凛快步扶起司戟。
“自那日暗遭袭击后,弟兄们现如今在一家山脚下的村落中休整,那户的主人曾是胡国商人,可以信任。”
“那便好,紧盯二皇兄萧烨。”萧凛抬颔,挥挥手欲让司戟退下,忽又想起什么,命令道:“今日新来个小太监,言行诡谲,本王怀疑有诈,调查清楚此人身份。”
“司戟遵命。”
苏满砚被拖下去后,又被扔到了柴房。
年长的宫人看见苏满砚狼狈的样子,斜着眼轻蔑道:“新来的内监还不懂规矩,竟敢顶撞殿下。刚来一日,便想着往主子身边凑,打扫庭院才是你的本职,别碍了殿下的眼。”
“嘶,痛。”苏满砚的手心破了皮,那些冷嘲热讽她强迫自己全当听不见。她盘腿坐着,手肘撑在膝盖上,手掌托着脸颊。宽大的衣袍落下来,堆叠在小臂,露出白嫩纤细的腕骨。
“这个萧凛真是个难搞定的,一副疑心病的模样,看着就冷冰冰的。我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怎么给他上药啊。”苏满砚抱怨。
看来只能另想办法了。
“喂!里头那个小子,外面的雪都淹过膝盖了,还不出来,找打呢!”恶狠狠的催促又从门外传来。
苏满砚无法,只能拖着疲惫的身子去屋外扫雪。从前的她哪干过这样的活计,扫把的枝条并未打磨,带着荆棘刺痛她的手。
风雪冷冽,濡湿的雪粒飘到她的手上,慢慢覆盖再融化。冷水浸泡着伤口,苏满砚觉得鼻子酸酸的。
她想家了,她想回去。
异世界的惊慌,处境的艰难,身体的酸痛。此刻,在这个素色的广袤天地,她才得以细想今日发生的一切,却被压得喘不过气来。
泪水沉重地砸在地上,与雪水混合。苏满砚咽下酸楚,冻僵的手擦干眼泪,重新拿起与人一般高的扫帚,笨拙地干起活来。
一道黑影悄身来到苏满砚的房间,细细翻找着什么……指尖划过苏满砚换下的旧衣时,顿了顿。
厢房的窗纸上跃动着火光,屋里的人点燃了烛火。萧凛望着庭院那人生疏的打扫样子,眉峰拧得更紧,心中的怀疑更深了。
下午那一出戏,虽说愚笨,但分明是替他解围。这是为何?他从未见过这名太监。
可初次对上那双眸子,却有一股熟悉感涌上心头。这份感觉过于强烈,他们一定在哪儿见过。
细作?是二皇兄的?亦是南国朝廷的?
他自嘲地勾唇,呵,如今他已落得这般落魄下场,可无论是骨肉兄弟,还是敌国朝廷,都想置他于死地。
正想得出神,萧凛的胸口传来撕裂般的痛。他解开衣领,左胸那隐隐约约浮现出黑纹。那神秘的图腾活像是缠绕的黑蛇,从胸口攀爬到锁骨。
萧凛迅速打坐调息,一刻钟后,黑纹才慢慢蛰伏回去。他却已冷汗浸湿,喘息不止。
窗外的雪,还下着。
3. 女扮男装
苏满砚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屋子,下人住的屋子寒酸破旧,连口温热的热水都没没给预备。刚哭过的眼睛又肿又胀,酸涩得厉害。她强忍着难受,只想换身干燥的衣服,赶紧歇一歇。
苏满砚瞥到那装着小包袱的柜门半敞开着,心里犯嘀咕:“难不成白日忘了关?许是夜里风大,给吹开了……”满心疲惫的她,实在没力气细想,往枕头一栽,脑袋刚挨着枕头,沉重的睡意便涌上脑海,很快陷入昏睡。
月光悄然穿入窗户,照亮另一侧窗纸。黑暗里,一双黑色的眼眸细致地注视着苏满砚。确认没被发现后,那名黑衣人悄无声息地没入黑黢黢的夜色里。
看着那方向,是往南厢去的……
萧凛屋内的烛火烧了大半,火苗忽明忽暗在他的眼眸中悦动。
单薄的上衣半敞着,露出精壮的身体。由于刚刚把黑纹蛰伏回去,他还喘着气,皮肉起起伏伏。理应是一副病弱的样子,却冷着一张脸,倒叫人瞧着,添了几分说不出的瘆人。
司戟推门进来撞见的便是这样的画面,心猛地一紧。
“殿下,可是……又复发了?”司戟看着萧凛狼狈的模样,急切关心道。
萧凛扯过一旁的披风随意搭在身上,勉强压下紊乱的气息:“无碍,现已蛰伏回去。你查得如何?”
“属下方才已调查过,那名太监来历清白,并未有什么疑点。只是……”司戟嘴皮子动了动,似有顾虑,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说下去。”
“属下去了他的房间,竟在房中发现了……发现了女子的衣物。”
“哦?”萧凛瞳孔骤缩,眼底闪过异色,眯起眼睛,手指摩挲着下唇,回想起那名小太监的样子。
瘦小,白净。心下疑云更重,这个小太监究竟藏着什么猫腻?
他缓了缓神,沉声道:“行,知道了。身份没问题便可,其他的你先不调查,切莫打草惊蛇。下去吧。”
司戟领命退下,萧凛望着窗外的漫天飞雪,勾唇笑着,事情似乎越来越有趣了。这个小太监,到底揣着什么小心思?
第二日天还没大亮,苏满砚就被硬邦邦的床板硌醒了。浑身像被碾过似的酸痛,骨头缝都泛着难受。
顶着乱糟糟的鸡窝头,苏满砚开始盘算起了今天的“感化男主”计划。
昨天获得的“幸运锦囊”也不知道是作何用的,625说情况危急时方可使用。但当务之急的是先获得男主的好感度,降低他的警惕性。
苏满砚洗漱完就到了庭院打扫,与她共同值班的是一位稍年长的公公,那名长者自己来得早,尽使唤苏满砚,苏满砚敢怒不敢言。
“阿砚,阿砚。”鬼鬼祟祟的呼唤从院外传来,苏满砚撂下扫帚,看见那天被踢的小太监阿宁从墙后探出头左顾右盼,一副偷摸的样子。
“你怎么来啦?”
“阿砚,你怎么样,大家都很担心你。”阿宁扯过苏满砚细细打量了下,语气急促:“那位暴君没把你怎么样吧。”
“不许胡言,我在这挺好的,你们不用担心。”苏满砚厉声打断阿宁的吐槽,不动声色地拉远了两人的距离。就算阿宁是个太监,但毕竟男女有别。
“好好好,我不说了。”阿宁作势要掌自己的嘴,眼睛瞥了瞥一旁的年老太监,悄声说道:“阿砚,太子殿下说按计划行事,这个毒药你找机会让萧凛吃下,事成之后,太子少不了我们的好处。”
太子?毒药?计划?我怎么又有新的身份了!系统没跟我说还有这回事啊!
阿宁盯着苏满砚呆愣的样子,疑惑发问:“阿砚?你怎么了,我从昨天就觉得怪怪的,按计划不应该是我得罪那死肥太监而被打发这来,你怎么抢先来了。”
“啊?啊,哦……哦,好的。”苏满砚张着嘴,瞪圆了眼睛,额角覆盖一层薄薄的汗,咽下唾沫,强装镇定地回复。她两眼一黑地接过那颗毒药,大脑飞速运转,解释道,“我觉得潜伏的危险太大了,你还小,让我来吧。”
阿宁被苏满砚的话语感动得要当场落泪,作势要抱上来。苏满砚赶紧挣脱,嘴上找着借口:“七皇子要出来了,你先撤,免得被发现了。”
送走阿宁后,苏满砚装模做样地扫了会儿地,就逃也似的躲进一间空房,从袖子翻出那枚毒药。
过于庞大的信息量像海水一样涌进他的脑海。照阿宁的意思,她还是当朝太子安插萧凛旁的眼线。萧凛作为敌国的质子,现如今已是个阶下囚,为何太子还要这样置他于死地?而原先的苏满砚又是充当什么样的身份。自己的女儿身是一开始便如此还是自己的意外穿越而改变了原主的性别属性?
太多的疑问包裹着苏满砚,她没好气地叫出了625:“这到底怎么回事,你先前也没和我说我还有这么多身份啊。”
“宿主,625暂时没有权限知晓故事的细节,只知道关于男主命运的大致脉络。至于原主充当了什么样的身份,以及他们的恩怨情仇,就要宿主自己去探索啦~”625翅膀扑棱棱,上下飞着晃痛苏满砚的眼睛。
说这么一堆官方话,不和没说一样。
“请宿主注意,不能被原世界的人发现宿主来自异世界的身份,不然会降临恐怖的惩罚哦!所以626建议宿主先按照原剧情慢慢摸索。”625以俏皮的语气说出骇人的话语。
“真是,你快走吧,真是没用。”苏满砚气闷郁结,没好气地招招手,一副赶苍蝇的架势,不想看见625.
625:嘤!被嫌弃了。
苏满砚细细端详手中圆滚滚的毒药,阿宁的话也不知知道真假。但按照系统的意思,她与萧凛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这粒毒药,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给萧凛喂下的。
扯过一条方巾,苏满砚细致地将这颗毒药包好,藏进衣袖里,以备不时之需。
走出房门,苏满砚四周瞧见一番,确认无人发现,才关上门急匆匆地离开。
刚回到前院,就看见闹哄哄的,正中间围了一圈人。
“怎么了这是。”苏满砚随机逮住一个人问道。
“七皇子的一位近身太监昨晚出意外死了,现主子招新的太监过去伺候。”那人小声回答,眼睛左右瞥了瞥,更压低了声音好心提醒,“说是意外,可谁不知道啊,是被活活打死的。你是没看着,今早哟,从偏殿抬出一个铺着草席的尸体,整个布被血染红,瞧着就吓人……”
“我跟你说,平日瞧着你机灵,提醒你别遭这淌浑水,那个漠北王,是个难伺候的……”
“侍卫大哥,奴才可否有幸伺候七皇?”苏满砚不等那人说完,朗声举荐自己。
庭院前原惊恐不已的太监婢女听到苏满砚的话语,不约而同看向这位“救命恩人”。
“你?行吧,瞧着是个机灵样,跟我来吧。”侍卫看到苏满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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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致勃勃的样子感到错愕,怎么还有傻子主动往火坑跳,但毕竟是完成了主子吩咐的任务,痛快地领着苏满砚交差了。
苏满砚被吩咐的第一个事情就是往萧凛的房间送浴桶,她费力地搬着那巨大的木桶注满了热水往萧凛房间送去。
她进入房间时,萧凛正坐在桌前阅读兵书,听到其他婢女的话,他也只是眼皮不抬地应了一声,挥挥手,让下人都下去了,他没有他人伺候洗澡的习惯。
苏满砚仗着自己荣升成贴身太监,拐过屋角没有同婢女姐姐出去而是就在一侧站着,试图融入在一旁守候的侍卫。
两位侍卫投来疑惑的神情,语气冰冷:“出去。”
苏满砚低着头假装没听见。
侍卫:“……”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强硬把苏满砚搬出去。
“诶!诶!殿下救命,我是新来的太监,今日刚选上贴身伺候殿下的。”
“慢着,让他过来吧。”冰冷的声音从屏障那一侧传来。苏满砚得以从两名高壮大汉中解救出来,气哼哼地抚平弄皱的衣褶。
“过来”暗哑的声音带着不容置喙,命令着苏满砚。
其实从一开始就发现这个小太监混进了贴身太监中.上一位太监被发现是奸细,昨晚便被活活打死了。今早故意当着所有人的面,大摇大摆地将尸体送出去,也是为了杀鸡儆猴。所有人绕道走,把他奉为阎王爷,倒是这人怎么不怕,又凑上来。
而且这人估计一点功夫也不会,气息根本没有遮掩,他从一开始就发现那人送完水后压根没出去,自以为很自然地躲在外面。
到底要演什么戏呢……
“小的拜见殿下。”苏满砚跪在屏风外侧。男人的身影隐隐约约地透出来。他全身泡在木桶里,臂弯展开,松弛地搭在木桶边缘。
“又见面了,怎么,对我这么忠心耿耿。”
话中的挑逗明眼人都听得出来,但藏在深处的是警惕和警告。
“七皇子说笑了,伺候殿下是小的本分,更是福分。”
“行啊,那进来伺候本王沐浴。”
苏满砚:“?”
全程低着头走进来,苏满砚长这么大也没这么近距离地观赏男人沐浴现场版啊。再说,不愧是这个世界的男主,身材就是火辣。
手刚搭上木桶,就被萧凛紧紧攥住。对方捏着苏满砚的腕骨,递在眼前细细端详。“这个手瞧着也没干过粗活,平日还懂得偷懒啊。”
“奴才不敢,殿下,让我伺候你沐浴吧。”苏满砚抽回自己的手,更加低下自己的脑袋,深怕自己的身份暴露。如今她可是有两层马甲,可有不得胡闹。
耳边传来萧凛压低的轻笑,气息混着蒸腾的水汽触碰苏满砚的耳垂,酥酥麻麻的。
“怎么,还害羞啊。都是男人,有什么好回避的,难道说……你不是男子?”萧凛原先还笑面虎的模样,说到最后突然加重,锐利的眼睛狠盯着苏满砚。
“叮!危险危险!触发任务【隐藏女扮男装秘密】,请宿主进行选择!”
男主的质疑打得苏满砚措手不及,系统又催命似的突然出现。她的脑海中又出现了三个选项:
A.反呛回怼
B.装疯卖傻
C.装作昏迷
苏满砚看到这三个选项两眼一黑,这个世界一起毁灭吧。
两眼一闭,装昏了。
4. 因祸得福
倒地不起并非苏满砚本意。
她的身体本就消瘦,加上这几日情绪激动,以及昨日又在寒天扫了大半夜的雪,作为现代人的苏满砚终是撑不住了。
最荒谬的是,在昏迷之际,她听到的系统先生送来的真诚祝贺。
“叮!恭喜完成任务【隐藏女扮男装秘密】,剧情演绎100分,获得奖励“武力值+5”
“叮!恭喜宿主达成成就【演绎百分百】,获得奖励“性别转化卡”一张!”
还是叮两次,在古代实现“钉钉”打卡自由。
萧凛眼睁睁看着面前人“咚”地一声瘫软在地。随手扯过搭在屏风上的单衣,草草穿上。“喂!醒醒!”萧凛轻拍苏满砚的脸颊,凑近看才发现小太监的两坨脸颊泛着红晕,嘴唇也是红艳艳的。他又把手贴在额头上,一片滚烫。
发烧这么严重都没意识到吗?萧凛眉间微拧,刚想唤门口的侍卫把她带下去,但又转念一想昨日司戟探来的消息,到嘴边的话终是拐了个弯,朝门外吩咐:“叫云雀进来。”
云雀名义上是萧凛的贴身丫鬟,可惜人人知道萧凛不苟言笑,奉行精简,连侍奉的丫鬟都不需要,因此云雀的内务和其他的公公侍卫没差。
这还是第一次萧凛在沐浴时换她进来,云雀踩着小碎步使眼色,企图从门口的侍卫大哥获取消息,一无所获。推开门,云雀只瞧见木桶前,一名太监昏倒在地。而他的主子,直挺挺地站着。
两人很诡异地距离甚远。
“把这名太监带下去。”萧凛吩咐完转身便走,又想起什么,沉声吩咐道,“把她安置在西厢马舍旁的屋子里,让她以后就住在那。”
一个女子在他屋中浑身发热晕倒过去,虽与他无关,可萧凛总觉得怪怪的,就像大男子欺负一个无权无势的女子,非君子也。
云雀:“?”让我一个女子搬一个大男人吗?但嘴上依旧稳声回应:“是,云雀遵命。”
至于云雀如何把苏满砚搬到她的那间屋子就是后话了。
雾霭沉沉,哟哟嘶吼从西厢的马厩传来。
苏满砚感觉脑子里塞满了棉花,她的嘴巴,眼睛,耳朵都被溢出的棉絮堵住了,恍恍惚惚。所有的感知怪异地成为一团混合的浆糊,又横着膜将她与外界隔绝。
好不舒服……
睁开眼,大片的橘色洒进屋内,古旧的木头房梁横在头顶。这是哪儿?
“呜呜呜呜呜,宿主,你怎么样了?你发烧晕迷了半天,625心疼你。”苏满砚的脑子还未开机,五光十色的小圆球扑棱着翅膀凑到她眼前,剧烈的闪光刺痛她的眼。
甜腻的电流声在她耳边喋喋不休,好的,这下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苏满砚睁开5秒的眼再次闭上:“625别飞了,还有你能不能把亮度调小一些,太晃眼了。”
625默默调小亮度,委屈巴巴地撒娇:“好叭,625可担心你了。”
“我这是在哪?”苏满砚打量着周遭环境,确实这间屋子她从未来过,大惊失色地疑问,“难道我又穿越了!”
“怎么可能,这是西厢里的一间屋子,男主特意安排你住在这的。”
“啊?我不是在男主面前晕倒了吗?生病还有额外福利吗?”
“关于萧凛的想法,625就无从得知啦。不过宿主说起发烧,你这也算因祸得福啦。由于你是真昏迷,因此演绎得分100%。获得“性别转换卡”,这可是大有用处的!”
“难道这个卡还能让我从女的变成男的?”苏满砚嗤笑一声,让我女扮男装,现在又说我还可以从女的变成男的,这不都是胡诌嘛!
“我的宿主,你猜对了。当你被他人发现你的身体秘密时,可以靠这个道具逃过一劫。”
“哈?”
苏满砚还想着和625插科打诨一会儿,屋外就传来了声响。625紧急撤离。
云雀捧着吃食进来了,见苏满砚现已清醒松了口气。她测量过苏满砚的体温后自我介绍:“别担心,烧已经退下去些了,明日估计会好。我叫云雀,是照料七皇子起居的丫鬟。你今日发烧昏倒了,殿下吩咐我照顾你。还有啊,主子吩咐以后你便住在这了。”
苏满砚对面前的圆脸小丫头印象很好,明明瞧着岁数不大,却故意绷着脸一本正经传达主子的话语。她乐呵着回答:“你叫我阿砚便好。今日真是多谢你了。”
“一切都是殿下的意思,殿下还传了太医来看你。虽说殿下和善,从不鞭挞下人,但这样关心人还是头一遭呢。”云雀注视着苏满砚白净的面庞,忍不住打趣。
“和善?”苏满砚回想起今早陌生同僚的话,想象着那血淋淋的画面都打了个寒颤。“和善”这两个字到底是怎么说得出口啊!
“你是不是听了外面的风言风语啊,那是对待外人,再说也是那些坏人死有余辜。日后你便明白殿下是个顶好的人,而且,殿下对你这样好,你可不能向着外人。”云雀忍不住为萧凛打抱不平。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总之今日还要多谢七皇子。待我病愈,一定找机会好好感谢殿下。”苏满砚怕对方生气,赶紧先打圆场,夸人总没错。
送走云雀后,苏满砚打开食盒,有一盅白粥配着一叠小菜。还真是细心啊,没有萧凛的吩咐,这些丫鬟也不会准备得这么细致。这究竟是为哪般?
昏迷前的询问分明就是对我的身份起疑了?竟然不逼问我,将我驱逐出去,反而派遣下人百般照料我?
等等?照料!云雀说太医也看过了,会不会已经发现了我的女儿身!
苏满砚这下更没胃口吃饭了,回想起宿主警告的要是女扮男装掉马,将会面临未知的惩罚。
这都什么破事啊!
简单巴拉两口饭,苏满砚直奔萧凛房间。两位侍卫大哥还站在那,见到苏满砚的到来也不意外,反常地没有赶走苏满砚。
“侍卫大哥,小的有事找殿下,请问殿下现在何处?”苏满砚拱手谦逊问话。
“殿下在书房处理事务,要亥时才回来。”左边的大哥一本正经回答。
苏满砚谢过两位大哥小跑着离开。她总觉得那两位侍卫看待她的眼神和白日的不同,异常热情,也带着惊讶,以至于她总怀疑是不是脸上沾了脏东西。
苏满砚不知道的是,今日她在萧凛沐浴时昏倒的事情已经一传十,十传百了。谁不知道萧凛不近女色,因此出现了萧凛是个断袖的传闻。原先大家也只是私下说说,但今日有了云雀添油加醋的补充,以及又见了传说中那名小太监的真面貌,嫩白可爱。
更是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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锤了。
此刻已月上眉梢,古人的照明设施不发达,更别提这幽深的冷宫,更是昏暗朦胧。苏满砚来到书房前,屋外昏蒙暗淡,屋内人点了盏灯,伏案的剪影显现在窗纸上,让人看得不太真切。
苏满砚叩响房门,轻声请安:“殿下,奴才阿砚。今日昏倒后多谢殿下的恩泽,小人想当面感谢殿下。”
从黑色的剪影来看,屋内的人直起了身,就再没动,只是坐着。过了一会儿,低沉的男声从屋内传来:“进来。”
苏满砚推开门:萧凛穿戴整齐地端坐在书桌前,桌案上放着几本摊开的古籍,手边还有用一半的笔墨。
不知为何,看着萧凛正襟危坐的模样,苏满砚莫名联想到白日他沐浴时□□的样子,宽阔的臂膀,结实的腹肌,真是让人口干舌燥。
“哎呀!”想得入神,苏满砚被门槛暗算,绊住了脚往前一扑。想象中的疼痛感没有降临,苏满砚紧紧闭眼,落入一个充斥着檀香的怀抱,很温暖,就是硬邦邦的。
萧凛从苏满砚进门就留着心眼注意她的小动作,明明在门外还好好的,一进门小太监的气息就乱了,甚至左脚拌右脚摔倒了。
“没事吧。”萧凛见苏满砚站稳了,自动放开,又坐回了椅子上。看着苏满砚尴尬的样子,托着腮问道:“说是给我道谢,一进来就往我身上摔,这是何意啊?”潋滟的桃花眼半阖着望向苏满砚,明明面上只是很正常两个男子之间的搀扶,徒增添了一丝暧昧。
“殿下恕罪,是小的一时没注意,乱了方寸。”穿越后一直在道歉的苏满砚。
“无妨。”萧凛撩起袖子,又拿起笔在书上勾勒,恰似不经意间持续发问,“既然来都来了,那孤问你,白日孤的疑问,你好像还未回复。”
苏满偷偷抬起头,大眼睛观察着男人的一举一动。如果说白日她还纠结对方是否知晓她的女儿身,那么经过了昏迷之后太医替她诊治,以及现在的逼问,尤其面前人漫不经心又笑里藏刀的态度,她可以确认这个心黑的百分百知道她的女儿身了。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现在老娘可是有“性别转换卡”,你能奈我何?
苏满砚在心中发出反派一样的仰天长笑,信誓旦旦地回答:“殿下说笑了,奴才就是一腌臜太监,当然是男子了。”苏满砚说着作势扒开自己的衣服已验清白,“若是殿下不信,可要……验身?”
“验身”说得极其轻,像是从鼻息发出的叹息,亦像是舌尖探出的谈情,搭配着脱衣的准备动作,愈发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旖旎。
“你!真是胡闹!怎能随意脱衣!”萧凛见苏满砚要脱衣服,心下一惊即刻转过身。
明明就是个女子,如此轻佻,怎能随意在男子面前脱衣服,不知羞耻!
萧凛在苏满砚面前总是装着一副游刃有余的浪荡公子样,可到头来才发现,最恪守孔孟之礼的是他,最不经逗的也是他。
苏满砚见萧凛当了真,害羞至极,觉得好玩生了挑逗的兴趣:“殿下这是何意,同为男子,有什么看不得。再说奴才不过一腌臜小人。要查要看,任七皇子处置。”
难道是我想多了?真是男子?可传话的太监分明说了根据腕骨,这分明是女儿身。
“不如这样,小的想了个好法子,殿下可要听听?”
5. 大胆下药
“小的也怕残躯污了殿下的眼。不若……请信得过的嬷嬷来验奴才的身?”
萧凛瞧着苏满砚眼珠乱转,一计接一计往嘴外蹦,难免生疑:“你这般着急证明自己是太监?孤反倒觉得事有反常。”
“殿下说笑了。奴才既已伺候王爷您,身份自然要验实。再者,以女儿身混进太监堆,这可是欺瞒圣上,当诛。“苏满砚摸摸鼻尖,小声辩解:“小的惜命,这掉脑袋的大事可不敢乱来。”
萧凛见她缩脖子一副怂包模样,气也消了大半。对方据理力争的样子反倒让他生出几分动摇,难道真是自己猜错了?或许另有隐情?
对方方才孟浪的挑衅到底让他面红无措,他反倒退却。
“罢了,谅你这小太监也不敢造次。”他挥挥手,“本王今日不深究,但今后莫要在外人面前动不动就扒衣服。”
苏满砚连忙俯首应下。
萧凛不再理会,思绪重新回到了兵书上,可身旁那人的目光过于炽热,他终是搁下毛笔,烦躁地瞪过去。
为何还不走?
苏满砚原还在盯着他发呆,对上那双不怒自威的桃花眼后,谄媚的笑像花瓣一样堆叠在她的脸上,狗腿地凑过去:“殿下可是累着了?小的这就来为您捏捏肩。”
纤细的手掌攀上肩头,葱白似的指尖暗暗使劲,感受到对方下意识的抗拒,苏满砚强硬按住他的身子,嘴上劝慰:“殿下,让奴才给您松快松快。”
“625!快帮我看看男主的身子,体内有没有什么有害物质,或者早年间落下了什么病根。”苏满砚的双手一接触到萧凛就用脑电波疯狂轰炸系统先生。
苏满砚懂些中医,初见萧凛时便觉他虽身高体大,却面容虚白。再结合多年阅读小说的经验,男主多半带着病弱体质。
“收到宿主,让625来看看。”靠谱的系统立马回应,“宿主你可真猜对了!不过男主不是一般的生病,而是中毒了,还是慢性毒。这毒不会立马起效,但日子久了,会对身体造成不可逆转的危害。”
中毒……是太子那边的人干的?阿宁给的那枚毒药,是否与此有关?
苏满砚想得出神,手上的动作也停了。
“你就是这样伺候人的?怎么不继续了?”冷冽的嗓音将她拉回现实。
苏满砚低下头,面前的男人眉骨高挺,眼尾上翘,一副翩翩少年郎的惬意姿态,又恰到好处地带着龙子的庄严,像自由与权威的奇妙融合体。
不管是美色熏心,还是出于人道主义,苏满砚都无法接受自己的感化对象走向毁灭的结局,更别谈半路因中毒英年早逝。她脑子一热,直接调出面板的“止血丹”,在系统的协助下,掏出用油纸包好的药丸,一鼓作气塞入了萧凛的口中。
“殿下,这是奴才老家带来的活络丹,专治筋骨不适,您试试?”
萧凛训斥了那一句之后,发现小太监一反寻常,没有耍机灵。正疑惑抬起头看看此人在耍什么花招,冷不防被塞入一颗圆圆的小球儿。
“咳,咳……大胆!”萧凛强忍不适默许苏满砚为他按摩,就是想弄清楚这个一出场就神秘的人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但他无论也想不到她会如此胆大包天,直接暗算他。
诡异的是,这颗药像是有生命,直直往他喉咙眼滑,他怎么咳都咳不出来。
萧凛反手擒住苏满砚的大臂,将她压在地上:“大胆奴才!竟敢暗算本王。本王念着你曾为我解围,没取你性命,你反倒三番五次找死。说!给本王下的是什么药!”
“痛!痛啊!快起来!你压疼我了!”剧烈的痛感让苏满砚眼前发黑,徒剩下大声呼救的本能。
她慌忙求饶:“殿下饶命,那是珍贵的丹药,不光能立马止血,还能调节体内的各种小伤小痛。您信我,最晚明天,您定会觉得身体舒坦不少。求您行行好,松松手!”
这番话非但没消减萧凛的怒意,反倒让他加大了手劲。
苏满双手被擒拿,悲惨地压在地上,双臂撕扯的痛感令她一时也火大:“就算你是七皇子也不能这样不讲理啊!我好心救你,这个丹药可是我费了老大的劲才得到的,都给你吃了。你不感谢我就算了,居然还动手!”
萧凛的桃花眼此刻燃着怒火,听到苏满砚胡搅蛮缠的话术,怒极反笑:“呵!死到临头还敢狡辩,一个奸佞小人,也敢在本王面前耍小心思。是本王在深宫中待太久了,让你们忘了谁是主了?”
萧凛粗鲁地拎起苏满砚,往门口一推,吩咐赶来的侍从:“把这名太监关起来,本王亲自审。记住,切莫打草惊蛇。”
天杀的萧凛,本公主就不该心疼你!果然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苏满砚被带下去时,一肚子火。
偌大的房间顿时只剩下萧凛一人,安静的环境让他更清晰地感知身体的变化。他立马坐下,屏息凝神,运行内力。
服用那枚药后,萧凛只觉胸口发热,内力在筋脉中奔涌。身体倒也不是不适,就是怪怪的。这是一种陌生的感觉,奇怪的来源就是他身体的疼痛一下子清除了大半,这个痊愈的速度太快,身体未经受病痛的感觉过于久远。
他一时不适应。
难道……她真是为了治疗我?
萧凛心里不禁泛起嘀咕。
“殿下,没事吧!”司戟听说南厢闹哄哄的,赶来的路上还看到苏满砚被侍从带走,急忙冲进屋,担忧地问,“可是那太监有问题?”
萧凛压下心头的困惑,大致说了方才的事,陷入回忆:“自从前年,本王的身体第一次出现淡青色的黑纹,内力就开始受压制。后来黑纹一次次复发,早年间积压的旧疾也一并爆发,却始终没找到解决办法。被囚禁在这冷宫,南帝又不断施压,身体每况愈下,原以为就会这样一直恶化下去……”
司戟一脸惊异:“殿下的意思是,那名太监给您的药真的是灵丹妙药?可他为何要这么做?”
萧凛皱着眉微微摇头,他也想不明白。
“还是先不说这个,先唤太医来看看吧,万一那个太监耍了什么心思呢。”司戟还是不放心,传了太医细细察看。
年迈的太监一边给萧凛把脉,一边捋胡子,思忖半天,细小的眼睛忽地瞪大,面露喜色:“殿下,这可是奇迹发生?一日之间您的身体突然好了许多!”
看来是真的,她没骗人。
萧凛指尖摩挲着方才被药丸滚过的喉间,太医那句“奇迹”还在耳畔回响。他垂眸望着案上摊开的兵书,密密麻麻的批注忽然变得模糊。
小太监胆子大得离谱,行事却处处透着古怪。
先是自请验身欲盖弥彰,再是捏肩时那股子不似太监的纤细力道,如今竟拿出能解慢性毒的丹药.若说她是敌营细作,何必冒险救自己?可若真是无害,又为何藏藏掖掖?
心口那点因被暗算而起的怒火,早被体内渐渐舒展的筋脉冲散,反倒生出几分复杂的沉郁。方才那般动怒,显见是错怪了。那丹药入喉即化,绝非寻常物事,能拿出这等东西的人,绝非凡品。
更要紧的是,那些旧疾缠绕他多年,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这小太监一粒药丸便能缓解,若能探得这丹药的来路,或是让她留在身边,未必不能彻底解毒。
萧凛指尖在书页上顿了顿,眸色沉沉。此人身份不明,既是威胁,亦是转机。贸然处置风险太大,不如暂且稳住,探清底细再说。
另一边,苏满砚被关押了,这次是真的,任她叫喊拍门都无人响应。这间屋子看着就可怖,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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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壁灰暗,还残留着乌黑的血迹,逼仄的房内连个干草堆都没有,估计实打实专门用来关押罪犯的地方。
苏满砚被折腾得筋疲力尽,也不再博取门外侍卫的同情,干脆席地坐下,心里骂骂咧咧:“625,你瞧见了吧,这就是人心险恶,好心被当驴肝肺。这怎么感化,我不要救他了。”
苏满砚一边生气一边也觉得委屈,她捋起袖子,白嫩的细胳膊上赫然有着青紫的印子,手指轻轻一碰就疼得厉害。
哼!暴力狂!
“宿主你消消气,你不要重生的机会了吗?男主本就生性多疑,为人谨慎。换做是你,突然被塞进了一颗药丸,你是不是也怕他给你下毒?”
苏满砚气得站起身,双手抓住悬浮在空中的小圆球,大力摇晃,惩罚它的“叛变”:“你怎么还为他说话啊,我这不是一时可怜他,没多想就给他吃药了,我可是好心。”
“宿主,我错了。别晃了……”系统哀嚎。
625,卒。
胡闹了一会儿,苏满砚静下心来思考中毒一事。她软磨硬泡才从625那儿套来一些信息,萧凛是在这儿才中毒的。
于是萧凛带着司戟进来时看见的就是苏满砚疑似发疯的场面:蜷缩角落,披头散发,还自言自语。甚至对方嘴里念念有词,过于专注连他们进来都没注意到。
“你……”萧凛想要叫住她,张开嘴才意识到自己连这名太监的名字都不知道。
苏满砚还是被625提醒才发觉屋里多了两个人,赶紧站起来,整理好仪容。她绞着手指,心里直打鼓:刚刚和系统说话不会被听见吧?
殊不知,她这副担惊受怕的模样,在萧凛看来,是还在为之前的事委屈。
萧凛缓步走近,刻意放缓了语气,却仍带着皇子的威仪:“你叫什么名字?”
苏满砚猛地抬头,见他面色平和,倒比方才的暴怒模样顺眼些,却还是梗着脖子哼了声:“阿砚。”
“阿砚。”萧凛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目光落在她胳膊上那片青紫的淤痕上,是方才自己下手太急了。
他微微颔首,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却比寻常多了几分刻意的缓和:“方才是本王孟浪了。”
苏满砚愣了愣,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萧凛却已移开视线,看向屋角那堆积的灰尘,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寻常事:“你那丹药确有奇效,本王......承你这份情。”他顿了顿,侧过脸时,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只是你既在本王身边当差,总该懂些规矩。今日之事,下不为例。”
这话听似训斥,却没再提“暗算”二字,反倒隐隐认了她“身边当差”的身份。
苏满砚是个耳根子软的人,先前有再多的气愤,这会儿听到萧凛的这番话,一切怒气都烟消云散了。
她一点儿也不气了。
反而她还有点想哭。
苏满砚揉揉泛酸的鼻子,瓮声瓮气地回答:“行了,我不生气了。”
“你可要什么补偿,本王会尽力满足你。”
苏满砚立马不难过了,说了一箩筐。
萧凛听着这些琐碎的要求,倒比预想中简单。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似是觉得有趣,又似是松了口气:“准了。”
苏满砚只当是苦尽甘来,喜滋滋地应了,却没看见萧凛转身时,那双桃花眼里深不见底的探究。
司戟跟在萧凛身后,低声道:“殿下真要留她在身边?”
萧凛脚步未停,声音压得极轻:“一只主动跳进网里的兔子,总得看看她藏着什么爪牙。”体内残留的药劲还在缓缓散开,他摸了摸心口,那里很久没有这样舒展过了。
不管这阿砚是敌是友,留着,总归是有用的。
6. 柔弱小白花
是夜,月朗星疏,微风带雪,盈盈满庭院。
苏满砚仰躺在舒适的床上,身盖暖烘烘的鹅毛被,双臂惬意地枕在脑后。所有的辛劳在她钻进干燥温暖被窝的那一刻都荡然无存。
她眨巴着乌黑亮丽的双眼盯着庭中那一簇孤单的傲梅,不知为何,这让她想起了萧凛。
外表孤傲,艳丽;看向内里,正直,单纯。
刚刚她狮子大张口提出了许多要求,萧凛都好脾气地一一应允。白日刚分配的新屋子,这会已由下人添置了茶炉、蒲团、沉香等物件,应有尽有。若是叫旁人来看,压根不敢相信这是一名太监的起居房。
看来是个心软的啊……这下好办了。
苏满砚心里唾弃这功利现实的社会:系统的道具还真是好用啊,凭借这样一个道具,男主对我的态度就改变一百八十度。
也不知道这样的好脸色她可以享受多久,明天,后一天?
不管不管!先享受再说,苏满砚扯被子盖过头顶,蒙在被子里和周公幽会去了。
第二日一早,苏满砚裹上厚厚的袄子,穿着长靴踩着隔夜的积雪,先到厨房领了早饭——一小碗米粥还有温热的馒头。
苏满砚感动得简直想掩面落泪,这是她穿越来吃得最好的一顿早饭。之前都是冷水就着硬馒头下肚,不单吃不饱,而且太凉了,肠胃吃不消,总是闹肚子。
苏满砚埋头苦吃,明明只是简单的食物,硬是被她吃出了山珍海味的架势。云雀坐在一旁笑眯了眼,觉得这个新来的太监弟弟甚是可爱:“慢点吃。”
深宫里的婢女太监都做了好些年,做事自然得心应手,哪怕是吃饭速度也快。苏满砚才吃到一半,身边的人都走光了。她到底是没好意思一个人接着吃,快速撂起碗咕噜咕噜把粥全喝下去,走之前还抓两个馒头塞进袖子。
冬日昼短夜长,已是卯时,天依旧暗暗的,可院子有微妙的光,或许是来自雪。整个天地间只有下人打杂的细微声响,众人想着主子尚未起身,动作都刻意放轻了。
今日又是打杂的一天,苏满砚举着竹扫帚哼哧哼哧扫雪,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很快就到了另一个院子——萧凛的院子。
房门尚关闭,里屋人还未醒。萧凛的院子和苏满砚在电视剧中看到的皇子殿院大相径庭,地方狭小,装饰物寥寥,只有几棵挺拔的高树,还有零散的红梅。也是,一个胡国质子被囚禁在南国重重冷宫中,处境自然不好。苏满砚想知道其中的细节,比如南胡两国的恩怨,萧凛在两国间的作用,这些或许可以帮助她更好治愈萧凛,可惜系统先生说它不知道。
苏满砚故意磨蹭着动作,扫雪的动作也是划划水,她不想立刻离开。她问一旁与她同劳动的小太监:“殿下一般何时起?”
“一般卯时也该起了,今日不知怎的了,或许昨日累着了。”
苏满砚盯着那间屋子若有所思。
“为何姐姐们不进去伺候殿下呀?比如洗漱,更衣?”
“殿下一般不叫人伺候,他在胡国是大名鼎鼎的将军,在军营待惯了,生活琐事都是靠自己,可惜现在……”那名太监自知多言,住了嘴。
苏满砚又将视线转回那名太监,不再追问,只是说:“小兄弟,方才云雀姐姐叫我去给马棚添草,我扫雪时偷了会儿懒,辛苦了你。我心里过意不去,要不你替我添草,我留在这继续扫会儿。”苏满砚一副很羞愧的样子,大方将添草的轻松活转让。
那名太监听了果然眉开眼笑,轻松活谁不想干,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可算支走了,这下整个庭院只剩下她一个下人了。苏满砚干脆提起衣摆,坐在干净的台阶上,掏出凉透的包子专心啃起来。一早喝的白粥早已消化尽,宫里的规矩就是多,明明要干的事情那么多,吃的东西却那么少,哪里够啊。
从起床到现在,一刻不停地扫地,真是个体力活。苏满砚开始佩服古时候的公公了,天子的钱真是不好挣啊。
等到天际晕成白色瓷瓶底,屋里也传来了细细簌簌的响声,苏满砚立马藏起剩下的馒头,拿起扫把,假模假样地打扫。
她侧耳倾听,余光瞥向殿门,果然不过十秒,门就打开了。
萧凛今日穿着一袭藏青衣袍,外面也不多披一件裘皮。即使是暗沉的颜色,朴素的款式,他穿着也是好看的,像冬日的小松柏。
腰间坠着一块松鹤文白云环,印象中那人一直将此带在身上,平添一股高雅气质。
苏满砚立刻躬身请安:“给殿下请安。”
虽说苏满砚现在是近侍太监,但同是近侍的云雀,萧凛也未曾见得那么频繁。他都要怀疑对方是不是见缝插针地来接近他……
萧凛微微点头,可脚下的步伐没停,目不斜视地路过苏满砚。说实话,他瞧着苏满砚包裹得圆鼓鼓的模样,也觉得有几分好玩。昨日派下人给她送了些厚衣服,今日便都穿上了,一层裹一层,真当如此冷?但倒也像个年画娃娃,眼睛乌黑,面颊红白。
苏满砚见萧凛看了一眼自己就走,这么冷漠?她忙开口搭话:“殿下,多谢您赏给奴才的衣服,今日小的穿着可舒服了。”
果然,是故意来找他的。萧凛的眼里闪过一抹兴味,他背过手转身,勾唇温声道:“无妨,还要感谢阿砚为我治疗身体,若日后阿砚还有需要的,可再告诉本王。”
成功第一步——搭话。
“殿下这般话可是折煞奴才,为殿下治疗是小的福气。”苏满砚一边嘴上说着话,一边自如地迈着小步子拉近两人的距离,“殿下现要去何处?可要奴才陪同?”
“阿砚的事情干完了?”萧凛笑眯眯地问道,眼神飘向那把扫帚还有满院的雪。
苏满砚:“……”
萧凛看见苏满砚吃瘪的样子,笑得肩膀一抖一抖,止住了笑,突然问:“阿砚扫雪可累?”
“累啊,累,怎么不累。”苏满砚皱眉撇嘴抱怨,末了又补充:“但一想到为殿下提供更好的居住环境,心念着殿下赐给小人的恩泽,阿砚就都不累了。”
苏满砚说完还故意偷抖袖子,吃剩的馒头掉落咕噜咕噜滚到萧凛脚下。她装作惊恐,忙捡起来,低着头解释:“殿下恕罪。这是奴才吃剩的早饭,想着打扫累了便吃些。”
语气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成功第二步——卖惨。
低醇的笑声从苏满砚头顶响起,面前人漫不经心地说道:“那真是辛苦我的救命恩人了。要不这样阿砚,以后你就专门负责我的起居,还有为我治病,这些打杂活你就先放一边。俸禄也会多给你些,只要你能治好本王的病。”
原来在这等着我呢!本想着调到男主身边,好完成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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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务。可治病这事怎么说,我也只是个半吊子,治病真不会啊!
不管了,接近男主才是第一步。嗯,绝不是为了享福!
苏满砚咬咬牙,下一秒抬起头就眉开眼笑,语气带着雀跃感恩戴德:“多谢殿下提拔,阿砚一定尽自己所能治好殿下。”
萧凛扶起苏满砚,面容温和,两人互相客气云云。
道别后,萧凛一转过身笑容就消失:“这太监,三番五次帮助我,到底什么来头。什么都好,只是太爱耍心眼。”
但幸好,他有很多时间可以会会这个阿砚。
苏满砚一见萧凛转过身,脸色立马垂下来,她揉揉笑僵的脸,心里冷哼:“你不就爱看我耍心眼嘛!果然吃柔弱小白花这一套,还跟我耍心眼。”
晌午饭点,苏满砚就被传话去伺候萧凛进膳。那时她正坐在板凳上,筷子都拿在手上了,准备开动。苏满砚眼眸瞪大,错愕发问:“真是殿下要求的?”
传话的侍卫大哥:“是的。”
“殿下不是从不叫下人伺候的嘛?”一旁的女婢插话,问向云雀:“云雀姐姐,殿下可唤过你伺膳?”
云雀摇摇头,蹙着眉叫旁人不要多嘴。
“行叭。”苏满砚恋恋不舍放下筷子,跟着侍从走了。
只留下一群沉默尖叫的好哥哥姐姐们:殿下难道真的是断袖?
苏满砚来到萧凛的殿院,屋里静悄悄的,只见他一个人坐在饭桌前,桌上摆着几道菜,不磕碜,但也不算丰盛。周围连个侍奉的俾人都没有,不像天潢贵胄,反倒像个寻常人家。
“殿下。”苏满砚礼貌请安。
“嗯”萧凛抬颔,看看她又看看桌上的菜。
苏满砚:“?”
“为何愣着?布菜啊。”萧凛恨铁不成钢。
纵使苏满砚看了很多的小说和电视剧,但事实证明看过猪跑并不能和吃过猪肉挂钩,她连布菜的影子都没学着。
“回殿下,奴才不会。”理直气壮,铿锵有力。
“……”
萧凛耐着性子,招呼苏满砚站到身旁,说道:“一会儿云雀会来叫你,今日便随意吧,你先试试。”
苏满砚看见桌上的鱼肉,本就饿着肚子,更是口水直流。她按着自己的口味,将桌上的菜一股脑地都夹到萧凛的小碟中。一筷子比一筷子多,逐渐堆成山。
萧凛:“……”
“阿砚,够了够了,本王要看不见你了。不用再夹了,这属实有些遮挡视线。”
苏满砚咽下唾沫,只能收手,略显遗憾。
手头上没了要干的事情,苏满砚觉得气氛尴尬,又将话引向萧凛:“殿下的身体可有好些?说实话,奴才略知些医术,依小的来看,殿下可要多加关注自己的身体。”她只敢委婉地提醒萧凛身体状况,中毒一事她可不敢直说。先不说男主信不信,万一一生气就把她斩了,那该如何。
“哦?”萧凛摆出惊愕的样子,“阿砚的言外之意可是本王的身体抱恙?”
“殿下无需担心,只要日后多加调理,并无大碍。”苏满砚暗自腹诽:好浮夸的演技,我不信你不知道自己身体的问题。
萧凛眼眸一闪,将话头转回苏满砚身上:“阿砚是从何学医?如果自幼就净身入宫,能否告诉本王师从南国宫中哪位大师,孤好去拜访?”
7. 太子谢景渊
南国东宫内。
沉香在香炉中焚燃,丝丝缕缕的白灰色烟气从镂刻峰峦的炉盖飘散出,向前打转缠绕,最终消散于指尖。
谢景渊转着手上的短刀,垂眸听下人收集到的信息。
全是有关萧凛日常起居的记录,一些寻常事,谢景渊听着兴致不高。
当下人的唇齿间出现“阿砚”的名字时,他才抬起头,定定看着跪在殿中央的影卫:“银钏说这太监成为了萧凛的近侍公公,可是真的?”
“回禀太子殿下,属下昨夜已去暗探一番,可信。”影枭一丝不苟回答。
谢景渊的视线又转向叫做银钏的宫女问道:“你说你的消息是你的弟弟阿宁给你的,既然阿宁相对信得过,那为何不是阿宁去,而是换作那个阿砚的?怎么,不愿意吗?”
银钏听见谢景渊没什么语调的发问,忙不迭磕头,惊恐地道歉:“太子殿下恕罪,按照原定计划是阿宁去的,可阿砚说是心疼阿宁年纪小,便自己主动去了。太子殿下,阿宁也是愿为为殿下出绵薄之力的,绝无二心,还请殿下开恩。”
谢景渊瞧着座下吓得哆哆嗦嗦的人,将短刀收入袖中,冷声道:“罢了,下不为过。孤念在你们姐弟俩确实忠心耿耿,下次,别耍小聪明!”
“是,奴婢谢太子殿下开恩。”银钏抖嗓子应道。
“影枭,随我去书房。”
直到谢景渊离开了,银钏才敢抬起头。视线中连这位储君的背影也消失了,但她看向那把明澄澄的宝座,还可以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太子的模样——剑眉鹰眼,天生的帝王威严镇得她喘不过气来。
自从那位胡国质子来到南国后,她和弟弟阿宁便被命令监视萧凛,没有缘由。银钏虽不懂国事,但面对谢景渊对于萧凛的态度,她也可以感到奇怪:一国太子究竟为何防备厌恶战败国送来的质子。
银钏不知道,这也不重要。
天家的命令,向来只有谢恩的道理。
宫殿两边的窗户敞开着,风一贯而入,吹得银钏发抖。
影枭细致地关严了书房内的窗户,一一检查。谢景渊负手细细端详悬挂壁上的画卷,等到影枭以为他只是让自己陪同赏画时,他才开口:“这个阿砚什么来头?孤怎么不记得了?”
“回殿下,此人打小便在宫中长大,带他的师傅便是侍奉皇后娘娘的钱公公,与阿宁关系不错,当初您便把他们俩一起调去冷宫了。”
“这样啊,你这么一说,孤倒是想起一些。这该是如何,孤才二十有一,记性便大不如从前。影枭啊,你说孤难道真不适合当一国之君吗?”
当今圣上还坐在龙椅之上,这位储君便开始惦记,属实大逆不道。
影枭跪地,冷汗滴落耳朵:“太子殿下切勿妄自菲薄,陛下封你为太子,便是对你的认可。”
谢景渊冷嗤一声,不再刁难,堪堪叮嘱两句看着点萧凛那边的情况,就让影枭退下了。
待到书房徒留他一人,谢景渊坐在椅子上,黑漆漆的眼珠子还在盯着那副画——一位美丽华贵的女人。
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一旁,冷宫内。
苏满砚面对萧凛的逼问惊慌得说不出话,一时后悔自己多言。
我这张破嘴啊!太监学医术,这不任谁听,都会觉得有猫腻的吧。可要是不说自己会医,还怎么替萧凛就诊啊?
说来说去都是怪系统,好端端一个现代女子为什么要穿越太监啊!
苏满砚看向萧凛戏谑的眼睛,又反应过来这位男主本就怀疑自己的身份,索性编个理由应付,管他信不信。
她放下筷子,双手乖巧地叠放在两膝上,回答:“奴才小时与一位侍卫大哥关系好,他正好认识一名宫里的药童,借了些医术给小的看。”
漏洞百出,毫无信服力的理由。
好在苏满砚赌对了,萧凛并未深究,只是看着她笑得更加耐人寻味。
“继续用膳吧。”萧凛放她一条生路。
苏满砚刚松一口气,系统声闪现在她耳边。
“叮!触发日常拉近关系小任务【饭后娱乐】,请宿主进行选择:”
A.书房作画
B.庭院散步
C.练习剑法
苏满砚:“……”刚消停一个,又来一个。
她比对着三个选项,哪一个能更拉近与男主的关系呢?
庭院散步?不行不行,这个天气出去转一圈,回来两个雪球。练习剑法?这样私密的事情应该不会让我在旁陪同吧,万一把我赶走,岂不得不偿失?
苏满砚在心中敲定了答案,就选A!
她刚刚张开嘴,热情地邀请:“殿下,等会……”
“寝不言食不语。”萧凛眼皮未抬,直接打断。
苏满砚的满腔热血中途夭折,发话人慢条斯理地吃盘中的菜饭,一个眼神都没给她。
行!苏满砚咬牙切齿,原来在这等着我呢!知道我不说实话就不让我说话,你这个心黑的!
苏满砚一脸不爽地继续夹菜,中途肚子咕咕叫得响,逗笑萧凛,那都是后话了。
待苏满砚也吃完饭,她忍受625的催促,装作好脾气再次问道:“殿下,吃完饭可要去书房练习书画,小的替您磨墨。”
“行啊,跟上吧。”
竟如此顺利!
苏满砚跟着萧凛来到书房,推开门,笔墨香扑鼻而来。屋内的陈列很简洁,墙上挂着几副山水书画,桌上摆着笔架,磨块,宣纸等等。
其他的华丽装饰品都没有。
萧凛坐在桌案前,镇尺压宣纸,拿起一把毛笔,看向苏满砚:“不是说磨墨吗,还不快来。”
苏满砚拿过一墨锭,在砚台上研磨。她从前见过外公磨过,但自己没试过。照葫芦画瓢地尝试,可想而知过程并不顺利。出墨慢,还有墨汁染上她的指尖,好不狼狈。
但苏满砚最自信的优点就是脸皮,哪怕顶着萧凛灼热的目光,刚刚自告奋勇的磨墨并不成功,她也一点不尴尬。呈上稀烂的成果,她把盛了些墨汁的砚台放到萧凛手边。
快用吧,不客气。
看着萧凛一言难尽的扭曲面孔。苏满砚疑惑:怎么不用?
她又福至心灵般扯过帕子先擦擦手,再擦擦弄脏的砚台边缘,整理干净。待到一切完成,又往前推推。
“阿砚,不用再推了,本王的袖子都要掉进着大染缸了。”
苏满砚这才作罢。
萧凛看着眼前端坐的小太监也觉得神奇,他连对方是男是女都不能确定,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帮助了他两次。看着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太监,就是白净了些,身形清瘦了些……
打住!愿意把人提拔到身边,自然有利用的意思。他要得到更多的好处:神奇的丹药,待定的医术水平,这些带来的效益他都不知道有多少,但在这重重包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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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皇宫中,他一定要把握在手中。
可若换个无趣的人,他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这么有耐心?
萧凛的眼神兀自温和,笑着问:“阿砚喜欢什么?字?画?可要本王为你作画一副?”
“啊?”她才不会说她刚刚走神了。
萧凛轻笑,摇摇脑袋似是无奈,不再问提笔开始作画。
苏满砚瞧着萧凛,冷峻的侧脸,凸起的喉结,握笔骨感的腕掌……
打住打住!苏满砚你在想什么,穿成古代太监了还在想帅哥!
为转移注意力,苏满砚开始细细端详壁上的书画,有的是前代名人所作,也有是萧凛自己的成品。
她不是专家,无论是书法的一撇一娜,还是画作的一笔一模墨,她都觉得萧凛画得也极好,看不出和大家的区别。
“叮!触发支线任务【解毒】,限时十日,请宿主尽快完成!”
苏满砚刚欣赏完,视线还未来得及收回,625就突然出现,她自然是一头雾水。
观察到萧凛还在专心致志地创作,苏满砚用意念着急问道:“625,这是怎么回事?为何突然触发支线任务,中毒一事不是早发现了吗?”
机械声在她脑中响起:“宿主自然是接触到了关键线索,才会解锁新的任务。具体的事项625不能再说啦,希望宿主尽快完成。要是十日后没解决,可是会有惩罚的哦~”
苏满砚这下真是想把这个系统扔回太空外,莫名其妙加塞一个任务,无头无脑的,还说完不成会有惩罚。
她在心里暗下决心,下次625出现,就把它摇吐!
“阿砚,本王画好了,你看看喜欢吗?”萧凛搁下毛笔,柔声拉回苏满砚的注意力。
苏满砚看向那张新作的纸:一名身形清瘦的太监穿着厚实的衣裳扫雪,庭院门口有一位身量更高大的男子,他撑着伞,向那名太监走去……
左上角题着两句诗:“扫雪衣沾素,撑伞影共闲。”萧凛还贴心地在末尾盖了自己的私章。
萧凛这幅画画得极为用心,哪怕画中人的五官都没有,她还是认得出这是他们两个。从画的画面,诗的意思都表明他们好像很熟稔的样子。
这是何意?就算是质子,萧凛也是胡国的皇子。古往今来从来没有皇子为阉人题字作画的。
苏满砚的脑子乱成了浆糊:难道他打算送我这幅画后,好找个理由杀我?
苏满砚压下心中的惊异回答:“殿下技艺高超,小的今日能够看殿下作画已是小的荣幸,怎会不喜欢。”
“那便好,喜欢便收着吧。”
果然,还是要杀了她吗?这么突然的吗?
苏满砚扑通跪地:“殿下,小的惶恐!奴才作为一个阉人,岂能收殿下的亲笔书画。小的还不想死啊!”
苏满砚再次戏精上线,哭天抢地地求饶。
萧凛听见苏满砚的拒绝先是不愉,他送出的礼物,怎有拒收的道理。但他转念一想,莫非苏满砚这是在试探本王?看看自己在本王心中的分量有多少?
萧凛扶起苏满砚,宽慰道:“阿砚本王为何要杀你?你是本王的恩人,本王既是把你当朋友。此幅画只是本王的心意,你就莫要推脱。再说,既知这份字画珍贵,就要好好保管。本王可不行听说本王的字迹传到外面。”
此番话笑里藏刀,给个蜜枣再抽巴掌。苏满砚听着萧凛的安抚和威胁,胆颤着收下了。
8. 不要“贪夹”
苏满砚在萧凛眼前,将那幅意涵不明的书画仔细收进小匣后,系统轻快的通报声传来:“叮!恭喜完成任务【饭后娱乐】,剧情演绎85分,获得奖励‘吐真剂’一支。”
可她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先不说这位男主赠礼的目的——明明对她防备颇深,偏要送这份可能惹来杀身之祸的礼物,究竟是何用意?况且还有别的支线任务等着她。她只觉前路漫漫,完成任务不过是从一个泥坑跳进另一个火坑罢了。
罢了,反正期限是十日,今夜且先作罢。
“阿砚,不高兴吗?是不喜欢本王的礼物?”萧凛开始扮起委屈,耍起可怜来。
苏满砚静立一旁,看这男人耍着心眼,心底早已翻了个白眼:呵,这货又装起来了。方才强要她收下这可能掉脑袋的礼物,如今倒打一耙,反倒怪她不喜欢。
怎么说呢,他们也算是势均力敌,满肚子都是心眼。
苏满砚面上陪着卑微的笑,脸上每一寸肌肉都极力舒展,挤出一副夸张到极致的笑容:“殿下误会了,小的很喜欢,高兴还来不及呢,能收下这样贵重的礼物是小的荣幸。”
萧凛点点头,脸上阴转多云:“那便好,阿砚一定要好好保管本王的礼物。”
桃花眼含情脉脉的,被这样的眼睛的盯着,苏满砚也缴械投降:“好好好,我一定会收藏好的。”
萧凛笑得开心,临走前留下一句话:“本王期待阿砚的回礼。”
苏满砚:?
她啥时候说要送回礼了?
等苏满砚反应过来自己又被摆了一道,萧凛早已走出书房。她不敢追上前声讨,可这口憋屈总得发泄。于是苏满砚对着萧凛的背影左勾拳右勾拳,还附带踢踹,气得浑身发颤。
“阿砚,你这是在做什么?”
苏满砚被突然响起的人声吓了一跳,转头见打扫书房的仆从从另一扇门进来,正满脸疑惑地望着她。
苏满砚:“……没事,我……我在锻炼。哈哈……哈哈。”
说罢便灰溜溜地逃走了。
苏满砚回到自己的小屋——依旧是马厩旁的那间。自从做了萧凛的近侍太监,曾有人传话问她要不要搬到萧凛屋旁,说是方便伺候。
可她不愿意。巧的是,萧凛似乎也不太乐意,否则也不会摆摆手说随她去了。
马厩里养着两三匹马,其中最受优待的,便是萧凛从胡国一同带来的战马踏玄云。它通体庞大,毛发乌黑顺滑,四肢稳健,据说能日行千里。想当初,它与萧凛一同征战沙场、英勇杀敌,如今却只能屈身于帝国冷宫的一隅,实在是屈才。
一如它的主人。
苏满砚很喜欢这匹黑马。她刚从厨房拿了一根胡萝卜和一块花生糖,趁着没人,偷偷来喂它。踏玄云一见她,便热切地凑上前来蹭她的脖颈撒娇,瞧着倒像只家养的小宠,半分战场血性也无。
“好啦好啦,别挤我!这些都给你吃。”苏满砚笑着轻拍它的大脑袋。
我把心黑的家伙的东西拿来喂他的战马,又没进自己肚子,这可不算偷。
苏满砚这般想着。
踏玄云吃得入迷,鼻腔里喷出阵阵热气。苏满砚看着它咀嚼的模样,不由得陷入沉思:马厩这地方谁都能进,小黑又这么贪吃,万一有人心怀不轨怎么办?她自己是“间谍”,没准还有其他人也是,万一害了小黑……
这可不行!得想个法子告诉萧凛。
没过一会儿,就有管事的来带苏满砚学习近侍太监要掌握的各项事务,诸如布菜、磨墨等。布菜是意料之中,可磨墨也要专门学,苏满砚暗忖,萧凛当真是个事多的主儿,未免太龟毛了。
练习磨墨到一半,苏满砚才忽然想起刚得到的奖励。
“625,‘吐真剂’是什么?我怎么从没听过?”
委屈的电子音伴着“滋啦”的电流声响起:“宿主,你怎么才想起问625!”
“哦?那你为何不主动解释?”苏满砚反将一军。
“哼!人家以为你什么都懂,根本不需要我这个系统解答嘛。”这话里,绝对带着阴阳怪气。
苏满砚先主动服软:“最伟大、最漂亮的625,求求你快告诉我吧。”
625得意地笑了几声,才解释道:“吐真剂,顾名思义就是能让人吐露真心话的药剂。宿主对他人使用后,对方在时效内会以绝对的真话回答问题。”
“这么厉害!”苏满砚忽然觉得这系统真是个宝藏,竟能搜罗到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到了晚膳时,苏满砚斗志满满,打算在萧凛面前大展身手,展示下午的学习成果,让他明白什么是“识别三‘时’,当刮目相看”。
她哼哧哼哧干得卖力。古人的事务虽琐碎,学起来倒也不难。
“阿砚,不许贪夹。”无奈的男声再次响起。
忍不住又加了一堆菜,猪都不带这么饲养的。
别人“贪杯”,她“贪夹”,听着实在蠢极了。
苏满砚放下筷子,眼睛偷偷瞥了萧凛好几眼。这位质子在清一色矜贵的皇子中,算是好养活的,简单的菜肴也吃得津津有味。偶尔吃到心仪的口味,还会眯起眼,嘴角带着笑意,像打盹的小猫般。
看来他今晚心情不错?
饭后,苏满砚斟酌着开口:“殿下,我住在西厢马厩旁的那间小屋。”
“本王知道。”
“踏玄云也在那马厩里。”
“嗯。”
“云雀姐姐叫我有空多照看它,比如换些干草、添点水。”
“阿砚,有什么事但说无妨,不必这样兜圈子。”萧凛忍不住打断这段没头没尾的对话。
“奴才的意思是,踏玄云这样随意养在马厩里,会不会不太妥当?毕竟深宫龙鱼混杂,保不齐有什么……怀二心之人。”
萧凛听完,只是笑着盯着苏满砚的发旋。等她耐不住性子抬头时,才发现他脸上的笑意——苏满砚还以为他又在敷衍。
“你笑什么!”此事关乎小黑的安危,苏满砚一时忘了恪守礼节,直接质问道。
“你很喜欢小黑?”
苏满砚敷衍地点点头。大哥,能不能抓住重点啊?
或许萧凛今夜心情确实难得的好,他没生气,反倒包容了苏满砚暴露的本性,温声开口:“本王只是觉得好笑,阿砚竟敢直言不讳,说南国皇宫的不是。况且,本王虽是胡国皇子,此刻不过是寄居南国篱下的质子,风光不如从前,眼红的人自然少。更何况,本王还被软禁在冷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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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砚觉得,谁还会想加害本王呢?”
苏满砚被噎得说不出话。她忽然觉得,萧凛的心情或许也没那么好。
萧凛没等她回应,自顾自地说:“阿砚可是发现了什么,觉得有心人设害本王?还有你说的‘怀二心之人’,是谁?你可有发现?”
“没有,奴才只是担心。要说怀疑的缘由,大概是奴才的直觉吧。殿下就当奴才胡言乱语。”
“当真?还是说,阿砚你自己就是那个怀二心之人?”
这话像一块巨石砸进苏满砚的脑海,天地轰鸣顺着地心传到心脏。她攥紧衣角,冷汗浸湿了衣襟,面上却依旧平静,极力压抑着声音的颤抖:“殿下明鉴,阿砚一心向着殿下,绝无二心。若有怀二心者,奴才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以儆效尤,恳请殿下明鉴。”
空气中传来一声轻笑。苏满砚感到一只宽厚的手掌拍了拍她的肩,萧凛的声音带着笑意:“本王说笑的,阿砚莫要惊慌。再者,你已是本王的近侍太监,本王自然信你。”
莫名地,苏满砚觉得他说后一句时,语气里带着几分轻佻。
大哥,“近侍太监”就“近侍太监”,“相信”就“相信”,这奇怪的语气、飘忽的眼神,还有那几分羞涩的神情,是闹哪样啊?
面对萧凛这般突如其来的“演戏”,苏满砚还是没能适应。
萧凛似乎察觉到她的无语,手作拳状挡在嘴边轻咳几声,化解了尴尬。他轻轻推了推苏满砚的背,示意她一起出去。
苏满砚没办法,只能跟上。
刚吃完饭又耽搁了些时间,出门时,苏满砚才发现已是月上眉梢。今夜没下雪,灰褐色的枝头缀着素白残雪,几只鸟雀绕树盘旋了几圈,又朝着月亮飞去。
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下午听管事公公说,再过一个月便是新年。不出意外,苏满砚还会留在这里,度过来到这个世界的第一个新年。
“阿嚏!”
苏满砚打了个喷嚏,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她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瞥见萧凛宽阔的肩背,自以为藏得巧妙,悄悄躲到他身后避寒。
让这个心黑的多吹点风吧。
“冷了?”萧凛自然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却没点破,只是温声问。
这不废话吗!大冬天夜里出门吹寒风,谁的身子骨是铁打的,能不冷?
“有点冷。”苏满砚不敢说心里话,却也不想委屈自己,便试着用委屈的语气问,“殿下,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这回轮到她耍委屈、扮可怜了。
“去看踏玄云,你不是说很喜欢它吗?”
苏满砚的心莫名一暖,某个柔软的角落像是被这句话轻轻撞了一下,悄然塌陷。
她没想到,自己不过随意点了点头,萧凛竟真的带她去看小黑,说走就走,身边只有他们两人。
“哦……”苏满砚低着头小声应着。既然是为了带她看小黑才出门,她便不好意思再吐槽了。她抬起头,望着萧凛的肩膀,迈着小碎步跟他并排走,甚至还想替他挡挡寒风。
算了,本姑娘心善。
萧凛侧头看了眼从身后溜出来的人,勾唇轻笑了一下。
两人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很长,并肩朝着温暖的西厢走去。
9. 踏玄云VS小黑
西厢住的人不多,此刻众人早已回房安歇。马厩里的马匹也温顺乖巧,不发出半点吵闹,院中只余它们轻微的鼻息声。
苏满砚原想,这么晚了,小黑许是早已睡下,此番前来怕是要落空。但转念一想,反正自己的屋子就在隔壁,看不着便正好回房歇息。
况且,今夜月色正好,这还是她来此后,头一回与人在夜里散步。
挺好的。
二人来到马棚前,都说万物有灵。苏满砚尚未看清小黑的身影,踏玄云似是已感知到主人萧凛的气息,探出头穿过木板缝隙,轻轻蹭向他的脸庞。
萧凛也伸出手揉搓踏玄云的大脑袋,手指又轻柔梳理它光泽的毛发,一幅主宠友爱的画面。
“你们感情可真好。”苏满砚由心感叹。
萧凛的声音格外温柔:“踏玄云是我十四岁生辰时,父皇送我的礼物。我们相依为伴多年,感情自然深厚。”语气里还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孩子气,“况且它极是认主,性子桀骜难驯,就连父皇都不愿轻易近身。”
萧凛的话刚撂下,踏玄云的脑袋就往右边倾斜,轻轻磨蹭着苏满砚。
萧凛:“……”
苏满砚:“……”殿下你听我解释啊!
“本王竟不知,阿砚才来不过一周,便与踏玄云这般亲近?”语气里带着几分酸意。
苏满砚细瘦的胳膊撑着小黑的脑袋,祈求的目光望向它那双玻璃珠似的大眼睛:祖宗啊,快靠回你主人那儿去,这满院子的酸味你没闻见吗?我可不想掉脑袋啊!
她尴尬回答:“哈哈,许是我这几日都在为小黑添换干草、水。喂着喂着,就熟悉了。”
“哦?‘喂着喂着?’”萧凛勾唇发起疑惑,“喂的可是从厨房顺走的萝卜、小白菜,还有偶尔的加餐花生糖?”
苏满砚:“……”
“殿下你……你怎么知道?”苏满砚全身笼罩着做错事被抓包的尴尬。她心里简直欲哭无泪:这暴君会不会怪罪我偷窃,要是把我抓起来严刑拷打可怎么办。小黑,你一定要为我证明清白啊。
“你担心踏玄云的安全,本王自然也时刻记挂着,断不会这般随意安置它。你且放心。”萧凛拍了拍马儿的脑袋,带着几分恨铁不成钢的意味斥骂:“蠢东西,什么都敢吃。”
苏满砚急忙求饶:“殿下恕罪,小的只是太喜欢小黑了,没忍住多给它吃点东西。”
“无妨,你投喂的都是厨房寻常物什,战马吃了无碍,本王自然不会为难你。只是踏玄云终究是汗血宝马,食量得好好控制。冬日本就训练稀少,再这么喂下去,怕是要胖成圆滚滚的样子,那可就失了威风了。”
语气里竟带着几分认真的懊悔,仿佛已然瞧见它发胖后没了神采的模样。
苏满砚嘴角抽了抽,看来这冷宫里处处都是萧凛的眼线。也是,哪有愚笨的皇子?她低头应道:“小的领命。”
“还有,‘小黑’是你给踏玄云取的名字吗?”
“殿下可是介意奴才这般称呼?”
萧凛摆摆手:“只是觉得和‘踏玄云’这个名字相差得大,不过蛮可爱的。”
苏满砚轻笑。她大着胆子唤了一声“小黑”,马儿听得出是在叫它,转过头,大眼睛瞅着苏满砚。
苏满砚笑得更灿烂,有些得瑟:“你看吧,小黑也很喜欢这个名字呢。一个大名,一个小名,多好啊。我确信没有别的马儿可以像它一样拥有两个如此棒的名字。”
萧凛低头望着苏满砚,昏暗的马厩里,两人的气息悄然缠绕。温热的哈气混着雪的清冽,凝成白雾又被风拂散,丝丝缕缕飘向远处,模糊了他的视线。
眼前的景象忽然一变:一名身着绿罗裙的女子正与踏玄云嬉闹,那女子肤白貌美,乍一看去,五官竟与阿砚这小太监分毫不差。
萧凛倒吸一口气,眨眨眼,画面又变回原样:阿砚还是那个阿砚,穿着太监服的阿砚,至于是不是真太监,存疑。
他的目光从苏满砚头顶缓缓扫下:面容带着几分英气,身形清瘦,脖颈纤细,胸脯平坦,腰肢更是纤细。
再往下看……
“你在看什么?”苏满砚早察觉萧凛忽然沉默,此刻才发现他竟在打量自己,那目光自上而下,带着极强的侵略性,让人无法忽视。她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炸毛。
萧凛抬起头就发现她的脸色黑得可以滴水,一双柳叶眼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任谁被这么肆无忌惮地打量都是会恼怒的。
“本王在看——你啊。”还是依旧不正经。
“你!”苏满砚听见萧凛如此厚颜无耻,火冒三丈,能说会道的嘴此刻被气得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生气啦?”萧凛俯下身子,刻意拉近两人的距离。
苏满砚不得已弯下腰身,就在她退无可退时,萧凛停下了逼近,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压低嗓音说道:“说起来也怪异,本王刚刚一下子花眼,把阿砚看作了女子。回过神来,便想细细确认下阿砚的身子,若是真的女儿身,岂不是骗本王?”
萧凛盯着苏满砚通红的耳朵,是冻的,还是羞的?他坏心眼地朝那处吹了口气,“再说,阿砚的腰身这般柔软,本王愈发觉得你是女子了。”
时隔几日,萧凛的怀疑再次袭来。苏满砚心头一紧,奋力推开他的身子。
“还望殿下自重。”苏满砚喘着气,目光移向别处,语气平淡地提醒。
明眼人都可以看出她生气了。
苏满砚强压着怒气再次开口:“殿下,小的不明白您为何如此怀疑奴才的性别。倘若小的真是女子,冒着欺君之罪女扮男装混入皇宫当太监,图什么好处呢?若殿下实在不信,尽可亲自验身,再不济,小的也可调到别处宫苑。”
说完,她别过了脸,真是一点儿都不想再理会萧凛了。
萧凛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把人捉弄过了头。他举起双手,好声好气地道歉:“阿砚,本王不是这个意思。好好好,我不说了,不生气了啊,你看小黑都看着呢。”
萧凛搬出小黑当说客,苏满砚顿时没了脾气。况且终究是主仆有别,她也不敢真拿乔。
苏满砚闷声道:“奴才不敢生气,还是挑个时间验身吧,求殿下心安。”
她一面气萧凛的浪荡挑逗,一面紧张着萧凛死咬她就是女儿身不放。于是把这两件事情的情绪都搁放到前者,免得加深萧凛的怀疑。
反正有“性别转换卡”在手,验身该提上日程了。
萧凛听见苏满砚的建议思考了几秒,百利无一害,自然应下。
后程两人之间的氛围些许诡异,萧凛像个没事人般如往常闲谈,苏满砚也只是简单应着,但没有再主动找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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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玄云似乎也感受到了两人有了隔阂,在两人间往返撒娇,他们都只是拍拍它的脑袋。再后来,萧凛也不说话了。
上空乌云出现遮住了月亮,将它的清辉与人间隔绝。
萧凛衣袍之下,弯绕曲折的黑纹再次悄然盘旋,钻心的疼又开始了。
“好了,踏玄云你该休息了。我们也该走了。”萧凛忍下不适,接着听见更夫的打更声,表示该回去了。
苏满砚没发觉萧凛的怪异,挠着脸颊,纠结着自己要不要送萧凛回去再回来,还是直接让萧凛自己回去。
于公,他作为近侍太监,哪有让主子独自回去,自己先休息的道理。于私,她还有些闹别扭,而且太冷了,她就是不想走。
她跟在萧凛身后,低头看见雪地里两人踩下的一个个脚印,是一大一小,一前一后。
“啊!”苏满砚想得出神,连前方人停下步伐都没发觉,脑门直直撞上钢板似的坚硬躯体。
萧凛本就没打算让苏满砚送自己回去,先不说这个夜路陪伴对他一个成年男子来说无任何作用,再者小太监冷得一路上直哆嗦,他还不至于暴虐如此。
他只是说回去了,以为阿砚会明白自己的意思,可惜还是不聪明的脑袋,会错了他的意。小太监抿着嘴一声不吭地跟在他的身后,很不情愿的样子,脚步慢慢的,但还是紧跟着他。
萧凛有心再捉弄一次,他故意不开口提醒阿砚回去,背手惬意地走着。
如果有人此刻提着灯笼路过此处,就会发现这位帝国的质子漠北王脸上挂着明晃晃的愉悦笑容。
苏满砚抬头看向萧凛,嘴唇蠕动了半晌,也没憋出一句话。最终深深叹了口气,越过萧凛走在前头,打算陪萧凛回去。
萧凛笑着拉回苏满砚,他今晚似乎很爱笑。“痛不痛啊?走路怎么不看路?”声音很温柔,他一脸关切,想看看苏满砚撞到的地方。
苏满砚退后一步,轻轻挣开萧凛的手臂,她摇摇头:“小的没事,殿下,小的先送您回去,已经很晚了,殿下需早些休息。”
萧凛的轻笑从头顶传来,他面向她倒着后退了几步:“不用你送,一开始就没想着要你陪我回去。早些休息吧。”
说罢,没等对方反应,他便转过身,在圆形拱门左侧转弯,消失在寂寥夜色中。
苏满砚依旧呆愣在原地,注视着他远去的背影,直到玄色的衣角再也看不见。
当真是个心软的啊……
又或者说,她可以感受到萧凛今晚对他的示好:听说她想小黑了便依她来了,不怪罪她乱投喂,两人甚至像朋友般插科打诨。只是后边不知那位王八羔子又抽什么风,又怀疑起了她的身份。
这件事情像个定时炸弹随时都会爆破撕毁两人现在仅存的体面。要是这份猜忌还无法消除,那更深一步的解救任务还怎么继续呢?
寒鸦驻足树梢头衔起一枝条,吱呀吱呀的啾鸣让人听得心悸。苏满砚冷得打了个寒颤,她终于转过身,回到那个近在咫尺的屋子。
今夜很冷,但幸好屋内还留着一盏暖灯。她像个很好满足的打工人,深夜团建在就在家门口,活动结束便可以直接回家。
于是更心软的苏满砚又不生气了,一下子原谅了萧凛。她躺在暖烘烘的被窝里,入睡前她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10. 挑明中毒
萧凛在苏满砚前还装着潇洒,一回到屋就软了身子,手臂撑着墙壁才不至于跌落。他命令下人准备了药浴,喘着粗气解开衣袍,露出黑纹遍布的身体。
氤氲的水汽从泡着药材的浴桶中向上弥散,白雾拂过男人胸前的黑纹图腾,最终悄然消散。黑纹暴动的日子越发逼近,萧凛体内的黑纹愈发难以蛰伏,尤其夜晚降临,黑纹更是猖狂浮现,内力紊乱,经脉寸断般的剧痛让萧凛紧咬牙关,粒粒豆大的冷汗从鬓角滑落。
运功调息片刻,萧凛才喘过气来,胸口剧烈起伏,像一尾搁浅的鱼,顽强抗命。徒留发病的自己独自疗愈,并非下人的忽视冷漠,而是他不愿旁人看见这般狼狈的模样。
他是胡国的漠北王,哪怕中了黑纹诅咒,因战场旧伤落下病根,如今屈身冷宫,也断不肯让他人窥见半分脆弱。
他是胡国的皇子,本也该是未来的君王。先辈的祖训教导他们追逐光明、背离黑暗,将和平视为荣誉,把背叛残杀当作耻辱。南胡之战时,他身为领兵主帅,遭敌军暗害,身受重伤,军队自然大败。南国作为战胜国索要质子,敌国步步紧逼,父皇贪生怕死,胞兄挑拨离间,他终究成了这场战败的牺牲品。南国铲除了胡国最具君王之姿的皇子,胞兄淘汰了皇位竞争者,就连父皇也保全了自己的性命。
唯独他,一无所有,一败涂地。
这一切让他大逆不道地怀疑起祖训,若是连性命都难以保全,不登上至高无上的宝座,祖宗的教导又如何流传千古?
他要报仇,那些豺狼虎豹,一个都不能放过!
一时气急攻心,萧凛胸闷郁结,心口的黑纹若隐若现。他伸手按向心口,总算将翻涌的异动压制下去。尽管依旧痛苦,但此次调息明显比先前轻松,萧凛心中清楚,定是苏满砚给的药丸起了大作用。
不知……还能否再求得那种神药。
萧凛回想起今夜与苏满砚的种种相处,他本想拉近两人关系,将她划入自己人的范畴。说穿了,他在这冷宫中需要一枚可用的棋子。他能感受到苏满砚对自己并无恶意,甚至一直在默默相助,可他始终猜不透她的用意。唯一的可能性,便是对方认定他是明主,愿意效忠。但相处下来,苏满砚又比一般谋士更多心眼,也更神秘,就连一向英明智勇的萧凛,也对她摸不着头脑。
他身边并非没有忠心耿耿的属下,他与他们相处虽有君臣之别,却因相似的处境与思想,更像朋友。若是苏满砚愿意效忠于他,事成之后,他自然会给予她无尽的财富。只可惜,这位神秘的太监,心思实在难测。
今夜再次怀疑她是女儿身,当真把人惹急了,看样子她对此十分在意。若她真是女子,难道是……爱慕自己?
萧凛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苏满砚的脸,他忙晃了晃脑袋。真是药浴太久,满屋热气都把脑子熏昏了。
此刻才懊恼不该把人惹得太狠,本想拉近距离,却弄巧成拙。这下对方定然更不愿交付丹药,更别说鼎力相助了。
他站起身,长腿跨出浴桶,穿戴好服饰,迈步走向前厅。
司戟身着夜行服,竖抱长剑,见萧凛进来,那双冷静的三角眼才添了几分生气。他闻到空气中的草药味,又见萧凛半干的头发,心下已然明了。对方刚结束药浴,黑纹的事,实在不能再拖了。
萧凛坐在主位的凳上,端起一旁刚沏好的热茶,轻轻吹了吹,送到嘴边小抿一口。他掀起眼皮,将司戟脸上的担忧尽收眼底。
他宽慰道:“本王无事,阿砚送来的那枚药丹对痊愈大有益处,不必担心。事情调查得怎么样了?”
“在风崖坡悬崖处的山洞里发现一堆尸体,目前来看,那日袭击我们的人,个个心口都有一道刺穿伤,一击毙命。下手者武功高强,暂时还不知是何人。”
一个月前,萧凛作为质子从胡国启程,依照休战协议前往南国。昔日的天潢贵胄,此次上路格外辛酸,带的珠宝玩物寥寥无几,跟随的仆从也不算多,更别说其中真正效忠之人有多少了。
本以为能平安抵达南国,却在风崖坡遭遇不明人士暗害。萧凛的几位心腹元气大伤,其余人多下落不明。说来也怪,虽说无人知晓萧凛的伤病,可若对方的目标真是他,过上几招便能察觉他武功大不如前。可那些暗卫杀了几位随从后,又像刻意掩盖般掠走几箱物品,便匆匆消失了。
风崖坡位于胡国境内,萧凛不敢因此延迟行程,若是南国天子梁帝知晓,难保不会怀疑胡国不愿交人,故意挑衅他的威严。
触怒天子,往往伏尸千里。纵使心中满是失望,萧凛也不愿因此牵连胡国。他要堂堂正正地走,更要堂堂正正地回来。
因此,即便护送队伍人心惶惶,众人还是急忙赶路,只留下重伤者原地休整。皇子遇刺的消息自然瞒不住,梁帝得知后十分气愤,却只是虚情假意地安抚萧凛,还可笑地以“保护”为名,将他囚禁在了冷宫。
昔日的天之骄子,如今竟在这满是幽怨的冷宫中,过得不人不鬼。短短一个月,足以让性情温良之人,燃起滔天恨意。
司戟回话后,屋内一片寂静,只剩两人淡淡的呼吸声。他抬头望去,见萧凛双手紧握茶杯,青筋隐现,细微的抖动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本王需要你回一趟胡国,把这封信交给曲邑侯,他看了自然会告诉你该怎么做。”萧凛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给司戟。
“不行!殿下您如今身体……”司戟听闻命令,顿时瞪大眼睛想要拒绝。如今萧凛身处虎穴,身子又抱恙,只身留在此地,作为属下,他实在无法放心。
“这是命令。本王在此无碍,况且这封信至关重要,交给别人,本王不放心。修养的弟兄们也快回来了,不必担心。”
见萧凛心意已决,司戟只能点头遵命。
今夜的萧凛思绪重重,西厢的苏满砚却睡得安稳,一夜无梦,醒来时脑子异常清醒。她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什么——支线任务【解毒】。
“宿主,你总算想起来了!现在只剩九天了,你怎么一点都不急啊!”625急得哇哇大叫。
苏满砚突然被死去的回忆击中,瞬间身心俱疲,软绵绵地重新倒回被窝,没好气道:“着急有什么用?昨晚萧凛那出,差点吓死我,跟个登徒子似的,至今还怀疑我的太监身份。我再往上凑,到时候怕是骨头都剩不下了。”
625见苏满砚这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本想像安抚幼崽般耐心劝慰,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在苏满砚足够坚强,在床上装了会儿蘑菇,还是咕噜爬起来,认命了。
萧凛清晨通常会在园中练习剑法,这会儿无需伺候,苏满砚便决定去书房再细细探查一番。既然任务在此处触发,定然藏有关键线索。
书房里仍是那名叫倚翠的婢女在收拾,苏满砚如今是萧凛身边的红人,轻易便支走了她。她扫视屋内陈设:笔墨、砚台、架子、桌凳,这些物件的摆放日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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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相差无几,都是普通的文房器物,实在看不出问题。
况且,虽说这些物品都由萧凛使用,可清洗整理难免经下人之手,为何偏偏只有他出事?
苏满砚的目光移向墙壁,上端正悬挂的书画依旧古雅雅致。等等!她突然灵机一动,昨日似乎正是欣赏完这些书画后,任务突然触发,难道问题出在书画上?
她走上前细细端详,可无论怎么看,都是普通的书画,横看竖看都不像有毒之物。就算真有毒,又该如何下?是靠颜料的气味,还是画布的触摸?
苏满砚在书房摸索半晌,依旧一头雾水,却凭着直觉认定画中定有玄机。她思考得太过入神,竟忘了时间,连萧凛练完武走进书房都未曾察觉。
“阿砚,你怎么在这里?本王说过,无需你做这些杂事。莫非是下人欺负你了?”萧凛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得苏满砚轻呼一声。
糟糕!忘了提前溜走,这下被抓包,该怎么解释?这心黑的,肯定又要怀疑自己了。
果然,苏满砚转过身,便见萧凛眉峰微挑,唇角轻勾,眼底却满是防备。
她心知此刻再扯谎,只会加深两人的猜忌,不利于任务进展。心一横,反正终究要替男主解毒,不如实话实说:“殿下,小的正在为您查探病情。”
萧凛显然不信,语气中满是怀疑:“哦?阿砚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本王的书房有问题?”
“回殿下,小的有一事斗胆相告,望殿下恕罪。”
“但说无妨。”
“小的先前提醒殿下身体抱恙,其实是迂回之词。殿下是否觉得自己身体有异常?比如……中了毒?”
“中毒”二字说得铿锵有力,瞬间敲响了萧凛心中的警钟。他并非没怀疑过自己中毒,虽说在战场落下病根,可自从来到冷宫,身体确实每况愈下。他早已遣散近侍,熏香、被褥也定期更换,书房作为常去之地,里面的每一件物品都经过细细检查,却都无毒。
“你的意思是,本王中了毒?”萧凛冷嗤一声,“阿砚,话可不能乱说。本王虽是质子,却身处皇宫,谁有胆子在天子眼前下毒?若是被梁帝知晓,本王也护不住你。况且,本王若是中毒,岂不成了短命鬼?”
说这话时,萧凛的面容有些扭曲,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盯着苏满砚,像来自地府的索命鬼。毕竟是龙子凤孙,任谁也不愿从一个太监口中听到近乎诅咒的话。
更何况,他实在不信苏满砚有这般医术。连太医和身边懂医的侍从都探查不出的问题,她凭什么如此笃定?
“回殿下,小的对您中毒一事有十足把握,想必殿下自己也有所察觉。只是此毒怪异得很,小的还需些时日探查。不吉之言望殿下莫要再提,小的定竭尽所能为您诊治。”
苏满砚说得掷地有声,心里却在补充:一切都是为了任务!本公主要活!男人,拯救你不过是本公主变强的必经之路,不必太感激。
这番话任谁听来,都像属下效忠君主的肺腑之言。苏满砚暗自思忖:若是自己是萧凛,此刻怕是早已感动落泪。刚在萧凛面前立住忠臣人设的她,忍不住脑补起萧凛泪流满面的模样。
可惜萧凛读不懂她的心思,看着苏满砚一副斗志昂扬的模样,不忍心让对方白费力气。他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却换了个话题:“你不生昨晚的气了?”
哈?
苏满砚在心里暗骂:这哥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喂!快说你很感动啊!
11. 说开误会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阵,眼神中都透着不解。
苏满砚暗自嘀咕:突然问这不相干的问题,到底是为哪般?
萧凛则在心里犯疑:本王都给你台阶下了,为何还不回答?
苏满砚被喉间的口水呛得无语,咳嗽了好一阵,皱着脸回道:“昨夜什么事都没发生,小的又哪来的气可生呢?”
她实在不明白,对方前一刻还是副阴湿索命鬼的模样,怎么突然就转了话题。难道就因为自己是女儿身,先前所有的恩情便都可以不管不顾了?她明明救过他那么多次,这次甚至冒着砍头的风险,坦白他中毒的事。
当真是个黑心的!
窗外的风溜进室内,掠过书架,带得书页扑簌簌作响。萧凛今日依旧一袭玄衣,内领绣着金色云纹,倒显得人稳重了些。宽大的袖袍被风吹起,在腕间打了几个圈。
消瘦,孤寂。
苏满砚望着眼前的男人,又想起系统告知的命运——这人迟早走向覆灭,体内的慢性毒或许就是重要一环。如今两人的命运早已紧紧绑定,一人万劫不复,另一人也难逃毁灭。很难说清到底是谁救赎谁:虽是她来到了萧凛的世界,可她本就是游离于异世的亡灵。
一个曾死之人,一个将死之人,不是吗?
苏满砚忽然不在乎萧凛那犹豫不决的拧巴态度了。她或许想通了,明白他为何不信:一个阶下囚明明察觉身体异样,却怎么也找不到根源,难免会防备、不信任,甚至放弃,拒绝她的示好。
既然要合作,就不能再让他迟疑。不就是怀疑她女扮男装吗?让他亲自查验便是。
苏满砚定了定神,长吁一口气,乌黑的眼睛直视着萧凛。她挺直腰板,朗声开口:“殿下,小的对天发誓,愿誓死效忠殿下。奴才惶恐于殿下圣体安危,体内存留的未知慢性之毒,奴才阿砚愿以性命担保确有此事。奴才的命不值钱,惟愿殿下康健顺遂。”
她又朝萧凛走近一步,继续说道:“小的知晓殿下怀疑阿砚女扮男装,莫非因此才信不过奴才?奴才确实有难言之隐,日后定当一一告知殿下。至于男女之身,小的恳请殿下即刻验身,只求殿下能信我,阿砚定当竭诚相助。不单单是治病,殿下在宫中若有任何不便,都可交付阿砚来做。这冷宫,阿砚自然比殿下熟悉得多。口说无凭,殿下不必急着质疑,日后且看,阿砚定会让殿下得偿所愿。”
字字恳切,掷地有声。
萧凛透过苏满砚因认真而绷紧的小脸,心头竟有些发热。他没想到对方能如此掏心掏肺,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里满是严肃。这宫中的底层奴才,偏偏身怀绝技,倒像个世外高人。她既已坦白有所保留,他便信了。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自己拐弯抹角地回避她的好意,她却不怕碰壁,没有顺着他的话避而不谈,反倒落落大方地坚持己见。
萧凛瞧着眼前腰板挺直的小太监,莫名想起了他在胡国府邸栽的那棵小白杨。
他很喜欢的那棵。
苏满砚掷地有声的话语,在只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中,显得格外悠长深沉。空气中忽然响起一声轻笑,低沉冷冽,又带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若连她都不信,我恐怕也只能坐以待毙。
阿砚啊阿砚,你究竟是何方神圣?怎会这般固执?
苏满砚眉头微拧,歪着头不解地望向萧凛:该说的都说了,好处讲了,忠心也表了,还要怎样?
“那本王再问你一遍,你还生气吗?”萧凛又问了一遍,这次脸上带着笑意。
“就算殿下再问一千遍,阿砚也还是这个答案。”
“你当真要为本王解毒?在南国的皇宫中,为一名敌对战败国的质子解毒?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萧凛说得极慢,每个问题问完都停顿片刻,让苏满砚细细思量。
“殿下不必多言,奴才明白您的意思。这深宫中能让殿下身不由己的,背后定有操控之人,阿砚也隐约能猜到几分。殿下尽管放心,阿砚虽是南国人,又或许不是。您只需知道,阿砚出现在这里,是为您而来,其他的都不重要。”
苏满砚说得坦荡,热烈的情感如暖阳般铺开,将萧凛笼罩其中。
“这是为何?”他压着声音问道。
“殿下无需再问。今日你我开诚布公:我是殿下的近侍,也是您的忠心幕僚。往后时机到了,阿砚自会告知殿下一切。这算是小的恳求您。”
萧凛点点头,终究没再追问。苏满砚的话莫名让他信服,她是个聪明人,定然明白他未说出口的担忧。一个南国皇宫的底层阉人,愿意冒着性命危险,为敌国皇子效力,任谁听,都觉得天方夜谭。或许是不甘被欺压的命运,或许真如她所说“为殿下而来”。总之,他得接受这份合作邀请:若对方真心相待,便是天赐之福;若一切是假,他亲手了结便是,反正已别无他法。
他像个贫瘠的商人,犹豫着要不要孤注一掷,赌上最隐秘的藏品。纠结了这么多天,竟没想到是苏满砚先开了口。
最终,这位谨慎的“商贩”决定与来路不明的“旅人”分享珍宝。他紧绷的面容终于舒展,伸出手,勾唇看向苏满砚,这便是他的回应。
我信你。
“咚咚!”萧凛听见自己的心脏砰砰作响,仿佛要冲出胸膛。不知怎的,“我信你”三个字他在心中默念了几遍,总觉得自己一定是开口练习说过好多遍。不然怎会有一种强烈的熟悉感,他像是花了好多年才鼓起勇气说这三个字。
窗外的风停了,冬日的暖阳一点点挪进屋内,金色的光芒一寸寸覆盖潮冷的角落。苏满砚见萧凛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才发觉他是真的开心。
她也由衷地笑了,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幸好他不算迂腐,眼下合作本就是最好的选择。虽说仍有疑虑,但换作旁人就一定可信吗?若萧凛只因她是女儿身便全盘否定,那她也别无他法。古往今来,哪有疑心重重、不敢冒险的君王能成大事?
“叮!恭喜男主黑化值下降至88%,请宿主继续努力!”这是苏满砚第一次听到黑化值下降的声音,她相信总有一天会清为零。
之后,苏满砚为萧凛细细把了脉,当然只是做做样子,真正的“大夫”是深藏功与名的625。
“殿下是何时发现身体不适的?”
“来到这鬼地方以后。”萧凛咬牙切齿,在苏满砚面前终于直抒胸臆,狠狠咒骂起这罪恶之地。
苏满砚十分赞同地点头,拖长了调子应了声“嗯”。简直不能更认同,要不是为了活命,她也想掀了这鬼地方。
萧凛骂完南国,故意转头看她的反应,见她一脸附和,不似作假,忍不住笑了出来。
当真这么讨厌这里?若有朝一日能返回故土,他想,对方若是愿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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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可以带她一起走,逃离这是非之地。反正瞧着像个男子,当作弟弟也不惹非议。
他忍不住关心起这个才到自己肩膀的“义弟”,思绪却被打断。
“殿下与南国有何恩怨?您既已沦为质子被关在冷宫,为何还有人费尽心机毒害您?您有没有想过,您终究是皇子,若出了意外,南国也难交代啊。”
“胡国与南国本是邻国,向来和睦,可五十年前起,恩怨便越来越深,父皇从未告诉我缘由。近几年更是战火不断,我身为领兵将军,又是胡国待定储君之一,南国对我设防本在情理之中。可我实在想不明白,究竟是谁非要置我于死地。”
苏满砚的问题,引出了萧凛一直萦绕心头的困惑。他细细讲了自己认识的南国君臣,以及彼此的恩怨,却依旧毫无头绪。他也明确告诉苏满砚,自己能感觉到中毒,却怎么也查不出根源。
见萧凛渐渐急躁,苏满砚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殿下莫急,揪出幕后黑手还需从长计议,眼下最要紧的是不打草惊蛇。至于中毒一事,小的倒有个猜测:或许不是一种毒,而是好几种。它们单独存在时对人体无害,汇聚到一起才会伤人。这也能解释为何只有殿下中毒,同住的公公嬷嬷们却安然无恙。”
萧凛听着她的猜测,眼睛一亮。倒是他小瞧了她,这推测并非没有可能。是谁在这深宫中,有如此缜密的心思,动用这么多人力物力,布下这般阴谋?
“殿下,阿砚今日便开始细细探查,还望殿下鼎力相助。”
“好说,好说。”萧凛的语气都添了几分恭敬,由衷佩服眼前的人。她仿佛忽然变了个样子,没了往日的迷糊憨态,变得理性而智慧。他越发觉得满意,当真是寻到了个贤才。
只是瞧着她垂眸沉思时,嘴角不自觉撇着,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他心里竟莫名空落落的。先前那般傻气也挺好,没心没肺的,至少快乐。如今跟着他趟这浑水,终究是对不住她这份恩情。
“阿砚,你还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本王如今虽受制于人,但定会尽力满足你。”萧凛的双手不自在捻搓着衣角,总觉得自己像被养着的面首,一切都靠这个弱小可怜的太监处理。明明自己是皇子,如今却躲在阿砚身后,由她替自己分忧。
他到底是有些亏欠,心中过意不去。
苏满砚听了这话,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挠挠脸蛋,不自在地嘀咕:“殿下,您这话说得,倒真像个渣男。”
嗯,只动嘴不动手的那种。
萧凛:“?”
“阿砚。‘渣男’是什么意思?本王为何从未听说过?”萧凛将这两个字放在嘴中翻来覆去念叨了好多遍,不明词意,可结合着苏满砚心虚的样子怎么都觉着不像个夸人的好话。
苏满砚暗爽萧凛听不懂,当面吐槽上司的这件事从古至今都是令人心情愉悦的。但她又回归了“怂包”人设,急忙转移话题:“那个……殿下,不是说检查身体吗,我看今天就可以。”
语毕,她两眼放光期待地看向萧凛,满脸写着:快安排,快安排!快来验身!
萧凛被她的积极态度都笑,先前怀疑她时,对方总是一点就炸,如今怎么反倒自己求着验明?
他看着苏满砚积极的态度,心中也大致明了对方的男儿身已是板上钉钉之事。
只是不知为何,他搓捻着自己的手指,心里总觉得胀胀的。
12. 栽赃陷害
由于“性别转换卡”的加持,下午的验身自然如预期般顺利。与其说是性别转换,倒不如说是“一叶障目”。因为苏满砚看着自己光溜溜的身体,没有丝毫变化。
625只是利用高维技术,随意用数据虚构了一具男人的身体,再投射到验身的婆子眼中。于是在她看来,这就是一个毫无疑义的男儿身。
苏满砚事后拍拍胸脯,松了口气:幸好是数据造假,要是真的性转了,她到底要不要睁开眼呢?怎么着都觉得怪异。
可算是了却了一桩心事,苏满砚开始处理真正的燃眉之急——解毒。
多种毒源混合只是苏满砚的猜测,要证实这点,她得先摸清楚萧凛的习性嗜好。她溜达观察了一圈,觉得还是直接问本人更方便,可跑到书房也没找到萧凛。
按理说,他下午应该在书房的呀……
罢了,再研究研究这些画吧。
苏满砚用帕子细细擦干净手,轻轻触碰书画。画纸摸起来就是寻常质地,颜料看着也并无怪异,甚至因为风吹日晒,颜色还暗淡了不少,怎么瞧都觉得再正常不过。
她看得入神,打算看下一幅,身子已经右转迈步,脖子却还扭着,眼睛一动不动盯着眼前的作品。于是她双脚动着,注意力却没回笼,连身后倚翠端着墨汁走来都没发觉。
“小心!”
等到她听到倚翠的惊呼时,一切都来不及了,自然是人仰马翻。
伴随着两人的痛呼,倚翠端着的盘子被打翻,墨汁泼得到处都是:衣服上、地上、墙上,还有画上。
黑漆漆的一片狼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苏满砚狼狈地趴在地上,一个劲儿地道歉。想要起身,却牵动了脚踝的扭伤,伤口传来温温热热、一抽一抽的痛感。
“嘶!”苏满砚呲牙咧嘴地被倚翠搀扶起,“倚翠你没事吧?实在对不住,刚刚没注意你来了。”
倚翠看着苏满砚的痛苦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扭曲的笑意。方才那出摔跌,原就是她故意为之。
作为深宫里芸芸仆从中的一员,她怎甘心一辈子困在这幽深冷宫中做牛做马?倚翠自恃肤白貌美,为吸引胡国七皇子萧凛的注意,咬咬牙用攒了好几个月的月钱贿赂管事公公,才被调遣到书房当值。她才不像那些蠢货,以为萧凛成了质子就可随意对待,饿死的骆驼比马大,天皇贵胄再落魄也是皇子,这是亘古不变的阶层规则。
她料定萧凛虽无通房,终究是男子,未必真的不近女色;且质子不知要做几年,就凭皇帝将他囚在冷宫的处境,一年半载绝无可能恢复自由身,哪能寻到门当户对的小姐?
所以她动了一切心思想爬得更高。冷宫残忍,人命不值钱,但若能成了这位落魄皇子的内室,总好过做尽心服侍人的丫鬟,不是吗?
可任她如何耍心思、梳妆打扮,萧凛从未给过她一个眼神。他在书房处理事务时从不要人伺候,只有离开后才吩咐收拾,两人连独处都少得可怜,更别提交流。
偏偏这个阿砚,初来乍到就得了殿下青睐,到底哪里比得过她?
她恨啊,悔啊,为什么让她生来就是个奴命?
为什么在这吃人的时代投胎成个女子?
一个腌臜阉人,装什么高雅,还总来书房赏画。今日凑巧碰见,正好萧凛不在,她便起了歹心,不如害苏满砚一把。
苏满砚前脚刚进去,倚翠就故意端着盘子跟了进来。托盘上放着没密封的墨汁,对方果然没注意,两人顺势摔在一处。
四周狼藉一片,她的目的终是达成了。看着鲜艳的画布被墨汁覆盖得面目全非,想到萧凛之后的怪罪,她内心痛快极了;何况苏满砚还摔伤了脚,看她还怎么往殿下身边凑。
只是听着苏满砚痛的抽抽声,她更鄙夷了:一个男人竟比她还柔弱,摔一跤都能受伤,真是娇气得很。
倚翠满脸紧张地扶着苏满砚,话里却藏着刺:“阿砚,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怪我,都怪我不该这时候收拾。可我端着盘子不好移动,何况都提醒你了,怎么还往我身上撞?”表面道歉自责,实则句句指责,把错处全推到了苏满砚身上。
苏满砚自知理亏,是自己太不小心。可不经意间扭头时,却瞥见倚翠嘴角那抹憋不住的暗爽,扭曲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她这才觉出不对。
再看四周,书桌离得十万八千里,桌上画具整洁,笔尖都是晾干的,分明今日还没用过。这时候端来墨汁,是为了什么?
又见倚翠略心虚地绞着手指,苏满砚心里大致有了数:原来是故意害她,可图什么呢?
她还没想明白,倚翠已先声夺人:“阿砚,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但这些珍贵东西都毁了,尤其殿下喜欢的画都脏了,总得有人担责,你说呢?”
好啊,原来是在这等着她。后宫剧里妃嫔的勾心斗角,怎么跑到她这“太监升职频道”来了?
喂!系统,出来解释一下。
苏满砚顿时无语,只觉对方蠢得可笑,连争吵的兴致都没了。可现场没证人,说出去怕也只会被认为是自己理亏。她努努嘴,想反驳又咽了回去,实在气不过。
倚翠见她不接话,又道:“阿砚,你为何不肯认呢?我与殿下还算相熟,回头帮你说些好话,你无需担心……”
苏满砚本就因线索之事心烦,被倚翠这番颠倒黑白搅得更添火气。正想呵止,眼睛却突然盯住了画作。
那是幅《江山雪霁图》,画面中心是白雪皑皑的雪山,衬着蓝天净水,本就以白净为主,墨汁泼上去格外显眼。可山顶那一块,竟诡异地一尘不染,白与黑界限分明。
苏满砚瞪大了眼,竟误打误撞有了发现!她没心思再理倚翠,随口找了个由头赶人:“放心,我会去认错的,一定实话实说。先让我打扫一下,你先出去吧。”
半推半就把人送出门,倚翠还纳闷她怎么转了性子,许是想通了?被赶出去也不气,反正苦头在后头呢。
苏满砚小心翼翼取下画,残余的墨汁顺着画布流淌,划过山顶时却像碰到了蜡油保护罩,丝毫沾不上。指尖刚触到那诡异的质感,电子播报音就响了:“叮!恭喜宿主找到关键线索,锁定一种毒源,【解毒】任务进展30%,请宿主继续探索。”
还真是!竟这么顺利!
苏满砚兴奋地扯过白布擦净污渍,将画端端正正摆在桌上,听着系统补充:“山顶所用颜料中掺了白鲛泪,此材料由南部官兵从渔村搜罗进贡,来源极少,普通人难以接触。平日用于防水护画,单独使用无毒。”
苏满砚感受到心脏声像鼓点一般在她的胸腔密密匝匝震荡,一股莫大的成就感涌上心头。这印证了她的猜测:确实有多种毒源,需一一找齐。
这样就好办多了,她本就不懂医术,更别提解毒,看来系统是放水了,这任务更像找线索。心头的乌云散了些,总算有了希望,除去今天,还剩八天,一定能成!
她放下手中的画,细致摊好,又立马转过身揪下在空中不明所以的625,把它搂进怀里,狗腿地陪它玩“扔高高”,早忘了要“摇吐”它的报复。
625:呵,现实的女人。
两人胡闹疯狂了一番,625被扔得头晕,强忍呕吐的冲动,黄牌警告:禁止宿主半场开香槟!
苏满砚:……不能得意忘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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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终于从狂热的激动中解脱,暂时放下了对书房的警惕。既是分散的毒药,想必不会把所有毒源集中一处。
625飘在一旁,见苏满砚坚强地单脚站着,全身倚靠墙壁上的样子怎么看怎么滑稽,忍不住问道:“宿主,你的脚肿得更厉害了,要不要625先治治?”它还是担心这位粗神经的宿主,“再不处理,明天怕是走不了路。”
“免费吗?”苏满砚警惕地问。
625:“……”看着她的半月眼,没底气地说:“可以先赊账。”
最终苏满砚以额外完成一个日常小任务的“丧权辱国”条约接受了交易。只是处理伤口前,她突然叮嘱:“伤口的样子得保留,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625依言照做,看着她那阴恻恻的笑,心里发毛:又有哪个倒霉蛋要遭殃了?到底谁是反派啊。
晚膳时萧凛还没回来,苏满砚瞧着白昼天际散发的透亮的光一点一点暗淡,交替而来的是半透明的月光,昏黄的烛火。这还是萧凛第一次出门这么久,苏满砚不免有些焦急。
可倚翠似乎比她还急,好几次在她面前转悠,瞧着她一瘸一拐的样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最后拂袖气冲冲地走了。
“你和倚翠吵架了?”云雀注意到两人不对劲,随口问道。
苏满砚单手举着粥碗,吃得太急没空回话。好不容易咽下,才装作茫然道:“下午我俩撞了一下,把殿下的书房搞砸了。”
“你的脚就是那时候伤的?”
苏满砚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是啊是啊,可疼了。”她撇着嘴,压低声音故意耍可怜。
云雀见她只关心饭碗和脚伤,半点不担心殿下怪罪,不禁咋舌:竟恃宠而骄到这份上?但转念又觉得可爱:对方抱怨时垂下的水汪汪大眼睛,因委屈而泛红的鼻尖,活泼娇蛮。不知为何,让她想起了自己的妹妹。
果然,殿下哪怕是断袖,也是眼光最好的断袖。
萧凛迷妹云雀,已经开始无脑吹嘘了。
不过苏满砚的“卖惨”没白费,云雀心疼地拿来几瓶药油,叮嘱她好生上药休息。
“正好殿下被召入宫了,估计要晚些回,你安心歇着,殿下不会怪罪的。”云雀贴心解释。
苏满砚这才知萧凛去了宫里。怎么突然被召?皇帝又要设什么圈套?她急得不行,却毫无办法,只能暗自祈祷萧凛自求多福。
之后她躲回自己屋,见院里没人,便不再装病,利索地跑到小黑那里撒欢。踏玄云见了她,眸子先亮了亮,又想起这几日的冷落,立马扭过头去,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这可真是错怪苏满砚了。自从那日被萧凛戳穿,她就克制着不再喂马,过于繁杂的食品毕竟对汗血宝马不好。可小黑哪懂这些弯弯绕绕,只当苏满砚不疼它了,闹了好些天别扭。
戏精!苏满砚被踏玄云的演技逗得哈哈大笑,一匹小马,怎么倒也成精了。可这浮夸的演技,十足十地师承自己,苏满砚还是十分自豪:不愧是我的小黑!
苏满砚瞧着它扭过去的大脑袋,又气又笑,好言好语哄了半天,一人一马才算冰释前嫌。
“好好好,我答应你,下次偷偷给你带好东西来。”一派和谐的画面却被破空的裂响打破。
“啪!”
突然一颗小石子从天而降,精准地砸在苏满砚头上。
“啊,谁?”苏满砚气得起身张望,只见墙顶露出个毛茸茸的脑袋,倏地一下没了影。
她刚想喊人抓贼,眼角却瞥见石子上用线捆着张字条,立马噤了声。猫着腰偷偷捡起,上面赫然写着:
今夜子时,西厢马厩外槐树下碰面。
13. 雪夜密谋
纸上未题署名,书写的字迹也是歪歪扭扭,许是传信人不愿留下把柄。
苏满砚心里有数,估摸着是太子那边的人。她倒没想到太子如此心急,萧凛今夜刚应诏入宫,这边就赶忙联络她。
她急匆匆地将纸张撕得粉碎,顺手埋进隐秘的土坑里,末了还不放心地踩几脚掩盖埋坑的痕迹。警惕地四周张望一番,确认没人看到,她这才哼着不知名的小曲调回到屋子,计划如何应付今晚的债主上门讨债。
戌时,南厢朱红色的木门被夜归人推开,雪沫子混着梅花的清香随着归家之人的步伐变得厚重,冷冽而让人清醒。
萧凛此刻才回来,云雀替他脱下沾雪冒着寒气的氅衣,他的手指轻轻揉搓着酸胀的额角,想要抚平内心的焦躁。
今夜的设宴无非就是庆祝南国岁稔年丰,百越俯首,歌咏太平。此番特意召他进宫,也只是为了羞辱,叫他大眼瞧瞧南国的胜景,识时务跪拜在他的黄袍之下。
宫廷上美酒歌姬,好玩器物应有尽有,觥筹交错的光景看久了他也觉得眩晕。曾经在胡国自己好歹也是风光无限的少年将军,这样的宴会怎会少得了参加。可到底是地点不对,情景不对,心境不对。他只想逃离这个虚伪腌臜的地方。
反倒那个暗无天日的冷宫,相比于这嘈杂的人群,更令他自在。萧凛捻起一盅酒,指腹触碰到白玉烧制的酒杯,光滑细腻,这让他无端想起冷宫中总是笑眯眯的小太监。
那位一开始他认定是小白脸的太监。
真是……萧凛摇摇头,觉得自己一定是酒喝多了,竟也学着画本里的睹物思人。
哪怕只是一瞬。
哪怕不是真的思。
一碗温热的解酒汤下肚,萧凛的肚子才好受些许。他用帕子擦净嘴边的水渍,觉得屋内过于安静,抬起眼对上云雀急不可耐的脸色才意识到:
苏满砚不在,所以太安静了。
“阿砚呢?”他还是忍不住问道,假装自己在宴会上什么都没有想。
这三个字仿佛打开云雀话匣子的开关,她一股脑地将下午书房风波之事全盘托出。言里言外都是说着苏满砚只是不小心弄脏了书房,恳请殿下不要怪罪云云。
云雀说得面红耳赤,分外激动。她平日也知道倚翠这丫头爱耍心思,却没想到连萧凛身边的大红人都敢陷害。再这样下去,岂不是无法无天?
她说着又想起苏满砚今晚吃饭时可怜兮兮的神情,眼睛水汪汪的,鼻子因委屈泛着粉,瞧着倒像个小姑娘。这总能唤醒她记忆中不知名的最柔软的地方,不免心疼。
“书房小的们已收拾妥当,破损的器物也已换新。只是一副画被墨水弄脏了,奴婢原先想扔了,但阿砚执意要将那副画收起来,说亲自赔罪。奴婢便依着她了。”
萧凛听见书房被弄脏眼睛都没眨一下,他猜到是苏满砚在调查中毒一事。可下一秒听说苏满砚摔倒脚受伤后,那张无波无澜的脸才有了变化。
“脚受伤了,严重吗?她现在人在哪儿?我去看看。”语气不自觉有些冲。
一口气三个连问直把云雀愣住了,萧凛平常在他们面前总是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样子,难得失了分寸。但细细回想,萧凛第一次见到阿砚就区别对待。召她贴身沐浴,召她布菜,生活的小点小滴都让阿砚渗透进来。
云雀平日还常常听到阿砚的小声抱怨,说殿下总是故意欺负她。可她听着,这哪里是使绊子,分明是逗小孩子的恶趣味。
以她一个外人来看,两人契合得不行,仿佛认识了多年,也许上辈子就见过。
就像她对这两位的亲近,也许上辈子,她们也像这样说过话。
她先前还担忧阿砚一点不在乎自己弄坏画作殿下的责罚,到底是自己多虑了。瞧殿下这样子,哪有半点恼怒,全是对苏满砚的关心。
云雀低声回答了苏满砚的情况,安慰道不算严重,希望不要触了萧凛的霉头。
萧凛只是点头示意自己听到了,站起身就见云雀一脸希冀地望着他。
萧凛:“?”
“殿下,您不去探望一下阿砚吗?”
正打算前往西厢的萧凛听到云雀的话反而停止了脚步,多有一股欲盖弥彰的意味。
他咳嗽一声,又重新坐在椅上,手指细细摸索着碗壁,干巴巴地回答:“现下如此晚了,明日再说吧。”
萧凛也不知要如何解释自己方才下意识的关心,以及云雀点破他心思后的慌乱。
一个君王体恤属下有何不可?他是位将军,抚恤属下是件佳事,也是寻常之事。护在他身旁的司家军也是一路披荆斩棘受了不少的伤,更别提军营中将生病视为家常便饭的战士们。
两个男子夜间嘘寒问暖有何不可?夜访友人何怪之有,若不是离风崖坡太远,他想当即前往照料他的战友们,哪怕是夜宿,也未尝不可。
可若对面的人换成苏满砚,就不一样了。
萧凛无法以一颗平常心对待苏满砚,尽管他知道对方是个寻常男子。
一切的怪异都源自于初次相见。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他却觉得分外熟悉,冥冥之中怀疑对方是女子身。因此后来的相处一直以男女礼节相待。可到最后,才发现是误会一场,对方确切是个男儿身。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对方却笨拙地保护他,让他不免心生怀疑,以为别有二心。可一次次的试探换来的是对方真挚的“为你而来”。
可他先入为主的熟悉感,毫无依据的怀疑又是从何来呢?
难道他们曾经就见过?
说来好笑,其实他至今内心都觉得苏满砚是个女子。
因此这位稳重的少年将军还未想好要以一个怎样的态度对待苏满砚最为合适,总以为是对方费尽心思引起他的注意,到头来才发现自己的心底从开始就在沸腾,没有平静过。
萧凛不理解自己的心为何会这样被牵动,直到今夜,他才开始慢慢剖析自己的心,分析从头到尾的诡异。
等到云雀离开,萧凛洗漱干净换上龙涎香薰过的衣裳。沐浴后的柔软的清香环绕在他周遭,难闻的酒味已消散干净,他发昏的脑子也清醒了些。
回忆起自己方才的想法他也觉得好笑,一个是胡国皇子,一个是南国太监,都在深宫中长大,怎么会见过面呢?
大概是他们太有缘了吧……
树影倒映在古朴的窗外,萧凛看到雕栏玉砌,红砖黛瓦。萧凛思绪万千,但其中一定有一个是他在想着:
苏满砚的脚伤到底是如何了?
孤雀啾鸣,扑翅掠空降落到寒枝上,哀鸣声混着子时打更声传来,从远方传荡到苏满砚的窗边。
她轻声换上外衣,蹑手蹑脚来到了院外,躲在一处横断的屋檐下。屋漏偏逢连夜雨,积雪顺着塌落的瓦片一点点倾斜,掉在她的头发上。
苏满砚缩着脖子躲在墙壁后,祈求矮墙可以替她挡挡风。好在她料到也许会太冷,她有先见之明地带了个汤婆子捂手。
真是该死的,怎么还没来。
索性手边也无东西供她打发时间,苏满砚开始盯着墙上的污迹发呆。哪怕冰碴子覆盖层层,墙上的胡乱印记也分毫遮不住。一处裂纹也许代表着这里被破坏过,一笔颜料或许意味着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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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有孩童在此处作画。古往今来,改朝换代,这里住过无数的人。
她瞧着墙裂缝中的小石子,在月色下,透着茫茫的青色光晕,像鬼市里的小纸灯笼罩子,密密麻麻地排列布阵,明明尚未触碰,可是手上有了痒意。仿佛她的手心靠在了这个不平整的墙上无数次,有轻有重,或疼或麻。像是她自己觉得好玩故意碰上去,又像是别人强硬拉扯她的手毫不心慈手软地摁在了墙上,留下满是孔印的手掌。
等到苏满砚反应过来,她的手已经贴上了那饱经风霜的灰墙,蹭到了满手的濡湿,刺骨的寒冷。可她却被像被烫着了一般,迅速将手缩了回去,不再触碰那道墙壁。
苏满砚瞪大眼瞧着自己的手不自觉地痉挛,心脏像被手揉搓过,怪异的酸楚涌上心头。她无法解释自己突然的举动,只能当自己冻傻了。她使劲晃晃自己的脑袋保持清醒,闭上眼,强迫自己不去想。
于是影枭来的时候见着的就是一个蘑菇蹲,那人似乎是有什么缩骨神功,一个劲儿地把自己团小,连一向视力很好的他都没有注意到。
黑衣人穿着黑色的长靴在苏满砚面前站定,直挺挺的身量在雪地中很打眼。
苏满砚抬头望向那人:好直一条人。
又低下头:没见过,不是阿宁。
影枭见苏满砚没认出自己,以为对方又是在装疯卖傻。他们先前见过几次,记忆中就是个阿谀奉承的太监,嘴上的甜蜜话层出不穷,总一副卑躬屈膝的谄媚模样。
但好在是条听话的狗,这是太子的原话。也不知这厮如何得了太子的青眼,被皇后娘娘调遣到了太子身边伺候。可讽刺的是,随着太子长大,似乎也不记得这位太监了。
影枭不理会苏满砚的装模作样,他公事公办地问道:“那枚毒药呢?”
苏满砚惊愕:大哥长得这么正气竟是间谍!究竟为何如此想不开。
她忙站起身拍散衣上的落雪,语气佯装惶恐:“大哥恕罪,那萧凛实在太小心谨慎,小的根本没机会下手啊。”
语未毕,苏满砚就被掐住脖颈,后背重击撞墙。
“没用的废物,不管你是没机会下手,还是根本不想下手,太子殿下既然让你到这,就没有躲清闲的道理。下次,若再敢耍心思……”
“是是是,我错了!”苏满砚急忙求饶,喉间的窒息令她脸颊涨红,剧烈咳嗽,手指在空中胡乱的抓着,祈求一条生路。
低声的求饶在夜间也像被格外放大,影枭到底怕引人耳目,松开禁锢的手,拔出腰侧的剑指向苏满砚的脖子:“给我小声点。”
苏满砚死里逃生地摸索自己的脖颈,忌惮着锃亮的刀片,将所有的咒骂咽进肚子。她还是怕这个杀人魔真的了结她,手配合地放到嘴边比了个拉链的动作,瞪大眼睛表明自己一定闭嘴。
恐吓的目的也达成了,影枭又扔了一小布袋到苏满砚脚边:“三日内下毒,若是还无法达成任务,提头来见。”说完,趁着夜色急匆匆地走了。
苏满砚憋着一肚子的火刚回到屋子,敞开布袋子发现里头装着一小瓶透明液体,附着一字条:“添入饮水中,无色无味。”
先前那颗毒药还扔在床底下,现在又来一个新的。
苏满砚想叫醒625帮忙解析下这份毒药,却不想院中又传来细细簌簌的声响。苏满砚竖起了耳朵,她仔细听:
来的人刻意放轻了脚步,推开那扇木扉还刻意用手撑着,仿佛怕风响惊扰了屋内睡着的人。
怎么还来?
原以为是那名暗卫周而复返,然而等到视线变得清晰,她才发现——
是萧凛。
14. 表里不一
此人的到来没有预兆,突然就降临偏院。
苏满砚瞪大双眼,脑子像浆糊一般黏住了,难免生疑:他怎么突然来了,这么晚还下着大雪。而且,太凑巧了……影枭前脚刚走,萧凛后脚就来了。
难道?
一个比一个坏的设想在苏满砚脑袋里蹦出,她的手紧紧攥住手心里的那瓶小毒液,指甲深深嵌入肉里。冷汗骤起,从头皮到后背,酥麻的烫意顺着血管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眼看着人就要进来了,苏满砚顾不上惊恐,强迫自己冷静,忙脱下外衣,连着手上的东西一齐塞进被窝里。头脑飞速运转,纠结要不要假装睡着,可眼神瞥见了一旁点亮的烛火,便放弃了这个想法。她一边陀螺似的打转,风风火火将屋内收拾了一遍,将一切可疑的东西都藏起来,唯恐露出马脚,一面从书桌上抽出一本书,坐在桌前佯装看书。
一气呵成,可谓行云流水。但振聋发聩的心跳声暴露了她的慌乱。
不单单是屋内的兵荒马乱,屋外的那名夜访人也并不心如止水。
萧凛总觉得今夜格外地燥热,一碗解酒药下肚,酒意也丝毫没有消散,反而愈加浓郁了。他盯着窗外看了许久,思绪却飘忽到别处。
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走在前往偏院的路上了。
既来之则安之,没有走到一半再返回的道理。雪花零落,他心思也繁杂。他既希望苏满砚已睡下,因为这样可以不用解释自己为何而来;但他又希冀苏满砚尚未寝,因为他此番前来的目的就是关心她的伤势。
实在是古怪,相较于生死大事,他之前还从未纠结过这样一件小事,去或者不去。而最终结果,还是去了。
一路上的心绪再飘忽不定,然而等他真正从远处眺望西厢房,隔着朱窗看到那摇曳的灯火时,他的心就归位了。无论对方睡着了还是醒着,只要有了一个明确的答案,一路惴惴不安的心情就会得以舒缓。
就像今夜他见苏满砚这件事情,不管见没见着,去了便好,他只想了结心中的纠结。
他轻声打开偏院的木门,穿过庭院,停在厢房门外,曲指轻叩:“阿砚。”
“谁啊?”
萧凛听见屋内人打着哈欠的迷糊声,又耐心回复:“是我,萧凛。”
既然萧凛已经自报家门,自然就没有苏满砚还不开门的道理。她再不情愿还是苦着脸磨蹭到门口,手搭上门把手一开门,表情就精彩纷呈。
先是迷茫,再是震惊,最终变为愉快。
这一连串变化的表情充分表现了她对于深夜有人拜访的疑惑不解,以及见到萧凛后的欣喜若狂。
以上是苏影后对这场表演的深刻剖析。
戏精自然是戏精,萧凛看着苏满砚原先睡眼朦胧的表情,心下也有点后悔半夜叨扰对方。一副单纯好骗的样子,真是……平时在他面前使劲耍威风,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
而且借着月色,他还清楚看到了苏满砚开门见到他时眼睛散发的光芒。
这么期待我来的吗……
“殿下,这么晚你怎么来了?”苏满砚歪头不解,注意到屋外大雪依旧,还是热情地邀人进屋,“殿下快进来吧,屋内暖和。”
屋中点着炭火,虽不是上好的品质,但御寒的效果还是有的。因此苏满砚就身着单衣,身体的曲线毫不掩藏。
萧凛眼神都不知往哪儿摆,想着这样会不会不好。可转念一想,两人都是男子,有什么不好?
他把视线放在了苏满砚的腿上,纤细的腿躲在宽大的裤腿中,受伤的部位也看不出。
苏满砚注意到萧凛若有若无看向她小腿的视线,心想这心黑的不会真特意过来关心我的病情吧,当真如此好心。才刚回来,就知道了?
她心里有了对策,单脚跳着从门前让开,好让萧凛通行。她一蹦一跳地引人进屋,一路摇摇晃晃,行动十分不便。
“殿下怎这么晚来我这儿,天冷路滑,若是有需要的地方传我过去便是,殿下着凉摔着就不好了。”
苏满砚认为这番话实在熨帖,一定说到了萧凛的心坎里,正为自己的口才沾沾自喜,手臂就传来一阵温热。
萧凛轻轻扶住她的手,拉人坐下:“慢点!腿都摔伤了,还逞强,你这单脚怎么来找我啊。”
他看着苏满砚单脚蹦跳的姿势吓得够呛,话里话外都充斥着无奈。
“云雀都跟我说过了,看过大夫了吗?”
“看了,看了,无大碍,过几日便会好。”
“那便好。”
“......”
两人无尽的沉默。
所以呢,苏满砚看着萧凛端坐在椅上烤火,就从这干巴巴的对话来看,对方总不可能是专门来看他受伤的腿的吧。
她忍不住问:“殿下?”
睫毛眨巴眨巴,每一根都在疑惑:到底来干嘛?
其实苏满砚的心里也挺没底的,萧凛半夜突袭怎么看怎么怪异,她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知道了她是太子细作一事,听到了风声才来找上门。
可瞧着对方冷峻的侧脸,从开始到现在什么话也没吐出,性子如此温和吗?
萧凛看出来苏满砚的困惑,两个人坐得很近,近到脸上细小的绒毛也可以看清。他转移视线,佯装咳嗽,到底是无法直接说心底最真实的声音:听说你受伤了,我来瞧瞧。
这不符合他在外的形象,而且兄弟间如此肉麻,对方也一定会很惶恐的。
这下轮到萧凛找借口了,他将视线从苏满砚的脸上移开,正好落在桌上的那幅江山雪霁图。他抬抬下巴,示意那幅画:“本王听说画有问题,就来问问你。可是与解毒有关?”
苏满砚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差点都忘了这回事。
可真的是这样吗?真的只是因为这个?
她端详着萧凛的脸,对方一本正经,看起来是没撒谎。
苏满砚将有关白鲛泪的信息都告诉了他,最终总结道:“估计还有两种毒源,虽说破坏其中一种便可迎刃而解,但还是要找到全部的毒源,才好对症下药,治好殿下的毒。”
萧凛沉吟,听到苏满砚笃定的话他还是有种恍然隔世的感觉。自打来到这冷宫,中毒一事便一直困扰他。他知道这后宫中定有人处心积虑害他,那人也一定身居显位。自己乱无章法了许久,可这个苏满砚一来,一切便迎刃而解。包括之前的丹药,也让他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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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旧疾好了七七八八。
可真是个小福星啊......
鲛人泪是南国天子所用之物,他一个胡国皇子都不甚了解,阿砚竟能如此了解,他实在佩服。
苏满砚说完也觉得失言,自己一副大仙的样子会不会太神秘莫测了,一个底层太监如此知识渊博,萧凛定然会怀疑。
但幸好,萧凛给予了他全部的信任,他只是点点头,又拱手表示谢意。全然是感激与恭敬,半点的疑问都没有说出口。
苏满砚松了口气,还好是个体面人,不至于让她太为难。
“脚还疼吗?”一句关心冷不丁传来。
苏满砚摇摇头,解释自己伤得不重。原以为今夜的谈话就此结束,却没想到萧凛的下一番话如定时炸弹般轰鸣。
“你既已是本王身边的专职太监,平常与人交往要注意些,什么人该交往,什么人不该交往。”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发现我和太子的关系了?刚刚我和那暗卫的秘密见面也被他知晓了,这是在警告我吗?
苏满砚的额角霎时密密麻麻覆满了汗珠,她抖着嗓子回话,声音透着心虚:“殿下你都知道了?”
“嗯。”一锤定音。
“殿下恕罪,小的一切都可以解释。”
苏满砚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差点没出来。她实在想不通自己怎会如此早翻车,都怪那太子,偏偏这个时候来找她。这下萧凛一定会杀了她的,就算萧凛放过她一马。间谍一事败露,系统也不会善罢甘休。她的生命真的要这么早的结束在这了吗?
明明今日刚破解一种毒源头,方才两人才聊得如此投机,怎会突然翻脸。她只希望对方可以看在自己救了他那么多次的份上,放她一马。
“殿下,小的罪该万死,小的......”膝盖磕在冷硬的地砖上,刺骨的寒意顺着腿骨爬上来,她却连疼都忘了。萧凛的那双眼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仿佛早已洞穿一切。
“倚翠的事我会替你做主,只是不许再有下次。"伴随着耳边温柔的男声,苏满砚发现自己被扶起来了,那人无奈:“好端端的跪什么,书房脏了便脏了,本王还会怪你不成?”
倚翠?什么倚翠?苏满砚未尽的话就被萧凛打断,她抬起头,就见萧凛蹙眉紧盯她,可对上眼神,那人又别扭地撇开:“本王与那倚翠无任何关系,今后我会将她调走,以后不会有人再欺负你了。”
苏满砚:?
苏满砚惊觉他们一直错屏聊天,实在是牛头不对马嘴。原以为是太子细作一事败露,却不想萧凛与她说的是倚翠之事。
真是......
苏满砚顿时松了一口气,刚刚那波没把她吓死,幸好她没一激灵把所有包袱都抖出去,要是那般,今夜她必死无疑。她看着萧凛微微偏过头,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投下阴影,竟透出一丝不自在。这位杀伐果决的七皇子,此刻竟像是在安抚她?
“你可知我说的下次是什么?”萧凛见苏满砚不搭话,以为对方仍心有余悸,放缓语气问道。
“下次……不要再弄脏书房?”苏满砚十分不确定。
萧凛:“……”生气!
15. 小桔灯
怎么又生气了?
苏满砚答得心虚,搜肠刮肚也想不明白萧凛为何突然问这个问题,更猜不透他说的“下次”到底指什么。眼看萧凛的脸骤然阴沉,她的音量也跟着一点点降下去。
“殿下?”她睁着充满希冀的眼睛,巴巴地望着他恳求。
真的猜不透您的心思啊,放过我吧,殿下。
可眼前人依旧不为所动。暖黄的烛光笼罩着室内,装着热水的茶盏腾起丝丝雾气,在这朦朦胧胧的意境里,哪怕他板着脸,落在苏满砚眼中,萧凛也显得格外温柔。
对方虽一脸阴沉,却颇有种冷面热心的意味。这让她想起外婆家养的小金毛,总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熟了才知道,凶狠外表下藏着颗娇软的心,嘴上嗷嗷吠着,只要哄上几句,就会翻肚皮撒娇。
眼前撇开脸的萧凛也是这样。
原以为他是来捉拿她这个奸细的,却不料萧凛顶着风雪、踏着夜色赶来,只为关心她的伤势,方才甚至还生疏地学着安抚她。
她的心暖暖的,云雀说得没错:“殿下,是个顶好的人。”
苏满砚心里觉得有些好笑,伸手轻轻搭在萧凛的膝盖上,指尖微微用力:“殿下,我知道错了,你就告诉我吧。”
搭在膝头的手掌还小幅度摇晃着,这是她打小养成的习惯,在爹娘面前认错时总爱这样晃着他们的胳膊。此刻无意识地摆出来,话语的调子拖着长尾巴又微微上翘,满是连自己都没察觉的亲昵。
一股烫意猛地攀上萧凛耳尖,他深吸一口气,所有热意都涌到了膝盖上,像桌上跳动的烛火,连带着那处的血肉都似在跃动。
他分明感觉到皮肉在一抽一抽地颤,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殿下,你理理我呀。”那人黏糊糊的求饶又在耳边响起,萧凛对上那双清澈的眸子。
“你……”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像一声轻叹,又像无声的纵容。
萧凛慌乱地想挪开苏满砚的手,抬手时速度太快带起一阵风,掌心掠过凉意,才发现已沁出冷汗。
他终究还是松了口:“我说的下次,是不要弄伤自己,不是指书房。你不是说要为我抛头颅洒热血吗?若真伤着了,还怎么逞英雄。”
道理都懂,可亲耳听见这些真心话,感觉终究是不同的。苏满砚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在这异世冷宫里,她是真的触碰到了温暖。虽说对方有利用她的心思,可她不也一样吗?君子论迹不论心,他们都怀着利用对方活下去的心思,但在这岌岌可危的宫墙之下,终究尝试着翼护对方。
哪怕是哄骗,一位位高权重的皇子愿意给她最大的尊重,她也没什么损失,听着还是开心的。
想当初,两人初见面时针锋相对;今日下午她才将一颗心毫无保留地交出去,对方就小心翼翼地收下了。如今,他更不辞辛苦,隔着老远赶来,用这不善言辞的方式探望她,还承诺给她最大的信任,给她最大的底气。
他们都背井离乡,一个来自他国,一个来自异世,地域不同,时空迥异。可处在这声声慢的时代里,人慢车马慢,时间太值钱,他们都与自己的故土相隔千里。
他们都灵魂残缺,都孤独寂寞。
却好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能供他们俩共执一盏灯,慢慢舔舐伤口。
萧凛也被苏满砚的笑意感染,他注意到她嘴角漾出的小梨涡,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指腹摩挲着,竟有些发痒。
“为什么这么开心?”他没忍住问,语气里也染上了笑意,尾音轻轻上扬,“嗯?”
“有殿下为我撑腰、为我担心,自然开心呀。”苏满砚答得直白。
接下来两人都没再说话,屋内温暖的火光透过薄薄的墙体,将外界的寒冷彻底隔绝。
苏满砚觉得自己像泡在蜜罐里,浑身上下都泛着甜。忽然嗓子有些痒,想伸手沏杯茶润润,手刚要碰到茶炉,面前的人已抢先一步沏好了茶。递过来之前,他还用手背贴了贴杯壁,试好温度才递给她。
苏满砚愣了一下,身体却比思绪先做出反应,手已经搭上了那只递来的普通茶杯。
她的动作太慌乱,递过去的手也太潦草,两人的指尖不经意间撞在一起。
她留了点指甲,能感觉到自己的指甲轻轻蹭到了对方的皮肉。那人的手微微蜷缩了一下,却没有缩回去,依旧保持着举杯的姿势,等着她接过去。
苏满砚顿时有些不知所措,接过茶杯时呢喃道:“谢谢。”声音很轻,可屋里太静了,连一叹一息都听得分明。
说不清为何,这是萧凛第一次给她递茶杯,两人却像做过无数次一般,动作熟稔得仿佛演练过千百遍。只要她渴了,就会有个人把茶递到她手上。
她的动作自然,他的动作也自然。这般默契毫无道理,两人都对自己的反应感到错愕,却没怀疑这个熟悉的动作有什么古怪。
窗外雪粒簌簌,就让这雪再下一会儿吧。
萧凛望着苏满砚白嫩的小脸,心想或许该把她当作弟弟看待。瞧这细瘦的骨架,怕是比旁人都要营养不良些。
“好了,我该走了。你记得好好休息。”
伤患慰问得差不多了,萧凛眼看窗外雪越下越大,提出先行告辞。
苏满砚想站起身,却被萧凛按住:“脚都扭伤了,就别乱动了。”语气里满是无奈。
苏满砚没法子,只能坐在原位,看着萧凛转身离屋。
像那夜一样,就是一起去看小黑的那晚。
直到视线里只剩一节白皙的指骨掩上棕褐色的木门,老旧的门锁在静夜里发出吱呀声响,苏满砚突然喊了声:“等下!”
她不想看他的身影淹没在黑暗里。
那夜有皎洁的月光,今夜雪太大,没有。
萧凛折了回来,温声问:“怎么了?”
他的视线里,突然闯入一盏小小的桔灯。
“喏,给你。”苏满砚执着灯柄递到他眼前,见他愣在原地,又往前凑了凑,“快拿着呀,路上黑。这儿已经瘸了一个,再瘸一个,我可顾不过来。”
这盏灯是她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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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时在犄角旮旯里发现的,圆滚滚的玩意儿表面覆着厚厚的灰尘,显得暗淡。拨开尘土,才发现是个桔子造型。
苏满砚当时就心想:这么可爱的小桔灯,就这么丢了,岂不是可惜?深宫大院里的人还真是铺张浪费。
顺手将灯留下了,如今也果真派上了用处。
萧凛接过那巴掌大的小桔灯,真诚地笑了笑:“阿砚,谢谢你。”
谢谢你给我这盏灯。
谢谢你愿意帮我。
谢谢你来到这里。
只有萧凛自己知道,这声谢谢里,藏了多少东西。
“我会小心的,你放心。”
这盏小桔灯,成了他黑夜里唯一的光亮。
“叮!男主黑化值下降至80%,请宿主继续努力。”
明黄色的大殿内,影枭正对高座上的男人详细禀报今夜与苏满砚对接的经过。
谢景渊半点眼神都未施舍给地上的人,他搂抱着身体娇软的美人。
胡姬□□半露,修长的指甲在谢景渊胸口轻轻划着,像艳鬼缠身。
谢景渊的手不老实地圈着她的细腰,眼底却毫无情欲。
“殿下,那阿砚会不会有诈?属下今夜见他,总觉得和先前的印象不太一样。”影枭见谢景渊不说话,一时间也摸不清对方的意思,斟酌开口。
谢景渊嗤笑一声:“一个太监掀不起什么浪。一个没用的废物,下毒的胆子都没有。罢了,孤再给他一次机会。”
“可……”影枭望着谢景渊与那女子纠缠的样子,欲言又止。
“你在质疑本王看人的眼光?”谢景渊抬眼反问,语气骤冷。
“属下不敢。”
谢景渊见影枭跪地求饶,语气稍缓:“阿砚是皇后身边长大的太监,孤儿时见过几次。上回孤问过母后,母后说确有此事,你大可放心。”
“是。”
怀中的雪娘被谢景渊突然的冷意吓得身子一抖,以为自己触了太子的霉头,却发现是底下那个不解风情的人惹怒了太子殿下。
这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大块头,整日跟在太子身边,比她们这些人见面的时间都多,她早就不耐烦了。难得见太子动气,便想趁机添把火。
“殿下,这暗卫笨头笨脑的,还不快让他下去,这大块头瞧着就下人,不煞气氛嘛?”
谢景渊听到雪娘拱火的话,挑眉看向影枭,眼里闪过一丝兴味:“孤的小情儿说你碍事。影大侍卫,你怎么看?”
“属下知错,望殿下责罚。”影枭无波无澜。
“你!”看到影枭风轻云淡的态度,谢景渊气从中来,这个人,从来都这样……
“殿下……”娇滴滴的女声又传来。
“孤允许你说话了吗?”
谢景渊厉声打断,一把将雪娘掀翻在地,方才的柔情蜜意瞬间荡然无存。
“滚出去!”他怒不可遏。
帝王心性,本就如此捉摸不透。
影枭见谢景渊拂袖离去,暗自捏紧拳头。
16. 罪不至死
苏满砚一大清早是被吵醒的,隔壁院闹哄哄,哀怨女声传来,凄凄惨惨。
正好要去当差,苏满砚顺路探头看了看热闹,就见一女子跌坐在院中,脚边散落着敞开的包袱。她神情悲怆,几近疯癫,恶毒的咒骂源源不断从嘴里刺出。
“凭什么!凭什么那阉人能得殿下青眼?我在府中当差三年,哪点不如他?你们这群趋炎附势的东西,不分皂白就要赶我走!”
是倚翠。
她目眦尽裂,声音嘶哑不堪。
“殿下早有训诫,命我等谨守本分,安分度日。你心中藏着什么龌龊念头,难道还要旁人点破不成?”云雀眉头紧蹙,语气里满是不耐,“能留你一条性命已是殿下天恩,换作别家主子,依你这般行径,坟头草怕都长三尺高了!还不趁早滚出去,难道要等殿下亲自发落吗?”
说罢示意一旁的下人直接上手强硬拖拽。
倚翠奋力挣扎,可终是力量悬殊。等指尖触到冰冷的门槛,她忽然像被抽去筋骨,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尾音里全是哭腔:“别……别拽我!我知错了,求你们回禀殿下,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再也不敢了……”
叫声越来越凄惨,都要惊动别院的大人了。苏满砚皱了皱眉,看见倚翠绝望的神情,这让她突然想到了那日他人口中说的鲜血淋淋的上任近侍内监,还是开口叫停了那群人。
“等等!”
苏满砚走上前,站定在倚翠面前,睨眼俯视着她:“你不是不服,想见我吗?聊聊吧。”
那人扑跪在她脚边,苦苦哀求:“阿砚,我们那日不是说好了嘛,一切都与我无关。我念在昔日情谊,好生帮衬你,你为何要害我性命至此?”
倚翠看见苏满砚一身轻松地站在面前,不仅完好无损,还白里透红,裹着厚实的棉袄,脖间的素色兔毛衣领衬得她更加白净葱嫩,多了一份乖巧无害。
当然,这只是错觉。
苏满砚听到倚翠胡搅蛮缠、颠倒黑白的话语,冷嗤一声。
她扯住倚翠的后领,径直将她丢进一间空屋子,拍拍手心里的灰尘,冷脸对屋外目瞪口呆的人解释:“我和她单独聊聊,你们先忙,不用管我。”
遂关门。
“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告诉你,你不能杀我!!
苏满砚不答话,只是一步一步向倚翠靠近,乌黑的双眼一动不动地落在倚翠身上,极具压迫感。
“我劝你不要乱来啊……我错了,我错了,阿砚,但我真的不能走啊。殿下说要赶我走,你帮我劝劝啊!我就是嫉妒你,嫉妒你为什么得了殿下的青眼。我恨自己为什么是个女的……”
倚翠恶毒刻薄的伪装也支撑不下去了,她抛下自尊向苏满砚求饶,甚至一个巴掌连着一个巴掌往自己身上招呼。
污浊的屋内笼罩着此起彼伏的打骂声、求饶声、哭声。
这些声音,都来自于同一个人。
苏满砚听着这怪异的景象,脑中只剩下四个字“草菅人命”。
倒不是她圣母心泛滥,而是一想到倚翠会这样被处死,在她眼中,这是罪不至死的,她扮委屈耍可怜的目的原不是为了这个。
可能有一个人要因自己而死,她无法接受。
可恨人必有可怜之处,苏满砚看着倚翠也觉得对方可怜。她望着对方曼妙的身子、梨花带雨的模样,可惜是蛇蝎美人。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陷害我呢?你没有想过这样的结果吗?这叫什么?偷鸡不成蚀把米。”
倚翠没想到苏满砚还能心平气和地问她问题,一个蠢问题。
她像是瞬间被抽去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喃喃自语间带着浓重的鼻音:“我悔啊……同是府中伺候的,凭什么你就能得殿下另眼相看?”
“先前我总想着,自己是女儿身,纵不能如内侍般常伴左右,好歹能盼个近身的机会。”她忽然惨笑一声,指尖死死抠着地面的缝隙,“谁能料到,殿下他竟不喜女子。”
“这世道,女子本就身不由己。想做的事做不得,想说的话不敢说,一举一动都要瞧着男人的脸色。我后来也认了,想着要么求个恩典,入了殿下后宫;要么攒些银钱,嫁个富商做妾,总归能有个依靠。”
“可到头来……”她喉间滚出哽咽,目光落在苏满砚身上,带着几分扭曲的怨怼,又藏着更深的绝望,“竟连这点念想,都被你这么个不男不女的占去了。是我痴心妄想,是我活该啊……”
字字泣血,哭天抢地。
苏满砚瞧着倚翠失魂落魄的样子,想起这个时代的悲哀,半晌也说不出话。她自己也是个女子,学过历史,知道这个时代女子的不易。
但这不是行凶作恶的理由,世界不尽完美,总要缝缝补补。
她知道自己没法这般直言,因自己确是得了萧凛的青眼,未曾经受过倚翠的苦楚。可若换位思考,即便她是倚翠,也断不会做出残害同僚的事。
勾心斗角,祸及池鱼,从不是逆天改命的路径。
若倚翠知道苏满砚是个女子,还会陷害她吗?苏满砚不知道。
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她只道:“我会向殿下求情。生不逢时,命如浮萍,却不是陷害他人的理由。既然世道有缺,便该设法弥补,而非借这坏规矩谋财害命、为自己谋利。”
也许日后,会有女子能自在生存的时代。
她作为一个未来人,说出的话轻飘飘的,仿佛一切都轻而易举。
明明初心是鼓舞希冀的愿景,可落在此刻的人耳中倒显得不近人情。
“呵!”倚翠冷笑一声,破碎的声音被窗外的风扯碎,满脸不屑,眼底深处却藏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希冀。
真的会有那样的时代吗……
书籍被放在桌案一旁,原本伏案写作的人听到苏满砚的话,饶有兴致地搁下笔,呷了一口手边的热茶:“阿砚这是为倚翠求情?”
萧凛今日身着一袭玄色暗纹锦袍,衣料上织着暗银流云纹,远看只觉底色沉郁,瞧着干练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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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算求情,只是觉着倚翠罪不至死罢了。”
“若本王偏不听呢?你可知倚翠犯了什么错?一对本王怀有不该有的心思;二残害同僚。对本王有心思尚是小事,可若本王的下人人人都存着这等恶毒心思,岂不是不服管教?总有一日会有人害到本王头上。”
萧凛放下茶碟,在木桌上发出清脆的轻响。
“阿砚自然都听殿下的。”
苏满砚也料到萧凛不会轻易依她,那日抬出去的死尸至今仍在她脑中挥之不去。
她无法用现代人的准则去苛求对方。可一条鲜活的性命就此覆灭,苏满砚心中也泛着说不出的苦涩。
见苏满砚一脸怅然,萧凛“扑哧”笑出了声。
“逗你呢,本王原就没想过要杀她。”萧凛哭笑不得,只觉自己后来在苏满砚面前,态度已算温良了,“是谁同你说本王要杀她了?本王在你心中竟是这等残暴的形象?”
“当真?”
“本王从不屑于骗人。”萧凛觉得好笑,又催促道,“快说,本王为何在你心中落得这十恶不赦的暴君名声?”
苏满砚支支吾吾解释了那日听到的风言风语,说完又怕萧凛动怒,小心翼翼地问:“殿下,那些事......是真的吗?”
“是啊,怎么,怕了?”
萧凛笑着凑近苏满砚,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一呼一吸喷洒在她裸露的肌肤上,带着微痒的触感。
苏满砚像个小怂包似的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阿砚不敢。”
萧凛轻笑,收回身子,重新端坐在椅上,摆出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你可知为何?”
苏满砚摇摇头。
“因为啊,本王发现……”萧凛压低声音,话说到一半便停了,故意卖关子,见苏满砚眼巴巴地望过来,才补了句,“他是细作。”
屋内只剩风拂书页的簌簌声,壁上挂画撤去了半数,更显得书房空旷寂寥。苏满砚只觉周身无一处可藏,仿佛被无形目光层层包裹,赤身露体般无所遁形。
她在做贼心虚。
萧凛说这话时,末了几字轻如气声,且一直盯着苏满砚,看清她的反应才移开视线,仿佛说了个无足轻重的寻常事儿。
他揉着自己精瘦的腕骨,翘首以盼地等着苏满砚的回应。
苏满砚喉头发紧,干笑几声,那笑声在空旷的书房里撞了撞,显得格外突兀。她分不清萧凛这话是何意,不知对方是否在试探自己。
“岂有此理,若是细作,自然要赶尽杀绝,绝不姑息!殿下平日可要多加提防,莫要让贼人得逞。阿砚定会护好殿下。”
萧凛见苏满砚一脸为自己不平的模样,笑了,连带着玄色锦袍上的暗银流云纹都似活了过来。
“那是自然,本王还等着阿砚的好消息。”
这“好消息”自然是指中毒之事。
苏满砚自己也心虚,嘴上说着先行告退,要去追查中毒一事。
17. 回礼
苏满砚脚迈出那道门槛,积压许久的气才敢喘出。
她很难不多联想,难道萧凛已察觉自己是太子细作?可昨夜对方离去时仍面色如常,半句未提,她原以为自己藏得极好。
可方才那一出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自己多心了?
苏满砚也无暇再多纠结,因想起昨夜到手的那瓶新毒药,此物恰似烫手山芋,让她一时束手无策。
毒药毒药,天下毒物仿佛都聚在此处,这哪是什么皇宫,直当唤作毒药批发商才是。
萧凛已屈身于这冷宫中的孤月轩,仍有诸多势力虎视眈眈,不知其间藏着何等深仇大恨。
那瓶毒药被她如抛沙包般扬手掷起,手腕轻旋又稳稳接住,瞧着一派漫不经心的痞气,实则脑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至少从眼下情形看,支线任务里的多种毒源,或许并非太子一党所下。太子惯用的是一击毙命的手段,而支线任务中的毒却是慢性的,那人布下三四种相生相克的毒源,定是极能沉住气的性子,与太子绝非一路人。
“625,你能辨出这是什么毒吗?”苏满砚向自己的军师问道。
625散发蓝光上下扫过,一字一顿回道:“宿主,此乃剧毒‘枯荣散’,服下十日,内脏便会逐渐腐蚀,再无回天之力。”
苏满砚听得心头一紧,忙将药瓶收好,生怕不慎误食,至今仍心有余悸。
“这毒下去岂不是必死无疑?可我断不能对萧凛用此毒,这可如何是好?”
苏满砚愁眉不展,陷入两难抉择。
“这个嘛……625倒有个法子,只是自然不能让宿主白白占了这便宜。”625在一旁故弄玄虚。
哼!这东西也是个黑心的,原是在这儿等着她。
苏满砚没好气地问:“你说吧,又要谈什么条件。”
“嘿嘿,说来也不算大事。只是咱们许久没做选择题了,625全靠宿主每次演绎的得分维持运转,如今能量都快支撑不住了。”
“上回不是说好欠个小任务吗?你看要不咱们现在就开始?”系统搓着手,周身五光十色,许是不好意思,竟泛起红光。
“啊?这还要我应了才开始?你先前不都是突然袭击的吗?不过说来也是,、近来怎的都没选择题触发了。”
因为作者卡了进度啊,你瞧都这许多章节了,主线才推进多少,我都懒得说。
作者:“……”不敢吱声。
625在心里嘀咕,自然不敢说出口:“哎呀,这里头自有道理,你就别多问了,快快快。”
“叮!额外触发日常升温小任务【回礼】,请宿主选择:”
A.制作一盘精致吃食
B.调制一罐时令香膏
C.编结一枚净素剑穗
苏满砚听闻“回礼”二字,不由想起上次萧凛送她的那幅雪霁图,至今仍被她小心收在衣柜深处,唯恐被人发觉。
那人当时也说过讨要回礼的话,可这许多日子过去,两人都未曾再提,她原是当作不知的。一个月的俸禄尚未动用,她哪来的银钱买礼物?再说,最好彼此都忘了,萧凛也忘了自己送过那幅画才好。
结果好你个625,偏要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就知道,你心里净向着那个黑心的,你们俩真是一丘之貉。你这小白眼狼!”苏满砚高声控诉,想起自己常特意给625留的蜜饯、甜糕,便觉心疼,直言后悔,当真是遇人不淑。
625忙卖萌求饶:“我错了我错了,宿主,怎会呢,625最是喜欢你的。”
送完礼物,讨要到的任务奖励不过是为了换些关于这毒药的线索,唉,真是万恶的资本家。
苏满砚叹口气,还是饶过了那泫然欲泣的625。
做饭?不行不行,她不会。万一炸了厨房,惊喜反倒成了惊吓。
香膏?不行不行,她也不擅长。自己本就不爱用这滑腻香馥之物。
剑穗?
625露出期盼之色:“宿主,这个总会吧?”
不行不行,也不会。
625,晕厥。
“这可怎么办,这些我都没学过啊。”
“那要不做剑穗?这个相对简单些。”
“当真?”
“千真万确,宿主,625怎会骗你?”
苏满砚见625一脸催促,似是极希望自己选C,总觉其中有诈。
可这似乎已是最容易完成的选项,犹豫片刻,她还是选了C。
苏满砚依着625的指点,寻来些细绳、丝线、珠子,磕磕绊绊完成了雏形。虽说完成度尚可,只是……太过简陋了些。
想起萧凛佩的那柄玄金长剑,剑柄裹着黑色皮革,剑身还泛着碎金光泽,透着不可一世的贵气。若配上这朴素单调的剑穗,总觉有些割裂。
625似是看穿了她的纠结,不经意提议:“要不,去后院找找装饰?我瞧那里种着几株好看的树,你折几条枝桠,我帮你烘干了,混在里头或许也不错。”
苏满砚听罢,立马动身往后院去寻那树。
“阿嚏!”苏满砚到了后院,鼻尖就被几缕红色丝絮拂过,蹭得人痒。
这还是她头一回来此处,萧凛平日练剑不让下人陪同。
设有一座小亭,格局雅致错落,雕饰精巧,山水景致俱全,且场地空旷开阔,周遭还种着些奇花异草,算得上顶好的去处。
当然,最引人注目的就是625所说的那几株“红柳“。
“这是什么?怎的让鼻子这般发痒,这般刺激?”
今日风颇大,虽是深冬,这株不知名的树却仍开着花,花朵形态奇特,恰似红色柳絮,苏满砚在前世从未见过。
红色“柳絮”混着漫天白雪纷飞,有种凄艳的美感,却也透着几分怪异。
深冬腊月,白雪配红絮,总让人觉得说不出的别扭。
苏满砚只觉鼻头发痒,没来由地生出寒意,她双臂环胸,用手掌搓着手臂取暖。
“宿主,你不觉得这花很美吗?”
苏满砚强压下心中的怪异感,掩住口鼻:“这是什么?怎会这般鲜红,都到深冬了还开花。”
625解释:“此乃‘血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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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世间独有的物种。它的花期很是特别,专挑深冬腊月绽放,越是大雪纷飞,开得越盛。”
“你瞧它像红色柳絮的模样,实则是无数细小花瓣簇生而成,风一吹便簌簌飘落,乍一看倒真像红色飞絮。”
“至于颜色这般鲜红……”625的机械音顿了顿,似在调取更详细的资料,“是因它的根系能吸收土壤中的特殊矿物质,也正因这种物质,花瓣离了根系便会枯萎干枯,却能保持鲜艳的红色,像寻常丝带一般,且质地更坚硬,很适合做剑穗。”
“当真?”苏满砚语气里满是不确定,可架不住625的怂恿,越看越觉好看,终是妥协了。
她折了几根枝桠回去,混在新编的剑穗中。
黑色的剑穗下方坠着两簇流苏,顶端用一颗小金珠固定,黑色丝线中又隐约藏着几缕红线。简约中带着巧思,乍看十分低调,细细品味,又能发现其间的玄妙。
大抵是有了画龙点睛之效,苏满砚心中也有了底。她本不是专业手艺人,连夜编了一整夜,次日清晨起来,眼下已泛着乌青。
云雀见苏满砚一脸倦容,吓了一跳:“昨夜你这是做什么去了,难不成偷鸡摸狗了?”
苏满砚闭着眼啃馒头:“去当手艺人了。”
“什么?”云雀没听清。
苏满砚端起粥喝了一口,咽下干噎的馒头,摆了摆手:“没什么,没什么。”
早饭后,苏满砚熟门熟路来到南厢,见萧凛独坐桌前对弈,背脊挺得笔直。头上玉冠束发,莹润光泽隐在发丝间;身上深青长袍料子寻常,领口袖口松松系着,添了几分落拓自在。
当真是秀色可餐……
苏满砚打住念头!
她攥紧手中的剑穗,屏住呼吸走上前。
“殿……”
苏满砚刚吸了口气要说话,又顿住了。突然送礼这事,总觉有些奇怪,会不会太突兀?况且送剑穗也太过暧昧了。虽说自己是男子装扮,可他送书画、自己回剑穗,着实怪异。
苏满砚又打起了退堂鼓,在心里演了一出大戏,纠结万分,却没留意到背对她的萧凛,嘴角悄悄扬起。
自苏满砚一进门,他便察觉到她那偷偷摸摸的模样,连呼吸都显得格外紊乱。他存了几分心思,故意不主动询问,瞧着她小脸皱成一团的模样,心下只觉滑稽,竟生出几分畅快。
“殿下。”小蘑菇终于开了口。
“阿砚,你何时来的?本王方才下棋入了迷,竟未曾留意。”萧凛刚落下一枚棋子,故作不知地说。
苏满砚未曾怀疑,吞吞吐吐道:“今日,有件事想与你说。”
萧凛难得见苏满砚这般不自在,猜她许是又闯了祸,而且这祸估摸着还不小。
“但说无妨。”
“嗯……就是……就是……”苏满砚绞着手指头。
支支吾吾半天,还是没说出口。
萧凛愈发肯定她是闯祸了:“天大的事,本王也替你担着,放心说吧。你……”
眼前赫然出现一枚精巧的剑穗。
“你不是要回礼吗?喏,送你。”
18. 下毒
萧凛看到这枚剑穗时,眼睛倏地瞪大了。
“给我的?”
他嘴上问着,没等到答案就伸手拿起了,毕竟也是明知故问。
他将剑穗举到眼前细细端详,看了又看,满意得不得了。
苏满砚见萧凛的欣喜并非作假,总算把这份礼物送了出去,她松了口气,僵直了一早的肩膀也放松下来。
“叮!恭喜宿主完成任务【回礼】,剧情演绎90分,获得奖励‘枯荣散’线索。”
“叮!男主黑化值下降至79%,请宿主继续努力。”
苏满砚倒没想到这个简陋的礼物能让萧凛这么开心,连黑化值都下降了1%。照这样算,岂不是再送79份礼物,她就能回到现实世界了?
“这还是阿砚送本王的第一份礼物,本王会好好保存的。”
萧凛的手指抚过黑色的流苏,那红色的血絮花像是有了生命,起初只是红线,在一次次撩拨中缠上他的指尖,别有一番风情。
萧凛当着苏满砚的面就把剑穗挂在了剑柄上。他当真没料到苏满砚会把他说的“回礼”放在心上,还花了这么多心思,心中不禁泛起一阵动容。
只是,送剑穗这件事是否太过暧昧?他还在纠结该不该收,嘴上却已问着“真的给我的吗”,手却先一步收下了。
罢了,都是男子,有什么收不得?他岂能辜负阿砚的一番心意。
别管,胡国的漠北王萧凛有自己的一套逻辑。
今日的下人总觉得萧凛的心情格外好,在屋内也带着那把剑,而且剑上多了个新装饰——
一个朴素的剑穗。
另一边,苏满砚完成任务后,就等着625给线索。她找出藏在床底下的妆奁,那瓶毒药就放在里面。
625的蓝光稳定下来:“古籍记载,此毒需以‘三月生’花蜜为引,再辅以持毒者自身心头血,于辰时第一缕日光下温服,毒性便会逆转。枯者荣,蚀者补,它原是上古医家为固本培元所创,后来因炼制之法失传,才成了伤人的剧毒。”
苏满砚眼底闪过一丝亮意,随即又沉了下去:“可这法子知晓的人寥寥无几,太子怎会信?”
“正因少人知晓,才显得真实。”625的光忽明忽暗。
“宿主只需透露出‘萧凛误食枯荣散后,闭关了几日,出关非但无碍,反倒精神矍铄’的消息,再让太子的人‘无意间’看到萧凛晨起练剑、面色红润的模样。太子本就忌惮萧凛,听闻他中了剧毒却因祸得福,定会疑心这毒有蹊跷,甚至怀疑萧凛藏着逆转毒性的秘辛。”
她忽然想起,萧凛近日确实因处理边务熬了几夜,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若是刻意让他歇上两日,再在辰时的日光下站一站,那副“容光焕发”的样子,倒真像被什么奇药调理过。
“太子多疑,又素来贪慕异术秘法,”苏满砚缓缓勾了勾唇角,指尖在妆奁上敲出轻响,“他定会派人查探枯荣散的底细。查到这‘枯荣转补’的传闻时,哪怕只有三分信,也会对萧凛多几分忌惮。”
“一个关在冷宫中的质子,竟能寻得罕见的‘三月生’?
“一个中了剧毒却愈发强健的对手,可比一个必死之人更让他寝食难安。”
她重新打开妆奁,将那瓶枯荣散取了出来。这一次,指尖触到的冰凉不再让她心悸,反倒生出几分运筹帷幄的底气。
“不是我说,你也太聪明了吧?怎么知道这么多事情,就像你是这个朝代的人一样。”
“嘻嘻,宿主说笑了。”625难得只回了一句话就关闭蓝光消失了,又缩回了空间站。
晚间,苏满砚到厨房替萧凛拿他定时要喝的药。那药黑乎乎一碗,苦味直冲鼻腔,实在难受。
这便是太子原先指定的下毒载体,又黑又苦。
也难怪,不管往里面加什么东西,萧凛一定看不出来也尝不出来。
这太子真是个心黑的!
苏满砚觉得,和太子这个心狠手辣的人一比,萧凛简直是单纯小白花。
她闻着药实在太苦,既然毒药下不成,可来都来了,就顺手添了两勺蜂蜜。
她就是古代雷锋,不谢。
苏满砚觉得胸前的红领巾更加鲜艳了。
萧凛一口饮下,只是刚喝一口便有了些许停顿,喉结停在半空中,没了往日一上一下滑动的顺滑。他缓了缓,才接着喝完剩下的。
萧凛放下碗,用小帕子擦擦嘴角的水渍,犹豫着开口:“今日的药……”
苏满砚眼睛一亮,准备接受夸奖。
“格外恶心。”
苏满砚:?
不敢吭声。
萧凛喝完今天的药,只觉得口感格外怪异。平日虽苦,倒也习惯了,今日却有种说不上来的腻,一向很能吃苦的他都难得想吐。
他对上一旁苏满砚心虚的眼神。
好像一切都有了解释……
萧凛斟酌开口:“阿砚,可是今日的药出了什么差错?”
“回殿下,小的也只是……添了两勺蜂蜜。”
萧凛:“……”
良久,他又说:“我记得蜂蜜不是药材的一种。”
声音格外沙哑,因为被甜得齁住了。
苏满砚自知做错了事,只敢小鸡啄米点头。
第三日夜晚,影枭果然又来了。苏满砚义正言辞地拍拍胸脯打包票,说自己已经把毒下到萧凛的药中,还亲眼看着他喝完了。
影枭那双鹰眼上下扫射了一番苏满砚,锐利的眼神看得她脚软。确认此人没什么胆子撒谎后,赏了一小袋银两。
“太子殿下说了,只要好好干,少不了你的好处。”
说罢,他又像个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
这边的事情解决了,可还有一件事搅得苏满砚心神不定,支线【解毒】任务的截止日期越来越近了。
任务完成进度还停留在33%,已经好几天没有新进展了。这里这么大,要寻找那么多毒源,她就像一只无头苍蝇,一点方向都找不到。
“625,若是任务失败了,我该怎么办啊?”
苏满砚的脑袋趴在桌子上,已经烦躁地嚷嚷一整天了。她这几日都没睡好,眼下乌青明显,嘴唇也干裂。
“安心啦,宿主,不要害怕,船到桥头自然直。”625倒是一点都不担心。
苏满砚突然坐起身,眼珠子乱转,见四周没人,便压低音量凑到625身边:“真的不能作弊吗?”
625花容失色:“宿主你可别胡说,怎么能干这种事。”
“说说也不行吗?”
“不行!”
苏满砚气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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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着疲惫的身子又开始乱逛。
前几日的毒药事件对萧凛并无影响,他的生活没有受到丝毫打扰。也是,毒性要十日内才会发作。若是十日后,太子发现萧凛还生龙活虎,一定会拿她问罪,真不知会不会就此丢了性命。
由于上次送的剑穗,萧凛邀请苏满砚今日来看他清晨练剑。
萧凛身着练剑的劲装,褪去了平日宽松的长袍,腰带一束,显出精瘦的腰身、宽阔的脊背与修长的双腿。
剑花翻飞,落叶纷飞,自有一番风姿。
周遭血絮花簌簌飘落,今日无雪,倒让苏满砚错以为已是春日。
也是这般杏花纷飞,也是那人执剑天涯。
奇怪,她为什么要说也是?
苏满砚隔着枝叶,看着萧凛行云流水的剑法,几乎能想象到当年意气风发的漠北王,在辽阔无垠的旷野上纵马驰骋,挥剑作战,那翩翩少年的将军模样。
可惜……
那枚黑色的剑穗随着剑法一招一式的转变,在空中划出不同的圈,留下的印记仿佛是剑气在空中残留的轨迹。
苏满砚忍不住鼓掌叫好。
一炷香后,萧凛终于停止了训练,利落收剑。虽是深冬,他却已大汗淋漓。他收回剑,问道:“阿砚,本王的剑法如何?”
两人还隔着大半个庭院,苏满砚在亭子外的长廊拐角看着,萧凛却忍不住高声问起。
“好看!好看!”苏满砚小跑过去,用干净的小帕子替萧凛擦汗。
萧凛把剑收入剑鞘,放在身侧。黑色剑穗自然垂落,与他一直戴在身上的松鹤纹白玉环偶尔搭在一起,随着动作摇摆不定,时而相触,时而分开。
他喘着气,眼睛亮晶晶的,手指兴奋地比划着,嘴里叽里咕噜说着苏满砚听不懂的剑法技巧。她只是听着,笑眯眯的,时不时点头应一声,难得见萧凛心情这么好。
“阿砚,你知道吗?这是我挂上你送的剑穗后,第一次练剑,特意邀请你来看的。”
他语调上扬,大有邀功的意思。
“真的吗?那真是阿砚的荣幸。”
苏满砚受宠若惊。
“本王总觉得,戴上这个剑穗之后,剑法更是精进了,得心应手不少。”
萧凛勾唇笑道,多情的桃花眼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苏满砚,说的甜言蜜语格外动人。
作为颜控的苏满砚也受不住这样的美男诱惑。
打住打住!
萧凛本还在滔滔不绝,一副不正经的轻浮模样,忽然感觉苏满砚的声音越来越小,也不再看他。
转过头,就见那人低着头,长而密的睫毛垂着,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浅影,藏在乌黑发丝下的耳朵尖红透了。
他望着那抹惹眼的红,忽然想起方才自己说的那些话。
什么“戴上剑穗便得心应手”,什么“特意邀你来瞧”,原是带着几分刻意的亲近,此刻想来,倒像是裹了蜜的钩子,缠得人心里发暖。
便也停了声。
两人并肩走着,只任由那沉默随着脚步,一点点漫过长长的回廊。
苏满砚被这沉默搅得心乱,挠了挠脸蛋,想找些话说:“殿下,一会儿回去先泡个澡……”
她话还没说完,身旁的人却突然倒了下去。
毫无征兆,失去了意识。
20. 装病
苏满砚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药草香,感官渐渐舒展。可最分明的,还是胸腔里那颗心怦怦直跳的震感。
拥抱她的人正笨拙地安慰着,双手在她脊背上先是轻拍,带着几分生涩,后来才慢慢化作轻抚。
隔着薄薄的衣物,那宽阔手掌传来的体温,一点点渗进她这具在寒冬里几乎要冻僵的躯壳。
她本就是个在鬼门关前徘徊的将死之人。
这拥抱里没有半分情爱,不过是两个孤单太久的灵魂,在彼此身上汲取一丝暖意,算是这冷宫里难得的慰藉。
苏满砚先是抽噎,扑进他怀里时忽然就嚎啕起来,直到后来哭声才渐渐低下去。
泪水濡湿了他的衣襟,黏糊糊的一大片。他身上只着一件单衣,被泪水浸得透了,隐约能瞧见底下的皮肉颜色。
缓过些神来,苏满砚才觉出不妥。自己这样赖在他怀里,可他分明是刚从昏迷中醒来的病人,反倒要反过来迁就她,脸上不由得泛起热意。
她轻轻抵了抵萧凛的肩膀,示意他松开。
眼尾的肿胀带着酸涩,不用看也知道,定是肿得像对核桃。
悄悄抬眼偷瞄,见他脸上并无半分嘲弄,眼底反倒藏着几分不易察觉的疼惜,苏满砚喉咙一紧,低声道:“抱歉。”
吸了吸鼻子,又补了句。抱歉自己的无能为力,也抱歉自己失了态。
她垂着头,眼风斜斜瞥向一旁,不敢再看他,只盯着床尾那雕花纹路。可眼泪偏不争气,又在眼眶里打着转,眼看着就要落下来。
脸颊上传来水珠滴落的触感,轻轻的。接着是泪水划过皮肤,留下水渍即将干涸时微的紧绷感。
当下一滴泪再次落下,在它尚未干涸之前。
苏满砚感受到一只宽厚的手掌捧住了她的脸,温热的指腹轻轻拂去了那滴泪水。
“阿砚,不要哭。”
萧凛又说了一遍,他今日好像只会说这句话。
听到她那番话时,他是震惊的。不懂她为何突然情绪崩溃,更没料到她早已将两人的性命缠在了一处。
是啊,本就是缠在一处的。他们在这冷宫里查天家的秘辛,与整个天家为敌,他若死了,阿砚又怎能独活?
第一反应是心疼。看她哭得那样肝肠寸断,他又开始犹豫,当初拉她入局,是不是从根上就错了。
等她哭声渐歇,他才后知后觉地疑惑,她究竟在怕什么。是瞧见他昏迷不醒?还是查到了幕后黑手的踪迹?
萧凛不敢问,瞧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怕一句话说错,又惹得她掉泪。
可他这沉默,反倒让苏满砚心里更慌。小脑袋垂得更低,眼泪又像断了线的珠子般滚下来。
他赶紧伸手去擦,手忙脚乱地哄:“为何要道歉?阿砚,该说谢的是我,是我对不住你。”
这话反倒让苏满砚更难过,她憋着嘴摇头,把自己破解中毒的事说了,将他昨日昏迷的缘由细细讲了一遍。
“你的毒很快就能解,药喝下去就好。”
萧凛脸上一喜,没想到这棘手的毒竟能这么轻易解开。可转瞬又觉出不对,这般喜事,她为何反倒怕成这样?
苏满砚又说起玉佩与血絮花:“另外两种毒,一是来自你的玉佩,二是后院那株血絮花。”
“玉佩是你儿时从胡国宫中带来的,血絮花是你及冠后囚在这南国冷宫时就有的。萧凛,这事比我们想的要复杂得多。我们该从何处查起?难道胡国与南国都有人想害你?”
“这时间跨度也太广了。萧凛,这事太吓人了。我若是没给你做那个剑穗,岂不是……”
她说着自己的后怕,一想到他或许打小就活在豺狼环伺的境地,身上便一阵发冷。
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将满心忧虑都摊开在他面前。万事一旦脱了掌控,便只剩恐惧。
怎料萧凛脸上竟一派轻松。
“阿砚,我打小就在刀尖上过日子,不怕这些。”
他说得恳切。他懂她的顾虑,换作是他,瞧见有人能布下这么大的局,也难免心惊。可他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日子,被困在冷宫也好,被人下毒也罢,似乎都是命中该有的劫难。
如今知道毒能解,心里反倒松快了些。即便晓得打小就有人算计自己,也只当是家常便饭。
只是那玉佩是母妃所赠,他实在不愿相信。但不管背后是谁,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
他不害怕,甚至听她说起这些时,脑海里闪过些模糊的片段,像真实发生过,又像黄粱一梦。
说不清的熟悉感,恍惚感,可他此刻确实镇定得很。
见她仍蹙着眉,他又拍拍她的手背:“本王心里有数。”
他顿了顿,目光落进她湿漉漉的眼底,带着点自嘲的笑意:“我打从记事起,就没见过多少真心。父皇赏的点心要掺药,胞兄总是要把我比下去,就连身边伺候的人,转身就能把我的话传给对家。”
“你说这事儿牵扯南胡两国,跨度太大。可你想过没有?越大的网,越容易露出破绽。他们能在我儿时就埋下玉佩的毒,说明这局布了十几年,急的该是他们才对。这么多年都没能得手,如今我醒了,他们只会更慌。”
他低头,视线与她平齐,语气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你解了我的毒,就已经撕破了他们的第一层网。剩下的,我们慢慢拆。你懂医理,我识人心。你说,这样的我们,难道还怕那些躲在暗处的鼠辈?”
“至于你说的‘若是没做那个剑穗’。”他忽然笑了,眼底的心疼漫出来,混着点庆幸,“可你偏偏就做了。这不是运气,是我们的底气。”
“只是阿砚,你还愿意帮我吗?我知道这太勉强,与天家为敌,终究是弊大于利。你要走要留,都随你。无论你选什么,本王都护你周全。”
苏满砚见他是真的不怕,心里的恐惧也淡了些。她自然不能走,黑化值还没清零,自己怎可离开?
她摇摇头:“阿砚誓死效忠殿下。”
苏满砚心里豁然开朗。是啊,左右都是死路一条,他从天之骄子沦为冷宫质子,本就没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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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退路了。管他是天王老子还是谁,都没什么好怕的。
他们本就一无所有,贫瘠得只剩下彼此。
萧凛见她眉间的褶皱渐渐舒展开,终于露出点笑意,伸手揉揉她的头发,带着几分怜爱:“别胡思乱想,天塌下来有我顶着,不会让你有事的。以后不许说傻话。”
苏满砚心里嘀咕,这才不是傻话。他若死了,自己也活不成。
这话自然没说出口。
脸上却腾地烧了起来,想起方才相拥的模样,更是羞得耳根发红。
萧凛许是当她是男子,只当两个男人抱一抱没什么要紧。
可她知道自己是女儿身,长这么大,还没与哪个男子这样亲近过。终究是失了分寸,忘了男女有别。
赶紧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慌慌张张地说:“我去炖药。”
说完转身就走,步子太急,被门槛绊了一下,踉跄着差点摔倒,好不狼狈。
刚要拐过廊角,就听见屋里传来萧凛低低的笑声。
苏满砚的脸更红了,脚步也越发慌乱。
“叮!男主黑化值下降至70%。请宿主继续努力!”
守在砂锅旁时,炎昭从厨房门口过,两人打了个照面。她刚要打招呼,对方却猛地扭过头,鼻子里还发出一声轻蔑的“哼”。
苏满砚愣住:?
这人真是没礼貌!长得人高马大,心眼却比针尖还小。也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他了。
看着砂锅上腾起的白雾,丝丝缕缕散在陈旧的房梁间。算算日子,太子给的那药,离发作不远了。这次萧凛昏迷,太子定然会收到消息。
不如就让他接着装病,放出他连日闭门不出的消息。至于具体怎么说,还得仔细琢磨琢磨。
萧凛刚喝完药,唇边还沾着点褐色的药渍,苏满砚递过帕子,指尖不经意碰到他的手,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
“殿下,”她清了清嗓子,低头用竹勺轻轻搅着碗里的药渣,“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
萧凛闻言抬眸:“你说。”
“那些躲在暗处的人,既然处心积虑要你的命,这次见你昏迷,定然以为得手了大半。”竹勺在陶锅边缘轻轻磕了磕,发出清脆的响,“不如我们就顺着他们的意,让他们再高兴些。”
萧凛眉梢微挑,指尖在膝头轻轻叩着:“你的意思是?”
“装病。”她起身将药渣倒进竹篮,动作慢下来,语气却越发清晰,“对外就说你昏迷虽醒,却伤及根本,太医束手无策,只能躺在榻上静养,连起身都难。”
她只字未提太子一事,将太子的黑锅扣在了那位不知名的坏人身上。
反正是一路之求,黑吃黑。
萧凛嘴角漾着笑意:“本王正有此意。风崖坡的弟兄们昨日已到了皇城根,炎昭虽性子躁,却最会乔装。让他扮成个游方郎中,每日来‘问诊’,对外就说我全靠他的汤药吊着命。”
“这样一来,既合了病重的幌子,又能让他借着诊脉的由头,把宫里的动静传出去。”
21. 炎昭大人
萧凛昏迷卧病的消息自然传到了有心人耳中,太子谢景渊便是其中一员。
此刻他正在皇家马场练习骑射,一身月白劲装勾勒出挺拔身形,长发用金色发带高高束起,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
谢景渊驾驭着烈马在马场上奔腾数圈,忽然勒紧缰绳,腰身一拧,十支羽箭接连离弦。十箭惊风破空,箭尾白羽连成一线,竟尽数穿透数尺外的靶心。
他得了兴,停下马。等候多时的影枭悄然上前:“殿下,萧凛已昏迷三日。”
谢景渊指尖摩挲着弓身的雕花,眼里淬着点漫不经心的兴味:“当真?”
他先入为主地认为萧凛是中了苏满砚的毒。
“太医束手无策,确有此事,并非弄虚作假。”
谢景渊轻笑一声,从箭筒抽出支雕翎箭,骨节分明的手指勾住弓弦。
“咻!”
正中靶心。
“还以为能有多大的能耐呢,这不还是个短命鬼。影侍卫,你说,这是不是结束得太快了?”
影枭嘴唇翕动两下,但最终没吱声。
谢景渊用弓梢轻挑他的下巴,见对方垂着眼帘,一副木头桩子模样,又用弓身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孤在同你说话。”
“殿下自然说什么都对。”
回答得前言不搭后语,谢景渊简直要被气笑了。
但萧凛毒发的好消息还是太令谢景渊愉悦,他瞧着影枭暗色干练的影卫衣。也只有他知道,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蜜色身体下是还未消的朵朵红痕。
谢景渊忽然催动坐骑,马儿往前小踱两步,两人距离骤然拉近,他俯下身时,带着淡淡松木香的呼吸扫过影枭耳畔:“昨夜在床上,影侍卫可不是这般冷冰冰的性子。”
说罢,他又坏心眼地朝僵住的人耳朵吹了口气,直起身,轻夹马腹,银白身影很快驰向场边。
只留下影枭僵在原地,耳尖红得快要滴出血来。
传闻中病重无法下榻的萧凛却在孤月轩乐得自在。
他整日关在屋子里,许久没有这样不顾一切地放松了。最欣喜的莫过于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一日比一日健朗,虽说还有黑纹压制,但还是比先前好了太多太多。
只是有件事情却让他迷惑不已。
炎昭回来已有些日子,那人是圣医谷掌门的弟子,医术精妙。前几页他们秉烛夜谈,自己向他详细说了自己的计划。
那人全程蹙着眉,黑乎乎的眼睛望过来,欲言又止。
萧凛:?
“殿下,可是那阿砚给你支的招。”炎昭几次偷瞄萧凛被发现还是问了。
“此话何意?本王与阿砚不谋而合,这是目前看来绝佳的法子。你可是有什么意见?”
“属下不敢。只是……殿下还是要将儿女情爱与功业大事分开为好。”
炎昭眼睛转向桌上忽明忽暗的烛火,支支吾吾地说道。没等萧凛回答,就逃也似地退下了。
“儿女……情爱?”
萧凛抓住了此句话的重点。
这四个字不仅让人听得耳热,连低声复述都烫嘴。
萧凛实在没想到炎昭竟会误会他和苏满砚的关系。他这几日就纳闷炎昭一反寻常,总是以一副纠结痛苦的眼神瞧着他。
尤其每当自己与阿砚待在一起时,那人的表情更是精彩纷呈,一副吃了苍蝇的古怪模样。
原以为是自己多想,没想到是对方在胡思乱想。
他和苏满砚怎会是那种关系呢,虽说两人志同道合,虽说阿砚聪慧善良,虽说阿砚救了他一次又一次,虽说他也很欣赏苏满砚,虽说两人的关系是比一般主仆更为亲近……
可他们二人都是男子,难不成炎昭以为他们都是断袖?
萧凛觉得实在是荒唐。但除了荒唐,他竟没有一丝被误会的气愤。
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内心或许也在隐秘期盼着什么。
若阿砚是个女子……
“怎坐在这发呆?殿下吃完药要是卧床休息为好。”
清脆的女声拉回萧凛的注意力。
苏满砚方才在来的路上撞见了步履匆匆的炎昭,本以为那人看到她又会冷哼一声,趾高气昂地走掉。却不想,炎昭瞧见他,脸色绯红,很快低下头逃走了。
她想着此人举止怪异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并未放在心上。来到萧凛的房间,却见也坐在桌前想得出神,双眼迷茫,脸颊也是红扑扑一片。
今日都是怎的了?难道新春将至,天寒地冻,都长了冻疮不成?
苏满砚心中犯嘀咕,也实在想不出别的可能。
她随意坐在萧凛旁,倒杯热茶暖暖身,边喝边问:“方才我见炎昭大人慌慌张张跑出去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啊……啊,无事,许是圣医谷定期传信,他着急去看。”
这样吗?
苏满砚也不再多问,她倒扣茶杯,将杯子放回去:“殿下病危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有心之人自然能搜罗到。只是不知宫内圣上听到会作何反应。到时候或许还需殿下配合演戏。”
“好说好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再说,那个狗皇帝可不会对我上什么心,阿砚,无需担心。”
苏满砚站起身想扶着萧凛去榻上休息,刚起身,就觉得小腹一阵痛感,下坠感尤为明显,下身似有一股暖流流过。
糟糕!
苏满砚来这也快一个月了,算算日子,差不多要来月事了。
她全身的热意一下子直冲天灵感,麻麻的刺感在额面打转,虽说她穿的是暗色内监服,可还是恐慌失了差错。
苏满砚无心再与萧凛闲谈,她简单叮嘱几句,就赶紧跑回西厢。
检查一番,确认自己的来了月事。白色的里裤留下一些痕迹,苏满砚的心情也是七上八下。
在条件落后的古代,女子来了月事总是不便的,更何况现代人苏满砚更是手足无措。作为下人,她的衣服到底还是不多,换洗也不那么自由,她唯恐因此暴露女儿身。
苏满砚慌乱过后,突然想起穿越前看过的古代生活记载。民间女子常用草木灰、旧棉絮自制“月事带”。
她咬牙找出自己藏起来的一小块旧棉布,原先想用此做个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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膝,又借着去灶房打水的机会,偷偷舀了半瓢草木灰,躲回西厢。
她笨拙地用棉布包裹草木灰做成简易用品,又将弄脏的里裤用冷水反复浸泡,再撒上草木灰搓洗。洗到痕迹淡去后,她不敢晾晒在众人可见的院子里,而是悄悄挂在西厢窗棂内侧,用破旧的窗纸挡住。
可刚收拾完,房门就被推来。
“殿下的药方能否给我一份,不知阿砚神医是否看得起我圣医谷弟子?”
来人说的话阴阳怪气,不怀好意,正是炎昭。
他思来想去了好一阵,还是觉得殿下猪油蒙了心。一个冷宫中籍籍无名的太监到底能有什么惊世本领,能让萧凛如此器重,他不信。
他炎昭倒要看看这个太监究竟耍什么小心思,没准还是哪方派来的细作。
炎昭的突然闯入令苏满砚大惊失色,她下意识站直身子,企图遮挡窗边的衣物。
可这一举动让炎昭生了疑。
“不许动,你在干嘛!”
炎昭大步上前一把将苏满砚推开,细细观察一番,可什么东西都没有。
要说唯一违和的地方,便是大白天晾晒在屋内的衣服,只是一件破旧的里衣,而且还穿了有些日子,衣服都染上了污迹,尚未洗干净。
“大人,可是有什么问题?”苏满砚小声问道,这个炎昭看不顺眼她许多日了,若是执意在这挑刺,许不知会发现些什么,当务之急要先将人打发走。
炎昭再看向那人通红的手指,地上盛水的木桶,以及残留的草木灰。再联系苏满砚的反应,也咂出了不对劲。
“神医还要亲自洗衣服啊,我记得,殿下不是召我们下人好生伺候着吗?是哪个下人怠慢了神医,阿砚你大胆说吗,我好去禀告殿下。”
炎昭话说得漫不经心,还带着打趣。明眼人都可以听到其中的刁难。怪不得他心生疑窦:
腊月天气,怎会有人偷摸从厨房讨来草木灰,打了一捧水偷偷在屋内洗衣服。洗完后,还不敢晾晒在屋内,反倒晒在屋内的窗边。
“回炎昭大人,‘神医’二字折煞奴才,唤小的阿砚便好。是阿砚今日贪嘴,从厨房偷了些吃食,想在房里偷偷吃,没成想弄脏了衣裳,才想着悄悄洗了。”
苏满砚眼见炎昭察觉出了不对,心下一紧,只能匆忙编个理由。认下一个其他的罪名,好掩盖这件事情。
“哦?当真?”
“是,阿砚辜负殿下的信任,甘愿受罚。还望炎昭大人如实禀告。”
窗外的风又刮进来,搅得木桶里的水面都破碎,晾晒的衣物也在打转。
炎昭再怎么觉着奇怪,可苏满砚咬死了是偷盗食物,他也没办法,只能咽下所有的疑惑。
他开口:“这是自然,炎昭定会如实禀告。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省得殿下身边藏着别有用心之人。”
炎昭说得咬牙切齿,眼睛更是一顺不眨地盯着苏满砚,仿佛这句话是刻意讲给她的。
“劳烦神医给一份药单。”他冷面再次提醒。
苏满砚恭敬地呈上药单,见炎昭出了西厢,才捏了一把冷汗。
22. 幕后黑手
隔日,皇帝知晓了萧凛病重的消息,特派太医院年长的太医为萧凛诊治,还遣身边的孙公公带来一箱又一箱的补品,传口谕盼萧凛早日康复。
从孤月轩离开的太医径直前往御书房,他胆战心惊地等候。少顷,身穿黄袍的南国帝王方至,年约四十,剑眉鹰眼,不怒自威,自带一股庄严的帝王气度。太子谢景渊的相貌与他有七分相似。
“陛下。”兢兢业业的太医即刻参拜,见帝王颔首示意,才接着禀道:“老夫诊了萧凛的脉象,怪的是,竟看不出他究竟患了何病。然其内里亏空并非虚言,脉象紊乱,内力互冲。且今日萧凛面色惨白,眼下青白浮肿……”
太医抬眼觑了觑帝王的神色,见他面色未变,才颤抖着续道:“……是死相。老夫恐无力回天。”
一时殿内无人言语。帝王的心思谁也猜不透,太医也不知自己方才的话是否触了逆鳞。许久,久到太医额角沁出汗珠,帝王才慢悠悠开口:“爱卿辛苦。生死有命,爱卿不必自责。既事已至此,便顺其自然吧。想来,胡国亦会作此想。”
帝王心情不算差,甚至算得上愉悦。太医听了这安抚的话,却愈发惊慌,豆大的汗珠接连滚落,喉咙似被石子堵住,竟发不出一字。
人命关天,萧凛殿下虽为质子,终究是一国龙子,竟能被这般轻飘飘揭过。他唯恐撞破了皇家秘辛,连呼吸都忘了。
皇帝捻着手上长长的念珠,明堂之上一时只闻念珠与手掌摩挲的声响。他将视线落在手中明黄色的圆润珠串上,忆起了初见萧凛的情景。
南、胡两国争端不断,却无人知晓,实则两国数十年前,素来友好往来。或许年长之人尚有记忆,然现实中两国战事带来的苦楚,早已麻痹了人心。人们选择性忘却往昔的平和,只铭记眼前血淋淋的深仇大恨。
上一场战役,胡国败了。他曾满意地看着胡国献上萧凛这位质子,这位最是智勇、最具储君之相的皇子。待真正见了萧凛,南帝却瞥见这位骁勇善战的漠北王眼中的不屈与怨怼。望着这张脸,他心底不由生出忌惮。
他乃一国君王,怎会畏惧?可他还是想起了皇家秘史中记载的灾祸,竟与眼前光景如出一辙……
于是,他将萧凛安置在冷宫,眼不见心不烦,任其一人苟延残喘,料定对方定然活不长久。
如今收到萧凛病危的消息,他并不意外。
因为那毒,就是他下的!
孤月轩后院素来栽种着血絮花。萧凛初抵南国那日,他便留意到萧凛身上的玉佩。这玉佩他不仅见过,还熟悉,曾在与他同床共枕多年的前皇后陪嫁品中见过。
于是,他想出了这绝妙法子:以白鲛泪作画,放置于萧凛书房。
三种物质久处便会散毒,神不知鬼不觉间,萧凛的身子日渐亏空,一步步走向绝境。
“罢了,无事了,你退下吧。”
南帝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他揉了揉额角,遣退了太医。
他想,自己或许心狠手辣,然而唯有如此,才能换来最优的结果。
孤月轩却是一派安宁,这几日众人皆清闲。萧凛喝药喝得怕了,每日三碗灌下,竟哭着说便是喝白粥,嘴里也泛着药材味。
厨房的大娘见萧凛皱着小脸,大手一挥,说今日做些凉糕给大伙儿尝尝。
是以苏满砚今日一跨进食堂门槛,便见桌旁围了一圈人,正喜气洋洋地吃着桌中央的吃食,好不热闹。
“阿砚,快来。”云雀热切招呼。
“这是什么?”
“厨房阿嬷刚做的凉糕,可好吃了。”沾了萧凛的光,余下的凉糕都分与了下人。他们平日虽不受苛待,这般糕点却也难得吃上。这位厨房大娘是蜀地人,做凉糕的手艺堪称一绝。
这几日恰逢清闲,便做来给众人解解馋。
苏满砚望向桌上方方正正的小糕点,刚要伸手,小腹却传来隐隐作痛。她尚在月事,这类偏凉的吃食还是少吃为好。
她刚要缩手,一旁的炎昭却看了过来,眼中满是警惕。对上苏满砚犹豫的神色,炎昭勾唇一笑:“阿砚莫非喜欢凉糕?”
两人离得不算近,炎昭的声音故意提高,有些响亮,引得房内众人一齐望向她。
苏满砚一时无措,炎昭却仍不放过:“这些凉糕是殿下赏下的,怎好辜负殿下的心意?阿砚以为呢?”
“自然,自然。”
苏满砚点头应着,胡乱塞了几块,便先自退下了。
望着苏满砚匆匆离去的背影,炎昭心情也不算好。他皱着眉思索此人的破绽,甚是奇怪,却始终寻不到能一击制敌的证据。
他思索得出神,脚却忽被人踹了一下。刚要发作,转头便见云雀凶巴巴地瞪着他。
“你做什么!是不是故意刁难阿砚?我都听说了,你先前也总这般寻阿砚不快。”清脆的女声说得又快又急。云雀小圆脸涨得通红,嘴里还嚼着未咽下的凉糕,话语虽含糊,怒气却分明。
“我哪敢,误会,都是误会。”炎昭双手举起作投降状,讪讪地扯着谎。他怎就忘了云雀与阿砚交好这茬?方才当着这丫头的面如此,可不惹她动怒。
“你就会油嘴滑舌!阿砚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这般不近人情?”
“姑奶奶,别再踢了,前两日小腿受伤流血,至今未痊愈,着实疼得紧。”众人口中的“炎昭大人”,竟也学起了厚颜无耻,哄骗起了小姑娘。
“啊!你怎么不早说?我瞧瞧!又伤着了?不是刚歇养好回来吗?快让我看看……”
苦肉计虽可耻,却百试百灵。云雀本就好哄,心里虽有气,见他这般,也先顾着担忧伤口。先前他在风崖坡受伤,歇养了这许久,她可是日日夜夜担惊受怕。
炎昭见云雀皱着小脸,又悔起自己编了这谎话。嘴上说着“不打紧”,却虚虚地靠在云雀小小的身板上,两人搀扶着也离开了。
傍晚,皇帝赏赐的奇药珍宝送到了,大箱小箱的,几乎堵了孤月轩的门口。冷宫里从未有过这等景象,瞧着竟有些不可思议。
萧凛尽心装病,下人只回说“殿下身子虚弱无力,几近昏迷,时常胡言乱语,此刻怕是不能当面领旨”。
传旨的公公自也理解,撂下几担子宝箱,客套地说了些吉祥话,便甩着拂尘去了。
众人都未见过这等场面,一箱箱的奇珍异宝,便是盖着盖子,也掩不住里头透出的金光。
炎昭吩咐下人们收拾妥当,院子里一时闹哄哄的。
苏满砚无法融入其他下人的喜悦,只因身真的子不适。
她穿越来时正值寒冬,天寒地冻。身为身份低微的小太监,刚来时营养跟不上,衣裳也单薄,先前冰水、冷饭也吃了不少,此番月事带来的疼痛自然格外厉害。
白日吃了几块凉糕,到了晚间,肚子疼得愈发厉害。古时无止疼的药,也只得硬熬。
苏满砚强忍不适独自回到萧凛的主殿,将皇上赏赐的事告知了他。
“殿下,皇帝送来了许多珍宝,竟比我们预想的还快。会不会京中已然传遍?若胡国得知,会不会一时气极有所举动?”苏满砚忧心道。皇上这般做,分明是坐实了萧凛将死的传闻。
萧凛靠在床上坐着,合上手中的古籍,轻笑一声:“想来他们高兴还来不及。不过,也许会借此为由,向南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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讨要些好处。”
他装病这几日,为防有人贸然来访,穿的都是素白长袍,长发用青白色丝带半挽着。褪去了平日的凌厉冷漠,倒有几分文弱书生的清冷气质。
苏满砚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她这般“抱病当差”,总也得讨些“眼福”才是。
“未必京中都知晓,若皇帝本就盼着我死,自然能早一步得知我的消息。”
萧凛说得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想置他于死地的人太多了,其中不乏权倾朝野之人,皇帝怎会脱得了嫌疑?他本就是头一个该怀疑的,这层关节,萧凛岂会想不到。
比如今早太医探病,他稍作化妆,面色唇色都煞白。由于黑纹压制,他只要稍稍使用内力,脉象就紊乱不已,轻松骗过了皇帝派来的太医。
“放心,过几日我便放出渐愈的消息。炎昭是圣医谷弟子,我母后又略通巫蛊之术。想来,借这两样做些文章,旁人会信的。”
萧凛条理分明地说着自己的计划,本想听听苏满砚的看法,转头却见她怔怔地望着自己,嘴还半张着。
瞧着呆呆的,一副好欺负的模样。他忍不住在心里暗笑。
“阿砚?”
萧凛挑了挑眉,瞪圆了眼,装作纯良模样问道。
苏满砚猛地回神,对上那双滟滟桃花眼,慌忙应道:“啊?哦,哦……阿砚都听殿下的安排。”
萧凛轻笑一声,未再追问。
他的目光落在苏满砚手上。她正以双手轻轻按在小腹,小幅度地揉着,细看还能发觉她身子微微蜷着,小脸也有些发白,显是不适的模样。
萧凛眉头微蹙,倒了杯热水:“阿砚,可是身子不适?”
苏满砚正咬着牙忍疼,只觉小腹里翻江倒海,听见萧凛关切的话,没想到他竟这般细心,忙道:“无妨,应该是白日吃坏了肚子。”
“莫不是又贪了凉?身子不适怎不与我说?我这儿无事,你且回去歇着吧。”萧凛说着,不顾苏满砚摆手推辞,高声唤了下人来送她回屋。
他又起身从柜中翻出一件披风,为苏满砚披上:“这件披风做小了,我没穿过几次,如今送你。天凉时便披上。我此刻不便出门,只能委屈你自行回去了。”
苏满砚感受着那人替她抚平肩上的披风,将褶皱一一抚平,神情认真,虽眉间一直有着淡淡的沟壑。
但这不是出自不耐烦,而是担忧。
萧凛比他高一头,两人站得极近。身上的披风是他的,头顶上方也是对方的脑袋,到处都萦绕着萧凛的气息,这给苏满砚一股被包围的错觉。
她心头一热,忍不住呢喃:“殿下,当真是个心软的人啊。”
“嗯?你说什么,本王没听清。”
苏满砚说得很小声,自古以来没有人说过萧凛心软。胡国的漠北王,是边境子民以恐吓止住孩提夜哭的战神存在。他的面容冷硬英俊,也和柔软搭不上边。
但下苏满砚知道,这是为冷面心软的主。自己只是帮衬了一小点,对方就会掏心掏肺地对自己好。若是这位杀人不眨眼的漠北王听到有人用这两个字形容自己,估计也不是这样平静的模样。
苏满砚摇摇头,她不说。方才自己也只不过是上头随口一说,若是对方真听清了,可不是恼羞成怒。
她还是不逗他了。
“殿下言重了,阿砚谢殿下关怀。既如此,阿砚便先行告退。”苏满砚感受着后背传来的暖意,渐渐传遍全身,心里也暖融融的。萧凛这一番话与举动,都让她觉得熨帖。
她朝萧凛略一颔首,披着带有他气息的披风,走回家。
回西厢,被她称作家的屋子。
23. 天差地别
苏满砚回到西厢,不知是否是心理作用,她只觉这件披风将自己护得极好。这一路上风雪不绝,披风却把所有雪花都隔绝在外,她唯见雪花透出来的微弱光色,终是平安抵达。
她小心翼翼将披风挂在椅背上,细细掠平衣皱。指尖抚过玄色外袍上的每一处鎏金细纹,那些纹路像极了川流不息的河流,在她指下缓缓淌动。低调里透着大气,一如它的主人……
方才两人交叠的气息仿佛还未散,她脑子晕乎乎的。那时对方细致为她穿好披风,又细细整理,因担忧而蹙起的眉间,让她真切觉出自己也被这般呵护着。
这感受太温暖,尤其抬头便对上那张俊美到窒息的脸,一时教她脸红心热,连那份惺惺相惜的情分,都快要悄悄变了质。
窗外忽有一声闷响,哗啦啦的大雨随即填满了天地。剧烈嘈杂的声响,猝不及防打破了苏满砚的幻想。
她猛地回神,发觉自己方才的样子实在痴汉,赶忙转过身,背对着披风,假装忙活起自己的事。
自己的处境越艰难,心反倒越软。她曾说萧凛心软,可自己又何尝不是?两个在乱世里相濡以沫的人,不过因着对方简单的帮扶,在乱世之间都身不由己沦陷于对方的简单帮扶。
她不喜欢这样。不该轻易美化对方,更不能这般随意沦陷,不然一切都要乱了套。
苏满砚晃了晃脑袋,想把萧凛从思绪里摇出去。
不去想,也不能想。
她拖过床上的被单,自欺欺人地盖在披风上,仿佛这样便看不见它了。
她把汤婆子装了热水,揣在肚子前,缩进被窝里,任由那胡思乱想的脑子“自动关机”。
小蘑菇就这么睡着了。
第二日清晨,传说中圣医谷的弟子——炎昭大人到了萧凛房中。
他看过苏满砚开的药单,即便早年在师傅身边学过不少精妙医术,还是被她的精湛医术惊到了。好多药材的搭配都是他从未见过的,可这般尝试也未必不可;况且瞧着近日殿下的身子,的确好了不少。
困扰多月的毒,竟真的解了!
看来这人当真是有两把刷子,可冷宫里一个太监,怎会有这等能耐?炎昭心中对苏满砚的敬佩与怀疑,一时缠在了一处。
萧凛今日换了件青衫,正坐在桌案前独自对弈。他瞧着炎昭今日心不在焉,眼珠子胡乱转,也不知在琢磨些什么,倒也没放在心上。落下一枚黑子后,他悠悠开口:“阿砚这几日身子不适,估摸是吃坏了肚子,你那儿可有对症的药?”
“她肚子不舒服?”炎昭瞪大眼睛,立刻接了话。
萧凛不解他怎的反应这般烈,点点头问道:“肚子疼怎么了?”
肚子不适?这下更坐实了炎昭的猜测。
那日撞见她偷偷藏起来的衣物,她虽撒谎说是沾了吃食,可污渍的位置实在隐秘,不该是那般模样。况且他从医多年,男女骨骼的差异一眼便能辨出。虽说太监因身子缺陷,大多身材矮小、气质阴柔,可阿砚的身骨瞧着,分明是女儿家的模样。
不敢吃凉糕,又肚子疼,怎么想,都像是恰逢月事的女子。
可看殿下这意思,竟是全不知情。
虽说阿砚救了殿下,但以女儿身混在太监里,可是欺瞒圣上的死罪。炎昭不由得担心,对方会不会是憋着什么天大的阴谋,要谋害殿下。
可眼下没什么确切证据,他瞧着殿下护犊子的模样,自然不敢轻易说出口。
“她?她不是医术高明的医者吗?怎的不自己医治?”
炎昭嘟囔着,心里暗忖:这个阿砚,真是给殿下灌了迷魂汤。
萧凛夹起一颗白子,“啪”地落在棋盘上,声音稍响。他掀起眼皮:“怎么,不愿意?”
“哪敢啊殿下。”炎昭笑得比花儿还灿烂,笑眯眯地胡扯,“我这不是想着,阿砚医术这般高明,我给她瞧病,岂不是班门弄斧?”
大丈夫能屈能伸,炎昭大人对此是认的。
萧凛轻笑:“行了,正经些,我不是那意思。我都听说了,你对阿砚似是颇有意见?既然往后大家都是一伙儿人,有什么不满不妨说开。有话便说吧。”
炎昭坐直身子,也收了玩笑脸色:“殿下,属下斗胆一问。”
“说。”
“那位阿砚,当真是阉人?”
萧凛掀起眼皮,目光直直看向炎昭。他的属下没什么愚笨的,总会有人和他想到一处去。
但他还是选了装傻充愣:“这是什么话?不是阉人,还能是什么?进了宫,自然是净过身的。”
“属下并非此意。属下是怀疑……怀疑那阿砚是……女子。”
萧凛当真切切听见炎昭的猜测时,还是捏紧了手中的棋子,半晌没能落下。他试着装作平静,让自己的声音听着淡然:“哦?何出此言?炎昭,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
“属下不敢胡言乱语,定是有依据才敢猜测的。”炎昭激动地站起身,声音不自觉大了些,把这几日的发现与猜测一五一十说了,“殿下,属下幼年便跟着圣医谷谷主,这点骨骼判断的本事还是有的。以阿砚的身形来看,与女子并无二致。”
又来了。又有人像他一样,怀疑阿砚的男儿身,还把真真切切的“证据”有条有理地摆到他眼前。
他怎会不信?哪怕当初验过身,他依旧觉得苏满砚是女子——从她的模样、言行,到身上的气息……
“有几成把握?”
“九成。”
“行,我知道了。”萧凛道,“那就给她熬些对症的补汤吧,莫要让阿砚知晓。”
炎昭愣住了:?
“殿下就不担心阿砚别有用心?这可是天大的欺瞒啊!”炎昭语气急切,颇有些恨铁不成钢。
“若这是真的,本王自会想办法。”萧凛重新落子,神色悠闲,瞧着心情倒不错。
炎昭松了口气,心想殿下总还不至于昏头。
他心里盘算着,萧凛说的“想办法”,该是想办法处置苏满砚。可恰恰相反,萧凛口中的“想办法”,是若苏满砚真是女子,他便要想尽法子护着她。
或许,苏满砚是女子的消息,对萧凛而言反倒是桩好事。他半分不担心对方会害自己——这怎么可能呢?
若是之前,他还只是冥冥中直觉咬定苏满砚是女子,如今炎昭都有九成把握说她是女子,他便不得不再次怀疑了。
阿砚啊阿砚,你到底……
晚膳后,下人们都分到了一碗热腾腾的生姜糖水,说是冬日御寒用的。云雀被辣得龇牙咧嘴,苏满砚喝下一整碗,却觉得浑身舒坦。
糖水含在嘴里,有淡淡的生姜清香,还混着红糖的甜腻。滑进喉咙时,先是一阵热热辣辣的,教人瞬间提神;等流进肚子里,浑身像泡进了温泉,暖洋洋的,一股暖流从腹间淌向四肢百骸,悄悄压下了小腹的不适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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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满砚一口一口喝着,留意到了旁边云雀探究的眼神。
云雀双眼瞪圆:“阿砚,你不觉得难喝吗?”
“不会啊,我觉得舒服。天冷时喝些这个极好,尤其像你是女孩子,若是来了……”
“月事”二字还没说出口,苏满砚猛地惊觉不对,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是巧合吗?昨晚她才说过肚子疼,今日萧凛就吩咐下人喝生姜糖水。生姜糖水虽能驱寒,可它更广为人知的,是另一重用处。
她很难不多想,这或许是萧凛特意为她备的。可自己明明说的是“肚子不适”,他怎会联想到女子的月事?难道他又开始怀疑自己的女儿身了?
近几日明明没什么特别的事,怎会突然又起了疑心?
不对!一定是炎昭!
难道他把那日撞破的事都告诉萧凛了?
不对不对!苏满砚你别这么自恋,谁说这满屋子的红糖水都是给你熬的?别多想。
苏满砚咽了口唾沫,强迫自己冷静。
“阿砚,你怎么不说了?没事吧?”云雀见她突然不吭声,脸色也沉了,不由得关切问道。
苏满砚扯出个生硬的笑:“没事,被辣着嗓子了。”
“我就说要慢些喝吧。”
苏满砚的心刚稍稍安定,一扭头,却与门外的人对上了视线——是炎昭。不知他在那儿看了多久。
那人吊儿郎当地靠在门框上,被苏满砚抓了个正着也不尴尬,自顾自走进来,一屁股坐在云雀旁边。
“殿下特意托我列了食材单子,吩咐厨房大娘一早熬的。”他接过云雀没喝完的碗,仰头喝尽,漫不经心地说。
“殿下还是这般体恤下人。”云雀乐呵呵地笑,难掩欢喜。
苏满砚却笑不出来。炎昭对着云雀时,是副好脾气的模样,可饭桌上两人偶尔对上视线,她总觉出他眼神里的猜忌与防备。
方才他说话时,视线分明也朝着她,仿佛就是故意说给她听,意有所指。
果然,那人见她不吭声,故意把话头引向她:“阿砚,你觉得呢?”
“云雀姐姐说得是,殿下本就是顶好的人。”
“我可是听说,昨日有人跟殿下说肚子疼,殿下才火急火燎吩咐下人备汤。你知道是哪位吗?”
“阿砚这几日一心顾着殿下的休养,没心思管别的,望大人体谅。”言外之意是:你这游手好闲的,整日就知道八卦。
“呵!神医……”
“哎哟!我肚子疼得厉害,炎昭,我难受得紧!”
炎昭还想再试探两句,云雀突然惊呼一声,打断了他的话。
“怎的了?可是这汤闹的?”
“不知道啊,炎昭你先陪我出去吧。”
云雀撒娇装病向来顺手,炎昭也顾不上再探究阿砚是男是女,着急忙慌抱起云雀,匆匆没了影。
屋内倏地静了。
苏满砚握紧拳头,才发觉手掌黏腻。方才慌乱间,竟不小心洒了些汤,白皙的手背上,还留着褐色汤汁淌过的烫伤红印。
方才炎昭定是故意的。定然是察觉了自己的身份,才这般咄咄逼人。
她也惊觉自己怕是要完蛋了,另一种的完蛋。
因着看向碗中自己的倒影时,脑子里竟闪过个荒唐的疑问:
这碗汤,到底是萧凛简单的关怀,还是让她难堪惊慌的道具?
天差地别。
24. 痊愈风波
苏满砚那点纠结的情绪没持续太久。她就像个刚要踏入情网、情窦初开的小丫头,好在月事一结束,激素那缠人的影响渐渐淡了,才把她从那点莫名的心思里拽了回来。
她回想起前几日心里那点淡淡的、连自己都羞的奇妙情感,简直想抬手敲敲自己的脑袋,怎就存了这样不合时宜的心思?
这下也不再琢磨萧凛对她是好是坏了,眼里心里只盯着自己的秘密有没有露馅。好在脑子也跟着清明了些:自己才仔细验过身,对方又没有半分确切的证据,她实在犯不着瞎害怕。
再说了,萧凛应当是不会对她赶尽杀绝的吧?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萧凛在她心里竟成了个能稍稍信赖的角色。她总下意识觉得萧凛不会对她太坏,也打心底不愿把对方想得太坏。
这头苏满砚的身子和心理才调顺,萧凛身子日渐痊愈的消息就紧跟着传了过来。
不但痊愈,还生龙活虎,身子骨竟比先前还要健朗几分。卧病闷了这些时日,一出房门就闲不住,在冷宫里慢悠悠地散着步,也不避人,寻块空地就挽着袖子练起了剑,招式利落,瞧着精神得很。
宫里到处都是眼睛,果然如苏满砚猜的那样,影枭当晚就寻到她这儿来了。
两人还是约在马厩旁的矮墙下。这次苏满砚揣着心思,想着对方前几次总迟到,故意磨磨蹭蹭晚了会儿才往外走。
哪成想,刚挪到约定的地方,眼前“嗖”地闪过一道白光,脖子上就冷不丁架上了刀剑,冰凉的触感直往骨头里钻。
苏满砚:!
吓死人!
“大人饶命啊!方才实在是肚子疼,才耽搁了片刻!”她忙不迭地告饶,声音都带着颤。
“萧凛可是好了?怎就起死回生了?是不是你又偷偷耍了什么花样?那日我便说了,若是还敢违逆太子的命令,当诛。”
冷冰冰的话砸下来,架在脖子上的刀又用力抵了抵,一丝尖锐的疼传来,鲜红的血已经顺着刀刃渗了出来。
“大人!小的就算有一万个脑袋,也不敢对太子有二心啊!”苏满砚吓得赶紧闭上眼,急慌慌地把625教她的那些说辞一股脑倒了出来,“我真的下毒了!这些日子我也没闲着,搜集到了不少情报,定如实给大人您禀告!”
果然,影枭架着刀的手顿住了。
“三月生?”他沉声问了句。
“千真万确!”苏满砚忙应着,又补了句实在话,“小的下的毒可是‘枯荣散’?小的听说这‘枯荣散’要是和‘三月生’混在一处服下,不仅半分毒没有,反倒对身子大有益处。小的这几日瞧着,萧凛的身子确是比先前好了不少,走路都带风呢。”说完赶紧缩起脑袋,大气不敢出,就怕这位出了名的暴脾气大人迁怒拿她撒气。
“他从何处寻来的这三月生?”
“小的……小的还没查到。”
影枭胸口憋着股气,可眼下这小太监还有用,实在杀不得。他猛地收回剑,冷声道:“给我探查清楚。我先去禀报殿下,若是让我发现你弄虚作假……”
苏满砚咽了口唾沫,看着影枭匆匆离去的背影,腿肚子还软着,半天挪不动步。脖子上那处又麻又疼,她下意识抬手一摸,掌心竟沾了满手的血。
天杀的太子!
“啪!”一声脆响,瓷白银纹金盏在地上四分五裂,清脆声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什么!你说萧凛那小子病好了?”谢景渊气得攥碎了手中的杯子,指缝里涌出的血迹顺着掌心蜿蜒往下淌,他双目瞪得溜圆,咬着牙,俊美的面容有些扭曲。
“是。”影枭垂着眼应道。
谢景渊本想抬脚踹人撒撒气,可抬眼瞧见眼前站得笔直的是影枭,那点火气又硬生生憋了回去,撤回脚,只在原地焦躁地转了几个圈圈。
“去,给我查清楚这个‘三月生’。”他眯着眼道,“若是真有这东西,那萧凛先前那副落魄战败国质子的可怜模样,保不齐就是装的,是在掩人耳目。孤倒是真小看他了。”
“是。”影枭应道。
可应了声,他却没挪步。谢景渊瞥了他一眼,狐疑道:“你今日怎么不急着走?先前不都躲得远远的?”
影枭先是抬头飞快看了他一眼,又赶紧低下头,声音结结巴巴的:“殿下的手……记得包扎。”话音刚落,不等太子应声,转身就快步走了,背影都透着点仓促。
谢景渊愣了愣,这才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原来还在淌血。影枭的背影早没了踪影,可刚才那句别扭又生硬的话还在耳边打转。
这是在关心孤?
他面上没露半分,嘴角却悄悄勾了勾,心里头竟莫名地高兴。这个向来不苟言笑、闷得像块木头的男人,偏生总能这样轻易牵动他的情绪。对储君而言,其实算不上好事。
隔日皇帝派来的太医也到了。老太医满脸喜气,见萧凛果真精神抖擞地坐着,不像先前那般虚弱,忙上前诊脉。脉象平稳了不少,内里的亏空竟也补了回来,和前几日那副油尽灯枯的模样比,简直像是换了个人。
“殿下果真吉人自有天相!”老太医抚着胡子直叹,“老夫从医这些年,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奇迹。殿下大可放心,日后好生修养着,身子骨定会慢慢养得结实起来。”
他又摸了摸胡子,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精明,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道:“殿下这身子能好得这样快,可是有高人相助?若是方便,老夫也想上前讨教一二。”
萧凛在别人看不见的角落淡笑了下,随即正了神色应道,只说自己有幸结识了炎昭圣医谷的弟子,又提了句母妃生前略懂些巫蛊医术,留了些传家的方子。
话里话外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这是自家的秘事,还望太医莫要多问。
老太医碰了个软钉子,自然不好再追问,只得灰溜溜地先行告退了。
萧凛端起茶盏抿了口,嘴边还挂着淡淡的笑意,转头看向苏满砚:“阿砚,你瞧,这幕后之人,不是已经露出马脚了?”
“殿下这般笃定,是皇帝?”苏满砚问道。
“十有八九吧。”萧凛放下茶盏,“大不了,也是他身边那些听话的走狗。本王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这般急着置我于死地。”
苏满砚心想其实还有他的儿子。
“阿砚这几日很冷吗?”萧凛眼神示意苏满砚颈间的围脖,前些日子都没见她带过。
“是……是啊,今早起来觉得有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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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
苏满砚更加扯进围脖,唯恐还未结痂的刀疤露出来。
萧凛又呷一口茶,茶杯与衣袖将他的表情遮得严严实实,他并未言语。
苏满砚有些不安,忙转移话题:“殿下可是与胡国有什么渊源?不然皇上为何偏要这般加害于你?”
“想知道?”
苏满砚忙不迭点头。
“那阿砚把自己的秘密也告诉本王,好不好?”萧凛的语气带着点哄小孩的意味,抬手给苏满砚也倒了杯茶,递到她眼前,“嗯?怎么不接?”
不是苏满砚不接,是她又被吓呆住了。
萧凛见她这模样,忍不住轻笑出声,伸手在她头上呼噜了一把:“本王与你说笑的。”
他顿了顿,见苏满砚还是一脸“我不信”的神色,才慢慢说道:“本王与胡国,除了在战场上兵戎相见,实在无其他交集。许是怪我当年在战场上杀了太多胡国将士吧。”
可苏满砚还是皱着眉琢磨,两国交战,他是统帅,杀了敌国将士本就寻常。如今他成了质子,若真想折辱他,有的是法子,何苦在近二十年前就开始布局,非要让他悄无声息地死了?没这个道理啊。
再说了,二十年前,萧凛还在襁褓里,又哪来的仇恨?
他还是在撒谎,不愿告诉她。
说实在的,苏满砚心里对这个结论有些失望,萧凛终究还是不信任她。
她正想开口说点什么,抬眼却发现对面的座位已经空了。
怎么走了……
苏满砚方才光顾着琢磨那些事,竟没留意他啥时候走的。可刚愣了没两秒,又猛地想起什么!
方才萧凛摸了她的头,还摸了两次!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苏满砚的脸“腾”地一下就红透了,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脸颊,活像朵凭空冒出来的爆红小蘑菇。
真是浪荡!一股风流劲儿!她在心里愤愤地嘀咕,可嘴角却没忍住往上扬了扬。
没一会儿,她的手又慢慢举起来轻轻覆盖在头顶,与萧凛余留的手心温度重合了。
心跳好像真的快了些。
过了几日,皇帝和太子那边都没什么动静,想来是各自查到了些线索,对萧凛痊愈这事不得不信了。这对父子本就各怀心思,被两套说辞蒙得团团转,彼此又不通气,倒也正好证实了他们下的是不同的毒,不然哪能这么久都没露馅?
苏满砚只觉得好笑。
等萧凛把那些药都吃完了,他自己也觉得身子清爽得很,先前在战场上落下的那些旧疾陈病,竟都悄无声息地好了,只剩那黑纹还会不定期地闹腾,其他竟是半点毛病没有。他瞧着苏满砚的眼神都带了些惊奇,这丫头哪是神医,简直赛过活神仙了。
苏满砚也能感受到这位漠北王的心情极好,因为停药那天,她耳边又准时响起了提示:“叮!男主黑化值已下降至65%,请宿主继续加油!”
她悄悄松了口气,最近黑化值下降的频率越来越高,照这样下去,她应该很快就能完成任务,回到自己的现实世界了……
“阿砚,快收拾些行李,过几日随本王一起去慈恩寺。”正琢磨着,萧凛突然从门外探进头来,笑眯眯地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