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来就是要当女帝的》
1. 京城出逃1
子夜时分,死寂被彻底打破。
先是宫门外传来沉闷的铁骑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紧接着是刀尖相碰激烈的嗡鸣声,士军冲锋的嘶吼声。以及一道道戛然而止的惨叫。
天好像是黑的,是什么流动的粘稠液体堆积起来的黑。
“杀!”
“挡我者死。”
地在剧烈的颤抖着,火光,密集的,狰狞的,可怖的火光捅破了整个天。
听不清到底有没有人在求救,那些未来得及的呼喊早已经同刀剑刺进□□的声音融化在一起,难以分辨。
昭元仿佛听到了什么东西被打开发出的腐朽的吱呀声,是城门吗?她的心随之剧烈的跳动着。很久,很久,又或许很快,很快。脚步声清晰了起来。
坐在床边的亓官韵没有动,她手边没有铜镜,却还在对着地下的影子整着发髻,她那么从容,没有半分对要吸引叛军视线的恐慌。
长门宫的位置偏僻,但喊杀声却近在咫尺。火光照亮了屋子。
混乱的脚步声,妇女的哭喊声,器物摔碎的声音交叉混杂着,仿佛怪物的怒吼。本就摇摇欲坠的大门被粗暴的撞开。
“搜,值钱的都带走。”发令士兵的视线落在亓官韵身上不舍得移开。想到今夜杀掉的一颗颗数不清的头颅,他心中烦躁憋闷着急需发泄。
红色的液体顺着刀锋滴下汇聚成血线,寒光越来越近。
亓官韵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黑影从大开的门侧靠近,如鬼魅一般,那床前的士兵在头颅落地之后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死了,甚至没来的及发出半点声响。其余的士兵堪堪反应过来,正要反抗,膝盖便也跪在了地上,随后身体直勾勾的向前倒去。
昭元把匕首从最后一个叛军的咽喉拔出,还尚温热的血喷溅在她的脸上。
她挑了个叛军身上最干净的地方,把匕首的刀刃重重一抹。然后把脚边的三具尸体搬到了殿内更深处,又快速回了自己刚刚躲藏的地方。
昭元这才又掏出帕子,左手托帕,右手持刃,从刀柄到刀锋,寸寸缓慢的擦拭。任由脸上溅上的血顺着面颊滴落。
昭元还在等待着,等待再次踏入大殿的人,这不过只是一支三人小队,叛军的主力该是先往紫宸殿去,这几个人大概是偷溜出来,为的是趁乱藏点东西,在弯曲的宫道里乱转到了这平日里素来无人问津的冷宫。
这是昭元第一次杀人,可她的手稳稳的,不见半点抖,生理性的反胃被她强压下去。
不论下一刻进来的是依旧如同这三个叛军一样的小队,还是已经处理完皇嗣开始清宫的主军,昭元都不会惧。
纵她再天资卓越,毕竟还是一个十岁的女童,对付三个叛军可以,再多一点,怕是今日也要留命在这长华宫中,可她不会让母亲亓官韵死在自己前面,这是一头幼狼,根本没有畏惧二字,无论再悬殊的敌人,也只会紧盯着对手的咽喉,一旦咬住,绝不松口。
坐在床上的亓官韵抱住了死死咬着牙,生怕发出半点声音,还没从方才的惊险中回过神来的侍女小椿。
这时,又一道身影悄无声息的到了殿内。昭元却没动手,反而从门侧走了出来。
“娘娘,是平王赢了。大皇子和五皇子皆被斩杀。”暗卫快速朝亓官韵汇报现在的情况。
殿外火光越来越亮。
“阿元,和暗卫走。出了京城,一路往南,去找威成武,他会认得你的。”亓官韵把什么东西死死的绑在了昭元身上,“这是隋朝的根,宁愿坏了也不能弄丢”。
“娘,不,我不要,我们一起走,我们一起走”昭元终于再也不复方才的沉稳。
“昭元,忘了娘白日是怎么同你说的了?”亓官韵第一次这么严肃的同昭元说话。
昭元看到了她眼底的决绝。
昭元学了许多东西,可她被困在这一方天地,她曾经不知道有何用,无人识她的才华,无人见她的学养。可如今阿娘给她找了展翅的机会。
自不用别人赏识,她学的一切本领都会成为自己所求道路上最锋利的锐剑。
“娘,我会来接你出去的。”
昭元语气郑重,她知道娘是绝不会同她一起走的,她说完便转过身,再没回头看亓官韵一眼。
昭元弯低了腰,握紧身前的匕首。两道身影像猎豹一样,无声又快速的冲出了长门宫。
殿内的亓官韵却盯着昭元一直到她离开,她们一个不敢回头,怕再也走不了,一个不敢眨眼,怕今生再无相见可能。
皇墙外,昭元喘息着停下脚步。宫内已是一片火海,黑烟滚滚遮天蔽日。
京城中尸横遍野。
血,放眼过去都是数不尽的血,尸体堆叠着,没有下脚的地方。
昭元也终于从回忆中回过神来。
那些往日读的史书中不过寥寥几字的记载就摆在昭元的眼前,她前所未有的明白了皇帝这两个字的含义。
像隋祐帝这种蠢货,他们一辈子都在啃咬着子民血肉,却不能给他们庇护。
昭元没允许自己闭眼,她要记住这一刻,记住现在救不了一个人的无力,记住这帝王失责权利更迭的代价。她要有一天,这一切都不再发生。
权利,权利,她需要权利,却不是为了自己。
“今夜难出城”暗卫的声音压的极低,几乎被风声吹没“平王的军队还在城外,围的如铁桶一般,我们没必要冒险,等过两日一切安定下来再走。”他环顾四周,查看着情况。
“找一处落脚地吧,要足够隐蔽,方便休整。”昭元顿了顿又继续说着,声音甚至带上了几分嘲弄“就算平王发现东西不在了,也肯定是先封宫,他只会怀疑皇后怀疑太后,想办法让消息不要泄出宫外,唯独不会想到,那至关重要的东西,竟早就被我们带走了。”昭元心底有了决算。
她说的坚定,仿佛和自己宣告从今以后的每一步路都要靠自己走了。她更应该稳住。
暗卫带着昭元在狭窄的巷子里穿梭,平民窟里,他们来到了一处破败隐蔽的宅邸,确认无人后走了进去。
简陋的屋内只有一张硬板床,上面全是灰尘,昭元没有嫌弃,甚至懒得简单清理,她身上全然不见在冷宫时世家贵女的仪态。
她倒头躺了上去,明明身体已经很疲惫,今日的一切却在脑子盘旋,心里紧绷着一根弦,她怎么也无法放松下来。
“平王在渔阳,能养住多少兵?”昭元盯着屋内漆黑的椽子,喃喃自语。“今日攻城的这些士兵很多都行止粗鄙,军纪涣散,暴行累累。”昭元躺在床上还在思索着,“辽西!”
“是了,辽西!他肯定是借了镇西侯的力,那些凶蛮之徒定是辽西侯麾下的军”昭元猛的从床上坐起,这个认知让她瞬间透体生寒。平王不过是如今跳出来的一只螳螂,真正的黄雀恐怕还隐藏在辽西的阴影里。
“师傅,我们立刻就走,片刻也不能再等!”巨大的危机瞬间压倒了身体的疲惫,她猛然跳下床,声音因急切而微微发颤。
昭元急促的声音如惊雷,在狭小破败的屋内炸开,暗卫的脸色瞬间凝重下来。
“立刻走?城门肯定是出不去了,得想想别的地方”暗卫想到了威勇大将军想到了清嫔,他一定会把公主安全带到地方。
越是在危急之际,昭元竟越是冷静,她灵光一闪仿佛抓住了什么。“狗洞!”昭元脱口而出,随后又立即否定。
“不行,我们盲目乱走不能保证一定能找到狗洞,而且就算有狗洞,也一定被平王派兵守住了,他还不至于蠢到这种地步。”
一定还有什么忽略的地方。
就在这时,年久失修的房梁上有什么东西掉落,砸在昭元的头上。
“水!”她猛的抬头,看向暗卫。
暗卫觉得还是不妥“平王既已围城,岂会不防水路,况且护城河靠近城墙处,水下必有铁索暗桩,加之水面平坦,视野开阔更易被发现,至于城内河道。”暗卫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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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城外的几处水道闸口,此刻必是重兵把守,且天气寒冷,河水必定冰冷刺骨,且不说水性如何,光泅渡所需时间极长,一旦被发现,在水中就是活靶子,连退路都没有,九死…!”
“我说的不是此些也并非河道”昭元打断了暗卫的话语。
“城西!我记得舆图上标注,西城门内侧下方,有一条废弃的旧排水渠,早年因河道改道而淤塞废弃,它虽被封堵,但贫民窟的污水和雨水常年冲刷,必会侵蚀出缝隙。平王的人初来乍到,未必知晓此等隐秘!”她的语速极快。
暗卫显然也想起了这条废弃的旧渠。他再无迟疑,“现在就走!”
西城墙根下,荒草丛生,污水横流,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他们很快找到了那个巨大的、被半人高杂草和垃圾掩盖的旧渠口。厚重的铁栅栏早已锈迹斑斑。
果然如昭元所料,在靠近底部淤泥的地方,几根锈蚀严重的铁条已经断裂或扭曲,浑浊的污水正缓慢地从缺口处渗出。
昭元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胃液和强烈的恶心感,学着暗卫的样子,屏住呼吸,闭上眼睛,不顾一切地钻入那狭窄、污秽的通道。冰冷的泥水瞬间浸透了她的衣衫,恶臭几乎将她熏晕,尖锐的锈铁边缘刮擦着她的手臂和背脊,带来火辣辣的刺痛。但她咬紧牙关。
不知过了多久,当新鲜的空气终于涌入鼻腔时,昭元几乎虚脱。她狼狈地爬出渠口,瘫倒在城墙外侧同样荒草丛生的斜坡上,剧烈地咳嗽着,浑身沾满污泥,散发着恶臭,狼狈不堪。
暗卫迅速将她扶起,警惕地扫视四周。
城墙外并非坦途。眼前是一片稀疏的杂树林,但危险并未远离。
昭元简直要感慨自己的这运气,平王的大营就扎在几里外的开阔地上,隐约可见营火点点。
“走!进林子!”他们顾不上休整。大营外必然有重兵巡查,必须尽快离开此处。
在林间赶路不过一会,昭元和暗卫双双同时飞蹬而起。
远处传来凌乱的脚步声。
树影婆娑间,一队穿着隋国军服的士兵正持刀追杀一名少年。那少年约莫十二三岁,衣衫破烂,身形单薄,右肩一道刀伤深可见骨,鲜血浸透了半边身子,每跑一步都牵扯着他身体剧烈颤抖。
可少年的眼神却异常冷静,他跑的踉跄,好似随时会倒下,可总能在最危险的时刻,避开致命的刀锋,他专挑满是杂枝的窄路,又或是遍地是巴掌大石头的小路,几次狼狈的滑倒,却让追兵的刀被旁边的树干阻拦。
“不对劲。”昭元眯起眼,她刚从城中出来,城内什么情况自是知晓,隋军主力已被平王剿灭,残兵不可能出现在此,更别说追的还是这看起来似没比她大多少的少年。
昭元的目光在士兵身上巡视,果然发现那些士兵的佩刀竟是平王麾下的制式。
昭元本不欲动身,谁料那少年竟是朝她的方向而来,昭元敢肯定,不光是少年,他身后的追兵也未曾发现她与暗卫。
少年被逼至绝路,踉跄摔倒在昭元藏身的树下。追兵追近,那少年还倔强的继续往前攀爬,见逃脱无果后,竟直接踢了一块脚底的石头,那离他最近的追兵措不及防一个踉跄,虽未滑倒,却也晃了瞬间。
少年掏出一把小刀,紧握着,朝追兵扑去,眼里是同归于尽的决绝,带着死前也要多拉几个人垫背的狠厉。
可惜,他终归还是不敌,眼见追兵的刀又要落下来。
昭元朝暗卫比了个手势。两片厚菱形前端尖细的刀片破空而出,精准贯穿两名追兵的咽喉!
暗卫翻身下树,软剑抽出,刀光
闪过,剩余三人喉间喷血倒地。
昭元前去查看那少年的情况。
“救我,我是…”一番追逐下来,那少年早已是强弓之末。话还未说完,他便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然而在昭元蹲下的瞬间,那少年虽呼吸微弱混乱,紧闭的眼皮下,眼珠却似乎极其缓慢的滚动了一下。
“装晕?”
2. 京城出逃2
昭元迅速撕下自己相对还算干净的内裙一角,布条紧紧缠绕在少年肩膀伤口的上方,用力勒紧,甚至故意多用了几分力气。“既然装晕,那就让他装不下去!”
剧烈的疼痛让少年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他闷哼一声,牙关紧咬,下唇被咬出一排深深的齿印,但他依旧没有发出惨叫,只是睁开了那双明亮的眼睛死死盯着昭元近在咫尺的脸,似乎想从她毫无表情的泥污和血污下,看透她的心思。
昭元包扎完毕,利落地打了个死结,便立刻收手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她的目光再次落到少年脸上,随后又往下,审视的目光打量遍少年全身,最后落在某处。“这绝非普通人家之物。结合那些平王士兵的追杀…”
“闭嘴,你若说出身份,那今天我见到的就只是一个死人。”昭元先发制人,显然意识到了少年背景不简单,还处于逃亡路上,她不想继续招惹更多的麻烦,尤其是这麻烦还和平王及镇西侯有关。
少年急促地喘息着,失血和剧痛带来的虚弱感开始阵阵袭来。昭元所说显然也符合他的想法,他看着昭元,扯了扯苍白的嘴角,似乎想露出一个笑容,却因为疼痛而显得有些扭曲:“谢,谢了。”
昭元没有回应这句毫无诚意的道谢,“能走?”
少年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她会问这个。他试着动了动身体,牵扯到肩膀的伤口,顿时痛得倒吸一口冷气,额头冷汗涔涔而下。他咬着牙,点了点头,声音虚弱但坚定:“能。”他挣扎着想站起来。
昭元同暗卫打了个手势,暗卫便起身把那少年背了起来。“带着他,是累赘,但也可能是筹码至少,不能让他死在这里,引来追兵。”
破庙的轮廓在深秋浓重的晨雾中若隐若现,残破的泥胎神像早已面目全非,蛛丝层层叠叠。
昭元背靠着冰冷的土墙,坐在一堆还算干燥的枯草上。
破庙里并非只有她一人。在对面墙角那片更为浓厚的阴影里,靠着那个昨夜被救下的少年。他蜷缩在那里,似乎睡得很沉,呼吸均匀。
昭元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几乎就在同一时刻,对面墙角阴影里,那原本沉睡的少年,身体也极其轻微地动了。
当他终于挪到门口,扶着腐朽的门框,缓缓回过头。昭元正毫无波澜地注视着他。
然后,少年无声地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昭元清晰地读懂了那两个字的口型。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昭元对这个身份不明、心思深沉的少年没有丝毫好感,只有戒备。“但愿是永不相见”
“麻烦自己走了,我们也走吧。”昭元站起身,对暗卫说道。她早就在少年离开后,就做好了动身的准备。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了。
平王营地,萧珩离远就听到了帐内的动静。
“废物,一晚上了,还没找到人吗?”平王愤怒的声音传来,“到时候镇西侯追问起来,他的长子去哪了,本王拿你们的人头的去抵命!”
帐内死寂无声,无人敢出半点声响。
就在这时萧珩迈出腿去。帐帘被猛地掀开,一个狼狈不堪的身影几乎是滚了进来,重重摔倒在帐内的地面上。
萧珩此刻的模样,比昨夜在破庙中更加凄惨。身上的衣服被划开了数道口子,剩下的布条勉强牵连着,沾满了草屑。
肩膀上昭元粗暴包扎的布条早已被鲜血浸透。脸上更是惨不忍睹,几道被荆棘划出的新鲜血痕,混杂着尘土,几乎看不清本来面目。
“伯父。”他抬起头,声音嘶哑破碎,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恐惧和委屈,目光急切地在帐内搜寻,最终落在平王的脸上。眼神里,充满了后怕,依赖,还有对昨夜险死还生的惊悸。
“珩儿?”平王顿时换上了一副紧张担心的面孔,“昨夜发生了什么,伯父回来听说你不在了,一夜没合眼。是谁把你伤成这样?”
“虚伪”萧珩这样想着,面上却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昨夜,我本是在睡觉的,谁料一个士兵把我喊起,说是伯父您回来了要见我,我刚起身,就被他捂住了嘴,一路不知道带到哪里去,然后又撞上了三个隋国的兵卒,那三人把掳我出去的人杀了,又要杀我,我一路逃,最后躲进一个破庙才侥幸,侥幸捡回一条命,天亮了才敢出来…”
平王的眼睛微微眯起,“昨天夜里在珩儿周围守卫的士兵也全抓起来,好好审,看到底是谁同那贼人里应外合。下一步是不是被抓走的就是本王和本王的妻子了!”
帐篷中的人除了萧珩全部跪下了。
“来人,带珩儿下去,找医官好生诊治。”
两名亲兵立刻上前,小心翼翼地搀扶起几乎虚脱的萧珩。
就在被扶起转身的刹那,萧珩似乎因为站立不稳而踉跄了一下,身体微微前倾。他低声喃喃道“太可怕了,那些隋狗,还有那破庙,真冷啊,北面那片林子,风刮得呜呜响,像鬼哭。”说着竟落下泪来。
数日后。
南郡,临江。
“张婶,你就歇着吧,昨天才刚吹风,今天我自己一个人去买,你收留我这么久,我也给你打了几个月下手了,我知道怎么回事的”昭元按住了床上想要起身的张婶。
片刻后,昭元就站在早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面前摊开一块洗得发白、边缘磨损的粗麻布,桶里放着十几尾鲫鱼。
她身上穿着一套南郡底层女子常见的靛蓝色粗布衣裙,洗得有些发白,袖口和裤脚都挽起几道,动作麻利而熟稔,如同一个真正的、以此为生的卖鱼女。
“阿昭!这鲫鱼怎么卖?”一个挎着菜篮的妇人挤过来,用带着浓重南郡口音的官话问道,手指挑剔地戳了戳鱼身。
昭元抬起头,脸上立刻堆起一个朴实又略带局促的笑容,声音清脆,同样带着已相当自然的南郡腔调:“婶子,您眼光真好,今早刚起水的,活蹦乱跳呢,五文钱一尾,买两条算您九文。”
“哟,小丫头嘴真甜。”妇人被哄得眉开眼笑,“行,给我挑两条最大的!”
“好嘞。”昭元利落地应着,弯腰从桶里捞出两条还在摆尾的鲫鱼,动作干净利落地用草绳穿过鱼鳃打了个结,递过去,收下铜钱,还不忘笑着招呼一句,“阿婶慢走,吃得好再来啊。”
她娴熟地应付着零星的顾客,找零、递鱼、说些讨喜的场面话,眼神不动声色地扫过午市上形形色色的人。
就在她将几枚铜钱放入腰间那个同样洗得发白的旧钱袋时,一道令人不适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昭元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依旧低头整理着钱袋,仿佛毫无所觉。但她的脊背,在粗布衣衫下,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不远处的江堤上,停着一辆装饰颇为华丽的马车。此刻,马车的帘子被一只戴着硕大翡翠扳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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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肤色略显苍白的手掀开了一角。
帘子后面,露出一张属于青年男子的脸。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被酒色过早侵蚀的虚浮之气。他的目光贪婪地看着昭元挽起袖口露出的那段纤细雪白的小臂,最后停留在她沾着鱼鳞和水渍、却难掩清秀的侧脸上。
“哎哟!”一声刻意拔高的惊呼在昭元身后响起。紧接着,一股不算太大但足够突然的力道猛地撞在她的后背上。
昭元正弯腰整理水桶,猝不及防之下,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一个趔趄,手中刚拿起的一条鲫鱼脱手飞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昭元惊愕地回头,一个身材矮胖的汉子站在她身后,正夸张地拍打着自己身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嘴里还骂骂咧咧着“没长眼睛啊?杵在这儿挡道,撞坏了爷的衣服,你个小贱蹄子赔得起吗?
周围的摊贩和行人都被这动静吸引,目光投了过来,这矮胖子是宋大公子身边有名的狗腿子,绰号“癞皮狗”,专替宋大公子物色年纪小外貌好看的女童。专挑十二岁以下的下手,他出现在这里,目标是谁,不言而喻。
昭元脸上却瞬间涨红,眼中蓄起一层委屈的泪光,“分明是你撞我!我的鱼,我的鱼都掉了!”
“嘿,还敢顶嘴?”癞皮狗眼睛一瞪,撸起袖子,作势就要上前打人,“撞了人还有理了?走,跟我去见官,让官老爷评评理,看你个小娘子还敢嘴硬!”
就在癞皮狗肥肉堆积的手即将碰到昭元手臂的刹那,一个傲慢的声音响起:“吵吵什么?大清早的,扰了本公子的清净。”
宋书翰在两个膀大腰圆、面目凶狠的家丁簇拥下,走了过来。目光落在昭元那张沾着污渍、泫然欲泣的脸上。那眼底的满意更盛了几分,嘴角勾起猥琐的笑容。
癞皮狗立刻换上一副谄媚到极点的嘴脸,点头哈腰地迎上去:“大公子息怒,是这小贱人不懂规矩,挡了道还撞了小的,小的正想带她去找个地方好好理论理论呢!”
“哦,撞了人,姑娘可有伤着哪里?”他向前一步。
昭元像是被宋书翰的靠近吓到了,下意识地后退一步,身体微微发抖,头垂得更低,“没,没有,是我不小心挡了这位爷的道,”说罢她认命般地弯下腰,想去捡地上那条鱼,手指还在微微颤抖。
宋书翰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他伸出手,竟想去抬昭元的下巴:“抬起头来,让本公子瞧瞧,撞坏了没有?”
昭元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躲开了他的手。
“啧,性子还挺倔。”宋书翰收回手,也不恼,反而兴致更浓。他用折扇指了指昭元,对身后的家丁吩咐道:“没看见这位姑娘受惊了吗?还弄脏了衣服。带回去,让府里的嬷嬷好生‘照料照料’,给姑娘压压惊,换身干净衣裳。”
两个如狼似虎的家丁立刻上前,一左一右,不由分说地架住了昭元的胳膊。
“不,放开我,我不去!”昭元终于崩溃了,发出惊恐的尖叫,拼命挣扎起来,双脚徒劳地踢蹬着。
周围的摊贩们纷纷低下头,或许也有不忍,可没人愿意搭命出去阻拦。只盼着这女童能在宋书翰手下多活过几日。
“本公子今日出来还有要事要办,姑娘且先安心呆着,我晚上就去探望姑娘。”
“要如何逃脱?”昭元快速思索着。
不远处的暗卫看到这一幕后,转身离开。
3. 宋家易主1
宋府正厅,宋老爷脸上的笑意在蒋俊峰踏入门槛时便僵住了。这位郡主府首席幕僚往来从不收自己的礼,更别说亲自登门了。
“幕师光临,蓬荜生辉”宋老爷拱手寒暄。
“不敢当,只是老夫今日腆着脸,来要个人。”蒋俊峰嘴上恭敬,声音却一点也没低,“今日,老夫义女在鱼市被宋大公子‘请’去别院的姑娘。”。
宋老爷脸色瞬间铁青,管家慌忙附耳低语。未等宋老爷发作,又有一男子走了进来。
宋老爷急忙道“得钰,你跑一趟,去你大哥外面的院子里,把那姑娘带回来,记得替你大哥同姑娘好生道歉。”
“父亲,蒋幕师稍候,得钰这就去接人。”男子躬身行礼。
别院厢房的门被推开,涌入的光线刺得沈青梧微微眯眼。
“姑娘受惊了。此事是我大哥莽撞,我在此向姑娘道歉”宋得钰的声音清朗平稳,“蒋幕师已经在宋府等候,请随我来。”
昭元并未如他想象中那般惊惶失措或哭哭啼啼,反而安静地坐在那里,听此也未曾起身,反而抬眸迎上宋得钰的目光。
“说起来该我同宋二公子道歉才是。”昭元没有管宋得钰的惊讶继续说道。“没办法,宋二公子难见,我便只能用这种法子了,还望宋二公子见谅。”
“不过,我看宋二公子才更像是兄长,同那宋书翰兄弟情深,每日跟在身后替宋书翰收拾破事,一母同胞也不过如此了”昭元看着宋得钰,面上笑着问道“宋二公子,您说是吗?”。
“姑娘说笑了。宋某不过是一介妾身所生,怎可攀上嫡母以及嫡母所生的兄长呢”宋得钰意识到今日这人怕是冲着自己来的,看着不过十岁的姑娘,心机如此之深,在对方没有说明来意之前,宋得钰不打算过多透露。
昭元也不急,她来了南郡几月,明面上以卖鱼女的身份借住在张婶家,背地里一直在派暗卫打探南郡各大势力的消息。
今日的一切都是她设计好的,宋大公子喜欢十多岁的女童,他把摊子摆到了宋大公子必经之地,又让暗卫在旁边盯着,一但成功就去找前几日被昭元送过药救子的郡守幕僚蒋俊峰求救。
“宋二公子,今日我是想替我家主子同你谈笔生意的。”昭元的声音低了下来。
“宋某一介闲散之人,平日不过读读书,赏赏花,偶尔帮衬些家中琐事,哪里懂得什么正经生意?姑娘若要谈买卖,宋府自有专门的管事掌柜,更有家父与家兄主持大局,皆是南郡商界翘楚。姑娘怕是寻错人了。”宋得钰言辞恳切,滴水不漏。
昭元对他的推拒似乎毫不意外。她的目光落在宋得钰垂在身侧、骨节分明、指腹却带着薄茧的手上,那是长期翻阅账册、拨弄算筹留下的印记。果然是个被埋没的经商奇才。昭元心中有了底。
“宋二公子何须谦虚,城南锦绣坊新进的蜀锦,公子将次品与优品混批,以优品价出给黔州,差价填了宋大公子赌博输了从聚丰源粮铺三月前拿走的那笔亏空,账面做得漂亮。只是,宋夫人活没让你少干,好处却是都推到了自己儿子身上,宋老爷就看不出来吗,还是装瞎呢?况且令慈在宋夫人手底下近些年来的日子是越发不好过了吧。”
宋得钰浑身剧震,他拼尽全力掩盖的屈辱与不堪,竟被眼前这个女童,一一道破。
“你…”
“宋二公子经商之才,但凡明眼人,谁人不知?西南盐铁通路打通,北境皮货交易翻倍,桩桩件件,背后运筹帷幄者是谁。”昭元微微一顿,声音压得更低,却字字如锤,敲打在宋得钰最痛的心坎上。
“可惜,功劳是嫡长子的,过失是你这庶子的。表面上风光无限的宋家二公子,实则步步惊心。宋夫人视你母子为眼中钉,你越出色,她便越要打压。公子心中所求,难道真是在这深宅大院里,做个永远被嫡母忌惮、被父亲忽视、连亲生母亲都护不住的闲散庶子?耗尽心血,发扬的偌大家业,只为他人做嫁衣,连自己母亲都保不住?”
被压抑的屈辱、对母亲的心疼、对自己才华被埋没的不甘、对嫡母刻骨铭心的恨意,宋得钰攥紧了拳头。
昭元对他的暴怒视若无睹,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力,清晰无比地送进他耳中“若公子不甘,何不为自己、为你母亲,谋一条真正的出路?宋家在南郡的基业,是你亲手参与夯实的,公子就没想过,宋家的这一切,是公子的心血,自然也是该由公子做主。”
宋得钰脑中一片混乱。嫡兄宋书翰那张永远带着优越笑容的脸,父亲看向嫡兄时毫不掩饰的器重与看向自己时那近乎漠然的眼神,继母宋夫人刻薄冰冷的笑容,母亲在昏暗灯下偷偷抹泪的侧影。
还有那些他呕心沥血拓展的商路、优化的流程、创造的利润,最终都成了宋书翰在父亲面前夸耀的资本、添到了宋家库房的,而他,只能得到几句不痛不痒的“辛苦了”,连维持母亲稍好一点的生活都做不到。
“你,你…”宋得钰喘着粗气,眼睛死死盯着昭元,那里面有由愤怒化成的野心“你凭什么?你主子又能给我什么?”
“宋夫人不过一个嫡子,挡路的人,自然是合理的永远消失最好。”昭元顿了顿看向宋得钰,她知道今日之事成了!
“你家主子要怎么做,宋书翰周围围着我爹能请来的最好的侍卫”宋得钰还有些怀疑。
“这就不是宋二公子要操心的了,不仅如此,我家主子还能让公子手中的米粮、盐铁、商路,在即将到来的乱局中,价值倍增,让属于公子的宋家不再被束缚在这小小的南郡。”
“公子不妨想想,我是如何知道蜀锦调包、粮铺亏空、种种之事?我家主子的根基,远超公子想象。而公子您,”她微微加重语气,“只需做一件事,便能立刻证明我方的诚意与能力,也证明公子您,值得这份投资。”
接下来的谈话,除了她们二人再无人知晓。
昭元点了点头:“公子爽快。我家主子,静候佳音。”她站起身,姿态从容,“现在,烦请公子接我回府了。”
“二公子?”门外等候的管事立刻躬身。
“人找到了,受了些惊吓,无碍。”宋得钰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温和平稳,听不出丝毫异样,“备车,回府。”
马车在宋府朱漆大门前停稳。宋得钰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率先下车。
今夜难眠的除了宋得钰,还有幕师蒋俊峰,昭元临别时的告诫还在他耳边。
“这几日天气燥得很,城门口人多车杂,进出货物,还是严查些好,免得走了水。城防也需加固,有备无患。”
昭元不欲多言,只道,“信我便是。”
果真,不过几日后。
沉闷如雷的战鼓声撕裂了南郡的宁静。黑压压的大军兵临城下,旗帜上狰狞的“靖”字,宣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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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王已死,镇西侯正式撕下伪装,建国称帝。
城头警钟长鸣,凄厉刺耳。郡守面无人色,强撑着登上城楼。
守城兵士虽已就位,但面对数倍于己、装备精良的靖军主力,士气低迷。
“放箭,滚木礌石准备!”郡守嘶声力竭地喊着,声音却淹没在震天的喊杀声中。
城头守军奋力抵抗,箭矢如雨,滚木礌石不断砸落,惨叫声此起彼伏。然而靖军实在太多,攻势一波猛过一波,守军伤亡惨重,渐渐力不从心。城门在持续撞击下,裂痕蔓延,眼看就要被破!
“顶住,给我顶住!”郡守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拔剑怒吼,却无济于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个清冽的女声穿透混乱的战场,清晰地传入郡守和附近军官耳中:“郡守大人,用滚水混合热油,浇灌城门裂缝,快!”
郡守猛地回头,只见蒋俊峰身边,那位被他从宋府带回来的卖鱼女不知何时也登上了城楼。
“听她的。”孙守文立刻喊道。郡守此刻已无暇多想,死马当活马医,嘶吼道:“快,照做,滚水热油,浇城门裂缝!”
早已准备好的民夫和部分兵士立刻行动起来。随着一声令下,滚烫的油水混合物被奋力舀起,顺着城门上的门缝,狠狠浇灌下去。
“嗤啦。”
令人牙酸的声响伴随着凄厉的惨嚎骤然从城门另一侧传来,滚烫的油水顺着裂缝流淌而下,瞬间烫穿了下方正在奋力撞击城门的靖军士兵的皮肉,攻城槌的撞击力道为之一滞。
“趁现在,铁水混合砂石,封堵裂缝。”昭元出声。高温铁水遇冷急速凝固,牢牢焊死了裂缝,极大地加固了城门。
“好!”郡守和守军见状,精神大振。
就在这时,宋得钰也带着大批人手和车辆赶到了。车上装满了昭元几日前向他索要的物资,大量的硫磺,桐油,生石灰以及沥青。
他果然做到了,昭元心中微定。
“大人,守城物资!”宋得钰高声喊道。
郡守看到这些全是可以用来守城的紧短物资,又惊又喜,又开始发令,目光扫向搭满云梯的城墙段:“集中火油、沸水,对准云梯,浇下去,烧!”
守军依令而行,燃烧的火油和滚烫的开水兜头淋下,攀爬的靖军士兵顿时变成火人,惨叫着跌落。云梯也被烧毁不少。
昭元也在指挥着将城中收集到的废弃铁锅、犁铧等金属器物集中熔化,制成铁蒺藜洒在敌军可能突破的地段,组织妇孺用浸湿的棉被覆盖在可能被火箭引燃的木制处。
南郡守军爆发出惊人的信念,竟奇迹般地顶住了靖军的猛攻。
城下尸积如山。
然而,数倍兵力的差距,终究不是奇谋妙计能够完全弥补的。南郡也不占据地势优势,守军物资已至极限,士兵疲惫不堪,伤亡过半。
第四日黎明,靖军主帅调集了所有剩余兵力,发动了总攻。数十架重型投石机,颗颗巨石砸向城墙。
一段本就脆弱的城墙终于承受不住,轰然倒塌。
“城破了,杀进去!”
昭元站城墙上,看着迎面而来的敌军。指节发白。三天,已是她能为这座城争取到的极限。
“完了,南郡,完了啊!”郡守面如死灰,瘫软在地,他在这个关头想着的还是城内的百姓。
城头一片绝望的死寂。
4. 亓嫔旧事1
城头已经有爬上来的靖军了,昭元同郡守一起退到了城内。
她死死咬住唇,昭元已经经历过一次了,所以比任何人都明白,城破之后要面临的是怎样的惨状。同逃出宫那日一样的无力感再次涌上心头。
手中没有兵,没有权,纵使她做的再多,也终归是改变不了南郡的结局,亦如她在洛阳时甚至无法带走自己的母亲。
“公主,我护着你先撤离。”暗卫不知何时又来到了昭元身边。
“师傅,你错了,隋朝已灭,我不是公主了。”昭元往后退了一步。“再等等吧。”
“小姐,我要以您一人的安危为重,我答应了主子要把你平安带到威勇大将军身边的。”暗卫说着竟试图去强行把昭元带走。
昭元闪身一避,暗卫到底碍于身份不好继续再动。
“十五,认清楚现在到底谁才是你的主子,威成武把你留给了我母亲,自此你的主子就是我母亲,而我母亲又把你给了我,那现在我才是你的主子!”
暗卫在听到十五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已经跪了下来。十五也不算他的名字,暗卫哪里有名字呢,十五是他还在威勇大将军手下的暗卫队时的代号。
昭元在冷宫从小就同他学武,也尊称他一声“师傅”,只是师傅到底不是师父,这几月一直只有昭元同他相处,竟让他忘了身份。
“再等等吧”昭元对自己说。
城内还在厮杀抵抗的南郡守军已经只有很少了,可是没有人打算投降,更没有一个人逃,他们的父母妻子都还在城内。
昭元不清楚,自己还要等多久,等到最后一个南郡守军倒下吗?她明白,早在她猜到靖军会来打南郡的时候,她就应该继续南下,早在三日靖军围城前,她就应该离开,城破之时,她就应该离开。可哪里有那么多应该呢?
一滴泪落了下来,为的是那些相处了几个月的南郡百姓。
“走吧。”昭元的声音很轻,轻到离她最近的暗卫或许都没有听到。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的破空声撕裂了靖军的喧喊。
“咻,咻,咻咻咻…”
不是一支,是无数支,成千上万的黑箭密密麻麻的盖住了黎明,也阻碍了太阳的升起。目标精确无比的落在了快要进入城中的靖军头上。
冲在最前面的靖军成片的倒下,一面巨大的玄色战旗陡然从城外林间撞出,带着沉重,碾压一切的力量,旗帜上斗大的“威”字,劈开了靖军的包围。
“威勇军在此,反贼休得猖狂!”
一骑当先,马上的将领身形威武如山,一身重甲,手握着一柄门板似的大刀。在他身后是如怒涛般涌来的铁骑洪流。马蹄踏碎大地,铁骑狠狠的捅进了靖军部队最薄弱的侧腰。
绝望的守军同样注意到了这一切,死寂被狂喜的呐喊撕裂。“援军,援军到了,坚持住啊!威勇军来了!”
威成武的大刀每一次挥起都带落一片腥风血雨,残肢断臂飞溅。他远比身后的士兵前进的更快,在靖军的包围中直奔城门。
“等到了。”昭元紧绷的心弦骤然一松,将近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意志力散去,眩晕感瞬间将她淹没。
在身体软倒的瞬间,她涣散的目光还在望向城外,那里有人正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无视一切阻挡,不顾一切的朝她奔来。
剩下的事情,昭元都不知道了。
恍惚间,她的记忆又回到了一切都还未发生的时候。
那是雍和十八年正月初八。
驾六龙,乘风而行。
行四海外,路下之八邦。
历登高山临溪谷,乘云而行。
行四海外,东到泰山。
仙人玉女,下来翱游。
骖驾六龙饮玉浆。
……
隋祐帝一身素服,虚无的步伐在满殿飘荡,长发尽散。
他脚上金丝草七层编底,夹着藏金线梵文经咒,白玉雕成的云头钩包镶鞋鼻,捻入孔雀羽线的五彩丝带,末端缀着东珠,衬鹿趾嫩皮的草履步履无声。
吟诵声又接着响起,忽高忽低,似哭似笑。
……
主人当行觞,坐者长寿遽何央。
长乐甫始宜孙子。
常愿主人增年,与天相守。(1)
一曲终了,先卸九龙翔天绛纱袍,次解五岳真形锦绶带,隋祐帝平生第一次自己宽衣。天子之躯暴于大堂,腰侧悬着和田玉落地撞出清脆碎响。
神丹入喉的瞬间,他瞳孔骤缩,躺在满铺金砖的地板,炽热的火气烧穿喉管,在肝肺冲击。
殿内再无他人。
“陛下!”德忠咬舌,扑地甩袍覆龙体,试图盖住那尸僵□□,他慌忙跑来,看到的便是这般场景。
正值壮年的隋祐帝身躯枯瘦,身体赤裸,唯有面色发着血红,周身弥着异香。
帝薨,鸣钟三万杵。
师父,我们当真要逃吗?那丹是您潜心炼制三月,又窥得一丝天道才炼成的。等隋祐帝吃完,还不知又能送来多少好东西。我们在皇宫待的这么好,又何须再回去过以前的苦日子。”一个小道士打扮的小童矜矜战战的看着眼前的老人。
“怎么,你要留下来,那我带其他人走。我本是看你天资虽不算出众,但胜在勤勉,才最终决定带你一人的。”那老人有些愠怒。再也不似往日被一声声“张仙人”恭维时仙风道骨的模样。
“别,师父,徒儿错了。”小童虽然心中满是疑惑,却还是立马跪下来朝张方士砰砰磕头以表真心。
“师傅你这种仙人自然是清心寡欲,徒儿只是觉得师傅理应在这宫里受到最好的侍奉。”他慌慌张张的解释着。
小道士疑虑着,可他更多的想起去岁冬至那夜,自己亲眼所见,张方士赤足立于雪地,周身三尺内的积雪竟化作腾腾热气。想起那日陛下面前,青烟如活物般缠绕在张方士的指尖,那缕缥缈的烟气竟渐渐凝成一只展翅仙鹤的形状。
张方士拉起了那激动的又要跪下磕头的小童,摸了摸他的头。“十七,修道就须远离凡尘,当日是隋祐帝三顾茅庐拜访,他对得道的诚意让我感动,这才与他结下因果,出世走一遭来助他。”
张方士说着声音却突然低了下来。“可惜,如今隋祐帝已经先去了那仙境,不知魂魄几日才能归体。这期间居然有歹人想对我出手,为师实在是不愿再沾染此多俗务。只得先行离开。”
想着这些年来在皇宫的优渥生活,他见皇帝都不用跪拜。张方士也十分不舍。
可惜,隋祐帝越来越疯魔了,服用丹药的频率越高,药效就越不明显。隋祐帝已然开始怀疑自己。
张方士只好将剂量越加越多,隋祐帝的脾气就越来越暴躁,更是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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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威胁他的意思。他只好谎称梦中得到教化,三个月的时间炼出了最终的仙丹。他知道隋祐帝必死,这次的药量是平时的十倍。他得赶快在隋祐帝出事之前逃了。
“师傅…”小童被一刀刺死的时候还没有回过神来。张方士快速的把自己的衣服给小童换上,整理了一番,又从旁边给自己找了一套太监的衣服穿上。
接应的人久未来,张方士觉得怀中的物体是如此的沉重,几乎又要把他的腰压弯。
他祈祷着时间慢一点,再慢一点,又希望快一点,再快一点。
“太后懿旨,抓活的。”
听着大殿正门处传来的声音,张方士心头猛颤,怎么这么快就出事了,隋祐帝竟咽气的如此快?而且自己不是特意叮嘱,服丹时须身旁无人吗。
他又庆幸自己现在躲藏在偏殿的角落处。
不过侍卫搜过来也要不了多久,不能等了,他下定决心。直接就从暗门离开,仗着常年在宫中行走,专挑无人的偏僻小道。
“砰,砰”张方士能清楚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几乎要撞破胸膛,
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几乎要掏空他的体力,剧烈的跑动下他喉咙里像塞了只破风箱,每吸一口气都扯出“嗬嗬”的嘶鸣,漏风的杂音混着血沫堵在气管,每跑一步就在肺里刮出一道锈刃。
张方士不敢歇,这个时候,他还紧紧的抱着怀里面的东西,仿佛是抓紧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那里,墙角有人,抓住他。”张方士又听到了侍卫夺命的声音,看来那具被伪装成自己的小童尸体还是没骗过他们多久。
张方士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下那么重的剂量,又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答应那人,他下意识的忽略了就算这次没出事,隋祐帝也活不过多久了,也下意识的忽略了他进宫的这些年到底替多少人办过多少事,随后这些悔意全成了怨恨,对来接应自己的人久久未到的怨恨。
“皇帝长生,皇帝长生,皇帝长生!”他一边跌跌撞撞的跑一边用沙哑的声音嘶喊着喊着,想拖延一点时间。
眼看就要被追上,张方士的脚步却越来越沉重。
近了,距离近了,似是要挨上。
一阵突兀而激烈的打斗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张方士头也没回,或者说他压根不敢回头查看情况,他突然惧了,却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又一路狂奔。
然而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最终还是揪住了他的衣领。
“啊…”,他还未叫出声来,就被捂住了嘴。难道自己就要死在这里了吗,张方士已经闭上眼认命。
“平王”一个低沉而急促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张方士听到这两个字后,立刻配合着不再发出一点声音。他被粗暴的提起一路跌跌撞撞带着,七扭八拐,竟真的离开了皇城。
张方士刚松一口气,就被抹了脖子。
把尸体随手一丢,那人迅速蹲下,一通翻找,最后在张方士的身上翻到了一个布包裹,打开确认后就要离开。
突然!他猛一转身,手中的断刃刚要挥出,鲜血喷溅,他甚至没有看清楚来人的模样,他的头就掉在了地上。
那杀他的暗卫提起同头一起掉在地上的东西,绕了几圈路,确定没人跟踪之后就又翻回了宫墙之中,朝一个方向急奔而去。
(麻烦大家看一下作话?>?<?)
5. 亓嫔旧事2
那日远在冷宫的昭元没有听见隋祐帝的吟唱。
长门宫的偏殿当中,劣质的炭火在烧过后冒出难闻的黑烟,破旧的门本摇摇欲坠,在风的吹动下发出“吱,吱”的声音好似指甲划过让人牙酸,窗户还大开着。
一方木桌,一盏灯,屋内摆放的最多的东西就是书。
数九寒天,冬季最难熬过去的时节,昭元一件春款素色窄袖衫,袖口紧束,额角却还沁着细汗,呼吸微促。
她取过一方素帕,指间挟着,在额际,颈间擦拭。又从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一件明显宽大的夹袄披在身上,半旧,却浆洗的挺括,领口还绣着兰草暗纹。
侍女小椿在冬装里还套着棉夹,端着铜盆热水进来。
昭元将袖口挽起三寸,先用指尖试过水温,方才将手全部浸入。指节微曲,从指甲到腕骨一寸寸洗净。水珠顺着她手部骨节的曲线滑落,女童却并未急着擦拭,而是悬腕静待片刻,让余水自然滴干,方才接过布巾,按压着吸干。
小椿看的怔住,直到昭元坐回暗前,背挺的笔直,指间抚过《战国志》的书页。小椿才回过神来,忙去关那破着几处洞的窗户。
“不必。”昭元头也不抬。“炭气闷人,不如敞着。”
她翻书的姿势也极为讲究,食指微曲抵住书脊,拇指轻轻一挑,纸页便轻轻翻过,半点褶皱都不起,全无一分声音。
小椿感慨着,公主才过十岁生辰一浃月(1),却全然没有半点孩童的恣意,每日卯初便起来习武,接着能在书桌前坐到子正,虽琴棋书画只练了书这一项,但素来举止端庄与世家贵女半分无异,哪能看得出从未出过冷宫呢。
窗框叩响三声。暗卫翻窗而入,昭元仍未抬头。
“娘娘,您看此物。”暗卫是对着小椿和女童外另一女子说的。昭元却也在听着。
方才长门宫外突响起仓促的脚步声,他前去查看。
暗卫把尚带着血的布包直接递给亓官韵,亓官韵竟也直接掀开。
“阿元。”亓官韵换了一声,昭元这才转过视线。
“隋祐帝刚死,那太监打扮的人便被侍卫追杀……”“我本不欲动手……我见他从太监身上搜出了不知道什么东西,就出手把他暗杀了。”
暗卫终于讲完,看向亓官韵手上,“正是此物。”
亓官韵不用细看,就知晓手中物品的真伪。
“平常太监哪能接触了此物,且追他的仅是一小队侍卫,想来多半不是出于此。”正同昭元一般,亓官韵脑中也有了人选。“张方士。”
“不过张方士背后的是谁呢,又是谁要拿到此物。”
“大皇子?五皇子?”亓官韵很快否认了。另一个名字在她的脑中浮现。“恐怕没有太多安定时日了。”
亓官韵定下心神,她唤过昭元,把桌上的书换成一卷厚重的《史记》,翻到了吕太后的部分。
高祖崩…太后遂断戚夫人手足,去眼,煇耳,饮瘖药,使居厕中,命曰“人彘”。(2)
昭元已经读过此书了,但亓官韵没说话,她也便继续看了下去。
太子即位为帝,谒高庙。元年,号令一出太后。(2)
“阿元,上次你读此书,所学不过皮毛,往日,母亲教你矜悯孤弱,教你先计后动,教你隐而不发,教你这天下众生孤苦,所求不过饱食,你自幼聪慧,比之母亲而无不及。学一举三,知类通达,可到底年幼,母亲这个当老师的也差的还很多,你还有很多要学的,不过今日,母亲要提前教你最重要的一课。
亓官韵终于出声了,她的声音明明很低,如一贯的清冷,却不知为何,在阿元听来是那么有力。烛火在她眸中跳跃。“你可知惠帝是他的儿子,为何吕后仍要夺她的权。”
“因为权力不会因为你是母亲就自动流向你。也不会因为男人爱你就属于你,阿元,权利是要靠自己握在手里的,惠帝守不住,她若不取,这江山顷刻便会被虎视眈眈的刘氏宗亲和功臣撕碎。她不是夺儿子的权,她是在守刘邦打下的江山,用她自己的方式。”
她合上书,发出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宫室里格外清晰。“史书是男人写的,阿元。他们写吕雉,字里行间多是阴毒、妒妇、牝鸡司晨。可他们忘了,若无她铁腕镇压诸吕之乱后的动荡,清除异己,稳定朝局,何来后来的文景之治?
亓官韵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耳语,却字字敲在阿元心上:“他们说她狠,说她毒。可坐在那个位置上,不狠,便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的丈夫可以三宫六院,她的儿子可以懦弱无为,但她是吕雉,她若不强、不硬、不狠,她和她的孩子,连同这汉家江山,早就被撕得粉碎,连史书都不会多记一笔。”
“我不会同你说,‘人彘’是正确的,我要告诉你的是,女子一定不能软弱了,不能在思想上软弱。不然那便是将自己的人生、命运、甚至性命都交由别人。”
阿元看着母亲。她意识到,那个被史书唾骂的吕后,并非那么简单。
“那你可知她到底是对错?”亓官韵接着又问。
她抬手,冰凉的指尖轻轻拂过阿元额前的碎发,动作带着罕见的温柔,眼神却依旧沉静如渊:“对错?史书留名者,几人能论清对错?只有活下来,站在那个地方,才能讨论对错,活人无论对错,死人又需要对错有何用。阿元,你只需记住,在这宫阙之内,在这天下万间,女子若想活下去,想护住自己想护的东西,有时必须要有握住权柄的觉悟和力量。”
“‘人彘’是她的污点,是残忍。但“临朝称制,政由己出,天下晏然”这亦是她的功绩。是非功过,留待后人。”她看着眼前的女童,眼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我同样不告诉你,什么是对的,我只告诉你什么是错的,自古以来,这天下都是男子的天下,这便是错的,天下应该是胜利者的天下,只是恰巧,那么多的男子是胜利者罢了”
“他们惧怕,他们惧怕有一天我们也会站上他们的位置,所以他们压制,恪守妇德,贤惠大方,他们从我们身上享受了好处,再夸赞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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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的‘品德’,让千千万万女子再往里跳,他们训斥归诫着我们柔弱,是因为他们害怕我们拥有同样的力量。”
“像吕后这样的出格者,他们就会想尽办法的给她放上更多的骂名,因为他们懦弱,懦弱者害怕别人强大,而强大者以别人的强大为阶梯。”
昭元的心因此变得滚烫,她本能的把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可如今吕雉的名字,连同“临朝称制”这四个沉甸甸的字,像一颗滚烫的种子,悄然落进了她十岁的心田,在冷宫的冻土下,无声蛰伏。
很多年以后,她会明白,不够,还不够,吕太后做的还不够,她连这名义上的惠帝也不想要。
热。
无边无际的热浪包裹着她。皮肤被灼烧,喉咙干哑。昭元挣扎着想要逃脱。
“娘,娘,娘亲”她本能的呼唤着。
她的手里好像还握着逃出宫时带着的布包,那里面的物体突然变大,死死的压在昭元身上,更热了,喘不过气来。
意识即将再次被淹没。
“昭元”
雄厚的声音穿透了昭元的灵魂,把她拉了回来。
“呃…”痛苦的低吟溢出唇瓣,全身酸痛到骨头仿佛不是自己的。
昭元费力的掀开了沉重的眼皮,视线先是模糊一片。只有昏黄的灯光在跳动,她缓慢的眨眼,适应着光线。
眼前的景象逐渐清晰。昭元缓缓转动僵硬的脖颈,目光扫过房内,摆设极为简单。一旁还有个头发花白的老者,背对着她不知道在捣鼓什么东西。
“水,水…”昭元的声音哑的不像样。
老者闻声猛然转过身,举动全然是不合年纪的惊咋。“姑娘醒了,哎呦!这可太好了,你是不知道,你发高烧,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嘞,多亏了我老头子,大将军在旁边守了你一夜呢,方才才被喊出去一会。”
“对辽,大将军呀!”老头嘴里嘟囔着,又小跑出了房外。“得要通知一下大将军。”
不一会门被一只骨节宽大的手打开,一个高大的身影携带着屋外的寒气进了房。
他脸上带着长途跋涉和积战后的疲意。在看到昭元后,眼神被一股复杂的情绪覆盖。
没用昭元再喊,威成武快速的从一旁的铜壶里倒出半碗温水,随后就大步走到了昭元床榻前。又扶昭元坐起一点,将碗凑到昭元干裂的唇边。
动作十分生疏,却小心翼翼。
“慢点喝,不着急”
他看着昭元喝的差不多了,才继续问道,“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适?”
“好多了,谢将军救命之恩。”昭元的声音依旧沙哑,却清晰了不少,她挣扎着,想要下床行礼。
“躺着!”情急之下威成武的嗓门很大。随后他像是意识到有什么不妥,又刻意小声起来。“先躺着”同时用手虚按住了昭元的肩膀。“你力竭在先,又高热不退,先好生修养。”
待先前的老头给昭元重新把过脉后,也识趣的收拾好东西,躬身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两人。
6. 亓嫔旧事3
“自平王谋逆之后,我逃亡到南郡,便蛰伏居于此,”昭元率先出声打破了沉默,她的声音不高,还带着孩童特有的清越。说出来的话并非如此。
“不知将军可否同我讲述这数月间,南郡之外的局势?”
威成武坐在床前,指节粗大的手无意识的摩擦着,闻言重重一叹,有些艰难的开口。“我远在五岭关,待皇城沦陷的消息传来后,一切…都迟了”。
昭元静静听着,稚嫩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成武所述,同昭元凭借宫中零星情报和自身敏锐拼凑推演的分毫不差。
平王本就是个空有被捧出来的虚妄野心的蠢货,他谋逆的底气全依赖盘踞辽西的镇西侯在暗处输送的两万精兵。
镇西侯甚至为表诚意把自己的长子一同送了过去,所图谋的又岂是那区区从龙之功。
他自始至终盯着的就是龙椅上的那个位置。
镇西侯一介藩王,明面上佣兵五万,实则私下又暗蓄私兵五万,合十万之众。加之其数十年的经营,勾结蛮族、私开矿治。虽不及威成武坐拥的二十万南疆铁骑,亦有举足轻重的力量。
他借出两万后,竟趁着平王猛攻皇城洛阳之际,亲率余部,如同割草般挨个将其他就藩的王爷屠戮殆尽。
镇西侯能如此行事还要感谢那位已经去世的太上皇隋成帝。
“隋祐帝…得了个好父亲啊。”威成武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嘲讽。“就是不知隋祐帝是否领情。”
隋成帝这位在九子夺嫡的血雨腥风中侥幸登顶的中庸之君,由于自己吃尽了苦头,最后是靠着一点运气上位。故而深知骨肉相残之痛,也格外疼隋祐帝这个太子。
他在将行就木之际,便把当时尚且是两岁幼童的九皇子连同其他的皇子一起,尽数打发到了远离京城的贫瘠封地就藩。
隋成帝驾崩,隋祐帝在老臣的拱卫下,顺利坐稳了至高之位。
隋成帝手段雷霆且酷烈,所封藩王之地皆如平王,地狭民贫,又全挨在在一起,犬牙交错,令其彼此掣肘,难以坐大。
本是一步妙子。这会却正方便了镇西侯行事,不知隋成帝在天之灵又会作何感想。
“平王那蠢货,如此都未察觉有何不可,打下京城后,反而又听从镇西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的谗言”威成武的拳头捏的咯咯作响,眼中怒火如实质般燃烧。
“不仅把皇子全杀干净,就连嫁出去的公主也不曾放过。隋朝公主素不外嫁甚至不出京,皆居住在京城中宗室府邸或别院外,他便一个个杀过去。淑阳长公主,良善公主,就连那刚满周岁的公主幼女都…”他再难以说下去。
待威成武在五领关戍守南疆,惊闻剧变,起兵勤王时,隋朝仅余一个安王,靠着离辽西尚远,逃过一劫。可他不过是隋祐帝出了五服的义弟,血统早已稀薄。
南疆蛮族恰在此时大规模寇边,牵制了威成武的近半兵力,他当机立断,留下副将固守,率其余十万精锐,北上勤王。
“听闻威成武带大军北上,平王那草包阵脚大乱,竟又…竟又向他的恩主镇西侯求援!”威成武的语气充满了悲愤。
镇西侯等的便是这一刻。他堂而皇之,尽起麾下剩余的精锐,浩浩荡荡驰援京城。
平王如同溺水者抓住稻草,早早等在城门,翘首以盼。可等来的非是救兵,而是一柄早已为他脖颈准备好的断头刀。
镇西侯抢过了平王那尚未坐热的龙椅,踩着平王惊愕不甘的头颅,先喊出了勤王的名号。把其余王爷的死全推到了平王的头上,摇身一变给自己安了个反叛的头衔,却宣布改朝换代,改国号为靖。
隋朝四百余载的国祚,至此倾覆。
镇西侯此举,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
威成武与镇西侯血战两月,镇西侯据守地利,中原腹地,粮草充足,更挟持了部分前朝旧臣和世家,占据有利地利,攻守易形。
威成武虽勇,麾下将士虽悍不畏死,却因长途奔袭、补给困难,加之对方以逸待劳,久攻不下。战火绵延,千里焦土,生灵涂炭,饿殍遍野。
“僵持下去,徒耗国力,苦的只有百姓。”威成武的眼神黯淡下来,“我只得引兵退守建康,收拢残部与流民,立隋后国,奉安王为尊,以图来日复兴。”那复兴二字,他说得异常沉重。建康偏安一隅,国力凋敝,强敌环伺,前路茫茫。
“玉玺丢失,镇西侯僭位,名不正言不顺。天下有识之士,心中自有明镜。”威成武那双饱经战火的眼,此刻牢牢锁在昭元身上,带着沉甸甸的托付与尚未意识到的怜悯,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你,已是隋朝仅存的血脉。”
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桌上油灯的火苗猛地一窜。
“名义上,是以淮水为界,南北分治,实际周遭郡州归属未定,南阳、弋阳、庐江…这些地方,今日□□隋后旗帜,明日可能就被靖国逆贼强占!这些时日,便因这模糊的疆界、流民的归属、粮道的争夺,冲突不断,大小摩擦数十起,刀兵相见已是常事。”,威成武语速加快,关节因为用力骤响。
“收到你身处南郡被围攻的信时,我正在弋阳前线督战,叛将何咨引靖国精兵突袭粮道,我无法脱身只得先行处理,之后便快马加鞭,横穿三郡,日夜兼程赶来,差一点,就差一点,就要迟了”威成武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他几乎能想象若迟来片刻,这小小的身影,就会被混乱的马蹄踏碎。
威成武凝视着眼前的女童,不过十岁稚龄,身形单薄。那张尚带伤痕与稚气的脸庞上,眉间初绽华彩,却也足以窥将来的惊心动魄。
不同于亓官韵清冷月华的美,昭元长成的美,是如同初生朝阳刺破寒夜,带着一股凛然的锐气与勃勃生机,令人不敢生出丝毫亵渎之心,反而心生敬畏。也只有宋大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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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书瀚这样的禽兽专好女童之徒才会被昭元那日刻意的柔弱表象迷惑。
这不是威成武的骨血,却是亓官韵留在世间唯一的血脉,纵使五官轮廓难寻相似之处,威成武却无比笃定昭元的身份,甚至不用看她带着的那半块玉佩。
真正让他确认的,是昭元同他记忆里的亓官韵有着一般无二的智谋,那洞悉世事的聪慧,都与他记忆深处的亓官韵如出一辙,甚至昭元比亓官韵还多了份炽热张扬的勃勃野心。
“今后,你有何打算?”威成武沉声问道。这不是一个对十岁孩童该有的问题,但他知道,亓官韵教出来的孩子一定懂这些。
“我的身份”昭元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她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还请将军务必严守。”
她需要时间,需要成长,需要在积蓄力量。过早暴露,只会引来靖国无穷无尽的追杀和隋后国内部的混乱。
灯芯燃烧发出细微的声响。
昭元只说了这么一句,威成武目光微动,瞬间了然,无需再多言语,他已然能明白昭元的选择与顾虑。一时的蛰伏是为了更好的反击。昭元不过十岁,又是女子,现在的隋后国让没有隋氏血脉的安王做立起来的靶子最好不过。自己只要在此期间把持好手中的兵权便可。
“等你伤势痊愈,便随我回军中”他略一沉吟,给出了一个既提供庇护又留有转圜余地的身份,“以我义女的身份。从今往后,你明面上叫威昭元。”威成武的声音不容置疑。
“父亲。”昭元应的干脆利落,这也是她权衡后认为的现下最有利的局面。
昭元知晓自己的生父是那个早已化为焦土的隋祐帝,一个模糊而冰冷、只存在于宫人窃语和史官笔下的名号。在冷宫的数十载她甚至从未见过隋祐帝。此刻在威成武眼中汹涌的慈爱与痛惜交织成的复杂情感里,她才第一次对父亲这两个字有了些模糊的感受。
“好,好!”威成武连道两声,声音竟微微发颤,他抚上昭元的后背,那握惯了大刀,打得开几十斤硬弓的手,竟因为这简单的两个字而难以抑制的发抖。他猛地站起身。
“既如此,为父先送你一份薄礼。”
威成武深息一口气,压下心底翻腾的心绪,“现在你身边仅有十五一人,先前是在深宫,他隐匿与轻功最佳,也尚可应对,如今局面不同,为父再为你添置三人”
暗中阴影微微一动,仿佛有气息波动,但依旧寂静无声。
“让他们护你周全,分别负责搜查,刺探,暗杀”。威成武的眼神锐利“昭元,记住,你的人会什么,就是你手中有什么,你要学的,是如何在错综复杂的局面中,看清目标,是如何让这些利刃,为你所用。在最合适的时机精准的挥向你要的方向。”
昭元静静地听着,到这个时候,她这才缓缓侧过头,目光投向从她昏迷至苏醒,一直如同石雕般沉默跪着的身影。
7. 亓嫔旧事4
暗卫跪在角落处,从始至终未发出一点声响,昭元也刻意无视了他的存在。
“十五。”昭元唤道,声音还带着些许初愈的微弱。
暗卫十五肩背一僵,缓缓抬起头。
威成武的目光顺着昭元的声音砸在十五身上,带着压抑的怒火,“当年,我派你至韵儿身边,是让你用性命护着她们母女的周全,我听闻昭元自小同你学武,便尊称你一声师傅”威成武猛地踏前一步“十五,你是否已然忘了,你的身份究竟为何?”
暗卫深深垂下了头,劲背却挺的笔直,他没敢再跪,他知晓,自冷宫那夜,他奉亓官韵之命带昭元突围开始,他的主人,便只有昭元一人。昭元让他起来,他便不能再跪,即便是威成武,亦不能令他屈膝。
见此情景,威成武的凌厉稍缓,一丝满意掠过眼底,这个恶人,就让他来当好了。他需要一个绝对忠诚于昭元、而非他威成武的护卫首领。
昭元适时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威严。“下去收拾干净,换身利落衣服,这般模样,如何在在新来的暗卫面前立住。”最后一句,轻飘飘的,却重逾千斤。
十五立刻躬身,无声而迅捷的退了出去,他明白,昭元这是将新来的暗卫里面主事的身份给自己。他犯下如大错,昭元非但未施惩戒,反委以重任…
一股滚烫的暖流混着浓重的愧疚瞬间冲垮了他紧绷的心防。酸涩直冲鼻梁,眼眶瞬间发热。十五紧握双拳,暗自发下毒誓“此生此命,此后唯昭元马首是瞻,万死莫辞!”。
“你且好生休息,待你伤愈,我们再离南郡”威成武又同昭元细谈了良久,末了,叮嘱再三,方才起身欲走。
就在他转身去的那刹间,昭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丝极力压抑,却仍泄露出的紧张“有我娘亲的消息吗?”
威成武的步子一顿,身形骤然僵住,仿佛被无形的铁钉钉在原地,宽阔的背影在光的昭示下竟显的弯曲。他只是沉默的摇了摇头,喉结艰难的滚动了一下,却终究没能发出任何声音,只留下一片沉默,脚步沉重的踏出了房门。
房内只剩下昭元一人,油灯将她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拉得很长,很长。她静静地坐着,看着那晃动的影子,一滴滚烫的液体,无声地砸落在被褥上,接着沁湿了一片。
昭元猛地抬手,用袖子狠狠擦去,力道之大,蹭红了脸颊。她眼中的脆弱被覆盖,只剩下更深的决绝。“母亲,我终有一日,会踏平靖宫,亲自去问个明白,去接你出来!”
屋外,已是深夜。
“亓官韵…韵儿”威成武独自立于寒风中,仰望着南郡的星空。反复呢喃着这个名字。舌尖辗转,苦涩亦如胆汁。
眼前恍惚又见当年京城庭院,秋千架上,少女裙角飞扬,他就趴在墙头偷看。少女在空中荡漾着却突然转过身同他粲然一笑,带着调皮与娇嗔。
那双眼眸,倒映着蓝天白云,也倒映着墙头上痴痴凝望的少年身影。
那时的他不过是亓官府邸旁陋巷里一个普通的平民之子,当时亓官韵父亲正五品京官的身份在他眼中就是高不可攀的山岳,硬生生隔在他与心上之人之间。
他投了军。临行前,对着深宅大的方向,对那遥遥祈盼的女子承诺,必以军功为聘,堂堂正正求娶。
刀头舔血,九死一生,威成武做到了。他这一辈子从不食言。
他浴血奋战,从冲在最前面的锐卒到百夫长到校尉再到左将,又在大将军战死后临战接手了他的职位,挣下了赫赫战功。
官居二品,御赐蟒袍,手握重兵。可是那时的亓官韵已经是天子妾。在他还在战场杀敌的那些日子里,他许诺下的十里红妆,换成一顶小轿,把亓官韵抬入了皇城深宫。
该怨谁?怨那听信谗言的隋祐帝?怨亓官韵那为攀附权贵不惜卖女求荣的父亲?还是怨这捉弄人的命运?
“狗老天啊!”
威成武猛地一拳砸在身旁墙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胸腔里那股几乎要炸裂的愤懑。
那时的隋朝,早已非鼎盛气象。隋祐帝在登基前就沉迷求道,坐上帝位后,宫中豢养的方士数量远超后妃。
金銮殿上的早朝上难觅帝王身影,丹房炉火熊熊,终日不熄。
死谏的忠臣,一个接一个在大殿的红柱上撞的头破血流,隋祐帝的回应,是躲在重重帷幕之后,冷漠地挥挥手让宫女太监尽快收拾,是一颗又一颗的金丹下肚。
臣子们绝望了,他们转而要求他大选秀女开枝散叶。
隋祐帝大手一挥,家世品貌皆不论,只看是否和钦天监张天师掐算出的生辰八字。
五品官嫡次女亓官韵就这样入了宫,从美人一路升到嫔不过两年光景,无子却圣眷。
隋祐帝偏好这一轮清风霁月的桂魄。是修竹临风,是孤鹤映水,疏离而渺远。
她青丝如墨缎,松松挽起,簪一支素银的桂枝,再无须多余缀饰。美的清冷。
她从不苦心劝谏他勤政,亦不矫揉造作地装模作样迎合他的喜好,求道升仙,故作虔诚地参拜那些泥塑木雕的神仙。她不悲不喜,恰似隋祐帝心中日思夜想的飘渺仙人一样,脱离凡世。
那一日,因威成武在南疆大破蛮族主力,收复三州失地,捷报传京。隋祐帝难得地龙颜大悦,或许是觉得威猛善战的将军能为他镇守国运,有利于他求道,大笔一挥。
一纸擢升将军的诏书堪堪传出宫中,另一道旨意紧跟而来“清嫔亓官韵,恃宠生娇,蔑视皇威,即刻打入冷宫。”
亓官韵那曾令隋祐帝龙心大悦的极佳八字,转瞬成了招致厌弃的祸根。
“清嫔八字本属上乘,与陛下曾有相合之机。但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此乃天道循环之理。清嫔命格过盛,物极必反,非但不能增益陛下的龙气,反而会侵蚀陛下本源。”这话由皇帝身边最得宠的张方士说出,不知在背后推波助澜的又有多少位妃子。
过往的喜爱顷刻间化为滔天怒火,隋祐帝全然忘记了自己先前还曾动念,若自己真的得道飞升了,唯一要携往仙界的就是亓官韵。此刻,他只觉得自己被这妖女骗了!
“赐死,给朕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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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暴怒嘶吼,将手边一个价值连城的瓷瓶狠狠掼碎在地,碎片四溅满殿,太监匍匐在地,陡如糠筛。
张天师却缓缓摇头,一副高深莫测、悲悯苍生的模样“陛下,万万不可,清嫔命格虽损,然与陛下相处已久,仓促赐死,恐引星象紊乱,反噬更烈,且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如打入冷宫,或可保陛下仙途无碍。”
清嫔亓官韵就这样一下子从云端跌落在了泥潭里,或许所有人都是这样想的。无人见到,她接过那卷圣旨,转身之际,唇角掠过的一丝如释重负的浅笑。
她是亓官韵,是被半夜翻墙少年用粘稠滚烫的嗓音一声声唤着的韵儿,而非被生身父亲当作晋升之阶送入宫闱的清嫔。
冷宫于她而言,竟也算得上自由。
不久,皇后宫里一个毫不起眼的洒扫宫女,被悄然调拨至冷宫,服侍亓官韵。
“放下去吧。”亓官韵瞥了一眼粗瓷碗中寡淡的饭菜,胃里一阵汹涌的翻江倒海。
“娘娘,您…”宫女欲言又止,眼中满是真切的忧虑。她并非皇后心腹,只是因家中老母曾在亓官府做过工,受过一点恩惠,才被暗中安排进来照应。
“我自有分寸。”亓官韵通晓几分医术,腹中悄然萌发的生命,她岂会不知?
“小椿”亓官韵转过身,“明日,你想办法,去请一位姓周的太医来。就说我旧疾复发,咳得厉害。”她报了一个名字。
她厌恶那荒唐的皇帝,照理也该厌弃这被迫孕育的孩子,可是为何,是母亲这个身份?还是血脉深处天然的羁绊?她掌心轻覆在依旧平坦的小腹上,本来平静的眼底却漾起柔和的涟漪。
“娘娘就在此处了。”宫女引着一位太医,步入长门宫荒僻的侧殿偏间。
帘后,一个模糊的身影端坐着。
隔着陈旧的纱帘,太医的手指搭在亓官韵的腕脉,片刻后,太医恭敬道“恭喜娘娘,您已有三月身孕,微臣这就为您开一副安胎固本的方子。”
“有劳周太医。”
周太医匆匆写下药方,交给小椿,又低声叮嘱了几句禁忌,便如同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
未过多久,暗卫十五入宫,那位张方士再次夜观天象,向隋右帝进言,“此子关乎国运,须得保全,然亓官氏命格已损,不宜再出冷宫。”
长门宫的岁月,在角落中缓缓流淌,十个月后,一个寒冷的长夜,亓官韵抱着这小小的、温热的身躯,疲惫至极的脸上,露出了自打入宫后,第一个真心的,带着泪光的微笑。
窗外的寒风依旧呼啸,但在这破败的宫殿里,有什么东西在暗中改变。
今夜,威成武站在同样的寒风中,任由冰冷的夜风吹拂着他滚烫的额头和心绪。他闭上眼,再睁开时,只剩下绝决,他答应过韵儿,会护住她的孩子。如今,这孩子的肩上,更背负着破碎的国家。他威成武,纵然拼尽最后一滴血,也要为她劈开一条生路。
他转身,大步走向府外,步伐重新变得坚定。
南郡的夜,还很漫长,而更漫长的路,才刚刚开始。
8. 宋家易主2
次日,卯时,天光尚未破晓。
昭元醒后便下了床,不顾侍女的劝阻,换了身紧口衣物,走到院中。
寒意瞬间包裹了她单薄的身体,昭元深吸一口气,原本还有些混沌的头脑变得清醒。她扎起了马步,左手,出,右手,起,腰腹,转。动作,快,准,狠。却几乎听不到衣袂带风之声。
威成武初来时见到的便是昭元背对着他打拳的情形。他没有出声惊扰,只是静静的立在院中,将昭元的每一个动作都收入眼底。
看过一会儿后,威成武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随即也大大步踏入庭院,在昭元身侧数步之外,稳稳扎下马步,他身形魁梧,动作却丝毫不显笨拙,同样起手,同样转身,竟与昭元打起了同一套拳。
又是转,挥,出,收,两人的动作是奇异的同步,然而细微之处天差地别。
昭元的拳路讲究的是无声无息,刁钻诡异,她追求的是极致的隐与快,每一招都力求干净,迅捷,不留痕迹。仿佛下一刻就要给予致命一击,她的力量内敛到了极致,旨在接触的瞬间爆发。
而威成武的拳却打出了截然不同的气象,同样的招式在他手中如同猛虎下山,拳手破空,发出沉重的嗡鸣声,仿佛撕裂了空气。
他舍弃了大部分隐匿的技巧,将力量毫无保留的灌注于每一次挥击,那磅礴的气势,仿佛面对的不是空气,而是千军万马,他要的不是一击必杀,而是以碾压的姿态摧毁眼前的一切障碍。打的是一个力道和威猛。
一套拳毕,两人都不约而同的收势。平复着略显急促的气息。庭院中只余下拳风的余韵和清浅的呼吸声。
“不错!”威成武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看得出来你功底很是深厚,已有十五的八分火候。”
昭元却并未因此欣喜。她思索着,抬头望向威成武,方才开口“不像,我同父亲明明是走的同一套拳法,为何打出来却全然是两种感觉?”
昭元敏锐地捕捉到了两者本质的差异,这差异让她感到自己所学似乎缺了点什么。
威成武见昭元一副皱着眉头思索,带着小小年纪就板着脸又带着点不甘的模样觉得甚是可爱,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爽朗的笑声装满了院子。
“哈哈哈,自是不像”他笑声渐歇,解释道“这拳法,是我早年得一奇人所授,后又精简提炼,传给了十五他们这些暗卫。”
“可是昭元,你需明白,我们的身份不同。所求不同这拳的意便截然不同”
“暗卫,讲究的是针对一人,一击必杀,靠的是出其不意。隐匿和巧劲就是基础。
威成武的身上突然散发一股威压“而我是将领,是将军,我的战场在明处,隐藏?偷偷摸摸?那是会致命的累赘。我要的是堂堂正正,以力破巧,我要的是这股气势”
他猛的向前踏出一步,右拳虚握“这股能让敌人肝胆俱裂,未战先怯的气势!让他们看到我就从心底感到惧意和退缩。”
“将军与暗卫…”昭元低声重复着,眼底的困惑渐渐散去。
她望着威成武,眼中是明晃晃毫不遮掩,赤裸裸的野心“我懂了,任何事,我都不必过分参考别人,因为那不是我要走的道。我要坚守的是自己的道。”
“我有暗卫,我要成为将军,但我不只是要成为将军。”昭元要的是凌驾于两者之上的存在。
威成武只沉声答了句“那吾儿要学的,还有很多。”
前路艰险,光有武力可远远不够。
昭元深呼吸一口气,再次拉开架势,将刚才的拳又重新打了一遍。这一次,她的动作依旧带着十五教导的迅诡秘,却又多了舍我其谁的气势,虽然动作衔接间还略显生涩,但那股刻意而为之的势已然能清晰可见,与最初的纯粹阴狠相比,多了一份初露锋芒的刚猛。
昭元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近乎狂妄的自信“我自幼有过目不忘之本领,所看之书,一遍就牢记于心,所见之谋,听之便能融会贯通。”她从不惧怕要学的东西如山如海,她只惧被困于方寸之地,求之而不得,空负一身才华。
“天纵奇才”威成武由衷的感慨,他自己也算是个粗人,读的书不多,一身谋略都是在尸山血海的战场上,在一次次生死边缘的挣扎中硬生生磨砺出来的。他深知天赋的可贵,也庆幸自己如今位高权重,有能力给昭元庇护,能给她提供机会。
“好!这天下最好的老师,最好的祭典…”威成武豪气干云,“父亲都会为你寻来!”
昭元面上不露喜意,他知晓自己的聪慧是利器,却也是把双刃剑,在冷宫方寸之地挣扎求生的十年,教会他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隐藏,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可她从没在威成武面藏拙。
这并非是自傲。对待下属,需要让他们保持敬畏,让他们得到重视的同时,又时刻感到主子深不可测,手段无穷。
但威成武不同,昭元心如明镜。她与威成武是名义上的父女,他们需要的,是对彼此最深刻的了解,最彻底的信任。
如同昭元从不掩饰自己那燃烧的野心一样,她也要让威成武看到她的能力,她的价值,以及她值得威成武倾尽所有的未来。
同威成武一道用完了早饭后,昭元便一直呆在正厅临窗的位置,她养病这几日住的是郡守府最好的客院。
昭元面前摊开一卷南郡及其周边的舆图,目光在一个个郡县划过,她在等。
宋得钰是在午后末时匆匆赶到的。他的身上的衣袍下摆沾着些许泥点,带着朴朴风尘的气息,显然刚从某处忙完急务。
一踏入正厅,他甚至顾不上寒暄,便先对着窗边的身影深深一鞠到底。姿态放的极低。
“宋某近日琐事缠身,实在刚得空闲,还望小姐勿要怪罪。”他的声音带着疲惫,但更多的是恭敬,甚至还有一丝畏惧,
宋得钰目光扫过昭元身上,那明显是威成武军中样式的骑射服,心中那点最后的不确定也烟消云散。
今日昭元能在这里见到宋得钰,她便知晓宋家这步棋终究是走对。
“宋二公子言重了。”昭元放下舆图,示意宋得钰落座,侍女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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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清茶便退了出去,每步所走距离分毫,举止间可以清晰辨别出她非是这郡守府之人。
“宋某还要多谢小姐,言出必行,出手相助替宋某除去了心腹大患。”宋得钰,没有落座,依旧站着。
他自然知晓宋书翰出城遇险并非所谓的意外,也听说了威成武认昭元为义女的消息。
外界多是猜测威成武是出于怜悯或者惜才,可他宋得钰是实打实亲眼所见,威成武当日快马进城,目标明确,就是为了眼前这个女孩。
事到如今他早已想通,昭元前几日所说的主子根本不存在,或者说昭元自己就是那个运筹帷幄的主子。
他心中只剩下深深的佩服,昭元如此年纪就有这般深沉的心机与狠辣的手段。他那愚蠢的大哥宋书瀚从头到尾都被昭元玩弄于鼓掌间,最后丢了性命。她,甚至早就预料到了南郡会被靖军围攻,利用他宋得钰的手从城外运了大批物资。
“还望宋二公子节哀”昭元端起茶茶盏,语气带着一丝惋惜。“宋大少爷执意出城寻欢不幸遭遇靖军流寇,这实在是谁也预料不到的事,哦,对了”。
她像是忽然想起似的“令尊现下可还安好,那日匆匆一见,谁料再听闻竟是他痛失爱子,急火攻心昏厥病倒,唉,白发人送黑发人时,着实令人惋惜。”
昭元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宋得钰的心头敲打。
宋书翰是被手下人怂恿出城去那猎户村寻找一个被吹得天花乱坠的绝世女童,这才恰巧撞上了靖军巡逻队。那女童之事,在此之前,宋得钰闻所未闻。这分明就是昭元的手段。
如今,昭元却轻描淡写地将这一切归咎于意外和不幸,宋得钰岂能不明白其中的未尽之意,宋书翰可以死意外死于靖军之手,他宋得钰自然也可以。
“只是如今”昭元放下茶盏,“宋大少爷不幸遇难,宋老爷卧病在床,宋夫人更是伤心欲绝,整日以泪洗面。这偌大的宋家,风雨飘摇,只得靠宋二公子你一力支撑了。”
宋得钰先是想到了想到了宋书瀚的下场,可渐渐的,他脑中更清晰的是,这几日尽管忙碌却自在满足的畅快,是那日他带来守城物资明明是昭元所要,她却没提一句,把功劳全给足了宋得钰。
昭元那日所说的一切,她都为宋得钰做到了,甚至更多。
“扑通”宋得钰,重重跪在坚硬的地板上,膝盖撞地的声音格外清晰。他伏下身子,额头几乎触地声音带着丝颤,却异常清晰坚定。
“小姐再造之恩,宋某与宋家铭感五内。从今往后,宋家所营良绸丝绸,遍布三郡的粮行米铺,连同车马行栈,凡宋家产业所得之利。”
他说出了一个足以让南郡任何人心跳加速的数字。“皆归小姐六成,宋某只求为小姐打理庶物,鞍前马后,绝无二心。”
他献上的不仅是财富,更是宋家盘踞南郡已久,连通周围郡县的庞大脉络和资源,从此宋家便是昭元在南郡的钱袋和耳目。
昭元垂眸看着跪伏在地的宋得钰,起身扶他。
“起来说话吧,从今往后,你便是我的人了。”
9. 宋家易主3
“宋家主,”昭元对宋得钰的称呼已然改变。“我不日便要离开南郡,随父亲前往军中。宋家的根基在南郡,但我不希望宋家只困守于南郡这一隅之地。”她的目光扫过宋得钰。
宋得钰心头猛地一跳。宋家在南郡是毋庸置疑的第一大商,手也伸向了邻近几郡的粮米,布匹,药材等行当,积累颇丰。
但听昭元此刻的语气,那些在常人眼中已是巨利的买卖,在她看来不过是小打小闹。她所图谋的,似是让宋家成为一座根系深扎,枝繁叶茂,能渗透进后隋各处参天巨树。
宋得钰瞬间明白了其中的滔天风险这是要压上整个宋家,乃至他宋得钰的身家性命,然而,与之相对的,是巨额的利益回报。一旦成功,宋家将不再只是商贾,而是能影响国策的巨擘。
“我有这个本事吗?”一个疑问浮现在宋得钰内心深处。曾几何时,他最大的奢望不过是分家后,能带着被宋夫人视为眼中钉的生母搬出压抑的宋府,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租个小铺面,安稳度日,奉养老母。
可后来,他逐渐知晓,这不可能,宋父和宋夫人既爱惜他经商的天赋,视他为维持宋家繁荣不可或缺的工具,希望他为宋家出尽最后一滴心血。
可他们又深深地忌惮他、打压他。因为他们心中唯一的嫡子、家族明面上的继承人只能是平庸无能的宋书瀚。
他宋得钰再能干,也同那些在宋家工作的下人并无区别。他的功劳会被安在宋书瀚头上,他的存在只是为了衬托嫡子的英明。而他那身份卑微的生母,便是宋夫人牢牢攥在手中、勒在他脖颈上最有效的枷锁。
如今,这枷锁被昭元轻易的破了。宋得钰感到一阵轻松,但随之而来的,是茫然。那他宋得钰,究竟想要什么,仅仅是财富吗?
不,一股压抑着,被打压多年的野心,被昭元勾勒的宏图彻底点燃。“我有!我三岁能拨算盘珠,五岁能看透假账陷阱,十岁便能为宋家打通邻郡商路。我为什么没有?”宋得钰眼神逐渐变得炽热而坚定。
他承认,自己确实被昭元所描绘的巨大利益蛊惑了,但更重要的是,他骨子里有才能与不甘,他相信自己能做到,他要的,不再仅仅是财富,而是那份能掌控自身命运、甚至影响他人命运的权力与地位。
昭元静静地看着宋得钰脸上变幻的神色,从震惊,茫然,挣扎到最终燃起的熊熊野心。这才是她在南郡滞留数月,伪装成卖鱼女,让暗卫暗中打探消息的目的,是真正埋下的另一枚关键棋子。
南郡的地理位置实在是得天独厚了,既是后隋与靖国拉锯的锋线,又是昔日大隋版图的核心腹地。水道纵横,是沟通南北、贯穿东西的天然枢纽。
前几日靖军围城,反而印证了此地作为物资集散与情报中转的战略价值。掌控南郡商道,等于扼住了后隋经济命脉的一环,更能将手隐秘地伸向靖国腹地。
“自古以来,”昭元的声音不高,份量却非比寻常“聚财最快莫过于盐铁。”
宋得钰一惊“主子,这是要把后隋的盐铁官营之权交予宋家?”盐铁官营,四个字背后包含的是国家命脉。
昭元自然有这个底气。如今的威成武,手握后隋近八成兵力,是支撑安王和靖国对抗坐稳位置的根本。
虽然随着靖军攻打南郡的失败为这场边界之争画上了句号,战事暂告一段落。但所有人都明白,只要靖国和后隋并存一日,战火随时可能重燃。
威成武拥立安王,是为了占据大义名分,避免背上反贼骂名。以他如今的权势,向安王建议将南郡乃至部分后隋辖区的盐铁专卖权交给一个可靠的商贾,比如宋家,不过是走个过场的事情。
安王绝对不会拒绝,毕竟一个图财的将军可比一个什么看起来无所求的将军更让人安心。
然而,昭元接下来的话,却出乎宋得钰意料。“盐铁官营的招牌,自然可以给你。”昭元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若宋家顶上了后隋官营的名头,靖国的生意可就寸步难行了。”
她不仅要宋得钰为她赚钱,更要他成为一只无形的手,悄无声息地伸向靖和后隋国。宋得钰是她的人,这层关系不能暴露。宋家,明面上绝不能与威成武或后隋有过于紧密的联系。它需要在两边都保持一种中立或唯利是图的商人形象。
宋得钰算是彻底明白了,这位主子,胃口大得惊人。她所图的不只是后隋这半块地方,她连靖国也想分一杯羹。
“小姐深谋远虑,宋某佩服。”宋得钰不再绕弯子,“私盐之利,确如主子所言,暴利惊人。南郡靠海,煮海为盐者屡见不鲜,沿海渔村更以渔盐腌制咸鱼为业。官府虽有渔盐定量登记,但夹带私盐,甚至以贩盐为实、咸鱼为名者,屡禁不绝。”
他顿了顿,面露难色,“然此道风险极高,沿途关卡盘查,地方胥吏勒索,同行争抢,稍有不慎便是人财两空,血本无归。”
“宋家在南郡虽有些根基,但此前从未深入此道,便是忌惮其中凶险与盘踞码头的铁头帮之霸道。”铁头帮控制着南郡及周边主要水道码头的装卸运输,是私盐流通甚至是货物运转无法绕开的地头蛇。
昭元似乎早料到他的顾虑,闻言便道“宋家不卖盐。”
“不卖盐?”宋得钰一愣。
“卖料包。”昭元只说了三个字。“将海盐,与花椒,桂皮等香料混合,制成五香干料。此物,既可作腌制咸鱼,腊肉。又可为寻常百姓家烹菜所用。且名正言顺!”
“妙,太妙了!”宋得钰一听就知道此计可行。
料包是调味品,不是单纯的盐,完美绕开了官府对盐的严格管制和重税。且香料成本远低于盐,混合后价格却能翻数倍,运输时易于包装,混在普通货物中极难被察觉异样,况且他上面有人,官府检查自然松懈。
此物既可走原先宋家的粮行,杂货铺渠道,更能卖入酒楼饭庄乃至百姓家,市场之大。且就算在靖国被查,他身在南郡,是后隋人,也难被抓。
“至于打通关节”宋得钰心思翻转,脸上露出商人的精明,“主子放心,只要有利可图,天下没有打不通的关节。后隋这边,有威大将军虎威震慑,官府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靖国那边,银子铺路,金子敲门。从底层胥吏到边防将领,总有人会为这料包的厚利心动。”
昭元微微颔首。
但宋得钰随即眉头又锁了起来:“私盐来源,宋某可设法联系可靠渔户。但这码头装卸、水路运输绕不开铁头帮赵三!此人外号铁手,不仅是功夫了得,更因他为人刚愎强硬,油盐不进”
“他牢牢把控着南郡大小码头。他不点头,我们的料包怕是连船都上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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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虽也有商船,但码头是赵三的地盘,强龙不压地头蛇啊。”
昭元神色不变,“铁手赵三?我也有所听闻。你且安心回去,先将宋家彻底握在掌中,清理门户。赵三此人”昭元胸有成竹“你不必担心。他会与我们合作的。”
“是,宋某明白,定不负主子所托。”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去。背影透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与即将大展拳脚的亢奋。
他必须抢在昭元解决赵三之前,将宋家彻底变成他宋得钰的一言堂。
“赵三,看来要想办法会会了。”她低声念出这个名字,关于此人的的详细信息,她早已通过暗卫十五尽数知晓。武力压服是最下策,她要的,是让赵三心甘情愿地,为她所用。
正厅内重归寂静。昭元独自立于窗前。
蒋俊锋身为郡守幕僚,平日里办公之处自也在府中。只是南郡新遭兵燹,虽在紧要关头得威勇军力挽狂澜,城防却也破损良多。
百姓遭殃,郡守冯世昌郡守冯世昌连日来如同陀螺,白日里在城中各处督守修缮要务,恨不得把自己再分一身,蒋俊锋自然也得紧随其后出谋划策,查勘损毁,亦是忙得脚不沾地,每日事了归家,往往已近亥初。
今日,城中几处紧要的坍塌处终于加固完毕,最后一处流民临时棚舍的选址也敲定下来。蒋俊锋陪着冯世昌巡视完毕,两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回走,难得的片刻喘息。
“好不容易得闲片刻,世安怎的反而不急着归家了?”冯世昌看着蒋俊锋依旧跟着自己往郡守府方向走,不禁有些诧异,半是玩笑半是关切地问道“莫不是同弟妹闹了什么龃龉?”
世安是蒋俊锋的字。
不等蒋俊锋回答,冯世昌已语重心长地劝道“你该体谅弟妹。泽儿缠绵病榻时,全赖弟妹日夜操劳,衣不解带。如今孩子好了,闹腾些也是天性。弟妹心力交瘁,言语间若有不耐,说你几句,你且听着受着便是。大丈夫立于世,若不能常伴妻儿左右以尽夫责父职,便当心胸开阔些,莫要斤斤计较,徒伤夫妻情分。”
“说到底是我这个郡守无能,凡事多要倚重于你,累你顾家不周。改日我当同你一道,向弟妹赔个不是。”冯世昌说着,语气便带上了几分自咎。
蒋俊锋听他越说越偏,末了竟又将他自家事扯到郡守失职上,哭笑不得。
“大人!”蒋俊锋无奈地打断他“你这真是…想到哪里去了,我同柳娘好着呢,尽操些闲心。”
“那你既不归家,陪着我回府作甚?咱俩大眼瞪小眼,可谈不了风花雪月,也说不了市井俚趣。”冯世昌到底觉得蒋俊锋是脸皮薄,不肯认罢了。他那除了公文就是冷灶的郡守府,有什么值得蒋俊锋这个点还惦记着去的。
“我府内除了我这个糟老头子,还有什么人值得你这般急着见?”难得事务稍缓,冯世昌心情颇好,言语间也带了揶揄。
蒋俊锋脚步未停“我自是去找旁人的。”他意有所指“你那郡守府,如今座上客可不少。”
冯世昌这才恍然,记起昭元尚在他府中将养。因着这层,威成武也成了常客。
“昭元那孩子于南郡有恩啊,也是她的造化,竟被威成武认作了义女。”冯世昌话锋一转“我等不是早登门致谢过了,如今她一介女童,正是静养之时,你此时去寻她所为何事?”
10. 铁手赵三1
冯世昌再问蒋俊锋却无论如何也不愿同他说了,任凭冯世昌如何旁敲侧击,他只是含糊其辞,转而将话题引向了明日城墙修复的物料调度上。冯世昌见他守口如瓶,也只能摇头作罢。
两人在郡守府威严的大门前作别。冯世昌带着满腹狐疑踏入府中,而蒋俊锋则急切走向昭元暂居的客院方向
只是蒋俊锋这一趟却是扑空了。
此时的昭元,带着两名侍女去了她初来南郡时借宿的张婶家。
“昭元丫头。”张婶见到她便停下了手中修补的活计笑着迎了上来“哎呦,没想到你还会来看婶子”她习惯性地就要去拉昭元的手“快进来坐,正好,婶子熬了鱼汤,鲜着呢,留下来吃饭!”
她的手伸到一半,目光触及昭元身后那两名穿着干净体面的侍女,动作顿时僵住了。脸上的热情笑容也凝固成一丝尴尬的局促。
她搓了搓自己粗糙、沾着鱼腥和泥沙的手,又下意识地拉了拉身上洗得发白的旧褂子,手脚仿佛都不知该往哪里放。眼前的昭元,已不再是那个逃难来的可怜孤女,自己这粗茶淡饭、腌臜地方,哪还配得上人家?
昭元自也注意到了张婶的窘迫,她侧身轻道“灵秋,夏岚你们二人去外面小转片刻,过些时候我去醉月楼寻你们。”
“张婶,”昭元主动上前一步,对张婶温言道“我今日是来谢张婶前些时日的收留之恩。”
昭元拿出了一个荷包,张婶却推拒着没收“你还记得来看婶子,婶子就欢喜不尽了,钱你收好,婶子这靠海吃海,能花几个铜板?”说着着便把昭元引到了桌子旁坐下。
“再说了,你住在婶子这儿的时候,可没少帮婶子干活,剖鱼,晒网,收拾院子哪样不是利利索索的。你一个娃娃,能吃的了多少米,婶子还要谢你帮忙呢。就是你那哥哥,天天神出鬼没的也不知做甚。”
昭元微微一笑,没有坚持。张婶口中的哥哥,说的是暗卫十五,当初为了掩人耳目,她谎称两人是逃难的兄妹。十五忙于刺探情报,确实极少露面。
张婶看昭元处事还同先前无异。便也渐渐放开“哎呦,你是不知道,那天听街坊嚼舌根,说宋大公子那挨千刀的把你掳走了,婶子这颗心呐就没一日安稳过,他,哼,老天开眼,被流寇砍死真是活该,这些年落在他手里糟蹋的女童都说不清有多少。”
张婶摸着昭元的手,粗糙的茧子在细腻的皮肤上拂过,昭元的脸上也多了几分笑意。
“后来在半道上,幸得遇到了蒋幕僚蒋大人,”昭元轻声解释了一句,“得他仗义相助,才侥幸脱身。”昭元自那时起便没回过张婶家,想来张婶听说她被掳走也是四处打探想过办法的,后来虽得知她没事,却也不清楚具体实情。
果不其然,张婶露出了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接着说道“靖军围城,婶子我当时就想,完了完了,我这老婆子无牵无挂,死了也就死了,可你还那么小,又不知道你人在哪儿,可把我愁得哟。”
张婶絮絮叨叨的说着,让昭元想到了自己的母亲,虽然不同于张婶的粗,亓官韵说话做事都讲究一个雅字,可昭元却在张婶身上感受到了同样的安心。
“我一听,一听说威大将军的义女是个十岁上下、长得跟仙童似的女娃娃,我琢磨着,一准儿是你,果不其然,好啊!”张婶拍着昭元的手背,眼里满是欣慰,“丫头你总算苦尽甘来,往后跟着威大将军,那定是享不尽的福气!”
平日家里就张婶一人,现在好不容易昭元又来,张婶拉着她絮絮叨叨的,话题左转右绕,从东街王婆家的鸡被流矢吓得不生蛋,说到西巷李木匠修城门时差点被石头砸到。
昭元就笑着应着。
话题兜兜转转,不知怎的,张婶的语气低落下来:“唉,就是可怜了隔壁街的何老婆子辛辛苦苦拉扯儿子长大,好不容易儿子出息,眼看着能享清福了,孙子的面还没见着呢,人就突然病倒了,唉”
昭元眸光微动,“张婶您先前似乎提过她身子不大爽利?”
也不知是昭元有意无意,张婶的话题渐渐被引导到了这个何母身上。
张婶离何老母住的不远,何母的儿子不常回家,张婶便也经常去找何母两个人聊聊天唠唠家常,虽然年纪差了二十余岁倒也意外能聊的来。
“可不是嘛。”张婶叹道,“就你在我这儿住那会儿,她就病了好些天了!找郎中瞧过,银子花了不少,开的尽是些人参鹿茸的补药,吃得人直上火,可那病根儿啊,愣是瞧不出个所以然来,你说怪不怪?她原先身子骨硬朗得很,挑水劈柴都不在话下,怎么一下子就”她摇着头“看着她一天天憔悴下去,心里也怪不是滋味的。”
昭元闻言却是来了兴趣,又细细问了何母病状起居。
“不知张婶可否带我去见见此人。或许我有法子。”她说道。
“此话当真!”张婶的声音陡然拔高,枯瘦的手下意识攥紧了昭元的手腕。
昭元点头:“听您所述症状,不敢说十成把握,但或可一试。”
“走走走,现在就去,婶子这就带你去”张婶说着便起身“不管成不成,丫头你这份心,婶子替何老婆子记下了。”
昭元走时悄悄把荷包塞到了张婶家的被褥下面。
昭元哪里会什么医术,她依仗的,不过是宫中某位被亓官韵暗中救下的老太医感念恩情,偷偷赠予的两颗药丸。恰巧能治些疑难杂症。之前用出去了一颗,如今还有一颗,若能换来何老母这条线也不算亏。
待昭元从何老母家中出来,匆匆赶到约定地点醉月楼时,天色已近黄昏。她本以为会让夏岚和灵秋久等,谁知楼前熙攘的人流中,却并未见到两人的身影。
昭元知晓灵秋年纪小性子跳脱,但是夏岚沉稳,灵秋也听她的话,两人断不会无故贪玩忘了时辰。她寻了处不显眼的角落,又等了一刻钟。
终于,熟悉的声音远处街角传来。
“就你好心,把这个月的月钱都贴进去了吧?回头看小姐怎么责罚你!”出声的是夏岚。
“哼!说得好像你当时拦着我似的。”灵秋的声音不甘示弱,却也透着点心虚,“那人都伤成那副样子了,血糊糊的倒在你脚边,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看着他死在那儿?见
二人转过街角,猛地瞧见静立楼前的昭元,慌忙快步上前行礼。
“小姐,奴婢灵秋知错,误了时辰!”灵秋抢先开口。
“奴婢亦有问题。”夏岚的声音随后响起,
昭元并未立时训斥,目光在两人沾了些尘土和血色污渍的衣摆上扫过。
郡守府偏院内。
“还劳姑娘转告昭元小姐,老夫明日再来寻她。”天色已彻底暗沉,蒋俊锋不好再多留,只得起身告辞。
“奇了,她这会子急匆匆出门作甚?”蒋俊锋步出小院,心头想着自己欲寻昭元相商之事,更觉沉重,不由重重叹了口气。
他前脚刚走,昭元后脚便回了郡守府。
灵秋和夏岚两个人跪在正厅。
“奴婢们本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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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好了时辰的,谁料回程半道,撞见一个人倒在地上…”
与醉月楼隔了两条街的一条僻静窄巷。一男子摇摇晃晃的走着,头埋的极低,几乎要抵到胸口。
灵秋和夏岚远远便瞥见了此人,飞快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脚下步伐加快,只想着迅速从其身侧掠过,莫要横生枝节。
“看什么看,你也瞧不起我是吧?”兴许是被人盯的久了,男子猝然暴起,朝着身边最近一个挑着担子的伙夫怒吼。
那伙夫被他吼得一怔,旋即恼怒地撇头唾了一口,两人似是要打起来。
灵秋和夏岚心头一紧,暗自思忖是否该绕道而行。她们虽会拳脚功夫,此刻却万万不愿为这突如其来的冲突耽误了时辰。
那男子吼完,却像耗尽了力气,继续一步三晃地向前挪动。伙夫见此,也觉无趣,骂骂咧咧地挑担走开了。
谁料等男子更靠近灵秋和夏岚时,她们闻到的不是酒气,而是浓烈的血腥味。
二人站在原地,那男子却直勾勾的朝灵秋撞过来,灵秋反应不差闪身躲开,男子就这般摔倒在地。他脸上的黑布也因此掉落,露出一张被半数黑疤遮盖的脸。
男子动着,似是想去够那掉落的黑布,手臂在地上无力地划拉了几下,未果,他像是认命了,只是费力地抬起眼皮死死的盯着灵秋。
灵秋还在犹豫要不要把此人扶起来,男子头又重重磕到地上,发出一声闷响,彻底没了声息。
夏岚立刻警惕地拉住灵秋的手腕,低声道:“别过去!当心有诈!”
灵秋年纪虽小,胆子却大,挣开夏岚的手,往前凑近几步。“他…他快死了!”
夏岚也变了脸色。她蹲下身,指尖隔着衣袖,飞快地在男子鼻下探了探,又按了按他颈侧。“还有气,但很弱。”
夏岚眉头紧锁,目光扫过男子可怖的面容和身下的血污,心中天人交战。小姐还在醉月楼等着。
“夏岚姐,我们不能见死不救啊!”灵秋扯着夏岚的袖子,“你看他流了那么多血”
夏岚紧抿着唇,眼神剧烈地挣扎着
灵秋见夏岚久不出声,心一横,猛地一跺脚道“那你先走吧,我自己一个人留着。”
“救人!”夏岚咬牙道,“灵秋,搭把手!”
两人合力,一个架起男子沉重的上半身,另一个托起他的腿弯。男子毫无意识,身体死沉。
“去最近的医馆!”夏岚喘息着,声音却异常清晰。
好不容易挪出窄巷,转入稍宽些的街道。行人稀少,偶有路过的,见到她们架着这样一个满面青黑、浑身是血的人,无不面露惊骇,纷纷避让。指指点点。
灵秋又急又羞,几乎要哭出来。夏岚却目不斜视,牙关紧咬,朝着记忆中离此不远的回春堂医馆奔去。
那块褪色的牌匾终于出现在视线中时。
“郎中,郎中救命,”灵秋带着哭腔的呼喊惊动了堂内。
…
灵秋将方才街边救人之事细细禀明。语毕,与夏岚一同屏息,静候发落。
这几日相处,她们也多少摸清了昭元脾性。虽待人宽厚,却也绝非一味纵容、能容下人懈怠疏忽之主,更多是同威大将军一般,赏罚分明。
方才在醉月楼外未加斥责,如今回到府中,想必难逃惩处
谁料昭元听完,关注的却是:“你确定,那人面上生着一大片青黑印记?”
待两人再次肯定后,昭元非但未怒,反而笑了起来。
11. 铁手赵三2 绿茶何运良
翌日清晨,蒋俊锋果然依言而至。
“小姐,蒋某此来,实是心中有愧。”刚一落座,蒋俊锋便拱手开口,面上带着赧然,“前番蒙小姐厚赐灵药,救了我儿性命。那药一看便非凡品,价值不菲,鄙人囊中羞涩,无以为报...”言罢,竟又要起身拜谢。
“谁料小姐竟分文不取,只嘱我对赠药之事守口如瓶,后又提点南郡城防之疏。”
昭元知晓蒋俊锋这样的人,既应了守密,便是刀斧加身也难撬其口,此番前来,必有难拒之由。
果然,他踌躇片刻,艰难续道:“小姐大恩,蒋某没齿难忘。只是,只是,”他似乎极难启齿,沉默良久,方下定决心般开口。
“蒋某亦欠着赵三一份人情。此番他为老母求药,辗转求到蒋某这里,蒋某实在无法推拒。只得厚颜再来叨扰小姐。”
“赵三?”昭元眉梢微动,“我听闻此人...”她适时收住话头。
蒋俊锋急忙接道:“小姐!赵三绝非坊间所传!他实有一副侠肝义胆啊。”
“实不相瞒,蒋某能有今日这份体面,全赖郡守冯大人提拔。冯公用人不拘一格,未曾计较我的过往”
事情还要从雍和七年说起,隋祐帝不务政事,宦官当权。那福忠大公公不仅把持岁贡冰炭敬,连寒门子弟唯一指望的科举也不放过。
上行下效,层层盘剥。欲报名,先纳贡。童试有“童子贡”,乡试有“乡试贡”。一路交上去,直至会试方休。此乃孝敬沿途官吏,并无定数,全看地方官有无良心,肯少收些许。非是纳贡便能得名次,而是不纳贡,连考场门都摸不着。
待至殿试,皇帝更是久不露面,全然成了德忠的一言堂。即便一路纳贡考上来,若在德忠处“孝敬”不称其意,纵是会试一甲,依旧能给你安排到那这辈子都难以晋升的官位上。
好容易熬出头,那点微薄俸禄,连为纳贡所借的印子钱都难以偿还。加之每年考绩评优,又是一番新的“孝敬”。无法可想,只得也学着向下伸手,就此成了这官场浊流中的一员。
“我那时正赶上这光景。家中父母操劳半生,好容易攒够‘童子贡’。我也知晓家境贫寒,想着考个童试得个秀才功名,便也心满意足。”蒋俊锋抛却颜面,将过往和盘托出。
谁料他苦读数载,正要报名之际,父亲却因积年劳损骤然病倒。本是小风寒,却引得旧疾齐发,不过几日便病重,整日高烧不退。
“父亲那时欲一死了之,我岂能坐视?唯有以死相逼。童试尚可再考,父亲却等不得了。钱就这样全花在治病上,甚至倒欠了不少。”蒋俊锋仿佛又回到了那段暗无天日的岁月。
田地抵了出去。母亲白日替人浆洗,晚上又整宿的熬着,为的是多缝几件绣品。蒋俊锋也只能寻份工,暂解家中燃眉。
他去码头当搬工,可他可常年埋首书卷,肩不能抗手不能提的,去了一日,那码头把头便不肯再用。
“你这人看着高挑,怎如此秀气,一日干的活计,还不及旁人一个时辰.”把头亦是纳罕。
蒋俊锋跪着苦求。码夫自己掏腰包,给了蒋俊锋几个铜板却仍然未松口“非是我不肯帮你,实在力有不足。手底下就这几个弟兄,你干得少了,活计便摊到他们头上。谁家不是上有老下有小,都不易啊!”
把头如此说,蒋俊锋也不能强求,他那会子确实光长了个子,人瘦的和杆一样,去哪儿都干不利索。偶得能接得些零活,工钱亦比别人低不少。
“恰在此时,父亲竟又去世,我手中手中”蒋俊锋说着也哽咽了“我...我连安葬父亲的钱都拿不出啊。”
侍女早在蒋俊锋提及往事时,便悄然奉茶退至屋外。
正是在这山穷水尽之际,蒋俊锋遇到了赵三。那时的赵三,尚无“铁手”之名,他所在的“铁头帮”,亦非今日这般名号。
蒋俊锋向人借钱买棺木被轰出门外,那人骂的难听。赵三恰巧路过。也是气不过,从口袋里面零零碎碎掏出不少零碎钱板,这才帮蒋俊锋凑够了一副薄棺钱。
后来得知蒋俊锋读过书,便将他带在身边帮衬记账。说是记账,当时铁头帮加上蒋俊锋不过五六人,又有几笔账可算。
“后来,我还是去考了童试。那‘童子贡’的钱,是赵三牵头,十一个兄弟一起凑的。侥幸中了,又因此得了郡守青眼,我本不愿离去,赵三却是执意不肯留我了。”
赵三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你一个秀才,跟着我们厮混算怎么回事,我们是一路人吗?好好跟着郡守大人,最好别说与我有过交集。”
铁头帮在蒋俊锋离去后的第二年,才渐渐有了起色。赵三确如其言,从未想着借蒋俊锋之名行事。若非蒋俊锋今日坦诚相告,便是十五也未能查出这层渊源。
蒋俊锋言辞恳切,望着昭元“我知晓赵三长相凶狠,为人处世不尽人情,坊间多拿他的名号来吓三岁小儿,可他手底下的铁头帮,从未行欺男霸女之事,反收留了不少无依无靠的孤儿。”
昭元听罢,面露难色“实在是不巧,那手药真是没有了。”
蒋俊锋闻言,面上血色褪尽,只余一片灰败。他沉默片刻,强自稳住声线,喉头滚动着艰难挤出一句:“命也,多谢姑娘告知。蒋某再寻他谋。”声音干涩。
昭元再留蒋俊锋小叙片刻,蒋俊锋却已失魂落魄,木然拱手作别,步履虚浮地离去了。
与此同时,南郡城西一处叫金龙堂的赌坊后堂。
帮主屠辉坐在一张铺着虎皮的太师椅上。眼神阴鸷,他指节重重叩在雕花木扶手上,那椅子发出一声闷响。
下首一个身形精瘦的男子,脸上堆着近乎谄媚的笑容,腰弯的很低,声音却带着刻意压低的尖锐“帮主,您息怒,小的说句掏心窝子的话,那赵三算个什么东西,不过是靠着几风蛮力爬上来的泥腿子,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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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里捏着几个码头,真当这南郡都是他的天下了。”
“您瞧得上他,想和他合作,那是抬举他,是他的福气。他倒好,给脸不要脸!这口气,您大人大量不与他计较,小的却替您咽不下啊”。
何运良偷眼觑着屠辉的脸色,见他眉梢跳动,眼中的戾气更甚,心知火候到了。
要说这何运良也是颇有几分钻营本事。不过才投靠这猎鹰帮几天,就凭着惯会谄谀献媚,曲意逢迎,又出了几个阴狠的主意,帮猎鹰帮得了些好处,多开了几个赌坊,便得了屠辉几分青眼。
他往前凑近半步,火上浇油“你是没瞧见,昨个太平号那批紧俏的南阳香料靠岸,赵三手底下那帮子人,鼻孔都快翘到天上去了,过路费又比上月硬生生抬高三成,还口口声声说什么规矩。”
“呸,这规矩还不是他一人定下的,弟兄们辛辛苦苦跑船押货,到头来大半的油水都进了他赵三的钱包,连口残羹冷炙都舍不得分咱们。”
这屠辉本是南郡赌坊一霸,近半赌窟皆在其掌控。近来却不知被谁煽动,见着宋得钰运货赚钱眼红,竟也起了染指之心,想着去分杯羹。
何运良深知屠辉的心头之刺,就在半月前,猎鹰帮一艘载满私盐的船想借着赵三的码头卸货,却被赵三的人毫不留情的打了回来,还折了两个兄弟,连船带货都叫赵三扣下了。
屠辉为此憋了一肚子火气,何运此言,句句戳在屠辉的心眼子上。
要说这屠辉却也实在是抠门,赵三站着码头,收几分过路费,好歹也是实打实帮着装卸货的,屠辉的船,连这几分过路费都不愿掏就算了,运的还是同赵三一样的私盐,这无异于当众扇赵三的耳光。
“更可恨的是”何运良见屠辉脸色铁青,越发添油加醋“坊间都在传,说赵三攀上了高枝儿,近些日子与郡守府的蒋俊锋走的极近,那蒋俊锋是谁,冯世昌的心腹啊,他这不是想上郡守的船是什么。”
“您想想,若非如此,他敢这般明目张胆地卡咱们的脖子?他那铁头帮这些年收拢了多少无家可归的小崽子,养着干嘛,我看呐,分明就是养着当打手,等着哪天把咱们猎鹰帮彻底挤出南郡。好让他赵三一家独大。”
“砰!”
屠辉猛的一掌拍在扶手上,虎皮都震得一颤。
“放他娘的狗屁,”屠辉吐沫星子横溅“攀高枝?就凭他那个鬼样子,老子看他是活腻了,敢打老子的人,吞老子的货。”
何运良迎着口水竟也没躲。
“赵三!”屠辉从牙缝挤出这个名字,他霍然起身“真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敢挡老子的财路。”
他猛的停下脚步,看向何运良“你小子鬼主意多,说,怎么收拾这条挡道的狗,老子倒要瞧瞧,在这南郡地界上,是他那铁头硬,还是老子的鹰爪利。”
何运良脸上立刻换上同仇敌忾、绞尽脑汁的神情,再次凑近屠辉耳边,低语起来。
12. 铁手赵三3
“那宋二又来了,您看这次是?”
“不见!”赵三头也没抬,挥了挥手,动作带着明显的不耐,就让手下的人出去把宋得钰打发了。
蒋俊锋白日带来的消息,沉甸甸的压在赵三心头。药没了。老娘的病,还不知能撑多久。铁三这会正是憋闷的时候,看什么都不顺眼。宋得钰不巧正是在此刻撞上来。
何老母性子刚烈,觉得儿子手底下建个什么帮派,做的不是正经事,深恶痛绝。回回见了铁三都要同他吵起来,说是吵,实际上就是单方面骂罢了,铁三他敢回嘴吗。不过是垂首恭听。
就算如此,赵三也得提心吊胆,生怕老人家气坏了身子骨,久而久之,他索性住在帮子里,数月才硬着头皮回去一趟。
如今母亲病倒,赵三才不得不去得勤了些。隔些日子便要去一趟,每次去,都像是上刑场,既要面对母亲的责难,又要忍受那份看着至亲受苦却无能为力的煎熬。他烦躁地抓了抓头皮。
“唉”赵三站起身从侧门出去,想着母亲这会子病了,连催他娶妻生子的力气都没了,叹了口气,他不用被唠叨了,却是更加难受。
这何老母得了三个孩子,赵一,赵二,赵三,前面一个姑娘一个儿子都没养活,就剩了赵三这根独苗,传宗接代、延续香火,成了心头的执念,因此回回都要催着铁三娶个媳妇,让他早日抱上孙子。
赵三刚开门进去,还没等看清屋内的情形,何老母的声音就先响了起来“回来了,东西放灶台上吧”
“娘,是我。”赵三应了一声。
何老母眼睛转了好一会儿,才看清门口站着的是自己儿子“你媳妇也没带,滚回来干嘛?碍我这个快入土的老婆子的眼。”
赵三全当作没听见,只是问“二毛呢?不是让他寸步不离地照看着您吗?这小子又跑哪儿野去了?”
何老母没好气的撇了赵三一眼“我打发他出去打油了,一听晚上有肉吃,跑得比兔子还欢!你个没福气的,今天倒是赶巧了,老娘给你露一手。这一口,香哟”
“你现在这身子,还做什么饭…”赵三说着,注意到何老母虽声音还有些虚飘,脸上却有了血色,面色比之前红润了不少,眼神也比前几日清亮。
“娘,您好了!”赵三又惊又喜,“二毛这小子,怎么没和我说一声。”
何老母闻言,冷冷一哼:“告诉你,他倒是想,我让吗?”她猛地拔高了嗓门,带着积压的委屈与怨气,“我就是要看看!看看我这个儿子,是不是非得等到要给我这老婆子收尸了才肯露个面!”
赵三心头酸涩,望着病榻上的母亲落下泪来。
何老母看他这样,先是一愣,随即下意识地先抬手,和儿时一样给他擦去了泪痕,嘴上却依旧不饶人“瞧你这没出息的样儿,多大的人了还哭鼻子,丢不丢人,二毛都不这样。”
何老母这样说着,却又想起了赵三小时候也是这般,动不动就哭鼻子,被别人欺负了就跑来找她告状,何老母出去骂,赵三就跟在她身后耀武扬威。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儿子长大后,便嫌少再同她这老母亲诉苦。
二毛是铁三安排来照顾何老母的,何老母这人性情刚硬,又犟,铁三要让人伺候她,她是百般抵触,用她的话来说就是“老婆子我还没瘫呢。你要不要干脆找人把饭嚼碎了喂我嘴里。”
后来还是何老母去了铁头帮一次,给那群半大小子做了顿拿手的红烧肉,肥瘦相间、酱汁浓郁的红烧肉一出锅,香气能把人魂儿勾走。二毛流着哈喇子,吃得满嘴流油,舔着碗底去找铁三,打包票说“三爷,你放心,老太太就交给我,保证哄得她开开心心,赶都赶不走我。”。
果然,何老母一开始对这他烦不胜烦,抄起扫帚就轰,结果他和皮猴似的上蹿下跳,扫把尖都挨不着他的衣角,老太太追了几圈累得岔气,他还搁那里嬉皮笑脸的做鬼脸。
到了晚上,何老母狠心不让他进门,这小子竟抱着老太太的大腿就开始嚎,鼻涕眼泪糊一脸,撒泼打滚无所不用其极。何老母气得直跺脚,却也拿他没办法,最终只能默认了他时不时在眼前晃悠。虽没松口让他住下,却也再没提过赶他走的话。
“娘,是那些药起效了?”铁三看着母亲明显好转的气色,摸不着头绪,蒋俊锋送的药没断过,他虽感激,但心里清楚那也不过是寻常大夫开的方子,之前吃了那么久也不见这般奇效。
何老母撇撇嘴,似乎还泛着苦味“就靠那些黑黢黢的汤汤水水?一天灌下去十多碗,好人也能喝出病来。昨个,你张大姐过来串门,还带了个姑娘。那姑娘生得乖巧可爱,啧啧,跟画里走出来似的,要是能是你娃子那我就是死也瞑目了”
何老母意识到说偏了,又把话匣子拉回来“她拉着我问东问西,絮絮叨叨问了好半天我的病症,塞给我一颗药丸子,说是能治我的病。”
“娘…”铁三本是想出声说让何老母别乱吃东西的,可话到嘴边,看着母亲明显好转的脸色,又生生咽了回去
何老母人老成精,哪能看不出儿子那点心思?她冷冷地剜了赵三一眼,声音拔高了几分:“怎么着,你张姐跟我几十年的老街坊了,没事儿害我这个老婆子?还是你觉得那姑娘,吃饱了撑的专门跑来给我下毒?”话语里的火气又冒了出来。
铁三连忙道“不是不是,娘,我不是那个意思”接着便逃避似地转而问道“那姑娘,您谢过人家没有?这可是天大的恩情。”他心里琢磨着,无论如何得找到这赠药之人,重金酬谢。
“谢?”何老母嗤了一声,“我老婆子穷得叮当响,拿什么谢人家?那姑娘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姐,金贵着呢。我给钱,人家眼皮子都没抬一下,根本不收。这事儿啊,得你去办,你如今不是能耐了吗?想法子还了这份恩情。”
“是是是,儿子一定办,一定好好办。”赵三连声应着“娘,您问没问那姑娘是哪家的,姓甚名谁?咱也好登门拜谢不是。”
“你看看,这我能忘吗?”何老母白了儿子一眼,带着点小得意,“那姑娘嘴紧得很,不肯说。不过你娘我自有办法!后来我悄悄拉住你张婶,好一番打听。你张婶才告诉我,那姑娘眼下就住在郡守府里头。好像是,好像是那个什么侯爷的什么来着?”老太太皱着眉头,努力回忆着。
“义女?”赵三心头一动,脱口而出。南郡城里,最近风头最盛的侯爷义女,除了威成武将军那位,还能有谁。
“对对对,就是义女!”何老母一拍脑门,懊恼道,“瞧我这记性。威勇侯爷的义女,叫昭元”名字终于清晰地从她嘴里说了出来。
此时的郡守府内。
“边陲出了乱子,我得立刻赶回去。你同我一起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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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成武大步流星地急走了进来。
“父亲,我…”
不等昭元想法开口拒绝,威成武就又道“算了,此去路途遥远,又要日夜兼程,快马加鞭。你身子骨刚好利索,经不起这般折腾颠簸。”
“夏岚和灵秋留下伺候你。”威成武语速急而快“鲁飞虎”
“末将在”一个精悍的披甲校尉应声而入,抱拳行礼。
“你留下来。”威成武指着鲁飞虎,目光却紧紧看着昭元,“带一队精锐人马,护在昭元身边。过些时日,待南郡诸事稍定,你护送阿元,前往建康。待我处理完南疆军务,即刻去建康与你们会合。”
她站起身,走到威成武面前,仔细地为他理了理胸前有些歪斜的护甲铜镜。
“父亲此行,必定旗开得胜。昭元在建康,静候父亲凯旋”昭元抬起头,清亮的眼眸直视着威成武,又低声说道“万事小心。”
威成武身形微不可查地一顿。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身后有人牵肠挂肚地等着他平安归来。他听出了昭元声音里极力掩饰的不舍。宽厚粗糙的大掌抬起,带着铁甲冰冷的触感,却异常轻柔地拍了拍昭元的头顶。
“为父会的。”随即,他不再多言,转身大步离去,玄色披风在身后猎猎作响。
昭元一路送到府门,目送着那高大挺拔的身影消失在长街尽头,马蹄声渐行渐远。良久,她仍站在原地,仿佛还能感受到威成武铠甲上那冰冷的触感和方才那个短暂却坚实的拥抱带来的暖意。
一丝茫然悄然爬上心头。自己是否太过冷血?抛下母亲独自在后隋深宫,在这乱世之中步步为营,小小年纪便已心机深沉,手上已经沾满了血,所做的一切,究竟是对是错?
“世人会如何我看呢?贪慕权势不择手段吗?”
然而,记忆中母亲亓官韵清冷而有力的声音传来“成败者不论对错。”还有屠宫那夜,漫天火光与血腥中,母亲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一遍遍低语:“昭元,走吧,不怕。母亲就在身后看着你,不怕。母亲会助你的。”
“世人会如何看我呢?”昭元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变得清亮锐利。不论世人如何评说,母亲和威将军都不认为她是错的!只要她最终能站到足够高的位置,给予这乱世中的天下人一份他们渴望的安宁与秩序,那么,他们自然会敬她、爱她。力量,唯有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力量,才是乱世立足、庇佑所爱的根本。母亲的话,她从未有一刻忘记。
赵三踏出院子。满足的打了个饱嗝,还在琢磨着从哪里搞个稀罕物件好好报答昭元的救母之恩。
巷子窄而深,两侧矮墙挡住了光,青石铺路,这是赵三常走的小道,刚解决一番大事,又饱腹,他难免有些心神松懈。
然而,就在他走至巷道中段,异变突生。
两侧突然冲出数十道蒙面黑人瞬间封住了前后去路,见逃跑无果,赵三只得出手应对。
但对方人数众多,加之蓄谋已久占尽先机,赵三脚步刚顿,还未来的及出手。
“砰”
一根沉重的木棍结结实实的砸在了赵三匆忙间抬起的左臂外侧。剧痛瞬间从臂骨传来,赵三闷哼一声。
然而,攻击并未停止,就在赵三左臂受创,身体因剧痛和冲击力而出现一丝迟滞的瞬间,又一人手持同样的棍子朝赵三的头部落去。
13. 铁手赵三4 神秘来信
千钧一发之际,赵三凭借多年街头打架的本能,腰腹猛地发力向前一挺。长棍没能打到要害,却在落在他刚受过一击的左臂肩头。
与此同时,侧面一又一棒,狠狠扫向他右腿膝弯,赵三竭力拧身闪避。
“啪。”木棍未能完全击中关节,却重重抽打在他大腿外侧,火辣辣的疼痛让他右腿一软,身形踉跄。
短短一息之间,赵三连遭三记重击,左臂剧痛麻木,右腿刺痛踉跄,肩头火辣辣一片,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瞬间落入下风。
“哼,铁手赵三?不过如此。”为首一个身材精悍的蒙面人声音沙哑,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不过他显然没打算要赵三的命,因此带的武器不是短刀而是长棍“给老子往狠了招呼,让他长长记性。”
“上!”十几名蒙面打手齐声低吼,如同扑食的鬣狗,再次凶狠地扑了上来。
剧痛和羞辱瞬间点燃了赵三骨子里的凶性,那双眼睛骤然变得赤红。
“狗崽子,找死”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赵三无视左臂的酸麻和腿侧的刺痛,右腿猛地一蹬地面,整个人不退反进,如同被激怒的疯牛,悍然撞入正面扑来的两人怀中。
那两人根本没想到赵三在连遭重击后还能爆发出如此恐怖的力量和速度,只觉得一股巨力轰然撞来。
“砰,砰,”两声闷响,两人如同被狂奔的野马撞上,惨叫着倒飞出去,狠狠砸在两侧墙壁上,骨头断裂声清晰可闻,瞬间失去了战斗力。
赵三一击得手,气势更盛。他猛地转身,死死盯住侧面一个挥舞砍刀、企图打他手臂的蒙面人,后发先至,一把抓住了对方持棍的手腕。
“撒手”赵三狞喝一声,五指如同烧红的铁钳骤然发力。
那蒙面人手腕被硬生生捏碎,棍子当啷坠地。他发出杀猪般的惨嚎,捂着手腕蜷缩在地。
赵三的凶悍反击让围攻者攻势一滞,他们眼中充满了惊骇,情报严重低估了这铁手的蛮力和凶性,这哪是人,分明是头受伤暴怒的熊罴。
“别让他缓过来,缠住他。”一蒙面人厉声喝道,自己也起身扑上,刁钻地打向赵三肋下空档。
赵三状若疯虎。他完全放弃了防守,只凭着一身天生的蛮力和戾气。一拳轰出,直接将一个扑上来的蒙面人打得口喷鲜血,倒飞出去。一脚横扫,如同钢鞭,将侧面偷袭者扫得胫骨欲裂,惨叫着倒地。
巷子里顿时成了修罗场,闷哼惨叫声不绝于耳。赵三每一次出手都势大力沉,简单粗暴,却极其有效,围攻者一个接一个倒下,非断手即断脚,哀嚎遍地。
但赵三也并非毫发无损。他左臂挨的那一记重击依旧麻木疼痛,影响发力,身上也在刚才的围殴中又挨了几棍。
蒙面人眼看手下精锐如同砍瓜切菜般被赵三放倒,心胆俱寒。他们本想给个教训,谁料竟踢到了铁板。眼看赵三眼睛扫向自己,他心底猛地一凉。
“撤,快撤!”精悍蒙面人再无半点战意,声音都变了调,第一个转身就向巷口狂奔,其余的蒙面人如蒙大赦,连滚带爬,拖着受伤的同伴,狼狈不堪地逃离了这条如同噩梦般的巷道,连头都不敢回。
死寂的巷道中,只剩下赵三粗重的喘息声。他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
“狗东西,藏头露尾。”赵三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声音沙哑。
赵三眉头紧锁。教训,为了码头?线索太模糊。他心中疑云密布,是宋二,还是其他眼红码头的势力?
就在这时,蒙面人逃走的巷口方向传来一阵微弱的声音。赵三眼神一厉,竟又大着胆子走了过去,只一眼,他浑身肌肉再次绷紧。
几具尸体横陈在巷口外他们的喉咙被精准地割开,手法干净利落,几乎没发出太大动静。眼睛瞪得极大,凝固着临死前的惊骇与茫然。是谁?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还是杀人灭口?
这突如其来的尸体,让事情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也让他心头警铃大作。他不再停留,迅速起身,警惕地扫视四周,确认再无危险,才拖着伤躯,迅速消失在巷道的另一头。当务之急,是加强母亲那边的守卫。
“呜,帮主,您可要为妾做主啊”娇燕跌跌撞撞地扑了进来,精心描画的妆容被泪水冲刷得一塌糊涂,却依旧是一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的模样。不同于往日刻意拿捏的矫揉造作,此刻她眼中是真切的至亲断绝的哀恸。
“妾那不成器的弟弟,也是…也是一心想着替帮主您出口恶气啊”她纤纤玉手死死攥住屠辉粗糙的裤脚“他…他听闻那赵三对您不敬,便自作主张想去教训教训那厮,谁曾想”
话未说完,又是一阵肝肠寸断的恸哭“那是妾嫡亲的弟弟啊,妾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亲人了,就这么,这么没了。”想到弟弟巩厉往日虽混账却总在她面前嬉皮笑脸的模样,她哭的喘不过气。
屠辉坐听闻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好美色,后院里莺莺燕燕不少,但大多是露水情缘,睡过即忘。唯有这娇燕,不仅生得一副媚骨,更重要的是,给他生了个儿子。或许是屠辉坏事做绝,遭了报应,他子嗣极其艰难,纵使夜夜耕耘,那些女人肚皮也难得有动静。娇燕所出的那个儿子,是屠辉唯一的血脉。
娇燕父母早亡,就剩这么个被宠坏的弟弟巩厉。这小子仗着姐姐得宠,在帮里和南郡街面上横行无忌,坏事做尽。什么欺行霸市、强抢民女、凌虐幼童,甚至还有那见不得光的男色勾当。落到巩厉和他那帮狐朋狗友手里的,无论是女童、良家子还是有夫之妇,没一个能撑过一天,受尽折磨,生不如死。屠辉看在娇燕的面子上,加之巩厉做事还算干净,没留下把柄捅出大篓子,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权当养了条咬人的狗。
前些日子屠辉在娇燕床上,因码头和赵三的事烦心,随口骂了几句赵三不识抬举。娇燕便在巩厉面前提了几嘴,本意或许是想让弟弟收敛些,别撞到铁板上。谁承想,巩厉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账东西,竟把这当成了讨好姐夫、证明自己价值的机会,纠集了十几个亡命徒就去堵赵三,结果,竟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一个活口都没逃回来。
屠辉心中先是涌起一股怒火,巩厉这蠢货自作主张,打草惊蛇,让赵三有了防备,但紧接着,想到这人都死了,去的十几个,一个没活着回来,他更是觉得铁三是在挑衅他。
正烦怒间,低头看到娇燕哭得几乎晕厥过去,泪水涟涟,更添几分破碎的美感。一股邪火噌地从小腹窜起,他大手一伸,粗暴地将娇燕从地上捞起,按坐在自己粗壮的大腿上。
“心肝宝贝儿,莫哭了,莫哭了”屠辉的声音带着油腻,粗糙的手指胡乱抹着娇燕脸上的泪水,却蹭花了更多脂粉,“哭得爷心都要碎了”他一边说着,手已经不安分地探入娇燕凌乱的衣襟,肆意揉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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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然不顾这是光天化日,还是在猎鹰帮后堂。
“你弟弟的事儿,爷知道了。”屠辉喘着粗气,另一只手开始撕扯娇燕的裙带,“你放心,爷定会让那姓赵的杂种,血债血偿。”。
何运良在娇燕扑进来哭诉时,就极有眼色地悄无声息退出了后堂。他站在廊下,听到巩厉被杀的消息后却是松了口气。
他走到庭院中,却被一阵孩童尖锐的笑闹声吸引了注意。
“驾,驾,你这死黑马。跑快点,再快点,没吃饭吗?”一个约莫五六岁的胖墩儿,正骑在一矮马上,手里挥舞着马鞭,得意洋洋地吆喝着。鞭子伶俐的抽在矮马身上。
何运良走近几步,借着昏暗的天光,才看清那矮马。实则是一男子,在鞭子的抽打下,他身体微微颤抖,却始终一声不吭,只是缓慢地在冰冷的石板地上爬行。
他身上早已旧疤叠着新伤,被鞭子抽破衣服直接打到皮肉上。再一细看,这男子面上有半数的地方都被黑青所覆盖着。
周围的几个帮众对此情景早已司空见惯,非但无人阻止,反而笑嘻嘻地围着,时不时出声提醒那胖小子:“小少爷,抓紧点,别摔着。”“对,使劲,这贱骨头,不抽不跑。”
何运良认得这疤面男子。他是屠辉早年掳来的一个账房,据说算账是一把好手,只是这相貌实在骇人。又不知怎的,被屠辉的儿子“看上”。
何运良眉头微皱,他上前两步,脸上堆起惯常的谄媚笑容:“哎呦,小少爷!骑这马有什么意思?何叔带您去看个新鲜宝贝儿,保管您喜欢。”
那胖小子,闻言眼睛一亮,但手上却更用力地抽了身下男子两鞭子泄愤,才不情不愿地爬下来,趾高气扬地将马鞭丢给旁边一个帮众:“看好我的马,回来我还要骑。”随即便被何运良半哄半拉地带走了。
那疤面男子依旧趴在地上,等小少爷和何运良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周围看热闹的帮众也散开了,他才撑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从冰冷的地上爬起。他佝偻着背,没有拍打身上的尘土,也未曾看一眼背上伤痕,只是低着头,挪向角落那间屋子。
“呸,瞧他那德性,婊子生的贱种,天生就是给人骑的命。”一个满脸横肉的壮汉啐了一口,声音洪亮,充满了鄙夷。
“可不是嘛!”另一个尖嘴猴腮的立刻附和,“听说他娘当年就是码头边最下贱的暗娼,千人骑万人跨的货色,生下的杂种自然也只配被人骑,给小少爷当马,也是抬举他了。”
周围一阵哄堂大笑。
“就他那样,会算两个账又能怎么样,还不知能活到什么时候呢。”
那男子全当没听见,就这么往自己的屋子里走去。药都没上,就又在灯光下看起了账本。末了,笔尖悬停片刻,不知在添添写写些什么。
“小姐,处理干净了。没留活口。”
“嗯。”昭元轻轻应了一声“如此也好。不出这事,照那些人的行事,我也是一并清理干净的”尽管如此昭元依旧忍不住有些恼怒“这屠辉手下的人未免也太沉不住气了,何运良传回消息七日之后码头动手,他的手下竟提前私自去围赵三。”
就在这时,侍女灵秋轻步走了进来,对着昭元说到“小姐,刚才有个面生的卖报童,在府门口探头探脑,趁门房不注意,把这个往门缝里一塞就跑了,”
昭元拆开封口,抽出里面的纸张。
14. 铁手赵三5
四日后的晚上,灯火通明,喧嚣震天。猎鹰帮大摆筵席,明面上是为娇燕庆贺生辰,实则不过是屠辉寻个由头聚拢手下,彰显权势,顺便收拢人心。
正堂首位,屠辉大马金刀地坐着,几乎将娇燕整个儿搂在怀里。娇燕今日盛装,珠翠环绕,艳光四射,此刻正半推半就地扭动着身子,嘴里娇嗔着“讨厌”,脸上却笑得灿烂张扬,媚眼如丝,引得底下不少帮众偷偷咽着唾沫。
“哈哈哈,今日高兴,都给我敞开了喝。”屠辉声如洪钟,震得杯盏轻颤。他大手一挥,满堂附和之声更盛。
何运良就坐在屠辉下首侧边的位置,这个位置本身更像是一个无声的宣言,昭示着他在猎鹰帮中炙手可热的地位,。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帮主对他的信任正与日俱增。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席间觥筹交错。说是给娇燕庆生,底下那帮粗豪汉子绞尽脑汁憋出来的奉承话,十句倒有九句半是变着花样往屠辉身上贴金。从“帮主神威盖世”到“猎鹰帮威震南郡”,直把屠辉捧得飘飘然,黝黑的面膛因酒意和得意涨得发紫。
又一轮马屁拍完,屠辉兴致高昂到了顶点。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叮当响,一把将身旁的何运良拽了起来,力道之大,让本就有些微醺的何运良踉跄了一下。
“都瞧见了没,这是我屠辉手底下的一门悍将。”屠辉舌头有些发硬,声音却洪亮,“何运良,脑子就是活泛,比你们这帮就知道打打杀杀的强,今日,嗝,今日又立大功,替我拿下了云梦仙阁和满堂红的地契。哈哈,好,好得很!”
底下立刻响起一片附和与恭维之声,更有不少人端着酒杯涌上前来。
“何爷厉害。”
“恭喜何爷,贺喜何爷。”
“以后还请何爷多多提携。”
何运良面上堆着谦逊又带着几分受宠若惊的笑容,口中连称“不敢当,全赖帮主洪福”,手上却毫不含糊,一杯接一杯地将敬来的烈酒灌下肚去。酒劲上头,他渐渐也放开了些,开始拍着胸脯,与围拢过来的帮众吹嘘起自己如何运筹帷幄,如何略施小计就拿下了那两处油水丰厚的产业,颇有几分指点江山的豪气。
“哼!”一声娇哼带着明显的不满,打断了何运良正吹到兴头上的牛皮。娇燕一双水媚眼斜睨着屠辉,纤纤玉指在他粗壮的胳膊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把,“帮主,不是说好了今日是给妾身过生辰的嘛?您怎么光顾着看别人,眼里都没人家了”
屠辉被打断,倒也没恼。他哈哈一笑,粗声哄道:“心肝儿莫恼,莫恼,爷这不是高兴嘛。来来来,爷亲自给你夹菜,吃这个,这个好。”娇燕这才转嗔为喜,就着他的筷子小口吃了起来。
待哄得娇燕重新展颜,屠辉目光扫过堂下,再次落在脸颊酡红、眼神已有些涣散的何运良身上。忽然扬声喝道:“孙刚,”
“去,把我珍藏的那两坛酒拿来,今日爷性质好,要与运良贤弟痛饮三杯。”
很快,两杯斟得满满的烈酒被孙刚小心翼翼地端了上来。光是闻着,就感觉一股火线从鼻腔直冲脑门。
屠辉拿起一杯,另一杯由孙刚递到何运良面前。屠辉重重拍在何运良的肩膀上,力道沉猛,拍得何运良身子又是一晃,酒意似乎瞬间醒了两分。
“运良啊,”屠辉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眼神灼灼地盯着他,“喝了这杯酒,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猎鹰帮真正的自己人了。心腹,兄弟,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可要好好干,继续为帮派出力,把咱们猎鹰帮的旗号,插遍整个南郡。”
何运良只觉得肩膀被拍得生疼,屠辉那灼热的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皮肉,看进他的心里去。他心头猛地一跳,一股寒意瞬间从尾椎骨窜起,酒意瞬间又醒了三分。但他面上却丝毫不敢显露,反而立刻堆起十二分的感激涕零,双手恭敬地接过那杯沉甸甸的酒。
“帮主,我何运良何德何能,蒙帮主如此看重。”他声音带着激动和一丝恰到好处的哽咽,将腰深深弯下,“帮主神威盖世,运良能追随帮主,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帮主放心,我何运良在此立誓,此生必为帮主,为猎鹰帮赴汤蹈火,肝脑涂地!上刀山,下油锅,在所不辞。”他举起酒杯,“敬帮主,敬猎鹰帮。”
“好,痛快!”屠辉大笑一声,眼中满意之色更浓。两人酒杯重重一碰,屠辉仰头,喉结滚动,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
何运良深吸一口气。他闭上眼,一仰脖,将杯中的液体,尽数灌入喉中。灼热感瞬间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他强忍着翻江倒海的呕吐感和眩晕,硬是将这杯投名状咽了下去。
“好,哈哈,好兄弟。”屠辉见他喝完,畅快地大笑,又用力拍了拍他的背。
何运良只觉得天旋地转,喉咙火辣辣地疼。他勉强挤出笑容,对着屠辉和周围拱了拱手,便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瘫坐回椅子上,眼神彻底迷离,头一歪,重重地趴在了油腻的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彻底醉死过去。
筵席又持续了约莫半个时辰,方才渐渐散去。帮众们勾肩搭背,吵吵嚷嚷地离开,留下杯盘狼藉的大堂和浓郁的酒肉气息。
屠辉搂着娇燕,志得意满地起身。经过何运良趴着的桌子时,他停下脚步,看着那个一动不动烂醉如泥的身影,招了招手,对侍立一旁的孙刚沉声吩咐道:“这酒绝对让他睡上三天,把他好生送回房去,仔细伺候着。伤了一根头发丝儿,我唯你是问。”
孙刚躬身领命,叫来两个手脚麻利的帮众,小心翼翼地架起人事不省的何运良,往后院厢房走去。
看着他们消失在回廊尽头,屠辉脸上的醉意似乎消散了不少。
“哼,”他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声音压得很低,只有近旁的娇燕能勉强听清,“何运良,此人阴毒奸诈,却也确实有几分歪才。我倒不是认定他一定是别人派来的钉子,只是时日太短,人心隔肚皮,叫老子如何能信他十成十?”他像是在对娇燕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娇燕依偎在他怀里,识趣地没有插嘴,只是用涂着蔻丹的指甲轻轻在他胸口画着圈。
屠辉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决断“计划提前,不等原定的三日之后了,就明日。”他斩钉截铁地下令,“明日一早,调集精锐,在柳水渔场设伏,给我把铁三那厮活捉回来。”
“只要抓到了铁三,一切自然水落石出,用尽手段撬开他的嘴,若何运良真是他派来的奸细...”屠辉没有再说下去。
翌日,咸腥的海风裹挟着水汽。
赵三如往常每月一样,带着几个心腹手下,准时踏入了渔场的地界。
“三爷,您可算来了!”一个矮胖的身影几乎是小跑着从渔场深处迎了出来,正是渔场的主事人海龙。他满面堆笑,显然已等候多时。
“哎哟,您说您,贵人事忙,这点小事,随便派个兄弟过来知会一声,我海龙保管给您办得妥妥当当,何苦每月都亲自跑一趟呢?这渔场海风大,别污了您的靴子。”他一边说着奉承话,一边试图用袖子去拂赵三的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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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三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心中冷笑:“哼,派别人来,派别人来,就凭你们这些滑不留手的泥鳅,指不定在斤两上、成色上玩什么花样糊弄鬼呢。”他懒得理会海龙,直接切入正题“后日要出的那批货,可能按时按量交齐,半点差错都不能有。”
南郡地界上私盐都被牢牢攥在赵三的手里。规模被他刻意控制在不至于惊动官府的范围内。这柳水渔场明面上是养殖鲻鱼和对虾的场所,一到夜晚,大片滩涂便成了偷晒私盐的绝佳工坊。
海龙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搓着手,赔着笑“三爷您放心,绝对没问题!这几日天气好,日头足,出的盐成色顶顶好。人手也足,日夜赶工,保准误不了您的大事。”
就在这时,赵三目光越过海龙,落在了渔场深处一片晾晒架附近。一个身影显得格外突兀,与环境格格不入。
此刻,昭元正背着小手,微歪着头,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几个渔工。
赵三指向那女童的方向“海龙,那是谁家的小姐,怎么会出现在这种地方?”
海龙顺着赵三的手指看去,顿时摆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您是不知,她就是前些日子闹得沸沸扬扬的威勇军义女。威勇候走了,她却是还在南郡”
威勇侯义女,这事赵三当然知晓,他为报答昭元救治母亲的恩情,特意托人从海外重金购得的夜光珠,正由海平号运送,不日即将抵达南郡码头。他本打算等宝物到了,再亲自带着厚礼登门致谢。万没想到,竟先在这遇见。
海龙还在后面解释着“你也知晓,她背后还有郡守府,说是来见见风土人情,我这也不好拒绝。
那里是不好拒绝,赵三心中雪亮。以海龙的性子,只怕是欢天喜地、敲锣打鼓地把人迎进来的。这蠢货,只看到攀附权贵的好处,却忘了这渔场底下见不得光的勾当。赵三几步跨向前去先行开口。
“唉,唉,三爷,我们是去这边!”海龙见拦不住赵三竟有些着急,紧忙硬着头皮跟上去。
赵三在离昭元几步远的地方站定,郑重其事地弯下腰,行了抱拳礼,“铁三见过小姐,今日在此相遇,实乃天意,前番小姐施以援手,以神药救活老母性命,赵三本等海平号到达,携重礼亲至府上叩谢大恩,未曾想竟先在此处遇见”
或许是真如海龙所说的,只是来见见风土人情,昭元今日身边带的人不多仅有灵秋和夏岚两人。
她一副吃惊的模样“前些日子蒋幕僚还来询问过药,我那时还抱歉最后一颗药已在前一天送出去,竟这样子巧,那日的老妇就是你的母亲。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赵三心中亦是感慨万千“大恩不言谢,往后小姐若有用得着我赵三的地方,上刀山下火海,赵三义不容辞。”
昭元等的就是这句话“还真有一事须你帮忙,我也是欠宋家现在的家主宋得钰一份情,不知…”
铁三却再次一拜“铁头帮的码头从此宋家不必再出一分过路费,只是若是私盐一事,赵三实难答应,此事关乎手下数百兄弟的身家性命,万不敢假手于人,更不敢牵连小姐涉险。
出乎赵三意料的是,昭元听完没在多纠结,只是同赵三攀谈起来。仿佛刚才真是随口一提。
赵三也稍稍松了口气。陪着昭元一边交谈,一边沿着渔场的小路,向渔场中心那片开阔的晒盐区域走去。海龙跟在后面,看着两人相谈甚欢,紧张得后背都被冷汗浸透了。
“小心!”情急之下,赵三直接拽住了昭元往后一退。
15. 铁手赵三6
原本应是加工海产的几间大屋,此刻却门户紧闭。
四周堆叠如山的空竹筐,废弃的渔网,散落的木桶被粗暴地掀翻,大片带着刀具的人从暗中走出,把赵三及其昭元一行人围在中央。乌泱泱一片,粗略望去,有五六百人之众。
“海龙!”赵三吼道,早年海龙险些溺毙,是赵三拼死将他拖上岸,这柳水渔场,他赵三一直视为自己的地盘,虽前些日子刚遇袭,他今日也只是多带了十余人。
然而,海龙早已在变故初起时,便钻进了偷袭者里,此刻眼神躲闪,不敢与赵三对视。
“猎鹰帮!”事到如今,幕后黑手已然明了,这阵仗除了屠辉那条疯狗,还能有谁?
“哈哈哈,不错,正是老子。”人群自动向两侧分开一条通道。屠辉搂着精心打扮的娇燕,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赵三,让你死个明白,做个明白鬼,也算老子仁义。”
赵三强压下怒火“屠辉,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须摆下如此阵仗,若为前些日子那条船的事,好说,我赵三认栽!赔你三条更大的船,如何?”他也是能伸能屈。
屠辉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心肝儿,你听听,他说的可不可笑?哈哈哈。”
娇燕也配合地发出一阵娇笑,看向赵三的眼神充满了怨恨。
昭元此刻心中却是惊涛骇浪。按何运良传出的消息,明明说屠辉定下的动手时间是两日后,怎么会提前到了今天,她心中警铃大作,但面上依旧保持着惊惶无措。
屠辉笑罢,转向昭元,假惺惺地抱拳“小姐大驾光临这腌臜之地,屠某有失远迎,”他假模假样地躬身“只是此地简陋污秽,怕是要委屈小姐的金枝玉叶,还是莫要在此多留了。”
接着话锋一转,看向赵三,眼神阴狠:“赵三,杀我小舅子,扣我船咱们的账,今天该算算了。”
“杀你小舅子?”赵三简直是又气又笑“老子连你小舅子姓甚名谁,是高是矮是胖是瘦都不知道,何来杀他之说?屠辉,你他娘的失心疯了吧。”
“你放屁!”娇燕听到这话维持不住表情“我弟弟巩厉,那日带人去寻你,只是想给你个教训,让你识相点。可你这心狠手辣的畜生,竟然下了死手,十几个人,一个活口都没留,连我弟弟…”她看向赵三的眼神恨不得生啖其肉。
赵三瞬间明白了前因后果,脸色铁青“那伙人不是我杀的,他们围攻我之后便逃走了。我追出去时,他们都已经被人割喉灭口,此事与我无关。”
“够了!”屠辉粗暴地打断“死到临头还敢狡辩,鬼话连篇。”他显然一个字都不信,或者说,他根本不在乎真相,他只需要一个名正言顺除掉赵三的理由,而巩厉的死,就是最好的借口。
他不再理会赵三,再次转向昭元,语气诚恳中带着威胁“小姐,冤有头债有主。今日之事,纯属我猎鹰帮与赵三的私人恩怨,与小姐您毫无干系。屠某敬您是威勇大将军的义女,刀兵无眼,恐误伤了您”
他深深一揖,姿态做足。“只要小姐您现在带着您的人,立刻离开此地,屠某以项上人头担保,绝不为难,之前若有任何惊扰冒犯之处,屠某在此,给小姐赔罪了。望小姐行个方便!”这最后一句,已是赤裸裸的警告。
昭元神色平静,并未被吓退:“屠帮主,和气生财。赵三爷是我请来的客人,谈的是正当生意。如此阵仗,喊打喊杀,恐怕不太妥当吧?”
屠辉脸色一沉,狞笑着看向赵三“赵三,你以为这样子老子就真拿你没办法?”都给我听清楚了,只拿赵三,切记勿要伤到昭元小姐”
“三爷,跟他们拼了!”
“保护三爷!”
“杀出去!”
赵三带来的十几个心腹,背靠着背,将赵三和昭元护在相对核心的位置,围成一个圆,想要突围。
眼见两方人要打起来之时,昭元从赵三身侧稍稍上前一步,重复道:“我说过了,赵三是我的客人。你如此行事,是不是太不给我面子了?”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鲁飞虎带着威武武给昭元留下的一百精兵反手把屠辉的人围了起来,局势瞬间逆转,屠辉自己也成了瓮中之鳖。
那日昭元收到的信,那纸上只有四个大字“柳水渔场”。
昭元当时拿着这张纸,陷入了沉思。何运良早已传回消息,确认屠辉将在七日后于柳水渔场附近的港口伏击赵三,抢夺盐路。这本是已知的情报。
这送信人意欲何为?若是要背叛屠辉,将如此关键的情报泄露宋二,岂非更顺理成章,毕竟宋二因私盐,已多次找过赵三。为何偏偏要将这情报,送到她这个看似置身事外的侯府千金手中。
“除非此人并非仅仅想破坏屠辉的计划,也猜到了我与宋二的联系”她立刻排除了第一种可能,送信人若以为她与宋二有联系,信也是该直接给宋二。那么只剩下第二种,送信人知晓她同样想染指私盐。
“但,这还不够。”昭元随即蹙眉,“此人既能看透这层,必然也知晓何运良是我安插的暗子。那他为何还要把一条我已知道的信息,用如此方式再传递一次?”这行为本身,就充满了矛盾和不合理。
“除非,柳水渔场本身没问题,是屠辉的计划,有变。”昭元心头猛地一凛。
“影四。”她低声唤道。“去,查,不惜一切代价,查出送信人的身份”
影四身形一晃,消失无踪。
昭元等白日盯梢赵三的十五回来。重新将赵三近月所有固定行踪,事无巨细,再报一遍,当他提到赵三每月会在送货前两日固定前往柳水渔场查验私盐时,昭元脑中如同惊雷炸响。
“时间,是时间。”她瞬间感到后怕“屠辉的目标是柳水渔场没错,但他动手的时间,根本不是七日后港口,而是赵三每月固定前往渔场的明日”她太过依赖何运良的情报,也太过轻视屠辉,差一点就满盘皆输,让赵三落入死局。
昭元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事到如今,唯有将计就计,反客为主。”
这才有了今日昭元看似心血来潮、带着两个侍女来渔场欣赏风土人情的巧合。她身边只带了看似柔弱的夏岚和灵秋,却让鲁飞虎率领亲兵,埋伏在渔场外围的隐蔽之处。
此刻,看着被自己反被包围的屠辉,心知自己是落入圈套。他确实和昭元最初认为的一样,不是什么智谋深沉之辈,素来自大狂妄,今日提前动手围杀赵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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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临时起意,想着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谁能想到,反而被赵三算计了。
屠辉事到如今都还以为今日的局面是赵三所为,昭元也是被套进去的那个。
他原本还心存侥幸威成把这义女单独留在南郡,想来也不得重视,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丫头片子。只要自己速战速决杀了赵三,再说几句软话哄一哄,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也就过去了。
可如今,看着眼前这神色平静、谈吐条理清晰的女童,这哪里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这分明是个心思深沉,手段果决的煞星。威成武不仅给她留下了人手,留下的还是一百精锐。
“放走她,她岂会不报复我?”屠辉心中念头急转“就算她年纪小一时心软,她身边那些护卫呢?今日之事,只要有一个活口出去,向威成武或者郡守府禀报,他威成武能留我屠辉一条狗命?”
屠辉舍不得南郡的基业、权势和财富,但更怕死无葬身之地。
“他娘的,既然谈不拢,那就一不做二不休。”屠辉眼神凶狠“为了那万分之一活命的可能,此女也绝不能留,连同这些护卫,都不能放走。事后,就说是赵三这疯子临死反扑,挟持并杀害了昭元,我屠辉拼死搏杀,最终虽手刃赵三,却未能救下她…对!就这么办。”
决心已下,屠辉不再犹豫。“听着,只要你杀了昭元,立刻,老子就留你老娘一条活路”
赵三闻言,先是一愣,随即破口大骂:“放你娘的狗屁,屠辉,我娘身边有二十多个好手日夜守着。何时落到你这杂碎手里了?想诓老子,做你娘的春秋大梦!”他对母亲的防卫极有信心。
“呵,是吗?”屠辉狞猛地一挥手,“带上来。”
手下从后面推搡出个人,正是被捆得结结实实的二毛,脸上还有惊恐和泪痕。
“说!”屠辉一脚狠狠踹在二毛的腰上,二毛惨叫一声,向前扑倒,正好重重地跪在了赵三面前的方向。
二毛痛哭流涕“对,对,对不起,都怪我们没能看住,有人来找老太太,说是给她介绍孙媳妇,老太太竟就这样自己偷跑出出去了”
赵三目眦欲裂:“娘,屠辉!我□□祖宗!放了我娘!”他瞬间暴怒,就要扑上去,但被手下死死拉住。冷静下来后,他空有一身蛮力却不敢妄动。
围着屠辉的鲁飞虎,不知是在等昭元的命令,还是他们和昭元中间还横着屠辉,投鼠忌器害怕他直接把昭元杀了同归于尽,竟也没任何行动。
屠辉得意地狂笑:“哈哈哈,赵三,现在知道怕了?想救你老娘,简单”他指向昭元“杀了她,现在就杀了她。然后跪下认老子当大哥,以后南郡的码头,都归老子否则…”他抽出一把匕首,在自己的脖子上比划了一下,“老子一会就让你老娘下去陪你。”
巨大的痛苦和愤怒几乎撕裂赵三。一边是救母恩人昭元,一边是生养自己的老母亲,握着刀柄的手青筋暴起,剧烈颤抖。忠义与孝道的天平在剧烈倾斜。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赵三的抉择。
他似乎被逼到了绝境,眼神中的挣扎渐渐被一种绝望的狠厉取代,握刀的手缓缓抬起,刀尖似乎转向了昭元的方向。
16. 铁手赵三7
南郡城外十里的一处隐秘山头
“滚开,都给我滚开,我要出去玩,谁敢拦我,我就叫我爹把你们都剁碎了喂狗。”屠光宗正歇斯底里地尖叫着,对着阻拦他的侍□□打脚踢。
拳头狠狠砸在离他最近的一个侍女肩头。那侍女痛得闷哼一声,却不敢躲闪,只能强忍着剧痛,苦苦哀“小少爷,求求您,帮主严令,今日不许您外出,真的是为了您的安全啊,外面不太。”
“我不管,我就要出去。”屠光宗根本不,猛地低下头,用他那颗硕大的脑袋狠狠撞向侍女的肚。
侍女被撞得踉跄后退,捂着肚子蜷缩下去,疼得直抽冷气。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从院外匆匆走了进来。来人是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正是屠光宗的奶娘。
看到段奶娘,被打的侍女和其他几个仆役像是看到了救星。听着她的,转头就小跑出去了。
段嬷嬷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快步走到屠光宗面前,“小少爷,莫闹了,仔细伤了自个儿。”
见到段嬷嬷,他大概是闹累了,终于消停了片刻。
“奶娘,她们都欺负我,我要去告”屠光宗话还没说完,段嬷嬷在他脖颈后的穴位上用力一按。随即小胖子身子一软,像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段嬷嬷早有准备,矮小的身躯稳稳接住了这近百斤的胖墩,身体甚至都没晃一下。
“直接带他出去找何老母太引人注目了。”奶娘说着,目光落在角落一个散发着臊臭味的夜壶上。捏着袖子抓起里面的破布,转身便用力塞进了屠光宗的嘴里。接着,她又从床下扯出几段结实的麻绳,将屠光宗的手脚牢牢捆缚在沉重的红木床柱上,确保他即使醒来也无法挣脱或呼救。
做完这一切,段嬷嬷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走出房间,轻轻带上门。
门外,几个负责看守的帮众正探头探脑,一脸紧张。
“小少爷已经哄睡了,”段嬷嬷木着脸,“这么多人在这干什么,留下两个,其余的都离远点,给我把皮绷紧了,谁都不许进去,动静小着些,要是吵醒了小少爷,发起脾气来,我可也没别的法子哄了。”
众人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哈腰:“是是是,奶娘您放心,我们一定看好门,绝不吵着少爷。”
段嬷嬷不再看他们,离开了屠光宗的院子,朝着山间更深处走去。一路上遇到几队巡逻的守卫,看到她这张熟面孔,都只是随意扫了一眼,并未阻拦盘问。
她走到那间小屋前。这里原本该有五六个人轮班看守,但此刻,大概觉得看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太太实在无聊,剩下的几个竟溜号去喝酒赌钱了,只留下一个倒霉鬼倚在门框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段嬷嬷脚步无声,走到那守卫身后半尺之地,对方依旧毫无察觉。段嬷嬷将他轻轻放倒,拖到屋角阴影处。
她推开虚掩的房门,一把扯掉何老母嘴里的破布。
“你个杀千刀的帮凶,我儿子…”何老母刚能出声,立刻就要破口大骂。直接被段嬷嬷捂住了嘴。
“闭嘴,”段嬷嬷压低声音“我是来救你的,想见你儿子赵三,就别出声,我背你出去,”
何老母盯着段嬷嬷,似乎在判断真,她最终艰难地点了点头。
段嬷嬷不再废话,利落地解开何老母身上的绳索,迅速将她背在自己并不宽厚的背上。何老母虽然瘦弱,但一个成年人的重量也不轻,段嬷嬷却稳稳地站直了身体,呼吸都没有丝毫紊乱。
背着何老母,段嬷嬷闪身出门,避开主路,专挑小道疾行。何老母紧紧搂着她的脖子,大气也不敢喘。
山风在耳边呼啸,。段嬷嬷的脚步又快又轻,几乎没有声响。
就在她们即将穿过狭窄空地,眼看就要抵达相对安全的院墙阴影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毫无预兆地从前方拐角处传来!
一队五人组成的巡逻队,正朝着她们的方向走来。
段奶娘猛地刹住脚步,退?来不及了,脚步声近在咫尺。冲?直接撞进巡逻队里,恐交手过后耽误时间。
她身体猛地一跳,背着何老母就势向那堆柴火处滚了进去。动作迅猛又轻巧,只带起一阵轻微的窸窣声。
几乎就在她们藏好的瞬间,巡逻队的脚步声已到近前!火把的光芒明晃晃地扫过她们刚才站立的地方,又扫过那堆废弃渔网。
“头儿,好像有点动静?”一个年轻的声音带着警惕问道。
“动静?风刮的吧。这鬼地方,除了耗子还能有啥。”领头的是个粗嗓门,似乎有些不耐烦,“赶紧巡完这一圈,回去还能摸两把牌九。”
万幸,那领头的并未深究。脚步声继续向前,渐渐远去。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通道尽头,段嬷嬷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确认安全后,背着何老母迅速钻了出来,背着何老母在山林间又疾行了一段距离,来到一处相对隐蔽的灌木丛后。段嬷嬷这才将何老母轻轻放下。
“你在这里藏好,别出声,也别乱动。”段嬷嬷的声音急促,“我得再回去一趟,找个人。等我回来,立刻带你去柳水渔场找你儿子赵三!”
何老母惊魂未定,下意识地点点头。
段嬷嬷不再耽搁,朝着屠光宗的宅院方向折返。她动作比来时更快,几个起落便回到了院墙外,轻松翻越。她熟门熟路地避开可能的岗哨,再次潜行至屠光宗的院门前。
门口只有两个守卫还在,似乎有些百无聊赖。段嬷嬷不等他们开口询问,身形欺近,精准地切在两人颈侧。
“呃……”两个守卫连哼都没哼一声,便软倒在地,昏迷过去。
段嬷嬷迅速推开房门闪身进去,反手关上门。然而,当她的目光投向那张红木大床时,床上空空如也,屠光宗,竟然不见了踪影,只有他平日里挂在脖子上的纯金长命锁坠子,掉落在床边的脚踏上。
“糟了!”她立刻意识到有人在她离开后潜入房间带走了他。
“来不及了!”段嬷嬷当机立断,不再寻找。她一把抄起地上的金坠子,翻出院墙,朝着何老母藏身之处发足狂奔。
她冲回灌木丛,二话不说,背起一脸惊愕的何老母,将全身气力灌注双腿,朝着柳水渔场的方向飞奔。
柳水渔场中,昭元看着赵三却不闪也不躲。赵三的手抖的几乎要握不住刀。
夏岚和灵秋一左一右紧贴着昭元,死死锁定着赵三握刀的手,全身肌肉紧绷,随时准备暴起发难。
昭元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赵三爷。”她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赵三耳中,“屠辉空口白牙说你母亲在他手里,你便信了?”
赵三握刀的手猛地一顿,那沉重的刀锋悬停在半空,他知道昭元大概率是在拖延时间,却依然顿住了步子,心里祈祷着昭元再说声什么。
“哈哈哈。”屠辉的狂笑着,充满了嘲讽“无知小儿!死到临头还敢嘴硬,不在老子手里,难道在你那黄毛丫头手里不成?赵三,别听她妖言惑众,再不动手,就等着给你老娘收尸吧!”
昭元却真是答道“让你说对了。”
“放屁!信口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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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我明明…”屠辉气急败坏地怒吼,试图用更大的声音压过昭元,可他还没说完,何老母的大嗓门就传了过来。
“你个杀千刀的王八蛋,你要对我儿子做什么,老娘跟你拼了!”
一个老太太,在一名威勇军士兵的搀扶下,正踉踉跄跄却又气势汹汹地朝着场中冲来,她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苍白,但那双眼睛死死瞪着屠辉的方向,嘴里还在不停地骂骂咧咧,正是赵三的老娘,何老母!
“娘!”赵三发出一声混杂着狂喜的嘶吼!手中的刀再也握持不住,当啷一声,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巨大的情绪冲击让他几乎站立不稳,热泪瞬间夺眶而出。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屠辉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难以置信,“明明…明明已经藏好了,假的,一定是假的!你们找人假扮的!”他歇斯底里地嘶吼着,试图否定眼前的事实。
“有什么不可能的”这声音是何运良的,屠辉昨天才听过,他僵硬的转过头去,见到的却不是想象中的人,而是他熟悉的段奶娘。
“不仅何老母被小姐的人救出来了,””她说着,手腕一抖,一道金光精准地落在屠辉脚下,正是屠光宗从不离身的纯金长命锁坠子。“你那个宝贝儿子屠光宗,此刻也在小姐手中。
屠辉摇摇晃晃的跌坐在地上,再生不出反抗的心思。娇燕也枯坐在一旁,她干涸的眼角剧烈地抽搐了几下,却再也流不出一滴眼泪
原本就因被反包围而人心惶惶的七八百名帮众,此刻更是士气彻底崩溃,不知是谁先发了一声喊:“跑啊!”人群顿时炸开了锅,不过片刻就被鲁飞虎带人收拾了。
就在这时海龙见势不对,喊着“我都是被屠辉这奸人胁迫的”,随即就拿着刀朝屠辉扑上去。
两个人扭斗在一起,海龙哪里是屠辉的对手,几番挣扎后,屠辉凭借着蛮力,硬生生夺过了海龙手中的短刀,捅在他的心口。
刀被拔出来,放在地上,屠辉喘着粗气,手脚并用地朝着昭元的方向爬了两步“饶我一命,饶我一命,我有钱,我有钱,我把我的钱,我的赌坊都给你”他跪下来就要朝昭元磕头。
“你还我弟弟,换我儿子,都死了,因为你,都死了!”娇燕不知何时捡起了屠辉丢在地上的刀,就朝屠辉刺去。
“呃…”屠辉不可置信的看着娇燕,难以相信自己最后竟是死在了自己的女人手里。
娇燕杀完屠辉,竟也不觉得怕了,她接着就要朝昭元扑过去。“给我儿子偿命!”
夏岚反应极快,她还没挨着昭元就被踹开。
就在夏岚看向昭元,等着如何处理时,娇燕却是飞快的又拿起刀,刺向的确是自己。
她用最后一点力气,爬到了金坠子前,捡起来揣到自己怀里,彻底闭上了眼睛。
晚上,一切结束后,影一跪在地上。细看她的脸,会发现与女版的何运良有三分相似。
“影一先是没有搞清楚屠辉真正的动手时间,又没带回屠光宗。请小姐责罚。”
她是那日威成武给昭元的三个暗卫里面的一个,除了武力,还有一手换容术,昨日她假装中了屠辉的药,实际上伪装成宋嬷嬷跟着躲到了藏着何老母和屠光宗的山头。
“屠光宗不过一五岁小儿,闹不出什么事来,下去领五鞭。”昭元的话说完,影一确是松了一口气。这比她想的惩罚轻了许多。
影一起身领罚的时候灵秋急匆匆的小跑着同昭元禀报
“找到屠光宗了。”
17. 铁手赵三8
来人正是江枕鸿。
他抬起头,那张脸再无遮掩,彻底暴露在大殿内。直直的对准昭元,左半边脸尚算端正,右半边却被一片狰狞的黑色疤痕覆盖。
昭元的表情却没有半分异常“前些日子的信,也是你送的吧。她继续问道“所求何为?”
江枕鸿只一句话“为报小姐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昭元微微倾身,“屠辉手下半数赌场,可都是在你手底下过的账。”她在问,为何要背叛?为何要亲手毁掉那看似将他从泥潭中拉起的恩人?
江枕鸿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压抑已久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发泄之地。他猛地抬起手臂,粗暴地扯开袖管。“恩情?我原也是这般天真地想着的。”
随着袖管褪至肘上,新伤叠着旧伤,深紫的瘀痕覆盖着尚未完全愈合的暗红痂口,纵横交错的鞭痕,烙铁留下的圆形焦疤,深深浅浅的齿印,几乎找不到一寸完好的皮肤。有些伤口深可见骨,愈合后留下蜿蜒扭曲的肉棱,爬满了整条胳膊,而这只是一小部分。
“我的生母,”江枕鸿的声音陡然低下去“是花月楼的香蝶。”
花月楼,南郡最繁华的销金窟。香蝶,曾是那锦绣堆里的明珠。一曲清歌,一舞倾城,一笑千金难求。她守着卖艺不卖身的清高,直到一个风度翩翩的青年富商,轻易叩开了她的心扉。
一夜春风,海誓山盟。富商言家中突有急事,需回去料理,信誓旦旦必返迎娶。香蝶信了,将一颗心连同身子都交了出去,守着那承诺度日。数月后,腹中悄然孕育了生命。
因着富商临行前留下的大笔银钱,老鸨倒也没为难她,只当是奇货可居,一个怀着恩客骨肉的头牌,或许能卖出更高的价钱,若是个男孩,更是锦上添花。于是,江枕鸿就在这脂粉香浓的空气里降生了。如老鸨所愿是个男孩。
那富商竟也真的信守承诺回来了。然而,当他满怀期待地看向襁褓中那张小小的脸孔时,只剩下了嫌恶。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那富商,是有家室的。”江枕鸿的声音平板无波,仿佛在讲述别人的故事,“正妻多年无所出,却在他同我娘一度春宵后传来了有孕三月的消息,他回家正是守着正妻生产,好巧生的是个男子,后听闻我娘也生了儿子,想着孩子易夭,多养一个也无妨,将来或可顶门立户。可惜…”他扯了扯嘴角。
“我这副尊容,让他觉得是奇耻大辱。既然正妻和我娘都能怀上,说明他龙精虎猛,日后定能生出更多健全的儿子。我娘,不过是个妓子,我,不过是妓子生的,面目可憎的怪物,何苦带回去污了门楣?”
昭元静静听着。
“我娘,”江枕鸿的声音终于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那是深埋心底的痛楚被强行翻搅出来,“身子破了,又生了孩子,再也做不了清倌人的生意。她不愿丢下我这个孽障,就只能,只能在那老鸨的逼迫下,去接客。”
他闭上眼,似乎想隔绝那不堪回首的记忆,但眼前仿佛又浮现出母亲强颜欢笑的脸,和她转身回房时,那挺得笔直却微微颤抖的,单薄如纸的背影。“她熬啊熬,可那样的日子,又能熬多久?”
“她没能活长久,在我十岁那年,一场风寒,就要了她的命。”江枕鸿的声音干涩“我把攒下的,偷来的,所有能换钱的东西都给了老鸨,才勉强赎回了她的尸体。买不起棺材,就在城外乱葬岗边的荒山上,寻了个浅坑…”他顿了顿,闭上眼睛“用手刨土,埋了她。”
十岁的孩子,妓院的出身和一张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脸,没有地方肯收留。他像阴沟里的老鼠,在街头巷尾挣扎求生,靠翻捡馊水,偷窃度日。
就在这样朝不保夕的日子里,江枕鸿竟然靠着扒在私塾窗外偷听,蹲在赌坊角落偷看,靠着惊人的天赋,硬生生学会了算账,做账,甚至琢磨出几分门道。
“后来,被屠辉的人发现了。”江枕鸿的声音里透出讽刺,“他看我算盘打得快,账目做得清,觉得是条好用的狗,就把我拎回了猎鹰帮,替他管那些见不得光的赌场账目。”
那段日子,或许是他人生中仅有的,短暂喘息的光阴。有瓦遮头,有饭果腹,虽然依旧是活在阴沟里,但至少像个人了。
“我原本也以为,这是苦尽甘来了。”江枕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悲怆,“可惜啊,可惜没过多久。”
他猛地仰头,发出一串凄厉又癫狂的大笑。
“可笑吗,你说可笑不可笑?”他指着自己那张丑陋的脸,指尖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我因为这副鬼样子,从小到大,受过多少白眼,挨过多少唾骂,被人像看脏东西一样驱赶。可偏偏,偏偏就因为这副鬼样子,屠辉那个宝贝疙瘩屠光宗,他说我像马,一匹只配给人骑的老马。”
“马,”他嘶吼着“我不是人,我是他屠光宗的一匹马,一匹白天供他玩乐取笑、晚上还要继续给他爹算账的牲口。”
“马能说不吗,啊?”江枕鸿猛地从地上蹿起,又因为腿上的旧伤踉跄了一下,他扶着旁边的柱子,身体剧烈地起伏,“屠辉缺算账的吗?不缺,可屠光宗的玩具永远不嫌多啊。更何况,这个玩具白天能让他儿子骑在背上耀武扬威,晚上还能继续点灯熬油地替他数钱,多划算的买卖啊,哈哈哈哈哈!”
他狂笑着,泪水却从那只完好的左眼里汹涌而出。
“屠光宗在哪,屠光宗在哪?”他猛地收住笑声,死死盯着昭元,声音却诡异地压低了,“他啊,被我剁成块了呀。”
“有人把他捆得结结实实丢在床上,像头待宰的猪,我进去的时候,门口的守卫哪里会防着我呢?”江枕鸿的脸上浮现出一种奇异的神情,
“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匹不听话的、随时会被主人教训的马啊!我进去,只会被屠光宗用鞭子抽,用脚踹,用烛台烫,他们听得见里面的惨叫,哭嚎,求饶,可那又怎样?那不正说明他们的少爷玩得开心吗,谁会进来阻止,谁敢进来打扰少爷驯马的兴致?”
他描述着那血腥的一幕幕,语气却仿佛在讲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他是如何拿起刀,如何一刀一刀…屠光宗惊恐绝望的尖叫如何逐渐微弱。
“我拖着一个大包袱,里面装着那些碎块出门的时候,”江枕鸿的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他们离得远远的,捂着鼻子,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恶。他们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可那又怎样?那不过是少爷玩得太疯,把他的马打得皮开肉绽流出的血罢了,谁会多问一句?谁敢多看一眼?”
江枕鸿说完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他不再扶着柱子,而是重重跪伏在昭元面前。
“求小姐收下我!”他的声音闷闷地从地面传来,“我这种人,从里到外,早就脏透了,烂透了,但正因如此,小姐,我能替您做很多事,那些您不愿脏了手,却又必须有人去做的事。我江枕鸿愿做小姐脚下的踏脚石!”
昭元的目光,终于在他身上停留了更久一些。
“为什么?”她开口,“为什么选了我?”而非宋二或是铁三?
江枕鸿缓缓地抬起头。他脸上的癫狂,痛苦,在这一刻如潮水般退去,只剩下一片清明。
“因为”他直视着昭元的眼睛,一字一顿,清晰地说道,“因为只有您,是女子。”
他没有再说更多。没有慷慨激昂的陈词,没有剖析世道的不公。仅仅六个字“因为只有您,是女子。”
昭元却没再问,她懂。
她如何能不懂?
这世道,对女子何其苛刻。只因她是女子,她生来就要比旁人付出百倍,千倍的努力,才能勉强触及他人唾手可得的东西。只因她是女子,她必须将惊天的野心死死地、严严实实地包裹在柔弱无害的外表之下。只因她是女子,无论她将来站得多高,走得多远,成就多么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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煌,这天下,永远会有无数张嘴,无数道目光,无数根手指,指着她,唾骂她牝鸡司晨,诅咒她祸乱朝纲。
可这世道,也并非全然如此。
因为她是女子,所以也会有像江枕鸿这样的人,仅仅因为这个身份,就选择义无反顾地追随。这世间,有江枕鸿这样因命运扭曲而靠近她的男子,更有千千万万沉默的,被压迫的,挣扎求生的女子。她们或许卑微如尘,或许身不由己,但她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股无声却磅礴的力量。
江枕鸿,他分得清自己是人还是马吗?
在被当作牲口践踏凌辱的两年里,他从未停止过反抗,哪怕只是内心无声的嘶吼。他始终记得,自己是个人。
可,他分得清自己是男是女吗?
他出生在那片胭脂染就的土壤里。他睁开眼看到的,是母亲温柔却带着哀愁的脸庞,是楼里那些同样身不由己,却在他饿得哭不出声时偷偷塞给他半块点心的姨娘们。
他看到那些醉醺醺,面目可憎的“恩客”们,如何在母亲和姨娘们身上发泄着□□,事后却又衣冠楚楚,甚至轻蔑地唾弃她们的肮脏。
他因为这张脸,无数次被那些男人嫌恶地踢开,而老鸨只会点头哈腰地道歉,仿佛错的真是他。
他曾偷偷捡起母亲用剩的妆粉,笨拙地涂抹在右脸的疤痕上,对着模糊的铜镜,学着记忆中母亲描眉的样子。母亲发现后没有责骂,只是抱着他,眼泪无声地淌下,然后颤抖着手,一点一点,为他将那丑陋的疤痕遮掩得淡了些。那些姨娘们围在一旁,有的叹息,有的红了眼眶,她们看他的眼神,不是看怪物,而是看一个她们所有人的孩子。
老鸨心黑如墨,连他母亲一具薄棺都不肯施舍,漫天要价。可当他抱着母亲的尸身,失魂落魄地走出那扇门时,那些姨娘们,那些同样挣扎在泥潭里的可怜人,却偷偷地地将一些碎银子,几枚铜钱塞进他破烂的衣襟里。那是她们从牙缝里省下,从客人指缝里抠出,甚至是用自己的身体换来的血泪钱。
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性别的界限在他心中模糊。他看到的是男子的暴戾,贪婪,虚伪与残忍。他看到的是女子的坚韧,隐忍,挣扎与微弱的温暖。
所以,他不明白。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可以一面肆意践踏玩弄着那些女子,一面又用最恶毒的语言去诅咒她们肮脏下贱。而那些男人,为什么能拍拍屁股起身,理直气壮地享受着风流的赞誉?
所以,那天,当他再一次被屠光宗当成马骑累了,随意丢在路边,像一摊烂泥般蜷缩在冰冷的石板路上时,他看着灰蒙蒙的天空,是想着算了的。
老天?老天何曾怜悯过他,他能活下来,靠的不是老天的慈悲,是…
他以为自己要死在那个肮脏的巷口时,他模糊的视线里,救了他的同样是两个善心的女子,他听到了她们低语中的几个词“何老母”,“小姐”,“药”,“铁三”。
他那么不起眼,屠辉和手下商议机密时,甚至懒得避开他这条狗。他那么聪明,又那么绝望,仅凭这几个零碎的字眼,就敢押上自己这条贱命,
他这一生,运气坏得透顶,却又总在一些时候好的可怕,就像先前他跟踪数天终于等到了那富商从春楼回家独自一人去小解时。又如今日,他赌对了昭元的目的,赌对了她的手段,也赌到了这唯一一个能走到她面前的机会。
这世道,这狗屁不通,烂到骨子里的世道,他江枕鸿不信天,不信命,他只信自己选定的主君。他要呕尽心血,燃尽残躯,也要追随她,将这颠倒的乾坤扭转。他要让这煌煌世道,终有一日,匍匐在女子的脚下,这是他此生唯一的救赎,也是他对这世界最疯狂,最决绝的报复。
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冰冷地面,同样的跪姿。
他与宋得钰一样,清晰地听到了那来自上首的声音,
“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18. 南郡终
赵三是在安抚好母亲,确保老人家情绪彻底平稳后,才怀揣着那颗几乎有昭元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来到郡守府的。
刚一踏入前厅,便见宋得钰已在此处,正与昭元低声交谈着什么。赵三脚步微顿,目光在宋得钰身上逡巡片刻,才抱拳沉声道“小姐,宋家主。”
昭元抬眸,唇角微扬“赵三哥来了,坐。宋家主正巧在与我详述料包一事,你也听听。”
宋得钰见赵三到来,从容不迫地将昭元之前提出的料包计划,条理分明地复述了一遍,如何以香料混合海盐制成调味料包,如何规避官盐管制,如何利用宋家现有渠道铺开,以及其中蕴含的惊人利润。他着重强调了此计之妙,名正言顺,风险骤降,利润却倍增。
赵三沉默地听着,他混迹码头多年,深知私盐之利,更知其险。过往不是没有胆大包天的人试图绕过他铁运帮做私盐买卖,最终都落得个船毁人亡的下场。宋得钰口中这料包,确实是个绝妙的主意。
将杀头的买卖巧妙包装成了寻常的调味品生意。这背后的心思,非大智慧者不能为。他抬眼看向主位上那个年纪虽小,眼神却深不见底的少女,心中那份因救母而起的感激,渐渐化为一种更深沉的敬畏与信服。
“听起来,确实可行。”赵三缓缓开口,声音低沉有力,目光如炬地看向宋得钰,“但宋家主,这料包要上船,下水,走码头,离了我铁运帮的兄弟们,寸步难行。你打算如何分利?又如何保证这买卖的隐秘和安全?南郡码头鱼龙混杂,可不止我赵三一双眼睛盯着。”
厅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微妙。宋得钰眼神一凛,正要开口,昭元却轻轻抬手,止住了他。
“赵三哥的顾虑在理。这买卖要做成,靠一家之力自然不行。”昭元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宋家主有渠道,有货源,有铺面的根基。赵三哥有码头,有船,有兄弟们的力气和威慑。二位合力,方能打通从盐场到千家万户的这条黄金路。”她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人。
“至于分利,二位都是聪明人,更是能做大事的人。具体的章程,你们私下细谈便是。我只管结果,料包要源源不断地流向该去的地方,银子要安安稳稳地流进我们的口袋。二位精诚合作,赚到的,自然都是你们的。”
这番话,既给了两人合作的基调,又巧妙地留出了空间,让他们自己去博弈。宋得钰和赵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野心与权衡。他们在这一刻达成了暂时的共识。
赵三最终点了点头,沉声道:“好,小姐既然开了金口,这买卖,我铁运帮接了。宋家主,改日码头详谈?”
宋得钰心中一块石头落地,面上也露出商人特有的热络笑意“固所愿也,不敢请耳。赵帮主爽快。”
就在这合作初定的微妙时刻,昭元忽然侧首,对着屏风后唤道:“江先生,出来吧。”
一直隐在屏风后静听的江枕鸿应声而出,宋得钰和赵三皆是一愣,显然没料到此处还有旁人。
“这位是江枕鸿,江先生。”昭元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江先生于算账一道,天赋异禀,心思缜密,有过目不忘之能。料包生意涉及账目往来,成本核算,利润分配,其中繁复琐碎,最易生出差错或私弊。有沈先生加入,替二位厘清账目,规避风险,想必能省却二位不少心力,也免去许多不必要的猜疑。”
她的话语轻描淡写,仿佛只是单纯推荐一个得力帮手。但宋得钰和赵三何等人物,瞬间便明白了昭元的深意。这哪里是推荐?分明是安插。
江枕鸿就是昭元放在他们两人之间,放在这桩巨大生意核心的一枚棋子,一双眼睛,一把量度公平的尺子。他的存在,既是助力,更是制衡。昭元要确保这盘生意在疯狂生长的同时,其根脉,始终牢牢攥在她自己的手中。
宋得钰心头微凛,看向江枕鸿的眼神多了几分审视与警惕。这书生,竟能得主子如此信任,赵三则眉头微皱,他对这些账目勾当本就头疼,突然塞进一个看似文弱的书生,本能地感到一丝不自在。但他深知昭元手段,更感念其救母之恩,这份不自在也只能压下。
江枕鸿对着昭元和宋、赵二人分别躬身行礼,态度不卑不亢“沈某不才,愿竭尽所能,为主子,为宋家主,为赵帮主分忧。”他语气平静,目光坦然。
昭元给了他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将他从泥泞中拉出。至于能在这漩涡中争得多少份量,能在这宋、赵两强之间斡旋到何种地步,那就是他自己的本事和造化了。他心中激荡,面上却竭力维持着平静。
昭元满意地看着厅中这三人,野心勃勃,亟待证明自己的宋得钰。重情重义,掌控码头命脉的赵三。以及心思缜密,极擅蛰伏的江枕鸿。三人彼此助力,又相互牵制,形成一个稳固而微妙的三角。
宋家这艘大船一旦扬帆起航,驶离南郡,宋得钰难免会因距离而滋生出一些不该有的念头。而有了赵三和江枕鸿的账目钳制,足以将那点野心死死地压制在萌芽之中。这南郡的根基,才能真正为她所用。
昭元离开南郡那日,城门内外,竟自发聚集了许多闻讯而来的百姓。他们未必都见过昭元,却都听说了城破危机之时,是这位威将军的义女挺身而出,智勇双全,最终力挽狂澜。
郡守冯世昌和幕僚蒋俊锋这对老搭档也在送行之列。冯世昌望着被众人簇拥的少女,感慨万千,捋着胡须道“此女非凡,南郡遇她,实乃幸事。”
蒋俊锋默默点头,目光复杂。他比冯世昌看得更深,这数月间发生在南郡的种种风云际会,背后似乎都隐隐有这位少女的影子在牵引。
昭元立于马车前。她面容沉静,对着送行的人群,对着冯世昌,蒋俊锋等人,一一郑重拜别。她的话语不多,却字字清晰,带着超越年龄的从容与力量。
“冯大人,蒋先生,南郡遭劫,百废待兴,辛苦二位大人了。”
“诸位乡亲父老,昭元谢过相送之情,愿南郡从此风调雨顺,百姓安康。”
马车启动,缓缓驶出城门。当车驾行至城外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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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昭元勒马驻足,回身凝望。她的目光最后掠过这座饱经战火却又在顽强复苏的城池,南郡,是她迈向权力之巅的第一步。这一步,她走得漂亮,也走得扎实。
娘亲,你看见了吗?你教我的,女儿都做到了。女儿没有辜负你的期望,这,仅仅是个开始,属于我的时代,才刚刚拉开帷幕。
她眼中再无半分留恋,猛地一抖缰绳,策马扬鞭,向着建康的方向,疾驰而去。鲁飞虎等护卫紧随其后,一行人卷起烟尘,迅速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十五天后,建康的城池已然在望,相距不过十余里。连日赶路,虽因昭元有意控制速度并未过分疾驰,人马也显出了几分疲态。
“小姐,前方就是建康了。我们是否加急赶路,进城再好好休整?”夏岚策马靠近昭元,询问道。
昭元勒住马,“不,”她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轻松笑意,“进城之后,一举一动都在人眼皮底下,想痛快吃顿野味怕是难了。此地离城不远,风景尚可,让大家歇歇脚,打些野物,饱餐一顿再入城。养足了精神,才好去会会建康城里的人物。”
众人闻言,精神都是一振。连日风尘仆仆,能吃上一顿新鲜热乎的烤肉,自然是美事。一部分人寻找合适避风的空地,清理场地,拾柴生火,另一部分则取下弓箭,准备进入附近的林子狩猎。
昭元也来了兴致。这段日子,她从未放松对自己的要求,尤其向鲁飞虎请教骑射之术,进展神速。她取下马鞍旁的弓,对夏岚和鲁飞虎道“走,我们也去试试手气。”
鲁飞虎咧嘴一笑,眼中带着赞许:“小姐的箭术,如今实在优秀。”
十余人策马进入林间,保持着松散却有效的队形,始终将昭元拱卫在中心位置。昭元眼疾手快,弓弦轻响,箭矢破空,接连射落了两只肥硕的野鸡和一只灰毛野兔。
她正欲收弓,示意猎物已足。一只体型更大的野兔不知被什么惊扰,猛地从斜刺里窜出,慌不择路地冲上了官道。
而此刻,恰好有一辆马车正不疾不徐地驶来。那兔子直愣愣地撞向马腿。
马匹骤然受惊,车夫猝不及防,缰绳脱手。那受惊的马匹猛地人立而起,随即发狂般拖着沉重的车厢,沿着官道向前疯狂冲去。
车夫被甩落在地,车厢剧烈摇晃颠簸。几个护卫模样的骑士在短暂的惊愕后,慌忙打马追赶,口中呼喝着试图控制惊马,但受惊的马匹速度极快,且完全不听指挥。
“保护小姐!”夏岚和鲁飞虎瞬间警惕,护卫们迅速收缩,将昭元护得更紧,同时手按上了兵刃,目光锐利地盯着那失控的马车和追赶的护卫。
眼看那马车如同脱缰的野兽,嘶鸣着直直朝着昭元他们所在的林边空地冲来,鲁飞虎眼神一厉,手已摸向背后的投枪。
“别动手,”昭元低喝一声,制止了鲁飞虎。
她瞬间判断了形势。猛地一夹马腹,□□的马反而迎着失控的马车对冲而去。
就在两方即将相撞的千钧一发之际。
19. 英雄女主救美男
昭元双脚脱镫,身体从马鞍上腾空而起,电光火石之间,她精准地落在了那匹受惊的马背上。
马背剧烈颠簸,试图将她甩下去。昭元俯低身体,双腿死死夹住马腹,左手紧紧抓住马鬃,右手则牢牢攥住了拖在地上的缰绳。
那马的速度终于慢了下来,从狂奔变成了焦躁的踱步,最终打着响鼻,停在了原地。
此时,马车后面追赶的护卫才气喘吁吁地赶到。他们眼见一个陌生少女竟驯服了惊马,震惊之余,更多的却是警惕和敌意。
为首一名护卫拔出腰刀,指向刚刚从马背上滑落的昭元,厉声喝道“大胆,你们是何人?为何在此设伏惊扰我家公子车驾,意欲何为。”
其他护卫也纷纷拔出兵刃,气氛瞬间剑拔弩张。鲁飞虎和夏岚等人岂容对方放肆,立刻策马上前,同样兵刃出鞘,将昭元护在身后,双方对峙。
“卫成,不得无礼!”就在双方对峙之际,一个清朗中带着些许惊魂未定的声音从马车内传来。
一个少年探身而出。他约莫十五六岁年纪,面如冠玉,一看便知出身显赫。只是此刻脸色略显苍白,发髻也有些微散乱,显然刚才的惊魂一刻让他受惊不小。他先是狠狠瞪了一眼那拔刀的护卫首领卫成,随即目光落在昭元身上。
少年整了整衣袍,对着昭元的方向,郑重地拱手“在下李煜泽,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若非姑娘神勇,出手相救,后果不堪设想。”
昭元此时已站定,微微喘息,脸颊因方才的剧烈动作而泛着红晕。她抬手示意鲁飞虎等人收起兵刃,对着李煜泽还了一礼,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歉意和少女的娇憨“公子言重了。小女子昭元,正前往建康投亲。说起来,此事怕是我们惊扰了公子才是。方才我们在林中狩猎,动静大了些,想是惊了林中的野物,这才导致那兔子冲撞了公子的车驾,实在抱歉。”
她微微低头,脸上红晕更深,仿佛为刚才的鲁莽感到羞涩,全然不复片刻前驯马时的英姿飒爽。
李煜泽看在眼里,心中那点因受惊而起的薄怒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兴趣。他见过太多建康城里的大家闺秀,或矜持刻板,或矫揉造作,何曾见过如此鲜活灵动的女子?
“原来是昭姑娘。”李煜泽笑容温和,“些许意外,姑娘不必自责。倒是煜泽今日得见姑娘身手,方知何为巾帼不让须眉,实在佩服。”
这时,昭元原先骑乘的那匹训练有素的马也小跑着回到了她身边。另一名护卫也提着一只被箭矢贯穿的野兔走了过来正是方才闯祸的那只。
昭元接过那只尚有余温的兔子,对着李煜泽扬了扬,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李公子受惊了,想必也腹中空空?若公子不嫌弃,不如与我们一同用些野味,权当昭元赔罪,也替这不懂事的兔子给公子压压惊?”她的话语真诚坦率,眼神清澈。
卫成在一旁急得直使眼色,低声劝阻“公子,此地荒僻,这些人身份不明,恐有危险。我们还是尽快赶去宗乘寺为夫人上香要紧!”
李煜泽却对卫成的担忧置若罔闻。他摆摆手,不顾卫成焦急的脸色,朗声应道“姑娘盛情,煜泽却之不恭,正好也尝尝这难得的野趣。”
他心中暗忖,此女身手不凡,随从也皆非庸手,但观其言行坦荡,应非歹人。
于是,李煜泽带着一脸无奈的卫成和其余护卫,跟着昭元一行人来到了他们生火休憩的空地。篝火噼啪作响,架子上串着的野鸡、野兔在火焰的舔舐下滋滋冒油。
李煜泽饶有兴致地看着,很快,一只烤得外焦里嫩的兔腿被削下,用洗净的大树叶托着,递到了李煜泽面前。
“李公子,快尝尝,刚烤好的,最是鲜香。”昭元自己手里也拿着一块兔肉,笑盈盈地催促道,眼神狡黠地眨了眨,“你可得多吃点,说不定啊,这就是刚才害你受惊的那只元凶呢!吃了它,正好报仇解气!”她吐了吐舌头,带着少女的俏皮。
李煜泽被她这模样逗得一乐,。接过热腾腾,香气扑鼻的兔腿,学着昭元的样子,也不顾贵公子的仪态,张口就咬了一大口。
“嘶,好烫。”猝不及防的温度让他倒吸一口凉气,连忙张嘴哈气,舌头被烫得发麻,模样颇为狼狈。
“哈哈”昭元见状,忍不住放声笑了出来。李煜泽看着她笑得眉眼弯弯,毫无城府的开怀模样,自己也觉得这糗态有些好笑,跟着傻笑起来,方才的矜持彻底抛到了九霄云外。
徒留卫成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他家公子何曾如此不拘小节过。
有了教训,李煜泽再下口时便学乖了,学着昭元的样子,先小心翼翼地吹凉,再小口撕咬。野兔肉质紧实,仅仅撒了些粗盐,却不输于他平日里吃的山珍海味。
两人围坐在篝火旁,一边吃着烤肉,一边随意闲聊。昭元言语活泼,讲些路上见闻,打猎趣事,偶尔流露出对建康繁华的向往和对未知的些许忐忑。李煜泽则温文尔雅地回应,介绍些建康的风土人情。
直到饭后,卫成不得不上前再次低声催促“公子,时辰真的不早了,再耽搁,恐误了给夫人上香的吉时。”
李煜泽这才惊觉时间流逝之快,心中竟生出几分不舍。他起身,对着昭元再次郑重一礼“今日救命之恩,款待之情,煜泽铭记于心。他日姑娘若在建康城中有何难处,可…”他顿了顿,似乎觉得初次见面就许下承诺有些唐突,改口道,“有缘再会,定当重谢!”
昭元也站起身,笑容明媚,拱手回礼“李公子言重了。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公子路上小心,有缘再会。”
李煜泽在卫成等人的簇拥下进了马车,再次回头望了一眼篝火旁的少女,才掀开车帘。
目送着李煜泽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官道尽头,昭元脸上的明媚笑容散去,“李煜泽”她低声念出这个名字。
“鲁飞虎。”昭元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威严。“收拾行装,即刻出发。”昭元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干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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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指那座远处的城池,“我们进城。”
她一抖缰绳,骏马长嘶,率先朝着建康城的方向疾驰而去。风掠过她的鬓发,扬起她的披风,身后是紧随的护卫。新的战场,已然在望。
威勇候作在建康自然得了一座御赐的将军府。府邸规制不小,只是威成武本人尚未入住,便匆匆领兵去了前线。昭元倒是成了这座空荡府邸的第一个主人。
她刚踏入府门,甚至来不及细细打量这未来的家,宫里皇后的懿旨便紧随而至。前来传旨的内侍态度恭敬,“皇后娘娘听闻威小姐抵京,特命奴婢前来,请小姐即刻入宫觐见。”
昭元心中了然。这是一场审视与拉拢。她面上不显,温顺地应了,稍作梳洗更衣,便随着内侍登上了前往皇宫的华盖马车。
穿过层层宫门,昭元被引入凤仪宫正殿。不出所料,殿内不仅有赵皇后,连那位刚刚登基不久的隋玄帝李承业,也赫然在座。
昭元心头微凛,面上却愈发显得恭谨小心。她垂首敛目,依着嬷嬷路上临时教导的礼仪,一丝不苟地行了大礼“民女威昭元,叩见皇上,叩见皇后娘娘。皇上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颤,全然是一个骤然面圣、惶恐不安的少女
“平身,看座。”隋玄帝的目光在昭元身上扫过,带着审视“抬起头来,让朕看看。威卿信中常提及他这义女,赞你聪慧果敢,于南郡一役颇有功劳。今日一见,果然…嗯,小小年纪,气度倒是不凡。”
昭元依言抬头,却不敢直视天颜,目光谦卑地落在帝后座前的地毯上,脸颊微红,低声道“皇上谬赞了。义父过誉。昭元…昭元只是恰逢其时,尽了些微薄之力,不敢居功。全赖皇上洪福,皇后娘娘庇佑,威将军神勇,方能化险为夷。”她的话语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质朴,将功劳全推了出去。
隋玄帝似乎对这份谦卑颇为受用,微微颔首“嗯,不骄不躁,很好。威卿为国征战,劳苦功高。你既是他义女,便安心在建康住下。这将军府便是你的家,缺什么短什么,尽管开口,或告知皇后便是。威卿不在京中,朕与皇后自会看顾于你。”
赵皇后适时地接话,笑容温煦“是啊,昭元,你小小年纪便经历战火,受惊了。到了建康,便如同到了自己家。本宫一见你便觉得投缘,往后得闲了,常来宫中走动,陪本宫说说话。”她语气亲昵,仿佛真将昭元当成了自家子侄,“若有什么委屈,也尽管同本宫讲,莫要见外。”
昭元连忙起身,再次福礼“谢皇上隆恩,谢皇后娘娘厚爱。昭元感激不尽,定当谨记于心。”她表现得有些手足无措,一副初来乍到,受宠若惊又略带紧张的模样。
隋玄帝似乎政务繁忙,又随口问了几句南郡风物,一路行程,昭元皆小心应对,回答得中规中矩,既不显得愚笨,也绝不出挑,言语间始终带着那份识大体的紧张与拘谨。皇帝见她这般,略坐片刻,便以“尚有奏章待批”为由,起身离开了凤仪宫。
20. 茶香浓郁
殿内只剩下赵皇后与昭元。气氛似乎轻松了些许。赵皇后脸上的笑容依旧和煦,招呼昭元坐得更近些,拉着她的手细细端详,嘘寒问暖,从一路劳顿问到饮食起居,关怀备至。那份亲热劲儿,若非昭元心知肚明,几乎真要以为这位皇后对自己视如己出了。
然而,昭元明白,这是源于赵皇后对威成武手中兵权的忌惮与拉拢。她是威成武的义女,便是连接威氏与皇室之间一条微妙的纽带。皇后对她越好,越是在向威成武,也向朝野内外释放一个信号,威氏是帝后倚重的肱骨,恩宠正隆。
赵皇后谈兴颇浓,从宫中趣闻说到时新衣料,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却始终巧妙地避开让昭元告退的契机。昭元也乐得配合,认真聆听,偶尔应和几句,恰到好处地流露出少女的好奇与懵懂。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环佩叮当之声,伴随着内侍有些阻拦不及的通报“淑妃娘娘驾到”
话音未落,一道艳丽的倩影已经到来。来人正是淑妃张氏。她眉梢眼角带着几分张扬的艳色,目光扫过殿内,直接无视了坐在下首的昭元,对着主位上的赵皇后便是一笑,声音清脆。
“哟,姐姐这儿有客呢?妹妹不请自来,姐姐可别怪罪。实在是妹妹新得了些上好的雨前龙井,想着姐姐素来爱茶,特来与姐姐一同品鉴品鉴。”她嘴上说着“别怪罪”,行动间却无半分歉意。
赵皇后脸上的笑容纹丝未动,仿佛完全没听出那弦外之音,只抬手示意宫人看座,温声道“妹妹有心了。来人,给淑妃上茶。”
她这才转向昭元,语气温和地介绍“昭元,这位是淑妃娘娘。”却有意无意地,没有向淑妃点明昭元的身份。
昭元心中雪亮,立刻起身,依礼向淑妃福身“民女昭元,见过淑妃娘娘。”
淑妃这才仿佛刚注意到昭元一般,眼波流转,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上下打量着她。昭元今日入宫,穿着的是赵皇后赏赐的新衣,料子虽好,但款式并非时下建康最流行的宫装样式,加上她刻意表现出对宫廷礼仪的几分生疏,在淑妃眼中,便成了一个刚从小地方进京,尚未开化的土气丫头。
淑妃心中冷笑。她早已风闻赵皇后有意接一个娘家侄女进京小住,以慰膝下无女之寂寥。眼前这丫头,想必就是了。看着昭元那不甚标准的行礼姿势,淑妃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端起茶盏,用杯盖轻轻撇着浮沫,状似无意地开口,声音拖得长长的
“哎呦,这位姑娘瞧着面生得很哪,是哪家府上的千金?姐姐也不给妹妹介绍介绍。不过这礼数嘛…”她故意顿了顿,目光在昭元身上溜了一圈,掩口轻笑,“瞧着倒是别致。想是江南水土养人,规矩也与咱们建康略有不同?姐姐府上的嬷嬷们,怕是还没来得及好好教导吧。”这话明着说昭元礼数不周,暗里却是在讥讽赵皇后娘家门第不高,家教不严。
殿内气氛瞬间凝滞。伺候的宫人们大气不敢出。
昭元抬起头,看向淑妃,脸上是未经世事的天真好奇,仿佛完全没听懂淑妃话里的意思,脆生生地夸道“淑妃娘娘,您的衣裳上金线绣的凤凰活灵活现的。”
淑妃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随即又猛地涨红,她身上这件宫装,确实逾越了妃位的规制,那衣襟和袖口上用金线盘绣的凤凰纹样,虽非完整凤凰,但其形态之张扬,早已远超妃位应有的鸾鸟或翟鸟。
“你…”她近日在宫中跋扈惯了,连皇后也要让她三分,这些小逾制之处,要么是宫人刻意奉承,要么是她自己有意为之,用来膈应赵皇后,如今竟被昭元当众戳穿。
“淑妃妹妹”赵皇后就在这个时候才终于开口,不急不慢的道明了昭元的身份“童言无忌,妹妹何必动怒?昭元年幼,其父威勇侯又常年征战在外,疏于教导也是有的。况且”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意味深长,“有些规矩礼数,是该时时注意,刻刻警醒才是。妹妹,你说是不是?”
赵皇后这一番话,四两拨千斤。淑妃胸口剧烈起伏,继续纠缠?对方一句童言无忌她可不就是为老不尊。发作?威勇侯的女儿,她此刻还真不敢轻易撕破脸。
“哼!”淑妃猛地站起身,连最基本的告退礼都省了,狠狠剜了昭元一眼,又怨毒地瞪了赵皇后一眼,拂袖而去。
殿内重归寂静。赵皇后仿佛刚才的闹剧从未发生。她看向昭元,语气依旧慈和:“吓着了吧?淑妃性子急了些,莫要放在心上。”
昭元则是一副惊魂未定,后知后觉的模样,眼圈微微泛红,带着几分委屈和后怕“娘娘,昭元是不是说错话了,惹恼了淑妃娘娘?”她似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刚才捅了多大的马蜂窝,反而认为赵皇后最后那句其父威勇侯和和后面的话是在为她撑腰,流露出一种被长辈保护后的依赖和感激。
“无妨。”赵皇后微微一笑,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背,“你很好。率真可爱,本宫很喜欢。”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内侍的通禀“启禀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与安王殿下求见。”
话音未落,两个挺拔的身影已出现在殿门口。为首的正是李煜泽,落后半步的则是一个年纪略小的少年,穿着常服,眉眼与李煜泽有几分相似,却更跳脱些,正是李煜安。
李煜泽刚从宗乘寺替母后上香归来,本打算晚些再进宫请安,却被弟弟李煜安风风火火地找上门来。
“哥,母后派人传话,说今日晚膳在凤仪宫用,让我们都过。”李煜安跑得气喘吁吁,脸上带着兴奋,“母后可是许久没叫我们一起用膳了,定是有什么事。”
李煜泽心中也觉诧异。母后向来重视他们的学业,尤其对他这个太子要求严格,为了减少他们频繁出入后宫耗费时间,特意嘱咐过非必要不必日日请安,晚膳也多在各自宫中或东宫用。今日突然相召,确实反常。但他没有多问,便带着弟弟一同过来了。
“母后…”李煜泽踏进殿内,正欲询问是否有什么要事,话刚出口就被赵皇后含笑打断。
“煜泽,安儿,你们来了。母后不是同你说过不着急,明日再来请安也不迟吗?”她话锋一转,目光自然地落向昭元,“不过也是巧了,昭元妹妹今日也在。来,见过威勇侯府上的昭元小姐。你们年纪相仿,想必能谈得来。”
李煜泽和李煜安闻言,目光同时转向坐在皇后下首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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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煜泽在看到昭元面容的刹那,任由心中掀起距离波澜,面上却依旧沉静如水,如同第一次见到陌生人一般,对着昭元微微颔首,语气疏离有礼“威小姐。”
昭元也迅速起身,对着两位皇子规规矩矩地行礼,“民女威昭元,见过太子殿下,安王殿下。”她表现得毫无异状,仿佛真的与李煜泽素不相识。
只有李煜安,在确认过昭元与他同岁但生辰略小后,对这个看起来乖巧安静的妹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性格活泼,一听母后的话,立刻拍着胸脯,一副大包大揽的模样“母后放心,有儿臣在,保证建康城里没人敢欺负昭元妹妹!”
他那副样子倒把赵皇后逗笑了。“好,好,安儿懂事了。”赵皇后笑着应道,并未多言。
晚膳很快摆了上来,赵皇后只偶尔关切几句兄弟俩的起居学业,便将空间留给了三个年轻人。
李煜安对昭元充满了好奇,叽叽喳喳地问着。李煜泽则显得沉稳许多,言语不多,偶尔接一两句,目光却会不经意地落在安静进食、回答弟弟问题时显得乖巧又带着几分伶俐的昭元身上。
一顿饭在看似轻松的氛围中结束。赵皇后面露倦色,温言道“本宫有些乏了,你们年轻人自去说话吧。煜泽,你顺路,便替母后送送昭元妹妹出宫。”
三人一同告退。李煜泽刻意落后弟弟半步,与昭元并肩而行。他侧过头,压低声音,语气真诚“方才在母后宫中,多谢韩小姐未曾提及城郊之事。我不想母后为我担心。”
此时的昭元,仿佛也卸下了在宫中的拘谨伪装,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她偏头看向李煜泽,脸上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佯装不满地嗔道“殿下在城外可从未说过身份,我当时吓得头都不敢抬,哪里认得出来是你。”她说着,还故意学着在城外时的样子,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这熟悉的动作和神态,瞬间将李煜泽拉回了城郊篝火旁。他心中那点因身份带来的隔阂感消散了不少,也不由得莞尔一笑。
“什么什么?城外,什么事啊?”一直竖着耳朵听的李煜安立刻凑了上来,好奇地追问。
昭元抿嘴笑而不语。李煜泽无奈,只得简单说了城外惊马被救之事。李煜安听完,顿时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哥,话本子里都是英雄救美,到了你这儿可好,变成美人救…救太子啦!”他笑得前仰后合,浑不顾及自家兄长的面子。
李煜泽被弟弟笑得有些窘迫,作势要敲他脑袋。昭元在一旁看着兄弟俩笑闹,眉眼弯弯,也被这轻松的气氛感染。
送走了三个年轻人,凤仪宫彻底安静下来。贴身侍女忍不住低声抱怨:“娘娘,您看那淑妃今日,越发没个体统了,目中无人。”
赵皇后倚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听到侍女的抱怨,她缓缓睁开眼,“跳梁小丑罢了,何须动气。”
沉默片刻,她忽然开口,仿佛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吩咐“安儿性子是跳脱了些。这深宫高墙,终究是拘了他。让他搬到太子府暂住些时日吧。兄弟俩一处,也好让太子多提点提点他。”
赵皇后复又闭上眼,“安儿秉性天真,若真的是他倒也是最好不过。”
21. 萌物降临
南境五岭关,朔风卷着砂砾,威成武钉在国门之外,抵御着蛮人的虎视眈眈。然而,北疆亦非太平之地,与靖国隔淮水相望的漫长防线,同样需要大军驻守。朝堂之上,围绕着淮河防务的争论已持续了整整三个月
隋玄帝的御书房内,他坐在巨大的舆图前,眉心骤拧。再派威成武麾下将领去接管淮河防务,那无异于将后隋的南北命脉,都系于威氏一门之手,纵然昭元如今身处建康,可一个义女,又能牵制几分。一家独大叫他如何安眠。
这念头滑过,只带来更深的无力。后隋如今能倚仗的强兵悍将,泰半在威成武手下。朝廷临时征募,整编的新军尚在训练磨合阶段,缺乏实战经验,更缺少能独当一面,运筹帷幄的帅才。若靖国突然在淮河方向发动猛攻,这些新军恐难以抵挡。
换个人?又能换谁呢,淑妃之父,手握拱卫建康的五万京畿卫戍。若再将他放到淮河前线,手握重兵,无异于亲手豢养出另一个威成武,甚至,他的根基就在建康附近,威胁可能比远在边疆的威成武更为致命。
最棘手的是将才凋零。即便威成武顾全大局,肯分出一半兵马,这十万虎狼之师,又该交予何人统帅?遍观朝野,竟再找不出来一个有如此才能的统帅,要么资历威望不足,难以服众,要么能力平庸,不堪大任。
因此,局面便这般僵持着。威成武留在淮河前线的十万精锐,依旧由其心腹李副将统领,让李承夜日日难以安心。
这一切似乎都与深居将军府的昭元无关。她如同一个真正的初来乍到的少女,专注于适应建康的生活。
三个月间,她又奉召入宫几次。在皇后特意派来的的嬷嬷指导下,那些刻意为之的生疏笨拙褪去,显露出昔日冷宫中由亓官韵亲手教出的模样。
行走坐卧,举手投足间,既有世家贵女的端方气度,又不失少女的灵秀。短短时日,进步如此神速,连赵皇后也不得不由衷赞了一句“此女,当真是天赋异禀。”
“哥,你倒是快些呀!”将军府大门前,马车刚停稳,李煜安便迫不及待地跳了下来。他人虽小,步子却迈得又急又大,反手推着身后长身玉立的少年郎,直往府内冲,“再磨蹭,昭元怕是要等得不耐烦,自己先走啦。”
李煜泽被推得一个趔趄,无奈地稳住身形,口中虽是训斥“急什么?她昨日既已应下同去西市,岂会食言?”脚下却诚实地加快了步伐,竟让后面追赶的李煜安也有些气喘吁吁。
到了厅前回廊,李煜泽才猛地停住,手臂一横,拦住了差点一头撞进厅内的弟弟。他清了清嗓子,端肃了神色,朝着厅中那抹身影,朗声道:“昭元,我与煜安依约前来。
昭元闻声停下脚步,转身望来。看到是他们,眉眼弯起,绽开一个明媚而放松的笑容,整个人都鲜活起来“你们可算来了。”
“走吧”李煜安早已按捺不住,挣脱哥哥的阻拦,几步窜到昭元身边,拽着她的衣袖就往外拖“走走走,西市这会儿正热闹呢,再不去好玩的都被人抢光了。”
昭元任由李煜安拉着,与李煜泽一同出了府门。在宫规森严的凤仪宫之外,她似乎更愿意展露符合年龄的活泼。
这三个月,李煜安奉母后之命搬入太子府受兄长教导,结果便是他几乎隔日散学后就要拖着李煜泽来将军府撒野。李煜安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妹妹倾注了前所未有的热情。
而李煜泽,也从最初的疏离旁观,渐渐被这份轻松的氛围所吸引,成了三人行的常客。
他们轻车简从,只带了几个便装侍卫。
西市不愧是建康最繁华的所在。街道两旁商铺林立。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不绝于耳。
不过片刻功夫,昭元和李煜安手里就各自拿了一串裹着糖衣的冰糖葫芦,边走边吃,糖渣沾在嘴角也浑不在意。
李煜泽则跟在两人身后半步,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四周热闹的景致,实则始终分出一缕心神,留意着前面两个小祖宗的动向。
昭元在李煜泽面前,似乎格外愿意展现她张扬的一面。拉着李煜安在人群中穿梭,时而挤到杂耍摊前为喷火的艺人惊呼,时而在卖泥人的老汉摊前驻足点评,时而又被色彩斑斓的异域布料吸引,兴致勃勃地上手去摸。那份对什么都充满好奇、活力四射的模样,与在宫中判若两人。
有小童在高呼着“天下大势之所趋,天地鬼神不能易,而易之者人也。”(1)
然而昭元和李煜安的注意力,却被路边一个售卖各种狸奴的小贩所吸引。
简陋的摊位上,竹笼挨挨挤挤,竹笼里关着各色的猫,碧眼幽幽,猫叫声此起彼伏。李煜安立刻被一只纯白小猫吸引,凑过去逗弄。昭元也饶有兴致地打量着。
李煜泽的目光扫过那些漂亮显眼的猫儿,最终却落在了贩子脚边一个不起眼的竹笼里。那里蜷着一只半大的小猫,安静得过分。它身上是大片不规则的黄白花色,唯独一张小脸雪白干净,唯有鼻尖一点,缀着一小撮醒目的橘色绒毛,。它不吵不闹,只是睁着一双琥珀色的圆眼睛,静静看着外面界。
李煜泽看得有些出神。一只柔软的手忽然覆上了他的手背,将他的手按在了竹笼上,恰好隔着笼栅,落在那只安静小猫的脊背上。
柔软温热的触感瞬间从掌心传来。那小猫似乎并不害怕,非但没躲,小小的脑袋竟主动侧过来,用脸颊轻轻蹭了蹭李煜泽的手指,喉咙里发出微弱的呼噜声,随机就开始翻身露出肚皮打滚。
“怎么样?”昭元昭元不知何时已凑到他身边,同那猫一般仰着脸看他,“喜欢这只吗?”。
那小贩见有人似乎看中了这只放了几天都无人问津的杂毛猫,立刻堆起笑容,搓着手凑上来“哎哟,小郎君好眼光,别看这小家伙花色不金贵,可最是通人性,安静又懂事。您摸摸,这毛多顺滑,养熟了,保准是解闷逗趣的好手。而且啊,它在我这儿待了好些日子了,就因这花色不如那些纯色的讨喜,一直没寻着好主家,价钱好商量,您发发善心,给它个安身之所吧,也算是积德了。”
李煜泽感受着掌心下那温顺的依偎和细小的呼噜声,心中一软。而后理智回笼,前些日子,宠妃宫中波斯猫,险些划破赵皇后的衣袍。震怒之下,皇后严令宫中禁养狸奴,连带着对所有猫都深恶痛绝。若让母后知晓他在宫外养了这么个玩物…
“算不上喜欢,”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语气刻意显得平淡,“养一只太过麻烦,平白耗费精神。”只是停留在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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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脊背上的手指,却并未挪开。
昭元仿佛没听见他的拒绝,凑得更近了些,几乎能看清他纤长的睫毛。依旧仰着脸,带着一丝促狭和笃定,轻声追问“真的不喜欢?”
李煜泽低头,撞进那双眼里。所有准备好的推脱之词瞬间堵在喉间,再也说不出口。心底某个角落,仿佛被这目光和掌心那团温软轻轻撬开。原来有个妹妹是这般的感觉?温暖,亲近,甚至有点被看透奇妙滋味,他最终只是低低嗯了一声。
昭元见状,了然一笑,不再多问,利落地从荷包里掏出一块碎银“老板,就要这只了。”
“好嘞,多谢小姐。”小贩喜出望外,一把拎起那笼子就塞到离得最近的李煜安面前。
李煜安兴奋地用指头隔着笼子缝隙去逗弄“快看哥,它舔我手指呢,它不怕生!”
“哎,等等…”李煜泽这才反应过来,想要阻止,但笼子已经到了李煜安手里。
“李煜安这时也后知后觉,逗弄小猫的手指僵住了,小脸垮了下来,求助地看向哥哥,“哥,可是母后那边…”
昭元却是一副早有打算的模样,轻松地接过笼子,笑道“那有什么难的,养在我这里不就好了。我这将军府,地方宽敞得很,多只小猫也不打紧。你们得空了,随时过来看它便是。”
李煜安眼睛一亮,立刻赞同,随即他又想到什么,连忙补充道“不过,这猫得算我们三个人一起养的,是我们三个的猫。”
昭元自然笑着应允“好,好,是我们三个的猫。”
李煜泽看着弟弟和昭元三言两语就敲定了小猫的归宿,再看看笼子里那双依旧安静望着自己的琥珀色眼睛,心中最后那点顾虑也散去。“如此,便劳烦妹妹了。”他没有再出言反对,默认了这个安排。
回程的马车上,气氛比来时更加轻松愉悦。三人围着小竹笼,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该给这只拥有橘色鼻尖的小白猫取个什么响亮的名字。
“叫花花?”李煜安率先提议,随即又自己否决,“太俗气了。”
两人说了许多,依旧没有定夺。
昭元托着腮,打量着笼中安静舔爪子的小猫,若有所思,“我觉得它有点像老虎”
“老虎?”李煜安却不认同“它这么小一只,哪里像老虎了?”
“气势,懂不懂?”昭元一本正经地反驳,“你看它多沉稳,多有大将之风。”
李煜泽就在此时适时出声“那不如就叫它金丝虎。”
“金丝虎”昭元和李煜安同时一愣。
李煜泽仔细品味着这个名字,再看看小猫那橘色鼻尖和安静中透着的机敏眼神,越想越觉得贴切。
李煜安见哥哥这么说也就同意了“金丝虎,够威风,不愧是我的猫。”
马车驶回将军府。李煜安下车时,对着被昭元抱在怀里的小猫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金丝虎,乖乖的啊,我明天就来看你,你可不要忘了我啊!”
金丝虎似乎听懂了他的话,在昭元怀里轻轻喵呜了一声。
“走吧,煜安。明日再来。”李煜泽轻声道,伸手牵起弟弟,目光落在昭元怀中那团小小的温暖上,又看向昭元含笑的脸庞,只觉得这将军府比宫中还要自在。
22. 给姐夫当填房
次日,天光未亮。昭元早已起身。赵皇后今日宣召入宫的消息,昨夜便已递到。
她动作利落,素手执起玉梳,将一头乌发绾成宫中时兴的样式,珠钗点缀其间,不过分张扬。铜镜里的人影,眉目如画。
凤仪宫内。昭元的目光习惯性地投向自己往日落座的那个位置,却是一凝。
那方锦垫上,已然端坐着一个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少女身着金色缎裙,簪着一支赤金点翠步摇,正摇头晃脑的与身旁另一位年岁略长,气质更为文静的女子低语。
未久,两人又聚精会神地听着上首赵皇后说话。昭元脚步一顿,随即如常地垂首侍立一旁。殿内只余赵皇后的声音,以及那两位陌生少女偶尔低低的附和。她安静地等待着,压低自身的存在感。
终于,赵皇后的尾音落下,似乎才察觉殿中多了一人。她抬眸,视线落在昭元身上,旋即露出温和的笑意“昭元来了?快平身。”她抬手指了指离那两位少女稍远些的一个位置,“坐那儿吧。”
昭元依言行礼谢恩,姿态行云流水,挑不出半分错处。在指定的绣墩上落座,脊背挺直,双手交叠置于膝上,裙裾纹丝不动。那份恰到好处的恭谨与沉静,显然取悦了上首的赵皇后。
“今日唤你来,也是让你们姊妹们熟识熟识。”赵皇后目光转向那身旁的少女,“思瑶,这便是本宫同你提过的昭元,威将军的义女。”她又指向昭元,“昭元,这是本宫母家侄女,张思瑶,昨日才抵建康。旁边这位,是她的闺中密友,扬州来的花疏芷姑娘。”
张思瑶闻言,立刻转过头来,一双明眸上下打量着昭元,毫不掩饰好奇。她的目光带着天然的娇纵,却并不厌人。未等昭元开口,张思瑶便扬声道“原来你就是昭元妹妹,早听姨母提起过。啧啧,这建康的风水果然不一样,养出来的姑娘也格外水灵可爱呢!”她语调轻快,尾音微微上挑。
昭元迎着她的目光,唇边适时地绽开一抹恰到好处的羞赧笑意。她微微垂首,掩去眸底深处的平静无波,只余下该有的局促与腼腆。轻声细语道“张小姐谬赞了,昭元愧不敢当。”
张思瑶见她这样,咯咯一笑,转头便去拉身旁文静女子的衣袖“疏芷,你瞧,我说得没错吧?这妹妹性子这般温婉可人,跟你一样,都是娴静如水,这下好了,有你们俩在,我在建康可不会无聊了!咱们三个定能玩到一处去!”她言语间带着亲昵,已然将昭元划入了自己的圈子。
花疏芷被她当众打趣,羞怯地瞥了昭元一眼,细声细气地唤了一声“思瑶…”,带着一丝恳求的意味,似乎想阻止好友继续这般调侃。放在膝上的手,却拽着衣襟,泄露了内心的不安。
张思瑶浑不在意,还欲再说什么,却被上首赵皇后含笑打断“思瑶,不得无礼。你这跳脱的性子,几时能改改?你母亲可是千叮万嘱,要你在我这儿学着稳重些呢。”话虽带着责备,语气却满是宠溺,显然并未真的动怒。
张思瑶立刻朝着皇后撒娇,一副娇憨样子“姨母怎么也跟母亲似的,嫌我闹腾啦?您也觉得思瑶这样不好吗?”
赵皇后被她逗得失笑,佯装的严肃彻底绷不住,无奈地摇头“谁敢说我们思瑶不好?女孩子家,活泼些也无妨。”
她目光扫过殿中三位少女。在她看来,张思瑶的娇纵跳脱,依仗着张家门楣和她这皇后姨母的底气。只要她稳坐中宫,只要她的煜泽是太子,张思瑶便有足够的资本在建康横着走。将来择婿,只需寻个温顺忠厚,能包容她性子的世家子弟,自然一生无忧,翻不出她的掌心。
思及此,赵皇后语气更添几分纵容“安心在姨母这里住下。宫里的规矩是规矩,但姨母不拘着你。这建康城,你想怎么逛,想怎么玩,自有姨母替你兜着。”
张思瑶脸上立刻绽放出明媚的笑容“我就知道姨母待我最好了!”
“姨母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赵皇后的语气带着一丝了然于胸的戏谑,“你这次闹出好大的动静,真当姨母远在建康就一无所知?你母亲的信,早到了。一声不响就把人家扬州知府的千金给拐带了出来,路上还到处游山玩水,走走停停的,生生拖到昨日才进建康城。这胆子,可是越发大了。”
张思瑶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随即被一股愤懑取代。她柳眉倒竖,声音也拔高了几分“姨母,这怎么能怪我?您是不知道那扬州知府有多混账!他竟然…他竟然要把疏芷许配给她姐夫做填房。疏芷才多大,十四岁!那老男人比她大了整整一轮,家里儿女都好几个了。这不是把疏芷往火坑里推吗?”她越说越气,胸口微微起伏。
“思瑶,胡闹!”赵皇后这般喊着,目光却并未落在张思瑶身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是你能妄加置喙的?此等悖逆之言,休得再提。”
扑通一声轻响。花疏芷已脸色煞白地离座跪倒在地,她身体微微颤抖,声音哽咽,抢先说道“皇后娘娘息怒,千错万错,都是民女的错。是民女心中惧怕,苦苦哀求思瑶小姐带民女离开扬州。民女自知此举大逆不道,甘愿领罚,今日…今日民女便…”后面“自行离去”几个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只是将头埋得更低。
“疏芷!”张思瑶又急又气,也要跟着跪下辩解。
“好了,”赵皇后抬手制止了张思瑶的动作,目光落在跪伏在地的花疏芷身上。她缓缓开口,“既然人已到了建康,又跟着思瑶入了宫,便是与本宫有缘。且安心住下吧。本宫自会替你留意着,看这建康城中可有品性端方、门第相当的适龄子弟。”
花疏芷猛地抬头,眼中是喜悦与感激,泪水打转又被克制住。她知道,皇后这番话,便是金口玉言,彻底斩断了她与扬州那桩婚事,父母之命再大,也大不过皇后的懿旨,她重重叩首,“皇后娘娘慈悲,民女花疏芷,叩谢娘娘大恩。”
昭元始终安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对眼前的场景不置可否。她看得分明,怜悯?或许有一点。更多的,还是对张思瑶的纵容,和逗弄喜欢猫狗般的轻易,对花疏芷来说头顶天的大事,在赵皇后看来,确是完全不值得因此影响张思瑶心情的小事。
她心中默默盘算着被打乱的原定计划,今日,本是要去天岚山的。
天岚山深处。一处依山而建的简朴宅院。
书房内,苏扶楹终于从堆积的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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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书卷中抬起头。她习惯性地伸手去拿桌角的粗陶茶壶,入手却只觉得轻飘,壶空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母亲的声音“扶楹,渴了吧?娘给你泡了茶来。”
苏扶楹心中一暖,正欲起身开门,门外却陡然传来一声刺耳的脆响!
“啪”
是茶杯摔碎的声音。
苏扶楹猛地站起,急切之下腿疾发作,身形一个趔趄,她顾不得许多,忍着痛伸手就要拉开房门。
然而,房门却在她刚要触及门栓的前一瞬,被一股力量从外面打开。
苏扶楹只觉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紧接着,一只有力的大手,猝不及防地从她身后伸出,死死捂住了她的口鼻,另一条强壮的手臂勒住了她的腰腹,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整个人向上拖拽,双脚瞬间离地。
被抱到房梁上的苏扶楹本能地想要挣扎尖叫,喉咙却被堵得严严实实。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她看清了门口的情景。
母亲就那样直挺挺地倒了下来。
不是摔倒,是直直地扑倒在门槛之内。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衫,在靠近腹部的区域,被一大片暗红色浸透,母亲的腹部隆起,身体还在微微抽搐。
“跑啊!”苏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喊出来,不知是提醒房内的女儿,还是想唤醒隔壁可能尚不知情的丈夫。她似乎想扭头看看身后夺命的凶手是谁,脖颈艰难地转动,目光上移。
这一抬首,她的视线,正好与房梁上的苏扶楹对了个正着。
混乱中,苏扶楹仿佛看到母亲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朝着她藏身的方向,摇了一下头。
不要出声。
不要动。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个穿着蒙着脸的魁梧身影,大步踏了进来。他手中的长刀还在滴着血。他眼神扫过狭窄的书房,目光又落在那苏母起伏的腹部伤口上。
隔壁房间,几乎是同一时间,传来父亲一声短促而惊骇的“啊”,随即便是重物狠狠砸落在地的沉闷声响,接着便再无声息。
“唔”苏扶楹的眼泪汹涌而出,顺着脸颊疯狂流淌,滴落在捂住她口鼻的那只冰冷的手背上。
捂住她口鼻的手,依旧纹丝不动,甚至更紧了几分,阻止了她任何一丝可能发出的声音。
书房里,那斩首的黑衣人冷漠地扫视一圈,显然并未找到目标。他低喝一声“搜,仔细搜!主子交代了,不留活口。”另外几个同样装束的黑衣人迅速闯入。
苏扶楹而言,被迫悬在房梁之上,身体因恐惧,悲痛和愤怒而剧烈颤抖,却又被身后的身躯牢牢固定。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听着。
书卷被粗暴地扫落在地。
简陋的木箱被刀劈开,里面仅有的几件旧衣被撕扯出来。
单薄的木板床被掀翻。
墙壁被刀背敲击着。
他们在搜寻着每一个可能藏匿她的角落。脚一次次踩过苏母的身体。
“没有。”
“这边也没有。”
黑衣人拿刀挑起苏母的脸“说,你女儿呢?藏到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