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不允我躺平》
17. 角力
这一箭的方向正对准他们,一旦成功,可谓是“一箭双雕”。
莫离明显低估了洛兮的修为,从箭矢飞来的瞬间,洛兮就已经察觉到动静,她本能地卸去力量,挣脱开风无遇,连带着他一起侧过身子,躲过了这一支不善的冷箭。
等她回正身体时,脚下却是一片空,整个身体向下栽倒。
而就在那一刹那,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紧紧抓住了她的手。
是风无遇……
几乎是同一瞬间,她周身的灵力刚好环绕住他们,使二人都不至于跌落。
夜风之中,她的衣袂翻飞,长发如同黑瀑布般在空中起舞。
她略为惊诧看向他,两人在彼此的眼神中都察觉到了一丝慌乱。
不过也只是一瞬,洛兮就做出了反应,被他抓住的手反握住他的手腕,另一只空出的手朝着莫离的方向不动声色射出一根寒冰针,随后带着风无遇一同飞落到地面。
两人同时望向冷箭射来的位置,却没能捕到那莫离的身影。
“你没事吧?”风无遇回过头看她,急切问道。
他眼中那抹慌乱的神色似乎并未消失。
她有些奇怪,不知道他在紧张什么,许是被他影响的,她的心也有点不安起来,那只被他握过的手竟然在隐隐发烫。
一定是寒毒的缘故,这个时候寒毒发作,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顿时心生烦闷,悄悄将手藏在衣袖中,试图掩饰住异样。
“我是妖,你是什么?”她瞪了她一眼,忍不住想要提醒他,她觉得眼前的男人像个傻子一样。
“什么?”
见他一副没听懂的样子,洛兮忍不住道:“你多大了?成年了吗?”
风无遇只觉莫名其妙,但是也读出了她不礼貌的口吻,索性也冷着脸道:“十九岁,您贵庚啊?”
贵庚这两个字,他特别加重了语气。
她贵庚,她早不记得了。
不过十九岁?洛兮一脸惊讶看着他,心道怪不得,这般没有城府。
见他一脸不悦,她双手环胸,语重深长道:“你的师父没有教过你一句话,叫对待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吗?”
风无遇终于明白过来,她是觉得他刚刚下意识要拉她的举动十分愚蠢。
“各扫门前雪是吧?”风无遇道:“风某受教,只是姑娘这么博学,自己怎么不学以致用?”
“何意?”
“为何要救我?”
洛兮明白他说的是她指引卫严去救他脱困。
她道:“你凭什么认为我是在救你,而不是在给你设圈套呢?”
他倒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于是咬牙道:“那正好,我方才的行为只是象征性想还你一个人情,仅此而已。”
“当然,我也并不认为那是什么人情,只不过怕你日后向我讨要罢了!”
像是怕她又说什么,他又补充一句。
说完,他捡起远处掉落的解语剑,转身就走。
“喂!”洛兮叫住他,问道:“不打了?”
风无遇清咳一声,刮了两下鼻头,“不打了。”
此前顾虑她的身份,不想县令掺和这件事,但杜梅兰又被李萧和带了回来,谁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既然她和李萧和都想把事情闹大,他不介意更闹一些。
算算时辰陈铭礼应该马上就到了,他的本意原也不是要与她分个胜负,更何况对于输赢的结果他清楚得很,正是笃定她不会伤人,才敢这么肆无忌惮的挑衅,目的达到了自然见好就收。
洛兮笑道:“时辰可是拿捏得正好啊。”
他不说话了,怔怔地看着她。
她又道:“不过,你还是晚了一步,李萧和先你一步去报官了。”
他脸色一变,恍然大悟道:“想拖延时间的人是你!”
她眉头一挑,会心一笑,“彼此彼此。”
话音刚落,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匆忙离去。
李萧和从杜梅兰房中出来后直接来找许哲安,刚走到门外,就听到里面断断续续传来郭盈盈的哭泣声。
“我原是好意,不想你误会至此,你心里若是只有杜小姐,你我不如和离罢!”
“我——”许哲安见她哭个没完,顿时手足无措,安慰道:“我并非是这个意思,你莫要再哭了!”
李萧和敲了敲门,里面声音戛然而止,许哲安把门打开,看到是他,更加心烦意乱,没好气道:“有事?”
“确有一事,来与你商量。”李萧和眉头紧锁,忧心忡忡的模样。
他也不绕弯子了,直接把那些所谓的证据拿给许哲安看,“岳父大人当年的病重皆由她下毒所致。”他闭上双眼,良久才道:“我审问了莲儿,她供认不讳。”
许哲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和听到的,他更不相信青梅竹马的兰儿竟会变得如此丧心病狂,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想如何做?”
“梅兰的事不知道被哪个有心人传出去了,现下传得沸沸扬扬,原本她不守妇道只是我和她两个人的事,可如今涉及岳父大人的命,听说有人已经报了官,恐怕……”李萧和欲言又止。
“这可如何是好?”
“她虽不爱我,可毕竟夫妻一场,我实在不忍她年纪轻轻就丢了性命,哲安,我要救她!”
他颤颤巍巍抓着许哲安的手,说话带着恳求的意味,“她之前交好的男人有几个都是有家室的,之前拿钱安抚过他们的夫人,他们也不敢声张,如今梅兰摊上谋杀父亲的案子,保不齐这些人会趁乱闹事。哲安,现今情形只有你能救她了!我要留在杜府稳住他们,你快带着梅兰从后门逃走,逃得越远越好!”
李萧和紧迫的语气容不得许哲安多思考,一口气就应了下来,“萧和你放心,我与兰儿自幼一起长大,我绝不会看着她身陷囹圄,我这就带她离开!”
“不行!”郭盈盈听许哲安说这话当即坐不住了,这可是杀人凶手,他若帮了,岂不是要惹祸上身,她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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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也不肯摊这浑水,“我们来清风镇已经瞒着家里人,若是帮杜小姐逃命,我们就是帮凶!夫君,你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我和未出世的孩儿考虑啊!”
孩子……许哲安盯着妻子的肚子,郭盈盈的话让他冷静了几分,却也犹豫不决,“我……”
李萧和看了二人一眼,心急如焚道:“我知道二位的难处,只是如今外面的人都盯着府中动静,我想让梅兰假扮尊夫人的样子先逃出清风镇,只需要将她安置在安全地方即可。”
他说的这个主意像是周全了所有人,许哲安最后还是同意了,嘱咐郭盈盈安心待在杜家,待他将梅兰安置好就回来接她。
“你要为了她,将我一个人丢在这里!”郭盈盈眼里沁出泪水。
女人总是容易伤感的,尤其是怀孕中的女人,许哲安认为他的决定没有错,无非是掩人耳目救杜梅兰一命,又不搭什么,等他回来好好哄哄郭盈盈就好了,他不再耽搁,当即随着李萧和离去。
行至中途,李萧和塞给许哲安一块汗巾,见许哲安不解的神情,他开口解释道:“这些日子,她情绪容易激动,这上面我已经洒上了蒙汗药,若是梅兰不配合,咱们就只能用这种手段了。”
“这……”
“她的性命最是要紧,其余的事,等你回来我再同你解释。”
“好吧。”许哲安没再多想,将汗巾藏在袖中。
二人疾步前行,却在即将到达杜梅兰房间之时遇到一名不速之客,他从房上飞落,手拿着那未出鞘的剑横在他们面前,吓了许哲安一大跳。
“二位,要去何处啊?”风无遇面无表情询问,语气带了一丝威胁。
许哲安不明所以,“萧和,这位是?”
看到风无遇安然无恙出现在这,李萧和眼底露出诧异之色,不过稍纵即逝,他歪过头对着许哲安使眼色,“哲安,我和这位公子有话要说,你先去找梅兰吧。”
“好,好,好。”许哲安连连点头,却在转身迈出一步的刹那,那把利剑突然出鞘,他感受到脖间发凉,没见过这种场面的他被吓得直哆嗦,向李萧和求救,“萧和……”
李萧和皱眉道:“风公子,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与其他无辜之人无关,还请风公子高抬贵手。”
“我怎么确定他就是无辜之人呢?”风无遇反问,他抬眸暼向那间紧锁的房门,“妻子被你囚禁,客人被你偷袭,你的朋友会是什么无辜之人。”
“哈哈哈哈……”听到风无遇这么说,李萧和竟然笑了,“没想到风公子会这么误会我,那我就告诉你真相,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让你免遭毒手。”
“说——”说来听听这四字还未说出口,风无遇就看到杜管家带着两个小厮慌张往这边跑来。
杜安道:“不好了姑爷,县令大人带人过来了。”
“这么快!”李萧和显得吃惊不已,把钥匙给了许哲安,“哲安,快!梅兰就交给你了!”
在没人注意的时候,他和两个小厮对视一眼。
28. 中计
“洛阳啊!”玉眠脱口而出,随即整个身子僵在原地。
洛阳,洛兮……
此前,她从未往那方面想过。
“难道……”玉眠好像知道了答案。
风芜微微一笑拂开玉眠的手。
站在原地的玉眠只听得风芜边走边说道:“灵族二公主洛兮,获罪于天,被囚于九幽寒潭内,自此,幽冥之战终。”
风芜直接去了内室,一进去就看到洛兮坐在榻上盯着洛风的灵元发呆,她过去把灵元拿在自己手中端详起来,“人都死了,内丹精元竟未消灭,三界之大,怪事真是屡见不鲜啊。”
看完她又把灵元放回洛兮手里,“我已经派人看着俞初了,折磨他的任务就交给我吧。”
折磨男人,她最擅长了。
洛兮轻轻笑道:“只怕琳琅不会轻易让你动手。”
风芜不在乎地道:“那就打一场,正好比一比究竟是我的色梦之术厉害,还是她的美梦之术厉害!”
“你总是话说得狠。”
洛兮明白,风芜对琳琅如今的行为失望,是因为心底把她当家人。
“哼!才不是!”风芜扭身坐在她身侧,歪头看着她,“望忧谷内,最嘴硬心软的人不是你吗?”
“我?”洛兮诧异看向她。
风芜道:“若不是心软,怎会连天族人都放过。”
洛兮扭过头去,“意外罢了。”
“好好好!意外!意外!”风芜语调拉得几长,“那便期望从此刻起再无意外了。”
洛兮轻轻一笑,又盯着手中的灵元看。
她有心事,风芜察觉到了,也收起了调侃的心思,认真问道:“可是有何不妥?
洛兮怅然道:“灵元被人施了双阴咒。”
“双阴咒!”风芜猛地从榻上弹起,“谁这么歹毒啊!”
要知道双阴咒要以无灵之体为引,将有灵之物拥有的力量引渡到施法者身上,此法一旦施下,便是覆水难收,必须让无灵之体和有灵之物合二为一,否则二者皆会消散。
然而一旦两者合一,无灵之体作为有灵之物的宿主,会被它吸食掉三魂七魄,直到无灵之体彻底枯竭,有灵之物才能破体而出。
灵元被施下双阴咒,那它便是有灵之物,无灵之体……那必定是个活生生的人。
拿活人当引,可见背后之人的阴毒。
“你可有线索?”风芜蹙眉问道。
洛兮想到了明渊,灵元在他体内十余年,若他是无灵之体,有双阴咒在,她根本无法将灵元取出。
背后之人既然施了双阴咒,又为何还要兜这么大一圈,用明渊的身体来养灵元呢?
洛兮摇头道:“我只知道灵元之上有残存的桑烬神力,在凡间,有魔族人想要夺取灵元,另外我还发现了灵族人的本源泪石在一小妖手里。”
风芜道:“那他们都有嫌疑,魔族我还能理解,灵族?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那可是她的母族,又有哪个灵族人会对灵族大殿下不利呢。
“不管有没有误会,谨慎些总归没错。”洛兮将灵元收起,起身对风芜道:“背后之人既然施下双阴咒,不用我去寻,那无灵之体也会自己送上门来,找人的事我不担心,我只担心……”
灵族这两个字到了嘴边又被她咽下。
她沉吟许久才道:“要麻烦你去趟毓清境了。”
毓清境是灵族的栖息地,提起这个地方,她的表情总归太自然。
那是她的家,可她有多久没有回去了?幽冥之战之后,怕是快有两千年了。
真久……比她在毓清境的时间还要长。
风芜又岂会看不出来她的神伤,笑着道:“为我们的令主大人效劳,岂会麻烦?你呀!安心去吧!有什么动静我会通知你的。”
洛兮收起情绪,点了点头。
风芜应洛兮所托去了灵族,而洛兮,如陌昀所想,在去凡间之前她去了魔域城。
而魔域城外,早有人守株待兔。
魔域不像九重天那般纪律森严,天门之处有天兵时时把守,它更像凡城,魔宫以内魔军遍地,魔宫之外魔族子民言行自由,故而除非要进魔宫,不然单单进魔域城还不是难事。
“大家瞧一瞧看一看呐!出最新魔殿传记了!”
那卖书人不断吆喝着,引无数魔族女子齐拥上去。
“魔帝到底定了谁为储君啊?”
“我支持大殿下!”
“我支持二殿下!”
……
面对最近的魔宫动向,魔族女子纷纷为各自心仪殿下争论不休,更有甚者组织了一场赌局,引人押注。
“姑娘!”有人过来攀谈,他递给洛兮一本书,“姑娘喜欢哪位殿下呢?不如也来本最新的魔殿传记吧!上面可是详细记述着每位殿下的英姿——”
“诶!姑娘——”
那人没说完洛兮就走了,此时的她自然是没心情听魔族殿下的故事。
尽管没心情买那本书,魔域市井下的一派祥和却引她驻足。
她是第一次来魔域城。
真是热闹啊……她没有想到魔域城会是这样的风景,比神族过得惬意不知多少倍,要不是此刻情况特殊,没准她还真的会在此地逗留一段时间。
那日与魔族人交手,那蒙面人修为不浅,手下人又称呼其为大人,足以证明其不是魔族小民,她势必要去魔宫里走一遭的。
魔宫之外,有一道结界,有魔兵守在宫门两侧,硬闯结界是下策,洛兮朝着魔宫走去,决定以某个魔兵为突破口混进魔宫之中。
然而,她还没有正式接近他们,周围的人群便在她眼前顷刻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望无际魔障丛林。
她明白她中计了。
魔族擅长阵法,当洛兮眼前出现陌生场景时,她就明白她进入到了魔族为她准备好的阵法中。
要想破阵,必须先找到阵眼,她从腰间抽出了紫星神鞭,谨慎向前走去,每走一步眼前迷雾就浓一分。
四周寂静无声,加之眼前视野不佳,连脚步声都显得十分微弱。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阵鸟鸣声划破寂静,那叫声凄切宛如女子在低声呜咽,声音忽远忽近,远时像是在百丈之外,近时又像是紧贴身后。
洛兮猛地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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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什么也没有。
突然后背被人重重一推,她回头看时就见一个黑影受袭倒地,空中一只黑羽魔鸟扑腾翅膀盘旋在他头上,锋利的爪子正欲朝他抓去。
洛兮甩出紫星神鞭,抽打在那鸟身上,那鸟当即化作一团黑气消散。
“你没事吧?”
她快步奔向那人,定睛一看,见到那张脸时却忽地怔住了。
竟然是他。
是那夜出现在杜家院中的天族人,他怎么会在此处?
她瞬间变脸,“怎么是你?”
“怎么是我?仙子好不讲理,如果不是我,你刚刚就被那东西伤了。”陌昀忍不住控诉,末了又嘶了一声,表情不太自然地站了起来。
他受伤了,洛兮暼见了他肩膀处的伤,是方才那鸟抓伤的。
她收回视线,面无表情道:“伤口倒是真的,我险些以为是仙君在这自导自演玩苦肉计。”
“苦肉计?”陌昀不可置信瞪大眼睛,“仙子何故如此误会我?”
“仙君是在装傻吗?”她冷着脸反问。
他面露尴尬,解释道:“上次莫离伤你纯属误会,她以为你对凡人不利,才情急出手,她也没占着便宜,你那暗针差点要了她一条命。”
“那是她没本事!”
陌昀笑道:“是她没本事,我代她向你道歉。”
“不必!”她转身就走。
“仙子留步!”见她不予理睬,他紧跟着上去,“你我现在困在魔族设的阵法之中,孤立无援,唯有合作,我叫陌昀,仙子如何称呼?”
洛兮停下脚步,侧头暼他一眼。
他问她如何称呼,他的手下都敢明目张胆杀她,区区名字他会不知?
此人不怀好意,万不可搭理。
“不需要。”她道。
她不需要合作。
洛兮自顾自地向前走,把陌昀丢在身后,阵中浓雾逐渐盖住她的身影,陌昀见状又紧忙追了上去。
“你一定要这么不识好歹吗?”
“魔族擅阵,你一个人根本闯不出去的!”
……
陌昀自顾自说着,洛兮完全不搭理。
“小心!”
突然,陌昀急促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
她转身,见他整个人的身体扑向自己,没等她反应过来,他就伸手将她拽了过去,她只能空出另一只手挥动长袖打散了一只突然冒出来的黑羽魔鸟。
“……好险。”陌昀重重吐出一口气。
“看见了吧,这东西惯会偷袭,你还是不要离我太远了。”陌昀喋喋不休对她说着。
洛兮没说话,甩开了他的手。
他也不恼,继续道:“仙子到底叫什么?”
她冷着脸,“装傻装得太过,就不好玩了。”
“你是说胡语这个名字?”陌昀道:“我可不信。”
“不信就罢了。”
她不再理他,又走了,他再次锲而不舍追上去,可还没走出多远,那黑羽魔鸟又卷土重来,这一次,不是一只,而且一整群,它们黑压压的聚在一起,在他们上方蓄力,而后全体冲过来。
30. 再见故人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乌恙呵呵笑出了声,随后破罐子破摔直接躺在地上,嘴里止不住嘟囔着,“问题问完了,要杀要剐随你便!不过你休想把小爷当宠物耍!”
洛兮笑了笑,拍着墓碑,低头一看,许烟二字映入眼帘。
她诧异非常,启唇问道:“许烟,她怎么会死?”
乌恙装作没听到,躺下那里闭目养神。
“说话!”洛兮冷声道。
乌恙闭着眼睛阴阳怪气道:“仙姑神通广大,我就一个下界小妖,怕是解答不了您的问题!”
洛兮没说什么,只是盯着许烟二字若有所思。
许烟这一世分明和俞初过得很好,只不过俞初舍不得她忘记上一世的曾经,所以想办法让她想起他们的过往,他忌惮明渊,又施法让她忘记了和明渊的一切。
当时走的时候,俞初加在她身上的记忆封印自动消除,前世今生两份感情,没想到她最后还是选择了明渊。
洛兮暗自感叹,俞初啊俞初,你又白忙活一场了。
乌恙闭着眼睛,许久没有听到动静,他暗自纳闷,难道她走了?
他忍不住睁眼睛去看,不想刚刚被他丢了东西,此刻正悬在他脸的上方,洛兮轻轻摇晃着系着哨子的细绳,道:“这可是个宝贝,就这么丢了怪可惜的。”
乌恙皱眉,她到底要干什么?正要开口询问,就见她站起身来,在他旁边说道:“你这么有价值,能被神族青睐,我自然也舍不得杀你,不过我要你今后跟着我,鞍前马后。”
听到她这么说,乌恙登时坐了起来。
见他不语,洛兮道:“不愿意?”
“不!我愿意!”乌恙爽快应下。
洛兮笑了笑,对他的这个回答很是满意,她又道:“另外帮我打探一个人的下落。”
“谁啊?”
“那夜与我同在清风山上的那位公子,他叫风无遇。”
自那日起,乌恙就对洛兮亦步亦趋,多数时候唯命是从,少数时候耍赖不干,但由于打不过,他又只能认命。
洛兮不肯放他走,是想引出背后之人,而乌恙跟着她,却不仅仅是因为怕死。
他听从洛兮的话打听风无遇的下落,然而偌大的凡间人海茫茫,当初他们分开时洛兮并没有刻意在他身上留下灵力痕迹,人哪里是那么好找的。
就连洛兮下一个的有缘人,也没有当初遇杜梅兰时那般轻易。
欲之花的木枝再次变化是在半月之后……
“走过这段小路,前面便是明州城了。”
乌恙满脸疲惫跟在洛兮身侧,嘴里不消停,“你说咱们都走了多少个地方啦!”他甩了甩袖子,伸出个手指出来,在洛兮面前比划几下,“半个月了,就算你要找人,也不急于一时吧,我都累得脱毛了,你就不累吗?”
这期间,法术没用几下,两人几乎都是徒步行走。
他真是一个舒心觉都没睡到。
“喂!”
见洛兮不理他,乌恙大声叫她,谁知洛兮忽而身形顿住不再往前走了,乌恙拿手在她眼前挥动几下,只见她眼神直直地凝视前方。
乌恙顺着她视线看过去,就瞧见了远处站着一个身穿金甲身影颀长的男子,他深邃的目光同样朝着这边看过来,那人身姿英挺,长眉入鬓,额头还有一道形似火焰的红色印记,哪怕隔着一定的距离,乌恙也能感受到他强大的灵力震慑,虽不认识,也能隐约猜到此人来历不小,不知又是哪位神君。
他垂头问洛兮:“这是?”
良久,洛兮才缓缓开口回道:“一位故人。”
洛兮想凡间这地方莫不是和她八字不合,竟让她接连遇到两个天族人,还都是天帝之子。
不同于与陌昀那零星的几个回忆,她和这位故人的故事可比陌昀要多上许多,真要细说起来,几天几夜都讲不完。
幽冥之战后,她被关在九幽寒潭底,自那之后二人再未见过,迄今两千三百年。
分开的时候两人还不满一千岁,如今再次相见,模样都有些许变化,景煦英姿俊颜依旧,洛兮却比千年前要消瘦许多,一身清素的打扮和从前相比更是大相径庭。
两千三百年,于神族而言不短亦不长,可此时,恍如隔世……
谁也不知道开口该说什么,便谁也不曾开口。
“走吧。”洛兮收回了视线对乌恙说。
景煦没动,眼睁睁看着她从自己身旁擦肩而过,他不自觉转过身,只见她决绝的身影。
倒像是她的性子。
他抬头向城门上方看去,目光停留在明州城三字上。
洛兮和乌恙进了明州城后,便一如既往在街巷之间漫无目的地行走,直到一群百姓排着长队堵住了他们前方的路。
“前面好了没啊?怎么这么慢?”一粗布烂衫的妇人不耐烦地甩着手,试图为自己扇起丝丝凉风,口中不停地发牢骚。
“再等等吧,听闻今日神君会下界吃香火,人必然会比往日多,越有诚意的人越能得到神君的照拂,耐心些。”妇人身后的男人这么安慰她。
神君下界?洛兮不由自主想到刚刚碰见的景煦,难道这些百姓口中的神君是他?
她不禁往庙的方向走去,待走到了庙前,抬头望去,只见牌匾上写着四个大字——太阳神庙。
竟然真的是他,难怪会在此地遇到。
“让一让!大家让一让!”一男子高声喊着,在众人低语的声音中尤为突兀。
洛兮的注意力也随之被其吸引。
但见一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子在众人拥护下进了太阳神庙,日头正盛,暑气正浓,排队中的百姓竟无一人因这插队的富人感到不满,反而心甘情愿主动让出了路,甚至让那男子优先去庙里祈福。
此人什么来头?
好奇心催使她朝着那个中年男人望而去。
就在那一瞬间,洛兮感受到身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动,她猛然想到了什么,当即拿出欲之花木枝,果然其中的一根已经长出了绿色的嫩芽,洛兮面露喜色。
“什么事啊,这么高兴?”乌恙在一旁见她难得的笑脸,好奇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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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洛兮只道:“你可以睡个舒坦觉了。”
“真的!”乌恙瞪大了眼睛,惊喜说道。
洛兮走到队伍前面,正要拉过来一人攀谈,问一些关于那个中年男人的问题,耳边却传来了景煦的声音:“这是我管辖的地界,你想问什么,何不如来问我。”
他特意用了隐身术,凡人根本看不到他。
既然他主动来当这百晓生,她倒是却之不恭了。
太阳神庙的对面有一家茶肆,他们坐在二楼选了个雅位,刚好将对面庙口情形尽收眼底。
景煦提起茶壶,茶水渐渐斟满她面前的杯子,“明州城内唯有这间茶肆的茶还算不错,可以尝尝。”
此时的他已经换了一身装扮,一身金甲用灰色衣衫代替,连额头上的那道红纹也被他用法术遮掩住,没了肃杀之气,多了烟火味,俨然成了凡间公子。
待把自己的杯子续满后,他又开口问道:“这一千多年,在何处栖身。”
洛兮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淡淡说道:“毓清境回不得,我自是四海为家。”
景煦轻抬眼帘看着她,没有搭话。
洛兮侧头再次望向那太阳神庙,那中年男人已经祈福完毕,在众人注视下带着笑意离开。
“他叫孙天德,年四十三,是明州城内出了名的大善人。”
见洛兮紧盯着孙天德的身影,景煦也就开门见山为她介绍此人。
“大善人?”这倒在她意料之外,看方才为首那小厮趾高气昂的神态,她还以为孙天德是个恶霸,洛兮道:“莫非是因为这个,那群人才主动让出位置。”
景煦点头:“不错。”
洛兮又朝下暼了一眼那些锲而不舍排队的凡人,感叹道:“这些人还真是心诚啊,这么热的天,竟无一人打退堂鼓。”
景煦没有朝下看,只是道:“人有所求,不得不为之。”
洛兮暗自琢磨他说的这句话。
“那孙天德都对你求了什么?”她试探问道。
景煦答道:“他二十二岁那年,向我求了姻缘。”
“他在太阳神庙求姻缘?”洛兮有些惊讶,求姻缘不应该去月老庙么。
景煦道:“或许他觉得我很灵,亦或者他每个地方都求了一遍。”
“……”
多年不见,洛兮发觉眼前的男人有些淡淡的幽默。
景煦忽略她憋笑的嘴角,继续一本正经道:“他与她妻子年少情深,但那时他不过是个穷书生,他妻子家中不愿女儿受苦,便迟迟不肯同意他们的婚事。”
“他所求诸多为他人,唯这一件事是为自己,我见他如此诚心便破例为他去寻了月老,送他一份良缘。”景煦如实道。
洛兮不禁问道:“自那之后他还为自己求了什么?”
“没有。”他言简意赅道。
不为自己求,这倒让洛兮犯了难,本以为找到了接近此人的捷径,怎料这人竟是个无欲无求的。
茶杯再未被她拿起。
“不过——”半晌,景煦忽又开口,却欲言又止。
34. 初见端倪
“一直走。”洛兮在结界之内,指引孙天德。
孙天德将信将疑试探向前走,直到穿过结界看到了眼前凭空出现的屋子,他才由迟疑转为震惊,在见到坐在榻上的洛兮后,孙天德立马快步上前躬身行礼,恭敬地道:“上仙。”
洛兮从榻上起身,对孙天德道:“这世上多的是都想不劳而获之人,你倒好,不仅为他人祈愿,就连这不劳而获的好处都不想要。”
孙天德道:“我只求尽我绵薄之力来帮助更多的人,这些得失并不重要。”
洛兮道:“你虽如此说,可我当初既然许了你这个愿,就不会让你吃亏。”
她拿出赐福令牌,将那令牌对准孙天德,刹那间一道耀眼的金光从令牌之上射出,直直照在孙天德身上,随着金光闪烁,在孙天德的后方赫然出现了三个古铜色的箱子。
孙天德目光追随金光而去,落在身后那三个箱子上,孙天德转身走上前,俯身将三个箱子一一打开,洛兮在他身后瞥见了那箱子里的东西,竟是些琳琅满目的金银珠宝。
洛兮缓缓走了过去,也不知是否是珠光闪烁导致,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她看到孙天德的眼睛竟然泛着光芒。
在孙天德的身侧,洛兮的声音在此时响起:“都说善举有市无价,赐福令牌能补偿你的却是些俗物,你……可有不满?”
孙天德站直身子拱手对洛兮道:“多谢上仙。”
“小民岂敢不满,上仙肯为我赐下福泽,那就是我的荣幸,这些虽是俗物,但人一生的生计却离不开它,上仙既赐下此物,我便用此物继续造福明州城百姓。”孙天德如是道。
“那就好。”洛兮浅浅笑着,道:“现在你可以说出你的第二个愿望了,不过我也要提醒你,机会难得,凡事要多为自己考虑,剩下两个愿望可要慎之又慎。”
“小民明白,那这第二个愿望,小民想回去好好想一想,不知上仙可否……”孙天德垂下的眉眼在此刻抬起,“给我些时间。”
洛兮点头道:“当然可以。”
“那我就先把东西拿走了。”孙天德的眼神不离那三个箱子。
洛兮轻抬手臂示意:“请随意。”
“好!”孙天德兴奋地弯下腰准备去抬箱子,可手在触碰到箱子的那一刻,他的动作又顿住了,他回头再次问洛兮:“上仙赐予我的三个愿望,可会收回?”
“当然不会。”洛兮道:“神明是不会食言的,三个愿望就是三个愿望,无论中间出了什么变故。”
最后她又饶有深意道:“无论你许了什么愿望,是想做好事还是做坏事,我都会帮你实现的。”
得到洛兮这个答案后,孙天德看着安心不少,忙蹲下身去抬箱子,可那箱子太重了,他用力去抬,除了把自己的脸憋得通红之外,根本撼动不了那箱子分毫。
他尴尬回头看了一眼洛兮,不自然地干笑两声。
洛兮也只是冲了他笑一笑,不予理会,她重新坐在榻上,静静看着孙天德接下来的举动。
但见孙天德撅着屁股,将三个箱子连拖带推轮流带出了结界之外,而后他小跑出去,边跑边用袖子擦他那满头大汗。
不一会儿,他带来的几个小厮就进了太阳神庙,他们拿出扁担、麻绳等工具,将那三个箱子套好,纷纷抬出了太阳神庙。
“他像是有备而来。”景煦在这时突然现身,在洛兮的对面坐了下来。
景煦走时的理由是朝阳殿诸事繁多,若真如他所说,他岂会在三日之内就能再次回到这里。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看来朝阳殿的事也不是那么紧要。”洛兮忍不住拆穿他。
景煦含笑道:“我若不这么说,你又如何肯向我开这个口。”
他知道洛兮不会无缘无故来凡间,更不会无缘无故对一个凡人感兴趣。
主动提及让她帮忙,不过是想以这种方式,给两人久违的关系铺设一个台阶而已。
闻言,洛兮垂眸微微一笑。
“所以,你这次来到明州城到底是为了什么?”景煦直言问道。
这一次,洛兮并未隐瞒,而且敞开心扉道:“当年幽冥之战,我大哥的内丹精元并未被毁,我来凡间是为复活大哥。”
她把前后经过简单同景煦叙述了一遍。
景煦恍然大悟:“所以孙天德是欲之花指引的有缘人。”
“不错。”
景煦道:“那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你的有缘人并不单纯呢?”
赐福令牌能照进孙天德的内心深处,如洛兮所说,神明不会让孙天德吃亏,他为百姓所花费的财力物力,赐福令牌都会加倍还给他,可赐福令牌给的东西也是他最想要的。
孙天德话里话外把那些宝贝当身外之物,可自己的言行举止早已出卖了他。
“我明白你的意思,他今夜带着人来,像是对赐下的东西了如指掌,可见他占神明便宜这种事没少干,可那又如何?”洛兮满不在乎道:“我与他不过是各取所需。他是纯善也好,他是伪善也罢,都不会影响我与他结契。”
景煦直直盯着她的脸,“这些年,你似是变了很多。”
洛兮只是道:“若是还如当年一样,这些年怕是不知道要死上多少回。”
景煦看着她,心中不是滋味。
在孙天德抵达家里之前,洛兮先他一步到了孙府。
孙天德的归来打破了孙府在夜间的宁静。
“快!把这些东西都放入库房!”孙天德吆喝着手下人,按捺不住心中喜悦,“你们可轻点,这可都是宝贝啊!”
隔着一定距离,洛兮听到三个下人私下议论。
一人道:“老爷这回又拿了什么东西回来?”
有人回道:“能有什么,无非就那些呗!”
“也不知道老爷在哪得到的宝贝,这些年源源不断——”
“嘘!”有人打断,提醒道:“快别看了,管好自己的嘴。”
几人闲聊片刻,又不敢明目张胆地张望,聊完就各自干各的事。
等孙天德交代好这件事后,他就直奔着书房而去,这时一个婢女匆匆忙忙跑了过来,“老爷,夫人病了。”
“病了?好端端的怎么会生病?”孙老爷眉头拧了起来,改变方向去往卧房,满脸担忧地道:“赶快去找郎中。”
“郎中已经看过了,说是夫人最近思虑太多。”婢女跟在他身后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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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老爷急匆匆走到卧房,脚还没等踏进屋去,声音已经从门口传来:“夫人,你怎么样了?”
等他人完全进入了屋内,又是一愣,因为孙夫人正好端端地坐在床沿,冷淡看着他道:“老爷以为我怎么样了?”
“哎呦,夫人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孙天德快步走到孙夫人跟前,握住她的手,安抚着她,“这些年,多亏夫人为我操劳,夫人要是病了,我怎么能够心安呢?”
孙夫人默默抽回自己的手,“在老爷心里,也会有心安二字?”
“你还因为那件事对我不满吗?”孙天德叹了一口气,“我以为我已经对你说得很清楚了,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这个家啊!”
“你少拿这些话来搪塞我!”孙夫人哀痛道:“我真是没有想到,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说着,孙夫人抽泣起来。
哭泣声充斥着整间屋子,孙天德耐心全无,态度也冷了下去,“这泼天的富贵,夫人,要学会享福才是。”
他心生烦躁,不愿再与妻子掰扯。
临走,孙天德不忘吩咐道:“今晚我还有事,就不回来了,照顾好夫人。”
“是。”洛兮在一旁低声应道。
擦身而过时,孙天德不经意暼了说话人一眼,发觉她有些眼熟,但是孙天德并未放在心上。
孙天德走后,洛兮走到孙夫人床边,慢慢蹲了下去,一双清纯的眸子望着孙夫人,“夫人……”
孙夫人拿起手绢擦干了脸上的泪水,伸出双手将洛兮扶起,让她坐在自己身侧。
“阿语。”初次见面洛兮还是以那个名字示人,孙夫人也就唤她这个名字,“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夫人但说无妨。”
“一个人做事,是应该凭着自己的心还是应该顾全自己爱的人。”说这话时,孙夫人话语中带着迷茫,这问题显然已困扰她许久。
孙夫人抛出了一个难题,这个问题困扰着世间的大多数人,不同人心中有不同的秤,对此答案也将是各式各样。
洛兮想了想,问道:“夫人,你我认识不过三日,为何要同我说这些呢?”
“我只是觉得你我很是投缘,若是当年我的孩子能保下来,大概也和你一般大了。”孙夫人怅然道。
“原来是这样。”洛兮沉默片刻,道:“我想一个人做事不论是为自己还是为他人,只要日后自己不会后悔,那就是对的事。”
“我明白了。”孙夫人喃喃自语,像是做了极大的决定。
孙夫人入睡之后,洛兮径直去往库房,房门紧锁,洛兮穿过房门踏入屋内,地面上摆放着十多个上锁的箱子,这瞬间吸引了她的目光,她轻轻挥动衣袖,箱子上的锁自动落下,箱门随之开启,里面装满了金银珠宝。
孙天德从太阳神庙抬回的三个宝箱也在其中。
洛兮环顾四周,墙壁架设之上古董陶瓷、字画卷轴等数不胜数,真令人目不暇接。
有人嘴上说这是些俗物,应当置身事外,背地里将这些俗物宝贝得不行。
那此人口中的求子随缘,又能有几分真实?
他对妻子的情深似海,又能有几分可信?
35. 第二愿
“剩下两个愿望可要慎之又慎。”
洛兮的声音在孙天德的耳边徘徊,久久不去。
他又独自一人在书房内,他靠在椅凳之上,闭目思索着他的第二个愿望。
这样天赐的机会有的人几辈子都遇不到,此等好事到了他的头上,他要想出一个最值得的一个愿。
一道笛音悠悠从窗外传进来,打断了孙天德思绪,那笛音初时如飞湍急流,孙天德的心不由发闷,忽觉如临深渊。
何人如此大胆,敢在他的府上擅自吹笛扰乱人心,他欲睁眼起身问罪。
可在睁眼之前,那笛声曲调已换,婉转悠长的声音让他紧绷的脸庞放松下来,他的眼皮越来越沉,唇角渐渐上扬,孙天德仿佛寻了久违的欢愉。
一道细风吹入他的耳中,他起身,有人从身后将一层薄纱蒙住了他的眼睛,他的身体跌坐在椅凳上。
他半睁着眼睛,透过薄纱能模糊看到眼前的事物,可他没有动,任由身后之人的双手在他的双肩游走,带来一阵酥麻之感,最后一根细长葱指落在他的唇畔之上。
“老爷……”身后女子的声音细若蚊鸣,又带着若有若无的妩媚,听得人心痒痒。
女子细嫩白皙的双手柔弱无骨,从后攀在孙天德双肩上,当他情不自禁抓住那双手时,一种愉悦的快感从他心底荡漾开来,传遍全身。
“你是谁?”孙天德忍不住将她拽到身前,女子身上空无一物,她倒在孙天德怀里,任由他粗糙的手掌抚摸着她年轻身体的每一处。
女子肌肤白皙如雪,细腻光滑,真真叫人爱不释手。
“我是您的女人啊,老爷!”那美人儿双手勾着他的脖颈,香吻落在他带着胡茬的脸上,眼神却落在孙天德身后的某处,“不仅是我,连她们都是您的女人。”
那美人儿说完,孙天德就听到身后确有女人的声音,那些人一齐喊他老爷。
那些女人个个年轻貌美,身着轻纱,曼妙的身姿在纱衣下若隐若现,举手投足间带着无尽的勾引,勾得那孙天德脚步虚浮向她们扑去。
温香软玉抱满怀,一室旖旎……
孙天德以为自己这已经是获得了极乐,直到身边的美人们自告奋勇接连伺候!
“哈哈哈哈哈…”
孙天德眼神逐渐迷离,整张脸变得猥琐起来……
一场荒唐之后,孙天德餍足的脸平躺在地面上,左拥右抱着美人,他微微喘息,脸上全是满足。
“吱呀”一声,书房门被人打开,随后门口传来脚步声。
孙天德下意识歪头朝门口望去,在看到来人是谁后,大脑猛地清醒过来,他飞速起身,推开趴在他身上的美人,捡起地上的衣服就往身上套,语无伦次道:“夫人,你听我解释,是她们勾引我的!我不清醒!我……”
他急切辩解,手中动作慌乱不堪,以至于衣物穿反了都浑然未觉。
孙夫人身后又进来了一群人,黑压压的一片挤在书房,孙天德一时看不清他们的脸,只知道他们是明州城的百姓。
孙天德顿时惊恐无比,“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你们听我说!”
孙夫人和她身后的百姓并没有听孙天德的解释,而是朝着孙天德走过来。
孙天德羞愧不已,此情此景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哪知道孙夫人竟然跪下来伸手为他整理这穿反了的衣袍。
“夫人?”孙天德身体僵硬了片刻,一脸不解。
孙夫人只是微笑着道:“夫君,让妾身来服侍你。”
身后的百姓也在此时跪下来,众呼孙大善人。
“孙大善人,您所做的一切我们都看在眼里,您有如我们的再生父母,在我们心里,您就是明州城的皇帝!您做什么都是天经地义的!”
在众人这样的声音下,孙天德终于卸下了惊恐,舒爽感再次遍布周身,众人纷纷跪倒在他脚下,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人生下来就是为了享乐的,孙大善人,您是这个世上最有资格拥有这一切的人!”
孙天德终于满足地大笑起来。
当身心俱沉醉在无与伦比的快乐之中,周围的人却连连退去。
“谁敢走?都别动!”孙天德命令道。
无人理睬,屋子里的人继续往出走,眼看人越来越少……
“不准走!”孙天德再次高声道。
那些人仍旧置若罔闻。
“别走……”当屋内只剩下孙夫人一人时,他终于急了,想起身去追,可孙夫人还是面无表情地离开了他。
“夫人别走!”
孙天德用手去抓妻子的手,没想到身体扑了个空,他猛然睁开眼,才发觉自己还在那个椅凳上。
烛已燃尽,窗外的阳光直射到他的脸上。
竟然是一场大梦。
而且是一场荒唐的大梦。
大梦初醒,没有美人,没有跟随者,更没有快活,有的只是无尽的空虚。
他抬手抚上额头,指腹沾染一层薄汗,梦中的一切都那样的真实,回想起最后一幕,他不禁心有余悸。
“你梦到什么了?”耳畔一个声音响起,孙天德一个激灵猛地站起身,定睛一看,竟是洛兮。
他长吁一口气:“原来是上仙啊,吓我一跳。”
洛兮道:“看来这是一个噩梦了。”
“是啊!”孙天德下意识回答,可过了一会儿,他又摇头,坚定地道:“不!”
“这是一个美梦。”孙天德道。
洛兮问:“既然是美梦,你怎会惊醒?”
“因为这个美梦最后没有延续下去。”
“那你想延续下去吗?”
“可……以吗?”孙天德声音中透露着不确定。
“当然可以了!”洛兮道:“我说过,你许的愿我都会帮你实现的。所以——”
“你……想延续你的美梦吗?”
她说的是想,而非明确说是。
问世间几人不想做这样的美梦,但有人耻于将它展示于人前。
洛兮说的每一句话带着极致的诱惑,令人难以拒绝,孙天德脱口而出:“想。”
他弓腰拱手道:“上仙,我想到我的第二愿了,我要我行事自由,我要明州城内上至官爷,下至百姓都供我驱策。”
闻言,洛兮眉头一挑,目不转睛盯着孙天德,他胸脯起伏不定,呼吸略显急促,像是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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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勇气才做了这个极大的决定。
她没有立即回复他,只是这样不动声色地观察他,就在孙天德以为她会说出此愿天方夜谭时,洛兮却笑着吐出一个字:“好!”
她竟然同意了!
连孙天德自己都觉得不可置信,虽说他凭福德深厚得到了神明的怜悯。可这份福德是如何来的,他心知肚明。
百姓愿力促就了他,而他将这段因果圆得天衣无缝,但是这个愿望实在过于贪婪,神明喜欢的不都是有大爱之人吗?
上仙怎能同意?
可她不仅同意,还当即就拿出了赐福令牌,令牌的金光再次照到他的身上,这就意味着此愿望已然成真。
孙天德此刻真正相信洛兮所说的,她会满足他所有的心愿。
这样一来,他在明州城内,岂不是可以横着走了?
不,或许日后不仅仅是小小的明州城,他可以走得更远。
“多谢上仙!多谢上仙!”孙天德激动跪倒在地,双手合十,连连磕头,“我今日就去太阳神庙,为您和太阳神君还愿。”
在孙天德奉承的话语中,洛兮悄然离开了书房,而这日清晨,孙府也发生了这些年从未有过的一件事。
都说孙天德与其夫人当年情路坎坷,遭女方父母反对,本以为二人有缘无分,谁知孙夫人的父母有一日不知为何松了口。
二人自成婚以来从无争吵,多是相敬如宾,孙夫人多年无所出,孙天德更是从未想过纳妾,就连烟花之地都不会有他的身影,如此夫妻楷模日渐成为坊间的一段佳话。
可这一日,孙天德不仅大发雷霆,甚至对孙夫人动了手。
“自古以来,都是夫唱妇随,我要做什么,还轮不到你这个妇人插手!”
门外的下人面面相觑,只管低着头,无一人敢进去。
只听孙夫人抽泣道:“我真是看错了你……”
孙天德呵笑一声:“早知你如此不可理喻,我当初断不会娶你进门!”
正气恼着,抬头便看见洛兮端着药站在门口,孙天德怒斥道:“没规矩的东西!滚出去!”
洛兮扫了一眼这一地的碗片,淡定说道:“是老爷昨日提醒奴婢要照顾好夫人,奴婢不敢不从。”
她忽略孙天德投来的锐利眼神,自顾自进了屋,不仅如此还当着孙天德的面径直走向孙夫人,“夫人生了病,老爷不该和夫人发这么大的脾气。”
“放肆!”孙天德大步流星邮到洛兮身前,大袖一挥。
“啪!!!”
顷刻间,药碗便从洛兮手中飞了出去,汤药洒了洛兮一身,碗也四分五裂成了碎片。
孙天德指着洛兮道:“你,今后不必留在这里了。”
孙夫人嘴唇止不住的颤抖,手指着他:“你……你给我滚出去!”
这大概是孙夫人第一次这么生气,孙天德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又不知怎地,又理直气壮起来,他觉得妻子简直无法无天,他低头扫视一圈,随手捡起一碎片就朝着妻子丢了过去。
洛兮抬手一挡,碎片撞到她的手掌,碎片掉落的瞬间在她手心留下一道伤痕,血液从中涌出,顺着手掌的边缘滴在地面。
36. 奴役
“阿语!”孙夫人惊呼,焦急中抓住洛兮那只受伤的手。
孙天德发够了一通脾气,怒气冲冲拂袖离开,屋内独留剩下孙夫人与洛兮。
孙夫人不知,洛兮掌心的伤口仅仅乍现,顷刻之间又自动愈合,可她执意要为洛兮包扎,洛兮无奈之下,只好使个障眼法。
孙夫人动作轻柔,一边帮洛兮处理伤口,一边道歉,“实在对不住,你才来几日,就让你受伤了。”
受伤是真的,不碍事也是真的,孙夫人的担心与愧疚更是真的,只是这障眼法下的伤口是假的,洛兮抬眸看向她,她知道孙夫人人好,只可惜有一个欲壑难填的丈夫。
景煦二十年前的赐福,本以为成全了一对有缘人,没想到坑害了一个好女子。
人心易变,害人不浅。
“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人。”孙夫人愁容满面,有气无力地道。
“老爷他从前是什么样的人?”洛兮顺着她的话问了下去。
孙夫人手上的动作顿了顿,“他从前……是个很好的人。”
洛兮静静看着孙夫人。
“这些年我一直无所出,有很多百姓都为他叫屈,他虽嘴上不说,我也知道他是很想要一个孩子的,或许真的是我错了,没能为他留下一儿半女不说,倒成了他的累赘,让他成为别人的饭后谈资。”
“夫人何错之有?”洛兮忍不住为她抱不平,“是他守不住自己的初心。”
纱布已经完好缠绕在洛兮的手心,孙夫人手巧,就连最后的打结处系得也是十分好看。
“这些年我们虽有意见不和之时,但还从未像今日……”孙夫人心中苦闷,不欲说下去,只是无奈叹了一口气,“也不知是怎么了。”
“或许,这就是他的本性呢。”洛兮随口道:“与其日日苦守,为他奔忙,夫人何不离开他?”
这是第一个对自己说让她离开孙天德的人,孙夫人不由陷入沉思。
离开吗?二十年的夫妻之情,怎能轻易舍弃?
不离开,孙天德早已不再是当年的痴情郎。
孙夫人最终还是摇头道:“我与他做了二十年的夫妻,早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当年没有因我不能生育而舍弃我,今日无论他做了什么,我也不会舍弃他,我只求在我们离开此地之前,不要出什么意外就好。”
洛兮怔了怔,他们要离开明州城?孙天德会舍得吗?
“只怕老爷他不愿。”洛兮大概猜到他们今晨为何争吵。
孙夫人没有接话,走向妆台,拿起上面放着的两个沉甸甸的钱袋,放在洛兮手里,“多事之秋,府上怕是不能留姑娘和令兄了。”
此番举动,一看就不是临时决定。
洛兮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孙夫人只是笑着道:“阿语姑娘生得漂亮,十指纤细,怎会是那穷乡僻壤的灾民呢?你来府上的目的,我也能猜到一二。你离开,于孙府、于姑娘都不是坏事。”
收留洛兮,最初是因为善意,后来是因为良心而摇摆,到此刻孙夫人让洛兮离开,是因为她做了最终的决定。
做事是为己还是为所爱之人,孙夫人已然选择了后者。
洛兮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在孙天德面前,她施法敛去了样貌,没想到在孙夫人这里,早已出现了纰漏,她暗自失笑。
洛兮也不装傻,被人戳破后轻笑出声,“夫人和老爷都是聪明人,不过夫人也不必紧张,孙大善人福德无量,明州城百姓对他趋之若鹜,我只是担心你。”
“担心我?”孙夫人愣了一下。
孙天德的欲望日渐显露,对妻子的深情日渐淡化。孙夫人无子尚且被百姓诟病,若是日后孙天德连与她的旧情都不顾了······
斩断夫妻之情倒也没什么,怕就怕女之耽兮,不可说也。
洛兮没有道破,问了孙夫人一个她始料未及的问题:“夫人叫什么名字?”
孙夫人不明所以,不过仍旧如实相告:“林挽之。”
“这是好名字,应该展示在人前,而非他孙天德的附属。”
论善举,林挽之当仁不让,论百姓歌颂,却是孙天德坐享其成,好处占尽。
洛兮言毕,直接离开,留下林挽之一人陷入沉思。
出了孙府,洛兮漫无目的走在长街上。
孙天德还差最后一个愿望,洛兮拿到孙天德这颗心魂指日可待,然乌恙尚未归来,她在想是要等拿到心魂后再去找风无遇,还是现在就付诸行动呢,毕竟夜长梦多。
走着走着,她就停下了脚步,因为好像冥冥之中有人已经为她做出了选择,她望着前方的风无遇和卫严,内心不由感叹,有些人就算她想避也避不开。
“阿语姑娘!”卫严热情朝她挥手。
二人日夜兼程赶了好几日的路,昨夜难得歇脚,今晨二人神采奕奕,看来昨夜睡得不错。
路上,卫严主动提及了孙天德,“阿语姑娘来得比我们早,可知这地方有个孙大善人啊。”
洛兮点头道:“知道。”
“听闻这孙大善人善举感天动地,所求诸事皆为百姓,几日前他更是祈求城中再无流离失所之人。”风无遇向长街两边看去,百姓之中少有蓬头垢面者,确与其他地方不同。
只是明州城虽不见乞丐,富人却也不见几个,大多都是粗麻穿着之人。
莫非是此地贫瘠?风无遇如是想。
“确有此事。”洛兮道:“不仅如此,他还是个痴情之人,他与妻子成亲二十载,无儿无女,可他不仅不纳妾,不风流,就连求子这种人之常情的小事他都不想叨扰神明。”
“竟有如此好人!”卫严不由好奇心发作,“搞得我也想见见这孙大善人了。”
洛兮笑了笑,食指指向远处的某个位置,“他就在呢!”
风无遇和卫严不约而同看过去。
人群之中,孙天德身着华丽锦缎长袍,昂首阔步走在前方,家中小厮碎步紧随身侧,为其撑着把伞遮住烈日。百姓见他走过来,更是为他自动让出一条路,眼神里全是敬仰之情。
“孙大善人做什么去啊!”人群中有人好奇询问。
孙天德高声道:“去太阳神庙还愿。”
“孙大善人真是大好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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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姓纷纷低语道。
洛兮三人随着人流跟了上去。
神君庙口,一身着官服的男子一脸赔笑迎着孙天德而去。
“孙大善人!您也来祈愿吗?”那位大人笑得谄媚。
孙天德先是看了他半晌,而后又趾高气昂道:“我不是来祈愿的,我是来还愿的。”
他故作苦恼,“只是我走了一路,这鞋底都有些脏了。”
话音刚落,那大人竟然当着众人的面毫不犹豫跪了下来,双手恭敬捧起,“还请孙大善人抬足。”
孙天德毫不客气踩了上去,双手难以承受的重压疼得那大人龇牙咧嘴。
孙天德只是抖了抖长袖,淡淡道:“有劳王大人。”
“这……”风无遇和卫严看得目瞪口呆,深觉此画面很不对劲,可百姓们好似不以为意,甚至欢呼孙大善人。
他们坐到面前茶肆的二楼,往下看去,楼下场景一览无遗。
风无遇道:“这位孙大善人当真有些本事,连当地官员都对其卑躬屈膝。”
“事出反常必有妖。”景煦的声音突兀响起,他行至他们桌前,坐在洛兮与卫严中间仅有的一个空位,四方桌如今正正好好被他们坐满,气氛也微妙起来。
“你是?”卫严看向身旁这位不请自来坐在这里的景煦,不自觉发问。
风无遇的手却握紧了放在桌上的解语剑,那把剑正在微微颤动,他略带防备。
景煦当然也注意到了,盯着解语剑道:“确实是把灵剑。”
洛兮与景煦对视一眼,后看向风无遇,“太阳神下凡,解语剑有此反应也正常。”
太阳神?
风无遇惊愕之余忽想到谷允对他说的话,此剑能识别异类,那妖魔和神仙在解语剑这里并无区别,前方庙宇供奉着太阳神君,她又没必要在此事上诓他。
若这突然出现的男子是太阳神,那她……
风无遇侧头看向洛兮。
“别误会,他是太阳神,并不意味着我也是神仙。”洛兮察觉到风无遇的心思,急于撇清自己。
景煦轻轻笑了一声,嘴角笑意却几不可查。
洛兮抬眸看向景煦,细眉微微蹙起,他这人今日是来捣乱的吧?
景煦忽视她的目光,当着两个凡人的面直接问她:“孙天德怎么变成这样了?”
洛兮如实道:“他今日许了一个愿望,要明州城上至官爷,下至百姓,都供他驱策。”
“你答应他了?”景煦问。
洛兮点了点头,而后从腰间拿出赐福令牌放到他的面前。
景煦问:“你不是答应他三个愿望吗?还剩一个。”
洛兮道:“最后一愿,不需要这东西了。”
景煦会意,她是要用欲之花与孙天德结契了,他不经意看向风无遇,看得出来,这个凡人对此事另有见解。
景煦单手拿起令牌,在指间辗转把玩,缓缓说道:“赐福令牌一出,此人愿望必成,如此明州城百姓皆要被他奴役了。”
茶肆小二已经奉上茶水,洛兮刚要端起茶杯的手在景煦说完这句话后瞬间顿住。
37. 福兮祸兮
景煦说这话时语气甚是平静,甚至察觉不到一丝怜悯,可听者有心,哪怕这句话不带一丝情感,也总有人会记在心上。
他是故意的,故意说给风无遇听。
风无遇很是配合在此时开了口:“神君赐福,是什么人都有这个荣幸吗?”
“自然不是。”景煦回道:“孙天德能得到机会,一是因为百姓愿力,二是因为——”他稍作停顿,目光落在洛兮脸上,她正旁若无人悠哉饮茶。
“二是什么?”卫严终于憋不住插话进来,他起初是对这太阳神的身份存疑的,但景煦说话句句神乎其神,自家公子好像也相信了,他也就不自觉被景煦的话吸引。
景煦道:“二是因为我身边这位女子有意为之。”
洛兮:“······”
果不其然,景煦这话一出,风无遇和卫严同时看向她。
风无遇摇了摇头,叹道:“还真让我说对了。”
“你说对什么?”洛兮问。
风无遇伸出食指不经意敲打剑柄,“还真是有人要倒霉了。”
洛兮静静注视着他手上的动作不说话。
卫严在此时开了口,“阿语姑娘你为何要这么做?”他语气带着满满的不解。
没等洛兮开口,身旁的景煦又发出疑问,“他管你叫什么?”
洛兮瞪了景煦一眼,他从前都是沉默寡言的,怎么千年后再见,他话这么多,莫不是修了话痨道?
她不理景煦,对风无遇道:“人各有命,我劝你少动恻隐之心,不该管的事就不要管。”
他们所处二楼单设的雅间,竹帘隔绝外界的喧嚣,里面的喧嚣却不停,洛兮按捺不住起身欲走,刚掀开竹帘,就和回来的乌恙打了个照面。
“你果然在这,我和你说,那个孙天德简直没有人性!你竟然还要帮他!”乌恙找到洛兮立刻将自己发现的秘密一股脑说出来,完全没注意到洛兮身后的三人。
直到风无遇走上前,乌恙余光暼见了他,乌恙伸手一把将洛兮转过去面向风无遇。
乌恙手指着风无遇,激动地语无伦次,“这不是你要找的人吗?这、这——”
他疯狂指给洛兮看,洛兮冷声打断他,“闭嘴!”
这么大的一个人,她会看不到吗?
乌恙立马闭上了嘴,眼睛捕捉到风无遇欲拔剑的姿势,此前一面之缘,他是想过抓风无遇来威胁洛兮的,如今再见立场早已不同。
可初见他就是妖,还要杀风无遇陪葬,这凡人记仇也合理。
乌恙清了清嗓子,正色对风无遇道:“我现在可是她的人,而且我已经改邪归正了。”
风无遇思索他这句话的可信度。
见他敌意不退,乌恙又补充道:“你要是想打,我也奉陪,不过你打不过我!”
区区凡人,乌恙可不怕他,他怕的是身旁这位……他偷偷观察洛兮的反应。
只见洛兮揉按了下太阳穴,转身掀开竹帘独自一人下了楼。
“喂!”
乌恙一头雾水,见她走了,忙要去追,却被景煦叫住:“让她一个人去吧,你打听到了什么,可以说与我们听听。”
乌恙瞥向风无遇,只见他已经收起剑坐回原座,神情淡漠,看样子是不想再起冲突了,他又与景煦相视一眼,嘴角咧着笑坐在他们中间。
“发现了什么?”景煦问。
乌恙道:“孙天德表面给那些人找份生计,实则将他们卖给了明州城的知州,他们被迫去到一个地方做苦力,根本无法逃脱。”
风无遇听完不禁皱起了眉,“当地知州?”
景煦道:“就是你方才见到的那位大人,他叫王叔原。”
风无遇和卫严惊愕不已,孙天德帮王叔原背地鱼肉百姓,王叔原方才又卑微至极,孙天德和王叔原到底是怎样一个错综复杂的关系。
本以为这就够令人咋舌了,直到乌恙又道:“而且孙天德根本不是什么痴情之人,他和外面的女人早就有了孩子,他对他夫人的好都是装出来的,此次借给那些穷人找出路,孙天德塞给知州好些银两,似乎是有事相求。”
昨夜树林相约,孙家管事给的就是这笔钱。
伪善能做到此等地步,孙天德也是修炼到一定境界了。
风无遇忍不住问景煦:“既然上天有灵,孙天德这种人为何还会在人间横行无忌。”
景煦垂下眼帘,无奈道:“凡人一生皆有定数,神明不被允许擅管凡间之事,这是规矩。”
“规矩?”风无遇质问道:“那神明助纣为虐,又该如何计较?”
他以为不公之事只在人间猖狂,未曾想,天上也不过如此。
他侧头朝楼下望去,太阳神庙前人来人往,络绎不绝,何其可笑。
乌恙在一旁屏气凝神听二人的对话,心道这个凡人还真是胆大啊,竟然敢和太阳神君公然叫板。
景煦也不气,只是道:“你岂不知福兮祸所依,福兮祸所伏的道理。一个人被捧得越高,摔下来的那一刻也就越惨。”
他话语之中颇有深意,风无遇听得出,只是那人福兮不浅,祸兮从何而来?
景煦继续道:“你记住,孙天德许的愿望是明州城百姓供他驱策。”
说到明州城三字,他刻意加重语气。
赐福令牌已经为其赐福,明州城上下无一人能奈何得了孙天德,可风无遇不是明州城人。
风无遇不是傻子,明白太阳神的意思,神明无法插手,而他可以,外来人可不被孙天德愿望魔咒所困。
“可是……”风无遇想到了洛兮,清风镇的交手,他是她的棋子,他根本看不透她,她的动机,她的善恶,种种都是模糊的。
如今孙天德的猖狂是她一手助力,若是她硬要从中作梗呢?
“她会帮你的。”景煦缓缓开口:“我猜你心里也这么想,否则你既认为她是妖,岂会毫无防备同她在此闲聊。”
风无遇一愣,完全没想到景煦能看透他的心思,转瞬又明白景煦话中的另外之意,“所以,她不是妖。”
“她是不是妖,理应由你自己判断。”景煦端起茶杯,饮了一口茶。
心想只要他没亲口说,洛兮就怪不到他的头上。
风无遇道:“你说得对,我初见她时,她就满身是刺,甚至以恶人自居,可我见过她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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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之于口的善意,所以我心底隐约相信她不会伤害无辜之人。”
景煦手掌拂过桌面,洛兮的脸如同一幅画浮现在木桌上,就在卫严讶异非常时,茶水从上倾泻而下将洛兮的人脸覆盖,模糊了她的轮廓,景煦将空杯放置桌案上,道:“她心里有很多故事,这些个故事构造了一个复杂的她,但无论那些故事如何,她都不是一个无情之人。”
景煦的手压在那茶水之上,随着他手掌的滑动,洛兮的那张脸顷刻消失,掌心之下只剩水痕,“相信你所相信的,在你和她作对这件事上,我肯定,她绝对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风无遇点了点头,心中有了盘算,遂起身抱拳致谢道:“多谢神君解惑。”
他目光坚定,带着卫严一同出了茶肆。
雅间就剩景煦和乌恙两人。
“小兮曾让你找过这个凡人?”问这话时,景煦已起身行至窗边,向下眺望刚好目光触及风无遇的背影上。
“是。”乌恙不敢撒谎。
“她可同你说了原因?”
“没有。”
沉吟片刻,景煦又道:“你既已掌握了证据,就去帮他吧。”
这个他,自然是指风无遇,乌恙不懂洛兮和景煦的行事逻辑,他们看似关系匪浅,怎么一个要帮孙天德,一个要坑孙天德呢?
乌恙也不废脑筋去想,他一个小妖无权置喙神仙的事,照办就是。
离开茶肆之后,没了紧张的氛围,卫严终于得以畅所欲言,“公子,你说那人真是太阳神君吗?”
“应该是。”风无遇一边说,一边疾步去往客栈。
“这天上的神仙还真的会下凡啊?见到这等新鲜事,我也算不枉此生了。”卫严笑着道:“感觉那个太阳神还蛮有人情味的呢。”
风无遇没再搭话。
卫严步子放缓,仰头朝上看了一眼挂在天际的太阳,纳闷道:“这太阳分明就在天上,太阳神是如何分身下来的呢?”
就这一眼,他就被风无遇甩在身后将近五六步,卫严见状连忙追了上去,“公子,我们现在去哪儿?”
风无遇道:“先回客栈。”
明州城内已无父母官可以做主,那明州城外,自有可以做主之人。
回到客栈,风无遇当即修书一封,他唤来信鸽,将信纸绑在鸽腿上,而后将信鸽放出窗外。
砰地一声,一个石子从下而上撞到他面前的窗框上,最后滚落在他的手边。
风无遇探身朝下看去,只见乌恙仰着头一手叉腰,一手高高举起正朝他挥手。
“是不是没猜到是我?”风无遇下来后,乌恙率先开口。
风无遇道:“你找我何事?”
乌恙叉腰说道:“自然是来帮你的。”
乌恙将风无遇带到郊外的一处别院,二人悄悄进入。在花园的凉亭内,孙天德正弯曲着身子,头贴在一妇人的肚子上,那妇人腹部高高隆起,眼看临盆在即。
“老爷,你究竟何时娶人家过门啊?”那妇人的年纪看着要比男人小上一轮,脸上带着嗔怪,“陈姐姐生的是女儿,她没有名分也就罢了,大夫说了,我这一胎可是儿子!”
38. 棋子
“快了!”孙老爷笑着抚摸她的肚子,“不然我为何今晨就把你安排到这来呢?”
“真的!”妇人面露喜色,想了想转而又道:“老爷以往都是前怕狼后怕虎的,甚至买通王大人安置我们,为何这一次毫无顾忌了?”
孙天德站直了身体,轻弹长袖,“因为从今日起,我不再惧怕任何人。”
“连林挽之都不怕了?”妇人扬着下巴噘嘴道。
“她?”孙天德不屑道:“若不是顾及多年夫妻情义,加之她这些年为那些贱民施粥为我得了个好名声,我早把她休了!如今她的私银快被那些贱民消耗殆尽,敢不对我言听计从?”
妇人噗嗤一笑,鼓掌道:“太好了!那我们日后就不用偷着摸着了。”
孙天德勾起她的下巴,笑道:“这是自然。”
不远处二人藏在假山后,看到这一幕,乌恙啧啧感叹道:“你们人将我们视作异类,扬言杀之除之,可论狼心狗肺,我们妖还是自愧不如。”
风无遇道:“口蜜腹剑,丧尽天良之人,与妖魔无异。”
二人沿原路返回,待乌恙施法将他带出别院,现身在墙外小巷时,一道蓝光突然闪现阻住二人去路。
待看清来人是谁时,乌恙心虚挠了挠脑袋。
只见前方洛兮对乌恙道:“你是我的人,擅自带他来此是想做什么?”
“是太阳神君他——”乌恙下意识解释,却被洛兮打断。
“我不管你有何苦衷,阳奉阴违就是阳奉阴违。”她眸色一冷,“就该惩戒!”
她右手摸向腰间,手腕翻转的刹那,一道紫光掠过风无遇与乌恙的双眼,一条纤细如丝的线绳瞬间化作长鞭朝着乌恙挥舞而去。
乌恙瞳孔极速扩大,双腿却不争气地像灌铅一样钉在原地,电光火石间,一个人影闪到他身前,紫星神鞭在那人的耳畔倏然停住,只余一针之距。
乌恙双肩下意识耸起,喉结不由自主上下滚动,打死他都想不到,风无遇这么有胆量,不仅敢和太阳神叫板,还敢拦这位姑奶奶的鞭子。
他不得不对这个凡人肃然起敬了。
洛兮持鞭的右手静默不动,紫星神鞭仍悬停在风无遇的耳边,鞭身的灵力在他脸颊之侧游走,清晰无比。
洛兮道:“善心过头就未必是好事了,你难道不知道他是妖吗?”
风无遇步履从容朝她走去,伸手按下她持鞭的手,“一个姑娘家,怎么总拿鞭子吓唬人?”他瞄了乌恙一眼,对洛兮道:“他来帮我查案,你阻挠他,莫非你心中有鬼?”
洛兮忽觉好笑,“我心中有鬼?”
风无遇道:“在茶肆,他说你在寻我。”
洛兮瞟了一眼他身后的乌恙,此刻的乌恙对茶肆说的话懊悔不已,恨不得扇自己这张嘴几巴掌。
“那又如何?”洛兮收回目光,直视风无遇的双眼。
风无遇道:“所以昨夜在郊外树林,是你故意制造的偶遇,还美其名曰缘分。”
洛兮嘴唇微张,眨了眨眼睛,不可思议看着这语出惊人的男子,她这一次是真的笑出来了,这话简直贼喊捉贼,诚然偶遇有她设计的一部分,但是他自己送上门来的好吗。
见她不回答,风无遇又继续追问,语带戏谑:“所以,你找我,又想把我当作你棋盘上的哪一枚棋子?”
这问题太过直白,她虽明白他是戏言,偏偏这戏言戳中了她的心事。
她缓缓转身,背对着他,轻声道:“风公子是好人,我怎忍心利用你?”
“既然不忍利用,那我要做什么,还望你不要阻拦。”风无遇的声音从她身后随风传入她耳。
“你当这里是清风镇吗?”她忍不住转回身,直视他深邃的目光,“王叔原和陈铭礼可不一样,孙天德的一个愿望足矣让王叔原对他俯首称臣,明州城百姓更是如此,你以为你身份不凡怀着一身武功和一腔热血就能帮助那些百姓?别天真了!”
“可难道我要看着无辜百姓被恶人戕害作壁上观吗?”风无遇微微摇头,语气坚定道:“我做不到!”
“你……”洛兮怔了一下,没想到他这么执着,比在清风镇时还要固执。
“那你就救吧,我倒要看看,你孤身一人带着一个卫严如何与之抗衡?”洛兮说完,再次转身决然离去。
乌恙皮笑肉不笑地从风无遇身后碎步挪出,双手抱拳:“多谢!”
不仅如此,他还朝风无遇竖起大拇指,“兄弟!你是这个!你这胆子怎么练出来的?”
风无遇颇感无语,“你看不出来她是在吓唬人吗?”
乌恙却道:“我可不敢拿自己小命去赌,她要是有一次不是吓唬我,我都得被她烤着吃。”
日渐西斜,余晖洒在长桥之上,景煦倚栏而立,俯瞰整个周边之景,日光打在他身上,留下长长侧影,风吹得他衣袂飘飘。
此时,有脚步声从他身侧急促传来,沿着桥的青石朝他逼近。
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谁,听这步伐声,想必是来兴师问罪的。
“你若看不下去你的苍生受苦受难,自己解救便是,何苦拉别人下水?”果然,洛兮见到他就是劈头盖脸一顿数落。
“我的苍生?难道他们不是你的苍生?”他看着她反问道。
“你少来这套,你天族统领三界,凡间众生自由天族负责。”她辩驳道:“三界视我为妖邪,何人受苦,与我何干?”
景煦略垂下头凝视着她的脸,微微一笑,戳穿她:“小兮,你这是生气了吗?”
这不亚于风无遇问她是否将他当作棋子的那句话,她垂下眼帘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心乱了,她不禁气恼,拿第一颗心魂的时候分明游刃有余,怎么到了第二颗心魂这里有这么多人捣乱。
是生气了吗?洛兮扭头不看他,她哪是生气了,她是愧疚,虽然她不想承认。
她可以冷心冷情,杀天族人时她甚至可以毫不眨眼,因为天族与她之间横着的不仅是她千年囚困之恨,还有大哥和姐姐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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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仇,更有族人被其奴役之辱。
可风无遇不同,他仅仅是个凡人,他们之间无仇无恨。都说神仙拿捏凡人如同踩死一只蚂蚁,可她不认为她可以高高在上决定一个凡人的性命,尤其是一个善良之人的性命。
风无遇说得对,她确实在吓唬他,她许给孙天德的愿望之中留有退路,风无遇的插手或许会让事情更快地结束,可她私心就是不愿他趟这浑水。
他是棋子不假,她也从不自诩清白,大哥性命与风无遇相比,孰轻孰重不用权衡,理亏她也认。
可要她如在清风镇时那般当一个置身事外的看客,执他这枚棋,还要让他入棋局玩这场她为别人设置的游戏,如此玩弄人心,她做不到。
这分明就是她和孙天德之间的事,如何收场也该由她。
见她紧抿唇不说话,景煦笑了笑,“这才像以前的你。”
以前的她就如现在这般鲜活,喜怒哀乐写在脸上,旁人一看就能看透。
她瞪着景煦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景煦道:“孙天德是个聪明人,若不让他获得极大的满足,他是不会信任你的。昨夜我听到城内传出笛声,那笛不是凡间之物,你是故意引出他说出心中想实现又不敢承认的愿望,并且把他局限在明州城而非全天下。如此大的漏洞不正是为解救黎民吗?你又为何不愿承认?”
洛兮沉默片刻,抬眸看着他,“是,我承认。”
“如果你是要我对你坦诚相待,那么你赢了,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洛兮接着道。
景煦没说他为何要引风无遇入局,而是问她,“小兮,你要不要和我赌一局?”
“赌什么?”
“赌他会不会放弃。”
洛兮看不懂景煦的用意,她想拒绝,这是一个毫无意义的恶趣味赌博,她没有那个心情陪他看结果。
然而还没等她说出半个字,景煦便已挥手为两人施了隐身咒,而后带着她去了府衙。
公堂之上,孙天德躺在上方公椅之中,双手抚摸着椅柄,反观王叔原恭敬立在他身侧,手下端来茶盘,王叔原更是亲手奉上,“孙大善人,您请喝茶。”
“放着吧。”孙天德眼皮都不抬一下,双脚抬起放置在公案之畔,他笑了两声,随手拿起案前的惊堂木重重一撂,大喊着:“升堂!哈哈哈哈!”
王叔原双手伸展,舞动衣袖,配合着道:“升堂!升堂!”哄得那孙天德又是哈哈大笑。
不知过了多久,孙天德终于玩够了。
“王叔原!”孙天德突然大声叫王叔原的名字。
王叔原立马点头哈腰应道:“下官在。”
孙天德道:“香儿这件事你办得很好。”
“哪里哪里。”王叔原笑着道:“能为孙大善人办事,是下官的福气。”
“那你可知,我见过香儿之后,直接来找你是为何事?”
“下官不知。”王叔原双手叠在胸前,试探问道:“还请孙大善人明示。”
39. 贱婢之子
孙天德两指掀开茶杯盖,轻轻拨开茶上浮叶,“你说咱们明州城的百姓是否过得有些滋润了?我孙家隔几日就为他们施粥,看看城中哪还有什么穷人啊!”
王叔原连连点头,附和着道:“您说得对,不知您有什么主意?”
孙天德道:“依我看呐!咱们不妨向那些贱民再征点税,家中有钱的每月上缴十两银子,没钱的每月五两银子,若是拿不出,就让他们到那个地方去做长工。”
“可就怕百姓不乐意,把事情传出去啊……”暗自加税不是小事,王叔原有些为难。
“不!不!不!”孙天德连连摆手,“你以我的名义宣告此事,无人敢置喙的。”
王叔原本来还想问为什么,但转念一想,原因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只要他听从孙天德的话,明州城这个小地方,他只需坐享其成。
于是王叔原痛快答应。
孙天德满意点了点头,拿起手边茶杯喝了一口,茶叶顺着茶水进到他的嘴里,谁料下一秒他就把茶水都吐回杯中,他一脸嫌弃地把茶杯放在案上,拂袖离开,嘴里还止不住地嘟囔着,“什么烂茶!”
事后王叔原问手下今日泡的是什么茶,手下答道:“正是平日孙大善人送给大人的茶。”
王叔原听后更纳闷了,他忽而想起从前都是孙天德对他百般讨好,自己何曾对一个小民低声下气过,今日是怎么了?他分析不出原因,只是心里隐约觉得他该对孙天德如此。
洛兮在一旁暗自看着这一切,哼了一声道:“孙天德的胃口还真不小啊。”
“你也知道他志不仅在此,所以我真的很好奇——”他看向洛兮,“这第三愿他会许什么,而你又如何帮他实现。”
夜幕降临时,两道黑影迎着月光悄然越上衙门后院的房檐,他们穿梭在夜色中,沿着房瓦疾步奔往不同方向,一人直奔书房,一人直奔卧房。
卧房之上,房上砖瓦被轻轻揭下,往下看去里面漆黑一片,呼噜声从床榻传入房上,睡梦中人全无防备,如往常一样高枕而眠。
房上之人看准时机,脚下猛地一踩,他借着破开的空隙从上方落下,瓦片哗啦啦地掉入房中。
巨大的声响惊醒了床上之人,王叔原心一颤,骤然坐起来大喊:“什么人?来人呐!”
门外侍卫闻声破门而入,没等王叔原下床,飞落到屋中的卫严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剑横在王叔原的肩上。
“大人!”王叔原手下一惊,烛火燃起的瞬间,照亮整个卧房。
“别动!”卫严上前一步,持剑将王叔原困在他的臂弯之下,王叔原光着脚从脚踏上挪了出来,双手举起,直呼饶命。
卫严道:“只要大人肯配合,我保证大人无性命之忧。”
“好……”王叔原颤巍着手,对堵在周围的手下道:“你们也不要轻举妄动。”
“让他们退下!”卫严道。
王叔原不敢不答应,给手下使了个眼色,“你们退下!”
那些人互相看了看,手拿着武器缓缓退了出去,屋内就剩王叔原和卫严。
卫严并未蒙面,王叔原盯着他这张脸看了许久,只觉面生,“敢问好汉大名?”
他眼珠往下转,吞了下口水,生怕这锋利的剑身不小心一抖抹了他脖子。
卫严哼了一声,收起了剑,将剑放回剑鞘里。
见他收了剑,王叔原松了一口气,他笑着问:“阁下深夜造访,所为何事啊?”
卫严道:“一会你就知道了。”
“好。”王叔原干笑两声,偷偷瞄着卫严,脑子飞速运转想挣脱之法。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门外手下高声道:“大人,有一人朝这边来了。”
只见卫严抬起下颌微微示意,王叔原心领神会点了点头,命令外面的手下散开,让那人进来。
风无遇踏步而入,进来二话不说,一纸增税令告示在他掌心徐徐展开,那是王叔原睡前刚刚拟好的。
王叔原此刻才意识今夜是一场调虎离山之计,一人故意在他房间闹出动静挟持他,给另一人留下时间在这衙门里四处搜查。
“阁下这是什么意思?”王叔原脸不红心不跳,装作不懂的模样。
“你作为明州城的地方官,不为百姓谋福祉,反为自己谋利,你该当何罪!”风无遇将这张告示猛地掷向王叔原,冷不丁砸过来的纸张让王叔原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王叔原拿下脸上正往下滑落的宣纸,从容笑着道:“少侠怕是听信了什么风言风语吧,这就是我胡乱写着玩的,否则哪会以别人名义下此命令。”
他指着纸上开头所写的孙天德三字。
“还敢狡辩!你可知我家公子的身份!”卫严冷脸呵道,手中拿着的令牌差点怼在王叔原的脸上,生怕他看不清楚。
令牌之上的云龙纹路清晰可见,而风无遇的名字镌刻其上,昭示令牌主人尊贵的身份。
“风无遇……”王叔原下意识念了出来。
“放肆!”卫严一脚踢在王叔原的腿弯处,让他不由自主屈膝跪地,“我家公子的名讳岂是你能叫的!”
“不敢!不敢!”王叔原直晃头,他垂头道:“尊驾深夜造访,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风无遇道:“少油腔滑调!王大人干了什么腌臜事,自己心知肚明吧。”
王叔原抬头直视风无遇,“下官不明白您的意思。”
“不明白?”风无遇又拿出一物,那是一张图纸,上面所绘之地正是孙天德给那些乞丐所谋生计的地方。
王叔原脸色一变,不可置信看向风无遇,“你怎么找到这个的?”
衙门里根本没有这东西,难道他去过那个地方了?
风无遇道:“王大人这是承认了?”
王叔原没有吭声。
风无遇又道:“你与这孙大善人暗自勾结坑害了多少百姓!上头不日就会抵达明州城,届时我看你如何交代!”
王叔原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慌乱,风无遇半蹲在他面前,压低声音道:“你若想少受些皮肉之苦就按我说的做,否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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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拔出腰间匕首,冰凉的刃口轻抚过王叔原的脸颊,“你小命难保!”
王叔原颤声道:“您想让我做什么?”
风无遇把匕首重新收在腰间的刀鞘里,站起身道:“明日一早,你告诉孙天德,朝廷派来巡查的御史会在三日后到达明州城,此次巡查不仅查当地官员,更要挨家挨户调查平民百姓,一旦查出蛛丝马迹,当即收监。”
“这和孙大善人有什么关系?”王叔原面露不解,声带迟疑。
卫严厉声道:“让你做什么你就做,怎么那么多废话!”
王叔原并没有像一开始那么惧怕卫严,而是微微挺直身子对风无遇道:“尊驾做事之前难道不知御史从不踏足我明州城吗?就算真有人来此地巡查,恐怕来的也是你的人吧。”
风无遇心中一震,恍然想到了什么,双眼眯起道:“想来王大人的背后不乏贵人啊。”
“贵人?”谁承想,王叔原竟在听到此话后登时放声大笑,“三年前,我就听闻京城发生了一件大事,说是京城中有一位贵人不要权势不要财富,只想做一个行走江湖的自由人,我当时对这个人充满了好奇,可惜一直无缘得见。”
他看着风无遇,面带狡黠,“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个贵人主动登门,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
说着,他堂而皇之站了起来,毫不避讳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
风无遇眉头拧起,嗅到了王叔原不善的气息。
“你!”卫严不可思议看着王叔原,“大胆!”
王叔原对卫严的不满视若无睹,继续道:“我还听闻,他是为了一个人才离开京城的,为了这个人,他不惜四处树敌,只可惜,那人根本不领他的情。”
风无遇握住剑柄的左手暗自收紧,“你什么意思?”
王叔原道:“我的意思是有人是蠢货,他当真以为宋文珠是贵妃娘娘害死的吗,他把别人当仇人,殊不知真正仇人就在自己身边!”
听到宋文珠这个名字,风无遇脸色骤变,揪起他的领子,把他提了起来,“你什么意思?把话说明白!”
“哈哈哈……”王叔原突然笑得猖狂,“我知道的秘密多了去了,你想知道吗?”
王叔原道:“你真当我蠢啊,我要是按照你说的做,我还有命在吗?我要是死了,你此生都得不到你要的答案,待你回到京城,只能被人耍得团团转,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哈哈哈哈!”
“……你!”风无遇脸色沉了下来,手中的解语剑同他此刻的心情一样,躁动不安。
一旁的卫严看到风无遇的双手在颤抖,紧张道:“公子!”
可风无遇仿佛没有听到,只是死死瞪着王叔原。
情急之下,卫严用力拉开风无遇与王叔原,挥出铁拳重重打在王叔原的脸上,指着他道:“死到临头了,还敢胡说八道!”
王叔原应声倒下,带翻了旁边的凳子,屋内传出巨大响动。
“贱婢之子,还有胆子在这里要挟本官!”即便狼狈倒地,王叔原也依旧出言挑衅。
40. 遇刺
风无遇眼尾泛红,那张年少和煦的脸上写满愤怒,当即拔剑,剑尖直指王叔原,眼中浮现杀意,“你骂谁贱婢!”
“大人!”门口的那些手下听到动静再次涌了进来。
卫严眼疾手快拔剑挡在风无遇身后,正欲动手时,一阵旋风席卷过来,吹得人睁不开眼,待再次睁眼之时,房内的风无遇和卫严已经不知去向,留下众人一阵惶恐。
风无遇和卫严则浑然不觉自己被人施法带了出去,等置身在太阳神庙的空间结界内时,两人都保持原来的持剑姿势。
待发觉所在之地全然不同,卫严愣了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直到他看到了洛兮和景煦。
“阿语姑娘!”卫严瞬间明白方才那股疾风是怎么回事了。
他未对景煦说什么,只是礼貌性笑着点了点头,景煦也颔首回以一礼。
而后他们的目光都落在卫严身后之人身上,卫严已经从剑拔弩张的氛围中走了出来,那个人却身体僵硬仍保持原来的姿势。
洛兮走了过去,伸手夺走风无遇手中的解语剑,与其说去夺不如说去拿,因为风无遇握剑柄的手根本没有用几分力,洛兮轻而易举就把解语剑拿在自己手里。
他终于再次有了反应,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不是去找解救百姓之法了吗,怎么反被敌人攻了心呢。”洛兮看到了风无遇泛红的眼尾,忍不住发问。
他喉咙轻颤,“是我无能。”
洛兮张了张口,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那人已经穿过结界出了神君庙。
“公子!”卫严想要去追,却被洛兮叫住。
“让他一个人呆会儿吧。”洛兮把解语剑交给了卫严,而后问道:“宋文珠是谁?”
“这……”犹豫片刻,卫严还是如实道:“是公子的母亲。”
洛兮没再言语,斜倚榻上,一只手轻轻托腮,不知在想些什么。
景煦凝视她片刻,坐在她身边,轻叹一声,“本以为是件助人为乐的好事,没想到这一遭竟勾起了他的伤心事,这可如何是好?我真是罪过。”
洛兮:“……”
谁知景煦又道:“你代我向他道个歉吧。”
“……”洛兮放下手臂,坐直身子斜他一眼,语带戏谑道:“这千百年来,你也变了很多嘛!”
“我要是说你惺惺作态,你会不会觉得我在骂你。”洛兮又加上这一句。
景煦只是浅浅一笑。
这个时辰,打更人都早已回家休息,街头巷尾悄无声息,竹叶的哀婉声透过空气缓缓传入空间结界内,在这万籁俱寂的夜晚下显得格外清晰,听那沉闷的旋律,也知这吹奏者的心情十分不佳。
“是公子。”卫严喃喃说道。
声音从上自下,想来这人已寻了最高处的清净地,躲起来暗自神伤,洛兮找到他时,一曲已终。
洛兮望着风无遇的背影,头一次在他身上看到了落寞。
“你都能看出我在吓唬你,怎么看不出来那王叔原是在虚张声势呢。”洛兮轻步走到他身侧,夜间昏暗,月色朦胧,他独自坐在屋顶之上,从洛兮角度看过去,只看到他的目光落在下边遥远的某个角落里,可这个时辰,俯瞰下去除了零星几处灯火,就只有漆黑。
听到洛兮的声音,风无遇身体微微一僵,他没有转头,只是开口说道:“因为他说得没错。”
他声音难得沙哑。
“你有什么不甘心的事吗?”半晌,风无遇突然这么问她。
“我不甘心的事可太多了,怕是几天几夜都讲不完,你呢?”她边说边朝他走去,“问我这个问题,是因为自己也有不甘心的事吗?”
“五年前,我娘被人毒死,我欲杀了那人为我娘报仇,可我爹却说我误会了那人,将我狠狠责罚。仇人近在咫尺,可我却不能光明正大将她除掉。”风无遇凄然一笑,道:“为人子不能为母报仇,何其不孝。”
洛兮道:“所以是因为这件事离开家里的吗?”
风无遇摇头,艰难吐出两个字,“不是。”
“我是为了我大哥。”风无遇将手中的竹叶扯成两半,手指松开,任由它们掉落,“离家的原因,除了卫严就只有我大哥知道,王叔原远在明州城竟然对我的事了如指掌,只能说明……”
只能说明,他敬爱的大哥背叛了他,可这句话风无遇没有说下去。
他在意的并不是他离家的理由被外人知晓,那本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是王叔原提及了宋文珠……思及此,他又攥紧了拳头。
“王叔原说我蠢,说我认错了真正的仇人,他或许是在虚张声势,但是有些内情他一定知晓。”
“那便去问他!”洛兮在他身旁坐下,侧头看着他,“他要是不说,就打到他说为止。”
他终于忍不住笑了,扭过头对上了她的双眸,嘴角轻微扯动,问她:“我今夜是不是做错了一件事?”
“什么?”
“我本来是想利用王叔原让孙天德自乱阵脚,孙天德得知有御史巡查,定会有所收敛,这几日肯定会暗自转移府上私藏的财宝,届时我们打他一个措手不及,拿到证据就不难了,可惜我想得太简单了,不仅没达到目的反而打草惊蛇。”
闻言,洛兮笑了笑道:“你真是高估孙天德了,就算王叔原今日不将你这一军而是按你说的做,孙天德也不会有所行动的。”
“为什么?”风无遇问道。
洛兮道:“他若是知道收敛,你今夜在衙门就不会搜到那张增税告示了。”
有神君赐福这一优势,孙天德可谓是肆无忌惮,那个荒唐的梦更是勾起了他心中无尽的欲望。
洛兮想到她初入孙天德梦境识海中的情形,她猜当时就不太安分的那湖水此刻应该已经淹没了那里所有的沙石,她再入他梦,恐怕也没有落脚之地了。
翌日,王叔原遵从孙天德命令在城内正式张贴了那张告示,城中富人并未放在心上,他们拿得出钱;城中穷人满脸愁云,但内心依旧臣服。
尽管昨夜十分硬气,但这日王叔原还是亲自登门孙府,决定把御史巡查之事告诉孙天德。
一夜不见,王叔原一侧脸颊高高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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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孙天德忍不住发问:“王大人是怎么了?这是被谁打了?”
王叔原神色尴尬,抬袖挡住那惨不忍睹的脸,“别提了!昨夜衙门进了两个贼。”
“哪来的小贼这么胆大!”孙天德看似为王叔原抱不平,但眼瞅着王叔原这副狼狈滑稽样,他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王叔原没向孙天德说起风无遇,而且直言今日上门的目的:“这几日朝廷会派人来明州城巡查,你我早做准备,不要被人抓住了把柄。”
孙天德毫不在意地道:“不必放在心上。”
王叔原道:“还是谨慎些为好,若是真查出什么,你我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孙天德笑笑不说话,王叔原这厮怎会知道明州城内表面以他为尊,而从昨日开始,他孙天德才是明州城至高无上的王。
他们没聊多久,孙天德就以有事为由打发走了王叔原,而后自己大摇大摆去了春月楼。
春月楼是明州城内最大的一家风月之地,以往无人会将他和这个地方联系在一起,他只能以做生意为由去外地寻欢作乐,而今,无论他行至何处做何事,百姓只会认同。
他到了春月楼后点了那里的头牌,老鸨开心不已,对那姑娘千叮咛万嘱咐要她伺候好孙大善人,美人笑着答应,而后孙天德一脸大笑搂着美人儿去了房间。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内突然传来美人的尖叫声,“来人啊!杀人啦!”
春月楼顿时乱成一团,男男女女皆没了兴致,有几个男人披着衣服就跑出了房间。
有人被杀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条街。
“杀人了!有人在春月楼杀人了!孙大善人……孙大善人被人杀死了。”
街上人群闻此消息震惊不已,不约而同涌向春月楼。
洛兮和景煦找到孙天德时,孙天德正四仰八叉躺在地上,□□……这画面简直是不堪入目,景煦及时伸出袖子挡住了洛兮的视线,他本想施法给孙天德盖件衣服,但门口堵满了人,更是有人上前查看孙天德的情况,二人是隐身状态,为孙天德遮丑这件事怕是做不到了。
景煦凝目望去,只见一把匕首插在孙天德胸膛之上,刀柄之上留有血迹,孙天德身上更无需多说,血由床被上一路蔓延到孙天德身畔,看来行刺者下定决心要取其性命,只是不大专业,扎进孙天德胸口的匕首偏了一寸,孙天德还剩一口气。
命很硬……
“他现在不能死。”洛兮没动,只是这样告诉景煦。
“放心。”不消多言,景煦已经催动法术,灵力缓缓注入孙老爷体内,直到他脸色逐渐趋于正常,景煦才停下为孙天德输入灵力。
景煦及时护住了孙天德的心脉,大夫就只剩处理伤口这一个任务。
百姓围在春月楼不肯离去,一是关心孙天德的生死,二是想看看这杀人凶手,他们想知道谁这么心狠手辣竟想杀他们的孙大善人,他们恨不得亲自为孙天德报仇。
令人费解的是,此人并不是什么杀手,更不是孙天德的仇家,而是今晨才进城的一位青年,甚至与孙天德毫不相识。
41. 欲哭无泪
此人无权无势,更没有武功傍身,杀孙天德全凭一腔热血,也正是因为如此,抓捕此人的过程十分顺利,春月楼有人目睹,有凶器为证,他还未离开春月楼,就被几个猛汉扣住了。
一群人围着他大打出手,他们心底里认为一个杀人凶手不值得任何人怜悯。
那青年从始至终未说半句求饶的软话,而且趁着间隙朝众人啐了一口,“你们还真把他当神了?真是笑话!我没见过哪个大善人会主张增税的。我看你们就是鬼迷心窍了!三个月前我姑父跟随孙天德做生意,至今下落未明,我今日刚到明州城,姑姑就因增税一事一病不起,我姑姑一家不幸全是因为他,他还想逍遥自在活在这世上?门都没有!”
“那是他家倒霉,和孙大善人有什么关系?”大家根本不能共情,又是一顿拳打脚踢,好在一腔愤慨并未把理智淹没,给他留了条命,官兵前来将他抬走。
孙天德昏睡了整整两日两夜才苏醒过来,这期间林挽之衣不解带地照顾他,自然也知道了孙天德去春月楼的事。
男人出去找妓女,却在妓女的床上遭遇刺杀,这要是别人,传出去都会被人笑掉大牙,连带她这个孙夫人也会丢尽颜面。
偏偏这人是孙天德,无人指责他,众人只会心疼他。
林挽之暗自垂泪,似乎又无可奈何。
孙天德醒过来后一直茫然不解,不似被刺杀时的脑袋空白,只知反抗。
在意识到自己真的差点被人杀死这件事情后,他不解为何会有人刺杀他,分明自己已经是明州城的王了。
孙天德想叫人带他去太阳神庙,他迫不及待想去找洛兮问个明白,奈何身上伤口太多,尤其胸口的伤极深,只要他稍微发出声音,就会扯动胸口的伤,冷汗唰地冒出来,疼得他紧咬牙。
大夫给他换药之时更是千叮万嘱他不要开口说话,他只得暂时按捺住心中的焦急。
直到两日后,他才能简单发出点声音。
“太…阳……”他在床上艰难出声,手努力抬起。
林挽之看见后,立马走到床畔握住了他的手,“老爷,你说什么?”
“去……”
林挽之弯下身子附耳过去,就听得孙天德断断续续地道:“太阳……神…庙……”
“老爷要去太阳神庙?”林挽之似乎是听清了。
孙天德嗯了一声。
林挽之潜意识想要劝孙天德安心修养,去神庙祈福一事交于她即可,但最后她还是鬼使神差唤来家丁,到底将孙天德放在担架上抬去了太阳神庙。
此时日头尚早,孙天德一路上几乎是在百姓的“护送”下到了太阳神庙,为避免节外生枝,让百姓安心呆在庙外,孙天德又强撑着开口让林挽之代他在外面安抚百姓。
只有他连同两个抬担架的仆从进了太阳神庙。
庙内陈设一如既往,行至最里头时,前头的那小厮已无路可走。
“不要……停。”孙天德命令着。
两人不敢不从,闭眼硬着头皮继续朝前走,可前面根本无路,上次任由孙天德出入的空间结界并未打开,前头的小厮只能撞上一堵厚重的墙,强行撞墙的滋味可不好受,那小厮吃痛不得已向后踉跄退了一步,抬担架的双手不受控制地松了几分力,担架失力倾斜,导致孙天德重重摔在地上。
“啊!”
孙天德身上的伤避无可避地裂开,鲜血染红了那洁白的中衣。
“老爷恕罪!可前方实在无路啊!”那小厮跪在地上,连连求饶。
孙天德疼得浑身是汗,甚至不由自主地哆嗦,就算想暗自痛骂那小厮一顿,此刻也根本无暇顾及了。
孙天德缓了许久,这股疼痛的劲才缓和几分,他惜字如金道了声:“……滚。”
两个小厮连忙离开了太阳神庙。
当庙内就剩下孙天德一人,洛兮也如孙天德所愿现身在他面前。
孙天德唇角微颤,道:“上、仙……”
洛兮展开手,一瓶身如同琉璃制成的宝瓶突现在她掌心,“瑶池仙水,可以缓解疼痛的。”
随着瓶中晶莹仙水的滴落,一股清凉顺着伤口渗透到他全身血液,孙天德的疼痛感顷刻间消失了近乎九成,说话也利索起来,“上仙不是说,我今后会行事自由,明州城百姓皆会任我驱策吗?”
洛兮道:“没错啊!明州城百姓有忤逆你的吗?”
“那既然如此,为何我会遭人刺杀?”孙天德止不住质问。
洛兮想了想,道:“那只能说明今日刺杀你的那人,不是明州城的百姓。”
孙天德脑中轰隆一声,随即恍然大悟,此时的他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来“教训”自己当时生锈的脑子。
他怎么就没想到这一茬!
洛兮低头看着他那懊恼的表情,含笑道:“祸不妄至,福不徒来,你莫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洛兮眼带深意看向他,孙天德不免心虚,干笑道:“小民此次回去,定会好好反省。”
“那便反省吧。”洛兮语气淡然道:“不过我也要提醒你,你的时间不多了,三日后,我便要返回仙界,在那之前,好好想想你的第三愿吧。”
“好。”孙天德满脸堆笑应着,缓慢从地上站起,捂着胸口一步一步出了太阳神庙。
林挽之见孙天德一个人从庙中走出,心生怀疑地朝庙里望了一眼,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太阳神庙果真这么灵验吗?人去拜一拜就如吃了仙丹妙药。
回去的路上,孙天德苦闷不已,根本注意到林挽之的失神,他悔了很久,怎么当初许愿的时候就那么急切呢?怎么就局限在明州城了呢?
孙天德不得不顾及王叔原之前提到那即将到明州城巡查的御史了,他真得早做打算。
因此孙天德回到家里的第一件事便是打算命心腹管事查查府上的账目,可惜话还没有交代下去,身上的伤口又传来剧痛,他又再次难以张口。
孙天德怎么也没有想到,上仙赐给他的仙水竟然作用这么短!
众人又把他抬到卧房的床上,请来的大夫如是说:“孙老爷这几日万万不能再下床走动了,若是伤口再裂开,不仅难以愈合,恐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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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恶化啊。”
孙天德哪敢再动,身体乖乖听话,脑子里又乱得不行,御史不日就要来了,他还行动不便,不仅如此,距离上仙所说的三日期限也快到了,早知道是这样,他就不该抱有侥幸心理,想着回来想出一个天衣无缝的愿望,他就该留在太阳神庙思考。
这可如何是好?
孙天德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边疼得冒冷汗,一边天气燥热冒热汗,一边急得冒虚汗……
这一急,就急到了两日后的中元节。
“老爷!不好了!有官兵闯入府中了!”小厮急急来报。
听到这个消息,孙天德差一点就垂死病中惊坐起了。
休息了两日,孙天德的情况远比两日前要好上许多,怎料就是无法开口说话超过三个字,更休说起身了。
林挽之一个妇人更是阻挠不了官爷按例巡查,孙天德来不及交代府上人提前做好准备,只能眼睁睁看着官兵将府上翻个底朝天。
该查的自然查到了,这不该查的也免不了被查。
孙天德欲哭无泪。
“孙天德,有人状告你结党营私,跟我们去官府走一趟吧。”领头的官爷一脸严肃直闯卧房。
孙天德一颗心沉到谷底,他想要为自己辩解,可无论是身体还是这张嘴都在拖他后腿,最后几位官差也不管他是不是重伤在床,二话不说粗鲁将他拽下床,直接拖了出去。
林挽之紧随其后还想要为孙天德说些什么,最后想了想又保持了沉默,就连孙天德向她求救的眼神她也没有看到。
不是故意不看,而且林挽之不知道此时此刻对孙天德还有什么可以期待的。
身为妻子,她可以跟随他,可以顺服他,却唯独无法做到为这样的一个人开脱。
孙天德被拖到市井,百姓纷纷围了上去,堵住了官差的路。
“孙大善人犯了什么罪!你们凭什么押他?”百姓纷纷为孙天德抱不平。
“什么罪?”领头的怒哼一声,“他擅自做主增加民税这是其一!伙同当地知州禁锢奴役无辜百姓这是其二!贿赂官员为他谋私这是其三!”
“不可能!这不可能!”
“你们一定是搞错了!”
“孙大善人不是这样的人!”
“对啊!孙大善人是好人!”
“……”
求情的声音不绝于耳。
“放肆!”领头官差当街大喝一声,“有罪与否,全凭大人定夺,岂由你们判定!”
官差拔刀示威吓退周边百姓,“刀剑无眼!都给我退下!”
远处角落里的卫严看见这一幕忍不住和风无遇道:“这孙天德何德何能,让那么多人为其申冤。”
风无遇没回答只是将视线落在某人身上。
洛兮敏锐察觉到了风无遇意味深长的目光,对卫严道:“百姓被他所惑不假,但更多的是源于他的第二愿。”
景煦接着道:“他受伤之时,我已为他输了灵力,按理来说他不该伤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你那日滴到他伤口上的东西不是医治他的神水吧。”
42. 第三愿
洛兮在结界外和孙天德的对话,三人在结界内听得真真切切,洛兮说那神水能缓解伤痛时,卫严差点要惊掉下巴。
到此刻,卫严才明白洛兮是骗那孙天德的,“阿语姑娘,你真聪明!”
卫严忍不住夸赞。
孙天德说不了话,故而就算明州城百姓有心被他驱策,也无力为他扭转局面,顶多就是如现在这样,口头申冤。
洛兮道:“拍马屁的话,还是对你家公子说吧。”
风无遇:“……”
卫严嘿嘿一笑,挠了挠头。
“想必,这第三愿就在今日了。”景煦平静的话语中透露一丝期待。
“是啊,只要不横生变故。”洛兮看向一直没有言语的风无遇。
自那日被王叔原刺激到,风无遇就一直心事重重。
王叔原不会坐以待毙,那日过后他一定会书信给上面的人以求庇佑。然而风无遇飞鸽传书召唤来的人都已经带着亲卫快马加鞭平安赶到明州城,王叔原却一直未收到回信。
在郊外时时盯着王叔原手下人动静的乌恙传来的消息是——风平浪静。
王叔原没等来解救他的贵人,倒是等来了能定他罪的判官。王叔原想反抗,奈何手下的废物比不上那人带来的亲卫。
过程如此顺利,可见王叔原背后的贵人已然要舍弃他了。
大牢之内,短鞭、夹板、重棍、火烙等等刑具一应俱全,王叔原被打得惨不忍睹,严刑逼供下恐生冤情,可面对王叔原这样一个丧心病狂的贪官,行刑的人唯恐自己打得太轻了。
“你背后可有人指使?”提问声在阴冷的空气中回荡。
王叔原对所犯之事供认不讳,唯独在这个问题,他含糊其辞,怎么都不肯回答。
“我要见风无遇……”王叔原口中含血,勉强挤出这句话。
贪赃枉法,结党营私,鱼肉百姓,数罪加身下,王叔原死罪难免,可他还想抓住风无遇这根救命稻草,以风无遇母亲死因真相相挟来为自己赚一条生路。
有人将王叔原的请求告诉风无遇时,洛兮一行人正往牢狱走去,洛兮要去解决和孙天德的事,景煦他们闲来无事也想去瞧个热闹。
行至狱门外,一名黑衣持刀的护卫从狱内走出,见到风无遇后,立马快步上前拱手行礼,恭敬禀报道:“风公子原来在这,那王叔原想见公子一面,大人让卑职来问问风公子的意思。”
“我知道了。”风无遇的脸上并无波动。
洛兮看得出,宋文珠是风无遇的心结,他不可能放下。错过了这次机会,再想找到王叔原的背后之人,并撬开那人的嘴,那是难上加难。
几人暂时停下的脚步再次抬起,可就在踏入牢狱门之前,风无遇却再次驻足不前。
洛兮狐疑看向他。
风无遇沉吟片刻,终是开口:“我就不去了,就算没有王叔原,我相信自己也可以找到答案。”
内心挣扎了那么久,私仇和百姓之仇之间,风无遇还是选择了百姓,他转身离去不带一丝迟疑,那样坚定决绝的身影……洛兮目光落在他的背影上,睫毛轻轻颤动,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起来。
“就算我不是九重天的公主,我也要管这九重天的不平之事!你们若不服气尽管来战!”
那样铿锵之声回响在耳畔,可千年后的自己却不似曾经。
她认为风无遇执拗,可那般执拗之人,又何止是他。
可笑吗?她竟然在这个凡人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
洛兮默默收回视线,自顾自走进了大牢。
卫严虽对孙天德的第三愿感兴趣,但风无遇一走,他思索再三,还是跟着风无遇而去。
此时,唯景煦一人还留在原地,他凝视洛兮的身影,缓步追了过去。
昏暗的大牢之内,王叔原和孙天德的严刑拷打已经告一段落。孙天德是个软骨头,重伤在身的他只要身体稍微扯动就已经疼得龇牙咧嘴,哪里还有那个力气嘴硬。
可他受的刑罚却一个不少,洛兮找到孙天德时,孙天德被打得皮开肉绽,身上的囚服沾满了鲜血,无力俯伏在干草堆中,粘稠的血挂在干草上,暗牢里弥散着浓厚的血腥气。
孙天德全身上下没一块好地方,一张脸肿如猪头,气若游丝的他根本无力挣扎,只能任由身体随意趴在地上,连呼吸都微弱不已。
孙天德昏睡了很久,再次睁眼之时,人已经面朝上仰躺着,一个蓝色身影渐渐进入了他的视野。
“上仙?”孙天德想要起身,但全身的疼痛让他再没有任何力气起来,有那么一刻,他甚至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了。
但现在他又能开口说话了,这一定是上仙施法相救的缘故,他心中窃喜,上仙定是来救他的。
“孙天德,你怎么回事啊?”洛兮冷着一张脸,居高临下看他。
孙天德怎会听不出洛兮话语中的不满,一颗心砰砰直跳,生怕洛兮忘了此前的承诺。
“上仙之前允我三个愿望,不知现在可还算数?”孙天德试探问道。
洛兮冷声道:“若不算数,我就不会来此找你了。”
孙天德喜出望外,笑道:“太好了!”
洛兮慢慢蹲下,俯身看着孙天德,“所以,你的第三愿是什么?”
这个问题,孙天德想了许久,可就在牢狱里令他生不如死的这短短几个时辰,他终于想到这第三愿是什么了。
孙天德毫无犹豫道:“我要这天下所有人都以我为尊,无人再能伤我分毫。”
洛兮静静盯着他,没有说话。
“上仙怎么不说话?莫不是要反悔?”孙天德一颗心七上八下。
洛兮呵呵一笑,道:“孙天德,你许这样的一个愿望,就没有想过你的命能不能承载这样的福泽?”
“上仙什么意思?”
“此前百姓视你为大善人,太阳神君感念你福德深厚,特命我为你赐福,而今你戕害百姓,死路难逃,福德有亏的你还妄想许这样一个荒唐的愿望,莫不是痴人说梦。”
孙天德吞了下口水,不甘心地问道:“难道我逃不过此劫了吗?”
洛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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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若你安分守己,何至于今日?”
“那若我许愿躲过这一劫呢?”孙天德又问。
洛兮笑了笑,道:“你还没有听懂我的意思啊。”
孙天德心中一紧。
“我的意思是,你此生的命承载不下神明任何福泽了。”洛兮的话句句扎心。
闻言,孙天德咬牙翻起身,疼得他呜咽出声,直吸冷气,孙天德颤抖的手欲抓洛兮的裙倨,洛兮却豁然站起,让他扑了个空。
“不过,我可为你指条明路。”洛兮严肃的声音从他上方响起。
孙天德激动仰头看她,急切道:“上仙快说!”
洛兮玉手一挥,一根竹签就这样丢到了孙天德的手边,孙天德忍痛将竹签拿在手里,只见竹签上写了三个大字——刘无思。
“世上之事皆由因果而起,你此生罪孽深重,致使了来生的苦痛,你若还想要这第三愿,不如许一个来生的富贵,今生有负于你的人,来生会为你做牛做马以偿今生的债。”
“所以这是我来生的名字吗?”孙天德问。
洛兮歪了歪头,不置可否。
“好!”孙天德似是下定了决心。
洛兮会心一笑,又在他旁边蹲下来,两根细指轻巧抽走了孙天德手中的竹签。
洛兮手心朝上,让竹签平躺在自己柔软的手心上,指引着孙天德,“现在,把你的手放在这上面。”
孙天德不疑有他,二话不说照做。
掌心相碰的那一刻,那根竹签突然变成了欲之花木枝,孙天德疑惑看向洛兮,只见她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可那笑根本不达眼底,洛兮的眼里只剩冰冷。
而后,孙天德胸口猛地一阵剧痛,他低头一看,只见一只纤纤玉手已经伸进了他的胸膛,手从胸口掏出的瞬间,一颗黑色心魂已经被洛兮拿在手心。
洛兮从容收走了手,站起身道:“你放心,来世,刘无思一定会富贵一生的。”
洛兮转身离去,不再管已经疼晕了的孙天德,她穿过昏暗的牢房款款离去。心魂进入木枝之上,木枝骤然变化成了一朵黑色的花。
“果然是颗黑心。”景煦现身盯着欲之花说道。
洛兮不语,暗自收起了欲之花。
景煦又道:“你不要告诉我,刘无思真的是孙天德来世的名字。”
洛兮道:“你猜?”
景煦淡淡一笑,道:“我猜不是,只是若刘无思不是他,你这不是在诓他吗?”
两人在欲之花之下结契,那她的诺言是一定要兑现的,否则天道必谴。
洛兮不以为意道:“诓他怎么了?他已然相信了这个名字,那我只需要对刘无思一个人负责就好了。”
她又没有食言,只是刘无思不是孙天德而已。
至于刘无思是谁,洛兮心里早已有了主意。
“孙天德的夫人叫林挽之,待她这一世亡故,就拜托太阳神君去九重天与司命说道一二,而我亲去冥界处理她转世事宜。”洛兮笑着对景煦道。
景煦明白过来,点头应下。
44. 杀机暗伏
在此遇到魔族人能有什么好事?
“你竟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洛兮从腰间抽出紫星神鞭,不禁防备起来,说话的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谷允并未应战,反而是以魔族礼节向洛兮颔首施以一礼,他甚至抬手摘下了脸上那银白色的面具,在洛兮的注视下,毫不避讳露出了真容。
“上次得罪实非我本意,灵族内丹对魔族并无用处,只是魔帝命在旦夕,我族寻遍三界,唯有桑烬神力可救魔帝一命。”
洛兮看着这张陌生的脸,目光聚焦在他脸上的伤痕处,伤口已经愈合,可紫星神鞭留下的痕迹却无法抹掉。
听着谷允的说辞,她眼帘垂下,目光追随着鞭身从她左手掌心轻柔滑过,“你这次倒坦诚,只是你和我说这些,是另有目的吧。”
谷允笑了笑,“仙子很聪明,我也就不与你绕弯子了,我猜仙子已经知道风无遇那个凡人是无灵之体,并已经尝试过将灵元放入他的体内,但是你失手了。”
洛兮低头看着紫星鞭的眼眸在此刻抬起。
谷允继续道:“魔族得知灵元的秘密是巧合,却也废了一番功夫,灵元之上有双阴咒,在寻到无灵之体后,为了万无一失,我早已将魔族之血融入那凡人身体里,只有魔族施法,无灵之体才不会排斥。仙子想要灵元,而魔族只要灵元之上残留的桑烬神力,仙子何不放下仙魔成见,与我魔族合作。”
洛兮道:“如何合作?”
“仙子将灵元交给我,事成之后,魔帝康复,魔族再将灵元还给仙子,岂不两全其美。”
谷允见洛兮眸光微动,心知有戏,于是又添了一把火,“自那日灵元脱离明渊身体,双阴咒便开始作用,三个月内,若灵元与无灵之体无法结合,两者皆会消散,就算仙子耗费精血在灵元之上也是徒劳。”
洛兮握鞭子的手暗自收紧,表面仍不动声色,“我拿灵元不过是不忍我灵族殿下在外飘零,可惜殿下早已神形俱灭,小小内丹只是个念想而已,反而是你们魔族更加需要它,你要我将殿下的灵元交与魔族,于我有何好处?日后我回灵族,岂非要受到灵王责罚?”
“你——”
见谷允有些沉不住气,洛兮勾了勾唇角,歪头看他,给人一种就算灵元因此受损,她也毫无所谓的感觉。
谷允强行按捺心中愤怒,咬牙道:“仙子现在敬酒不吃,还望日后不要后悔!”
谷允怒哼一声,转身拂袖离去。
他怎么也没想到,分明是笔各得其所的买卖,洛兮竟然拒绝了他。
城中湖光潋滟,轻舟泛泛,谷允现身至一船头之上,往里走去,烛火摇曳映照着船内的寂静,陌昀端坐其中淡然饮茶。
见他这般悠闲,谷允止不住地烦躁。
谷允大步流星走了过去,在陌昀对面一屁股坐了下来,“殿主不是说,她会主动找上门吗,怎么今日她同我说,灵元消散她也全不在意。”
陌昀正准备为谷允添茶的手稍作停顿,他有些意外,上次在魔域城的一番试探,他分明看出来洛兮是想找到这无灵之体的。
“她是这样说的?”陌昀添完茶后把茶壶重重放在案上,“既然她不肯合作,那就杀了她!”
“殿主说得容易,上次我试过她的修为,就算是殿主你亲自出手,怕也不是那女子的对手。”
“单独较量法术,或许你我不敌,但若是有人能助我们一臂之力呢?”
“殿主的意思是?”
“从明州城离开,若想回到京城,必会途径宴城,只要能够让她跟着风无遇一同踏进宴城,我就有把握让她交出灵元,并且让她死无葬身之地。”陌昀眼中浮现一股狠厉,语气冷冽如冰。
谷允道:“可是遇儿他——”
“先生!”谷允的担忧被陌昀骤然打断,“你记住,他就是个凡人。”
陌昀于荡漾的船舱之中眺向桥头的某处,看到了尚未离开的景煦。
“传闻太阳神景煦清高孤冷,从不与人相交,她竟然有手段让太阳神对她刮目相看。”陌昀轻叹,口中呢喃道:“此女断不能留。”
客栈之内的风无遇此刻也已幽幽转醒,胸口隐约传来针扎的疼痛感让他不得不按了胸口片刻,他环视四周,暗道奇怪,他记得他分明在湖边放灯,何时又躺在了客栈的房间里?
对了,还有阿语,她刚刚好像也在那里,他还记得她和他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我对你绝对真心······
他回想着,洛兮的这句话突然浮现在他脑海里,他用力闭上眼甩了甩头,一边自言自语,“定是出现了幻觉。”
他翻身下了床,看到了安静躺在桌案上的解语剑,他径直走了过去,把解语剑拿在手里,随后打开屋门,准备去找洛兮问个清楚。
不料打开门的瞬间,却和谷允打了个照面。
“师父?”风无遇见是谷允,愣了片刻,“师父怎知我在这间客栈?”
此前,他们飞鸽传书,他并未提到自己在何处安置。
谷允越过风无遇进了房间,“我若想找你,自然能找到。”
风无遇笑了笑,道了声是。
谷允坐在椅子上,朝风无遇伸出了一只手,“把剑给我。”
风无遇立马奉上解语剑。
谷允笑着那解语剑拿在手里,反复端详,像是在聊家常一样随口问道:“近日在外游历,遇儿可遇到什么危险啊?”
“危险倒是没有,只是最近被一事困扰,徒儿打算回京城将此事解决。”
“嗯,是该回京城了。”谷允把剑还给了风无遇,叹了一口气。
风无遇关切问道:“师父因何叹气?”
谷允道:“师父只是叹你命不好啊,旁人只道你天之骄子,身份显赫,无人知你这些年在刀光剑影中求生的艰难,你回到京城就是进了龙潭虎穴,师父怎能不为你担心呢。”
风无遇道:“人各有命,师父不必为徒儿忧愁,我此生只求清白二字,我自己的清白和我所爱之人的清白,旁的对我来说皆是小事。”
“遇儿不畏前险自然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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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谷允起身,手掌拍风无遇坚实的肩头上,“遇儿,你可还记得,在你十岁那年,有人算你今年有一命坎,若是过不去,你将活不过二十岁。”
“记得。”提及此事,风无遇脸上并没有过多波动。
谷允道:“上次你莫名现身在清风山上,此事你对我也有诸多怀疑吧。”
风无遇没想到谷允主动提及此事,心中疑虑较之前消失了大半,他承认道:“是。”
谷允道:“我教你武功,一来用于防身,二来是想强健你的体魄,可我教你捉妖之法,却不仅是为锻炼你,而是为了帮你渡过此劫。”
“渡劫?”风无遇此前从未想过。
谷允问:“你可知在清风镇时,我为何让你活捉那妖?”
“徒儿不知。”
“那妖体内有件宝贝,可帮你续命,只可惜……”谷允摇了摇头,惋惜道:“被一神秘女子拿走了。”
风无遇心知谷允口中的神秘女子是洛兮,可他没有接话,只是继续听谷允道:“我引你来明州城就是因为那女子在此,若是从她手里拿回续命珠,可保你数十年性命无忧。”
“可那是她的东西,我如何能拿?”
“那东西对她来说并无用处,更何况她也是从妖怪手里拿到的。”
“师父此言差矣,若是那日我们拿到续命珠也就罢了,可我们失手了,既然失手,那就不是我的东西。”
谷允摆了摆手,“罢了,我知你性情,做不来那欺心贪夺之举,但这续命珠攸关你的性命,那女子不是凡人,若是她有心帮你,你切莫拒绝。”
谷允看他若有所思的神情,继续道:“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要为你的母亲想一想,你若死了,何人为她报仇?莫要让她死不瞑目,在地下也不得安生。”
他可以不把自己的命放在眼里,但一个人的执念远比命更重要,谷允正是拿捏住风无遇这个心理,因此在最后一句话上他说得十分语重心长。
风无遇点头道:“师父放心,徒儿谨记。”
谷允走后,风无遇反而是留在了房中,中元夜还未过半,窗外喧嚣之声不绝于耳,可他要出去的心思却没有了。
虽然乌恙曾透露洛兮有意寻他,他也曾戏言洛兮对他别有用心,实则他更愿意相信郊外重逢那夜洛兮玩笑说的缘分。
没想到世事难料,兜兜转转竟是自己利用欺骗在先,他们之间从无天定缘分,全是人力为之。
强烈的罪恶感不由自主涌上他心头。
风无遇离开明州城的那日,孙天德的罪行已被公之于众。
多少人家因孙天德私心家破人亡,得知真相后,百姓们一片哗然。他们敬重的孙大善人,背地里竟是残民以逞的奸佞小人。
孙天德与王叔原被判处斩刑,家产全部充公。
偌大的孙府瞬间人去楼空。
林挽之用自己的嫁妆为家中下人开了最后的工钱,处理完一切后,她去了太阳神庙。
拜完太阳神像后,在庙口,她遇见了洛兮。
45. 护花使者
“那日孙天德来庙上拜过神像后,身体曾有短暂时间的不治而愈,与姑娘相识之景,我仍历历在目,我想他是幸运的,能得到神明的护佑。”
说这话时林挽之面带微笑,眉宇之间并无忧愁之意,更无痛心之情,仿佛是在叙说一件与自己毫无相干的人和事。
“确实很幸运。”洛兮由衷这么认为,年轻时的孙天德或真有一颗真诚的爱人之心,能动容景煦为其破例,能获得全城百姓的钦佩与赞扬,只可惜孙天德自己消磨了这份运气。
反观林挽之要屠负骂名,与孙天德想比,她成了那不幸之人,名利是孙天德的,无出之过却是她的。
“可我也不差。”林挽之道。
洛兮道:“怎么说?”
“孙天德重伤之时,有个大肚子的女人去府上找我,她想要个名分。从那时起,我就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老天爷没让我生下拥有他血脉的孩子,就是对我最大的怜悯。”她轻松地道:“如今更是好了,他自作自受即将奔赴黄泉,而我一自由人,天下之大,自有我的自由之地。”
说这话时林挽之笑靥如花,淡然自若。
正如洛兮初见她时,林挽之那张脸上并未留下岁月亏待的痕迹,此时的林挽之更是如此。
洛兮莞尔一笑,微微点头。
林挽之含笑离开明州城,步履从容,洛兮目送林挽之上了远处等待她已久的马车,在无人在意的鼎沸长街上离开了这个对她而言不太友好的地方。
至此,天高海阔······
狱中的孙天德兴许此刻还抱有幻想,幻想林挽之会守着他,幻想明州城的百姓为他伸冤,可他不知,他那张嘴永远都无法开口说话了,无论他有何苦水都只能默默忍受,直到死前的最后一刻都莫要妄想有人会被他驱策。
因为从他恶行揭露的那一刻,赐福令牌给予他的一切殊荣都将收回,等待他的将是百姓的漫天口水,他终其一生追求的名利也尽数烟消云散。
而他,会在下一世尝尽因这一世的恶因所致的万般苦果。
望着那渐行渐远的马车,洛兮松了口气,她曾担心孙天德出事后林挽之会因此身心受伤,现在看来林挽之远比她想象中的更强大、更美好。
“阿语姑娘……”一道特意压低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洛兮转身看去,卫严正笑着向自己挥手致意。
她视线移向卫严身侧之人,只见那人好似有话要对她说,临了却归为一句:“我要走了。”
洛兮点了点头,此间事已了,是该走了,何止风无遇要走,连她自己也是要离开的。
只是……她该想出个什么由头与他同行呢?
正暗自苦恼时,风无遇已按捺不住,喉结微微颤动,率先问道:“你……可愿与我同行?”
他目光如炬看着她,满含期待等着她的回答。
令他意外的是,洛兮竟如他所愿笑盈盈答道:“好啊!”
洛兮未深究风无遇邀她同行的初衷,风无遇更不会料到洛兮爽快答应他背后的缘由。
风无遇面露喜悦,却又很快掩饰下去,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见景煦从庙里走了过来。
“你们要走了吗?”景煦问。
洛兮道:“是啊。”
景煦道:“那在走之前,不知我可有幸为几位尽尽这地主之谊啊?”
没等洛兮开口,从城外回来的乌恙已经笑脸迎了上去,“当然可以啊,有劳神君~”
乌恙语调拉长,一点也不客气。
景煦寻了一家全城最佳的酒楼,又是占了靠窗的雅间,这是几人来到明州城后最丰盛的一次美餐,也是洛兮来到凡尘第一次正经地吃饭。
仙人修行辟谷之术,几顿不吃也无伤大雅,景煦却执意请客,洛兮暗忖这大抵是和风无遇有关,景煦还是怕她会对凡人不利。
她没有拆穿景煦。
落座之时,洛兮坐在风无遇的身侧,双眸却始终落在解语剑上,剑上魔气萦绕,是中元夜谷允刻意留下的气息,洛兮察觉到了。
谷允声称找到无灵之体时,他就把魔族之血融进风无遇体内,或许此言不假,但只有魔族人才能够操纵灵元进入无灵之体,这番荒谬说辞,洛兮压根不信。
还有两个月的时间,她坚信自己可以觅得他法。
洛兮的目光停在剑上过久,饶是风无遇再装迟钝也无法忽视,终是没忍住问道:“你似乎对我的剑很感兴趣。”
在座的几人齐刷刷看向她。
洛兮干笑一声,对风无遇道:“你这把能识别异类的宝剑,三界难寻。也不知是何人所造,能否再打造一把,让我也来玩玩呢?”
此剑是谷允所赠,赠剑那日谷允特意提及这剑世间仅此一把,风无遇想了想,认真道:“再打造一把怕是不能了,不过你若想玩,我倒是能借给你。”说着他就把剑拿起来放置在她面前。
“这么大方?”洛兮将解语剑拿在手中,纤细的手指摩挲着剑鞘上的刻纹,“这剑有灵,极其护主,你就这么借给我了,不怕自己遇到危险吗?”
风无遇道:“若是真有危险,单凭这一把剑也保护不了我。”
“你想得倒开,但是礼尚往来……”洛兮笑着对风无遇道:“你这么相信我,我肯定也不会辜负你的,这样吧,你回京这一路我就当你的护花使者好了。”
礼尚往来?
风无遇的眼睛眨了眨,眼前之人的这句话莫名就和中元节那夜的记忆重合起来。
洛兮没在意风无遇的神情,反而是将注意力继续放在解语剑上,直到乌恙听闻此言,一个没忍住把嘴里未来得及咽下的酒全部喷了出来。
景煦:“······”
洛兮:“······”
风无遇:“······”
卫严:“······”
“不好意思,哈哈哈哈······”乌恙也不想扫了大家的雅兴,只是洛兮的这句话真是戳到了他的笑点,“你?”
乌恙食指指着洛兮,而后又指向风无遇,“要给他当护花使者?”
洛兮:“······”
“我莫不是听错了,他一个大男人,你给他当护花使者?哈哈哈!”
护花使者是这样用的吗?乌恙笑得前仰后合。
洛兮将解语剑重重撂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某人莫不是嫌自己的羽毛太丰满了。”
乌恙即刻变脸,埋头专心吃他的美味佳肴。
洛兮满意地笑了笑,扭头对风无遇道:“不用理他,这些时日我代替这把剑保护你,这笔买卖你稳赚不赔。”
风无遇只是一动不动看着她,脱口而出问道:“中元节那夜你是不是也说过类似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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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话?”洛兮故作懵懂。
风无遇想说她那夜曾对自己说她一片真心。
可话到嘴边硬生生被他咽了下去。
他并非感受到洛兮对自己有什么不一样的情愫,只是有些事他就是想问清楚一些……
对,要问清楚才好。
这时卫严身体倾靠过来,不合时宜地插话,“中元节那夜阿语姑娘和我家公子在一起啊?”
乌恙眼珠转了转,一脸看戏姿态。
“是啊。”洛兮诚实说道:“可惜没见到你,少了很多趣味。”
卫严一听,满心后悔,“都怪公子把我支开了,说要一个人静一静。”
想到这一茬,卫严一脸坏笑看向风无遇,“公子,你莫不是故意的?”
风无遇斜了卫严一眼,紧抿着嘴,声音从喉咙挤出,几乎低不可闻,“……闭嘴!”
卫严乖乖听话,自顾自开始夹菜吃,被卫严这么一搅,风无遇哪还能继续那个话题,余光暼见桌上的几人似乎都对洛兮中元夜说的话颇感兴趣,他更是不想再提及那夜情形,索性也只顾专心吃菜。
谁承想,洛兮此刻却不依不饶起来,追问道:“你说我那夜我同你说了什么?”
“你——”风无遇语塞,羞涩难当,扭头看她时却猝不及防对上她的目光,只见洛兮一手托腮,目光清澈地定定注视着他。
“没、没什么。”他慌乱移开视线。
洛兮清晰地发现他的耳朵似乎红了,她不禁玩心大起,想要逗他,“你为什么不说了——”
“咳!”
景煦突然的一声重咳打断了洛兮,洛兮微微蹙眉朝他看去,景煦只是淡淡说道:“先吃饭吧,一会菜凉了。”
说着,他便执箸将一块豆腐轻轻放到洛兮面前的瓷碗里。
洛兮坐正身体,垂头看着碗里的菜,却没有动筷。
不料下一秒,那块豆腐就被景煦夹走,取而代之的是一颗鲜美虾仁。
这一细节被风无遇看在眼里。
他不免多想,他们二人究竟是什么关系,只是朋友吗?
这顿送别宴有人各怀心事,却都未显露分毫。
景煦将他们送至郊外,临别之际,景煦将洛兮叫到一旁。
景煦道:“日前,沉执来信说朝阳殿有要事需我返回九重天料理,待我处理完此事,我会去找你。”
洛兮道:“我在凡间不会久留,你在天上睡个觉的功夫,我约莫就能集齐五个心魂了。”在明州城遇见他,纯属巧合,二人虽私交甚笃,但洛兮并不希望两人牵扯过多。
天帝不会轻易放过她,离开了明州城,她难保会遇见天兵,他这个天帝之子夹在中间必定为难。
可景煦却像是下定了决心,对洛兮的话置若罔闻,将一骨哨塞到她的手里,“若遇急事,吹响它,我会尽快赶到的。”
“可是······”洛兮有些迟疑,想着再说些什么,景煦却没给她这个机会,直接闪身离开。
洛兮看着手里拿着的骨哨,隐约察觉到他似乎遇到了什么事。
他在九重天会有什么麻烦事吗?
他是太阳神,三界内仅剩唯一一只金乌神鸟,不止九重天,整个三界都会倾尽全力去护他,就算有事,也不会有碍他的性命。
如此想,洛兮便也放下对景煦的担忧。
46. 宴城
去往京城的一路,对洛兮和乌恙来说,不过是动动法术的事,瞬息可达,不过洛兮并不打算让风无遇就这个方便。
一来风无遇越早回到京城,涉及他的事就会越复杂,届时恐生变故。二来路上途径多地,保不齐就会再遇有缘人。
实乃一举两得。
风无遇和卫严按部就班选择骑快马前行。
临行前,洛兮施法将解语剑传送到仙界望忧谷中,并交代风芜查探解语剑的来历以及它真正的用处。
魔族人特意在剑上留下魔气,是想要提醒她风无遇已经被魔族掌控,既然掌控,他们又何须大费周折送给凡人一把灵剑呢?
其中定有猫腻。
日暮时分,风无遇和卫严已行至宴城郊外,可当他们再次想往前走时,座下马儿却像受到惊吓一般,无论如何也不肯向前一步。
“怎么不走了?”在天上飞着的乌恙见他们止步不前,飞下来询问。
此前在明州城,风无遇已经把乌恙的事说与卫严听,故而面对这神妖行踪的神出鬼没,卫严也就见怪不怪了。
卫严答道:“也不知是何缘故,马不肯走。”
“不肯走?”乌恙插着腰,撸起袖子准备教训这不听话的马儿,不料被一声凄惨的叫声打断。
“啊!!!!”
“救命……”
听那动静还不止一个人。
三人循声望了过去,只见远处城门口处有三五个人悬空倒挂空中,手脚不断挥舞挣扎,城门弥漫薄雾,不像是凡人厮杀,倒像是······
妖邪作祟!
“公子!这……”卫严不得不勒紧缰绳。
风无遇和卫严相视一眼,不约而同下了马。
“啧!凡人就是胆儿小,在这等着!我去看看!”乌恙仗义地道。
两匹马不肯前行,风无遇和卫严只好就地将它们栓在一旁,而后快步追上乌恙。
在乌恙人快走到城门口时,一道蓝影忽闪至在乌恙身前。
“退后!”洛兮沉声道。
乌恙缩了一下脖子,一溜烟般闪现至风无遇和卫严的身后,他的一只手甚至还抓着卫严的胳膊。
“还好走得慢。”乌恙庆幸道。
“……”卫严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道:“妖怪就是胆儿小。”
乌恙嘿嘿笑着。
前方洛兮从腰间抽出紫星鞭,拿鞭的右手向前一挥,鞭尾延长穿过薄雾灵巧缠住倒悬在空中的几人。
然而洛兮右手用力一拉,却没能撼动那几人分毫。
洛兮脸色凝重,收回紫星鞭,一跃而起飞至空中一鞭打在城门口薄雾之中,雾随之散去,悬在空中的几人失去依托,摔落下来。
风无遇急忙上前查看,手刚伸至其中一人的颈部想要探其脉象时,洛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用看了,已经死了。”
躺在地上的一共七人,死状诡异,每人均七窍流血,双目突出,面目狰狞,像是惊吓致死又像是中毒致死。
卫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风无遇抬头看了一眼城门牌匾,他目光落在宴城二字上,心中若有所思。
此路是回京城的必经之地,并非僻壤之城,但他怎么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呢?
就在这时,方才被洛兮打散的薄雾再次凝聚起来。
洛兮轻挥衣袖,似水的蓝色灵力如绸带一般环绕住四人,须臾,他们便越过城墙,处在宴城之内。
“阿语姑娘,我们为何不从城门口进?”卫严出声询问。
洛兮解释道:“城门口有法阵,易进难出。”
此时夜色还未彻底降临,他们身处宴城正街,城门无一守卫,再往前方看去,街道之上空无一人。
卫严想起城门外那死因不明的一地人,背后不由地发凉,他紧挨着风无遇道:“公子,这宴城该不会都是妖怪吧?”
风无遇宽慰道:“莫要自己吓自己。”
“就是!”乌恙此刻胆子又大了起来,拍拍卫严的肩膀道:“怕什么,有我们美丽高贵、修为高深、见多识广的阿语姑娘在此,根本无需惧怕!”
乌恙嘿嘿一笑,“我们只需抱紧阿语姑娘的大腿!其余皆可高枕无忧!”
“······”洛兮无话可说,只是颇为无语瞥了乌恙一眼,“闭嘴!”
乌恙笑脸迅速敛起,乖乖地道:“遵命。”
他们沿着所在的长街径直朝前走,虽说太阳已经落山,但天上余光未全部退去,就算不借灯火,也能行走无碍,可此城正街竟然空无一人,给人一种空城的错觉。
要不是两侧店铺灯笼已早早挂起,隐约能听见室内人低语声,他们真会以为此城被妖魔占领。
他们沿着岔路拐进另一条街,在这条街上,终于瞥见了人影。
但仅有的几人也与别地百姓迥异,他们的脸上都戴着面具,步履匆匆,有种想要尽快回家的样子。
“此地莫不是有什么非比寻常的风俗?”风无遇猜测道。
洛兮道:“的确非比寻常。”
整个宴城都透露着一种诡异。
夜色渐起,他们想就近找一家客栈安置,说来更怪,这里不像是有许多游客来往的样子,走进城中接连两个客栈竟都无空房,直到找到第三家,他们才定下落脚之地。
被派去打听空房的乌恙快步从明月客栈走去,对着三人道:“这家店有空房。”
三人跟随乌恙一同进了明月客栈,刚进客栈,他们就发现客栈中人脸上皆戴着面具,无论是店小二还是住宿的客人。
“几位客官里面请!”那戴着笑脸面具的店小二上前招呼。
几人正往里走,店小二却哎呀惊呼一声,“你们怎么没戴面具?!”
“尤其是你们两个!”店小二指着洛兮和风无遇,而后他看向乌恙,端详半晌,又指着乌恙道:“你也该戴上的。”
乌恙道:“我刚刚去的两家客栈,那儿的老板也是对我没戴面具这件事颇有微词,怎么你们这里不戴面具的人要被砍头吗?”
“这……”店小二言辞闪烁,犹豫着是否和他们道明缘由。
“当——”
“当——”
“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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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远处的某处,三道钟鸣之声徐徐飘来,余音如丝如缕,久久才散。
钟声响起之时,客栈众人似乎都在屏息以待,店小二也立在原地静静听这钟声,像是被勾走了魂魄。
第三道钟声余韵消失的瞬间,他们才像是恢复了人气,不仅纷纷摘下面具,还笑容满脸攀谈起来,甚至结伴出了客栈,楼上住宿的客人接连下楼。
宴城中人好像在钟声响后又正常起来。
摘下面具后,店小二的那张脸吸引了乌恙等人的目光。
都说世人常常为美驻足,人除了爱美之心,最勾人的还得是那好奇之心,所以美人常能够吸引世人多看几眼。
同样如果一个人丑陋无比,在产生不愿意看第二眼的想法之前,更多的是受好奇心驱使而去看这第一眼。
这位店小二说是几人平生见到的最丑之人也不为过,骨瘦如柴的身板,跛脚的步伐,黝黑的皮肤,那张脸上五官各有各自的想法不说,右半张脸上紫黑色的胎记无疑让他这幅面容雪上面霜,左半张脸尽管没有胎记,却有一片极其瘆人的伤疤。
乌恙吓了一大跳,心里悱恻他上辈子是做了多少坏事,这辈子生得如此丑?
乌恙心中这般想,嘴上也直接,口不择言道:“宴城是丑人城吗?怪不得街上的那几个人都带着面具,想来是怕吓到人。”
店小二一脸尴尬,却是个和气的,并未恼怒,反而解释道:“公子误会了,宴城并非是丑人城,这丑人只有我一个……”
店小二挠了挠头。
此话确实不假,洛兮几人往四周看去,周围摘下面具的几人长相都十分正常。
“既然如此,为何人人遮面呢?”风无遇问道。
有人热情上前,回道:“几位是第一次来宴城吧,不懂这儿的规矩也正常,宴城中百姓白日皆要遮面,唯夜幕降临方能展示真容。”
闻言,洛兮向门口望去,果然天已经黑了,方才那钟声是夜幕降临之意。
而钟响之后,所有人脱了面具,如白日一样,街头巷尾,话语声鼎沸,与他们刚到宴城时的凄凉之景,截然相反。
卫严不解道:“这是谁定的破规矩?简直岂有此理!官府也不管吗?”
“客官慎言!”店小二慌乱之间欲捂卫严的嘴,被卫严躲开。
店小二环视四周,欲哭无泪,“客官休要说这大不敬的话,当心圣主怪罪!”
“圣主勿怪!圣主勿怪!”店小二双掌合十,对着空气祈祷。
洛兮走上前,启唇问道:“圣主?”
店小二点头道:“是啊,在我们宴城是没有官府掌事的,宴城百姓只遵从圣主一人之令。”
“哦?”风无遇疑惑问道:“不知这圣主是何许人也,让全城百姓奉为圭臬。”
店小二道:“原先这宴城也是没有圣主的,只是二十年前,宴城百姓染上了一种不知名的病,一位神秘人出现妙手回春救了全城百姓,他向百姓普及延年益寿之法。信仰他的人皆享高龄,而不信甚至不敬者没过几日就会离奇死亡,后我们就尊他为我们宴城圣主。”
47. 神仙姐姐
洛兮问道:“高龄是多高?”
店小二道:“二十年前,城中一位老者已年过八旬,一场重病后,他只剩下一口气,大夫断定他活不过一个时辰,可圣主来了,不仅让他康复过来,身体竟然比之前还要硬朗,现在他年过百岁,至今无疾病困扰。”
“也就是说,宴城遵从圣主的百姓人人如此咯?”
店小二点了点头。
“可这和戴不戴面具有什么关系,难道白天戴面具能长寿?”乌恙问这问题时,四人已在店内角落里随意坐在。
店小二端上热茶,继续解释道:“戴面具自是和长寿之法无关,但是圣主下过命令,凡是白日不戴面具者,皆有嫁娶之意,若是被人看上,令主就会为二人赐婚,我看几位气质不凡,若是被哪家好色之人看上,恐怕······”
店小二没有直说。
风无遇道:“若是这人不愿呢?”
店小二道:“这是圣主定下的规矩,由不得那人不愿,所以几位是幸运的,赶在这个时辰进了城,客栈中又大多是外来之人,少了很多麻烦事。”
“既然此地规矩如此复杂,为何还会有那么多外来之人呢?”洛兮好奇发问。
“这是因为一旦踏入宴城,无圣主许可,任何人都无法出城。”店小二如是道。
桌上四人相互看向彼此,都想到了城门外离奇死去的几人。
“倘若强行出城呢?”乌恙问道。
店小二沉吟片刻,口中吐出一个字:“死。”
“什么?”卫严心一惊,面色惶恐道:“那我们岂不是都出不去了?”
店小二笑了笑,“倒也不是,圣主慈悲为怀,怎会禁锢你们去留呢,只是圣主曾为宴城卜过一卦,卦象显示若是人自由出入宴城,会破坏宴城风水,宴城百姓会因此受到前所未有的灾难。为解决此事,圣主会在每月十三举办栖梧大会,要想离开宴城,就要争选圣女,圣女的朋友可破例离开宴城。”
“圣女的朋友可以离开,那圣女呢?”风无遇问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圣女自是要留在这里了。”店小二说这话时看向洛兮,“可惜你们同行之中只有一名女子,若是姑娘当上了圣女,就再也无法出去了。圣主定过规矩,圣女的朋友不得超过三个,几位正好是一名女子三名男子,可以试着争取一二。”
桌上三人同时看向洛兮。
“来福,快来帮忙!”有人从楼上缓步走下来,叫着店小二的名字。
“来啦!”店小二来福应了一声,把木质房牌放在洛兮一行人身前的四方桌上,“几位客官先歇着,老板喊我,我先去忙了。”
洛兮周围忽然安静下来,空气似乎在凝固,她无声笑了出来,“你们莫不是把他的话当真了,就算那圣主神通广大,你们觉得我会斗不过他吗?”
“这倒是!”乌恙朗声一笑,瞄了四周一眼,手掩在唇边,低语道:“什么圣主,故弄玄虚,我看他好日子要到头了。”
风无遇看向洛兮,目光带着些许担忧,“还是不要轻敌为好。”
洛兮笑了笑,调侃道:“风公子担心我啊?”
风无遇默默不答。
“别担心!”她笑着看他,俏皮道:“我可是你的护花使者,肯定不会让自己有事的!”
风无遇嘴角轻扬,配合她道:“那还望我的护花使者说到做到了。”
待他们再次走在宴城街头,眼前之景已焕然一新,夜间的宴城灯火辉煌,亮如白昼,其繁荣之况堪比他处佳节夜。
“什么白日戴面具啊,我看这圣主纯属喜欢黑夜而已。”乌恙一边走,一边编排他。
卫严道:“你可小点声吧,担心被人听见报告令主,你小命难保。”
乌恙撇嘴,满不在乎道:“我是妖,他能奈我何啊?”
“若是那圣主的本事在你之上呢?”洛兮意味深长道。
洛兮这句话吓住了他,乌恙捂住嘴巴,跑到洛兮身后,悄声道:“上仙,我近日表现如何?”
“尚可。”
“那上仙可会护住我?”
洛兮停下脚步,回眸看他,勾唇道:“看你造化。”
四人融入宴城欢乐之中,想要趁机打听关于圣主的事,可还没走出多远,四人就被一群聚众的百姓阻住去路,前方吵闹不停。
一个极其嚣张的声音从人群中间传出,“你还真是锲而不舍,这么多年过去了,还在这里找你的仙女姐姐,只可惜,宴城没有仙女,倒是有个神仙哥哥!哈哈哈哈!”
男子尾音拉长,极显猥琐。
洛兮四人挤进人群向前看去才明白那是怎样的一场热闹——一男子正当街强抢民男。
被抢男子长相柔美,身姿修长,身着皎洁如雪的白衣,正与一位身着金色锦衣,身影魁梧的男子对峙。
金衣男子蛮横无理,看来不得逞不肯罢休。
观其衣料材质,这两人当都是大户富贵人家。
只是金衣男子带的随从众多,白衣男子身边只有一名弱不禁风的小厮。
那小厮已被揍得鼻青脸肿,还舍命将主子护在身后,“陈公子请自重,我云家也不是好惹的!你们竟敢如此无礼!”
“哦?自重?无理?哈哈哈哈哈!”金衣男子像是听到笑话一般当街大笑,“你们云家二十年前是有钱有势,可二十年后的今天,你们云家连给圣主大人提鞋都不配!”
“又不是第一次了,上次我将他带回府上,云家也没把我怎么样啊?”他满脸讥笑,“娼妓所生之子,长得不男不女的,三十了还未娶妻,一心做梦与仙女姐姐再续前缘,自家人都嫌弃更别说别家姑娘了,小爷我不嫌弃他,算是给他薄面!”
“陈晃你——”那白衣男子听了这番话羞得满脸通红。
洛兮目光掠过那白衣男子,确实气度不凡,长得·····
她不禁看向身旁的风无遇,顿时明白那个叫陈晃的男人为何要咄咄相逼了。
那人与风无遇的长相都算出众,但风无遇眉宇之间的三分英气,那男子全然没有。
美,确实是美,可以媲美女子。
“好美的一张脸。”她情不自禁感慨。
听她这么说,风无遇暗自撇了撇嘴,双手环胸安静看前方的热闹。
陈晃搓着手,高声喊道:“小的们,把云清逸给我抓回府上,他要是不听话,就当着大家的面把他的衣服给我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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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那白衣男子叫云清逸。
“少爷快跑!”那小厮推开云清逸,再次用自己的身体去挡那些来势汹汹的人。
可他一人怎顶得住?没一会就被两人扳倒。
云清逸往人群中跑去,眼看即将穿过人群,不料,一记皮鞭狠辣抽打在他的脊背上,他吃痛踉跄朝前扑去······
洛兮和风无遇前方的百姓及时闪开,云清逸就这样扑在了洛兮和风无遇的脚边。
千钧一发之际,一左一右两只手不约而同及时拉住了云清逸,让他不至于跌倒在地摔个狗吃屎。
“多谢······”云清逸借着两只手的力量起身,却在看向其中一只手的主人时,身体僵硬怔在原地。
“仙女姐姐······”他紧盯着洛兮的脸,喃喃自语。
仙女姐姐?洛兮听得云里雾里,细眉微挑,微微一笑歪头看他。
云清逸生得好看,洛兮情不自禁想多看几眼。
风无遇看到这一幕,心里没有由头地不舒服,他注意到云清逸不仅眼睛黏在洛兮的脸上,就连与洛兮相触的那只手也紧紧不放。
风无遇陡然抽出了自己的手,不料这一放手反而给了云清逸机会。
由于云清逸还未完全站直身体,这突然失去一侧的力量让他不由自主向前扎了过去,他一手抓着洛兮,另一只手由于身体倾斜下意识环住了洛兮的腰。
风无遇:“······”
“抱歉······”云清逸连连致歉。
风无遇见状连忙把云清逸拽了起来,皱眉道:“公子腿脚也不好吗?”
“哎呦?这真是意外之喜啊!宴城何时来了生面孔,还都是美人儿呢?”陈晃的眼珠左右来回转动,在风无遇和洛兮之间反复打量,“也罢,他我也玩腻了,你们两个既然想要多管闲事,今晚就你们二人伺候我吧!”
乌恙瞪大眼睛直呼好家伙,还是个男女通吃的!
卫严从人群中挤了过去,挡在风无遇面前,怒斥道:“放肆!”
“放肆?”卫严的呵斥声并未吓退陈晃,反倒给他增添了乐趣,陈晃拎起云清逸小厮的领子,将他提起来,大放厥词道:“今日真是好事成双,就连不自量力的狗也是成对地咬啊!哈哈哈!”
卫严哪受得了这气,愤然上前,抬脚朝陈晃的脸就是用力一踹,一个大大的黑色鞋印瞬间盖在了陈晃脸上。
巨大的力道让陈晃笔直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
乌恙嘶了一下,一听就疼。
“少爷!”
陈晃带着的家丁纷纷涌上前,把陈晃小心翼翼搀扶起来,围在周围的百姓却在这时一阵哄笑。
只见陈晃脸上正中间不止有个黑鞋印,那一脚下去他的脸当即就红肿起来,两个鼻孔更是血流不止,这个模样怎么看怎么滑稽。
“呜呜呜……我要回家……你们给我等着!”陈晃捂着脸哭泣,转头就跑。
洛兮与风无遇相视噗嗤一笑。
陌昀站在远处角落里将洛兮与风无遇的笑容尽收眼底。
那个笑容,陌昀怎么看怎么刺眼,“莫离,你说都这个时候了,他们怎么还能笑得那般开心,凭什么?”
48.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蛰伏隐忍千年,步步为营,如履薄冰,一时都不敢安歇。
凭什么他们就能自在安乐?
真是不公平。
莫离回道:“殿主放心,他们也笑不了多久,待他们反应过来这是一场死局时,为时已晚。”
九重天朝阳殿内。
管事沉执刚处理好殿内事务,正准备出去,就看见了景煦行色匆匆地赶回来,鲜见景煦如此,沉执不免问道:“殿下怎么回来了?”
景煦双眸眯起,道:“不是你告知我有人大闹天界,让我速归吗?”
“大闹天界?”沉执想了想,摇头道:“没有啊,殿下您不是下界为凡人赐福去了吗?就这一会的功夫,怎会有人大闹天界?”
天上一日地下一年,算起来他离开天上的确没有多久。
“不好!”景煦像是想到了什么,身影一晃转瞬离去,独留沉执仙君立在原地,如坠五里雾中。
陈晃罢手之后,聚堆看热闹的百姓纷纷散开,云清逸把他那随从从地上扶了起来,可他并没有直接回府,反而是失神立在原地。
那小厮不明所以,唤了他一声,“少爷?”
“云回,我找到她了。”云清逸缓缓开口,声音颤抖带着几分激动,“二十年了,我终于找到她了。”
云清逸的眼睛里泛起泪光,笑着道:“她还是和当年一样,还是那么美,一点都没有变……”
云回大为震惊。
他知道少爷十岁那年遇见了一名女子,那女子救了他一命,至此少爷一直把她放在心上。
可偌大的宴城,云清逸再没见过她。
没想到就在今夜,她竟然再次出现,真是天可怜见。
洛兮四人继续漫无目的地走着,直到路过一首饰摊铺,听到一男一女的对话,洛兮才停下脚步。
女子将一珠钗拿给男子看,柔声询问:“表哥,你觉得好看吗?”
男子微笑点头,从女子手中拿过珠钗,顺势将它别在了女子的发间,“表妹戴上它,又填几分绝色。“
女主垂眸浅笑,嘴角又泛起苦涩,“表哥可知,下月十三的栖梧大会在此月提前了。”
男子的手一顿,脸色难看起来,“……我知道。”
闻言,洛兮和风无遇对视了一瞬,走了过去。
卖首饰的妇人见他们两个走了过来,连忙热情招呼:“公子,姑娘,快来看看,我们家的首饰材质上乘,绝不会让二位失望的!”
那妇人见洛兮与风无遇两人并肩走来,便误会他们也同旁边的男女一样是一对有情人,于是特向风无遇道:“若是买给心上人,两人必定能长长久久,携手一生呢。”
风无遇道:“老板娘这么说,我可得好好选一选了。”
洛兮浅笑一声,将一白玉簪拿在手里,像是十分中意这根玉簪,“老板娘卖的这首饰竟还有如此说法?真是新奇。”
那妇人道:“姑娘有所不知,我这首饰都经过圣主之手,十分灵验呢。”
“是么?”洛兮随意应着,而后听到身边的男子道:“可我不想让你去竞选什么圣女了。”
“为什么?”女子不解,“若不争选圣女,我们如何离开?”
“你也说是我们,你若当上圣女,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你一人留在此地吗?”男子语气真挚,“表妹,我说过,我会照顾你一生一世,若是离开这里的条件是放弃你,那我宁可永远留在宴城!”
后方的乌恙悄悄对卫严道:“这位公子倒是个痴情郎呢。”
卫严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话音刚落,他们就看到那两人相拥而泣,女子感动哽咽道:“表哥……”
“好了,不哭了!”男子拍拍女子的肩,把碎银递给老板娘,“这钗子我们买了,不用找了!”
“好!”老板娘笑着接过碎银,“二位情比金坚,定能够白头到老的。”
“多谢老板娘吉言。”
两人从洛兮身旁携手离开,洛兮望着两人相依相偎的背影陷入深思。
这世上莫非真有始终如一的痴情郎?
正出神之际,手指无意识了松力,那根白玉簪悄然坠地,当即碎成两半。
洛兮下意识俯身去捡,身侧的风无遇却比她动作还快,已经弯下腰去,就在手即将碰上那根断簪时,另一只手却先他一步将断簪拾起。
“老板,这簪子的钱我替这位姑娘付了。”
洛兮和风无遇抬眸一看,竟然是云清逸。
洛兮刚要拒绝,就听云清逸道:“就当是我答谢姑娘为我解围的薄礼。”
“那公子恐怕是谢错人了。”洛兮摊手示意风无遇,“方才为你解围的是他的人。”
“没错!”卫严清了清嗓子,双手环胸缓步登场,“我是我们家公子的人!”
“几位既是一路的,那云某就没有谢错人。”云清逸面不改色,并未因错谢感到尴尬,躬身行礼致谢,起身时眉眼弯弯,笑如春风,“相识即是缘,在下云清逸,不知几位如何称呼?”
洛兮笑而不语,缘分?这宴城的夜晚堪比佳节,谁还不能遇到几个人呢,若是遇上就是有缘,那这缘分也太廉价了。
“不必客气,随手一救。”风无遇淡淡道:“云公子不必放在心上。”
“可我却铭记终生。”云清逸道。
“什么?”风无遇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云清逸看着他的眼睛重复道:“在下铭记终生。”
卫严和乌恙听这说辞内心直呼离谱,就这么随手一救,就让云清逸铭记终生?
荒谬至极。
洛兮也察觉到云清逸是想借道谢的名义来搭讪而已。
洛兮道:“云公子平日里不大与人交往吧?”
云清逸没有否认,含笑道:“姑娘如何知道?”
“因为云公子的搭讪说辞太过牵强。”洛兮道:“你我虽是初见,但既然你说我们有缘,那有缘人还是奉劝公子,多与人打交道没害处,届时你就会发现这世上单是萍水相逢,便能蕴藏生机和杀机两种可能,所以不必介怀。”
对于洛兮来说,云清逸就是一个过路人,这番长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已是破例,哪知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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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这么多,云清逸却置若罔闻,只把重点关注在她口中所说的初见二字上,“姑娘怎知你我是初次见面,不是久别重逢呢?”
“在下通晓前世今生,我与姑娘可不仅仅是一面之缘的缘分。”云清逸补充道。
“……”风无遇实在忍不下去了,想要把他打发走,却被洛兮伸手拦下。
洛兮对云清逸道:“那你可算出你今夜出行的卦象为凶啊?”
云清逸郑重其事道:“非也,能遇到姑娘,我认为是大吉。”
洛兮:“……”
风无遇:“……”
卫严:“……”
乌恙:“……”
此人怎的如此难缠,莫非陈晃为难他有什么内情,这云清逸也并非纯粹无辜?
洛兮秀眉微蹙,随口道:“有个差事特别适合云公子。”
“什么差事?”云清逸问道。
洛兮伸出食指指向云清逸的左后方,云清逸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就看到一个手执帆旗的算卦先生正在街角为人掐算。
洛兮道:“神算子,非你莫属。”
言罢,洛兮身旁三人一齐发出一声闷笑。
云清逸听闻此言果然愣怔在原地,洛兮没打算再理他,轻触风无遇的臂肘道:“走了!”
卫严和乌恙紧随其后,对于方才洛兮所说的神算子这句话还笑得意犹未尽。
卫严道:“阿语姑娘,我真没想到,你竟然如此风俗幽默!”
洛兮幽幽道:“你想不到的还很多。”
乌恙啧啧道:“某人还说要做风无遇的护花使者,没想到啊没想到,这别人的护花使者没做几日,你自己的护花使者倒是送上门来了。”
风无遇始终未开口,只是不动声色看着洛兮。
洛兮停下脚步,转身看向乌恙道:“看戏,你倒是在行啊!”
闻言,乌恙心头一紧,有种不祥的预感。
事实证明,他的预感是正确的,洛兮紧接着下达的命令,差点让他应接不暇。
“既然你这么爱看戏,那就去打听打听,宴城圣主将栖梧大会定在哪日?又为何会提前?若想成功当上圣女,需要具备哪些资历?每月都有栖梧大会,就说明每月都有一个圣女,既然圣女出不了宴城,那圣主又如何处置这些圣女?”
洛兮一连串的问题如连珠炮般一涌而出,乌恙的脑子差一点不够用。
风无遇接话道:“你是觉得圣主将栖梧大会提前,其中事有蹊跷?”
洛兮点头道:“事出反常必有妖,更何况这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我们前脚到了宴城,栖梧大会后脚就提前了。”
栖梧大会绝不是选圣女那么简单,她想到了宴城城门外死的那些凡人。
她没有和风无遇他们透露,城门口的那薄雾是法阵不假,可那也不是简单的法阵,那正是她自创法术——幻梦。
能使用幻梦杀人的人,可不就是她望忧谷中的人么?
这位圣主保不齐是她的熟人呢。
只是不惜违逆天道,在凡间造此杀孽的人会是谁呢?
49. 花落谁家
乌恙没料到,在小小的宴城,他能将事情办砸了。
洛兮留给他一夜的时间去打听,结果他不仅毫无所获,就连最简单的一个问题也被外人先一步告知。
栖梧大会定在他们到达宴城的第二日,准确来说是第二个晚上。
至于栖梧大会为什么提前,圣女的资历以及圣女何去何从这些问题,有妖术傍身的乌恙竟然也没从凡人嘴里套出半个字。
由于害怕洛兮收拾他,栖梧大会这日,乌恙干脆没现身。
洛兮无暇理会他,据说栖梧大会之上,圣主和圣女都会现身,她要一睹这庐山真面目。
只是令洛兮等人没想到的是,举办栖梧大会的地点竟在一家名叫艳香楼的青楼里。
高台之上仅有三人,一男一女端坐上位,男的身着黑衣头戴黑色面具,女的身着素衣轻纱遮面。不难猜出,他们二位就是百姓口中的圣主和圣女。在他们身后有一个青楼女子打扮的年轻女人,手端托盘,伺立一旁。
听人说她是二十年前艳香楼的头牌,后一直在圣主底下做事,大家都唤她一声青娘姑姑。
按照时间推算青娘年龄应将近四十岁,可洛兮看到的这张脸说是十八岁也不为过。
周边人的解释是:圣主深谙长生不老之法,青娘正是因为得了圣主的庇佑才能够永葆青春。
有青娘这样一个例子,谁人能不信圣主?
高台之下尽是竞选圣女的女子,她们将乐台围住,整个艳香楼,人声鼎沸,水泄不通。
至于楼上,围观着的是不参加圣女竞选的女子或是来瞧热闹的男子,风无遇与卫严站在二楼栏畔,俯瞰而下,正好看到洛兮所站的位置,她并未跻身前排,而且站在人群末尾最不起眼的地方。
三楼之上,陌昀、谷允、莫离三人隐匿在人群之中,坐等这场圣女花落谁家的好戏。
高台之上,那戴面具的男人手高高抬起,喧嚣冲天的艳香楼顷刻鸦雀无声。
青娘迈步上前,细柔的声回荡在艳香楼内,“感谢诸位来参加今年的第八次栖梧大会,我猜大家一定想知道八月未至,圣主缘何将下月的栖梧大会定在今日?”
“是啊!”众人齐声道。
青娘道:“那是因为圣主前几日为宴城卜了一卦,此卦大凶,宴城几日后会遭遇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
“什么?”
“怎么办啊?”
“圣主救救我们吧!”
百姓的焦急声与哀求声不断。
“诸位不必担心。”青娘打断了众人惶惶不安的思绪,“圣主已为宴城寻到了破局之法。”
“敢问青娘姑姑,破局之法是什么?”有人高声问道。
“诸位请看。”青娘双手将托盘轻举,空出一只手掀开了托盘之上的琉璃罐盖,一只彩色蝴蝶自罐中飞出,翩翩起舞,“仙蝶选中的圣女就是破局之法!”
彩蝶飞出高台,在无数人的注视下朝人群飞去,艳香楼灯火俱灭,唯有蝶翼之上五彩缤纷的光在漆黑的艳香楼里闪烁,彩蝶绕乐台飞舞一周,而后径直朝外飞去。
在人群外围之处,彩蝶似乎定下了圣女的人选,只见它在一人头顶之上转圈徘徊,而后徐徐飞落到那女子的发髻之上,彩蝶与女子相触的瞬间,其身上五彩缤纷的霞光变成了刺眼的白色。
台上高座的圣主看到这一景象,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只见他猛地站起身来,朝前迈了一大步,后察觉自己有些失态,又暗自坐回座位上。
楼内灯火再次亮起,众人一齐望向被选定为圣女的那位姑娘。
风无遇定睛望了过去,心骤然一缩,一只手紧紧抓住了身前的围栏。
这彩蝶竟然选了洛兮为圣女。
楼上陌昀看到这一幕,与谷允交换了下眼神,会心一笑。
“恭喜这位姑娘!”青娘的声音虽高,却感受不到她话语中的喜悦。
台下女子有的在庆幸有的在失落,又不得不自觉为洛兮让出了一条路,洛兮缓步走上乐台。
“恭喜圣女。”待洛兮走到青娘面前时,青娘突然变了称呼,青娘拉起坐在座上一动不动的上任圣女,将她拉至洛兮身前。
这样近距离观察,洛兮终于发现了这位圣女的不对劲,她双瞳无光,步履轻浮,面色苍白无波,身体任由青娘摆布,有如行尸走肉。
此女子貌似失去了魂魄,可她并没有死,这又是为何呢?
洛兮不动声色暼向那位被宴城百姓尊称为圣主的男人,他双鬓之上的几根银丝清晰可见,身上也并无修行者应有的清灵之气。
这样看来,城外所布幻梦法阵非出自他的手笔。
真是怪哉,都说圣主通晓长生不老之术,那他怎么还和普通凡人一样呢?
青娘将洛兮的手与前任圣女的手交叠放在一起,而后取下前任圣女颈肩上的璎珞项链,郑重挂在洛兮的脖颈上。此物虽沉甸甸的,但内在普通并无端倪,是凡尘之物。
只是当洛兮的手与前任圣女的手交握时,那圣女的双手寒凉如冰,那近乎是一只死人的手。
“圣女务必要在今夜子时前到达圣主府举行继任仪式,若是来晚了,圣主可是要生气的。”青娘的语气并无任何情绪,只是说出的几个字却带有威胁警告之意。
洛兮道:“我明白了,敢问青娘姑姑,随我同行而来的几位朋友,何时可以离开呢?”
青娘道:“今夜你带他们一同去往圣主府,圣主会为他们赐下通行令牌的。”
洛兮含笑点了点头,“多谢姑姑告知。”
青娘冷漠转身面向台下,“此次的栖梧大会到此结束,诸位可以散去了。”
交代完这一切后,青娘对洛兮道:“圣女也可以回去准备了,来之前切记要沐浴更衣,好生梳洗一番。”
“是。”洛兮垂眸应道。
洛兮缓缓走下乐台,假装不经意回眸时,只见那圣主一手牵着前任圣女,一手揽在那圣女的腰肢上,十分亲昵。
要不是圣女每月一换,她差点以为他们二人的关系熟稔非常。
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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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兮往前走的脚步略略放缓,瞧那位圣女的样子分明已失了魂魄,圣主又为何会对她格外照拂呢?
其中定有蹊跷。
洛兮已随着人流出了艳香楼,迟迟不见风无遇和卫严出来。
风无遇……
分明心知他就在艳香楼内,只是被人群阻住了脚步出来得慢一些,一屋之隔,她还是想到了他,宣布圣女是她时,她并非没瞧到风无遇的紧张。
一旦风芜传来解语剑的秘密,或许她就能顺利将灵元放到他身体里了,可刚刚她在触及到他的目光时,她竟然在纠结此事。
风无遇越是没有防备,她越是不忍下手,甚至有时还会暗想风芜现在杳无音讯,对她来说是否是件好事。
可怎么会是好事呢?她想理智起来,她能感知到宴城面临的这一切似乎有人推动,尤其是她被选中圣女之时。一切都太巧了,背后明显有人是冲着她来的,若她身陷囹圄也就罢了,可若是还耽误复活兄长的大事,那真是万死难恕。
现在唯有一件安心之事,那便是圣主并非她望忧谷中人,不涉及她周边的人,倒也令她松了口气。
这时一道急切的声音突然闯进她的思绪,“你不能当这个圣女!”
洛兮抬眸一看,竟然又是云清逸。
洛兮纳闷道:“我不能当这个圣女?这又是为何?”
“因为——”云清逸差一点脱口而出,可周围的宴城百姓听到他的第一句话已然对他不满。
“云少爷,你自己像个怪人一样独行独往也就罢了,可圣女事关我们宴城百姓所有人的命运,你怎么敢置喙此事?”有一中年男子忍不住出声埋怨。
“就是!”周围人也跟着附和。
“我——”云清逸还想解释什么,但面对周围人嗔怪的目光,一张嘴不争气地笨拙起来。
“大家误会了,这位公子只是怕再也见不到我,才说出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来引起我的注意,他怎么敢置喙圣主的事呢?”洛兮站出来为他解围。
“圣女都如此说了,我们还能说什么呢?”
“圣女快些回去准备吧,酉时已过,还是不要浪费时间同这个怪人说话了。”
“是啊!”
“圣女快走吧。”
百姓一个劲儿的催洛兮回去准备参加继任仪式,生怕她被云清逸蛊惑不去当这圣女了。
洛兮笑笑道:“诸位放心,我这就要回去了,只是在等我的朋友而已。”
正说着,风无遇和卫严已经从艳香楼里走了出来,人潮熙攘,如丝线般拌住了他们的脚步,他们只能随着人流缓行。
风无遇出来后第一眼就看到了门口站着的洛兮和云清逸,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洛兮阻止。
“回去再说。”洛兮道。
风无遇皱着眉,点了点头。
他们朝明月客栈的方向走去,没想到云清逸也追了上去,见周边百姓注意力并不在他们这里,云清逸才又凑近洛兮跟前,压着嗓子道:“你真的不能当这个圣女,你会死的!”
50. 图穷匕见
洛兮三人停下脚步,一同看向云清逸。
风无遇问道:“你知道什么?”
云清逸这时又谨慎起来,看向四周。
洛兮道:“先回客栈。”
就这样云清逸跟随他们一同去了明月客栈,到了房间之后,云清逸就按捺不住把知道的秘密一股脑都说了出来,“你们在艳香楼看到的那个男人根本就不是真正的圣主!”
闻言,洛兮三人皆是震惊了一番。
“你如何知晓?”洛兮道。
“因为我见过真正的圣主!”云清逸语出惊人,“他不是凡人,刚刚在艳香楼的那个男人不过是戴着面具假扮圣主而已。”
“我从小就在这个地方长大,你们或许不知,此地原来不叫宴城,而叫鄢城,后来艳香楼里的一个姑娘死了,那个神秘人才出现,当百姓奉他为主时,他将鄢城改为宴城,取之广宴宾客之意。可我知道,广宴宾客只是他冠冕堂皇的说辞而已!凡是来到这里的人,就没有一人出去过!”云清逸说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有些激动,“我亲眼看见过,圣女的朋友在城门口被杀死,就连历任圣女也不知所踪。”
鄢城?!洛兮刚坐在凳子上的身体腾地站起,风无遇从未见过她如此失常过,只见洛兮失声道:“你说什么?鄢城?”
提及鄢城,洛兮久违的回忆一下子涌入脑海,不,或许不能算久违,因为也仅仅过去了二十年而已。
不错,二十年前,她来过鄢城。
那次来时,她是为了一个人——她的噩梦之主九毒。
宴城城外,几人死状诡异,像是中毒又像受到惊吓。当时她并非没有想到过九毒,只是九毒素来仁善,性情潇洒,怎会用如此手段对付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呢?这么一想,她又打消了这个怀疑。
但如果说宴城就是二十年前的鄢城,那最可疑的人就是九毒了。
栖梧大会……洛兮忽然发觉这个名字很熟悉,她猛然问道:“艳香楼死去的那个姑娘可是叫柳栖梧?”
云清逸想了想,道:“好像是。”
这么多年过去了,云清逸已经忘记了那姑娘的姓氏,但是栖梧大会月月不断,那女子的名字云清逸绝不会忘记,她叫栖梧。
卫严问道:“阿语姑娘是知道什么吗?”
洛兮不答,只是深深合上了双眼,良久,她才艰难开口:“……原来如此。”
二十年前,她和风芜来宴城之前,曾听闻九毒爱上了一位叫柳栖梧的凡间女子,她和风芜还一度为九毒担心。因为仙凡殊途,神仙与凡人终究是难以善终。
没想到她和风芜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并且来得这么快。爱人的死去导致九毒心性大变,这倒也说得通。
风无遇察觉到她的不对劲,试探问道:“这里……是有你认识的人吗?”
洛兮目光复杂看向风无遇,不知如何作答,他很聪明,可她没有与他言明的必要,九毒不惜背负天谴也要在凡间作乱,此事非同小可,她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作茧自缚。
“我要去趟圣主府,你们不要跟来。”洛兮声音冷淡,一个人头也不回出了客栈。
圣主府坐落在城南的一片幽静之地,听闻宴城圣主喜欢清净,故而圣主府方圆三里内无百姓建舍居住。
洛兮行至中途,两个人影闪过,忽现身在洛兮面前。
是风芜和玉眠。
“主人!”玉眠欢喜叫道。
“若非寒冰针上有你的气息,我们恐怕还不能这么快就找到你。”风芜倒是没有玉眠那么激动,毕竟此次来也是为了正事,风芜说完就把手中的解语剑抛给洛兮。
洛兮稳稳接住,左手握着剑鞘,右手指腹抚向剑柄,“可是查到了这此剑的玄机?”
风芜点了点头,道:“这把剑出自冥界,并非你所说的魔族之物。”
“冥界?”洛兮有些糊涂了,怎么魔族和冥界也有干系?
“不错。”风芜解释道:“我也是查了许久才知道,能够识别异族的灵剑三界之内唯有一把,名叫弑他剑,若用一个人的血喂养它,弑他剑便会与此人结契,从此感知相通,生死一体。”
“感知相通,生死一体……”洛兮呢喃这几个字,不断回忆此前和风无遇接触时解语剑的反应,它总是在初见她时反应最大,一旦她和风无遇长久呆在一起时,它反而没有动静了。
唯一一次异动,还是她准备将灵元放在风无遇体内时。
可那魔族人为何要这样做呢?风芜调查许久,也没得到真正的答案。
“这里不是鄢城吗?你怎么突然来这儿了,是来找九毒吗?”风芜锁定洛兮的位置后,便带着玉眠从望忧谷直接而来,她来过此地,熟悉望忧谷到鄢城的路线。
风芜无心的一句话让洛兮再次郁闷起来。
洛兮把宴城的事告诉了风芜和玉眠。
玉眠不可置信道:“真的是九毒哥哥吗?怎么可能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啊?”
在玉眠的印象里,九毒虽不如琳琅和风芜一样宠溺她,但也是个极好的人。这些年他常在凡间游历,回去的时候还会把凡间的趣事讲给他们听,所以在玉眠的心里,九毒像是亲哥哥一样,这样的他怎么会做出如此狠辣的事呢?
风芜一脸凝重,“是不是他,一会儿去看看就知道了。”
她们步至圣主府前,但见外围有八株稀疏细柳,作保护之状,四面八方皆是一片空阔,名曰圣主府,实则外观是一处八层楼阁。
他们从外看去,每一层都灯火通明,一旦将珠窗打开,里面毫无秘密可言,让人匪夷所思的是,这样的一个地方,连个把守的人都没有。
八层楼阁,八株细柳,难免让人对“八”这个字,新生怀疑。
当往里走了六七步后,她们发觉到这周围的环境发生了变化,面前的几层楼阁的珠窗不仅打开了,而且里面的纱帘长长铺开,任由晚风吹起,但它不似寻常纱幔被风吹得杂乱无章,像是有灵性般将窗口包裹住,帘尾上下摆动,像在和人招手。
大门是敞开的,三人径直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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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混杂着血腥气息的腐臭味扑鼻而来,玉眠连忙捂住口鼻,腹中酸水差点呕出。
“什么味儿啊!”玉眠一脸痛苦,皱眉道。
话音刚落,身后砰的一声,三人齐身回望,大门已自动关上。
玉眠有点害怕,紧紧抓住风芜的手,“风芜姐姐,怎么回事啊?”
三人不得不谨慎起来。
只听咻的一声,身后一道几不可查的微风于空气中翻卷滚动而来,风芜和洛兮敏锐转身,徒手轻松接住了三枚不太友好的银针。
“什么人装神弄鬼!”风芜声音冷冽,寒眸看向四周。
“我本就是宴城的神,何来装神弄鬼之说?”栖梧大会上,那个带面具的男人从别门缓缓走了出来,在他身后,还有青娘和那位已经失去了魂魄的圣女。
玉眠呸了一声,“在我们面前自称为神?胆子不小!”
面具男哈哈大笑,“你们难道不知凡是进了这宴城的人,与我作对,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吗?”
他手指拈起一根银针,挥袖间,银针击中旁边的墙砖,四周箭矢如暴雨一般密集横射向洛兮三人。
箭镞之上附着凌厉的灵力与毒气,稍有差池不堪设想,三人专注躲箭,那所谓的圣主和青娘则冷眼旁观这一切。
可看的时间久了,那圣主不似开始那般淡定了,因为他发现这些箭根本奈何不了她们。
他的脚步慢慢向身后的门口挪去。
他反应还是慢了一步,洛兮手腕一转,紫星鞭在空中挥舞一圈,将冷箭圈卷在一起,当鞭尾散开之时,那数十支箭矢齐齐射向圣主。
箭头锐利划破空气,扎向他的面具,刺中他身上的衣袍,面具当即碎落,露出他饱经沧桑的一张脸。
可就在箭头进一步要刺穿他的身体时,一道汹涌的灵力将那些箭全部凝结在半空,而后一个黑色身影出现,将那圣主挡在身后。
由于踏进圣主府前,洛兮三人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所以在看到九毒这张脸时,除了玉眠之外,洛兮与风芜并无震惊与意外,只是真当图穷匕见时,洛兮与风芜还是有些难以相信。
而九毒自然怎么也没想到会是她们三人来闯圣主府。
“洛兮?”看着洛兮,九毒惊愕出声。
躲在暗处的莫离听到九毒的话当即消失在圣主府。
“柳寒山!你到底在做什么!”九毒回头出声质问差点死在箭下的圣主。
“我在做什么?你何须明知故问?”那个被百姓尊称令主实则叫柳寒山的凡人在九毒出现后竟然硬气起来,“我自然是为了救我的妹妹!”
柳寒山指着洛兮道:“她就是百年难遇的寒凉之体,用她的身体温养栖梧的魂魄,栖梧一定可以起死回生!”
闻言,洛兮看向站在青娘身边的女子,恍然大悟,怪不得那女子丢了魂魄还能活着,原是因为她的身体里还有另一个女子的魂魄,只是二者难以融合,无论是柳栖梧还是那个被当做器皿的女子都无法如常人一样生存。
51. 大闹圣主府
洛兮看着九毒,痛心道:“为什么?”
九毒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目光从洛兮的脸上移向风芜和玉眠,他道:“你们不该来这里的。”
风芜道:“我们不该来,你更不该来!跟我们回去!”
九毒摇了摇头,拒绝道:“我不会回去的。”
“为什么!”风芜问出了和洛兮同样的问题。
“无需多言!”九毒拂袖背过身去,“我不愿与你们动手,趁早离开!”
风芜是个急性子,哪听得了这话?顿时怒火中烧,腕上红色细丝激射而出,洛兮来不及阻止她,只见她腕间红丝分为两路,一路直奔九毒,一路奔向“柳栖梧”。
九毒瞬间转身,衣袂飞扬,伴随灵力飘至半空,他单手攥住风芜的红丝,右手蓄起灵力一掌推向风芜。论灵力修为,风芜根本不是九毒的对手,洛兮眼疾手快抵挡住九毒的这一掌。
都说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如今三个神族人斗法,灵力激荡如潮,横扫整个室宇,柳寒山、“柳栖梧”、青娘三人被这股狂暴的灵力伤到,身体不由自主飞掷而出,撞击墙壁。
玉眠双手挡在脸前,踉跄站稳。
一时之间,屋内陈设尽成碎片,珠窗破裂,八层楼阁自下而上房瓦如雨般掉落。
洛兮道:“九毒!你疯了不成!”
九毒道:“好言相劝你们不听,那便试试这几百年的修炼,谁更胜一筹!”
他一跃而起,手心划破长空,鲜血从他掌心伤口飞出,与他的灵力混杂在一起,化作缕缕黑烟弥漫在楼阁之间,九毒双掌紧逼,墙壁坍塌,他以一人之力将洛兮三人推出屋内。
“你我三人昔年一同修炼幻梦,那便试试我的噩梦之术如何!”九毒放下狠话。
玉眠道:“九毒哥哥,我们又不是来与你为敌的,你何苦如此!”玉眠掺和不进去他们三人的斗法,只能在外围急得跺脚。
九毒的幻梦之术已施,洛兮眼前已见不到翻脸不认人的九毒,更不见携手对阵的风芜,取而代之的是凛冽的寒风,她孤身立于一雪山之巅,耳畔还回荡着杀戮之声。
眼前之景是假的,洛兮又岂会不知,只是当她向前走去,那幕杀伐之景浮在眼前时,理智的思绪又藏了起来,眼睛固执地不肯移开。
当她靠近战场辨出眼前拼杀的身影是谁时,她才恍然察觉,这里根本不是什么雪山,而且幽冥河畔……
在这里厮杀的两方是天族将士和灵族将士,天族大殿下景渊和灵族大殿下正在前方僵持不下。
“洛风,你败了,你们灵族注定是输家!”景渊冷漠的声音传来,突然,长剑一挥,瞬间穿透了洛风的胸膛。
“不!!!”洛兮的眼泪夺眶而出,脚步不受控制地向前方跑出。
她拔下头上的冰簪,将它紧握在手里,冰簪瞬间幻化成一把锋利无比、两面开刃的冰霜短匕,她盯着前方的景渊,眼中满是恨意,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她要杀了他!她一定要杀了他!
可就在冰刃即将穿透景渊的喉咙时,一只手突然紧紧握住了冰冷的短匕,鲜血自掌心涌出,沿着刃缘流淌,直至凝聚在刃尖。
她不肯就此罢手,挣脱开那只手,紧握住冰刃再次挥了过去,不料手背上却在这时传来剧痛,她低头一看,一把匕首划破了她的皮肤,那手背上的伤口却转瞬愈合。
她终于肯将注意力分散了,抬眼看向了那个阻拦她的人,当那人的脸映入她眼帘之时,她愣怔了一瞬。
风无遇……
这里是幽冥河畔,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阿语!你醒醒!”风无遇反手拿着匕首,双手紧紧捧着洛兮的脸,不让她再往前走去,口中焦急喊着:“你醒醒!”
阿语?这个名字……
她身形一僵,目光涣散看向前方对峙的洛风和景渊,他们二人仍旧保持原来的对战姿势不变,她又将头扭回来看向风无遇,猛然想到这里是幻梦之境!
她意识渐渐回笼,终于从幻梦之景里走了出来。
“在幻梦里能来去自如,你究竟是什么人?”九毒的声音在洛兮前方响起,洛兮看过去,只见九毒一左一右两只手钳制住了风芜和玉眠。
她们二人尚未从幻梦中走出,已进入梦魇状态。
风无遇道:“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但你身负强大神力,却视众生为蝼蚁!”
“呵!”九毒对风无遇的话不屑一顾,看到洛兮欲上前救人。
“别过来!”九毒对洛兮道:“你知道的,咱们相交一千年,无论我想走一条什么样的路,我们之间情义仍在,所以我不会对她们怎么样的。我会收了城门的法阵,明日卯时前,带着你的凡人朋友抓紧离开这里!若你执意掺和此事——”九毒语调一转,“那就不要怪我翻脸无情!”
洛兮不甘心看了风芜和玉眠一眼,衣袖一挥,将风无遇带离了圣主府。
“休走!”柳寒山跑出来的时候,只短暂捕捉到洛兮离去的身影,他恨声道:“九毒,你什么意思?”
九毒面无表情道:“没什么意思。”
柳寒山冷笑一声:“想必她就是你的那位义妹了,你当初就是为了她来到凡间的,也是为了她舍弃了栖梧!”
“我从未舍弃栖梧!”九毒脸色一变,高声道:“我不会放弃栖梧,但是你也不要打她的主意。若是认真较量,你真以为她敌不过我吗?我警告你,你这几日收敛一些,若是被她发现端倪铁了心要杀你,届时我爱、莫、能、助!”
“你——”柳寒山哪听不出九毒是在威胁他,他讥笑道:“你说了这么多,还不是舍不得你那位义妹,我告诉你,我的妹妹死了,那这世上所有的人都不该活着!”
此时洛兮和风无遇已经现身在明月客栈外。
风无遇能出现在圣主府,洛兮也是意外的,当初在清风镇她取杜梅兰心魂之时,风无遇就轻而易举地闯入了幻梦之境。
莫非是魔族人在他身上动了什么手脚,导致他不受幻梦侵扰?
可惜她心中的这些问题,眼前的傻子根本解答不了,她垂眸瞧见了地上的血渍,往上看去,惊觉那血是从他手指处滴下去的。
她过去轻轻抬起他的手,只见他的掌心已是血肉模糊,是方才他握住冰刃时留下的伤。
“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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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无遇欲从她掌中抽出自己的手,却被洛兮紧紧抓住手腕,她的右手抚过他的伤口,清凉的灵力渗透他的掌心,“寒影留下的伤非比寻常,若不疗伤,你这只手是会烂掉的。”
寒影,是她头上那根冰簪的名字,冰簪簪身剔透如寒玉,受到主人召唤时,寒影冰簪会自动幻化成锋利的冰刃,是当年洛兮从九幽寒潭底炼化而成的武器,挥动时散发靛青烟缕。
一旦皮肤被它划伤,那便是冰焰双伤。
她虽将寒影随身携带,但无必要并不轻易使用它。
在洛兮灵力的疗愈下,不一会儿,风无遇的掌心就恢复如初,连疤痕都没有留下。
风无遇凝视自己的手心,沉思片刻,对洛兮道:“匕首在你手背上划的伤口,当时怎么立马愈合了呢。”
洛兮抬眼看他,解释道:“凡间的利器是伤不了我的。”
“原来如此。”
“我不是让你留在客栈吗?”洛兮松开他的手,“为何还要去?”她的语气中略带不满。
风无遇道:“我担心你啊,那圣主一看就不简单,我对付不了神仙,难道还对付不了凡人吗?”
洛兮被他这一句话顶得语塞,左手掌心中的解语剑在此时开始响动起来,她望着风无遇那张真挚的脸,突然想到自己还有另一件重要的事。
解语剑是弑他剑,他们感知相通,生死一体……
风无遇遇到危险时,解语剑自动出鞘为他护身,倘若这解语剑受到伤害呢?
洛兮敛去自己差点失控的神色,尽力让自己淡定下来,“在艳香楼出现的那个圣主叫柳寒山,他是个凡人不假,但我看得出来,他不是个省油的灯,不要以为他是凡人就抱有侥幸心理,一个人要是想兴风作浪,无论他是何身份,都能搅得天翻地覆。”
以她对九毒的了解,即使柳寒山是柳栖梧的哥哥,九毒也不会无条件纵容他。
可现在九毒不仅托举他为宴城圣主,还纵容他每月寻一寒凉之体的女子温养柳栖梧的魂魄。
为什么呢?洛兮想不出来。
风无遇道:“比起方才那个男人,你好像更忌惮那个圣主。”
洛兮道:“柳寒山心机深沉,看他的意思,他是一定要取我性命来救柳栖梧的,而九毒,他似乎不希望我留在这里。”
九毒对她说的话虽狠,却句句想逼她离开,洛兮自然不相信九毒会对她下狠手,可当着柳寒山的面,九毒却只能与她动手,其中渊源不得而知。
柳寒山虽是凡人却不得不防。
“我现在要去调查一些事,你,不许再跟着我!”洛兮几乎是命令的语气。
“可是……”
“没什么可是,我是你的护法,你须得听我的!”洛兮盯着他的眼睛,不容他拒绝。
风无遇没再坚持下去,乖乖点了点头。
洛兮满意笑了笑,指着客栈门口道:“进去吧。”
风无遇无奈,转身进了客栈。
望着风无遇的背影,洛兮拿起手中的解语剑,将剑拔出来些许。她左手拿着解语剑,右手握着寒影,将寒影的刃尖对着解语剑的剑身,一点一点用力划了下去。
52. 二十年前
往客栈走去的风无遇蓦地顿住身躯,洛兮从他后面望去,就见他身形一顿,俯身呕出一口鲜血。
洛兮心一惊,忙向他跑去,及时揽住了风无遇摇摇欲坠的身体,她低头一看,他左肩衣衫已被鲜血浸透。
他唇瓣失了血色,即使昏迷眉头也依旧紧皱,定是痛苦非常。
感知想通,生死一体竟是这个意思吗?
“哎呀!客官这是怎么了?”客栈中的小二看到门口这一幕连忙跑了出来。
洛兮道:“他受伤了,你帮我把他背到房间里吧。”
小二没推辞,二话不说就将风无遇背在肩上,送往风无遇所寄宿的房间,洛兮帮忙将风无遇置在床榻之上。
见洛兮掏出手帕为风无遇擦拭嘴角的血迹,小二开口问道:“这位客官受了这么严重的伤,用不用找个大夫来瞧瞧。”
洛兮拒绝道:“不用了,你可以走了,有事我会唤你的。”
“好。”小二连连点头,没多管闲事,转身出了风无遇的房间。
洛兮坐在床畔,小心翼翼地将风无遇从床上扶起,她面对着他,一只手凝聚起灵力,如丝如缕地注入他的身体里,望着他惨白的一张脸,洛兮有所懊悔,可此时道歉的话也无济于事。
“小兮!”
房间忽现一道金光,随之而来的还有熟悉的声音,洛兮闻声暼了过去。
“景煦?”洛兮为风无遇疗伤的动作并未停下,一脸莫名看着景煦,她本来想问他怎么找到她的,转念一想她身上带着他此前送的骨哨,他大抵是通过追踪它才来到的宴城,于是又改口问道:“你怎么来了?”
景煦却道:“你可有遇见天族的人?”
洛兮摇了摇头。
闻言,景煦好似才松了一口气,视线越过她,落在了重伤的风无遇身上,于是出声问道:“何人伤了他?”
“……是我。”
“你?”景煦一时语塞,出手伤人还要亲自为其疗伤?他不是很理解她做事的逻辑。
可看她为风无遇疗伤,过程不肯有歇,看样子是要让他完全恢复的架势,景煦伸出援手,为风无遇输入灵力。
两人灵力加持下,没用上多久,风无遇那张陷入痛苦的脸终于缓和下来,气色也恢复如初。
两人收去灵力,洛兮迅速撑住风无遇的身体,将他的头轻放在自己的肩头,而后她抬头看向景煦,“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景煦道:“有人借沉执的名义诱我回九重天,我还以为你在凡间动用灵力被父帝察觉到了,我怕他派人找你麻烦。”
见洛兮没有吭声,景煦又道:“倒是你,你到底在风无遇身上筹谋些什么?”
“现在不是解释这些的时候。”洛兮道:“你来得正好,我正愁没人帮我照看他,现在你来了,就帮我守着他吧,天亮之前,不准他出客栈一步。”
她一边说一边把风无遇小心放倒,让他平躺在床上,顺带把解语剑放在了他的身侧。
景煦看着她的动作,道:“那你呢?”
洛兮道:“我要去会会一个人。”
如果宴城作乱的是旁人,洛兮定会要景煦前去帮忙,可那人是九毒,她私心不愿让景煦知道此事。
虽然纸包不住火,但她想,只要在景煦发现之前将九毒带离凡间,那么就不至于到不可挽回的局面。
可她匆忙离去的身影让景煦不得不多想,她这个人啊,从前一有心事就写在脸上,就算如今的她变了,景煦还是一眼就能察觉到洛兮有事瞒着他。
景煦不经意朝床的方向暼了一眼。
有些事,或许这个风无遇知情。
风无遇身上的伤虽然已经无碍,洛兮却不想让他很快醒来,输入的灵力也是点到为止,可景煦觉得,风无遇不该这么安稳地睡下去。
景煦缓步行至床边,食指和中指并拢,点在风无遇的眉心。
风无遇眼眸一睁,瞬间苏醒,与景煦目光交织片刻后,风无遇挺身坐起,手下意识摸向前肩,衣上的血不可避免沾到了他的掌心,可他身上却没有丝毫的伤口。
景煦解释道:“小兮说你方才被一个白眼狼伤到了,幸得她出手相救,你现在已经没事了。”
“小兮?”风无遇抬眼看向景煦。
“对啊,就是阿语。”景煦故意问道:“她不会还没把她的真实名字告诉你吧?”
闻言,风无遇略带失落摇了摇头。
“那她人呢?”风无遇问。
景煦道:“说是要去对付一个人,她怕你有危险,托我留在此处保护你。”
风无遇原就有些放心不下,被景煦这么添油加醋一说,风无遇的心又再次提了起来,他提起床边的剑就要往外走。
“你去何处?”景煦不慌不忙伸手拦住他,“她特意交代不准你离开。”
风无遇急切道:“有人要杀她!你也要坐视不理吗?”
这个答案,景煦始料未及。
圣主府内,由于九毒和柳寒山意见不和,二人不欢而散,柳寒山憋着一股气离开了圣主府,青娘跟随柳寒山而去,独留九毒一人陪着“柳栖梧”。
“柳栖梧”端坐在卧榻上,眼神呆滞看向远处,九毒蹲跪在她腿边,握住她冰凉的双手。他抬头凝视着眼前的女子,分明是张陌生的脸,他仍旧露出温柔的笑容,而后他眼睛一酸,有什么东西从他眼眶悄然流出,“栖梧,对不起啊,我终究还是不能够为了你去伤害所有的人,那些凡人是罪有应得,可洛兮和风芜不一样,她们是我的家人,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他双手抱紧她的腰,将头埋在她的腿上,“不过你放心,我很快会找到新的人选,我一定会救你回来的,我会为你报仇,那些害你的人一个也跑不掉。”
九毒喃喃自语,却没看到“柳栖梧”无神的眼睛中流下了眼泪。
九毒在这里失意,柳寒山也没好到哪里去,艳香楼内空荡寂寥,他孤影徘徊,抱着酒壶穿梭在长长的轻纱之间。
“人生得意须尽欢!哈哈哈……”柳寒山喝得酩酊大醉,走路都有些不稳,眼看就要摔下阶梯,青娘惊呼:“圣主小心!”
青娘欲上前搀扶柳寒山,不料脑袋一阵眩晕,随即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柳寒山静静躺在台阶之上,顶上灯影照在他的脸上,又为他添加了几分睡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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栖梧……”
他闭上眼睛,嘴里咕哝着柳栖梧的名字,浑然未觉艳香楼进来的一股冷风。
他像是回到了二十年前,柳栖梧要和九毒一同离开的那日。
“栖梧不要走,你我相依为命这么多年,难道你要抛下我和他走?”柳寒山拉着柳栖梧的手,内心充满了恐惧,分明他已经是宴城的圣主了,不再是鄢城里那个人人都可以动辄打骂的小喽啰,他却还是如当年一样不安,还是不由控制说出和当年一样的话。
“不是的,哥哥你误会了,九毒家里有急事,不得不回去处理,我们去去便回,你是我的哥哥,我们自然要一起离开的。”柳栖梧解释道。
“真的吗?”柳寒山听罢大喜,转头对九毒道,“我知你对我妹妹有情,但是我就只有栖梧这一个妹妹,实在难以割舍,你既有事,不如先去处理,这剩下的日子,就留给我和栖梧好好道别吧。”
一直对他们二人之事默不作声的柳寒山在此时提出这个要求,令九毒有些意外,柳寒山先是说不希望柳栖梧离开他,后又仿佛自愿放手。
“道别二字从何说起?”九毒道:“正如你所言,栖梧只有你这一个哥哥,日后我们自然是要时常见面的。”
“是啊。”柳栖梧点头道。
柳寒山苦笑着摇了摇头,对柳栖梧道:“有情人求的是二人世界,我如何插入其中?不过这几日罢了,栖梧,你不会连这小小的请求也要拒绝我吧?”
他如此说,柳栖梧顿时心生不忍,当即就答应了下来,“哥哥你说的是什么话,你说什么我都会答应的。”
柳栖梧应了下来,九毒当时也没有多想,也便没有拒绝,谁知当夜的一件丑事,成了柳栖梧此生最大的噩梦,也引发了后面一系列的悲剧。
是夜,柳栖梧正打算更衣歇下,衣服刚脱了一半,一阵敲门声急促响起。
柳栖梧愣了一下,重新穿好衣服,出声问:“谁啊?”
“是我。”
是柳寒山的声音,柳栖梧想都没想就把门打开了,谁知道柳寒山一进来便直接反手把门锁上。
柳栖梧察觉出他的不对劲,问道:“哥哥,这么晚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当然有事。”柳寒山笑着,一步一步逼向她,“栖梧,你白日里说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此话当真?”
“是啊……”柳栖梧被逼得连连后退,她感觉出柳寒山今夜的神情与平素大相径庭,不由地有些害怕,“今夜太晚了,哥哥你……”
“若我说,我想要你呢?”他已经把柳栖梧逼至床边。
柳栖梧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声音几近颤抖,眼前的柳寒山就像一个恶魔,正准备一点点将她吞噬,“哥哥,你是不是喝醉了……我可是你妹妹。”
“我没醉!你也不是我妹妹!”他毫不犹豫抱起柳栖梧,将她扔到床榻上,随即欺身而上,不顾柳栖梧的挣扎无情解开她的衣襟。
“不……”柳栖梧哭着推搡他。
柳寒山将柳栖梧的衣衫全部褪去,衣袂在他的蛮力下片片凋零,他双目猩红,“陪你长大的人是我!陪你共患难的人是我!凭什么你要跟那个来历不明的男人走!”
53. 孤注一掷
柳栖梧还是没能逃脱……
翌日清晨,柳栖梧醒来之时,柳寒山已经不在,她骤然从床上坐起,被子紧紧包裹住自己,泪如泉涌,可她哭得越厉害,越无法忽略额间眉心的疼痛,她伸手轻触,指腹被鲜血染红。
直到此刻她还是懵的,她不相信从小待她最好的哥哥能这么对她。她走到梳妆台前,透过铜镜看着自己,眉心那山形的烙痕清晰可见,不断提醒她昨夜的侮辱与痛苦。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手里紧紧攥着发簪,毫无犹豫戳向自己的双眼,眼前一切都是如此的肮脏,既然如此,她留着这双眼做什么……
鲜血自眼中流出从脸颊滑落,可她像是感受不到疼痛一般,自顾自地大笑着。
“砰!”
房门被一群人从外面撞开,她已经看不到是谁,更不想知道是谁,只听到一妇人咬牙切齿地道:“这贱人果然在这儿,大家快来看啊,真是不知廉耻,她勾引我家那口子暂且不说,就连亲哥哥她也要勾引!”
那妇人把柳栖梧从椅子上拽了下去,扯开柳栖梧的衣服,露出肩膀处的诸多吻痕,“你们快看,这些便都是证据。”
柳栖梧慌张将衣服往上拉,企图裹住自己的身体。
“天呐!这可是□□啊。”
“这贱人连自己亲哥哥都要勾引,还有什么不能做的!”
“留着也是个祸害……”
众口一词,千夫所指,谩骂声不绝于耳,她百口莫辩……
柳栖梧被人拖拽了出去,大街上行人将烂菜叶等一切腌臜之物均扔在她的身上,而她早已放弃了挣扎。
此情此景,此时此刻,除了死,她心中再无他念。
可纵使拳脚相向,纵使言辞羞辱,到底没有人真的上前亲手杀了她。没必要,他们不想脏了自己的手,也不想背上这一条命。
柳寒山在暗地里默默观察着这一切,直到鄢城的那些人把柳栖梧赶出城,柳寒山才如救世主一般出现。
柳寒山将他的衣服披在了柳栖梧颤抖的身体上,他将柳栖梧抱在怀里,哽咽出声:“对不起栖梧,昨夜是我喝多了,我发誓我会用我的一生来弥补你,你跟我走吧。”
柳栖梧没有挣扎,也没有推开他,柳寒山感受到的只有她冰冷的身体,还有那没有任何情绪的声音。柳栖梧道:“我跟你走,我们离开鄢城吧。”她的声音平静如一潭死水。
柳寒山喜出望外,看着她惊喜道:“栖梧,你说的是真的吗?”
柳栖梧面无表情道:“真的,我已经这样了,还能奢望什么呢,哥哥,你带我走吧。”
柳寒山道:“好!我们这就离开!”
就在柳寒山以为一切都尘埃落定,当他们行至郊外相思河时,柳栖梧却停下了脚步。
听着耳边河水的声音,柳栖梧道:“我们到相思河了。”
柳寒山道:“是啊,我记得你我小时候最喜欢在河边玩了。”
“是么?”柳栖梧声音淡淡的,“我怎么忘记了。”
柳寒山笑容僵住。
柳栖梧道:“这一切都是你做的吧,柳寒山,我到底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联合那些人来羞辱我。你太恶心了,恶心得让我想吐,知道我为什么戳瞎自己的双眼吗?我就是不想看你你这张令人作呕的脸。”
“你说什么!”柳寒山面目几近扭曲,他猛地掐住柳栖梧的脖子,手指重重摁在她眉间的烙印上,“我恶心?你和九毒就不恶心了吗!你知不知道,你只是我娘捡来的孩子,你注定是要嫁给我的!可你呢!竟然想抛弃我和别的男人鬼混,简直不知廉耻!你猜九毒回来,得知你已是残花败柳,他还会不会要你!”
“你滚!!”提及九毒,柳栖梧不顾疼痛剧烈反抗起来,眼睛看不见的她朝着柳寒山胡乱抓去,指甲挠伤了柳寒山的脸颊和手臂。
柳寒山吃痛,不得已松开了她。
柳寒山将柳栖梧甩在地上,指着她道:“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嫁给我,和我离开鄢城;二是我再把你丢回艳香楼去,但是这回在艳香楼,你以为你只是卖艺不卖身那么简单吗?”
柳栖梧脸色惨白道:“你威胁我?”
柳寒山道:“我只是让你看清现实。”
柳寒山将柳栖梧一人留在相思河边,准备留给她时间思考,可没想到当他走出一定距离后,身后传来噗通的一声,柳寒山心惊转身,岸边已经没了柳栖梧的身影。
“栖梧!”柳寒山大喊,飞速跑到相思河畔。
等他把柳栖梧捞上来的时候,柳栖梧已经没有了呼吸。
“不!栖梧!”柳寒山抱着柳栖梧的尸身,不愿意相信眼前的一切,她竟然这般决绝,死都不愿意跟他走。
柳寒山头痛欲裂,眼前的事物渐渐模糊。
“不……不!”从梦里醒来的那一瞬间,柳寒山犹在梦中,汗水湿透了全身,他久久缓不过神来。
“圣主大人的秘密真不少呢。”洛兮戏谑的声音飘进柳寒山的耳朵里,加之刚才那个梦,他心知他久藏多年的秘密已经被人窥探,他吓得惊坐而起。
“是你?”柳寒山目光锁定在倚柱而立的那抹身影上。
洛兮会出现在艳香楼,柳寒山是意外和惊讶的,可当他想到九毒时,他又不得不防备起来。
九毒不是凡人,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人自然也不是凡人。
九毒会幻梦之术操控人心,那么这个女人是不是也会?
“你对我做了什么?”柳寒山冷声问道。
洛兮笑了笑,道:“你若心中无鬼,我又能对你做什么呢?”
言罢,洛兮笑容冷了下来,她身形一闪,瞬间出现在柳寒山面前,直接伸手掐住了他的喉咙。
“你这么想为柳栖梧报仇,怎么不把你自己杀了呢,还是说你下不去手。”洛兮的声音阴森森的,“我帮帮你啊!”
柳寒山却不为所惧,道:“你不敢杀我,天道不允许神仙擅杀凡人。
洛兮冷笑一声,“你倒是很懂我们神仙的规矩,可惜,我想杀的人,谁也阻挠不了。”
她的双手已经收紧。
柳寒山瞬间难以呼吸,他用力憋出一句话,“你杀我也没用,焰血阵已布,我若死了,宴城中的所有人都会为我陪葬。”
神仙不是自诩大义吗?凡人在地上高香敬拜,祈求他们能够普度众生,如今他倒有一个普度众生的机会给她。柳寒山期待,在大爱和小爱面前,这女人能舍弃哪个?
为九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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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气而杀了他,那么宴城中人会死;为了宴城百姓放过他,那么就意味着她背弃了九毒。
左右他柳寒山都不亏。
感知到脖子上的力道有些松了,柳寒山知道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他得意地笑了。
洛兮没有放过他,而是揪起他的衣领将他带离了艳香楼。
去往圣主府的途中,洛兮没想到,在小小的宴城她还会遇到另一个故人,那人面带微笑走向她,显然此次不是偶遇。
见到陌昀,她一点都不欣喜,因为在宴城遇到的人越多,九毒就越难脱身。
宴城的夜晚正是百姓出来活动的时候,陌昀便将洛兮引到一处幽深的巷子里,临近圣主府,此处鲜有人经过。
似是知道洛兮会怀疑他莫名出现在宴城的用意,陌昀便主动说明来到宴城的缘由:“几日前,地府来报,宴城有魂魄迟迟未入地府,入地府的魂魄死期却与生死簿上迥异,我奉幽冥王之命,特来宴城调查此事。”
真是巧啊……
洛兮的手指下意识收拢,问道:“你一个人?”
“我一个人就够了。”陌昀扫了一眼被她拎着的柳寒山,道:“仙子又是为何来宴城呢?还是说我们缘分难挡,茫茫人海竟总能遇到。”
“少绕弯子了。”洛兮将手里的柳寒山提了起来,抬起柳寒山因昏睡而垂着的脸,“你不要告诉我,你没调查过他。”
陌昀淡淡一笑,道:“宴城圣主柳寒山,我自然是知晓的。”
“那你为何在此堵我?”洛兮直截了当地问。
陌昀道:“我想请仙子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我想请仙子帮我破阵,焰血阵。”
洛兮想了想,道:“你要救宴城百姓?”
“是。”
良久,洛兮盯着陌昀的眼睛问了他一个问题,她问:“我可以相信你吗?”
陌昀愣了一下,迅速恢复神色,他笑了笑道:“当然可以,陌昀绝不会辜负仙子。”
或许连陌昀都没有料到,初见防备心十足的她此刻竟可以轻而易举地相信他。
“好。”洛兮道:“我有事要先去圣主府一趟,回来后我协助你破阵。”
谁料陌昀却迈前一步,不让她离开,他语气深沉道:“我知道你要去劝九毒,可没用的,若想要九毒罢手,唯有让柳栖梧复活这一个办法。”
洛兮蹙眉道:“复活一个凡人或许不难,可那需要时间。”
她有一句话没有明说,复活凡人需要还魂之物,可无论是还魂丹还是还魂草,那都是天族之物,天族不可能会给他们。否则以九毒的本事,他岂会用笨方法在凡间借凡人的身体安置柳栖梧的魂魄。
陌昀道:“若是我有办法呢?”
洛兮道:“你能有什么办法?”
“只要仙子肯信我,我就能让柳栖梧在天亮之前复活。”陌昀讳莫如深道。
洛兮心中有纠结,说到底陌昀和景煦是不同的,她可以相信景煦九分,却只能相信陌昀三分。她不敢赌,不敢赌这千年分别后的人心,不敢赌陌昀他这个天族人对她这个灵族人的善意。
如今情形,她似乎不得不赌一次,或者说,她想去赌一次。
54. 恩断义绝
随着大片雪花的涌进,一阵疾风呼啸而来,撞开圣主府八层楼阁的沉重门扉,砰的一声,大门洞开又骤然关上。
洛兮刚闯进来,就撞见九毒掰开玉眠的嘴,将一瓶药灌了进去,玉眠似是昏睡过去了,九毒用捆仙索把她绑在椅子上,以玉眠的修为根本无法逃脱。
“你给她喂了什么?”洛兮压根来不及与九毒说柳寒山的事,更来不及阻止他给玉眠灌药的动作,只得在他背后质问。
“散仙散。”九毒把已经空了瓶子丢在一处,不紧不慢地回身看向脸色极差的洛兮,“七百年前我就告诉过你,她是个祸害留不得,你下不去手,那么这个恶人就由我来当,散仙散会让她无痛死去的。”
洛兮只觉周身布满寒意,声音几近凝固,“你疯了,你真的是疯了。”
九毒垂下眼帘,半晌,哑声道:“我是为你好。”
洛兮道:“你是亲眼看着她长大的!”
“正是因为看着她长大,我才明白越早除了她越好!时间越长,你我都不忍动手,就像现在……”九毒指着玉眠对洛兮道:“你竟然也会为了她这个天族人而心软!”
九毒的声音回荡在房间之内,字字铿锵,如同一道天雷震在洛兮的心上。
洛兮紧闭双眼,“我不会让她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九毒道:“何必自欺欺人,你应当明白,早晚会有那么一天的,与其让她知道真相背叛你,不如咱们未雨绸缪,绝了这个后患。”
洛兮睁开双眸,看向九毒身侧的床榻,“柳栖梧”还安坐在那里,洛兮环视一周,道:“玉眠死不足惜,可风芜呢?你不会连她也要杀吧。”
九毒道:“我给她喂了七日醉,施法将她送回了望忧谷,你不用担心。”
“是么。”洛兮轻扯嘴角,眼波微动,一抹锐利的锋芒从眼底闪过,斜斜掠过“柳栖梧”,忽然,一根寒冰针从洛兮手中飞出,径直射向“柳栖梧”。
九毒心头一震,身形瞬间移动,伸手劫住这根致命冰针。
可就在他救柳栖梧的同时,洛兮已经用紫星鞭将玉眠拉了过来,洛兮除了她周身的捆仙索,急于施法唤醒她。
“糊涂!”九毒飞将过来,欲出手阻止。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金光破门而入,景煦一掌冲过去制衡住九毒,洛兮回首一望,风无遇也应声而至。
洛兮已无暇纠结他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趁着景煦拖住九毒的空隙,洛兮就地将自己的灵力输入到玉眠的体内,寒气渗透进玉眠的身体里,凝结成霜覆盖在玉眠全身。
如此一来,散仙散在短时间内不会扩散到玉眠的五脏肺腑,玉眠就还有救。
“景煦!”洛兮大喊一声,将玉眠推送到景煦那边,景煦伸手将玉眠揽在怀里,看着这浑身布满寒霜的陌生女子,景煦不解道:“她是?”
九毒欲伸手阻止,却被洛兮一道结界阻隔在外,洛兮对景煦道:“带着他们离开这,她被下了散仙散,帮我救她!”
话音刚落,结界吱呀作响,随后怦然破碎。眼看九毒已经破开结界,洛兮眼疾手快推了景煦一把,急切道:“快走!”
洛兮施加在玉眠身上的寒气维持不了多久,在寒霜退去之前再无法逼出散仙散,玉眠必死无疑。
景煦低眸看了怀中女子一眼,思索再三,还是先一步离开,可当他准备将风无遇带走时,一道黑影闪过,风无遇手中的解语剑尚未拔出,就被那黑衣蒙面人从后锁住了喉咙。
解语剑对背后之人毫无攻击的意思。
景煦双眼微眯,眼眸中闪过警觉,“魔族。”
注意到风无遇被人挟持住,洛兮顿感头大,对付九毒本就很棘手,景煦那一边又出现了岔子。
魔族人为何出现在这,洛兮也是明白的,无非是为了灵元,所以她直接对景煦道:“不用管他,你先走。”
景煦未多做停留,身影一晃,化作一道金光消失在原地。
景煦走后,洛兮也停下了与九毒的打斗,她每向风无遇走一步,那蒙面的魔族人就挟持风无遇往后退一步。
洛兮止住脚步,冷声道:“放了他!”
那蒙面人不为所动,道:“交出灵元。”
洛兮道:“他要是死了,你们的计划也将功亏一篑。”
蒙面人笑了一下,道:“可我怎么觉得,他的命对你来说更重要呢,你虽拒绝了与我合作,可对解语剑的兴趣倒是丝毫不减,你说他要是死了,是我族的损失大,还是你的损失大呢?”
洛兮没有说话,显然那蒙面人拿捏住了她的心理,解语剑是弑他剑,她用寒影试探解语剑的时候,魔族定是有所感应了。
风无遇却在此时开口道:“你别管我,我只是一个凡人,不值得你为我分心。”
洛兮的目光落在风无遇的脸上,表面平静如水,心里早已是惊涛骇浪,她心想这凡人真是个傻子,他当真听不出来,无论是她还是挟持他的蒙面人,他们真正在乎的都不是他这条命吗?
她攥近拳头,指甲抠进掌心……
说到底她和魔族人目标一致,都想破开双阴咒,灵元放入风无遇身体里是势在必行。
可她是得逞了,那风无遇呢?
理智已经帮她做出了选择,可紧要关头,她又狠不下心。
一直冷眼旁观的九毒紧盯着洛兮的反应,他就知道,关键时刻她总是会为了一些儿女情长困住手脚。在那蒙面人和洛兮对峙之时,九毒趁那蒙面人不备,偷袭一掌,从蒙面人手里将风无遇救了过来。
蒙面人双眼惊愕看向九毒,似完全没想到九毒会这么做,他黑着脸将口中血啐出,化作黑雾逃离。
当九毒把风无遇稳妥推到洛兮身旁时,洛兮和风无遇一时间都没反应过来。
九毒看着洛兮,叹气道:“你知不知道,有人要杀你。”
九毒又道:“在你们来宴城之前,他就已经找到我和柳寒山,他告诉我们,宴城几日之后会来一位女子,她是百年难遇的寒凉之体,借她的身体温养栖梧的魂魄,栖梧一定可以活过来。”
“我没有想到那个人是你,你修炼冰系法术,又是冰雪之灵,用你的身体复活栖梧,还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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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的选择。”九毒嘲讽一笑。
闻言,风无遇侧头看向洛兮,一直以来,她在他面前都是从容不迫,遇到问题总有解决之法,何时向今日这般失魂落魄……
可此时此刻,他又不知该如何帮她。
“在我们离开圣主府后,那人也找过你吧,他和你说了什么?”半晌,洛兮终于开口,起初九毒只是想逼走她,短短时间内,九毒就给风芜喂了七日醉,显然不想让风芜传信出去,他甚至起了杀玉眠的心思,这中间一定是出现了什么变故。
见九毒不答,洛兮又重复问道:“那人到底同你说了什么?”
九毒避而不谈,只是问她:“你还记得,我当初为何来凡间游历吗?”
“当然记得。”洛兮抬起她的一只手臂,衣袖退下稍许,露出她那一片布满点点寒霜的肌肤,“是因为我寒毒难消,你精通药理,遂为我寻尽天下灵草。”
“那你知道栖梧为什么死吗?”不等洛兮说话,九毒便自顾自道:“二十年前,你和风芜来此地找我,当日你寒毒发作,风芜带你回了望忧谷,我为了回望忧谷帮你疗伤,将栖梧一个人留在了这里。”
洛兮苦笑一声,眼里泛起泪光,“你是说,是因为我……”
“没错,就是因为你。”九毒无情地道:“你说你欠不欠我?”
“一千前,九幽山底,是我救你性命。这一千年来,你寒毒屡屡发作,是我为你寻药医治。就连栖梧被人害死,也是因为你才导致我没在她的身边,桩桩件件,你敢说你不欠我!”九毒厉声咆哮,双眼同样泛红,他指着洛兮悲愤道:“你自己都放不下你的血海深仇,如今,我要为我的爱人报仇血恨,你又有什么立场来管我?我告诉你,这世上最没有资格管我的人就是你!”
洛兮眼眶中压抑的泪水终于在此刻决堤,她勉力让声音平稳,却仍旧微颤,“所以你是想我还你的人情吗?其实我来就是帮你救——”
“你是听不懂我的话吗?”九毒打断她的话,长袖翻飞间,灵力如雷滚动,洛兮没有躲闪,硬生生挨了这一下。
风无遇及时揽住她差点倒下的身体。
尽管如此,洛兮的嘴角仍旧溢出了血。
九毒别过脸去,不去看洛兮的神情,他轻笑一声,道:“说什么还啊,我这人一向宽宏大量,你虽欠我诸多,可我的一些傍身之术毕竟是你传授的,你也算有些可取之处。”
也许是泪水模糊了的视线,洛兮只觉她看向九毒的目光瞬间恍惚了,她不曾想,九毒会在今日把他们之间的账算得这样清。
九毒道:“你就是个晦气的,当年你的家人为你而死,望忧谷众人无一不是无家可归,就连栖梧也是因你而死!你就是个灾星,你身边的人注定要遭遇不幸。而我,不想再因你而不幸了。”
他字字句句都如一把利刃捅在洛兮的心上,刀刀凌迟,而她早已说不出一句话。
九毒的掌心忽然泛起红光,随着他手掌的挥动,一束如同利剑锋利的红光割裂了脚下的地板,那道裂缝像是无法越过的鸿沟,正好横亘在九毒和洛兮之间。
55. 萌芽
“有些话既然都说开了,那你我今日便以此为界,从此你我陌路,无论我今后如何,都与你无关。”
九毒拂袖将大门打开,他背对洛兮负手而立,明显有送客的意思。
“也好……”洛兮努力露出一丝微笑,然而在风无遇的眼中,映入的却是她那掩饰不住悲伤的脸庞。
洛兮朝门口走去,她微微抬起头,仿佛那样就能将泪水留在眼眶里。
城中喧嚣升腾,景煦怀抱玉眠从空中飞过,玉眠悠悠转醒,她睁开眼就看到了景煦精美的侧颜,一时间舍不得移开眼。
他长得可真好看啊……
察觉到玉眠的目光,景煦低头对上了她的眼睛,四目相对时,玉眠再次惊叹,他的眼睛也好看。
景煦移回视线,与玉眠一同落在一荒无人迹的凉亭之下,景煦盘膝而坐,从玉眠身后开始施法,灵力顺景煦掌心渗进玉眠的身体。玉眠感受到后背传来一股暖流,而后有一股力量在她的经络里乱窜。
良久,景煦掌心稍加用力,咸腥之味涌上玉眠的喉咙,玉眠抑制不住吐出这口浓血,几乎是同一时刻,她周身的寒霜也顷刻消散。
“你体内的散仙散已经逼出来,应是无碍了。”景煦在她身后淡淡说道。
景煦已经站起身,玉眠仍旧一动不动坐在冰凉的地面上,她垂着脑袋,景煦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你怎么了?”察觉到她的不对劲,景煦走到她身前出声询问。
谁承想,这一问,玉眠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景煦:“……”
小姑娘看样子也是个憋不住事的,还没等景煦问她哭的缘由,她自己就吐露出来,“九毒哥哥竟然要杀我,呜呜呜……”
景煦轻咳一声,实在不知如何安慰她,只能低声道:“你一个人静一静吧。”
玉眠撇着嘴,哭得梨花带雨,她抬头望着景煦,脸上全是泪痕,景煦只是静静暼她一眼,转身想走,忽感衣角微沉,他定睛一看,原来是玉眠的两只手紧紧拽住了他的衣摆。
景煦:“……”
他倒是有些无措了,甩开她?洛兮拜托他救她,如此显得他冷漠无情。可任由她拽着?这实在不成体统。
可玉眠浑然不觉景煦内心的纠结,只顾沉浸在自己的害怕与悲伤之中。
她从没来过人间,风芜要来找洛兮,她便磨着风芜一同跟来,本来以为是来玩的,何曾想过会面对这些。
现在主人不知在何处,风芜姐姐也不知在何处,她身边唯一能依赖的就只有面前救她小命的陌生男子。
景煦生得好看,玉眠猜想他一定不是坏人,她索性就把景煦当做了救命稻草,无论如何也不肯撒手。
她的身体向前挪蹭,头靠在了景煦的腿上,泪水洇湿了景煦的衣摆。
景煦有点苦恼,道:“别哭了。”
玉眠不肯,呜咽着道:“可是我很难过……”
“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那我也想哭……”
“……”
“呜呜呜……”玉眠的哭声愈加大了。
景煦无奈,只能任由她拽着。
也罢,不过是充当一个人形柱子罢了。他合上双眼,耳边环绕的都是玉眠的哭声,他只期待她能够尽快哭完。
让他出乎意料的是,小姑娘的哭泣声不一会就戛然而止了,取而代之的是她另一个微弱的声音。
“好冷……”
闻言,景煦睁开眼睛,但见外头银装素裹,大雪纷飞,雪花随风飞进亭中,转眼之间地面就铺上了一层白衣。
玉眠擦了擦眼泪,抓着景煦的衣服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她疑惑道:“凡间这个季节怎么会下雪呢。”
景煦的眉头却皱得紧了,他伸出手心,片片雪花飞到他的掌心,瞬间融化成水,他低声呢喃,“那是因为她遇到了伤心事。”
玉眠一脸困惑看向他,问道:“她是谁啊?”
景煦道:“洛兮将你交给我,你不知道她是谁吗?”
“你是说主人?”玉眠恍然大悟,可随即她又不明白了,主人伤心和下雪有什么关系呢,于是她问:“为什么她伤心会下雪啊?”
景煦解释道:“她是冰雪之灵,每一次只要她伤心,方圆十里都会下雪。”
一千年来,他曾用这个特点去寻她,可还是无果。
这场罕见的伤心雪,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那个九毒是你们什么人?”景煦忍不住问道。
“他——”玉眠差点脱口而出,可话到嘴边,又被她咽了下去,他虽救了她,可屠梦令的事非同小可,主人既然都没说,她更不能说了。
一阵冷风袭来,玉眠缩了下脖子,抱紧了双肩。
景煦无奈摇了摇头,掌心凝聚一团火焰,他掌心一抬,火焰飞至天空,霎那间漫天飞雪化作了滂沱大雨,自天际倾泻而下。
洛兮与风无遇一前一后出了圣主府,外头的风雪夹杂着寒意打在二人的脸上。风无遇同玉眠一样,惊愕于这场不合季节的大雪。
洛兮走在前方,步伐并不快,甚至很慢,即使这样风无遇也始终跟在她的身后,从后看去,风无遇只能看到洛兮落寞的背影,那身影在风雪中显得更加孤寂。
他从未见过她如此……从未……
鞋子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如此异象,洛兮却毫无察觉,也许并非没有察觉,只是她只顾着自己的心事。
不知为何,风无遇的心里也隐隐发闷,他一点也不喜欢她现在的样子,他想让她回到他们来到宴城之前的样子。
恣意、狡黠甚至诡计多端……什么样都好,只要不是现在这样。
他们还没走出多远,便见鹅毛大雪转为了倾盆大雨,顷刻间就打湿了他们全身的衣服,可洛兮仍踽踽独行。
风无遇终于忍不住疾步走到她的面前,雨声震耳,风无遇不得不提高嗓音,“你振作一点,你有没有想过他说那些话或许并非出自本心,你们不是相交千年吗?说不定他也有难言之隐呢。”
“他说得没错,我确实是灾星,和我相识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说这话时,洛兮的声音略显虚弱,在哗哗雨声中,她的声音更是微弱不已,也不知道风无遇有没有听进去,只见他还一动不动杵在她身前。
洛兮抬头凝视风无遇,暴雨如注,汇于他颔下,湿漉漉的头发紧贴在他俊郎的脸颊上,纵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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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费力掀起眼帘,也显得颇为艰难。
她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突然伸出双手用力将他推开,大声吼道:“你走!”
风无遇被她推了一个踉跄,可他并没有听她的话离开,反而是跨步上前,紧紧把她拥在了怀里。
突如其来的拥抱让她呆愣住一瞬,风无遇的一只手轻轻护住她的后脑,她的嘴唇正好挨在他的肩膀上,分明恰到好处盖住了她口中的哽咽,可她却再也遏制不住,哭得不可收拾。
景煦这化雪为雨的法术真是好处多多,纵然将他们淋成了落汤鸡,可不仅冲淡了寒冷,也冲刷掉她的眼泪,至少……掩盖了她的狼狈。
风无遇拉她走的时候,她没有丝毫反应,就这样任由他拉着自己离开了原地。
风无遇为了寻了一个清净之地,带她上了宴城一条湖上的小船,洛兮静默不语,双眸紧闭独坐舱内。
大雨倾盆,夜间出动的百姓早已归家,纵然四周无人,风无遇还是将船划到了湖中心。
他站在船头看向坐在里面的她,她虽紧闭双眼,可方才她那已有些干了的脸颊又湿了一片。
风无遇看得真切,他明白那个叫九毒的男人对她真的很重要……
不知过了多久,一根温暖的手指抚上了她的脸颊,她睫毛颤了颤,睁开了湿润的双眸,看到了风无遇蹲在她的旁边,为她轻轻拭泪。
见她睁眼了,风无遇叹了口气,“人都说美人难寻,美人泪更是价值千金,你在我面前哭,岂不是便宜了我啊?”
洛兮知道他是在逗她开心,可此时此刻,她真的开心不起来。
“我方才对你说的并非是玩笑话。”她的声音有些沙哑,“等天一亮,我就送你出城。”
风无遇手上动作一顿。
“为什么?”他问。
“宴城被布下焰血阵,一旦阵法开启,宴城就会化为灰烬,你不能留在这。”
“那这里岂不是很危险?”
“……是。”
风无遇眼睛弯弯,笑了起来,“那你会保护我吗?”
洛兮怔住看向他,一时语塞。
“喂!”见她迟迟不回答,风无遇蹲跪的姿势转为盘腿而坐,“你之前可是说过要保护我,神仙是不能食言的。”
他伸出食指向上指了指,“老天爷都看着呢。”
洛兮没想到他竟然无赖起来……
洛兮嗯了一声,眼睛看向他处,喃喃道:“我不会食言。”
“这不就得了,你保护我,我何须离开啊。”风无遇笑了笑,又重新调整姿势坐在她的身侧,他斜倚一旁,伸手揽向她一侧的脸颊,就在洛兮不明所以之际,自己的脑袋已经被他按在了他的肩头。
“你……”洛兮眨了眨眼睛,动了一下头疑惑看向他。
风无遇却在此时闭上了眼睛,他道:“天快亮了,看你决心保护我的份上,我就为你当一回枕头吧。”
洛兮没有再动,只是仍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这一夜发生了太多的事,说不累那是假的,不一会风无遇的呼吸就均匀起来。
洛兮凝视风无遇许久,终于在他睡着后收回了视线,她的头仍靠在他的肩膀上,心里却一团乱麻。
56. 弄巧成拙
可她毕竟太累了,眼皮渐渐发沉,不一会也怀着心事睡着了。
他们在雨声的伴奏下进入了睡梦之中。待天光大亮,洛兮睡醒时,雨已停了,她按了按有些泛疼的眼睛,正准备坐正身体时,洛兮忽然不动了,身子也略显僵硬。
她没喝酒,脑子没醉,昨天发生了什么她自然清清楚楚,自然也清晰感知到此刻的她仍旧靠在风无遇的肩膀上。
眼泪果然可以激发人的脆弱,让她堂堂一介神女,竟因一时失意倚靠在一个凡人的身上。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将头从风无遇的肩膀上撤离,努力不让他因自己的动作而醒来。待她彻底坐直身体,不由自主呼出一口气,心中暗自庆幸。
幸好……幸好他没醒,避免了这大清早的尴尬。
她偷偷暼了他一眼,这才发现,一场大雨过后,他的头发凌乱不堪,她不得不想到自己,自己定是也好不到哪去,衣衫都没有干透。
风无遇睡得正沉,她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洛兮本欲起身从船头离开,身体正要动作,却忽然想起一件事——她本就有法术,何须做此等麻烦事?定是昨夜因九毒扰乱了神思,让她这颗脑袋也迟钝起来。
她凝聚剑指,准备施法悄然离开时,风无遇的声音偏偏不合时宜地在她耳畔响起。
“你要去哪儿?”
洛兮动作一僵,目光转向他,只见他已经坐直身子,完全不像刚刚醒来的样子。
那剑指还孤零零凝固在半空,洛兮低头一看,突然把剩下的三个手指全部展开,她干笑道:“我……起来活动活动。”
说着,她展开双臂还真就站起了身,奈何船顶不高,她这么一站起,头颅免不得咣当一声撞到船蓬。
“你没事吧!”风无遇吓了一跳,急忙起身就看她。
“没事……”洛兮一手捂着头,一手连忙对他摆手,而后直接弓身出了船舱。
船头之上,雨过天晴,阳光明媚,空气中弥散着新鲜的泥土气息。
风无遇紧随其后站在船头上,他本来还想问她头怎么样了,谁料洛兮直接伸手将什么东西递给了他。
他低头一看,竟然是一个面具。
风无遇将面具接了过来,瞅她面色如常,仿佛方才被磕到头的那个人不是她,风无遇倒觉得自己要出现幻觉了。可转念一想,她曾说过凡间利器伤不了她,可能……也正因如此,所以她磕一下也无伤大雅?
洛兮正色道:“天亮了,你我还是入乡随俗吧。”
她这个样子倒像是从悲伤的情绪中走出来了。
风无遇没多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洛兮施法直接带他回到了客栈二楼,昨夜风无遇去找洛兮时,并没有让卫严跟随,他以为卫严回房间睡了,可他去到卫严屋内,并没见到卫严人影。
洛兮和风无遇转头下楼准备去问店小二,见到店小二时,店小二很是奇怪,风无遇和洛兮虽戴了面具,可他们的衣服并没有变,昨夜风无遇重伤之景还在眼前,怎么今早就生龙活虎了?
他挠了挠脑袋,指向门口,“在那呢。”
风无遇和洛兮向门口望去,乌恙已经鬼混回来了,卫严和他在客栈门口来回张望,估摸也在找他们。
“卫严!”风无遇唤了卫严一声。
听到风无遇的声音,卫严和乌恙齐齐望向客栈之内。
几人会面后,乌恙端详洛兮和风无遇好一会,他俩虽然面具遮脸,可这衣服和头发实在令人不忍直视。
风无遇是凡人,他怎么样都能理解,可洛兮怎么会变成这样?乌恙一脸吃惊,“你们昨夜干什么去了?弄得这么狼狈。”
洛兮瞪了他一眼,反问道:“你舍得回来了?”
乌恙默默低下头。
“公子,阿语姑娘,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们怎会……”卫严也觉得他们狼狈,但更多是担心。
风无遇叹气道:“一言难尽。”
他们这一身糟,免不得要沐浴更衣收拾一番,可当重新梳洗过后,洛兮没想到有人会送给她一份大礼。
“咚、咚、咚……”
三声清脆的敲门声在洛兮的房间外响起。
洛兮还以为是风无遇他们,想都没想就把门打开,可没想到敲门的人会是店小二来福。
洛兮狐疑道:“有事?”
来福道:“有人请姑娘下楼一趟。”
洛兮想了想,问道:“何人?”
来福道:“姑娘下去看看就知道了,他说他是姑娘的故人。”
临走时,来福还不忘提醒洛兮戴上面具。
故人?洛兮想了一会儿,她在宴城的故人只有三人:景煦、陌昀还有九毒。
九毒昨夜刚与她恩断义绝,根本不会大清早来找她;陌昀不知她身份,不会自称故人。
难道是景煦?可他若要见她直接会现身出现,何须兜这么大的圈子,还搞得神神秘秘的。
思索完这几人后,洛兮已信步走出了客栈,眼前的景象却教她愕然止步,她没想到短短时间内,宴城就变了模样。
繁花似锦,余香袅袅,大街小巷皆花团锦簇,宛如一片花海,这种盛况,极其耗费人力财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皇家娶亲。
洛兮往出走了几步,天空中竟飘洒起纷繁的花瓣,恍若仙境,轻轻落在了她的头上。
“好美啊!”
“太好看了!”
即使是白日里鲜少出门的宴城百姓,也纷纷涌上街头,共赏这场视觉盛宴。
洛兮前后左右都望了望,都没有寻到叫她出来的那个人,她自觉没趣,欲转身离开。
“姑娘留步!”人群中,有人奋力挤出,朝洛兮跑了过来。
洛兮扭头看了过去,竟然是云清逸,虽然他戴着面具,洛兮还是认出了他。
云清逸在她面前停下,喘着气道:“姑娘的心情可有好一些?”
“这些是你做的?”洛兮定睛看了云清逸许久,发现他的衣裳没变,发丝也不似昨夜见面那般整齐,莫非他昨夜也跟着去了圣主府?
云清逸点了点头,“是啊,昨夜我和卫公子在房间等了你们许久,见你们迟迟不归,我还以为你出了事,便自作主张去了圣主府。”
可他也没帮上什么忙,只是在暗处看着她淋雨难过。
洛兮道:“你我素昧平生,你倒是很关心我。”
云清逸道:“我朋友不多,自问与你有缘,自然不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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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到伤害。”
洛兮沉吟片刻,徐徐前行,停在湖畔,一座小桥横卧前方,湖岸边缘以及桥之侧悬挂着许多精心编织的花篮,细细一看,每个花篮里面竟都有一根蜡烛,被人刻意用特殊材质的灯罩罩住。
“天黑之后,这里面的蜡烛会点亮。”云清逸见她目光就连在这些花篮之间,便主动为她解释。
彼时夜幕深沉,烛光摇曳,会将簇拥的鲜花映照得更温馨璀璨。
“可这些花过不了多久就会谢掉的。”洛兮惋惜道。
云清逸却道:“事在人为,只要我想,这些的花永远都是新鲜的。”
花要是谢了,就派人换上新的花,这种事的确事在人为,只要有这个人力财力。
洛兮道:“没想到在宴城这样的地方,云公子还有如此雅兴。”
她展开手心,任由天上飞舞的花瓣落在她掌心。
云清逸道:“彼之砒霜,我之蜜糖,宴城于他人而言,或许是苦不得出的炼狱,于云某而言,却是心之所向。”
洛兮转过身来,对着他道:“你不会想说,你如此想是因为遇到了我吧?”
“是。”云清逸毫无犹豫答道。
云清逸心中千回百转,早已预想了无数种可能,预想她会冷语相向,预想她会无感离开,更预想她或许也会对自己展开笑颜。
可他独独没想到,她会因为他的这个答案笑出了声,那笑声听起来并不会让人觉得温暖,怎奈洛兮戴着面具,云清逸根本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
洛兮道:“在很久以前,我认识了一个人,他和你一样。”
“和我一样?”云清逸有些好奇了。
“是啊,和你一样。”洛兮努力追忆着曾经,她道:“那个人也曾为博美人一笑,布下漫天花海。那个人还说,只要那女子开心,即便是攀星摘月,四海寻珠,他也在所不辞。你说那个男人的所言所行是不是艳羡他人啊?”
云清逸点了点头,“那他……”他其实想问,那个女子是否答应了他。
洛兮却在此时主动问他,“你猜他们后来怎么样了?”
云清逸道:“他们在一起了?”
洛兮戴着面具的脸微微摇了摇。
“在他们成婚当日,那个男人杀死了那个女子。”洛兮语气一变,冷笑道:“说什么佳人难忘,情深入骨,不过是虚言妄语,所谓的海誓山盟,不过是欺人骗局。”
姐姐当年就是被景渊这样的花言巧语给骗了,景渊婚前对她百依百顺,大婚当日,他却亲自带兵截杀她的大哥和妹妹。
那日,洛兮永远都忘不掉,洛风被杀,她被擒拿,而洛离自刎在九重天上。
这些日子,她极少去想姐姐洛离,因为每次回想,无疑不是咬牙切齿的恨,她恨不得立刻冲上九重天,将景渊生吞活剥。
云清逸面色骤变,未料故事结局竟是一出悲剧。只见洛兮缓缓摘下面具,露出那张冷漠如霜的脸庞,她将面具狠狠掷出,那面具似箭矢般击中了他精心布置的花篮,鲜花如断线珠子,纷纷洒落,一如他的心意被狠狠践踏。
洛兮目光如冰,盯着云清逸,“我告诉你,我最厌恶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也痛恨那些借口一见钟情的轻薄之人。”
57. 白骨如山
“你误会了……”云清逸摇头,想要解释自己并非她所想之人,但见她神情坚决,他便明白此时任何言语都显得苍白。
由于宴城的规矩,白日不戴面具者皆有求偶之意,洛兮面具一摘,就引得众多男人蜂拥而至。
“你们都别跟我抢!这是我先看上的!”一男子高声道。
“胡说!分明是我先看上的!”有男子反驳他。
总之,众多男子争先恐后,要将洛兮据为己有,人群之中还有人认出了洛兮就是昨夜被仙蝶选中的圣女,一般来说,圣女在昨夜子时前就应该留在圣主府,断没有白日还出现在街头的道理。
他们唯恐灾祸波及宴城,纷纷叫嚣着要抓住圣女,众人扑上来的时候,眼前的美人却倏然消失,无影无踪。
洛兮回到了明月客栈,由于在客栈投宿的几乎都是外乡客,所以他们大多都选择在白日睡觉,零星几人在白日吃饭,店家也会在他们周围放置屏风,即便不戴面具也不会有人贸然闯入,这是规定。
饭桌之上,乌恙听说了洛兮被选为圣女的事,忍不住惊呼道:“那圣主竟然敢打你的主意?活腻歪了吧!”
乌恙身子向洛兮倾斜过来,语含期待,“你打算怎么教训那个圣主?”
洛兮眼皮也不抬,“我的打算是,带你们离开宴城。”
风无遇夹菜的手一顿,看向洛兮道:“离开?”
他们不是说好不离开的吗?
洛兮道:“这件事我想了又想,此地实在不宜久留,我们还是明哲保身吧。”
“可是……”风无遇声带犹豫。
“没什么可是。”洛兮斩钉截铁道:“这世上最不该管的就是旁人的事,少操心,能多活很多年。”
风无遇:“……”
“只怕你不能走。”逼仄的空间内传来景煦的声音,四人闻声望去,只见景煦一脸阴沉带着玉眠现身至此。
与景煦截然不同的是,玉眠面色红润,笑意盈盈的,看来昨夜被九毒下毒一事并未过多影响到她。景煦这一救不仅让她生龙活虎,还让她面泽更胜从前呢。
“主人!”玉眠兴高采烈坐在洛兮身边,眼睛直勾勾盯着桌子上丰盛的菜肴,吞了下口水,“太好了,我也可以饱餐一顿了。”
洛兮假装忽略景煦射过来的目光,语带调侃,“某人怎么回事,连顿饭都舍不得请我们玉眠吃。”
出乎在场所有人的意料,景煦竟然冷哼一声,冷淡道:“我救她已是给你面子。”
试问从重逢那日起,景煦何曾对洛兮阴阳怪气过,可今日他不仅语气怪异,甚至疾言厉色。
洛兮似乎并不意外,她面不改色地看着景煦,微微一笑,“少动气,也能多活很多年。”
话音未落,景煦忽然伸手扣住洛兮的手腕,猛地一扯,她只得从凳上起身。洛兮抬眸,冷冷盯着他:“想打架?我奉陪。”
玉眠本欲大快朵颐,此刻却吓得僵在原地,屏息凝神看着他们。
景煦并未答话,只拽着她离席,随即化作一道金光,携她而去。
风无遇猛地起身,提剑欲追,可脚步刚迈出,却又生生顿住。
他糊涂了,自己是凡人,如何能追上他们二人呢,察觉到有三道目光齐齐望向自己,风无遇干笑一声,又重新稳稳坐了回去。
另一边洛兮隐约感觉景煦知道了宴城作乱之人与她的关系,他这么沉不住气带她走多半是想教育她一二。然而洛兮万万没有料到,景煦竟然带她来到了圣主府前。
他们现身在八颗细柳外围的长街上,洛兮一看是这里,手腕立刻挣扎起来,景煦却像和她置气一般,她越是努力挣脱,景煦扣在她腕上的手就收得越紧。
洛兮有些不耐烦了,咬牙道:“松手!”
景煦充耳不闻,长袖一挥,灵力如潮水般涌向对面的八层楼阁以及八颗细柳。顷刻之间,景象骤变,洛兮也停止了挣扎,因为眼前的一幕让她浑身僵硬在原地。
世人常用白骨如山形容死亡的惨烈,却极少有人真的见过白骨堆砌的山,就算是活了千万年的神族和魔族也未必能目睹真正的骨山。
洛兮和景煦曾亲历两千年前的幽冥之战,尸横遍野在战场上是司空见惯的。此时此刻,眼前堆砌成高楼的不是别的,正是森森白骨。
颅骨被单独垒作八堆,这八堆化作了那八颗细柳,其余的肋骨四肢则修葺成面前的八层高楼。随着多年的风吹雨打,旧骨上面的血渍早已被冲刷干净,上面却从不缺新骨补充,最顶端的白骨尚带着猩红血肉。
这些死者被生生剥皮,再被人抽出骨头筑楼,而他们的尸体就被随意丢在一旁,任凭虫蚁啃咬。
怪不得她进入圣主府时,闻到了夹杂腐臭的血腥味,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景煦抓住洛兮的手已经松开,洛兮僵硬地向前走了两步,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什么话也说不出。
“我和屠梦令的人打过交道,知道他们用一种叫幻梦的法术操控人心,我听说屠梦令只和天族过不去,却没想到屠梦令中人对待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也如此狠辣,我更是没有想到……”景煦痛心道:“小兮,你竟然也是屠梦令的人。”
景煦居然知道她和九毒的身份了,这是洛兮没有料到的。是谁告诉他的,九毒吗?九毒如今六亲不认,说出什么话都在常理之中。
可除了他,宴城还有潜伏在暗处的魔族人,他知道了他们的秘密,遂将这一切告诉了景煦也未可知。亦或者是柳寒山,可昨夜她已经拜托陌昀看紧柳寒山,柳寒山是不可能逃脱的。
洛兮压下胃中不适,缓慢转过身,平静看着景煦,“在我从九幽寒潭出来后的一千年里,凡是遇到我的天族人,都知道我这个身份。”
景煦道:“怪不得这些年死在屠梦令手下的天族人不计其数。”
“那是他们技不如人,若他们修为更胜一筹,天帝的嘉奖令何需空置这么多年!”
“你——”景煦语塞。
他太了解她了,她要是上来脾气,一贯是主打气死人不偿命。罢了,景煦暗自叹息,她和天族的恩怨纠葛,他心知肚明,此刻万不该在这件事上与她争执,他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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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压下心中不快,语气放缓:“好,天族如何与我无关,可你我身为神族,理应护佑凡尘百姓,宴城如今岌岌可危,你还要在此时离开吗?你以为在宴城作乱的那个人能够全身而退吗?”
“你什么意思?”洛兮蹙眉道。
“我的意思是无论是谁,都要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凡人不是微不足道的存在,更不是神魔可以随意戕害的蝼蚁,既有神族在凡间作乱,那他身为太阳神,便要替天行道为民除害。
洛兮神色一凛,“你要杀他?”
景煦道:“不然呢?他作恶多端,杀孽无数,不死——”
“他不能死!”洛兮急急打断景煦,重复道:“他不能死……不能死。”
景煦别过头去,沉默片刻,终是改口:“只要他悔悟及时收手,我不会上报天界,但活罪难逃,他必须赎罪。”
洛兮微怔,随即木然点了点头。
景煦轻叹一声:“相识一场,我知道你不愿对他动手,可是小兮,你这一次不能逃避,救宴城百姓也是在救他,你我务必要在柳寒山死前,破了焰血阵,救百姓于水火。”
洛兮怎么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有些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并不轻松,因为难的从来不是破阵,而是阻止一个被仇恨吞噬的人。
刀不砍在自己的身上是不知道痛的,这点洛兮深有体会,如九毒所说,她自己都放不下自己的仇恨,又拿什么来要求他放下呢。
她昨夜不是没有试着去将九毒拉回来,她也想过如果九毒知道了真相,得知柳寒山才是这一切悲剧的罪魁祸首,兴许他会把仇恨都集中柳寒山身上,从而放过宴城百姓。
可她错了,昨夜九毒的态度很明显,他是想要报复所有伤害过柳栖梧的人,宴城被他视作罪恶之地,凡是来到宴城的人,他都不会放过,就算得知了真相,他也只会是多杀一人而已。
然而如景煦所说,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终究不能袖手旁观,现如今她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陌昀身上,若他真的能救回柳栖梧,或许九毒还有悬崖勒马的可能。
洛兮眼帘微垂,轻声道:“我知道了,我会找机会再去劝劝他的。”
“好。”景煦道。
转身欲走时,洛兮却忽然开口:“是谁告诉你这些事的。”
“是幽冥界的人。”景煦如实道。
他为玉眠疗伤完毕后,在凉亭下停留了许久,在那里,他遇到了幽冥界的使者莫离,幽冥界掌管凡人生死轮回,宴城这个地方有异,幽冥界派人前来查探也在情理之中,因此景煦并未怀疑莫离的用意。
“原来是幽冥界的人。”洛兮低声呢喃,若有所思。
她和陌昀初次重逢是在清风镇,那时灵元在明渊的身体里,她和魔族都想拿到灵元。再次相见,是在魔域城外,在那里她得知他是酆都城的人。再后来风芜探得解语剑是来自幽冥界的弑他剑,而今陌昀又和魔族一同现身在宴城。
桩桩件件,恐怕不是巧合了。
有些事,她有必要亲自去找陌昀问个明白。
58. 背刺
明月客栈内,景煦和洛兮走后,玉眠整理一下情绪,道:“他们一会儿就会回来的,我叫玉眠,大家怎么称呼啊?”
乌恙率先热情道:“我叫乌恙!”
玉眠一双大眼睛眨了眨,静静观察他,指着乌恙道:“哦~你是妖怪!”
“……”乌恙一脸黑线,热情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风无遇和卫严暗自偷笑。
这一来二去,几人渐渐熟络起来,玉眠知道他们是洛兮在凡间结识的朋友,他们也知道玉眠是洛兮的丫头,可就在几人相谈甚欢,风无遇低眸看向面前已经空了的茶盏,终是坐不住了。
风无遇道:“玉眠姑娘可有找到他们的办法?”
“有!”玉眠点头说着,掌心朝上,一根寒冰针骤然出现,“这根寒冰针是由主人的血液幻化而成,通过它可追踪主人的位置。”
听到寒冰针是洛兮的血化作的,风无遇的眉心微微拧起,片刻又恢复如常,他道:“那拜托你看看她在何处?”
玉眠将寒冰针放在面前的餐桌上,双手蓄起灵力,缓缓渡到寒冰针上,玉眠阖上双眼,不一会儿洛兮所在位置瞬间浮现在玉眠的脑海里。
玉眠睁开眼睛,“我知道了!”
她快步跑出客栈,其余三人紧跟其后。
“等等!”在客栈门口,卫严叫住了大家,他瞥见了风无遇腰间别着的面具,他看了乌恙一眼,对风无遇道:“公子,我们两个是不是也该戴上面具?”
不等风无遇说话,乌恙就摆了摆手,一脸无所谓地道:“管他呢!小爷可不怕,要是真有女子抢亲,嘿嘿,亏的也不是我。”
卫严:“……”
乌恙话糙理不糙,以他们的本事自然不怕凡人纠缠,风无遇垂头看了一眼腰间面具,宴城是怎么个情形大家早已心知肚明,戴面具确实多此一举。
几人继续跟着玉眠的步伐前行,乌恙还不忘左顾右盼,欣赏沿途的繁花美景,走出一段距离后,几人募地止住脚步。前方的百姓行色匆匆,看样子是在往家赶,即便四人没戴面具,也无人上前找麻烦。
不,何止是不找麻烦,街上的宴城百姓一边奔跑,一边狠狠扯下脸上的面具,随手丢在地上,那面具在此刻竟成了烫手山芋,一眼望去,整条街的地面上竟都是面具,脚踩上去咯吱作响。
风无遇随意扯过一个路人询问原因,那人却不耐烦地甩开他,连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肯多说。
众人口中唯一说的话,只有那一句:“摘掉面具!”,他们一边跑一边这么扯着嗓子喊着。
风无遇对玉眠道:“一定是出事了,玉眠姑娘你施法带我们去找他们吧!”
玉眠面露难色:“我灵力低微,只能带自己去,你们这么多人怕是……”
乌恙翻了个大白眼,无语道:“弄了半天,你的本事还不如我啊?”
玉眠惭愧低下头,怪就怪她平日不爱修炼,导致她关键时刻掉此链子。
正一筹莫展之际,一个戴面具的男子朝他们跑来,当他停在他们面前时,乌恙皱眉脱口而出道:“你谁啊!”
风无遇抢先认出了那人,“你是云清逸?”
云清逸揭下面具,气喘吁吁道:“是我。”
“究竟发生了何事?”风无遇急切问道。
云清逸道:“青娘方才在街上说圣女忤逆圣主,错过继任仪式,导致天降灾祸。圣主下令通缉圣女,自今日起全城百姓不许遮面,遮面者与窝藏圣女者皆杀无赦!”
青娘口中的圣女说的是洛兮,那匆忙回家的百姓定是回家报信去了。
“好一个杀无赦!”风无遇握紧了手中的解语剑,清透的眼眸浮上一抹冷意。
“她呢?”云清逸左看右看都没有见到洛兮的身影,心中越发担忧。
他的这个问题无人能回答,因为他们也正在找人,玉眠感受事态严重,道:“事不宜迟,我们快去找主人吧!”
“不用找了。”天际传来洛兮的声音,随后洛兮与景煦伴随两道光芒现身在他们面前。
见到洛兮安然无恙现身,云清逸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微微松了一口气。
从圣主府到这里,一路上洛兮把情况了解了大概,圣主柳寒山分明在陌昀手里,却能下此命令,只能说明陌昀放了他。
想她这一千年来步步谨慎,没想到到头来还是疏忽了。
“主人,你终于回来了!”玉眠又看了景煦一眼,开心对洛兮道。
洛兮面色凝重,缓缓道:“玉眠,你该回去了。”
“为什么呀?”玉眠笑容渐渐敛去。
洛兮道:“宴城与柳寒山生死一体,柳寒山一死,就会触发焰血阵,我和景煦必须要在柳寒山死前找到阵眼将其封印,实在无暇顾及你。”
玉眠道:“我也可以帮你们找阵眼啊。”
“不行。”洛兮拒绝道:“九毒已经六亲不认了,他伤了风芜,给你喂了散仙散,再次见面,你还妄想他会对你手下留情吗?”
洛兮这话有添油加醋的成分,但是初衷是不希望玉眠受伤,宴城多一个熟人存在,就多一分牵挂,玉眠回到望忧谷,才是最好的安排。
玉眠道:“可是……”
“没有可是!”洛兮厉声道:“我现在要去找柳寒山,希望我回来后你已经不在此地了。”
洛兮转身离去前,眸光掠过风无遇,他似乎有话想说,但她还是没有停留,化作一道蓝光越过房檐而去。
九毒与柳栖梧待在圣主府,柳寒山知道洛兮和九毒的关系,因此柳寒山绝对不会蠢到选择在圣主府里等她,不在圣主府,那就只剩一个地方。
洛兮直奔艳香楼,寒气随着她的闯入席卷开来,廊柱覆冰,纱幔成帘,就连烛火也被冻成冰花,整个艳香楼霎时如同她望忧谷中的寒冰洞一般,寒气砭骨。
她立在艳香楼一楼中央时,四下寂静,不见半个人影。
“陌昀,柳寒山,给我滚出来!”洛兮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楼宇,来之前她便已经猜到他们会在此守株待兔,既然如此,再来一出故弄玄虚就没趣了。
“哈哈哈哈……”柳寒山阴森的声音从一角流出,而后他携青娘缓步走到洛兮的视野里,在距离洛兮约十步的地方停下,嘴角勾起浓浓的笑意,“想我柳寒山一介凡人,在我短短的四十多余年里,就把两个神仙耍得团团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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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算不枉此生了。”
洛兮紧抿着唇,指节泛白,“凡人做到你这个份上,的确不枉此生,不妨你再猜猜,你较其他凡人死法有何不同?”
柳寒山嗤笑一声,摇着食指道:“我倒是觉得是你应该猜上一猜,你的死法会不会是神仙当中最特别的一个。”
他看向洛兮身后,意味深长道:“九毒,你说是不是啊?”
洛兮心头一沉,她浑身一僵,迟疑转过身去,看向不知何时站在她身后的九毒。
不可能……
洛兮在心底摇头,她不相信九毒会和柳寒山联手。
九毒阴沉道:“你不该来此。”
就在洛兮陷在信与不信的纠结之中,九毒已经一掌劈向她,洛兮瞳孔骤缩,足尖轻旋灵巧躲过,二人缠斗起来,冰霜与毒功碰撞,渐起一阵白雾。
就在此时,柳寒山的声音从九毒身后响起,“你们都去死吧!”
洛兮瞥见柳寒山手里多了一把弓,箭镞之上散发浓浓的黑气,显然是淬过毒的,柳寒山已拉满了弓,箭矢朝他们直直射过来。
几乎是下意识,洛兮反手推开身前的九毒,徒手将那根淬了毒的箭矢握在手心,可就在那一瞬间,被她推开的九毒魔怔一般冲向她,一把匕首捅向她的胸口。
时间仿佛凝固了,洛兮低头看着胸口的匕首,再次抬头看向九毒时,九毒的那张脸却变了模样,那不是九毒,而是陌昀。
就在她受伤之时,莫离一个身影闪现出来,手中捆仙索顿时紧紧束缚住洛兮的身体。
洛兮没有挣扎,只是静静看着陌昀,半晌才道:“要杀我的人,不是魔族人,是你……”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洛兮终于明白过来,她从一开始就中计了,陌昀他好算计,演了几出戏就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而她更是蠢,竟然会因为儿时的短暂情谊去轻易相信一个天族人。
“怪就怪仙子没有合作的诚意。”陌昀故作苦恼,轻飘飘地道:“屠梦令中人,是三界大害,更不应该活着。”
“好啊!”柳寒山在此刻欢快鼓掌,而后抚摸左手掌心的新伤口道:“九毒还真没有骗我,只要抓住对方的脆弱点,哪怕对手灵力再高,也是幻梦的手下败将。”
在柳栖梧没死前,九毒多次和柳栖梧提起他的义妹,柳寒山在一旁听得真切,他虽不了解洛兮,但他知道九毒对洛兮一定很重要,只要在布幻梦迷阵时,刻意营造九毒遇险的一幕,洛兮一定会中计。
“原来是幻梦,怪不得……”怪不得方才的一切都有些怪异,与她打斗的“九毒”也很陌生,洛兮冷着脸对柳寒山道:“真没想到,他连幻梦之术的咒语也告诉了你。”
柳寒山得意道:“是啊,他很信任我的。”
抓住了洛兮,柳寒山很开心,他对陌昀道:“还是你高明,快告诉我,如何利用她救回栖梧。”
陌昀勾唇笑了笑,将目光放在洛兮的脸上,可就是这一眼,陌昀嘴角上的笑容竟然凝固了,因为他在洛兮的脸上看到了不应该属于她的神情。
那是浓烈的伤心,掺着彻骨的失望,还有一丝几不可查的自嘲。
陌昀莫名心头一窒。
59. 了断前缘
莫离适时开口道:“殿主,是否现在动手?”
声音含有几分催促意味。
莫离的话及时冲淡了陌昀迟疑的心,陌昀道:“先搜身。”
洛兮的命倒是其次,最重要的是拿到灵元。
可惜让他们失望了,莫离在洛兮身上仔仔细细搜了三遍,都没有找到灵元,莫离眉头紧锁,站起身来朝陌昀摇了摇头。
“东西呢?”陌昀目光沉了下来,冷声质问洛兮。
“什么东西?”洛兮佯装听不懂。
陌昀只觉耐心快消耗尽了,“灵、元!”他一字一句道。
“哦,原来你说的是这个。”洛兮微微一笑,“不在我身上啊。”
陌昀道:“不可能!”
柳寒山被陌昀和莫离的动作弄糊涂了,他问道:“你们在干什么,不是要帮我救栖梧吗?”
洛兮嘴角勾起,对柳寒山道:“你被骗了,他们根本就没打算帮你救柳栖梧,他们只是想利用你来杀我而已。”
柳寒山脸色骤变,看向陌昀,“她说的是真的吗?”
陌昀给莫离使了个眼色,莫离心领神会,迅速闪到柳寒山身后,反手一掌劈在柳寒山的后颈,柳寒山登时昏死过去。
“圣主!”青娘失声惊呼,正要扑上去,却被莫离轻松拦住,莫离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她打晕。
洛兮将莫离的动作尽收眼底,眼中满是讥讽,“为了得到灵元,你们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原本为了双阴咒,我可以配合你们一二,可现在我宁愿自损八百,也要让你们的计划落空。”
陌昀缓步上前,道:“你就不怕死吗?”
“死?”洛兮轻笑几声,道:“你们不会真以为区区捆仙索就可以困住我吧?”
一股凛冽寒气从洛兮身体里喷发而出,瞬间席卷全身,困住她的捆仙索被寒气凝结成冰,而后只听咔嚓几声,那被冻成冰的捆仙索骤然破裂而落。
另一边,洛兮走后,玉眠一直撅着嘴,脸颊鼓鼓的,满是不情愿。
见玉眠迟迟没有离开的动作,景煦道:“她说你可以找到回去的路。”
“可我不想走!”玉眠抗议道。
“不行。”景煦口吻坚决,道:“我可以送你一程。”
“不用了!”听到景煦要施法送她,玉眠强扯一抹笑,连连摆手,“我这就走!”
说走就走,玉眠急急忙忙念起咒语,双手施法,随即化作一道轻烟倏地消失在几人面前。
玉眠走后,方才街上零星的百姓早已经跑得不见踪影,整条长街上就只有景煦、风无遇、卫严、乌恙以及云清逸五人。
景煦道:“此地非久留之地,她原本的意思是让我带你们离开。”
说完这话,景煦又看向风无遇,补充道:“你,若是不怕死,可以随我去找阵眼。”
洛兮能够放心离开,就是因为有景煦在,回来的路上,他们就做好了计划,洛兮负责解决柳寒山和九毒,景煦负责保护这几人。
洛兮不希望他们留在宴城,又怕在破阵之际,魔族人会打风无遇的主意,所以洛兮走前希望景煦能够寸步不离保护风无遇。
当然这些风无遇是不知情的,景煦亦不知魔族人为何会对风无遇这个凡人屡屡出手,洛兮不愿相告,他也不愿逼问,纵然答应了她,但景煦还是要问问风无遇的意思。
风无遇道:“若我真能帮上一二,死有何惧?”
倒还有点胆量,闻言,景煦又道:“放心,你是她的朋友,我会护你周全的。”
卫严忙接话道:“我也不走,公子在哪,我就在哪!”
乌恙瞅了他们几眼,沉吟片刻,笑道:“有太阳神在,我肯定也不怕呀,再说了,我也是会点法术的,自保不是问题!”
云清逸也道:“我自幼在这里长大,生是宴城人,死是宴城鬼。”
景煦淡淡一笑,道:“做鬼倒是不必,不到万不得已,柳寒山是不会开启焰血阵的。”
其中缘由,景煦也是听洛兮所说,柳寒山虽怂恿九毒杀人,但有一样是真的,他是真心想救柳栖梧,柳栖梧若有生还可能,柳寒山怎会舍得放弃自己的命和宴城百姓同归于尽?
凡人没有法力,如果想要布下焰血阵,必须有法器才行,此法器能吸食宴城之气,如果摧毁或者封印这个法器,焰血阵将不攻自破。
也就是说这个法器,就是所谓的阵眼。
九毒在宴城不过区区二十年,这么短的时间里他根本无法修炼出这样的法器给柳寒山用,如果不是法器,那凡人开启焰血阵就只剩下一个办法:以人为引。
他们事先把宴城之气引渡到一个人的身上,用人的生魂去保存宴城之气,这样一来,这个人就会成为焰血阵的阵眼。
如今来看,阵眼只会是九毒、柳寒山、柳栖梧以及青娘当中的一人。
洛兮独自去艳香楼找柳寒山和青娘,不止是为了寻阵眼,更是为了和陌昀做个了断,她想让景煦先去圣主府劝说九毒,甚至告诉了景煦破解幻梦的方法。
捆仙索破裂落地之后,洛兮又低头看向胸口的那把匕首,这把匕首锋利无比,蕴含深厚灵力,陌昀这一刀毫不留情,显然想要她的命。
可陌昀还是小觑洛兮了。
洛兮抬手握住刀柄,五指收紧,面不改色将胸前的匕首拔了出来,脸上不见半分痛苦。
见此情形,陌昀和莫离心底不由一慌。
再看那把匕首,它从洛兮的胸口而出,却根本没有带出一滴鲜血,刀身反而被厚厚的一层冰包裹住,洛兮将它拔出身体的那一刹那,又是咔嚓一声,刀身应声而断,她摊开掌心,任由刀柄随之脱落。
“你们当真以为我会毫无防备地来找你们吗?”洛兮冷嗤一声,一扫二人骤变的脸色。
“在九毒那探听了那么多的秘密,难道不知道这幻梦之术是谁创的吗?”她又扫了一眼地上晕厥的柳寒山,不屑道:“想用幻梦来对付我,不自量力。”
她抽中腰间的紫星鞭,鞭身如灵蛇一般将柳寒山和青娘缠绕在一起,陌昀见状急忙跨步上前阻止,却被洛兮一道结界阻隔住。
单是灵力结界根本困不住陌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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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兮指腹划出一道口子,指腹点在寒冰结界上,绽放出一道红色的微光。
洛兮抬眸看向结界内的陌昀,眸光清冷,她道:“初次见面,你问我这是什么幻术,还想要再体验一次,如今我给你这个机会。但若是你命薄没走出去,那就不要怪我了!”
陌昀紧抿着唇,一拳打在她的寒冰结界上,结界隔绝了陌昀和莫离的声音,洛兮听不见他们说了什么,她也不想听见,她一手用神鞭拖着柳寒山和青娘,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艳香楼。
最后一次……
她想这是她最后一次和这个人有所瓜葛,如果陌昀命大走了出去,他最好自觉永远不要出现在她的面前,否则,他们之间只剩仇怨。
在艳香楼的一遭,消耗了太多时间,按理来说,景煦会先于洛兮到达圣主府,可直到洛兮进入那白骨堆砌化作成的八层楼阁内,她都没有瞧见景煦的半分身影,反倒是九毒端坐在床沿,在他的身后,柳栖梧安静躺在床的内侧。
九毒似乎知道她会再来……
“你到底还是没有走。”九毒静静看着站在他前方的洛兮,语气中带着满满的无奈。
那日他把话说得那样绝,也还是没有逼走她。
“你一日不回去,那我便一日不离开。”洛兮把晕倒的柳寒山和青娘甩在地上,道:“害死柳栖梧的罪魁祸首是柳寒山,你最应该惩戒的对象也该是他。”
“我知道。”九毒轻声道。
他似乎对洛兮的话一点也不感到诧异。
“你知道?”相比于他,洛兮稍显吃惊。
九毒道:“太阳神景煦,你的那位青梅竹马,他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诉了我。”
景煦来过?可她来时并未察觉到景煦的气息,他们约定好在此会合,他不可能独自离开的。
洛兮环视一周,试图去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别找了。”九毒从床榻上起身,缓缓向洛兮走去,道:“这是你我之间的事,不该有外人插手。”
洛兮蹙眉道:“你我之间的事?”
“是啊。”九毒点头道:“你希望我不要作茧自缚,希望我放下仇恨,希望我活着。我呢,我希望你能够绝情,希望你学会惜命,更希望你放弃我。我们的想法是如此的相悖,世上又难得两全法,你说这该如何是好?”
洛兮道:“很难吗?这一切的罪恶都是柳寒山引起的,他如果不误导你,你也不会犯下大错,最该死的人是他,只要你及时收手,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你又在自欺欺人了,你知道我的性子,栖梧死了,那些伤害过她的人无论是否被人利用,我都不会放过。如今的局面,不过是牵扯进来很多所谓的无辜之人,少杀了一个柳寒山而已。”九毒苦笑道:“杀孽已造,我从不后悔,可你说这一切可以挽回,别傻了,你觉得天道会放过我吗?”
“为什么不能放过!”洛兮固执地反驳道:“天道若是真的公平,又怎会看着我灵族被天帝屠戮,若是真的公平,那柳寒山为何还会安稳活着!凭什么那些人肆无忌惮,你我反倒要处处顾及?”
60. 昔年昔梦
难道他们的命就该如蝼蚁一般被随意践踏,任人摆布?洛兮偏不信这个邪,天道不肯仁慈,那她偏要逆天而行。
“罢了。”九毒叹气道:“你我相识一千多年了,我知你的脾气,你一贯是不撞南墙不肯回头。既然你如此坚决,不如咱们各自退让一步,你我在此公平斗上一战。”
“那赌注呢?”洛兮问。
“我若是赢了,你要发誓立即离开宴城,一旦违背誓言,当受天罚。”
“若是我赢了呢?”
“你若赢了,我心甘情愿回望忧谷,用余生来偿还在人间造下的罪孽,如果反悔,也当受天罚。”
“好。”洛兮点头同意,“那你我怎么比才算公平?”
九毒道:“若比修为灵力,我自知不是你的对手,但你的灵力为何比我强,其中缘由你我心知肚明,所以比灵力修为并不公平。”
其中缘由涉及两千多年前幽冥之战的秘密,那件事是洛兮的伤心事,九毒并不想在这个时候还要伤她的心。
洛兮轻扯起嘴角,苦笑一声,道:“既然你想好了对战方式,不妨直说。”
“那就比幻梦吧。”九毒道:“这门法术是你所创,但当年你修炼时此术时我助你良多,这么多年,我潜心修炼此术,自问我的幻梦之术不在你之下。”
“幻梦?”
“不错,你我同时施法,同时入梦,我不攻击你的软肋,你也不能攻击我的软肋,我们顺其自然,看谁能先一步走出来。”
洛兮的软肋,屠梦令下四大梦主都知晓,两千多年前幽冥河畔的那场血战是她的软肋,事关族亲亦是她的软肋,至于九毒,现在最大的软肋莫过于柳栖梧了。
洛兮是望忧谷中的屠梦令主,九毒是望忧谷中四大梦主中的噩梦之主。洛兮修冰系法术,入她梦者往往在彻骨寒意中冻毙;九毒擅毒,入他梦者往往会在恐惧和剧毒的双重折磨下殒命。
这确实是一场公平的对决。
他们二人相距十余步,就地打坐,同时闭上双眼,不远处放置的古琴无人弹奏,琴弦自动拨动奏曲,二人身上凝聚起轻烟,轻烟各自飘向对方纠缠在一起……
眼皮底下,两人眼珠飞快转动,当洛兮置身在她和九毒共同的梦中,四周漆黑一片,她往前迈了一步,脚下传来咯吱的响声,她蹲下身伸手触摸,寒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那铺在脚下的竟然是雪……
又是雪,这里难道又是九幽山?
她没瞧见九毒的身影,只好试探向远处走去,也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听到了不属于她的脚步声。
那脚步很快,正在朝她逼近,可越近,她就越听出那脚步声并不属于一个人,而是很多个人……
倏地,周遭所有的脚步声戛然而止,空气中凝聚起一股裹挟着浓烈杀意的疾风,洛兮心头一凛,猛地一回头,只见一群人起身飞至空中,有人拉弓,有人持剑,有人握刀……
“妖女,你果然没死,不枉我们在九幽山底苦等了三百年!”
一声带着恨意的声音传来,洛兮不知道这句话是出自谁的口中,她不认识他们,他们却持利刃毫不留情朝洛兮劈砍而来。
洛兮急挥双掌相迎,可掌心空空,竟没凝聚起出半点神力,反倒令那些人得了空子,刀剑瞬间落在了她的身上。
洛兮重伤倒地,毫无还手之力。
这一幕何曾熟悉,洛兮终于明白这是她回忆中的哪个部分,这分明是一千年前,她从九幽寒潭出来的那一日。
原本她受刑的时间是一千年,可刑期满的那日,她破不开寒潭底的锁链,硬生生在九幽寒潭底多困了三百年。
她刚出来就遇到了一群天族人,他们为了给族人报幽冥之战的仇,不惜在九幽山等了三百年,只为等洛兮出来,亲手杀她。
有人道:“不能让她轻而易举地死去,我们要凌迟她的每一寸皮肤,让她散尽灵力,痛苦而死!”
那时的洛兮还不是很懂,他们为何要在此截杀她,幽冥之战,两族两败俱伤,她确实以一己之力杀光了天族三万将士,可佛尊已为她定下了刑罚。
整整一千三百年,她无时无刻不在煎熬痛苦中度过,若这些天族人一日都容不得她,那挑起幽冥之战的罪魁祸首天帝以及景渊,他们凭什么不受审判?
纵然置身在黑夜中,那翻飞的刀光剑影仍旧刺得她睁不开眼睛,她没想到她这条命撑过了一千多年的折磨,竟然没躲过重获自由的这日。
就在那生死一线的电光石火间,一道黑影冲了过来,也不知道他朝着那群人扬了什么东西,那些人的身体瞬间僵硬住了,随即倒在雪地上。
“快跑!”那人俯身拽起倒在地上的洛兮,不由分说拉着她就往深处跑去,脚步起落间,积雪飞溅。
是九毒……
也该是他,当年他们就是这样相识的,在这场记忆织就的梦里,两人虽然有自己的意识,也不得不按照记忆中的轨迹重走一遭。
洛兮如提线木偶一般被他拉着走,九毒在前,洛兮在后,她呆呆看着他的侧脸,心中五味杂陈。
不知走了多久,他们终于缓缓停下了脚步,九毒松开她手的刹那,洛兮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支撑,跌坐在雪地里。
九毒在她旁边站定,抬手一挥,在旁边变了一个火堆出来,既能照亮又能取暖,他插着腰垂眸看向洛兮,问道:“你就是灵族二公主洛兮?”
洛兮头也不抬,闷闷地道:“是啊,不像吗?”
“不像。”九毒打量她许久,此时的洛兮身着破烂衣衫,头发乱成一团,一张脸上沾着黑灰,像是从火堆里出来的,身上还躺着血,是刚刚受伤所致,九毒撇嘴摇了摇头,毫不客气道:“你现在这个样子倒像是凡间的乞丐。”
洛兮压根没理会他话语中的嘲讽,依旧垂着脑袋,九毒看不见她的表情,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只能看出来刚受了伤的她似乎并没有很痛苦,也是,若她真是洛兮,一千多年的非人痛苦都遭受过,这具身体估摸着早对伤痛麻木了。
“我听说一千三百年前,这洛兮公主为了夺取桑烬神力,不惜毁了她姐姐的婚礼。她拥有了桑烬神力,幽冥河畔的战场上无人是她的对手,天族大殿下景渊被她重伤至今未醒。人人道她罪恶滔天,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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些天族人这些年在九幽山守着,就是为了等她出来报族人的血仇。”
“不过看那些人要杀你——”九毒蹲下来看着洛兮,问道:“你还真是洛兮公主啊?”
洛兮仍旧没有吭声。
九毒又道:“你既然是她,那你当是神力无边了,怎么会差点被天族的那些小喽啰杀死?”
这一次,洛兮终于有了反应,她伸出自己的手,看向自己的掌心,“一千三百年,九幽寒潭的冰火耗尽了我所有的灵力。”
闻言,九毒将她的一只手腕扯了过去,将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上,“非也,你只是被封印了桑烬神力,你是神族,以后好好修炼,法力还会回来的,只不过——”
九毒语气稍有停顿,指尖在她腕上轻点,眼底闪过一丝复杂。
“只不过什么?”洛兮抬眸看向他。
九毒如实道:“九幽寒潭底的冰火可不是一般人能承受了的,你这小命虽然保住了,但一千多年,身体早被寒毒侵入,怕是过不久咯!”
九毒的声调拉长。
“活不久便活不久吧,反正我活着也没什么意义了。”洛兮抽出自己的手,满不在乎道。
九毒笑着道:“你这人可真有趣,九幽寒潭的痛苦你都挺过来了,恢复了自由身后,你反而不想活了?”
“你不是还有家人吗?为什么不回家?”九毒问。
洛兮的头垂得更低了,从九毒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她眼眶里不断滚落的泪水,那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不在脸颊上停留,有的掉在她的身上,有的砸在了雪里。
“我的名字在千年前就从灵族族谱除名了,我没有家人了,灵族将我视作耻辱,他们不要我了……”
“你、你、你别哭啊……”她这一哭,九毒顿时手足无措,双手抓了一下头发,一屁股坐在了她的身旁,笑着道:“让天族闻风丧胆的洛兮公主怎么还哭鼻子啊?”
洛兮被他说得心烦,扭过身子背对着他接着无声流泪。
她哭怎么了?她被关了这么久,好不容易出来了,她还不能自由地大哭一场吗?
九毒又挪到了她面前,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物件,在火光照射下闪着细碎的光,洛兮抬眸一看,竟然是一面小镜子。
她这一抬头,眼眶里的泪水不得不洇湿了她的脸颊。
他这人竟然拿镜子让她看看自己此刻的样子。
不仅如此,他还抱着胳膊,嘴毒地道:“你哭得太丑了。”
洛兮瞪着他不说话。
“你看!”九毒忽然道:“下雪了。”
九毒朝上空望去,大雪纷飞,“奇怪,九幽山虽然满山是雪,是三界最寒冷之地,但这里从不下雪的。”
“莫非……”他似是想到了什么,目不转睛看着洛兮道:“都说你是冰雪之灵,难道你哭,天就会下雪吗?”
洛兮不说话,九毒当她默认了,随即惊呼道:“快别哭了,你想把你的仇家引来吗?”
闻言,洛兮果然停止了哭泣,立马伸手擦干了脸上的泪水。
九毒噗嗤一乐,“你怎么那么容易相信别人啊?”
61. 输赢已定
洛兮擦泪的动作一顿,抬眸看他,“你骗我?”
九毒道:“我可没骗你,那些人只是中了我的毒粉,昏睡也是暂时性的,待他们醒过来了,肯定还会继续追杀你的。”
洛兮道:“我还以为你把他们杀死了呢。”
“我?”九毒食指指向自己,“你别开玩笑了,以我现在的修为,哪能对付了那么多人,只是我的毒药厉害而已。”
“哦。”洛兮冷淡应了一声。
见她情绪不佳,九毒又莫名来了一句:“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出现在这九幽山?”
“那你为何在这?”洛兮配合九毒道。
九毒收起笑容,凑近她一脸阴森道:“其实我也是为了杀你而来的。”
洛兮脸色僵住,身体做防御姿态,猛地向后挪去。
“哈哈哈······”九毒被她这动作逗笑了,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她道:“你真是他们口中的妖女吗?”
洛兮知道她又被眼前的男子耍了,气得不打一处来。
“被囚禁了那么多年,你怎么还那么容易相信别人啊?”九毒又问了这个问题,他摩挲着下巴道:“你这样,是怎么做到让天族人恨上你的?”
不等洛兮回答,九毒就自顾自道:“哦~对!因为桑烬神力,所以你真为了得到这上古神力,去血洗你姐姐的婚礼?”
“我、没、有。”洛兮一字一顿道。
“那真相究竟是怎样的?”九毒问。
提起这件事,洛兮却缄口不言了。
九毒道:“当年幽冥之战,天族和灵族的将士无一人生还,得知真相的就只有你和天族的那两位殿下,天族将罪都归咎到你一人身上,你也甘心?”
洛兮道:“不甘心又能如何?不会有人相信的,桑烬神力在我体内是事实,我诛杀天族人也是事实,连族人都与我划清界限,更何况旁人。”
“也是,反正你也活不了多久,真相和清白什么的,也不是很重要。”九毒轻飘飘地道。
洛兮:“······”
“就是可惜啊······”九毒没有说下去。
“可惜什么?”洛兮问。
九毒道:“可惜天族人是不肯放过你的,就算你命不久矣,天族人也会找到你,亲手杀你报仇,让你曝尸荒野,魂飞魄散,不仅如此,他们还会报复你的族人,你难道不知道天族已经奴役灵族一千多年了吗?”
洛兮的双手不自觉攥紧了身上的衣衫。
九毒继续道:“你以为你破罐子破摔就能安稳度日?你那纯属做梦!”
他无情道破现实。
洛兮无力道:“那你说我该怎么办?我活不了多久,根本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
“哼!”九毒微微一笑,“你呀!命好遇见了我,在下不才,虽修为不高,但精通药理,小小寒毒不在话下!”九毒拍着胸脯说道。
“真的?”洛兮的眼眸又重新亮了起来,目不转睛看着九毒。
“自然是真的了!”
“那……”洛兮试探问道:“你想要什么?”
无功不受禄的道理洛兮还是懂得的,他不会平白无故出现在九幽山,救她势必要是与天帝作对,洛兮总要回报给他什么才好。
九毒想了想,道:“要不你我义结金兰吧?你不是说你没有家人了吗,那以后我当你的家人!我罩着你!”
洛兮:“……”
见洛兮怔怔看着自己,完全没理会自己的热情,九毒控诉道:“你这是什么表情?”
洛兮回道:“如此简单?”
九毒:“不然呢?”
洛兮没有说话。
“你今年多少岁了?”九毒问。
“我关在此处的时候正好七百八十岁。”洛兮如实答道。
九毒眼底闪过一丝诧异,七百八十岁,若是凡人,也才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
难怪她一副涉世未深的样子。
九毒叹了一口气,道:“那你今年应该是两千零八十岁,我叫九毒,年长你三百岁,你可唤我一声哥哥。”
洛兮注视他良久,终是缓缓开口道了一声:“九毒哥哥。”
“哎!”九毒朗声答应着。
见他那么开心,当时的洛兮只觉得自己好像是被他占了便宜,可后来她觉得占尽便宜的那个人是她自己,因为九毒确实在用心为她化解体内的寒毒,为此常忧得好几日都不曾合眼。
他对她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让她珍爱自己的性命。
他说凡人一生不过几十年,神族享无尽寿岁,应该懂得生命不易,她没能死在九幽寒潭,就说明她命不该绝,她可以凭恨意计划复仇,亦可放下执念追求自由,可唯独不能自暴自弃。
但九毒又说,如果是他,他一定会去找天族复仇,不死不休。
起初洛兮不明白,他们素昧平生,为什么九毒不惜与天帝为敌也要帮她这个陌生人,直到二人渐渐熟络,洛兮终于明白九毒帮她的原因。
他也是一个没有家的人……
其实九毒并没有骗洛兮,他来九幽山确实是来杀她的,不过他所谓的杀和那些天族人不同,他是听闻灵族洛兮丧尽天良,又拥有上古神力,于是想来九幽山上碰碰运气,会一会这传闻中的妖女,再用她的身体为他试毒。
只是当他见到洛兮时,九毒改变了主意。
从九幽寒潭出来的洛兮,虽然心中也有恨,但少时的性格仍占主导,好骗的很,她一点也不像天族所说的那样不堪,九毒想反正他孑然一身,有个人陪着他也挺好的。
他们相依为命的第一年,九毒施针为洛兮疏通了经脉,洛兮那双手终于可以凝聚起灵力。
“九毒,我恢复灵力了!你太厉害了!”洛兮笑盈盈地对九毒说,那是第一次她不因九毒故意逗她而开心。
他们相依为命的第二年,他们互相切磋,有桑烬神力的加持下,洛兮的修为突飞猛进。
他们相依为命的第三年,洛兮第一次寒毒发作,九毒去蛇蝎谷为她偷取灵药,一时不慎被看守的神兽重伤。
他们相依为命的第四年,洛兮悟出了一种法术,能让人陷入梦境之中,施法者可在无形之中取入梦者的性命,她将此法术命名为幻梦。
……
他们相依为命的第十年,他们结识了风芜。
他们不知不觉中遇到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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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个无家可归之人,渐渐他们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家。
这个梦好长,长到洛兮已经忘记了自己身处在幻梦之中,她沉醉在自己的回忆梦里,早已忘记了和九毒之间的对决。
可九毒没有忘,这一日,他们在梦里见到了玉眠,此时的玉眠还是襁褓中的婴孩,当洛兮把玉眠抱在怀里时,九毒突然反常甩出一根寒冰针刺向玉眠,洛兮下意识旋身躲避,怀里的玉眠躲过了那根寒冰针,可洛兮自己却没能躲过。
那根寒冰针深深刺中她的后背,她所有力气骤然抽离,手臂一松,怀中的玉眠从她手中脱落。
洛兮整个身体向后坠去,她感知到身后似乎是万丈悬崖,她仰着身体坠向虚空,崖边的九毒低头凝望她,声音冷如寒风:“你输了。”
圣主府内,琴弦崩断,洛兮猛地睁开双眼,一口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身体不受支撑地向后倒去。
身体并没有传来摔倒的疼痛感,因为她倒在了一个温暖而坚实的怀里,闭上眼之前,她朦胧溅看到了一双很美的眼睛,那双眼的主人满脸紧张地垂头看她。恍惚之间,她似乎听见这人在唤她,可她太累了,所有的知觉都随着她一同沉睡。
“阿语?”风无遇轻轻摇着她的身体,却无法唤醒她。
对面的九毒也已经醒来,他起身,走向对面的风无遇和洛兮。
九毒道:“她没事,只是消耗太多内力,睡一觉就会好起来的。”
“为什么?”风无遇抬眼看向九毒,问出心中的疑问。
他看出九毒并非绝情之人,否则自己也不会安然无事,既然并非绝情,他又为何这么对阿语。
九毒目光复杂,看向床榻上的柳栖梧,哑着声音道:“我走的是一条不归路,从我决心诛杀宴城百姓那日起,我就没想过要活着,可她不一样……”九毒伸出手,在洛兮的脸前停留,用手背为她擦掉脸上残留的眼泪,“她还有很多事要做,不该在我这个将死之人身上浪费时间。”
风无遇道:“将死之人?”
九毒道:“你是凡人,不懂神仙的规矩也正常,若无天帝御令,神仙不能擅自伤人,更不能改动凡人命格,为凡人逆天改命。如今太阳神、冥界使者皆在,无论如何我和栖梧都没有退路了,与其等他们联起手来召来天罚,不如我亲自了结这一切。”
这些年,柳栖梧没有求生意识,导致魂魄不稳,九毒只能寻找至寒之体安置她的魂魄,可如今,已是穷途末路。
他不可能用洛兮的身体去救柳栖梧,这也就意味着柳栖梧再无生还可能。他自觉对不起柳栖梧,加之他手沾满血腥,他亦不可能独活,但是在死前,他一定要与宴城、与柳寒山清算这笔糊涂账。
风无遇道:“太阳神并没有要将你们赶尽杀绝的意思。”
“你还是不明白。”九毒背过身去,沉声道:“你们以为只要在焰血阵开启之前封住阵眼就能万事大吉吗?
“错了。”九毒道:“柳寒山早就在宴城的每一寸土地下面埋了引线,一旦点燃,焰血阵同样能开启,阵法一旦启动,哪怕是神仙也无法在阵中施展全部法力,我让她离开宴城,并非是想阻挠她救人,而是她根本就救不了。”
62. 诀别
洛兮要是在魔族人来之前来到宴城,或许还能有机会救那些凡人,可她来迟了,此前魔族人将一只盛有九天玄火的瓶子送给了柳寒山,九天玄火入阵,焰血阵的火不再是凡火,稍有不慎,就算是神仙也会因此丧命,还妄谈什么救人。
风无遇垂头看向怀中的女子,道:“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闻言,九毒嗤笑一声,回身盯着风无遇道:“事到如今你还想救你的同类?我劝你不要不自量力。”
九毒绕到他们身后,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个短烛,随着九毒的步伐,短烛上方的小火苗在空中轻轻摇曳,九毒抬手凑近那半人之高的烛台,火苗点燃了烛台上那支通体乳白的蜡烛,那蜡身大小近似茶蜡,看样子一个时辰就能燃尽。
九毒又走向另一边的烛台,同样点燃了上面的白蜡,悠悠开口:“知道这圣主府为何只有八层吗?那是因为我叫九毒,等到这座骨楼盖到第九层的时候,一切都会结束了。”
来圣主府前,景煦告诉过风无遇这座圣主府的真实样貌,九毒如此说,言外之意是他不仅不会收手,甚至要一错到底。
风无遇不解道:“明知是条不归路,又为何要作茧自缚。”
风无遇盯着九毒点灯的动作,目光扫过环绕在整个房间的烛台,不多不少正好九个,当九毒准备点燃最后一根蜡烛时,动作略带迟疑,他终是没继续点下去,将手中的短蜡放在身侧的长案上。
九毒道:“因为我不甘心,我一生就爱上了这么一个人,结果呢,她被一群无知的凡人害死了,他们伤我挚爱,那我就要血洗宴城,将他们的魂魄困在此地日日忏悔。”
见风无遇眉头紧锁,九毒忽然笑了,“别紧张,我不会伤害你,毕竟我还有事要请你帮忙。”
“请我帮忙?”风无遇更加困惑了,他一个凡人,能帮上神仙什么忙。
九毒缓步走到风无遇面前,袖中滑出一个木匣,他把匣子往前一递,风无遇伸手接过,打开木匣,里面装着的是一颗黑色的药丸。
“这是治愈寒毒的解药,待她日后寒毒发作,找个理由给她服下,不要告诉她这解药是我给的。”
这是这二十年间,九毒还未忘记为洛兮做的事,不过也是最后一件事。
风无遇关上木匣,只觉手中之物沉重非常。
九毒长袖一挥,轰隆一声响,圣主府紧闭的厚重大门打开,雪花随风灌涌而入,九毒皱了下眉,道:“话都说完了,你们该走了,我已为你们破例开了一条出城的路,并在你们身上施下隐身咒,在她醒来之前,不会有人看到你们。”
有人欲对他们不利,洛兮又无法醒来,九毒不得不顾虑周全。
风无遇小心翼翼抱起洛兮,问道:“那太阳神呢。”
九毒只是道:“他是太阳,谁能把他如何呢?”
风无遇点了点头,抱着洛兮走出大门,风雪打在脸上时,风无遇脚步稍作停留,最后坚定走了出去。
然而他还没走出圣主府十步开外,九毒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九毒站在门口,问道:“你们是什么关系?”
“什么?”风无遇顿住脚步,转身看向九毒时,怀中女子的发丝被风吹起拂过他的手背,他指尖微动,似是没听清九毒这个突兀的问题。
“你喜欢她?”九毒换了个问法,语气淡淡的。
这个句话让风无遇愣在原地,喜欢?风无遇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也不知如何回答。
“喜欢就是喜欢,无需难以启齿。”九毒望向风无遇窘迫的模样,忽然低声一笑,他伸手接住天上飘下的雪团,看着雪花在他手心融化成水,“你知道为什么会下雪吗?”
九毒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意味不明地问。
风无遇摇了摇头。
九毒道:“那是因为她在伤心。”
“她是个好姑娘,若是喜欢,就好好珍惜,切莫欺骗她背叛她,更不要伤她的心。”
这是九毒交代给风无遇的最后一句话,九毒虽看出了风无遇对洛兮有情,但他不知洛兮的心意,心道她无情最好。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他和洛兮的这一局,就是算准了她对亲近之人的心软,尽管赢了,他却并不开心。有爱就会有软肋,有软肋就会被人拿捏,正如这场对决,九毒用誓言引天罚的赌注来让洛兮入局,他知道洛兮注定会输。
九毒心底萌生担忧,洛兮有个心软的毛病,若她有朝一日爱上了不该爱的人……
九毒不愿再想,他只是在心里祈愿,祈愿洛兮和风无遇不会重蹈他和栖梧的覆辙。
永别了,洛兮妹妹……
九毒最后望向风无遇怀里的人,随后决绝回到屋内。
风无遇亦收回了视线,低头紧了紧怀中的洛兮,快步朝城门走去,漫天大雪糊得前方茫白,遮住了他的视线,他想起了昨夜,不合季节的雪化作了滂沱大雨,他那时还不明白为何会有如此异象。
原来是因为她在伤心。
他又垂眸看向怀中,洛兮虽然沉睡,可那眉头仍旧紧蹙,这场大雪久久不歇,她在梦里也如此难过吗?
宴城被大雪染白,雪花不肯放过每个角落,落满他们的发梢肩头,不一会儿二人的睫毛就凝上一层细霜。
圣主府虽临近宴城南门,这一路他却走得格外漫长,走到城门口时,风无遇甚至都感受到了风雪的重量,也没有感受到怀中女子的重量。
怀中女子轻如羽毛,沉睡的脸上写满了悲伤,风无遇惊觉就算是神仙也不会强大到可以抵挡一切。
如果是以前,他会认为见死不救非君子,一个人如果有能力去帮助别人,何须吝啬自己的能力,可现在他不这么想了。
九毒说得不错,这是一场死局,他既已把这里划定为坟墓,洛兮再插手也无用,不过是亲眼目睹亲人的死亡,痛上加痛。
洛兮确有无边法力,可她也有血有肉,即便她是神仙,也不是无坚不摧,所以就这样睡着也挺好。
宴城危险,风无遇私心不想她受伤,便不想让她醒来……
走到城门口时,城门像是受到召唤一般自动打开,风无遇抱着洛兮踏出城门,城南不远处便是相思河,风无遇将洛兮放在河岸边,让她的背脊轻轻倚靠在树干,抬手拂去她头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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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碎雪。
他从怀里掏出九毒给的木匣,将它塞到了洛兮的手里。
“若我还有命在,我会为我的隐瞒向你道歉,若我不幸殒命,你也不必原谅我,我希望你可以走出悲伤,无忧无虑地活着。”
风无遇蹲在洛兮身侧,手指不自觉抚上她的脸颊,可那触碰如同蜻蜓点水,指腹没作半分停留就被风无遇抽回。
起身的那一刻,他忽然想到了九毒适才问自己的那个问题,他喜欢她吗?
他想他是喜欢的,他喜欢看她使用小手段逼他招招挫败,他喜欢看她一边冷讽一边无奈相救,他喜欢她说愿意做他的保护神,他喜欢看着她笑……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或许是看到她凉薄口吻下深藏的善意时,或许是见她处事不惊机智果断时,也或许是现在,看到一向深不可测的她也如寻常人脆弱时……
可惜他终究只是一个平凡不能再平凡的凡人,在她漫长的生命里,他只能做她的一个短暂过客。
他解下腰间别着的解语剑,重新奔回宴城,独留洛兮一人在宴城城外。
圣主府内,柳寒山也已苏醒过来,后颈剧痛提醒他此前发生的一切,他睁眼忍不住咒骂陌昀小人,他坐起身来,不经意扫了前方一眼,只见九毒站在他的面前,正居高临下俯视着自己。
柳寒山有点心虚,这是他多年的秘密被人窥见后第一次与九毒会面,他不知道九毒知道了多少内情。
“你还当做没事人一样站在这里做什么?”柳寒山压下心中思绪,冷着脸对九毒道:“你不要告诉我,你真打算为了你那个义妹,放弃栖梧了。”
让柳寒山意想不到的是,九毒竟然毫不留情反问他:“我就是打算放弃救栖梧了,你待如何?”
“你——”柳寒山气急败坏道:“你果然对栖梧不是真心的,早知如此,我当初就不该把栖梧交给你,要不是你,栖梧当初怎么会死!”
九毒冷笑道:“栖梧死的原因,谁能比你柳寒山清楚呢?”
柳寒山脸色煞白,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别再装了,我对你这副伪装的嘴脸厌恶透顶,事到如今,你竟还有脸来用栖梧与我讨价还价,简直令人作呕!”
“我令人作呕?”柳寒山想到了柳栖梧死前的话,她那时也是说他恶心,现在九毒也说他恶心,他瞪大眼睛,咬牙切齿道:“你又是什么好东西,我和栖梧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如果不是你横插一刀,她会与我分开?她本该是我的女人!”
九毒双目猩红,一掌击在柳寒山胸膛,柳寒山口吐鲜血不止,九毒死死掐住柳寒山的脖子,将他吊在半空,“你竟还敢口出狂言,我看你也是活得不耐烦了,好啊,我成全你!”
九毒将他重重摔倒在地,而后大步迈向最后一个烛台,“你说得对,我不是个好东西,那我们这一丘之貉,在今日也该做个了断。”
柳寒山见九毒已经用点燃了第九根蜡烛,他颤着声音道:“你要做什么?”
九毒慢悠悠地道:“为了对付我那义妹,你不惜用上九天玄火,如今我成全你。”
“你疯了!”柳寒山失声道。
63. 焰血阵开
柳寒山在宴城布下焰血阵正是因为害怕有人杀他,他一死会导致焰血阵开启,杀他的那个人定会有所忌惮,就算不忌惮,大不了他与那人同归于尽。
可眼下栖梧还没有复活,他怎么能死呢?他怎么可以陪那些贱民死呢?
面对柳寒山的嘶吼,九毒充耳不闻,这本就是九毒为自己设的一场死局,柳寒山同他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就算是入地狱,柳寒山也要跟他一起死。
九毒道:“待九根残烛燃尽,这里都将化作灰烬。”
“不可以!”柳寒山环视四周,发疯似的作势要去扑灭其中的一根蜡烛,可他指尖尚未触及烛台,烛台周身的护身结界便迸发将他震飞出去。
柳寒山踉跄起身,心知难以阻止焰血阵的开启,再顾不上别的,拔腿就往外跑。
九毒淡淡暼了眼柳寒山狼狈逃离的背影,没有任何阻止的意思。
他想做的事,没有人能阻挠;那他想杀的人,也绝对跑不掉。
九毒打开房间内的一道暗门,在那里,景煦孤坐在地上,全身聚起灵力,有黑气从他身体里排出。
景煦虽轻而易举地破了幻梦,但百密一疏,他一时不慎中了九毒的毒,排出此毒需耗费大量时间。
九毒缓缓走近,在景煦专心为自己解毒之际,他点中景煦的穴道,趁机将一粒药丸塞进了景煦的嘴里。
“这是解药。”九毒道。
景煦错愕抬头看向他。
“你若不是洛兮的旧友,哪怕你是三界仅存的金乌神鸟,我也照杀不误!”九毒负手而立,淡淡说道。
景煦站起身,道:“纵然你赢了我,你也逃不掉。”
“谁说我要逃了?”九毒不以为意道:“焰血阵将开,你还是操心一下你的众生吧,不过我劝你要量力而行,你与我们不同,你的真身不在此,太阳神的元神要是有损,那因此受苦的众生可不止在区区宴城了。”
卫严曾疑惑为何天上太阳高挂,太阳神还能在人间现身,那是因为景煦的真身与元神分离,只有在夜晚降临时,景煦的元神才会回到身体里。
太阳是人间光源,太阳有损,凡间势必要迎来浩劫。
这是九毒对景煦的忠告,说完这些,九毒便拂袖离去。
景煦思绪复杂起来,九毒能够如此从容对他说这些,说明洛兮也失败了。
幸而来会九毒之前,景煦做了两手准备,尽管找阵眼迫在眉睫,但他留下了乌恙三人劝说百姓离开宴城,只要百姓动念离开,他就能在焰血阵开启前救出所有人,这样一来,就算焰血阵开启,烧的也不过是一座空城。
可景煦终究低估了宴城百姓对圣主的信任,乌恙用妖法逼百姓聚在一处,三人费尽唇舌、软磨硬泡、绞尽脑汁地劝说,都无法动摇那些愚昧的人。宴城百姓不为所动,嚷嚷着只听圣主一人命令,甚至还叫嚣着处置乌恙、卫严以及云清逸三人。
只有少数外乡人愿意听信他们的话。
待那场大雪遍布宴城时,宴城百姓直呼天降灾祸,定是因为新圣女忤逆圣主,他们欲全城寻找洛兮,势必将她捉住。
“他们是一伙的!我昨夜看到圣女和他们在一处,圣女招来灾祸,他们还敢怂恿我们出城,肯定是不怀好意!”一男子于人群中高声道。
有人不断附和:“是啊!大家不要相信他们,圣主护佑宴城这么多年了,怎么可能会害我们!”
“抓住他们,再去抓圣女,宴城灾祸一定会解除的!”
“对!抓住他们!”
百姓群情激昂,高举着手臂欲上前围攻,全城百姓聚集于此,挤满了大街小巷,现如今更是将他们三人团团围住。
“这……这怎么办啊!”卫严急得直冒汗。
三人已经被迫背靠背紧紧相抵,防备四周。
“这帮刁民不仅油盐不进,还要倒打一耙,小爷我真要气死了!”乌恙怒视着步步逼近的人群,气得咬牙,他双掌蓄起妖力,“不管他们了,咱们先走!”
“走?”云清逸抗议道:“那怎么行?神仙姐姐他们还没回来呢?”
“你又来了!”乌恙翻了个白眼,道:“再不走,就算你神仙姐姐回来了也救不了你!”
乌恙根本不听他的,直接施法突出重围,百姓们蜂拥而上扑了个空。
“人呢?”
众人东找西找也找不见他们的身影。
“他们在那呢!”有人高喝一声,众人寻那人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乌恙三人不知何时已经跑到了人群外围。
“果然是妖孽!大家快抓住他们!”
百姓们纷纷朝他们涌来。
“快跑!”乌恙一声低喝,带领着卫严和云清逸以最快的速度朝空无一人的城南街尾跑去,不想与折返的风无遇撞了个正着。
“公子!”卫严喜出望外,道:“你们封好阵眼了。”
见他们能清楚看见自己,风无遇怔了一瞬,九毒分明在他身上设了隐身咒,然而此情此景风无遇已无暇顾及隐身咒消失的原因,对卫严道:“没有。”
“啊?”乌恙惊诧非常,两个神仙齐齐出手都治不了在宴城的那神秘人?
乌恙有些慌了,“那怎么办啊,我们快跑吧。”
那帮百姓穷追不舍,看样子不抓到他们誓不罢休,眼瞅着就追上了。
卫严也慌了起来,急切道:“公子,那些人根本不听我们劝说,还要抓我们去见圣主,这可如何是好?阿语姑娘呢?”
“她来不了了。”风无遇望向已经接近他们的百姓,沉声道:“既然他们冥顽不化,那就强行带他们出城,这里离城南最近,那儿的城门已经打开,我们将他们引出去,时间不多,咱们能救一人是一人。”
他们把人都引到了城南门口,此前九毒撤了幻梦,城门还未关闭,只要把百姓带离宴城即可,可关键时刻百姓却及时刹住脚步,仅有急着逃离宴城的外乡人挤开人群,踉跄冲了出去。
风无遇指着那些已经成功离开的人影对不肯出城的百姓高声道:“你们也看到了,出城并无性命之忧,你们留在城中才是危机重重!”
百姓窃窃私语:“宴城早有规矩,若无圣主之命,擅自出城者都要遭受厄运。”
闻言,风无遇道:“就是圣主来让我们接你们出城的,不然城门缘何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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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开?”
云清逸亦上前道:“是啊,大家莫要犹豫了,我自幼在这里长大,绝不会害你们,等宴城灾祸降临,不出城的人都是死路一条!”
有人又道:“今早青娘姑姑就告诉我们,是圣女导致的宴城灾祸,你们是圣女的朋友,我们不能相信,除非圣主亲自下令,不然我们是不会跟你们走的!”
“对!我们只信圣主!”百姓众口一词。
一城百姓少说也有上万人,以乌恙的本事根本做不到将这些人在短时间内带走,景煦迟迟不出现,几人无计可施,只能使用蛮力了。
他们决定先将少数人用妖术控制住,再解决剩下的,乌恙捻起手势,准备向城内百姓使用法术。可关键时刻,乌恙发现了一个致命问题,他的法术竟然施展不出了。
乌恙失声惊呼:“遭了,我法术怎么没有了!”
风无遇心中一紧,想到了九毒说焰血阵会让神仙使不出法力,乌恙法术失灵,只能说明焰血阵已经开了。
城门陡然传来一声巨响,咣当一声,厚重门板应声紧闭,与此同时,地面积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融化成水。
风无遇道:“不好,焰血阵已经启动了。”
“完了完了,我们不会也要死在这吧!”救不出人就罢了,连自己的小命也要搭在这里,乌恙顿觉天塌了,“这仙姑呢!!!”
都这个时候了,洛兮和景煦居然不在,乌恙想跑路了。
卫严看向风无遇,焦急道:“公子,怎么办啊?”
风无遇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不要慌,火暂时还没有烧起来,我们有武功,一定可以出去的。”
乌恙是妖,在没有妖术的加持下,他一人可带四人飞过城墙,卫严和风无遇能带一人,可百姓看他们劝说不成就动手起来,心中愈发坚信风无遇他们是来害人的,于是百姓纷纷反抗。
事已至此,除了用蛮力救人,别无他法,出了城的乌恙能够恢复妖力,他救人的速度也更快些,风无遇和卫严是凡人,只能一点点消耗自己的体力,可那些凡人也不是吃素的,见云清逸落了单,就将云清逸团团围住,拳打脚踢起来。
即使这群人认识云清逸,可此刻的他们只把云清逸当做是圣主的忤逆者,动起手来毫不客气,风无遇救完几波人再飞回宴城时,就看到云清逸被暴打的一幕。
“住手!”
“住手!”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一道出自风无遇,一道自天际破空传来。
众人循声向上望去,只见一抹蓝色身影随风雪一起自空中飘落,广袖衣袂风翻卷舞动,直到洛兮足尖稳稳点地,风无遇仍是不可思议的,她怎么会醒来呢?
想到九毒先前说的话,风无遇的心不由自主乱了起来,脱口便对洛兮道:“你违背誓言回到宴城,是不是会遭受天谴。”
“他连死都不怕,我还怕什么天谴。”洛兮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九毒,说这话时,她的目光掠向人群,带着无法言说的哀伤。
洛兮的出现确实阻止了百姓暴打云清逸的行为,可也将众人愤恨的矛头引向了自己。
“是圣女,快抓住圣女!”
64. 冰雪之灵对抗九天玄火
就在百姓群起而攻之时,天空传来一声尖锐的啼啸,原本因下雪而昏暗的天空又暗了几分,天光骤敛近似黑夜,一只身批金色羽毛的庞然巨鸟在宴城上空盘旋,流转的金光在暗夜中格外醒目。
金乌神鸟收翅降落,三只巨爪稳稳停在街道中间,庞大的身躯刚好横亘了整条街面,阻隔了不友好的百姓。
那神鸟垂头道:“吾乃太阳神,尔等凡人速速登至吾背,吾带你们离开!”
景煦显然不知乌恙几人并未说服百姓,他毫无征兆地现出原形,并不会震慑百姓,只会增添百姓的恐惧。
“妖怪啊……”
百姓当即溃散,四处逃窜,原本集合在城南的人们,毫无章法地奔向其余大街小巷。
焰血阵已开,景煦法术施展不出,只能变幻真身,见无百姓配合,景煦无奈之下腾空起飞,利爪伸向人群,随机抓起几十人的衣领朝城外飞去,景煦将这些人抓到城外,再复飞回来,以此往复。
可这并非上策,人群四散,景煦化作的真身再庞大也无法照顾到所有人,反而会因此耽误许多时间。
风无遇几人也没闲着,依旧按照旧方法救人,没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风无遇停住动作对洛兮道:“这样恐怕不行,这些人只听柳寒山的,你还能施展出多少法力,能否变成柳寒山的模样迷惑一下他们。”
风无遇这句话提醒了洛兮,焰血阵虽然会抑制他们的灵力,但变幻之术是最低阶的法术,她还是可以使出的,她摇身一变化作柳寒山的模样,于街中发号施令,要宴城所有人随太阳神出城。
这一方法果然奏效,百姓见是圣主的命令,又听话地回到了城南门口,可逃窜的人实在太多,对面街尾的人根本不得而知。
乌恙化为原形时飞行的速度会比凡人快,于是洛兮命乌恙飞至城内幻化成柳寒山的样貌引百姓出城,云清逸见状也要跟着一起,却被洛兮叫住。
“你还不快些出城?”洛兮急切道。
云清逸道:“可我想留下来帮你,你把我也变成圣主模样,我也能——”
“不必了!”洛兮冷声打断他,“欠别人的情是要还的,我不想还你的人情,也不需要你的帮忙。”
洛兮手指着不远处的景煦真身,已经有不少百姓爬上神鸟的后背,“你,立即离开!”
洛兮的语气不容拒绝。
话音刚落,烈焰骤然冲天而起,成片屋舍瞬间被火吞噬,梁柱断裂坍塌,眼看一孩童就要被倒下的木梁砸到,洛兮足尖一点,疾步冲过去,将那孩童紧紧抱在怀里,避开了那致命的重物。
“谢谢!谢谢!”那孩子的家人踉跄跑来,一边落泪一边致谢。
洛兮只是催促道:“快些离开!”
她转头看向云清逸和风无遇几人,扬声大喊:“来不及了,快走!”
耳边皆是哀嚎救命之声,整个宴城顷刻之间化作火海,浩劫来临时,自保都成问题,遑论救人?终是有来不及逃脱的身影葬身在火海之中。
跳动的火光映在洛兮的眼底,灼得她差点睁不开眼,四下哀鸿遍野,人们终是跑向景煦……
可九天玄火之下,景煦顾不了一城之人,他携百人飞离宴城时,有心无力朝下空望了一眼,入他眼中的只有一片火光。
就在这时,一道裹挟着霜雪的蓝光侵入火海之中。风无遇立在宴城的长街上,只见洛兮纵身飞起,她双臂伸开,一团刺骨寒气环绕在她全身各处,寒气如同藤蔓一般顺着她的衣袂向四外蔓延,她的瞳仁也在那一刻变成了诡异的蓝色,整个身体随着寒气四散化作寒冰将宴城的九天玄火死死包裹住。
“阿语!”风无遇失声唤了洛兮一声。
洛兮的真身化作寒冰阻止了大火的熊熊燃烧,这确实能为百姓争取逃离的时间,可风无遇望着寒冰之下仍旧躁动不灭的火焰,一颗心七上八下。
寒冰之中传来洛兮虚弱声音,“你们快走,我坚持不了多久。”
洛兮是冰雪之灵,以真身对抗九天玄火,几人当中唯她能做到,但焰血阵毕竟抑制了她的神力,她的真身只能覆盖住宴城部分街巷。
云清逸终是没听她的话,他还是选择跟随乌恙而去。
路上,他们看到有会水者跳入湖中试图避火,可惜湖水滚烫,一旦跳入无异于自杀。然而他们发现宴城的大火并非遍布在每一寸土地上,火焰只集中在房屋之下,空旷地面之上只是附着火焰的高温,走在上面虽浑烫难忍,但总比被火活活烧死强,这样一来,只要人越过宴城城墙,还是可以逃出生天的。
奈何城墙通体化作火壁,百姓登不了城楼,城门因阵法而紧闭,纵有轻功也飞不出去。除非景煦和乌恙化作真身将人带出,否则就算不被火烧到,单是熏烤也能将人烤化。
行至中途,他们发现了柳寒山的身影,看柳寒山的样子也在往城南的方向走,那些百姓看到圣主在此还在向他求救,可柳寒山自己跑还来不及,哪还有闲心管他们,甩开他们就跑。
云清逸看着不远处的柳寒山,心中忽然想到了一个可以解救百姓的办法,他对乌恙道:“你可以把自己变成他的模样,可否将我变作仙女姐姐的样子。”
乌恙不耐烦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能不能做点正事!”
“我现在做的就是正事!”云清逸大声道:“快!要不然来不及了!”
乌恙不想与他掰扯了,反正变化之术他能施展出,也就如了云清逸的愿,他把云清逸变成了洛兮的样子,而后自己变作柳寒山自顾自地去劝那些愚不可及的凡人。
洛兮不知道的是,就在她化出真身以她的身体去对抗九天玄火时,她在艳香阁布下的幻梦结界就自动破了,她已没有多余灵力去困住陌昀,幻梦自然不攻而破。
“殿主!幸亏我们及时逃了出来,否则我们怕是要比这群凡人先化成了灰烬。”莫离心有余悸,委实后怕。
陌昀和莫离站在火光冲天的街头,心生庆幸。
庆幸之余,陌昀的眼中杀意涌现,“没想到咱们还是轻敌了,不过来日方长,鹿死谁手还不一定呢。”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跑至他们面前,陌昀定睛一看,原来是谷允。
谷允道:“殿主让我好找,那九毒提前开了焰血阵,他打算与这些凡人同归于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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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寒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陌昀道:“不必管他们死活,咱们先撤。”
陌昀正欲离开宴城,却被街上叫嚷的百姓拽住了目光,只见溃散的百姓像是有组织一般皆朝着城南跑去,还有人高声呼叫:“圣主有命,城南有可避之处,太阳神现身凡间,大伙儿快跟随太阳神离开宴城!”
年轻男子身强矫健,来来回回无甚影响,可怜了老弱妇孺,大火笼罩之下,一旦被绊倒,个个九死一生。
神鸟的鸣啼划破天际,响彻上方,陌昀三人闻声抬头,正好看到景煦的真身飞落宴城,他于人群密集中停落,蹲下鸟身让百姓得以攀爬至身上。
“他竟然没有走。”陌昀望着那金色身影,语气平淡却难掩心中的意外。
谷允道:“不仅如此,那个叫胡语的女人也没走。”
“是么?”陌昀眉尾一挑。
看不出来那女人还挺有爱心的,这更是出乎他的意料。
只是景煦是金乌神鸟方能在无法力加持下飞去自由,那女人是灵族,她的真身又是什么?她又拿什么来帮助这些凡人?
不知怎的,陌昀打消了离开的念头,他道:“灵元一定还在她的身上,趁她解救凡人之时,我们暗自取之。”
谷允点头同意。
他们往城南走去,避无可避看到了那封住九天玄火的寒冰。
陌昀顿住了脚步,在焰血阵下,饶是上古神祇也会被抑制神力,莫说区区灵族之女。施展灵力变作寒冰来阻止九天玄火蔓延这件事在焰血阵中根本是做不到的事,唯一的解释是:这寒冰是她的真身。
灵族中真身是寒冰的人是谁呢?
陌昀指尖微颤,下意识攥紧拳,思绪混乱的他再不似此前那般从容淡定,连呼吸都乱了几分,而他身旁的谷允不知道意识到了什么,竟然掠过他疾步向前方而去。
在他们的前方,风无遇正在指引百姓逃离,突然,他听到了咯吱的一声脆响,风无遇身体有片刻僵硬,抬头一望,只见周边那裹住九天玄火的寒冰骤然裂开了无数个缝隙,下一刻,轰隆一声巨响,寒冰破裂……
一道带着碎冰的蓝光坠落砸在街道中央,落地时幻化成一道削瘦的人影……
洛兮半跪在那里,双手撑地,一大口鲜血从她口中涌出,随之吐出的还有被她藏在体内的灵元。
灵元飞出去的瞬间,洛兮想伸手去阻止,可她伤得厉害实在是没有力气了。
“阿语!!”风无遇目眦欲裂,疯狂朝着洛兮奔去,分明他们之间只有五六丈的距离,风无遇却觉得隔着千山万水,眼看快到了她的身旁,却见她一身蓝色衣衫顷刻变了颜色,最初只是星星点点的红色,转瞬之间那星星点点的红色如同鲜花绽放一般向外蔓延。
只是须臾之间,原本淡雅的浅蓝色就这样被鲜血染得红紫……
那血色触目惊心,似是也染红了他的眼睛,风无遇扑到她的身前,伸出的双手在半空中顿住,指尖颤抖停在她那鲜血淋漓的衣衫前,风无遇强忍收回了手。
他是想要撑住她摇摇欲坠的身体的,可他怕这一碰,只会徒增她的疼痛。
65. 毫无预兆的第三颗心
洛兮丝毫没有察觉到风无遇心痛的目光,因为她的视线始终越过他看向灵元飞去的方向,灵元自她体内飞去,已被谷允牢牢攥在手中。
她不甘心地看着前方,想要起身去夺却因重伤丧失了体力,刚撑起身子便踉跄跌倒,风无遇眼疾手快扶住她,洛兮无力站稳,静静伏在他的肩头,只是那只撑在他臂弯的手仍吃力抬起,指尖颤抖指着风无遇身后的谷允。
风无遇顺着她的目光向身后看去,并没有见到任何人的身影,灵元已经到手,谷允早在风无遇回头前就离开了。
洛兮的手无力垂下,此时的她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谈何拿回洛风的灵元呢,她撑了那么久,终究还是让那魔族人得逞了。
那人下一步就该把灵元放到风无遇的身体里了吧,洛兮忽觉自己好无用,她曾自信以为可以复活大哥,没想到在凡间这一遭竟是她自己被绊住手脚,她解劝不了九毒,守不住大哥的灵元,就连风无遇她也救不了……
“走……”洛兮努力从口中挤出那么一个字。
“你说什么?”
周遭的大火声和人的呼救声盖住了洛兮虚弱的声音,风无遇根本听不清。
没有寒冰阻隔九天玄火的灼热,凡人在此地根本支撑不了多久,风无遇被呛得直咳嗽,正欲抱起洛兮去找景煦,就见景煦从天而降化成人形落在他们身旁。
“小兮!你怎么样了?”景煦半蹲在他们身侧,焦急地关切问道。
洛兮颤抖朝景煦伸出手,景煦及时握住。
只见洛兮虚弱地启唇道:“带他走。”
闻言,景煦侧头看了风无遇一眼,对洛兮道:“你放心,我这就带你们离开。”
洛兮已经重伤,他不可能把她丢在这里的。
景煦没想到洛兮竟突然抽回了手,就连倚靠在风无遇身上的身子也猛地一挣,强撑着推开了风无遇,道:“不用管我,你们先走。”
“不行!”
“不行!”
景煦与风无遇异口同声道。
宴城的屋舍被烧得七七八八,最初蹿天的火苗早已矮了下去,降低至人的半腰高度,看样子这场大火快要结束了,焰血阵也将消散。
“风无遇。”洛兮唤着风无遇的名字,目光定在他的脸上,认真地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名字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叫洛兮。”
“洛水涵光,风送兮音,这是我的名字。”
风无遇怔了一瞬,此前他问了很多次,她都没有告诉他。在明州城时她曾说在处理完孙天德的事之后将名字如实相告,可她似乎已经忘了。
岂止她忘了,他也忘了,他早就不执着于问她的真名了,名字真假与否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可是现在她竟然毫无征兆地告诉了他,在这样一个并不适合说这些话的时候。
风无遇隐约发觉,这并不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甚至他觉得自己有点难过,他想问她原因,可眼下的境况,问这个问题根本不合时宜。
洛兮也没有给他问问题的机会,休整一段时间后,她的体力似乎恢复了些许,能够自己强撑着站了起来。
她越过他们二人,自顾自地朝前方走去,丢下最后一句话:“别跟着我。”
洛兮还是没有办法就这样丢弃九毒,纵然食言,她也要做最后的努力。
望忧谷每个人都随身携带着她用自身鲜血炼制的寒冰针,一是为了自保,而是为了他们相互探寻踪迹。洛兮感应九毒身上那根寒冰针的位置,她朝着寒冰针指引的方向走去,不曾想,他竟还在圣主府。
行至中途,她募地停下脚步,她单手摸向衣襟,不料其中一截欲之花木枝竟从她衣间飞出悬停在她面前。
她满脸的不可思议,因为木枝不仅有了反应,甚至直接长出来了成熟的绿叶。要知道自离开明州城,欲之花一直沉寂无声,在宴城这两日,她满心都是九毒的事,寻找有缘人心魂一事不得不暂时搁置,未曾料到,这宴城里竟还有她的有缘人。
顺着欲之花的指引,洛兮改变了行走的方向,在一条火势几近燃灭的小巷角落里,她看到了一道蜷缩的人影,那人身着和她同样的衣衫。
洛兮迟疑走向那人,蹲身拨开那人脸上凌乱的头发,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顷刻变了容貌,那是一张可以媲美美人的男人脸,那是云清逸的脸。
“仙女姐姐……”眼皮渐沉的云清逸在朦胧之间也看到了洛兮。
洛兮心中大骇,俯身扶起云清逸的身子,只见他浑身是血,和她的这一身相比竟也好不到哪去。
“怎么会这样?”洛兮问道:“是谁将你伤成这样的!”
她虽不喜欢他,却也并不希望他丢了性命,然而看他这一身惨不忍睹的刀伤,招招避开要害,宴城如今人人自顾不暇,还有哪个丧心病狂的人会在这个时候向云清逸寻仇。
“是柳寒山。”
云清逸突然低声笑了,气若游丝,“仙女姐姐,我听你的话,我做到了。”
“什么?”洛兮蹙眉,完全没明白云清逸的意思。
“你忘了,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也是在这里,在鄢城,那是云清逸第一次遇见洛兮。
云清逸的母亲美若天仙,却因为是青楼女子一生都活在外人的羞辱中,连带着云清逸也难逃被辱骂的厄运。
被赎身又如何?那不过是个妾室,青楼女子的污点她一辈子都抹不掉。
云清逸认祖归宗又如何?娼妓之子的谩骂声从不间断。
世人喜好美丽的事物,可云清逸这一张阴柔的美人脸并未给他带来任何的益处,反而给了别人肆意诟病的理由。
遇见洛兮的那一年,云清逸十岁,他一头扎进了鄢城的湖里,想用这样的方式结束被人评头论足的一生。跳进去的时候他无比决绝,可真当大量湖水涌进腹中时,云清逸又后悔了,他开始在湖水中挣扎,他扑腾着试图将头探出水面,可惜不会水的他身体愈来愈沉……
他想他是真的要死了,因为弥留之际他竟然还看到了一抹蓝色的身影,那女子很美,他以为这是地府勾人魂魄的无常。
无常也那么美吗?
直到他躺在地面上,重新得以顺畅地呼吸,他才知道方才那一切不是幻觉,那蓝衣女子也并非索命的无常,她是真真实实存在的。
“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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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兮歪着脑袋盯着他道。
“唔……”云清逸揉着胸口从地上坐起,走了一趟鬼门关,云清逸反而晕乎乎的,差点忘记了方才发生的事。
洛兮立在一旁,斜睨他道:“你这小子才多大年纪,就如此不爱惜自己的性命。”
云清逸委屈道:“可他们都想让我死,他们骂我是野种,说我活在这世上只能祸害人。”
洛兮想了想,问道:“你自己也这么想吗?”
云清逸摇了摇头,“我不想害人……”
“这不就成了。”洛兮耸肩道:“你是你,和他们口中的你不一样,旁人如何想是旁人的事,你岂能因为旁人无关痛痒的闲言碎语就了结自己的性命,简直蠢死了!”
云清逸的小脸皱成一团,“你生得好看,又救了我,我应该感谢你,可你怎么还骂人呢?”
洛兮笑了,纤细的手指在他的额头上重重点了点,“你还知道我在骂你啊?”
云清逸仰着脸道:“我又不笨。”
洛兮笑着道:“既然不笨,那你就应该明白你这自杀的行为才是最愚蠢懦弱的。今日我救了你,是你命大,来日你自杀时若是无人路过,你就只能等死,届时亲者痛仇者快,你的这条命丢得毫无意义。”
云清逸垂下头,“我错了……”
“知道错就好,你可知我为什么要救你?”洛兮问道。
云清逸又摇摇头:“不知道。”
“因为你刚刚在湖底有求生意识。”
云清逸怔了怔,方才感知自己要死的那一刻,他确实非常后悔。
“人活在世上呢,有很多种活法,但无论怎么活,都不要过度关注别人的目光,尤其是那些不爱你的人,你无需将他们放在心上,这是曾经有人教给我的道理,你运气好,我把这句话转授给你啦。”洛兮语重心长道。
云清逸似乎是明白了,点了点头坚定道:“我懂了,我要向阳而生,勇敢走自己的路。”
洛兮满意笑了笑,摸了摸他的脑袋,“你很有悟性嘛。”
两人话说到这里就被匆匆而来的风芜打断了,洛兮与风芜当时是为找九毒来到鄢城,因缘巧合下洛兮救了云清逸。
洛兮随风芜走时,忽觉有人拽住了自己的衣袖,她低头一看,原来是云清逸。
“你要走了吗?”云清逸道:“你救了我,我该报答你的。”
没等洛兮说,风芜就笑着对云清逸道:“你好好活着就是对她的报答。”
洛兮点头,表示同意,同时又加了一句话:“不许做坏事。”
“我知道了。”云清逸点头道:“我会做一个好人的,那我们以后还会见面吗?”
洛兮不想打击他,也不想欺骗他,只能如实道:“若是有缘,当然还会相见。”
他们确实很有缘,只是这个缘分来得又迟又短暂。
当云清逸那颗心魂自动从他心口飞出进到欲之花枝上时,洛兮才明白初遇云清逸时,为何欲之花久久没有反应。
正如云清逸所说,他们不是初次见面,他们是久别重逢。
云清逸当然是她的有缘人,只是这段缘分要追溯到二十年前。
66. 九毒的报复
天空再度扬起了雪。
云清逸抬手轻轻擦掉了洛兮落在脸颊上的泪水,“仙女姐姐,你是在为我哭吗?别为我哭,我是在帮百姓除害,死得其所。”
洛兮阖上双眸,痛心道:“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不……你已经保护了我二十年了,没有你,云清逸在二十年前就已经死了。”
云清逸自作主张要乌恙将他变作洛兮的模样去迷惑柳寒山,想以救柳寒山一命为由让柳寒山劝说百姓离开。
柳寒山肉眼凡胎,识不得面前的女子是云清逸,只当是洛兮,心底不由地发慌。除了幻梦之术,柳寒山并无其他本事能与神仙对抗,他刚从九毒那里逃了出来,如今更是深陷焰血阵中,他自知自己不是她的对手。
深知柳寒山如此心理,云清逸将自身气势伪装得毫无破绽,柳寒山想要跟随太阳神出城以求活路,不得不按照云清逸所要求的去号召周围的百姓去往城南,两人合力把这一处的百姓尽数轰到了城南方向。
就在柳寒山也欲一同去往城南时,云清逸突然拔下发间的冰簪,那本是他发冠上的簪子变幻的,他紧握着簪子凭借一身孤勇趁柳寒山不备捅进他的胸口。
柳寒山是这一切苦难的根源。因为柳寒山,有数不尽的同乡人葬身火海化作枯骨;也因为柳寒山,云清逸从小长大的地方化作断壁残垣。
既然老天爷不开眼不肯惩戒柳寒山,那他云清逸就要做这惩恶扬善之人,杀了柳寒山,也算对得起过往二十年以及今日死去的亡灵,也不枉他在这世上走一遭。
只可惜柳寒山不是酒囊饭袋,云清逸的簪子虽然陷进柳寒山的皮肉,但也给了柳寒山想反抗的本能,既然都是死,他何不拉着这个女人一起死?
二人都是凡人,手无寸铁之力的云清逸自然不是心狠手辣的柳寒山的对手。
拉扯之际,柳寒山当然感知到面前“女子”此时的实力,猛地想到焰血阵,柳寒山阴鸷地笑了。
“是我糊涂了,焰血阵之下,你还能有什么本事?”
柳寒山拔出身上携带的匕首,毫无犹豫捅在云清逸的身上,“九毒不肯救栖梧,你们都不肯救栖梧,你们都该死!都去死!”
他一刀又一刀捅向云清逸,又不肯给他个痛快,只等着云清逸受尽痛苦折磨失血过多而死。
云清逸不后悔,对云清逸来说,是洛兮让他多活了二十年,是洛兮教会了他勇敢,教他一路向阳,自由地做自己,而他也不负洛兮的期望,做了一个好人。
洛兮睁开双眸,却只能看着云清逸的生命从她面前慢慢流逝,此时云清逸躺在她左臂的臂弯处,她的右手死死攥着那朵用他心魂滋养才得以绽放的欲之花。
第一次,她第一次觉得这花仿若千钧之重。
“你……还有什么愿望吗?”洛兮还是问出了那句话。
云清逸的瞳孔已经渐渐扩散,他只是道:“带着…我的那一份……好好活……”
断断续续的话语并不完整,却是云清逸能说的最后一句话。
臂弯上的重量沉了下去,洛兮眼中的泪再次不自觉涌出。
二十年前,他们初遇,她救了一时想不开选择跳湖自杀的他。没想到二十年后,他们重逢,她还是绕不过他的死亡。
洛兮双手攥拳,指节泛白,咬牙道:“柳寒山……”
今日,无论如何她都要杀了他!
洛兮将云清逸的尸身平放在地面上,站起身来直奔圣主府。
城南并无柳寒山的身影,景煦也不可能会救柳寒山出城,所以一定是九毒带走了他,毕竟以九毒的性情,他不可能会放过柳寒山。
可还不等洛兮走到圣主府,十数道身影倏地自拐角而出,截住她的去路,为首一人身着银甲持剑缓缓走进她的视线。
“洛兮公主。”那人语调拉长,似笑非笑道:“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他虽称她为公主,可语气并没有丝毫尊敬之意,反而是充斥着讥讽与挑衅。
洛兮定睛看向那人,眉心微蹙,“重扬将军?”
重扬淡淡一笑,道:“洛兮公主还记得本将军呢。”
“当然记得。”洛兮面无表情道。
“既然记得,不妨随我去九重天叙叙旧吧。”
重扬抬手示意,随他而来的手下尊令将洛兮团团围住。
说什么叙旧,显然是来抓她的,来凡间之时,洛兮并非没有防备,凡间不比仙界,一旦她在凡间使用法力,天上诸神仙就能感应她所处位置,只是她没有想到,他们会在这个时候,在她为救宴城百姓受伤之时,趁虚而入。
洛兮轻嗤道:“你身为天帝的护法神,对宴城众生不闻不问,任由他们身陷火海,却对抓我一事殷勤无比。”
面对洛兮的冷讽,重扬根本不放在心上,轻飘飘地道:“凡人一生的命皆由天定,我等遵循天道又有何错?倒是你,手上沾满我天族的血,还想逍遥快活?”
言毕,他一声令下,围在洛兮周边的天族众将齐齐拔刀。
“抓活的!”
焰血阵还未彻底散去,这些人也都施展不出法力伤人,只是洛兮刚刚重伤,根本没有力气打斗,没出一个回合就被这群人打倒在地。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重阳大喜,随即抛出捆仙索意图将洛兮捆住,然而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捆仙索即将触及洛兮时,远处一把利剑飞将过来,直接将捆仙索斩得粉碎。
而后一道人影冲了过来,掠至洛兮身边,稳稳握住剑柄,将围拢住洛兮的天兵打散。
洛兮抬首望向那人,霎时怔住。
风无遇,竟然是风无遇……
她不是让景煦带他离开了吗?
洛兮紧张起来,方才风无遇能将他们打散,不过是因为这些人没有防备,加上风无遇手上的灵剑护主,然要是真正面对面抗衡,哪怕天兵因为焰血阵使不出伤人的法力,吃亏的那人也只会是风无遇。
已经有一个云清逸死在她面前了,她不能再让风无遇因为她出事了。
“快走!”洛兮强撑着站起身。
风无遇紧抓着她的手腕,持剑对着那些天兵,执拗地不肯离开。
重扬不屑道:“一个凡人,也敢阻挠天兵,拿下!”
话音未落,一道身影骤然出现,令重扬意想不到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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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化作真身救百姓脱困的景煦竟会现身于此。
景煦挡在洛兮与风无遇身前,天兵一见是他,顿时收了刀刃,面面相觑迟疑不敢向前,齐身恭敬唤了声:“殿下。”
景煦没理会这些人,回头对洛兮无奈道:“实在抱歉,他和你一样执拗,不肯独自逃命。”
洛兮闻言侧头,正对上风无遇投来的目光,他道:“要走一起走。”
声音不高,又字字清晰。
洛兮收回目光,又望向前方的景煦,只见景煦右手已将他的金色烈空剑握在手中,景煦持剑指着重扬道:“你可知,伤了我是何罪?”
“小神不敢。”重扬垂头道。
有景煦拦住他们,洛兮没作停留,带着风无遇直奔圣主府而去。
此时的圣主府早就成了一片废墟。
圣主府临近城南,无城墙环绕,如果不是八层楼阁之后布下毒障以及幻梦,那从后门出就可直达城外相思河岸。
九毒把柳栖梧的身体放在相思河的水面上,诉尽衷情后又任由那身体沉入水底。
“曾经我以为让她活过来是爱她,我甚至想不通,明明我就在她的身边,她为何就是没有求生意识呢?”九毒站在岸边,目光落在柳栖梧坠下的那处河面,他的身影如水中之月清冷孤寂。
先前天色昏暗是因为景煦元神归位,此刻上空已缀满星星,明月高挂,已然是真正的夜晚了。
“现在我才明白,放她自由,让她的魂魄去往冥界能够转世重来,才是真的为她好。”
九毒说完转过身去,看向被法术禁锢不得动的柳寒山。
柳寒山虽然想虐杀“洛兮”,但他更想看着她痛不欲生的惨状,他想亲眼看着她死,就在柳寒山站在一旁欣赏云清逸的痛苦时,九毒出现带走了他。
“知道为何你从圣主府逃走时我没有阻止你吗?”九毒讳莫如深道:“因为我压根就没想用焰血阵来对付你。”九毒手指指向远处,柳寒山顺他指引望过去,就见百姓聚集在远处密林中,不约而同望着俨然快成为废墟的家。
柳寒山的脸上满是惊恐,此时的他终于明白了,这世上最疯的疯子不是他自己,而且面前这个叫九毒的男人。
可九毒已经用法术封住了他的嘴巴,他什么话也出不出来,只能拼命地摇头。
九毒发出一声闷笑,又道:“我刚刚看到太阳神又飞去了宴城,在他飞回城外之前这段时间,够我们算这笔账了。”
九毒的双眼变成血红色,两只手的掌心乍现两条深深的伤口,柳寒山知道九毒要施展幻梦之术了,通常施法者用精血开幻梦迷阵时,就说明他要杀人了。
无数的脚步声朝他们奔来,没错,来的正是被景煦救出的那些百姓,当九毒使出他的幻梦之术,那些人就像是中了邪一样,双目空洞齐齐跑向九毒与柳寒山所在之地。
他们每个人都张开嘴,疯了似的扑上去,一口口咬在柳寒山和九毒的身上。
这种痛苦,比凌迟更甚,柳寒山疼得想嘶吼,可他的身体被法术控制,根本挣扎不得,牙关既不能张开也不能咬紧,只能任由那些失去神智的牙齿不断撕扯他的皮肉。
67. 天降神罚
谷允拿到灵元后并未直接去找风无遇,而是第一时间向谷允报喜。
“还是殿主思虑周全,果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将灵元拿到了。”谷允将灵元攥在掌心,喜不自胜,“怪不得在她身上没搜到,原来她藏在体内,只是灵元之上有双阴咒,她如何能把灵元纳进体内呢?”
欣喜的同时谷允不禁有此疑问。
莫离暗自瞄了一眼陌昀,接话道:“许是因为她是灵族人。”
“应该是。”谷允笑着道:“不过这并不重要。”
“是啊。”莫离道:“当务之急还是应该找到风无遇,将灵元放入他体内,以免夜长梦多。”
谷允连连点头,“没错,如此我先去找遇儿。”
临别前,谷允再次致谢,陌昀只是略微颔首,未言一句。
陌昀承认,当他看到洛兮为救这些凡人以真身去抵抗九天玄火时,他还是很震撼的,传闻屠梦令滥杀无辜,可她竟为一群凡人甘愿重伤至此,那一身的鲜血动摇了陌昀的杀心。
他在远处看到景煦因为她停下了救人的动作,动摇之余陌昀又好奇她的身份,印象之中景煦只和一人交好过。
想到这里,陌昀又有些抗拒知道她是谁了。
不知为何,陌昀心底萌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或许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他只知道他想离开此地了。
脑子想远离,他的脚步却不受控制地跟随洛兮身影而去,他看到重伤的她仍固执去往圣主府,在看到天族重扬将军出现的刹那,陌昀那颗复杂的心仿佛被无形的爪子攥住。
重扬是天帝的心腹,此番下凡特意抓一个灵族女子必定是受了天帝授意。
放眼三界,能让天帝如此忌惮的灵族人,除了那位灵族公主又有谁呢?能够让景煦违抗天帝出手相护的,除了灵族洛兮又还有谁呢?
“莫离,你真不知道她是谁吗?”陌昀第一次质问起他这位贴身心腹。
莫离垂下眼帘掩饰住眸中的情愫,低低应道:“属下不知,属下只知九毒叫她屠梦令主。”
陌昀冷冷扫了她一眼,并未发作,就在他想追上洛兮时,莫离却出声制止了他。
“殿主,眼下太阳神和天帝护法神均在,您不能现身。此前为了对付那灵族女子,您欺骗了太阳神,若再贸然出现恐引太阳神怀疑,您的身份一旦暴露,届时功亏一篑。”
莫离所言不无道理,思索再三,陌昀还是决定独善其身。
前方的景煦已与重扬等人缠斗起来。
当初在明州城,重扬就已经发现了洛兮的踪迹,正是因为忌惮景煦,他才假借沉执仙官之口召景煦回九重天,不想景煦根本没中计。
宴城有此劫难,景煦一心救人,洛兮更是被九天玄火重伤,如此千载难逢的良机,若是再错过,下次再想抓洛兮将难如登天。
所以即便是在今日得罪了景煦,重扬也在所不惜,可景煦毕竟是太阳神,是天帝之子,更是九重天唯一一位活蹦乱跳的皇子,天兵不敢冒犯,只能收着力打。
对于景煦来说,他们只是奉命行事,景煦也不会拼尽全力,只是想拖住他们为洛兮争取时间让她去做自己的事。
洛兮走到圣主府,八层楼阁已化作灰烬,她不安地继续向前走,连风无遇何时没跟上来她都没察觉,只是机械地踏在骨灰之上。
不知走了多久,她来到了相思河畔,见到前方黑压压的一群凡人层层叠叠压在一起,他们一个个扑在相思河边,头颅深埋,双手胡乱抓挠,像是在啃咬什么……
在他们身下,有丝丝缕缕的灵力四散在空气中,即使隔着很远,洛兮也能感知到那是九毒的灵力。
“不!”
意识到九毒在做什么之后,洛兮惊恐出声,她发疯一样朝那里跑去,可她越是急切,重伤之后的两条腿就越不如她的意,虚浮的脚终被泥土绊倒,她摔倒在地,伸长手臂,指尖徒劳够向前方。
就在此时,她发现体内灵力已经能自动汇在她的掌心,她本能一挥,将叠挤在一处的凡人震得四散开来。
她咬紧牙关撑着地面起身,跌跌撞撞朝着九毒走去。从她的位置看过去,九毒的身体单薄无比,她看不清他的脸,只知他衣袍被撕扯得不成样子,大片猩红的鲜血从他身上淌出,染红了岸边的泥土,亦顺着河沿划入水中,随着夜风吹动,那血水向远处扩散开。
待洛兮终于来到了九毒身边,但见九毒已面目全非,全身血肉模糊几近露出白骨。
凡人所创之伤,片刻即可痊愈,他便要散尽自身的修为灵力,用这样残忍的方式来偿还那些被他戕害的人吗?
可她要怎么办,她该怎么办,她又能怎么办……她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在自己眼前,就像在幽冥河畔时,她看着洛风身体在她怀里消散,她也同样无能为力。
“你真是好狠的心啊……”洛兮哽咽说着,泪如雨下,“把我骗走,再用这样的方式来惩罚自己,可我怎么能离开……”
洛兮颤着手抚上九毒布满鲜血的脸,她感受不到他的体温,更感受不到他的呼吸,洛兮知道他很快也要像大哥那样消散在天地间了。
一千年,他们做了一千年的家人,在望忧谷时,九毒是最乐观最爱笑的哥哥,如今笑脸不再,短短二十年,竟让一切都变得物是人非。
她怎能接受这样的结果。
耳边传来呜呜的痛苦声,洛兮循声望去,看到柳寒山躺在岸边痛苦喘气,九毒的灵力全部散去,加诸在柳寒山身上的法术自然也尽数消除,他和九毒一样,受尽了极度的痛苦折磨。
柳寒山也要死了,可他是凡人,简简单单一死,还能魂归冥界转世投胎。
凭什么呢?
洛兮不想让柳寒山讨到这样的便宜,她从未亲手解决过凡人的性命,从前她不想做凡间的判官,她自认她也没有资格做凡间的判官,可这一次,他们之间是私仇。
洛兮拔下了发间的寒影冰簪,毫不留情地用寒影刺穿了柳寒山的身体,寒影杀人只有魂飞魄散这一个结果,她就是要柳寒山永远消失在这世间。
待柳寒山的身体随风散去,唯留寒影深深扎在泥土之上。
可她一点也不解气,更不快乐,九毒已死,她毁灭一个凡人又有何用呢?她觉得自己好累,即便是当年被关在九幽寒潭,她也没有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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么累过。
眼前的一切都模糊起来,她晕倒在九毒的身上,直到九毒的身体消散,她也深深陷在河岸的浅水之中。
喧嚣散尽,一切都回归平静,月光打在相思河面上,映得河中血迹越发清晰,雪花落下,覆盖其上,四周静得宛如一潭死水。
风无遇是被谷允阻住脚步的,但他并不知道是谷允,因为谷允从他身后控制住了他的身体,风无遇以意念召唤解语剑,出乎意料的是解语剑并无反应,他想回头望向身后之人,可他的身体像是被定住一样,根本无法动弹。
一股滚热的气息自他丹田而入,他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进到了他的身体里,在他心口停下,随后全身血液迅速翻涌,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要被什么东西炸开了一样。
好在这种煎熬的滋味并未持续太久,不一会全身逆流的血液渐渐恢复平静,控制他的那股力量也随之撤去,风无遇回头望去又是空无一人,只有夜风卷着灰烬在原地打转。
空中复见鹅毛大雪。
风无遇深觉洛兮又遇到了事情,忽略掉身体仅有不适,快步向前跑去。
相思河岸上,数不胜数的百姓浑身是血躺在地上,风无遇大脑嗡了一下,全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他随手探向一人的颈部,脉搏跳动如常,看样子并无性命之忧。
可洛兮呢?
风无遇环绕四周,试图找到那一抹熟悉的身影,当河水没过他的小腿时,他终于发现了河中的异样。
洛兮双目紧闭浮在水面上,河水不断拍打着她惨白的脸,在她周身的水域,河水全被鲜血染红。
“洛兮!”风无遇心口一窒,解语剑咣当掉在水中,他顾不得去捡,朝着洛兮疾步淌水而去,他一把将洛兮从水中捞起,感受到的只有从她身体里传来的冷意。
他慌乱用手指去探她的鼻息,当感受到那微弱呼吸时,他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终于落下些许。
宴城的火在此时已经全部消失,然而空中却无端凝聚起一团黑云,那黑云骤然裂开一条缝隙,疾风从中呼啸而下,将洛兮从风无遇怀里卷出。
风无遇瞳孔骤缩,说时迟那时快,他下意识伸手牢牢抓住洛兮的手腕,想将她拽回来,可疾风力大如斯,风无遇不仅没救回洛兮,连带着他自己也被卷入黑云漩涡之中。
而另一边,当宴城火彻底熄灭,焰血阵随之消失,所有人都恢复了法力,原本收力打的众人不自觉失控,没有法力时景煦尚能以一对多,可当众人恢复法力,在不伤及他们的情况下,景煦根本无法阻止他们分头行动,这也给了重扬机会飞出宴城。
景煦心道不妙,起身去追,故意朝重扬身上撞去,重扬见有身影来阻,下意识提剑刺去,好巧不巧就刺中了景煦的腹部。
所有天兵都傻眼了,包括重扬。
重扬意识到他闯大祸了。
就在重扬不知所措之时,景煦一掌打在重扬胸口,重扬顿时重伤呕出鲜血。
“将军!”天兵一边搀扶住重扬,一边道:“我们该怎么办?”
伤了太阳神还能怎么办?当时是准备回去请罪了。
重扬道:“撤!”
68. 捉弄
天兵撤离宴城,景煦忙闪身来到相思河畔,正巧见到洛兮与风无遇被疾风卷走的一幕。
“小兮!”
景煦大喊一声,起身飞至半空,掌心蓄起灵力打算击散这团黑云,然而灵力打在黑云上时,黑云陡然异变,刹那间雷电交加翻涌咆哮,数十道闪电撕裂长空,结结实实反劈在景煦身上。
景煦的衣袍染上焦黑,数道几近露骨的伤口迸出鲜血,景煦力竭砸回地面,他呕出一口血来,望着天际那盘旋的黑云,终于知道那是什么了。
天降神罚……
他想不通小兮怎会招来天罚,她分明在救凡尘众生,眼看空中那团黑云逐渐缩小,重伤的景煦只能干看着洛兮和风无遇被席卷进去。
宴城危机已除,临了景煦却还是受了重伤,他一扫躺在地上的凡人,心知他们不会有事,便也急着回到了九重天。
相思河畔又重新陷入寂静。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失魂落魄的身影缓缓挪动着脚步走在相思河岸边,忽然他停下了脚步,目光低垂落在扎在泥土里的冰簪上。
陌昀弯腰将寒影拾起,就地而坐,全无顾及泥泞的土地是否污染了他的衣袍,他双手拿着寒影冰簪,目光落在簪身上久久不言,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殿主……”身后的莫离迟疑开口,她有很多年没见陌昀如此伤神了,不免担心。
“你听到了吗?景煦叫她小兮,他叫她小兮……”陌昀喃喃自语。
“殿主……”
“我早该猜到的。”陌昀道。
清风镇相见时,洛兮复杂的眼神;在魔域城外,在他破阵眼后,洛兮轻而易举的相信;在识破一切都是他暗中搞鬼后,洛兮失望的神情……
也是在此时此刻,陌昀终于明白为何最初处处谨慎不肯卸下心防的她会相信他。
在魔域城的那个时候她一定是认出他了,所以才会给他伤害她的机会。
陌昀双手攥紧冰簪,贴在额前,他闭上眼,却难掩那泛红的眼圈。
见重扬出现,陌昀心里就有了答案,可他还抱着一丝侥幸,直到他听到景煦唤的那一声小兮击垮他心中所有自欺欺人的借口,他却只能藏在角落里,连去为她对抗天劫的勇气都没有。
就像当年在九重天时,他也是藏在角落里窥探她和景煦的一切。
在幽冥之战之前,不,甚至更久之前,那时他还是天族的二殿下,洛兮也还是灵族最得宠的小公主。
那时天族和灵族交好亲如一家,洛兮时常去九重天玩,九重天的神仙们都很喜欢她,可在同龄人之中,洛兮唯独和景煦那个木头关系最佳。
陌昀不懂,景煦性格古怪,不擅与人交谈,他是用什么手段让洛兮和他成为好朋友的呢?
还是说洛兮那个时候就喜欢景煦,毕竟有很多人将他们二人比作金童玉女,称其天作之合,比起景渊和洛离,他们二人缘分更深。
“那个时候我是真羡慕景煦啊……”陌昀不得不承认,他不仅羡慕景煦,甚至有些嫉妒。
不止那个时候,哪怕是此时此刻,陌昀也是嫉妒的,他不再是天族的二殿下,洛兮也不再是灵族的公主,他与洛兮也到了见面不相识的地步,偏偏过尽千帆,景煦与洛兮情谊如初。
景煦生来就是金乌神鸟,自他母亲身归混沌后,作为三界唯一一只金乌鸟,景煦受尽了偏爱。
哪怕是天帝,他不喜爱景煦却也从不苛责他。
不似陌昀,生来就被亲父厌弃,一旦行差踏错就要遭受责罚,最后更是落得个被逐出九重天的下场。
偏偏是这样得天独厚的景煦,还要分走他唯一的温暖。
陌昀嫉妒,不仅是嫉妒景煦的好命,更是因为洛兮是九重天上除了母妃以外唯一真心对待他的人。
在他被天帝责罚时,她偷偷去看他;在他被人欺负时,她为他打抱不平;在他无老师教授仙法时,修为不高的她把兄长授她的保命法阵教给了他。
洛兮曾邀请陌昀去参加她六百岁的生辰宴,只可惜陌昀没有等到那一天就被天帝逐出了九重天,陌昀去毓清境找她,却被灵族护卫赶了出来。
他以为洛兮早就将他这个故人忘了,只有他自己抱着那可怜的回忆取暖。
殊不知……
陌昀将头埋在膝盖处,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
见陌昀如此,莫离忍不住开口安慰,“殿主,您所做的这一切都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你们之间只是有一些误会,她一定会理解您的,待误会解除……”
“解除误会?”陌昀打断了她,又将那冰簪握紧了,他扯了扯嘴角,苦笑一声,“谈何容易……”
他们虽然多年未见,但是以陌昀对从前的洛兮的了解,她一向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她虽然好说话,但是得罪她的人,她绝不会轻易原谅。
更何况天道降下天罚,他若是没有猜错,洛兮和风无遇已经被卷入了乾坤幻境之中,而乾坤幻境从来没有人出来过。
陌昀自嘲道:“我谋算了这么多年,到头来不仅失去了自己最喜欢的人,就连多年计划也付诸东流。”
莫离忙道:“殿主勿忧,洛兮公主吉人自有天相,一定可以逢凶化吉的。至于灵元,殿主更不必挂心,风无遇一死,双阴咒解除,灵元会自动回到魔域城的。”
“但愿如此。”陌昀深吸一口气,整理好情绪后站起身来,目光直视莫离,突然话锋一转,“莫离,我最后问你一次,你当真不知她的身份吗?”
莫离垂下头,指尖攥近衣角,未敢回答。
“你知道欺骗我的下场。”陌昀的声音冷了几分。
莫离浑身一颤,感受到陌昀已在愠怒的边缘,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殿主恕罪,属下……属下……”
“说!”
“属下也是在九毒说她名字时知晓的,您心底一直忘不了她,属下担心您知道真相后会心软,会误了大计,属下才……才斗胆隐瞒的。”莫离不得不如实道。
“谁准你自作主张的!”陌昀扬声呵斥。
“殿主恕罪!”莫离的头磕在地上。
陌昀闭上眼睛,不知如何惩罚莫离,她陪伴他多年,是他最得力的下属,更是他的心腹,他不可能会因为这件事杀她。
“回罗酆殿好好反省,没我的命令不准踏出罗酆殿半步。”陌昀说完,拂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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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风漩涡之中,洛兮与风无遇被狂暴的气流裹住,风中携带沙石,沙石如同利刃划伤他们的体肤,留下一道道细密的血痕。
纵使这神罚专为洛兮而设,风无遇也难逃牵连,可即使受伤,他抓住洛兮的那只手仍纹丝不动。
疼痛之下洛兮被迫醒来,入目便是风无遇紧抿的唇和那只不肯松开的手。
“松手……”混沌之中,洛兮勉强开口,她想要挣开风无遇,洛兮不知他们现今置身何处,但也能感知到这是天道对她的惩戒。
与九毒对赌,她食言了,必然遭受天谴。亦或者,她用寒影杀柳寒山,也触怒天道。
洛兮觉得可笑,与九毒用幻梦对决时,她受伤力乏晕倒,昏睡之中缠绕在腰间的紫星神鞭自动收力勒醒了她。
宴城之困,她想置身其外都不行,可这违背誓言的天谴却不会因此收回。
罢了,天道想惩罚她,那便罚吧,只是风无遇不能留在这里,只要他收手,这漩涡之中的疾风就不会针对他,自然能让他平安返回凡间。
然而,风无遇却固执地攥紧她的手腕,指腹几乎陷进她的皮肉里,“我…不松……”
洛兮没有力气在此刻与他掰扯其中利害,他不肯松,她便用她空着的那只手去掰他的手指,只要风无遇能离了她,他就能安全了。
可他的力气大得惊人,漩涡之中洛兮使不出法力,重伤的她更是软绵无力,指尖搭在他的手背上,连个缝隙也掰不开。
就在这时,漩涡中疾风更加猛烈起来,沙石乱打,直接扑向洛兮的眼睛。
“啊——!”剧烈的疼痛让洛兮不得不收回自己的手去捂住眼睛。
“洛兮!”风无遇心中一颤,眼看洛兮指缝之中流出鲜血。
手上的力气片刻不敢偷懒,手腕的知觉更是渐渐发酸麻木,他仍旧坚持,直到黑暗彻底吞噬他们,周遭除了除了漆黑和呼啸声,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
不知过了多久,一片亮光出现,旋风消失,他们重重摔落在一个山洞里,准确地说是冰洞,四周墙壁上全是寒冰。
风无遇连忙坐起来,顺势把洛兮也一同扶起,看着她因疼痛而拧起的眉眼,他担忧地道:“你怎么——”
“啪!”
关心的话还没说完整,就被洛兮一巴掌打了回去,可她使不出力气,这一巴掌对风无遇没有任何杀伤力。
风无遇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懵了一样的看着眼前脸色苍白又因恼怒带了些许红晕的女子。
“你是傻子吗?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洛兮气恼地道。
风无遇沉默不语。
洛兮闭着眼睛又道:“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出不去了,会是什么后果。”
风无遇却道:“出不去又有什么关系?”
“你——”他如此轻描淡写,洛兮更加气了。
“好了,现在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风无遇温声道:“让我看看你的眼睛。”
他稳住她颤抖的肩膀,指尖刚小心翼翼试探碰上她紧阖的眼皮,就被她偏头躲开。
洛兮慢慢睁开眼睛,道:“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69. 伤口疼
风无遇的指尖一顿。
片刻,洛兮的手在空中胡乱摸索,风无遇见状,下意识轻轻握住她的一只手,谁成想,掌心刚碰到她微凉的肌肤,肩膀就募地挨了她轻轻的一掌。
风无遇不明就里。
洛兮道:“我的法力也使不出来了。”
风无遇惊道:“怎么会这样?”
“不然怎么叫天罚呢,不让我受尽苦头,天道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比起他的反应,洛兮要平静许多。
风无遇眉心微微促起,眼底闪现一抹复杂,想了想,道:“既然是惩罚,那天道就没有判下死刑,我们还是有机会出去的。”
洛兮轻扯嘴角,“你倒是乐观。”
“不是我乐观,你不也说了,这是你的天罚,我是个外人,老天爷总不会眼瞎也把我折磨一通吧,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会让你有事。”
闻言,洛兮的睫毛颤了颤,将脸朝着背对风无遇的方向微微侧过。
这是自欺欺人的行为,即使不别过脸去,她也看不见风无遇说话的神情,倒是风无遇能把她脸上的一切神色都看得一清二楚。
可她还是想这么做,她这一生最不愿亏欠别人,可来人间这一遭,她似乎已经亏欠了好多人。
洛兮久久没有回应风无遇的话,眼中的血泪不受控制地淌出。
“你别哭啊……”见她这样,风无遇有些手足无措。
洛兮并不理他,依旧无声落泪。
风无遇冷不丁道:“你伤口疼不疼?”
“不疼。”她胡乱应着,也不管真假。
“可我的伤口可疼了,你再哭,它更疼了。”风无遇说这话时,声音还真的掺杂了些许虚弱。
洛兮愣了一下,忙不迭道:“那我不哭了。”她正要抬手擦干脸上的泪水,却不想有一温热的指腹先她一步帮她把脸颊血泪擦干了。
她的指尖不经意擦他的手背,感受到一片黏腻的湿意,她细眉轻蹙,道:“你受伤了。”
风无遇立马抽回手,洛兮却循着动静向他凑近,手搭上他的衣衫,同样触及一片黏腻,不仅如此,他的身体似乎也在发烫。
他确实是受伤了,那漩涡中的沙石划开他的皮肤,让他血流不止,这倒还好,主要是这里实在是太冷了,风无遇努力不让洛兮听出他的异样,可在这里呆得越久,他浑身的冷意和困意就多一分。
本是想用受伤的借口骗她止住伤心的,到了最后一分的伪装却成了十成十的真。
洛兮听不见他的回答,心慌起来,“风无遇?”
话音未落,腿上忽然有重量压了上来,洛兮双手试探摸去,指尖先碰到的是风无遇的脸,他的脸很烫,她又摸向他的额头,更是滚烫惊人。
“风无遇……”洛兮一遍遍唤他的名字,他却已经听不到了。
此时的她似乎也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有心去将他唤醒,却也无力再说出一句话。
她的伤也不轻……
洛兮眼皮发沉,再次陷入昏睡之中。
恍惚间,她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人披着一素白披风,颀长的身影负手立在前方,他背对着她,刺眼的光芒打在他的身上,衬得四周更加漆黑,洛兮望向他,他的身影又清晰又模糊。
“你是谁?”隔着一定距离,洛兮扬声问他。
那人不言,自顾自地向远处走出,洛兮的心乱了起来,急匆匆地追了上去。
“别走!”
她快速追过去,拽住了他披风的一角,那人终于不再走了,缓缓侧过身来。
当那张亲切又熟悉的脸映入眼帘时,洛兮开心地笑了,惊喜叫道:“大哥!”
洛兮没有想到,眼前的人竟然是洛风,难道她成功复活大哥了吗?可她为何没有这部分记忆呢?
洛风冲着她笑了笑,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兮儿……”
洛兮双手抓着他的手,那种感觉太清晰了,他的手一如既往的宽大温暖。
是大哥,真的是大哥!
“大哥,你终于回来了,这些年我反复做一个梦,梦里都是你回来了,我们一起回家了,父王、母后、姐姐他们三个在毓清境门口等着我们,可每一次我们要去找三哥哥的时候,你们就消失不见了。”洛兮哽咽着,扑在洛风的怀里,“我很怕,很怕这一次和以前的梦一样。”
洛风轻轻拍了拍洛兮的背,温声道:“傻丫头,这不是梦,你看,父王母后还有离儿都在那边呢!”
洛兮从他怀里出来,擦了擦眼泪,向洛风指着方向看去,果然见到了灵王、灵后和洛离。
“父王!母后!姐姐!”洛兮满含热泪叫他们,想快步赶到他们面前,不料被洛风拉住了。
“他们还有急事去处理,我们不要去打扰他们。”洛风如是说。
“急事?”洛兮想了想,担忧地道:“莫不是天族又来犯?我族不善战,他们就敢如此欺负我们!”
洛风笑道:“不是天族。”
“不是天族?”洛兮疑惑看着洛风,“那还有什么事比我们团聚更重要?”
“是你啊……”洛风忧心忡忡地摸了摸洛兮的额头,“兮儿,你的病太严重了,为了能够治好你,父王母后已经很久没有合眼了。”
洛兮不禁蹙眉,自言自语道:“我生病了么?我怎么不记得了。”
洛风叹了一口气,“你看,连这个你都忘记了,我很担心,日子久了,你不仅把大哥忘了,更会把我们灵族的仇也忘了。”
“怎么可能!”洛兮拼命摇头,“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忘记大哥,更不会忘记我族的血仇!”
“兮儿!”洛风忽然瞪大双眼,身子不由自主地远离洛兮。
“大哥!”洛兮伸手想抓住他,可无论她怎么够也够不到洛风的手,洛风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大哥!”
她拼命地跑,拼命地追……
离去的洛风只反复重复一句话:“兮儿,千万别忘了我们的仇……”
“我不会!我不会忘记的!大哥你别走!”
洛风走后,她整个人陷入黑暗之中,“大哥你别走,我害怕。”
可无论她怎么喊,都听不到洛风的回答,四周只有寒风的声音。
冷,她真是怕极了冷。
人人知她是冰雪之灵,可无人知在九幽寒潭时,她这个冰雪之灵差点被那彻骨的寒水冻得魂飞魄散。
迷糊中,寒冷的环境中传来一股暖意,她听到了一个声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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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有人在叫她。
洛兮……
她缓缓睁开了眼,却什么也看不到。
后背突然有了倚靠,洛兮手下意识向后摸去,那是一堵冰墙,她双手又在空中胡乱摸索,率先撞到的竟是风无遇那高挺的鼻梁。
洛兮指尖顿住,“风无遇?”
“是我。”风无遇道:“你做噩梦了。”
洛兮嗯了一声,收回了手,随后又道:“你的伤……”
“我的伤无碍。”风无遇轻松地道:“也不知怎么回事,睡了一觉之后身上的伤竟然自动愈合了。”
洛兮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看样子天道不会因风无遇的闯入而降罪于他,这也让洛兮的心得到了安慰。
耳边传来柴火噼啪燃烧的声音,把冰冷的山洞烘出些许温暖,洛兮听见了动静,忍不住出声问道:“你在做什么呢?”
风无遇一边摆弄着树枝,一边道:“你刚刚睡着的时候我出去看了看,这个鬼地方荒得连个人影都看不到,外头风雪不止,我想着向远处走走看能不能找到有用的东西,谁知没走出多远,那里的雪神奇般地停了,就连积雪都没有。我不敢走出太远,便先捡了这些树枝回来,好在火折子在身上,还能生火。”
洛兮疑惑道:“你是说这里风雪不止,而远处没有雪吗?”
风无遇点头,“是啊,那边也比这里要暖和得多。”
洛兮作势起身,急切道:“我们现在就去!”
“等一下!”风无遇双手稳住她的臂肘,“你现在还很虚弱,外面现在风雪交加的,我怕你还没有走到那里就受不住了。”
洛兮摇头道:“这里变化莫测,我们谁都不能保证一会儿还会发生什么,更何况你不是说那里也没有很远吗?”
她既如此说,风无遇只好随着她来。
走出这个冰洞后,风雪比他方才出来时更甚,像一把鞭子一样抽在人的身上,风无遇低着头一手牢牢握着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挡在洛兮脸前试图为她阻挡些这冷冽的风雪。
他暗道奇怪,他独自出来时,纵使风雪交加,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风吹得人形不稳,有好几次,他们甚至被风吹得后退了几步。
“还受得住吗?”
耳边风雪的呼啸声太大,他不免提高了声音问她。
洛兮道:“没关系!”
都已经出来了,绝不能因为她半途而废。
洛兮眼睛看不见,只能跟随风无遇牵着的力道往前走,路下深一脚浅一脚像是走了许久,也不知走到了何处,身旁的人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洛兮不知缘故,出声问道。
“怎么会这样……”
风无遇使劲眨了眨眼睛望向四周,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二人俨然已经走到风无遇描述之地,明明山还是那山,瀑布还是那瀑布,原来下流湍急的水里漂浮着红黄落叶,他记得清清楚楚,那水是流动的。
令风无遇没想到的是,当他们一同来到这里时,这里已经完全变了模样,瀑布凝固不动,溪流的水连同上面的落叶都被冻住,地上覆盖了一层厚厚积雪,无论是这里还是他们出来的地方,皆一片雪白。
一眼望去,没有尽头的白。
70. 骗子
风无遇一人来时,这里是秋,洛兮那里是冬。
他们一起来,这里又变成了冬。
如果风无遇当时没有回去找她,而是继续往前走,他所处的地方又会是什么样的?
想必就是夏天了吧……
也是在此时,洛兮终于明白即使进到乾坤幻境内,风无遇还是有机会离开的,毕竟天道想困住的人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
他们顶着风雪回去,又顶着风雪回来,回去路上风弱了很多。
洛兮一路上一言不发,风无遇瞧见她的失落,东拉西扯喋喋不休说个不停,至于他说了什么洛兮并没有听得进去,他们回到了那个被冰包裹的山洞里,两人坐在篝火前取暖,洛兮呆呆望向那熊熊燃烧的火,虽看不见火焰的模样,却能感受到火焰的温暖。
“风无遇。”久不理人的洛兮忽地叫了他的名字。
“怎么了?”风无遇抬眸看向她。
“我想家了。”她突兀说出这样的一句话,又问他:“你想家吗?”
她这么问的确让他有点意外,他们虽认识不长,但这段时间的相处,风无遇感觉她很少会和人聊这样的话题。
不过她问,他便也如实答,他朝着火堆又添了几根树枝,道:“我确实很久没回去了,说不想是假的,不过我家中兄弟姊妹甚多,缺我一个,无伤大雅。”
洛兮道:“怎么这么说啊?”
他随手用枯枝拨动火堆,漫不经心道:“我爹啊,他妻妾众多,我娘又不受宠,他对我这个儿子也就不大上心,不提也罢。”
他说得虽然随意,但语气中的失落很容易让人捕捉到。
“还是别说我了,说说你吧,你家里是什么样的。”他挑了挑眉,侧头看着她,“神仙是天地孕育而生,还是像我们人一样,有父有母呢?”
洛兮笑了笑,认真答道:“都有,不过我属于后者。”
这一次她没有否认神仙这个身份。
洛兮道:“我的兄弟姊妹不多,却也不少,我是家中最小的妹妹,我还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
风无遇静静看着她,“此前从未听你提起过。”
“与你一样,我也许久没有回家了,对家中情况不太了解,所以也就没什么好说的。”洛兮避重就轻,语气淡淡。
风无遇应了一声:“原来如此。”
洛兮道:“其实我与九毒在一起生活的日子比在家里还要久,在我心里,他就像我的亲哥哥一样。”
此时夜幕已降,洞中一片漆黑,唯有火堆在洞中明明灭灭,火光映在洛兮的眼眸上,漾出细碎的水光。风无遇心一紧,差点以为她又要哭了,自从在宴城遇到九毒,她总是在难过中,可这一次洛兮没有流泪,只是很平静地在同他叙说心中之感。
“我虽然不知道你们经历过什么,但能感受到你们感情深厚,只是你说你离家的日子比在家还要久,这又是为什么?”风无遇好奇问道。
“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遇到无奈之事,就像九毒,明知是死局也还是不肯回头,我也一样。”
洛兮并未明说为何不归家,只是把一切都归结为无奈二字。
风无遇苦笑一声,深表赞同。
洛兮和九毒是这样,他又何尝不是,若非无奈,又怎会在外漂泊不肯回京呢。
洛兮又道:“我记得,你原本是打算回家的,若不是宴城的事拖住了你的脚步,你现在应该也快到家了吧。”
风无遇点头道:“是啊。”
“那你可不可以答应一件事?”洛兮问。
“你说。”
“若是能够离开此地,回到家以后,你要好好珍惜活着的日子,别再为不相干的人犯傻了。”
风无遇怔了怔,火光照在他脸上,映出几分茫然,他问:“为什么这么说?”
洛兮这话来得突然,像方才她说“想家”一样,这个时候说这样的一句话,风无遇有点摸不到头脑。
洛兮叹气道:“我是觉得人生无常,在宴城之前我还天不怕地不怕,一直游戏人间,如今在宴城栽了个跟头,不仅眼睛瞎了,法术没了,连武功也施展不出,临了还要你照顾,倒有一种蒲柳之姿了。”
风无遇噗嗤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洛兮看不见风云遇的表情,只能疑惑询问。
风无遇含笑道:“我笑我怕不是神仙转世吧,这一世不仅能结识神仙,在有生之年还能听你这么调侃自己。”
洛兮:“……”
“不过,你可不是什么蒲柳。”风无遇语气温和,意味深长道:“月尚有阴晴圆缺,可世人不会因它有缺角就忽略了它的清辉。你也一样,一时失意不代表一世失意,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洛兮浅浅一笑,道:“看不出来,你很会安慰人嘛。”
风无遇道:“我说的是实话。”他注视着她,一脸认真地说,只是那道炽热的目光,她终究看不见。
洛兮顿了顿,轻快地道:“放心吧,我不会被这点挫折打倒的,毕竟我不仅命硬,而且怕死。”
闻言,风无遇凑近她,明明山洞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还是压低声音道:“那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他又靠近了一些,手挡在在她耳边,悄声道:“其实我也怕死。”
两人同时笑了。
后来他们又说了好多,困境磋磨人,却又给人许多空闲的时间,不用着急赶路,不用着急寻找心魂,更不用担心仇人来犯,所以这一夜是他们相识以来说过最多的话。
再后来,洛兮似乎是有点累了,靠在墙壁上慢慢合上了眼睛,风无遇见她睡着了,也靠在墙壁上睡了过去。
他不知道,洛兮根本就没有睡着,在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后,洛兮又睁开了眼睛,可无论是睁眼还是闭眼对于此时的她都没有区别。
洛兮根本睡不着,她今夜和风无遇说了很多看似正常实则莫名的话,都是因为她知道了让他离开的办法。
有人作陪自然比自己孤军奋战的好,洛兮知道这个道理,可她不想自私地把他留在这个充满未知的地方,陪着随时会死去的她。
可笑吗?她曾想利用的棋子,此刻却成了自己在困境中唯一能抓住的光。
当初她步步为营竭力留他在身边,如今又因愧疚想绞尽脑汁让他离开。
真是命运弄人……
待布满寒冰的山洞又见光亮时,风无遇就及时醒了,这个地方昼夜有序像人间一样,那大抵也该是有人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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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暗自思忖打算一个人出洞去寻出路。
本来他还担心洛兮会如昨日一样坚持要和他同去,没想到洛兮醒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有点饿了,你能帮我找点吃的来吗?”
这出乎他的意料,不过正合他意,他并不想她再顶着风雪出去颠簸了,于是一口应下:“我这就出去,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走好吗?”
洛兮点了点头,这个时候的她看样子很好说话。
风无遇起身欲走,可还未走出三步,他就回头又对洛兮叮嘱道:“你别乱走。”
洛兮反问道:“我眼睛看不到,能去哪啊?”
闻言风无遇不疑有他,迅速离开。
洛兮不知道他走到了哪里,只听见他的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远。
“风无遇……”她朝着空中轻声唤着他的名字,回应她的只有洞中的回声。
她终于起身,摸索着朝着洞口走去。
通过辨清风无遇方才离去的方向,洛兮决定朝着与风无遇相反的方向走去,她步子很急,一路上被雪绊倒了数次。
风无遇刚出洞口时冷风还很强,只是越往前走这种感觉便越发微弱,他没有放在心上,走过之前被冻结的溪边,又朝前走去,行到了深秋之地。
途径一果树,果子熟透掉落一地,风无遇摘了几个饱满完好的果子揣在了怀里。
一想到洛兮还在冰洞里等着他,他的脚步不由又加快了些。
不知不觉中他行至溪边,他快跑过去用手撩了下水,水温冰凉却不刺骨,他心中一阵惊喜,想着再走不远,就算无法找到合适的落脚之所,他们也不必被昨日那样的风雪阻挠。
他抬头望去,对岸那旁竟有几只野鸭走过,他沿着河岸小跑,可还没跑出多远,他蓦然止住脚步。
眼前的景象骤然变化。
河岸的野草变得青翠茂盛,山壁不再雪白光秃,山间时有飞鸟啼鸣,那是一片绿水青山的清幽之景。
他愣住了,风景怡人本该令他欣喜,他却没有脱离苦海的欢愉,他脑子里突然回想起洛兮昨夜对他说的话。
“若是能够离开此地,回到家以后,你要好好珍惜活着的日子,别再为不相干的人犯傻了。”
现在想来,这样的话很像是离别前的嘱咐。
冬……秋……夏……
她所处之地永远是冬,而他离开了她就脱离了寒苦之地,若是他接着往前走,走到了初春之地,会怎么样?
答案呼之欲出,他拍了脑门猛地转身,朝着原路返回,他疾步跑着,不敢有片刻停歇。
他回到来时的路,才发现原本的雪白之地早已冰雪消融,当他回到冰洞之时……不,哪里还有什么冰洞,与寒冰有关的一切都已荡然无存。
“洛兮!”
明明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他还是要固执再朝着空荡的山谷叫她的名字,他颓然站在那里,回答他的只有风声,萧瑟的秋风吹拂在他的耳边,似乎在告诉他自己被她“抛弃”的事实。
“骗子……”
他蹲下身去,掌心朝下压在地面上,已经感受不到任何带有冰雪的寒意。
不一会儿,他猛地起身,用最快的速度向前跑去,像是在全力追赶着那离他而去的寒冷之季。
71. 我带你杀出去
雪窖冰天,寒风侵肌,洛兮独自行走在无边无际的银白山间,睫毛挂着厚厚的冰霜,从远处看她那黑色的长发被风雪也染成白色。
那孤零零的身影正慢慢被风雪吞噬,好像随时会消失在天际间。
就在她以为她要这样一直漫无边际走下去时,耳边突然传来脚步声……不止一人,那脚步声很慢,一步,一步,像是蛰伏的野兽攻击猎物之前的准备。
这声音有点耳熟,就连场景也是似曾相识,她忽然想起和九毒对决的那个梦中,貌似也是这样。
唯一不同的是,那时的脚步声很急促,而此刻……慢得像在瓦解人的耐心。
洛兮止住脚步,屏息凝神听着慢慢靠近她的脚步声。
突然,脚步声戛然而止,一阵带着杀意的疾风灌入她的耳朵,寒光一闪,刀影砍了过来,洛兮感受到了危险的逼近,下意识退后几步,仓皇间扬出手臂去挡,刀刃直接劈在她的小臂上,皮肉瞬间绽开,刹时血流不止。
剧痛让她浑身一颤,踉跄倒在地上,痛吟不受控制地从齿缝溢出,周围传来一阵粗野的哄笑声。
“陈瞎子算卦还真是有点本事的,他说今日能捕到罕见猎物,果然如此啊,哈哈哈哈……”
“这个猎物我喜欢!”
洛兮感受到有一群人围在一起盯着她,下一刻有人走近她,粗厉的手掌一把捏住了她的脸,指节用力,男人讥笑的声音传来,“我也是没有想到,当年无人匹敌的洛兮公主,此刻竟然也能落在我的手里。”
他们认识自己?
洛兮心一惊,颤着声音道:“你们是何人?”
“何人?哈哈哈哈!”男人笑着看着同伴,大笑道:“她竟然问咱们是谁?”
前方有一男子阴森答道:“我们是来向你索命的!”
又有人道:“妖女手上鲜血无数,杀过谁怕是自己都忘了吧?”
洛兮双手陷入地上的积雪中,十指慢慢收紧,她猛地抬头,“你们是天族人。”
“算你还有点记性!”那人冷笑道:“不过就算真忘记又有什么要紧的,记得自己怎么死的就够了!”
领头男子懒得与洛兮多言,甩开捏着她脸颊的手,俯身拔出插在雪地的刀,毫不犹豫地捅在洛兮的心口。
利刃入肉的闷响被风雪淹没,洛兮顿时感刀心口一凉,鲜血顺着心脏之处流出,浸湿了原本就被鲜血染色的衣衫,洛兮唇角同样溢出血沫,滴落在雪地上。
她没有想到兜兜转转,自己竟还是死于天族之手,昔年冤屈未雪,大哥也未复活成功,她就这样死了吗?洛兮单手攥住胸前的利刃,刀刃割破了她的手心,鲜血顺着指缝流出,可这疼痛对她来说早已算不上什么了,根本抵不过她心中苍凉。
就这样死去,她怎能甘心……
洛兮缓缓闭上眼睛,可她的意识并未如预想中陷入黑暗,就连雪花飞落在她额头上的微寒,她也能感知得到。
难道,这一刀并不致死吗?
那群天族人似乎也发现了这个异样。
“怪了,她怎么还有气?”
“莫非,她并不是死后才来到的乾坤幻境?”有人如是猜测。
世人只知乾坤幻境是天道降下神罚的手段之一,但并没有人知道,来到这乾坤环境里的,除了是被罚的神族,还有一些是早已消散在天地间的人鬼神妖。
他们之间唯一的区别就是:死者来到乾坤幻境如同在此地转世为人,他们没有法力,但是只要没有疾病和暗杀,他们在这里会拥有无上的寿命;而遭受天罚来到这里的人,虽然法力尽失也形同凡人,但他们不会死去。
他们来到这里只是历劫,刀剑、毒药、疾病等等都不会杀死他们。
领头男子手握住刀柄,将刀一插到底,而后又利落将刀拔出,带出鲜血。
洛兮气若游丝,毫无还手之力。
“原来是受到了天罚啊!”领头男子不屑地道。
“那我们想要杀她就不能用寻常手段了。”
“不如咱们去找天尽头尊者呢?”
“那老头古怪得很,从不做亏本的事,怕是不会轻易答应我们的。”有人站出来反驳。
“那你想个办法!”
洛兮半睁着眼睛躺在雪地上,却看不到任何事物,甚至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唯一能感知到的,就是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如何杀死她的声音。
刚刚她还以为自己的这条命会交代在这里,现在她一点也不这么认为了,毕竟她要是这么简单地死了,岂不是辜负了天道的一番苦心?
□□之痛,仇人在眼前猖狂叫嚣,居高临下地肆虐她,对她来说怎么不算一种极致的惩罚呢?
天道偏又舍不得她死,既然舍不得,那么这些人的命就该留着让她亲自取走。
她相信,这是迟早的事,就像风无遇所说,谁能一世失意呢?待她这一身伤养好,她定要连本带利与这些人好好算这笔账。
恍惚之间想到了那个梦,梦中洛风还担心她会忘记此血仇,可她怎能忘记?她心底那恨意的火苗已是愈烧愈烈。
体肤之痛有什么怕的,她在千年前就已经领教过了,现在的这些对她来说不过是挠痒痒而已。
那些天族人还在为如何杀她争论不休,洛兮低笑出声,带着嘲弄,“喂,你们有完没完啊,该不会是不敢杀我吧?”
“呸!你说谁不敢?”有人气急败坏道。
“我这就杀了你!割了你的舌头!”
……
那领头的摆了摆手,阻断了同伙的愤慨之声。
他持刀横在洛兮脖子上,似笑非笑道:“我们虽然杀不死你,但是我依旧可以用这把刀砍掉你的脑袋和四肢,届时再欣赏它们自动拼接起来,我们再砍掉,你说这是不是很有趣啊!”
那群天族人各个举臂应和,抄起了手中的家伙,准备在洛兮的身上来出他们的恶气。
千钧一发之际,一个人影疾冲而来,自后方腾跃而起,足尖点在众人头顶之上,借力飞落在洛兮身前,随即几道闷声,离洛兮最近的四五人已被他一脚踹飞五丈开外。
众人被这本事吓得退后数步,要是在现实中,他们有法力是肯定不会害怕的,可惜这里是乾坤幻境,再要是被人杀了,那就是真的死了。
洛兮迟迟没有等到利刃落在她的身上,就听见周身传来打斗声,就连那群扬言要杀她的天族人此时竟没了气焰。
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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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听见了布帛撕裂的声音……
随即身子一轻,有人将她从雪地里抱了起来。
那怀抱并未停留太久,下一刻,她只觉天旋地转,胸前撞上一分明瘦削却异常坚实的后背。紧接着自己的后背,腰间乃至双腿皆是一紧,似乎是被什么东西绑住了。
她两条满是鲜血的纤细手臂无力垂在那人的肩头,下巴不自觉抵在了那人的肩膀上。
那人的发丝拂过她的脸颊,他们离得这样近,洛兮鼻尖避无可避萦绕着一丝熟悉的气息。
“风无遇……”她喃喃开口,声音带着确定又带着迟疑。
直到风无遇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她才真正定了心知道自己确实是伏在他的背上。
风无遇目视前方,道:“我带你杀出去!”
那声音混在风雪之中,本应被削弱,此刻却掷地有声。
“小子!你是何人?”终于有人鼓起勇气扬声问他,“不要多管闲事!我们杀她是为家仇,此妖女杀我族人无数,不值得你为她拼命,速速离开!”
风无遇只是淡淡暼他一眼,用生平他从未有过的语气,一字一顿几近从齿缝里挤出来道:“我!是!你!爹!”
他只捡对方的上一句话回应,至于后面的那些话他全当没听见。
“你——”那人恼羞成怒,举起尖刀指向风无遇,大声喊道:“兄弟们,不能让他们跑了,把他们都杀了!”
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不真刀实枪地干一场实在也说不过去了。
风无遇先是警觉后退半步,在他们群拥而上时,他猛地一脚跺在雪地里,渐起的雪碴从下而上打在最前排的两人。两人吃痛阻住眼睛,给风无遇可乘之机,他箭步上前夺去了其中一人的刀,反手抹了那刀主人的脖子。
那人的血从脖中奔涌而出,扬在半空,亦喷在了风无遇和洛兮的脸上。
有人死了……
见此情景,其余的天族人愣了一瞬,他们在乾坤之境中相依为命多年,早已亲如一家,如今却看着家人惨死在风无遇的刀下。
“啊!!我要杀了你们!”
众人目眦欲裂,纷纷杀了过来。
洛兮似乎也感受到风无遇杀人了,从她遇见他的第一眼,他就一直在救人,今朝他那双救人的手却因为她拿起了杀人的刀。她的一只手不自觉攥紧了他的衣衫,颤抖出声,试图阻止他,“不可以……”
然话音未落,风无遇手中的刀又一次捅向一人的胸膛。
而后一人、两人、三人……齐齐死在他的刀下。
他们对面有近二十多人,饥寒交迫又背一人的情况下,风无遇难免被乱刀袭击到,他的手臂和小腿上连连受伤。
待到腿上再添新伤,他再也支撑不住身子一软向前跌去,眼看要扑倒在雪地里时,风无遇及时抽刀插在地上,手扶着刀柄半跪在地上,勉强维持身形。
他虽强忍不发出动静,可洛兮怎会感受不到他受伤了呢,只是现在的她除了让他走,什么都做不了。
她的眼泪砸在风无遇的脖颈上,带着微热的湿意。
风无遇的动作募地僵了,身后传来洛兮带着哭腔的声音:“你放下我吧,这是我的仇,与你无关……”
72. 心甘情愿
风无遇没有回答,只是再度起身,又是利落的手起刀落……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道:“现在我也是他们的仇人了。”
既然有仇,怎能与他无关?
至于那些天族人,像是被人精心培养的死士,哪怕同行伙伴接二连三地倒下,也阻止不了他们想要杀死洛兮和风无遇的决心。
就这样,风无遇受伤站起,又受伤再站起,反反复复……直到将这二十几人尽数杀光。
风无遇似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手中的刀再也拿不住了,任起掉在雪地里,他再也支撑不住,连带着背上的洛兮,一同重重倒在了雪地中。
死去的人顷刻消散无踪,只剩周遭的雪白之地被鲜血浸得殷红,大雪飞落其上又将其缓缓覆盖。
……
洛兮醒来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那日她和风无遇倒在雪地中,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山脚住了一对夫妻,因缘巧合下救了他们。
丈夫名叫阿林,妻子名叫阿云。
阿云懂得医术,她先后为二人施针,风无遇只在一个时辰内就清醒过来,不仅如此就连身上的伤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反观洛兮一直昏睡不醒。
风无遇不知道二人姓甚名谁,他起先听夫妻二人称呼对方为“阿林”“阿云”,还以为这是对亲近之人的昵称,后特意问及他们具体姓名时,他们只说在天尽头这里并无姓氏的说法。
没错,居住在乾坤幻境里的人又把他们生活的地方唤作天尽头。
别看洛兮与风无遇初到这里深陷在荒无人烟的雪山之中,实则一旦出了那个山,山下之景与凡间无异。
有人在山脚独居,譬如阿林和阿云,亦有人选择群居生活,从阿林的家再往远走又有一个村庄,过了这个村庄再望远走亦有供采买的小镇。
在山下居住的人,有点本事的经常去山上捕猎,也是这个缘故得以让阿林发现了风无遇和洛兮。
带他们回到家时,两人身上沾满了血,阿林几乎以为他们救不活了,幸而他们命大。
阿林见风无遇醒来后整日心事重重,便让他陪同自己去山里打猎,一来风无遇武功不凡,两人互相有个照应,没准能打到更多的猎物;二来有阿云照顾洛兮,风无遇大可以放心出来散散心。
他看得出来,风无遇很担心洛兮,不仅担心她醒不过来,更担心她被谁伤害。
尽管阿林解释生活在天尽头里的人都很惜命,从不会有人主动结仇,风无遇还是铁了心不肯离开,无论白日黑夜,他都守在床边,除非阿云给洛兮换衣服,亦或者阿林和阿云两人都在他的视线内,否则他都寸步不离洛兮。
或许他连阿林和阿云都不是全然信任。
转眼就过去了半月。
清晨三人吃过早饭,风无遇一如既往去到洛兮所在的房间,他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她。
洛兮那身血衣已被阿云换下,如今一身蚕绿布衣,简约素净,少了几分清冷仙气,又多了几分烟火气。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露在被子外的手。
自从他们来到山脚,天上再没下过雪,四周虽仍萧条,但已没了积雪,即便如此她的手还是一如既往的冷。
他叹了口气,起身打算将她的手放回被子里,可就在这时,声后传来阿云的惊呼声:“阿语姑娘醒了!”
风无遇顿住动作,立即注视着洛兮的脸,轻声唤道:“阿语?”
阿林从外屋听到了动静也跑了进来,可并不见洛兮有任何反应。
阿林道:“阿云,你是不是看花眼了。”
阿云又仔细观察起洛兮,确实没有苏醒的迹象,风无遇眼睛刚燃起的亮又暗了下去,眼中唯余失落。
阿林见状便给阿云使了个眼色,阿云会意,对风无遇道:“阿遇,不好意思啊,我可能真是花眼了。”
“阿遇老弟,别担心了。”阿林拍了拍风无遇的肩头,“阿云医术高明,阿语姑娘肯定醒得过来。依我看啊,你就跟哥哥我出去打猎,没准啊,你一回来就能看到一个活蹦乱跳的阿语姑娘了!”
阿云附和道:“是啊,你这几日魂不守舍,再这样下去,阿语她没醒过来,你又病了。”
“多谢二位的好意,只是她一日不醒,我心便一日不安,哪里还有心情出去呢。”风无遇掀开被子,继续方才的动作,只是这一次他的掌心感受到了她的微弱回握。
洛兮的眉头轻轻蹙起,枕在枕头上的脑袋也略微动了动。
“阿语!”风无遇的声音中带着欢喜的颤抖。
洛兮听见了风无遇的声音,另一只手也轻轻抬起,在上空茫然地抓了抓。
风无遇见状忙把她小心翼翼扶起了起来,激动道:“你终于醒了!”
洛兮下意识向眼睛处摸去,感受到眼眶之处被缠了布条。
阿云笑道:“阿语姑娘你终于醒了,不枉阿遇守了你这么久。”
“阿语?”洛兮疑惑出声,自从她将名字告诉了风无遇,他便叫她本名了,现在为何又叫起了阿语?
像是察觉到了洛兮的疑问,风无遇暗自捏了捏她的手。
“是我。”风无遇道:“昏睡了这么久,可有哪里不舒服?”
他故意岔开了话题,阿语和阿遇读音本就有些相似,声音低的情况下,容易混淆让人分辨不出。
洛兮明白他的意思,顺着他的话说道:“伤口还有点疼,浑身软绵无力……”
阿云道:“你这一身伤极其严重,能活下来已是命大,没个半年是很难痊愈的。”
“你是?”听见陌生人在旁边,洛兮下意识问。
阿云正要开口,阿林却先她一步介绍道:“她叫阿云,是位医师,我是她的丈夫,你可以叫我阿林。”
风无遇道:“是阿林大哥和阿云嫂子救了我们。”
“原来是这样……”洛兮辨着声息朝着阿林和阿云的方向颔首道:“多谢二位。”
阿云忙上前按住洛兮欲动的肩,道:“阿语姑娘别客气,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我本就是大夫,你伤势很重,切莫妄动,好生修养才是。”
风无遇也道:“是啊,你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自己的伤,感谢的事就让我来做吧。”
阿林朗声笑道:“就是!相识一场就是缘分,不必言谢!”他转而对阿云道:“咱们去给她准备点吃的!”
“对呀,瞧我这记性!”阿云笑着对风无遇与洛兮道:“你们先好好聊着。”
风无遇看向阿云道:“多谢阿云嫂子了。”
“客气什么!”阿云说完就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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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林一同出了房间。
二人走后,洛兮才向风无遇说起她心中疑问,“你和他们说我叫阿语?”
风无遇点头道:“是啊,此地变幻莫测,就连他们自己都不是真名,更何况你在此地仇人众多,人心难测,还是小心为上。”
洛兮笑了笑,道:“真没想到你也有这么谨慎的一天。”
风无遇道:“吃一堑长一智。”
话音刚落,洛兮的手就朝他伸了过去,风无遇原本就坐在床边,她的手稍稍一探就能碰到他的衣袖,可就在洛兮想试探去摸索他的胳膊时,风无遇倏地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
“你干嘛?”风无遇低声嘟哝着,“对我动手动脚的,想非礼我?”
“我告诉你,虽然我是个凡人,可也不能任你欺负。”他又补上一句。
洛兮:“……”
她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听声音倒是感受到了一丝委屈。
若非她此刻眼睛看不见且被布条蒙着,她一定会朝他翻一个大白眼。
奈何此刻被现实打败,她只好甩开他不说话。
“生气了?”见她别过脸去,风无遇反倒凑了上去,歪头看她,语气带着笑意。
明知道她看不见他此刻表情和动作,他还是放柔了声音,“好啦,我身上的伤真的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现在的我,别说二十几人了,就算是两千人,我也打得过!”
洛兮:“……”
风无遇笑道:“是真的。”
洛兮却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我何时骗过你啊?”
“何时?在宴城时,是谁把我一个丢在城外的?”
“……”
她竟然翻旧账,风无遇理亏。
可他也不甘示弱,道:“你还说呢,说起骗人,谁比得过你,是谁故意把我支走的,某人承诺过的话竟也能随意食言。”
“……”
见她抿着唇不吭声,风无遇索性主动拿过她的手,朝自己的掌心拍一下,“那我们扯平了。”
洛兮五指缓缓收紧,指尖不经意滑过风无遇的掌心,他盯着她手指的动作,也不说话了。
良久,洛兮道:“对不起啊。”
风无遇怔道:“为什么要跟我说不起?”
洛兮道:“我记得,你是怕血的。”
那一次风无遇被魔族操控独自上清风山,混乱之中他被甩到了血池之中,一身白衣瞬间脏污不堪。洛兮记得当时他反应很大,分明是怕血的反应,她当时还纳闷,他行走江湖算得上是一个剑客,连妖怪都敢抓,在凡人当中也算见过世面的。
这样的一个人,竟然会怕血吗?
直到在明州城,她看到他被王叔原的几句话激得理智全失时,她才忽然觉得眼前这个看似只为正义的男子,曾经应该也有难以言说的过往。
那日他因她杀了那么多的天族人,就连她自己的脸都溅上了血,更何况他呢?
洛兮说出这句话时,风无遇是有些诧异的,毕竟他从未和人袒露过这件事。
风无遇垂下眼帘,道:“人总要学会克服自己心中的障碍,不是因为你,也会有别的事让我踏出这一步,你无需向我说对不起。”
因为,他是心甘情愿的。
73. 天尽头
与其说风无遇怕血,更不如说他不想沾到血。他从前总爱穿白衣,自欺欺人地以为只要衣不染尘,他也能如白衣一般不被这浑噩的世间侵染。
事实是,他错了,在这万丈红尘中,他到底只是一个俗气的人,无法做到遗世独立,更无法拥有纯粹的善良。
洛兮只道:“你这样说,是不想让我有负担吧。”
风无遇笑了笑道:“我说的是真的。”
话音刚落,就见阿云和阿林端着吃食走了进来。
风无遇和洛兮再三谢过,阿林道再如此客气就是没把他们夫妻二人当朋友,闻言,风无遇和洛兮只是笑笑。
神族本修习辟谷之术,可在天尽头里,任你是什么神魔,都要成为肉体凡胎,饱受食不果腹之苦。半个月没进食,洛兮定然是饥肠辘辘,好在阿云端来的是一碗面,即使洛兮眼睛看不见,也无需麻烦别人。
洛兮苏醒过来无论是对同行的风无遇来说,还是身为医者的阿云来说,都是喜事一桩,所以四人在洛兮醒来后,也促膝畅聊好一番。
期间避无可避提起这乾坤幻境,当阿云说起她和丈夫阿林已经在乾坤幻境待了近乎一百年时,洛兮与风无遇皆是诧异非常。
洛兮道:“莫非这个地方真如外界传言一样,只要进来,就再也出不去了吗?”她不禁有此担忧,一百年看似不长,外界却容易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今灵元已落入魔族之手,魔族夺走上面零星的桑烬神力倒是次要,她只怕一旦魔族摄取了桑烬神力,洛风的灵元对他们来说将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
还有……她下意识想悄悄暼一眼风无遇,头偏过去的时候方又意识到自己现在是看不见的,只能听见他的声音。
她想如果在宴城时魔族人没来得及破双阴咒,算算时日,风无遇仅剩下将近一个月的日子。若是魔族人已经破了双阴咒,风无遇亦是时日无多,此刻如果不在乾坤环境里,她总会寻找一个为他续命的法子。
但如若真在这里等上百年,甚至千年,她怕只能在这个鬼地方给他收尸了。
阿云不知洛兮心中这些个忧虑,只是简单回道:“当然不是,我和阿林不出去是因为我们不想出去。”
阿林点头道:“不错。”
“这又是为什么?”风无遇忍不住问道。
阿云道:“我是个凡人,来到这里之前,全村人都感染了瘟疫,那时我就已经死了。”她侧头看向身旁的阿林,道:“他不忍我做孤魂野鬼,舍弃性命随我而去。天可怜见,将我二人带到这个地方,给了我们重来一次的机会。”
阿林笑着握紧阿云的手,朗声道:“是啊,而且在这里的人都是长生不老的,遇到这等好事,我们当然要好好珍惜,人间不留我们,此地便是逍遥境!”
风无遇笑了笑,道:“这话说得倒也不错。”
洛兮想到了她被天族人围杀那日,他们无法杀了她,但风无遇却将他们反杀。
这又是因为什么呢?
于是洛兮问道:“在这里的人都是不老不死的吗?可那日我们遭遇刺杀,差点就死了呢。”
“当然不是。”阿林道:“虽说来到天尽头的人实现了长生不老,但一旦遭遇杀机,我们还是会死去,因为我们是死后才来到这里的。相反如果以活人之躯来到这里,在此地便拥有了不死之身,你们身上的伤恢复得如此之快,就是最好的证明。”
洛兮道:“原来如此。”
风无遇看了一眼洛兮,继续问道:“阿云嫂子,你说你们在这里住了百年是因为你们不愿离开,那要是有人不想留在这里,又该如何离开呢?”
不等阿云回答,阿林就笑着摆手无奈道:“阿遇老弟,你是说你想离开天尽头?你怎会生出如此蠢笨的想法?”
“蠢笨?”风无遇有些不解。
阿林道:“试问凡人之中有几人不想长命百岁,历朝历代多少皇帝都孜孜以求啊?阿遇,你不要告诉我,你不想要这长生吧?”
风无遇没有立即回答,因为阿林的这句话说到了他的心里。
他又不动声色看了洛兮一眼,这时候他倒是暗自庆幸她看不见他,这样的话即使她感受到了他的迟疑,也不会将他的某些心思看穿。
他无法否认,有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正在他心底猛烈增长,思及此,他搭在膝盖上的手也不自觉微微收紧。
少时有人观他活不过二十岁。
他从前不在意寿岁的,那人断言的结论是真是假他也全不在意,若不是上次谷允提醒他,他几乎都要把这件事忘了。
可此刻,真面临长生的诱惑时,他竟犹豫了,自己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他只知道他的第一想法是想活着。
是啊,谁不想活着呢?谁不想长长久久地活着呢?
在乾坤幻境中,作为一个凡人的他对一个神女也有了用武之地,他庆幸至极。
作为同行者,如果他真早早撒手人寰,留她一人在这个危险丛生的地方,他担忧不已。
但是风无遇心知肚明的是,就算没有他,洛兮也能独自勇敢面对天劫,并且成功走出去。
于洛兮而言,自己大抵也只是“不算一颗绊脚石”罢了。
他什么都明白,就像当初谷允要他接近洛兮,想从她身上拿到灵元为自己续命一样,表面说是为了自己亦或者是为了母亲,实则是他私心也想要一个接近她的理由,能够遮住他那些乱心思的理由。
所以归根结底,只是他舍不得她而已。
风无遇并未隐藏内心想法,道:“你说得对,此地是世人难求的世外桃源,我也很想长长久久地活着,可这里对于我和阿语来说只是一场梦,或许连美梦都算不上。”
毕竟这半月之景,犹如噩梦。
阿林摇了摇头,道:“阿遇,你这个年纪还涉世未深,你可知道,凡人一生命格皆由天神所书,半点由不得自己。”
“如果一个人的命运皆掌握在他人手里,那人生还有何趣?”阿林反问道。
“此言差矣。”风无遇道:“纵使凡事皆有定数,我们也能自己选择如何过好自己的一生,我相信人定胜天!”
“阿林大哥与阿云嫂子选择在此地相守一生,何尝不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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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胜天呢?”风无遇同样反问道。
这一句话说得阿林哑口无言。
阿云咯咯一笑,“还是阿遇说得有道理。”
久不说话的洛兮亦是笑了笑。
阿云歪头看着阿林道:“夫君,你可遇到对手了。”
阿林失笑道:“非我遇到对手,而是某人太倔!”
“他确实很倔。”洛兮开口附和道。
风无遇侧头注视着洛兮,不说话了。
阿云笑着道:“你们不必为了是否留在这里而争执,毕竟人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和阿林来到这里是老天爷垂怜,阿遇和阿语不同,他们是被迫来的,外面的世界有他们牵挂的人也有牵挂他们的人,如此来说,此地确实不是美梦。”
“阿云——”阿林似乎想阻止她说下去。
阿云岂会不知他的意思,可这一次,她也执拗起来,坚持说道:“想要离开天尽头还是有办法的,只要找到天尽头尊者,他就会为你们打开一条回去的通道。”
洛兮道:“天尽头尊者?”
那日被天族人围困之时,貌似就有一个人提起过天尽头尊者,说天尽头尊者会有杀死她的办法。
阿云又说天尽头尊者可以打开回到现实世界的通道,可见这位天尽头尊者就是乾坤幻境的守门神了。
阿云点头道:“没错,不过这位尊者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无利不往,如果你们不让他得到好处,他是不会轻易帮你们的。”
说起天尽头尊者的故事,阿云又滔滔不绝讲了起来,总结来说就是如果想离开乾坤幻境,势必要付出代价。
不仅如此,找到天尽头尊者的过程亦是困难重重,如果有人想要离开此地,势必要重回那个雪山,在雪山之中找到雪兽,由雪兽带领方能找到这位尊者。
找到雪兽,全靠机缘了,如果有离开的机缘,那就能找到雪兽,否则雪兽不会出现。
有一部分人迟迟离不开乾坤幻境,就是因为他遇不到雪兽,即便侥幸遇到了,他也付不起天尽头尊者要的代价,只能被迫留在这里。
话至于此,日过晌午,阿林还想说些什么,却被阿云阻止,洛兮方苏醒,阿云想让她多加休息。
毕竟日子还长,有什么想说的话,也并不急于一时。
二人走后,风无遇问洛兮:“你后来怎么什么都不说了?”
洛兮道:“因为我想说的,你都替我说了。”
风无遇挑眉道:“只怕你心里有其他算盘吧?”
洛兮被他逗笑了,道:“我哪有什么其他算盘啊?我现在眼睛看不见,有用的便是耳朵了,对于现在的我来说,自是要少说多听。”
毕竟用心去感受周遭的一切,心的感觉或许会比眼睛看到的更加真实。
风无遇沉吟片刻,又道:“你是不是也察觉到了,阿林不想让我们离开,他有事瞒着我们。”
洛兮点了点头,“是。”
风无遇坐在矮凳上,单手支在床边抵着额角,思索着:“也不知道等待我们的是福还是祸?”
洛兮道:“只能静观其变了。”
74. 说不清道不明
洛兮并未按照阿云的嘱咐卧床休息,虽然浑身仍使不出力气,但她还是决定下床走动熟悉周围的环境。好在无论是在焰血阵留下的伤,还是胸口被天族人捅的刀伤,都无碍她的行动。
眼眶的布撤下,睁眼看到的还是无尽的黑暗,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试探行走,风无遇则立在一旁默默看着她,只有在她即将碰到障碍物时,他才会上前帮忙。
一开始是在屋子里走,后来她慢慢挪出了院子,然而当她置身在空旷的屋外时,耳边呼啸而来的风声与周身的凉意变得格外清晰,风无遇在身边的存在感反倒淡得几乎消失了。
“风无遇……”洛兮停下脚步,轻声唤了他一声。
“……”
没有得到他的回应,本是被她藏在心中的不安此刻不得不明显表现出来,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双手也胡乱在空中抓着。
“风无遇,你在哪儿!”洛兮的声音也不自觉抬高。
混乱中有人按住了她的手,紧接着她冰凉的指尖便被一只温暖的手掌包裹住,那是令人极其安心的温度。
风无遇柔声道:“我就在这儿呢,你别害怕,我不会走的。”
“我……我没有害怕。”
她的声音轻轻的,明明是想极力辩解,却没太大底气。
“嗯,我知道。”
风无遇没有拆穿她,手缓缓松开,只是虚托着她的掌心,并没有握紧。
洛兮的手指动了动,反倒把他的手抓紧了,洛兮道:“你的手很温暖,不像我的,永远都是凉的。”
洛兮记得,风无遇第一次握她的手时,是在清风镇。当时他与她因为杜梅兰在房檐上打斗,莫离乘人之危想要射杀她,她为躲避一时不慎脚踩空了。
那时,他还当她是妖怪,也明知道有法力傍身的她根本不会摔下去,他的第一反应还是拉住她。
事后,她甚至还教育了他一番。
她清晰记得,他那时的手就如现在一样暖和。
闻言,风无遇重新将五指收拢,牢牢握紧了她的手,他道:“暖一暖就好了。”
他又把另一只手覆盖在她的手背上,倒还真打算给她暖手了。
洛兮失笑道:“没用的,我是冰雪之灵,我的手不会被捂暖,等你松开了,它还是会变得冰凉。”
风无遇道:“那我一直不松开不就好了。”
“……”
洛兮不说话了,她也不知道此时的她该说些什么。她隐约感觉他们之间有种微妙的变化,说不清道不明,甚至……连心跳都比以往快了几分。
良久,洛兮道:“是不是天黑了?我感觉现在要比我们刚出来的时候冷上许多。”
风无遇望了望天上,这里的天空一直是灰蒙蒙的,根本看不到太阳的存在,只能通过判断空中的光亮来确定时辰,此时的天确实快要黑了。
风无遇点了点头,“我们该回去了。”
他牵着洛兮按照原路返回,正准备带她进屋子里时,阿林突然走了过来,说有事要与风无遇商量。
洛兮听到阿林如此说便松开了风无遇的手,“你去吧,我一个人可以的。”
毕竟这个屋子,她在今日已经走上了许多遍。
阿云走了过来,扶住了洛兮,对风无遇道:“你们去聊吧,正巧我也有些话想和阿语妹妹聊。”
阿云是不知洛兮身份的,只是观洛兮样貌,判断洛兮与风无遇年龄相仿,而她来到天尽头之前便已年近三十,也因此叫洛兮一声妹妹。
风无遇注视着洛兮,见她点头,他也便不再犹豫随阿林而去。
阿云将洛兮搀扶到床边,两人的胳膊离得那样近,洛兮有意无意触摸到了阿云的衣裳。
“阿云姐姐是个好人。”刚坐在床边,洛兮忽然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阿云笑道:“怎么这么说呀?”
“你我素昧平生,姐姐不仅救了我,还不嫌弃地将自己最好的衣服分给了我,足以见阿云姐姐是个人美心善的好人。”
阿云的衣料是粗布乱麻,洛兮身上的衣服虽也是布料,但手感平滑并不似阿云身上的那件粗糙。
听洛兮这么说,阿云心底有些佩服她了,眼睛看不见还能做到如此心细如发,也是难得。
阿云道:“我在这里虽然生活了百年,但除了为人治病以外,并不与人打交道的,我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能令我感到亲切的人了,但是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亲切。”
“这又是为何?”洛兮问。
“可能是因为看见你,我就想到了我的妹妹。”阿云的目光有些哀伤,“我父母死得早,除了阿林,我就只有妹妹一个亲人,我有幸来到了这里,也不知道我那唯一妹妹是否也如我一般好运。”
阿云没有深说,毕竟深说就要把伤痛全部展露出来。
因为她知道妹妹没能有她这样的好运。
其实凡人死后是不会有缘来到乾坤幻境的,她能来到这里,是借了阿林的光,因为阿林他不是凡人,只是这些阿云还没有找到时机告诉洛兮与风无遇。
听完阿云的话,洛兮双眸染上一抹悲伤,因为她也不知道她的姐姐洛离能否有幸来到这里,如果她也能被天道带进来,那她们是不是就能相见了。
许是瞧见了洛兮情绪不对,阿云立马笑着岔开话题,“不说这个了,趁阿遇没回来,我们聊聊你和阿遇吧。”
“我和阿遇?”洛兮怔了怔,“我和他怎么了?”
“阿语,阿遇……”阿云念着两个人的名字,含笑看着洛兮,“这两个名字如此相像,应该不是巧合吧。”
洛兮失笑,这还真是巧合呢?
见洛兮没有回答,阿云凑近她,好奇问道:“你们两个到底是什么关系啊?我听阿遇说你们是朋友,可有哪个朋友能日夜守在床边寸步不离的?”
“寸步不离?”这倒是洛兮没想到的事。
“对呀!”一看洛兮这个反应,阿云瞬间什么都明白了,她轻叹一声:“一看那傻小子就不会告诉你。”
“他……”洛兮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末了化作一句:“我欠他良多。”
阿云抿嘴一笑,忙提醒道:“你千万不要在他面前提欠这个字,或者说还他什么之类的,他绝对会不开心的。”
洛兮不解,问道:“这又是为什么?”
“这个答案啊,还得你自己去琢磨呢!”阿云卖着关子,没有明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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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事,她怎么好道破呢?
可阿云的一番话唤起了洛兮的好奇心,就在洛兮想要追问时,风无遇的声音从门口响起。
“我回来了。”
见状,阿云忙从床上坐起,目光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饶有深意地笑道:“那我走了。”
洛兮点了点头,耳朵捕捉到风无遇走进屋内的脚步声,她出声问道:“阿林大哥叫你去是有什么事吗?”
风无遇答道:“他想让我明日随他一同上山。”
他瞥见了洛兮身后的被子,应该是他陪洛兮出去时,阿云拿过来放到床上的。
此前半月,他都夜夜倚在床边守着她,现在洛兮醒了,也不必如此了。阿云想得周到,只是此等周到令他泛起了难。
今夜……该怎么睡?
他轻刮了下鼻头,低头目光落在地面,貌似找到了一个好睡处。
他走向床边,轻手轻脚从洛兮身后拿起了那床被子,听得洛兮在他身侧说道:“上山?他是决定帮咱们找雪兽吗?”
“是啊。”
洛兮察觉到他此刻就在她的身畔,貌似还拿起了什么东西,她朝他伸出手,指尖只堪堪触到随他而去的衣角,布料从她指腹间倏然划过,一点也没舍得停留。
随即她就听见了前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洛兮站起身,循着声音向前走去,却差一点被他刚铺在地上的被子绊住。
“小心!”风无遇吓了一大跳,连忙起身扶住她。
洛兮却蹲下身,手向脚前的障碍物摸去,感受到了阻止她脚步的是被子。
“你要在这儿睡吗?”洛兮问道。
风无遇嗯了一声。
阿云是医师,这个房间本就是给偶尔接待的病患准备的,除此之外还真是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
“可是地上这么凉……”
“我铺被子了。”
风无遇说完就把洛兮拉了起来,“我没事的,你去睡吧。”
洛兮没再说什么,转身朝床走去。
眼看洛兮已经坐在了床沿上,风无遇松了一口气,刚躺在被子上,就听洛兮道:“要不……你还是到床上来睡吧。”
被困在这里已经很糟糕了,风无遇是被她牵连才来到这里的,若是连睡觉之地还要如此委屈他,她会觉得自己太不近人情了。
风无遇猛地坐起,看向她道:“你说什么?”
“我说让你到床上来睡,”洛兮又重复一遍,声音平静无波。
“……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洛兮面无表情地反问道:“还是说你怕我占你便宜啊?”
“……”
风无遇挠了挠头,有些无奈,她也不必把他之前调侃她的这句话记得这样清楚吧?
久久没听到风无遇的回答,洛兮又出声问道:“你怎么不说话?”
风无遇犹豫道:“你就不怕……”
“不怕。”洛兮知道他的意思,不等他说完,她就干脆利落地道:“事出有因,就不必讲究了,我睡相不差,应该不会打扰你。你要是睡相不好,那就……控制一下。”
风无遇:“……”
76. 不死不休
阿林发现不对劲的那一刻就立即下山了,回到家看到的第一幕就让他浑身一僵,只见那些同族人被粗绳五花大绑着倒在地上,生死难辨。而庭院中央的石凳上,洛兮孤身一人安静端坐,与周遭狼藉格格不入。
此情此景,不用猜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阿云呢?”阿林的声音有些不稳。
洛兮淡淡道:“我不知道。”
谁知在听完洛兮云淡风轻的这句话后,阿林竟是怒不可遏地拔出手中的剑,“这是你我之间的事,与她无关,你放了她!”
“你我之间的事?”洛兮重复着阿林说的这句话,轻声一笑,“我自问与你毫无纠葛,而今你说你我之间有化不开的事,不妨说说,我们之间到底存在着什么事,让你联合这么多人来杀我。”
“何必装糊涂呢?我天族将士整整三万人皆死于你手,我难道不该杀你吗?”阿林的手在雪山冻得通红,此刻又因握剑用力而指节泛白。
“哈哈哈哈……”洛兮笑出了声,脸上却不见半分喜色,“一介强盗,到别人家里去烧杀抢掠,最后还要怪主人因自保而杀了他?”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杀我天族人是事实,你就该为我的族人偿命!”阿林怒目圆睁,又走近了几步。
洛兮缓缓站起身,沉声道:“说起偿命,那场大战我灵族三百余人亦是无人生还,他们的命又该向谁讨要?”
阿林不假思索反驳道:“你如果不窃取桑烬神力,灵族的那些人又怎么会死?”
“说得好像你经历过幽冥之战一样。”洛兮冷嗤,“一个不知事情原委,连战场都没有上过的天族散仙,就敢在这里为族人高谈阔论,你倚仗的是什么?倚仗的是你天族之王是三界首领吗?”
“你——”阿林被她噎得脸色涨红,他确实不知道幽冥之战上具体发生了什么,只知灵族洛兮杀了族人,甚至伤了两位殿下,全族上下皆知灵族洛兮为夺桑烬神力破坏两族联姻,她是造成所有族人不幸的罪魁祸首。
他身为天族的一份子,难道还不能为族人叫屈吗?
洛兮忽然抬起左手,露出腕上一颗黯淡无光的血珠,寻常人瞧着,只会以为是普通的饰品,“知道这是什么吗?”
洛兮知道阿林在朝这边看过来,“如你所言,我手上沾满天族人的鲜血,这一千年来,我每杀一天族人都会取他的血融进这颗珠子里,久而久之,只要有天族人出现在我面前,它就会发光。”
她放下左手,指尖轻轻摩挲着血珠,遗憾道:“真是可惜,在这个破地方,遇见你们,它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她做成这个血珠就是为了防备天族人,这也是当初俞初和陌昀迅速暴露身份的原因。
说完这句话,洛兮又唇角勾笑,“不过也没关系啦,自我从九幽寒潭脱困,死在我手里的天族人也不止三万了。”
这话虽带着刻意的夸张,但也是事实,天族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一千年来,想杀她的天族人犹如过江之鲫,那死在她手里的天族人自然也数不胜数。
听到洛兮又杀了他那么多族人,阿林握紧了拳头,牙缝里挤出一句:“我要杀了你!”
他怒喝一声,一剑向洛兮直刺而去,眼看即将刺中洛兮的喉咙,一支箭矢破空而来,精准撞偏他手中的剑,阿林不予理会再次提剑朝洛兮刺去,一个人影挡在了洛兮身前。
“阿遇?”看着面前的人,阿林有一瞬间错愕。
风无遇道:“抱歉,阿林大哥,我骗了你。”
折腾阿林去一趟雪山,是无奈之下的将计就计,阿林于风无遇确有相救之恩,此番欺骗,风无遇不免心中有愧。
阿林倒没计较风无遇的欺骗之举,毕竟是他欺骗在先,他也不后悔救风无遇,即使重来一次,面对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他阿林也不会冷眼旁观,只是……他看向洛兮,眼中浮现恨意。
阿林正色对风无遇道:“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你让开!”
阿林的剑向前进了半寸,却不见风无遇有任何躲闪,阿林忍不住道:“阿遇,你别被这个女人骗了,你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么,就想都不想为她冲锋陷阵。你是凡人,她是神仙,她不会承你的恩情,她只会利用你,把你当棋子!她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妖女,她不值得你——”
“阿林!”风无遇打断了阿林的话,“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自会辨别。”
他回头望向洛兮,那张脸平静自若,可见阿林的话对她没造成半分影响,风无遇回过头面向阿林,“相识之初,我便领略过她玩弄人心的手段,她做起‘坏事’明目张胆,主打气死人不偿命,这样的她和良善二字似乎毫无关系。”
“可后来我看到她不仅敢为亲近之人对抗天道,也敢为毫不相干之人将生命抛诸脑后,她做起‘好事’来也不计得失,这样的人被你说成是杀人不眨眼的妖女,请恕我无法苟同,因为我眼睛里看到嗜杀成性的人不是她,反而是阿林你的族人。”
风无遇永远都忘不了在雪山上的那一日,天族人将洛兮踩在脚底,商讨如何虐杀她。
他想不通洛兮和他们究竟有多大的仇怨,让那些人对当时没有丝毫还手之力的洛兮下此毒手。
“我的族人滥杀成性?”阿林失笑摇头,“你定是被她骗了!她残杀我族人是铁打的事实!”
阿林双目猩红猛地指向风无遇身后的洛兮,语气愤慨:“不信你亲自问问她,她若敢说一句谎话,必遭天谴!”
风无遇正要说什么,洛兮就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拦了他的话,洛兮向前走两步,颈侧清晰感受到阿林剑刃的寒气。
洛兮神色淡然道:“他并没有说错,我的确杀了他很多族人。”
风无遇:“洛兮……”
“如他所说这是无法掩盖的事实。”洛兮接着道:“我敢认下这一切,我也不怕天族人前仆后继地来杀我。那天族呢?他们敢认下是他们主动挑起幽冥之战的吗?坐在九霄云殿上的那位天族至尊又敢承认他觊觎桑烬神力的野心吗?”
“不可能!”阿林厉声反驳,“这是你为自己脱罪的说辞!”
洛兮冷哼出声:“我要是想为自己脱罪,当年就不会走进九幽山。不过我确实不该和你在此浪费唇舌,我与天族人的恩怨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你死我活,谁活到最后,谁才是胜利者。不如你我就在此打上一场,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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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阿林手腕一转,将剑背在身后,“但你现在重伤,眼睛又看不见,不免有人说我胜之不武。”
洛兮道:“少在意这些虚名了,你现在应该担心自己,要知道普通刀剑在此地杀不死我,但是你就不一定了,刀剑无眼,我一旦胜你一招,你必死无疑。”
“你不会有这样的机会的。”如此为族人报仇雪恨的良机,阿林焉能放过?
应洛兮所求,他给了洛兮一把可用于近身搏杀的匕首,洛兮抬手接过。
紧接着阿林长剑便刺了过来,风无遇见状忙横过弓背格挡,拦住阿林的剑势,“不可!你们何苦用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来解决仇怨呢?”
“与你无关!”
“与你无关!”
洛兮与阿林异口同声道。
阿林推开风无遇再次朝洛兮挥剑。
风无遇知道洛兮此刻根本施展不出武功,如此逞强,届时受伤的只会是她自己,他免不得要去帮她。
他也并未用那日在雪山对付那些不要命往前冲的天族人的手段去对付阿林,只是尽量为洛兮挡下攻击。
“这是我和他的事,生死有命,你可不可以不要管!”洛兮忍不住出声抗议,正如阿林不愿胜之不武,她也不愿风无遇为她“作弊”。
可他怎么能不管呢,他怎能眼睁睁看着她受伤呢?
风无遇不理会洛兮的抗议仍挡在她身前,然而这一次,有一道身影冲了过来,直直扑向风无遇和洛兮前方,阿林那把充斥着杀意的长剑就这样毫无阻碍地刺进了那人的身体里。
风无遇的身体没有再移动,阿林那带着凛冽杀意的剑芒也戛然而止,周遭的空气仿佛凝固住了,陷入异常的安静中。
而安静之后,便是一道直入耳膜的喊叫声。
那叫声撕心裂肺,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与崩溃,那是阿林的声音,洛兮听见阿林口中喊的是:“阿云!”
这场你死我活的闹剧,终因为阿云的倒下而结束。
谁也没有预料到,久不出现的阿云会在此时用身体接住了丈夫的剑,而她身后保护的竟然是丈夫的仇人。
洛兮与天族之间所隔着的,是天灵二族无数人的生命,天族不会给洛兮生路,她更不想对天族人手下留情。
都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他们之间的仇恨却注定是永无休止的。
如果洛兮的眼睛看得见,她的第一反应一定会认为,这是他们夫妻二人在她面前演的一出苦肉计,只为等到她卸下心防时,他们再将一把冰冷的刀刺在她的心上。
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这千年来,她面对的都是这样的境遇。
可是阿云真的就这样倒下了,她紧闭着双眼,嘴唇紫黑,浑身颤抖躺在阿林的怀里,一句话也说不出。
片刻,阿云一头乌黑的秀发有一半变成了银白,细腻平滑的皮肤失去了所有光泽,被枯黄的褶皱所取代。
只一瞬间,阿云衰老了近乎百岁。
“这,阿云嫂子……”风无遇对这些奇异之事已经见怪不怪,可如今阿云的这幅模样还是令他心中一震,他不禁惊呼:“怎么会这样!”
77. 族人vs妻子
阿云如此模样不像是受了剑伤,反倒像是中了剧毒。
在见到阿云身体扑过来的刹那,阿林是有意识收剑的,虽然阿云还是被他的剑刺中,但绝对没有伤及阿云的要害。
注意到阿云变老的异象后,阿林没有只顾抱着她哭,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径直跑到屋里拿出个药瓶,他将里面的药丸喂给阿云,却不见阿云有任何好转的迹象。
对于风无遇关切的询问,阿林也充耳不闻,抱着阿云霍然起身回到了屋内。
只是片刻功夫,风无遇就见阿林阴沉着脸走了出来,他手提长剑,一言不发,径直朝着洛兮大步冲去。
风无遇敏锐察觉到阿林的异样,先前阿林也想杀洛兮,虽然也带着恼怒之色,但理智仍在。然而此时的阿林连阿云也不顾了,像是中了邪一心只想取洛兮性命。
洛兮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只觉风无遇握她手腕的力道骤然收紧,凌厉的剑气扑面而来,风无遇旋即再次把洛兮护在身后,一人迎战阿林。
这一次,阿林全然不顾及风无遇了,手中的剑毫无章法地乱劈乱砍。
“阿林!你冷静一点!现下救阿云才是正事!”
风无遇眼疾手快一把扣住阿林的手腕,想制止他杀人的疯狂,却被阿林用力甩开,脱手的长剑飞射而出,直直刺向洛兮。
阿林口中念念有词:“只要她死了,阿云就会安然无恙的!”
谁知他手中的剑连洛兮的头发丝都没碰到就被风无遇徒手稳稳截下,接近着,阿林的双手也被风无遇牢牢钳住,任他如何挣扎都挣脱不得。
“放开我!我要救阿云!”阿林浑身都在拼命地反抗。
“可你杀她解决不了任何问题!”风无遇的声音沉了沉,手上力道不敢松开半分。
阿林怒瞪着前方的洛兮,他们之间只有一步之距,他想只要他能再往前一步,只一步就好。可他越用力,身后风无遇的钳制也越紧,比起武力,没有法力的他终不是风无遇的对手。
到了最后,阿林耗尽了力气,险些直挺扑倒在地上。
阿林仍不甘心望向洛兮,咬牙道:“她的血,她的血可以救阿云……”
洛兮听到这句话,兀自向前走了一步,在阿林的身侧停下,“我的血可以救阿云?这又是为什么?”
“别再装了!”阿林嘶吼着,“你们灵族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你不告诉我原因,我又如何能救她?”洛兮淡淡回道。
阿林红着眼反问道:“我告诉你原因,你就能救她了吗?”
他的声音中已经带着哭腔。
“不能。”洛兮回答的干脆利落。
在听到这声无情的“不能”后,阿林眼中的泪终于滚下,这是意料之内的答案,他早知道,他早知道的。
洛兮面无表情道:“你联合这么多人想要我的命,凭什么要我大发慈悲救你的妻子?”
由于被风无遇从后控制,阿林的身子被迫弓着,他只能费力仰起头才能看到洛兮的脸,阿林急声道:“这与阿云无关的,她只是一个无辜的凡人,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一直都是想要救你的,如果不是为你挡下这一剑,她也不会旧疾复发。”
闻言,洛兮轻声一笑:“这么说来,她旧疾复发,也要怪我?”
洛兮猜想此刻阿林的表情一定很难看,只可惜她看不见。
洛兮又道:“你我之间都是要不死不休的,死一个阿云又能如何呢?你自己都要死了,留她一个人在乾坤幻境里,岂不是很残忍?”
“如果不是阿遇帮你,我不会输给你。”阿林咬牙切齿抵反驳。
“哦。”洛兮不痛不痒应了一声,“有本事,你也找人帮你啊。”
阿林简直要被洛兮的这句话气疯了。
洛兮继续道:“反正我在你们天族人眼里一无是处,卑鄙无耻、以多欺少等等小人行径是我一贯作风,我认了,所以……”她笑了笑,“你待如何?”
阿林气极,声音都有些颤抖了,“你……”
风无遇站在一旁看着洛兮,目光深邃。对于他的帮忙,她方才还不领情,此时又要来气阿林,如此“无赖”,可见她对阿林并无杀心了。
他失笑摇头,暗自松开了阿林。
风无遇这一松,还了阿林自由,也唤回了阿林的理智,阿林站起身解释道:“阿云是因为瘟疫而死的,我虽然没有令凡人起死回生的本事,但对付凡间小小瘟疫应该不成问题,怎料我还是失败了。”
来到乾坤幻境后,阿云身为凡人不用修行就能实现长生不老,这对他们来说,真像捡到大便宜一样,直到有一天阿云受伤了。
伤口勾起了阿云在凡间感染的恶疾,也是那个时候阿林才知道在乾坤幻境里的人并非是长生不死的。
阿林道:“就在我以为我要彻底失去阿云时,我遇到了一个灵族人,他告诉我阿云的情况并非是感染了瘟疫,而是中了一种只有灵族的血才可以解开的毒。”
为什么只有灵族人的血才可以解毒呢?答案再明显不过,定是灵族人用自身的血炼制成毒药,在凡间散播这种毒瘟疫。
听完阿林的叙述,洛兮十指渐渐收紧,天族虽与灵族仇怨甚深,但这个时候了,阿林没必要在此事上欺骗她,看来灵族中当真有人在危害凡间。
会是谁呢?
洛兮正陷入沉思,“扑通”一声闷响打断了洛兮的思绪。
阿林竟面朝着她跪在了地上,洛兮听到阿林道:“那灵族人救了阿云之后便离开了天尽头,我在此地栖居百年,周边村镇根本没有灵族人的气息,你是唯一能救阿云的人了,我这条命任你处置,只求你能救她!”
话音刚落,阿林的头咣当一声磕在地上,一下又一下,锲而不舍,看样子只要洛兮不答应他,他就不会停止。
风无遇前去阻止,也被阿林一手甩开,阿林态度坚决执拗不已。
在不间断的磕头声中,洛兮突然说了一句话:“你说附近没有灵族人的气息,那是因为来到这里的灵族人都被你们天族人杀了吧?”
阿林磕头的动作终于停下,紧抿着唇不发一言。
他默认了。
洛兮道:“想让我救她,也不是不行,只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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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应!”阿林想都不想便应道。
“别答应这么爽快,万一听了我要你做什么事后,你后悔了怎么办?”
“只要你能救她,无论什么条件我都能答应你。”
“是么?”洛兮轻轻笑了笑,“如果这个条件是,让你杀了方圆十里所有的族人呢?”
阿林脸色煞白,嘴唇嗫嚅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洛兮叹气道:“族人的命和妻子的命,你选一样吧,亦或者你再次联合你的族人来围杀我,抓住了我,我的血就可以任你们索取了。不过我劝你慎选这条路,因为以我卑鄙的个性,是肯定会拉着你的妻子陪葬的。”
良久,阿林哑声道:“方圆十里,就算我有那个本事把族人全部杀光,阿云也等不到那个时候。”
“那就先杀几人练练手。”洛兮不紧不慢道:“院中有好几个你的族人呢,杀了他们,让我看看你的诚意。”
阿林握紧拳头,瞪着洛兮:“你真是够狠……”
洛兮微微一笑:“谢谢夸奖。”
“我不想闻到血腥味,把他们抬到院外山脚去杀。”洛兮交代完这一句话,便让风无遇扶着她走进屋内。
阿林闭上眼睛,似是心中做出了抉择,他起身将院中晕倒的同族人一个个拖到院外。
洛兮与风无遇一同来到了阿云的房间,这是洛兮醒来后第一次踏足这里,屋子里都是药草的香气,浓郁却不刺鼻,闻起来让人心情莫名平静。
只是由于阿云受了伤,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散不掉的血腥气,药香被冲淡了些许。
两人走到床边,风无遇上前一步查看阿云的伤口,阿林的长剑刺中的是她的肩膀,单看伤口位置,定是不会伤及性命的。
在出房间找洛兮拼命前,阿林就用布条粗略缠住了阿云的肩头,血俨然止住了。
“她怎么样了?”洛兮出声问道。
“头发白了一半,脸色枯黄,形似百岁老人。”风无遇如实道。
洛兮坐在阿云床边,伸手试探去摸阿云的手,触到的却是如树皮一样干硬的皮肤,她不由蹙眉,“还从未听说过有这种毒。”
风无遇点头道:“是啊,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听到风无遇的声音如此淡定,洛兮有些诧异,她问:“这似乎不是你的个性。”
“嗯?”风无遇一时间没理解她的意思。
洛兮解释道:“以你的个性,此刻该觉得我在为难阿林才对,虽然他想杀我,但他和阿云也救了我们。”
以前那么正义的风无遇,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她欺负别人而坐视不理呢?
如今的她可是完全打不过他的,他想帮阿林,简直易如反掌。
听她这么说,风无遇无声笑了笑,道:“因为我知道,即便阿林他没有杀了他的族人,你也会救阿云的。”
他站在床畔,低眸看着她,眼睛浮现了几分笑意。
洛兮怔了怔,下意识想问他为什么这么说,可话到嘴边却被她变成了一句:“少自作聪明了,他和我有深仇大恨,他不杀了他的族人,我是绝不会帮他的。”
78. 星星似月
风无遇只是浅浅笑着,没有再说什么。
四周陷入寂静之中,洛兮不禁出声道:“你怎么又不说话了?”
风无遇道:“我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洛兮问。
风无遇道:“我在想就算你没有救阿云,你也没有错。人生在世,谁不希望自己遇到的都是充满善意之人呢?可人有时候连自己的善心都守不住,又怎能强求他人?我不知你和阿林的族人结的是什么样的仇怨,想来应是刻进骨髓的,你不愿帮他,也在情理之中,没有人有资格去评判你的决定。”
听风无遇这么说,洛兮却犹豫了,“可是……阿云她并没有做错什么,如果我因为和阿林的仇怨就牵连她,对她是不是很不公平?”
风无遇笑道:“其实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只是在仇恨面前,你不想让阿林那么轻而易举地得偿所愿。”
洛兮眼帘微微垂下,她的这些心思,倒是被风无遇洞察了。
没错,她巴不得天族人遭遇着世间所有意难平之事,怎甘心让阿林如意?
风无遇朝她走了一步,在她身前蹲下来平视着她,“还记得在宴城吗?那些百姓与你毫无干系,你却甘愿为他们挡住那片火海。所以仇人也好,恩人也罢,你如何抉择都没有对错之分,你早已无需向旁人去证明什么,因为你本来就是个善良的姑娘,不对……”他笑了笑,改口道:“是善良的神仙。”
洛兮不自觉笑了笑,歪头朝他伸出手,她知道他就在她面前,她伸出的食指自然而然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她轻轻戳着风无遇的肩膀道:“风无遇,我此前怎么没发现,你嘴巴这么甜啊。”
“是吗?”风无遇眉梢上挑。
“是啊。”洛兮道:“方才我还以为你在助纣为虐,现在我才发现,你是以退为进,变着法套路我,奸诈至极。”
风无遇笑意更深了,“哪有啊,我所说句句肺腑。”
洛兮轻哼一声,不再理他了。
风无遇侧过头,透过空窗望向院外的山脚,只见阿林已经把院中的人都挪了出去,此刻正独自持剑立在族人身前,他一动不动,身影在萧瑟的风中显得无比落寞,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
“他动手了吗?”洛兮轻声问。
“没有。”风无遇回道。
洛兮又问:“你猜他会不会杀了那些人?”
风无遇脱口而出道:“他不会。”
“这么肯定?”
“因为我感觉他不是那样的人。”
半月的接触,想要完全了解一个人是不可能的事,毕竟有的人终其一生也无法了解另一个人的。
但风无遇心底还是坚信阿林不会为了救一人而狠心杀害同族,因为如果阿林是这样的人,那阿林在杀洛兮这件事上就不会顾念风无遇。
甚至,阿林大可以把风无遇一并解决,虽然杀不死,但是可以禁锢自由,如此折磨一个人阿林还是可以做到的。
然而阿林没有那样做。
在阿林心里,因为有仇,所以他愿意让自己的双手染血,因为无仇,他也不会搞连坐那一套去伤害风无遇。
如果族人的性命可以轻易被他舍弃,那他何至于费尽心机想要洛兮的性命呢?
阿林在院外立了许久,直到双腿僵得麻木几近失去了知觉,他才走回草屋。
屋内已经没有洛兮和风无遇的身影了,阿林径直走到阿云的床边,轻轻握起阿云的手,他双眼含泪吻着她的手背,另一只手颤抖抚摸着阿云那白了一半的头发。
阿云的手冰凉没有一丝温度,这般触感,此情此景,阿林都经历过,自然也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阿云,对不起,我真的做不到……”
“我以为我们会在天尽头相守一生,没想到……是我害了你……”
“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孤零零地走,我会永远陪着你。”
阿林俯身,在阿云冰凉的唇角留下深情一吻,良久,他直起身,拿起脚边的长剑,横在了自己的颈间。
他握紧剑柄,闭上了双眼,就在他准备自刎于阿云床前时,一个虚弱的声音从床上响起。
“夫君……你在干什么?”
这是……阿云的声音?
阿林猛地睁开眼睛,只见原本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的妻子也已睁开了眼睛,一只手无力悬在半空。
阿林喜出望外,握剑的手骤然一松,任由长剑咣当掉在地上。
他跌坐在床边,紧紧攥住阿云的手,激动得说不出话来。
最后还是阿云率先开了口:“我的手被你抓得有点痛。”
阿林这才回过神,破涕而笑,“我轻一点,轻一点。”说着,他便松了手上的力道。
就在这时,阿林发现掌心下的那只手恢复了往昔的柔软,抬眼看去,阿云枯黄的脸色褪去,花白的头发也已变成乌黑。
见此情形,阿林愣在了原地,他知道阿云的毒已经解了。
他是该高兴的,但此时他的心情又很复杂,因为他明白没有灵族的血,这毒是不会无缘无故自己解除的。
是洛兮吗?可她不是说要他杀了族人,她才肯施以援手吗?她那样一个心如蛇蝎之人,会有这样的好心救阿云吗?
可不是她又会是谁?方圆几里,只有她一个存活的灵族人了,阿林无法再欺骗自己。
这回轮到阿林陷入沉思了,他想不通洛兮为什么会帮他,她到底想要干什么呢?
此时被他在心底琢磨的当事人正在屋顶上“看”星星,没错就是看星星,照理说这个时辰是白日,可就在阿云醒过来的那一刻,天上的天空骤然暗了下去。
风无遇和洛兮原是在后院走着,直到这提前多时的夜幕降临,风无遇纳闷抬头仰望上空,他记得阿林说过,乾坤幻境是一个被上古神创造的一个虚构世界,在这里,日看不见太阳,夜不见月亮,自然也没有星星的存在,可今夜的天空竟然布满了星星。
真是怪事……
“你想不想看星星?”风无遇突然对洛兮道。
“……”洛兮差点被他气晕,且不说星星没什么好看的,就算好看,她现在能看得到吗?
她怀疑他在捉弄她。
就在她准备发作时,腰间忽然一紧,下一刻风无遇就已经揽着她的腰跃上了屋顶。
洛兮:“……”
她暗自腹诽,此时的自己还真是被风无遇拿捏住了。
“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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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洛兮一字一顿地说着,语气带着憋闷。
偏偏此时风无遇还应了一句:“我知道。”
他扶着洛兮在屋顶坐下,而后用一只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感受到他温热的掌心紧贴着她的脸,洛兮下意识闭上眼睛,同时忍不住嘀咕:“你是不是有些多此一举,你明知道我看不见的。”
风无遇却道:“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用不寻常的的法子去看星星啊。”
洛兮懒得去和风无遇辩驳什么,反正她看不见,被困在乾坤幻境里也是整日无聊的,索性配合风无遇去玩这个闭眼睛观星的游戏。
风无遇松开挡住她眼睛的手,目光落在洛兮的脸上,随后说道:“我有一个秘密,一直没来得及告诉你。”
洛兮道:“什么秘密啊?”
风无遇仰头望了一眼天空,道:“还记得我被李萧和算计关在地室里的那次吗?你走时,留下了很多雪花为我照明。”
洛兮嗯了一声,“记得。”
风无遇转过头,再次看向她,缓声道:“其实,我的眼睛在黑夜中是可以视物的。”
这确实是个令人吃惊的秘密,洛兮不自觉睁开眼睛,想要去看他,可在触及一片黑暗时,她又闭上了眼睛。
风无遇的这双眼睛,确实很美,是能够让人一见难忘的,以至于现在洛兮看不见他,心底也会有些遗憾在于看不到这双美目了。
洛兮道:“我还记得,你的这双眼睛美若星辰。”
风无遇笑道:“能得你如此评价,它真是荣幸。”
洛兮也笑,“我是说真的。”
风无遇微微凑近,半蹲在她面前,“那你还记得它的样子吗?”
洛兮朝他伸出手,风无遇默契地将脸靠近些许,让她微凉的指尖轻松碰到他的脸,随着指尖缓缓上移,风无遇亦合上了双眼。
指尖清晰感受到他眼脸下的眼珠微微滚动。
“这双眼睛这么美,我想我一辈子都忘不掉。”洛兮喃喃道。
“你既然说这双眼似星辰,那此刻,能否感受到星辰呢?”风无遇同样能感受到她柔软的指尖在他的眼上缓缓滑过。
风无遇道:“你曾说过,眼睛看不见的时候更要多听多感受,心的感觉会比眼睛看到的更加真实。如今我们周身的一切都是漆黑的,唯有头顶这片天空缀着光亮,天尽头的天空看起来并不高,在你的头顶上正悬着一颗格外大、格外明亮的星,在它的周围群星环伺,有的想靠近它,有的却想远离它,只是那些越想远离它的星星,光芒就越暗淡。”
“那我可不可以把这颗星当作是天尽头夜里的月亮呢。”风无遇说这句话时睁开了眼睛,他注视着她,目光灼热。
洛兮看不见这一切,只是听他的描述后,笑意从眉梢蔓延到唇角,“我想……我也‘看见’了这片星空,或者说我感受到了。”
风无遇道:“你知道吗?虽然到这里是来历劫的,但你就如同咱们头上的那颗星星,愿意接近你的人自然会获得你的光芒。”
闻言,洛兮顿了顿,她有点反应过来了,一下子就收回了手,道:“你在这哄我呢!”
说什么星星月亮,分明是他油嘴滑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