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美食在古代爆红了》
1. 乘船北上
初春三月,金陵城。
秦淮河的水,熬过了冬日的清瘦,渐渐丰腴起来,清泠泠的托着两岸的新柳。朱雀桥畔,几棵桃树已耐不住性子,率先绽开了粉霞般的花朵。金陵城中的街市随着渐暖的天气,愈发喧闹。
“温长贵,你个挨千刀的破落户!白纸黑字的借契,摁了你弟弟温长林的手印脚模,欠了我钱某人整整五十两羊羔利,利滚利如今两百两都不止!”钱员外叉腰冷笑,“今日这田地和铺子,抵债正当时!再敢拦着,仔细你的皮肉!”
温长贵攥着袖子往地上啐了口唾沫,声音喊得像破锣:“姓钱的!这铺子是我温家的,我大哥死的早,侄女侄子年幼,轮也轮不到外人来占!你们拿的那纸契书,指不定是你这个黑心肝的伪造的!”
“天杀的,强盗啊!你们这是明抢!”周香兰拍着大腿哭嚎:“温禧一个小丫头片子,懂什么利子钱?定是被你们哄骗了!”
钱员外的管家是个精瘦的中年人,手里捏着借契,冷笑一声:“你这腌臜婆娘,官府盖了印的契书在此,难道官府的音信也是假的?”
到手的鸭子飞了,温长贵自是不肯,嘴里骂着就要扑上去要撕管家的袖子,却被帮闲一把拉住。
“哼!泼皮无赖!”钱员外颇有些气定神闲地说,“拿不出钱,就闭上鸟嘴!温长林欠的是现钱债,今日天王老子来了,这铺面也得归我!”
这边,你一言我一语,唾沫星子飞溅,把巷子围得水泄不通。
那边,温禧终于带着弟弟妹妹通过了船舶司衙役的“公验”,在漕运船中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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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禧是在半个月前穿过来的,穿之前是坐拥五百万粉丝的美食博主,穿过来是天崩开局——双亡的父母、年幼的弟妹、不知所踪的大哥和虎狼环伺的叔婶,哦对了,还有脆弱的她。
等她搜寻完原主的记忆,才发现这个可怜的女孩子已是强弩之末,还未及笄,搁现代也就是个初中生,却连续几个月衣不解带地照顾母亲、操持丧礼,早已心力交瘁、形销骨立。
又无意间偷听到二叔二婶想要霸占家财、卖侄为奴的奸计,一口怒气哽在心头,竟然昏死过去,也给了她这个异世之魂可乘之机。
温禧穿过来接管原主的身体和记忆后,自然也继承了对弟弟妹妹的怜爱和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温禧上辈子只有一个关系不好的后妈生的弟弟,而这辈子“继承”的弟弟妹妹乖巧可爱,简直天壤之别。
温禧深知,在这个封建社会,她是女子,在没有父母,家中长兄又杳无音信的情况下,叔叔婶婶确实能替他们三个代为管理家产。因此,她必须要要带弟弟妹妹找到他们的第一监护人——大哥温祈。
四年前,大晟新君即位,加强募兵,意在辽金。原主的大哥被征入伍,除却第一年寄回家一封家书以及十两银子的军饷外,之后便杳无音信。
虽然不知道这个便宜大哥是否还活着,但是原主记忆里,温祈是个温暖、有担当的好大哥,所以,活要见人……必须找到大哥,才有他们姊妹三人的容身之处。
既然要北上,第一要务便是钱。但是温禧没钱,只有原主母亲藏起来的田契和铺契。
温禧首先找到了原主爹的生死之交陈涌,将大伯一家的窥伺以及想要变卖家产的想法告知后,陈涌却道行不通。
原来,这个大晟朝有点类似于宋朝,典卖土地等不动产时,有着亲邻优先购买的“问亲邻”制度,规定“应典卖、倚当物业,先问房亲,房亲不要,次问四邻,四邻不要,他人并得交易。”
不过,卖不成可以出租嘛。虽然温禧家的五亩水田只是中等,铺子也在西市不甚繁华的街巷,但是架不住金陵寸土寸金,租子也是很可观的。不然温家叔婶也不会这么虎视眈眈了。
陈涌是专业牙人,早就听说钱员外要给家里的三小子寻摸个铺面,而钱员外的夫人李氏素有善名,是兴国寺和慈幼局的常客。因此陈涌主动上门,动之以情——孤苦无依的姊妹三人就要惨遭毒手!晓之以理——今日跳水大折价八折只要一百五十贯!
在陈涌和李氏的双重夹击下,钱员外“无奈”同意了这桩稳赚不赔的生意。签完契书过了官府公验后,买卖就算成了。为了保险起见,李氏和钱员外对外以“抵债”的名义混淆视听。
拿到租子后,陈涌又带温禧凭借温祈家书信封上盖得“辽东左路显州军”军戳,加急办理了去往显州“军属探亲”的文引。
这样,除却缴纳的百分之七的税费和办文引塞得好处费,温禧共得一百三十七贯钱。她只留十贯,其他的去便钱务换成了一张金额一百贯的“便钱券”、四个五两银饼子和七两碎银子。
便钱券起初是由便钱务在商人存入现钱后开具,上面会注明存款金额、兑付地点等信息。
这样便无需携带大量铜钱长途跋涉,只需持便钱券到指定地区的便钱务或官府认可的机构,就能兑换等额现钱,相当于大晟官方发行的汇兑凭证,有效解决了长途贸易中货币运输的安全与不便问题。后来随着商品经济愈加发达,普通百姓也可以进行铜钱、银锭的汇存支取,便钱务也发展成为类似于现代银行一样的机构。
陈涌与温禧约定好,等温禧寻到大哥温祈后寄回信来,若是五年租期过后还要续租,由陈涌代办,只需将银钱存入便钱务,将便钱券寄给温禧。
为了防止叔婶不管不顾撕破脸皮,温禧拿到钱的当天便带着弟弟祐哥儿和妹妹禔姐儿跑路了。
……
等到确认船已启程,温禧才将自己抛在木板床上,虽然有些微的霉味,但是温禧感觉到无比的安心。
祐哥儿看到温禧疲惫的样子难受的低下头:“阿姊这些天辛苦了。都怪我没用,否则不用阿姊一个女子操劳这些。”
温禧安慰祐哥儿:“阿姊大你这么多岁,爹娘不在了,阿兄又杳无音信,自然是阿姊照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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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你已经很懂事了,这些天帮了阿姊大忙。”
祐哥儿听了,仍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禔姐儿看看阿姊,又看看二哥,突然道:“阿姊,我们真的能找到大哥吗?”
温禧:“肯定能找到!”她嘴上说着,心里却没底。
温禧笑道:“好了,你们两个小大人,别闷闷不乐的,快把咱们的箱笼归置归置。”
祐哥儿这才暂时放下心中的愁绪,跟禔姐儿转身把常用的衣、物从箱笼里拿出来。
大晟的商品经济活跃,水路交通发达,民间造船和航运业繁荣,百姓可选择的船只类型多样,客货混装是普遍现象。相比于私家航船,官家漕运船有巡检司沿途护送,安全性极高,由“船舶司”统一调度,有明确“船票”,写明航线、票价、开船时间等……温禧姐弟三人搭乘的便是有巡检司护送的“官船”,既能拉货,又可载人。
船上有更为便宜的大通铺,但是为了安全性考虑,温禧还是咬咬牙花了五百文租了这个单间卧铺。
漕运船的单间在甲板下方一层,船舱被木板隔成了一间间“独卧”,算是这漕船上较为体面的住处。
舱门是薄木做的,刷着半褪的桐油,门后挂着块粗布帘,能勉强遮些声响。
里头最显眼的是靠里墙的木板床,床板上铺着两层稻草,垫了块浆洗的发白的粗布褥子,勉强能睡下温禧与禔姐儿两个人。
床对面摆着个双人课桌一般大的木头桌,桌面拼了三块窄木板,桌角钉了个小木钩,能挂衣物;床尾塞着个矮凳,是歇脚用的,凳面被磨得发亮。
最让温禧惊喜的是单间还有个小窗,能通风换气,而且也不用跟陌生人男女混住,虽然价格贵了点,但是温禧觉得很满意。
温禧花了四十文,请船夫添了厚厚的稻草铺在床尾,再铺上自己的床褥,祐哥儿夜里就可以睡在这稻草床上,脚刚好抵着舱壁,倒也不挤。姐弟三人就都有歇息之处了。
这一路北上,需先走水路,从金陵搭船先到扬州,再从扬州经运河到幽州,再走陆路从幽州到大哥寄信而来的显州。
温禧躺在木板床上,心里暗暗盘算:一路颠簸下来,最少也得四十日。为了赶时间登船,温禧和祐哥儿、禔姐儿只把家里要紧的物什儿拾掇了带着,没来得及采买其他的,得趁着到扬州补给的时候去采买物资。
等温禧回过神来,祐哥儿和禔姐儿已经把行李归拢好,不常用的挪进木板床底,常用的放在木板桌上。还用布头沾水,把桌子和脚凳擦了两遍,擦完后,船舱里那股子灰尘味小了不少。
温禧一笑,夸道:“好,做的不错!”
禔姐儿摸摸肚子:“阿姊,饿了。”
姐弟三个从早上到现在,只出发前匆匆吃了隔壁张婶送来的一碗汤饼,现在早消化完了。
“阿姊也饿了。”温禧看看天色,已经快晌午了,便起身去船上的食所买吃食。
2. 简陋餐食
食所设在船的中段,比温禧想象的要简陋一点。一间不大的舱室,光线全靠两扇小小的、蒙着油垢的舷窗透入。几张油腻腻的长条桌凳固定在地上,此刻只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多是些穿着粗布短褐、面色疲惫的船工或押运小吏,沉默地吞咽着食物。
有几个看起来像是小行商的,对着面前的吃食皱眉,勉强下咽。最显眼的是靠窗一桌,一个穿着月白色杭绸褙子并青色布裙的年轻小娘子,正低声哄劝着一个约莫四五岁、梳着双丫髻的小女童。
“芸儿乖,多少吃一口,啊?不吃东西怎么行?”。
芸儿却把头摇得像拨浪鼓,小嘴撅得老高:“娘亲,不吃!黑乎乎的,难吃!芸儿不要吃这个!”她的小手指着桌上一个粗陶碗里的东西,一脸嫌弃。
小娘子叹了口气,对着旁边一个穿着号衣、显然是船上伙夫的汉子抱怨道:“老哥,不是我挑理,这……这粥也太稀了,米粒都能数得清,还有这鸡蛋噎死个人的,孩子嗓子细,实在难以下咽……”
那伙夫眼皮都没抬一下,一边用油腻的抹布擦着桌子,一边瓮声瓮气地回:“娘子,漕船上就这条件。有口热乎的就不错了,嫌难吃?等靠了大码头您自个儿下船买去!”
温禧默默听着,目光扫过灶台旁悬挂的木牌,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样吃食:菜粥三文一碗、蒸饼两文一个、腌鱼八文一条、煮鸡蛋两文一个。
灶台上,一口巨大的铁锅里,菜粥咕嘟着,里面翻滚着几片发黄的菜叶,粥水稀薄得几乎能照见人影。
旁边一个敞开的蒸笼里,码着十几个拳头大小、色泽黯淡的蒸饼——温禧知道,这便是后世所说的馒头了,只是眼前这些不够蓬松,表皮灰黄,远非记忆里那雪白暄软的模样。
角落里一个小炭炉上,架着个小铁盘,里面煎着几条手指长的小鱼干,散发着一股浓重的腥气。
温禧走到卖饭的窗口前,一个胖伙夫正打着哈欠。
温禧买了六个蒸饼、三个煮鸡蛋并一罐菜粥,胖伙夫麻利地报出价钱:“蒸饼三文一个,鸡蛋两文一个,菜粥五一罐,陶罐押金十五文,吃完了洗干净拿回来退押金。”伸手接过温禧数好的铜子,示意温禧自己拿鸡蛋,然后从一个藤筐里拎出一个用粗麻绳绑好的、半旧的小陶罐,放在台子上。又从蒸笼里拣了三个看起来还算完整的蒸饼,用一张干荷叶胡乱包了,推给她。
“罐子拿稳了,摔碎了押金不退!”胖伙夫叮嘱了一句,就转身去搅他那桶“碧波荡漾”的菜粥了。
温禧拎起饭食,转身离开食所。经过那对母女身边时,她听到那妇人还在低声哄劝:“芸儿乖,你看别的小娘子也买了,大家都吃这个……”芸儿依旧倔强地扭着小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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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姐弟三人租住的乙字捌号房,温禔立刻眼巴巴地望过来。闻到食物的味道,小嘴吧嗒了一下。
温禧把荷叶包打开,拿出两个蒸饼,递给祐哥儿和禔姐儿:“慢点吃,小心噎着。”
自己也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入口的感觉……蒸饼口感异常粗糙,面芯有些死硬,没什么麦香味,反而带着一股淡淡的碱涩味。
菜粥的盐味倒是够了,但软烂无味,带着一股土腥气,粥水稀薄,喝下去只能勉强垫个底。
煮鸡蛋不用说了,时间久了凉掉了,又噎的慌,只能泡在粥里吃。
温禧小口地咀嚼着干硬的蒸饼,就着寡淡的菜粥往下送,她前世尝遍天南海北的美食,如今吃这些简直是对味蕾的折磨。
“难吃。”禔姐儿小声嘟囔了一句,但还是努力地啃着饼子。祐哥儿倒是乖乖地喝粥,小脸上没什么表情。
温禧心里叹了口气。怪不得那叫芸儿的小女童不肯吃,也怪不得食所生意冷清。这东西,真真是只能果腹,毫无享受可言。
温禧看着祐哥儿和禔姐儿,这点东西根本不够补充体力,而且长此以往,别说祐哥儿和禔姐儿正在长身体,就是她自己这营养不良的身体也扛不住去显州的长途跋涉。
等船靠岸补给时,她得去采买一些基本的食材和调味料,有句话说得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温禧囫囵吞下最后一口干饼,灌了几口粥。她让祐哥儿看好妹妹和行李,自己起身去打听消息。
她记得上船时,就是几个穿着褐色号衣、手持哨棒的厢军在维持秩序,盘查文引,这些厢军常被派来押运漕船,对航程应该比较熟悉。
果然,在通往下层甲板的楼梯口附近,她看到一个年轻的厢军正拄着哨棒,有些百无聊赖地看着河面。
温禧走上前去,隔着几步远站定,微微福了福身:“军爷,打扰了。”
那厢军名唤张松,转过头,看到是个瘦弱的小娘子,身形单薄,面上透着一丝不健康的黄气,像是多日未曾饱食,但那双眼睛却格外清亮。
张松:“何事?”
温禧问道:“军爷,劳驾问下大概什么时候能到下一个码头靠岸补给?”
张松道:“这船只到大码头才停,下一站是扬州,快的话后日后晌,慢的话怕是要第四日头晌。”
他掰着指头算了算,“咱们得停靠一阵子补给,少说也得…两个时辰?三个时辰?总归够下船活动活动腿脚,买点新鲜吃食的!”
“多谢军爷告知。”温禧道谢,又问道,“不知船上……可方便自己开伙做些简单的吃食?”
张松闻言,竟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神色,道:“若是想自己弄点热乎的、精细些的,倒也不是不行,食所那边有备用的炭炉子、陶罐,还有木炭卖,只需交点押金,用完了还回去就是。”又嘱咐道:“不过地方窄,只能在食所角落或者自己舱门口小心点用,千万注意别走了水!”
温禧闻言绽开笑容:“多谢军爷指点,这消息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张松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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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晌午,在满船的期盼中,漕运船也终于即将抵达扬州码头。
温禧一大早就被祐哥儿和禔姐儿叫醒,两个娃的激动溢于言表。温禧带两个人先去漱口洗脸,自己梳了个小盘髻,又给禔姐儿梳了个可爱的双丸髻,才一起出了舱门。
时值三月底,正是“烟花三月下扬州”的时节。漕船缓缓驶入扬州码头,温禧带着祐哥儿和禔姐儿挤在船舷边,瞬间被眼前的繁华景象震撼了。
漕运船行使渐缓,运河也逐渐开阔,水面上樯橹如林,停泊着大大小小、来自四面八方的船只,数不清的桅杆指向湛蓝的天空,各色旗帜迎风招展。
码头沿岸,人声鼎沸,喧嚣如潮。脚夫们扛着沉重的粮包、盐袋、成捆的丝绸、整箱的瓷器在船板与岸边来回穿梭,监工的吏员拿着簿册高声呼喝,商贾打扮的人焦急地指挥着装卸。
远处,扬州城那秀丽的轮廓在春日暖阳下清晰可见,亭台楼阁掩映在如烟的杨柳新绿之中,当真不负“淮左名都,竹西佳处”的盛名,一派富庶升平的景象。
禔姐儿兴奋地指着岸上:“阿姊,好多人!好热闹啊!”
祐哥儿看得目不转睛:“比金陵码头还热闹!”
温禧这个现代人也看得眼花缭乱。
等船停稳,船板放下,人潮开始涌动。温禧一手紧牵着禔姐儿,一手提着大樟木箱子,还要照看背着大竹筐的祐哥儿,好不容易从人群中挤出来。
“咕噜……”
禔姐儿摸摸肚子说:“阿姊,我饿了。”
温禧:“等咱们进了城就吃好吃的!”
进扬州城城门也是需要验文引的,温禧排队一步一挪,交了铜子,说了事由后便被放行了。
从扬州城门一路进来,温禧不禁感慨这扬州城的繁华——抬眼望去是鳞次栉比的店铺和熙熙攘攘的街市。
看着身边眼花缭乱、走不动道儿的祐哥儿和禔姐儿,温禧下定决心今天要好好犒劳一下自己跟弟弟妹妹,这还是她穿来后第一次下馆子呢——不过那些气派的正店酒楼是消费不起的,温禧打算逛逛符合他们消费能力的脚店和食摊。
刚走出城门洞没几步,一个支在墙根阴影里的小摊便映入眼帘。摊主是个手脚麻利的老妪,面前摆着个炭火小炉,炉上架着平底鏊子。她正熟练地将一个个巴掌大小、印着清晰莲花纹样的生面饼拍在鏊子上,浓郁的麦香混合着油脂的焦香瞬间俘获了姊妹三人。
“阿姊,好香!”禔姐儿扯着温禧的袖子,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那金灿灿的酥饼。
老妪眼尖,发现潜在食客后连忙招呼:“小娘子,来个酥儿印尝尝,皮薄馅多,好吃不贵!”
肉馅的十五文一个,温禧掏出铜子买了三个。刚出炉的酥儿印表皮酥得掉渣,内里却软韧香甜,三人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烫得直哈气,脸上却都满是满足。五脏府的抗议也因着酥儿印的到来鸣金收兵。
3. 扬州补给
三人边走边吃,温禧沿途买了一份水晶脍,三根冬瓜蜜饯——特意给禔姐儿买了根小兔子形状的,禔姐儿一路上笑得合不拢嘴。
温禧心里盘算,自己在扬州人生地不熟,这里的店铺专做游客生意的往往价格虚高。而她们乘坐漕运船到辽东左路的显州,少则一个月,多的话吃不准,因此除了补充些米面粮油、蔬菜以及简单的调料,还要准备一些生活用品、衣物等,得找个熟悉本地行情的本地人探听点消息,问问哪边的坊市店铺物美价廉,能省下不少冤枉钱。
至于药品的话,可以去熟药所购买,一是大晟开办熟药所本就是为了惠民便民,因此卖的药不仅质量有保障,更比私人药铺的便宜;二是熟药多为丸、散等复方制剂,不需要自己煎制。不过熟药所售卖的药也只是针对常见病,那些治疗疑难杂症的药则是没有的。
正思索着,前方街角飘来一股浓郁的香气,温禧循香望去,只见一个不大的铺面,门口支着两口大铁锅,锅下炉火正旺,锅里翻滚着奶白色的浓汤,大块的羊骨和连皮带肉的羊肉在汤中沉浮,蒸腾起滚滚白气。
锅旁的案板上,堆着小山般的、切得薄厚均匀的熟羊肉片。铺子里外都挤满了人,多是些力夫和小商贩,捧着粗陶大碗,“呼噜呼噜”吃得满头大汗,酣畅淋漓。
这羊汤铺子显然物美价廉,温禧看向祐哥儿和禔姐儿:“这羊汤好香,不如就在这儿吃午饭?”
祐哥儿和禔姐儿早就被羊肉味吸引住了,举双手赞同。
三人挤进铺子,好不容易在角落找到一张刚空出来的矮桌。温禧点了三碗羊汤,又加了三个刚出炉、烤得两面焦黄的胡饼。
跑堂的小伙计动作麻利,很快端上来三个沉甸甸的粗陶大碗。碗里是滚烫的奶白浓汤,羊肉片铺了小半碗,上面浮着翠绿的葱花和芫荽。
显然十岁的祐哥儿正是能吃的时候,刚刚的酥儿印不足以填饱肚子。顾不得烫,他先喝了一大口汤,滚烫的汤汁滑入喉咙,带着羊肉特有的醇厚鲜香,他满足地眼睛都亮了起来:“阿姊,好喝!”
又拿起胡饼咬了口,焦脆的饼皮簌簌掉渣,麦香混合着芝麻香,再浸入羊汤里吸饱了汤汁,更是美味无比。
禔姐儿小心翼翼用筷子将羊肉片夹碎,又撕了小半块胡饼泡进碗里面,小口吃着,小脸上也露出了满足的笑容,细声细气地说:“好吃好香,阿姊,你也吃!”
温禧自己也端起碗,吹开浮油,先喝了一口汤。汤十分鲜美,虽带着一点羊肉特有的膻气,却恰到好处,反而更显其真味,浓郁得仿佛能粘住嘴唇。羊肉也炖得软烂,入口即化。如果再来点胡椒粉就好了,可惜现在胡椒虽有流通,但也是富人家吃的玩意,小老百姓和小摊贩是享用不起的。
邻桌坐着一位约莫二十出头的妇人,衣着半旧但干净整洁,发髻梳得一丝不苟。她身边带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男孩正捧着一个粗瓷碗,小口小口地喝着汤,妇人时不时用手帕替孩子擦擦嘴角。
妇人自己面前也有一碗汤,但显然吃得不多,更多心思放在孩子身上,嘴里一口吴侬软语,一看就是常在市井中打转的本地人。
温禧心中一动。
她等妇人给孩子擦完嘴,放下帕子的间隙,脸上露出一个友善而略带歉意的笑容,稍稍提高了些声音,确保对方能在嘈杂中听清:“这位娘子,叨扰了。”
妇人闻声抬头,见温禧姐弟三人衣着整洁,举止有礼,也客气地点点头:“小娘子有事?”
温禧放下汤勺:“我们是刚到扬州的,想在附近采买些日常嚼谷和做饭的家什。方才在街上转了一圈,见各色铺子甚多,只是不知哪里的米粮、菜蔬铺子价格最是公道些?怕被当成外乡客宰了去。”
她特意看了一眼妇人身边的孩子,补充道,“瞧娘子带着小郎君,想必是本地人,定是熟悉门道的。”
妇人脸上露出“我懂”的表情,她压低了些声音:“小娘子是明白人。这码头专做你们这些过路客生意的铺子,心都黑着呢!一斤糙米敢要你十文!若要买得实在,听我的!”
她身体微微前倾,手指朝着与码头繁华区相反的一条稍显僻静、但人流依然不少的巷子方向虚点了一下:“往那条‘竹竿巷’里走,进去第三家,门口挂着个旧斗笠做招牌的‘赵记杂货’,他家米面油盐、干菜酱醋最是公道,秤也足,童叟无欺。赵掌柜实诚,家里也有小孙子,看你们带着孩子,价钱只会更实在些。”
“还有,巷子尽头靠河边那家‘王婆菜摊’是自家种的时令菜,新鲜水灵,价钱比街面上那些贩子便宜近三成!就是得赶早,去晚了好的都被街坊挑走了。”
妇人一口气说完,又补充道,“若是要买些耐放的,像酱瓜、咸菜疙瘩,就去‘赵记’隔壁的‘孙记酱园’,他家是几十年的老字号,味道正,分量也足。”
温禧听得仔细,心中默默记下:“多谢娘子!您这指点可真是帮了大忙了!”
她真心实意地道谢,笑容里满是感激:“省得我们多跑冤枉路,多花冤枉钱。这扬州城大,没个熟人指点还真不行。”
她想了想,又指着自己买的那份还没动的水晶脍,对妇人身边的小男孩和善地说:“小郎君,这水晶脍送给你尝尝可好?”
妇人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小娘子太客气了……”
“娘子别见外,一点小心意,给小哥儿香香嘴。”温禧坚持将装着水晶脍的小碟子推了过去,小男孩眼巴巴地看着母亲。
妇人见温禧诚心,又看孩子喜欢,便也不再推辞,笑着替孩子道了谢:“那就多谢小娘子了。快,谢谢这位阿姊。”
小男孩怯生生地说了声“谢谢阿姊”,眼睛却粘在那水晶脍上移不开了。妇人用小勺喂了他一口,孩子立刻眯起了眼睛,满足地嚼着。
付了羊汤钱,三人收拾好东西朝着妇人指点的“竹竿巷”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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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摸走了一刻钟,才看到有墙上刻着“竹竿巷”三个字。巷如其名,两侧屋檐下晾晒着长长短短的竹竿,挂着各色衣物、咸鱼干、甚至整张的苇席,在午后的阳光下投下斑驳的光影。
按照妇人的指引,他们很快找到了那家“赵记杂货”,铺面不大,却塞得满满当当:门口挂着成串的草鞋、麻绳、斗笠,里面货架上层层叠叠:粗陶碗碟、大小不一的木桶木盆、瓦罐、铁锅、笊篱、簸箕……角落里堆着成袋的米面,空气中弥漫着谷物、竹木和铁器混合的气味。
赵掌柜果然如那妇人所言,是个眼神和善的老者,正在柜台后拨弄算盘,见到一个瘦弱的小娘子带着两个孩子进来,目光在祐哥儿和禔姐儿身上停留片刻,笑道:“小娘子,想置办点啥?”
温禧心里早已盘算好清单,条理清晰地报出所需:
首先是洗漱用品,温禧心里实在是嫌弃船上的公用木瓢,因此买了三个新的粗陶漱口杯,三把猪鬃牙刷,一小罐青盐。
接着,温禧又置办了米面粮油、酱醋盐糖等——从前朝国君派使者去天竺“友好学习”了糖提纯技术,白糖已经普遍出现在贵族餐桌上,随着技术的提升,大晟的蔗糖提纯大大上升,成本大幅降低,通过规模化生产和商品流通,进入城市市民的日常生活——市场上有糖制零食、家常菜用糖调味,甚至小贩也能售卖糖制品,普及度较高。因此温禧大手一挥,买了一罐糖霜,大约三两重。
另外还给禔姐儿买了两根花头绳,禔姐儿兴奋的蹦高:“我最喜欢阿姊了!”
算账时,温禧看到赵掌柜的秤杆翘得高高的,分量确实足,报价也比码头附近那些铺子低了近两成。
“小娘子会当家,买的都是实在东西。”赵掌柜赞了一句,帮忙把米面等重物捆扎结实。
温禧由衷地道:“多谢赵掌柜了。”又问,“可否将这些先寄存在您这?等我姊妹三个过会来取?”
赵掌柜自然答应。
暂时告别赵掌柜后,温禧姊妹三个顺着竹竿巷,置办了时令蔬菜、酱菜腌菜、香料调料等,还在一家成衣店一人买了一套换洗衣物,并一个招文袋和一个褡裢。
又怕祐哥儿、禔姐儿会晕船或者染病,温禧特意去熟药所买了川穹茶调散、通宣理肺丸、藿香正气散等熟药,无需煎制,开袋即食。
采买得差不多了,东西不仅塞满了竹筐和樟木箱,就连刚买的招文袋和褡裢都鼓鼓囊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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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正打算打道回府,路过一家门脸颇大、茶香四溢的茶铺,铺子门口摆着几个大簸箕,里面是分门别类的散茶,从品相极佳的芽尖到颜色深褐的碎末皆有。一块木牌上写着:“雨前新茶”、“陈年普洱”、“脚茶贱卖”。
温禧的目光落在“脚茶贱卖”那簸箕里,那里面堆满了颜色深褐、叶片粗大甚至有些碎的陈茶末。
温禧脚步微顿,不如买点茶叶,平时既能泡茶喝,若是肉跟菜消耗完了,还能做茶叶蛋呢!
“掌柜的,这‘脚茶’怎么卖?”温禧直奔主题,指着那簸箕粗茶。
掌柜是个精瘦老头,抬了抬眼皮:“这个啊,十文钱一大包,足有三斤!小娘子要多少?”
“再给便宜点,我要的多!”温禧开始砍价。
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九文钱一大包成交,温禧豪气地买了两大包,沉甸甸的,足够煮好多锅了!
祐哥儿忍不住好奇:“阿姊,你买这么多陈茶作甚?”
温禧拍了拍鼓鼓囊囊的招文袋,神秘一笑:“等上了船,生火开锅你们就知道了!”
祐哥儿和禔姐儿看着温禧,也笑了:“成!我们等着吃阿姊做的好吃食!”
当姊妹三人再次回到赵记杂货,赵掌柜呵呵笑着帮忙把米面装在竹筐上固定好:“小娘子,真能买啊!”
温禧擦了擦头上的汗,笑着道谢。
日头西斜,温禧、祐哥儿和禔姐儿三人,满载而归,几乎是挪着到了码头。
所幸,此时并非漕运船装卸货的高峰期,码头上的人流也稀疏了不少。只是她们三人出现在船工面前时,负责看守船板、查验行李的船工头目不由得瞪大了眼睛,砸了咂嘴:“嚯!小娘子,你们这是把扬州城搬上船了不成?”
温禧擦着额角解释道:“官爷见笑了,路途长远,想着多备些东西路上方便。”
船工头目啧啧称奇,不过也没怎么查验,收了五十文行李费就放行了。
温禧心疼的抽抽的,不过这是为了自己和弟弟妹妹的生活质量,值了!
等回到自己那方小小的单间舱室,三人卸下重负。温禧解下腰间系着的葫芦,是她买的甘草饮子,倒了三杯,跟祐哥儿和禔姐儿慢慢喝了。
祐哥儿揉着手臂,说:“阿姊,你跟禔姐儿歇歇,我来归整一下。”
温禧看他这么有干劲,也就随他去了。这小娃子,才十岁,在现代也就是个上小学的小屁孩,现在却在努力帮阿姊撑起这个家。禔姐儿看阿兄开始拾掇,也有样学样地帮忙。
约莫歇了一刻钟,温禧恋恋不舍地起身:“祐哥儿,你看好门,别让生人进来。禔姐儿,先别干了,跟阿姊去食所一趟,咱们先把炉子跟木炭什么的赁回来。”
趁着太阳还没落山,船上走动的人也不多,温禧带着禔姐儿来到食所。可能是由于今天大家都下船买了吃食,食所竟一个人都没有,那个围着围裙的胖伙夫正百无聊赖地靠着灶台打盹。
温禧说明来意,胖伙夫懒洋洋地指了指角落,那里堆着几个黑黢黢的方形炭火炉,旁边堆着几个大小不一的粗陶罐和一堆用旧草席盖着的木炭。
温禧仔细挑选了一个炉膛没有破损的小炉子,又挑了一个厚实、带盖的大肚子陶罐和一个扁平陶盆,最后又拿了一日份的松木炭——木炭可以每日来买,免得占用舱室空间。
交完租金和押金后,胖伙夫给了她两张木牌,上面写了“押金已付”等字样。禔姐儿主动抱起那个沉甸甸的小炉子,温禧则拎着草绳绑好的陶罐和木炭往回走。
刚走到靠近客舱的走廊口,一阵清脆欢快的童音响起:“阿娘!看我的小老虎跑的多块!”
只见那个在食所不肯吃饭、名唤芸儿的小女童,正举着一个金灿灿的老虎糖人蹦跳着跑上船,小脸上红红的,不见半分挑食的委屈模样。
紧跟着她的是一对夫妻,各自手里拎着不少东西,最吸引温禧的是两只用油纸包着的物什,散发着肉的焦香和荷叶的清香,似乎是炉焙鸡,香气勾得温禧食指大动。
“走!阿姊回去做好吃的!”温禧笑道。
禔姐儿兴奋:“终于可以不吃食所的饭食啦!”
4. 红烧羊肉
等回到舱室,祐哥儿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
新买的衣物被小心地叠好,收进樟木箱。米面装进陶罐盖好盖子,放在角落靠墙的位置。腊肉、羊肉、五花肉用绳子吊在舱顶通风处。蔬菜放进藤筐里,盖上湿布保湿。洗漱用具整齐地摆在唯一的小桌上。香药调料包则被温禧仔细收在招文袋旁边的另一个小布袋里,随身携带……
舱室虽然拥挤,却终于有了条理。
温禧满意地对祐哥儿和禔姐儿夸奖了一番,又让他俩去锅炉房提一桶热水,顺带把菜洗了。
祐哥儿、禔姐儿领命而去,温禧则小心翼翼将那个租来的陶制小火炉挪到舱门口。
这炉子形制古朴,整体呈灰褐色,圆鼓鼓的腹部,下有三只矮足支撑,炉壁厚实,保温性极好。最特别的是炉膛底部并非实心,而是均匀分布着七八个拇指大小的通风孔,既能漏灰烬,又能让空气流通助燃。炉口不大,刚好能稳稳地放下租来的陶罐陶盆,看来是量身定做的。
等点燃了木炭,温禧让它静静燃烧着,从吊在舱顶的肉块中,取下了一大块新鲜的羊腿肉和一小条五花肉。
虽然三月底还不是很热,但肉还是不要放太久,免得过期变质,所以还是尽快吃完才好。
“祐哥儿,帮阿姊看着炉火,别让炭烧得太旺,文火最好。”温禧一边吩咐刚回来的祐哥儿,一边麻利地将五花肉切成均匀的片儿,“禔姐儿,把咱们中午剩下的胡饼拿出来,待会儿用。”
她先将切好的五花肉片倒入罐中,用削尖的细竹枝当筷子,耐心地煸炒着,看着它们由白变黄,渗出晶莹的油珠,体积也慢慢缩小、变得焦香。
用猪油给羊肉增香,这还是温禧前世在一家菜馆里学到的,红烧时先放猪油煸香调料,猪油的香气能融入底油,后续与羊肉的油脂结合,便能中和羊肉的腥膻。
待猪油渣变得金黄酥脆,温禧小心地将它们捞出,放在一个小碗里。罐底留下清澈滚烫的猪油,她迅速将切成大块的羊肉倒入热油中。
“滋啦——!”
羊肉块在热油中翻滚,边缘迅速焦化,锁住内部的汁水,温禧全神贯注,用竹枝不断翻动着羊肉块,让每一面都均匀受热。
待羊肉表面都呈现出诱人的金黄色泽,她迅速倒入切好的姜片、剥开拍松的蒜瓣、一小撮花椒和两粒掰开的八角。
接着,温禧舀起一大勺浓稠的黄酱放入罐中,黄酱在热油中迅速化开,颜色由深褐转为红亮,她快速翻炒,让每一块羊肉都均匀地裹上酱汁。
然后,她提起旁边祐哥儿刚打来的一小陶壶热水,沿着罐壁缓缓注入。
“咕嘟咕嘟……”
滚水与滚烫的酱汁、羊肉相遇,发出欢快的沸腾声。温禧加入几段小葱、几根陈皮丝,又倒入滚刀切好的芦菔(萝卜),最后加了少许粗盐调味。
盖上陶罐盖子,只留一条小缝让蒸汽缓缓溢出,温禧用火钳拨弄一下炉膛里的木炭,盖上一点薄灰,只留下些微火苗舔舐着陶罐的底部。
“好了,让它慢慢炖着吧。”温禧抹了把额头的细汗,脸上带着笑。
禔姐儿一脸期待:“阿姊,这羊肉好香啊!都赶上白天的羊汤了!”
温禧眨眨眼说:“那当然!”
祐哥儿坐了一会儿,闲不住似的,又开始收拾小木桌,把菜刀和菜板擦拭干净放回箱子,又翻出刚买的陶碗和竹筷摆好。
罐盖边缘缓缓飘散出浓郁的香气,像一条诱人的丝带,缠绕在舱门附近,勾得人心痒难耐。
等待的时间里,温禧将下午打包回来的、已经冷掉的胡饼放在炉边烘烤。炭火的余温很快让饼皮重新变得焦脆,芝麻的香气也被激发出来。
约莫炖煮了半个多时辰,温禧小心地揭开陶罐盖。
“呼——”
一股白色蒸汽冲天而起,罐中的汤汁已收浓,呈现出诱人的红色,浓稠地包裹着每一块炖煮得酥烂脱骨的羊肉。羊骨上的筋膜都已软糯,肥肉部分晶莹剔透,瘦肉则丝丝分明,吸饱了酱汁的精华。
温禧撒上最后切好的翠绿葱花和芫荽末:“开饭了!”她笑着将陶罐端进舱内,放在小桌上。
祐哥儿夹起一大块连着骨头的羊肉,吹了吹气,小心地咬下去。
“唔!”
他眼睛瞬间瞪圆了,那羊肉入口便在舌尖化开,浓郁的酱香、肉香、还有各种香料的味道瞬间充满了口腔!羊肉软烂鲜嫩,羊骨缝里的筋和骨髓软糯黏唇,这味道又比中午那碗羊汤不知浓郁了多少倍!
“阿姊!太好吃了!比…比那个羊肉汤还好吃!”祐哥儿烫得直哈气,却舍不得停下,含糊不清地喊道,“阿姊在哪儿学的方子,竟这么好吃!”
温禧用早就想好的借口搪塞:“之前娘给长丰楼做物事儿,好几次我跟娘一起去送货,就悄悄在灶房外面偷听,想着吃不起这正店的好菜,回来有机会自己做也行。”
祐哥儿惊叹:“怪不得如此好吃,阿姊太厉害了!第一次做就能这么香!”
温禧笑道:“虽然是第一次做,但是心里已经琢磨过无数次了,不然这么多料子哪能一下子记得住,不止做吃食如此,做其他事也要如此的,勤思考总没错。”
温禧发髻稍有些散乱,灯光映照在脸上,神色温柔,像极了母亲徐素——在那些病重卧床的日子里,母亲就是这般温柔教导他的,要他多听阿姊的话,照顾好小妹。
祐哥儿感觉眼眶有些湿润,点头:“我晓得了。”
禔姐儿倒是没抬头,只一边听一边吃着一块芦菔,汤汁已经浸入,炖煮的十分软烂入味,不用费劲去咬,嘴唇一抿就化在嘴里,吃得禔姐儿眼睛都眯了起来,连连点头:“香!阿姊好厉害!”两边的双丸髻上扎的新头绳一晃一晃的,甚是可爱。
温禧看着祐哥儿和禔姐儿满足的样子,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成就感。她自穿过来后就在盘算着给自己和祐哥儿、禔姐儿补充营养,姊妹三个都面黄肌瘦,显然是之前的钱都拿来给母亲治病,对于口腹之欲就先忍着了。
她自己也夹起一块肉,细细品尝,味道确实不错。
姐弟三人就着软烂浓香的红烧羊肉,啃着烘得焦香酥脆的胡饼,吃得额头冒汗,满嘴流油。
而这红烧羊肉的香气,也早已穿透了并不严实的舱门木板,在昏暗的过道里飘荡。附近几个舱室里,隐约传来几声清晰的吞咽口水的声音,以及压低的议论:
“嘶……这谁家炖肉呢?香死个人了!”
“好像是新上来那姐弟仨?在门口支了个小炉子……”
“啧,闻着像是羊肉?这味儿可真香啊!”
“唉,别说了,越说越饿,把咱今天刚买的肉馒头拿出来吃吧……”
甚至有人忍不住,假装路过,在温禧舱门放慢了脚步,狠狠地吸了几口肉香,才恋恋不舍地快步离开,仿佛多吸几口就能解了腹中的馋虫。
温禧隐约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她没说什么,只是又给祐哥儿和禔姐儿各添了一大块肉。
.
甲字陆号房,位于漕船上层,空间比温禧的单间宽敞不少,有两张床榻和一张小几。
此刻,舱内点着明亮的油灯,光线温暖。芸儿正坐在小凳上,摆弄着那个金灿灿的老虎糖人,小鼻子却像只小狗似的,一耸一耸地使劲嗅着空气。
“阿娘,阿娘!好香呀!是什么味道?”芸儿抬起头,大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母亲杨芷秀,“是不是食所做好吃的了?”她的小脸上充满了期待。
杨芷秀今天梳了个时兴的流苏髻,身上穿件海棠红的绫罗褙子,褙子下是条葱绿色的锦裙,裙幅上用绛色丝线绣了半开的蔷薇。
她正整理着刚买回来的几样精细果子,闻言也停下动作,凝神细嗅,那股浓郁的羊肉香,丝丝缕缕地透过舱壁缝隙钻了进来,她脸上露出一丝惊诧:“咦?这味儿……确实香,难道食所今日换了厨子?还是……赶上什么好日子了?”她下意识地看向丈夫王裕。
王裕坐在小几旁,正用一把小刀慢条斯理地切着已经放凉、但依旧油亮诱人的炉焙鸡。
他头也没抬,嘴角却噙着一丝了然的笑意:“食所?十年如一日,能煮个鸡蛋就算开荤了,这香味,”他顿了顿,用刀尖指了指舱壁,“分明是有人自己带了厨娘,在舱里开小灶呢。”
杨芷秀恍然,随即看向女儿那副被勾得魂不守舍的馋样,不由得觉得又好气又好笑。
她走过去,点了点芸儿的额头:“小馋猫!上船前刚吃了炙鸭,这会儿肚子又成漏勺了?这香味儿再香,也不是咱家的呀。”
芸儿被母亲点破,小脸一鼓,理直气壮地抗议:“可是……可是真的好香嘛!芸儿饿了!”她放下糖人,小手揉了揉肚子。
看着女儿这娇憨的模样,杨芷秀和王裕对视一眼,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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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眼中都盈满了无奈又宠溺的笑意。
王裕将切好的的炉焙鸡块推到小几中央,温声道:“好了好了,再香也是别人家的。喏,咱们的在这儿呢,虽然凉了些,但味道还在。芸儿,来,吃块鸡翅膀。”
杨芷秀也配合地拿出在街上买的、表面撒着芝麻的炊饼,掰开递给女儿:“快吃吧,小祖宗。凉了味道是差些,但总比没有强。”
芸儿毕竟是小孩子,看到的炉焙鸡,注意力立刻被吸引回来。她欢呼一声,拿起一块鸡翅,就着炊饼,小口小口地啃起来,吃得津津有味。
杨芷秀吃着丈夫夹来的鸡腿,凉掉的炉焙鸡,表皮失去了刚出炉时的极致酥脆,肉质也少了些滚烫时的丰腴多汁,风味确实打了折扣。
她看着女儿满足的吃相,心头却悄然笼上一层淡淡的惆怅。这炉焙鸡虽好,却不易保存。天气渐暖,船上又无冰窖,因此买的不多,这两只鸡恐怕最多再吃一两顿,到时候……这小祖宗怕是又要闹腾得厉害了。
她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笼上一抹轻愁。
王裕看了看自家娘子,拍了拍杨芷秀的手,显然明白娘子在想什么,默默地夹起一块鸡肉,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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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饱喝足,祐哥儿和禔姐儿自觉担当起清洗碗筷的活儿,温禧也乐得让他们去做,有弟弟妹妹不吩咐他们干活儿,那跟没有有什么区别。
夜深,漕运船放缓了速度平稳地行驶着。温禧点燃油灯,看看走廊上除了巡查的厢军外,已经没有他人走动了,这才回到舱室。
“禔姐儿,把舱门闩好。”温禧轻声吩咐,禔姐儿乖巧地照做。
温禧将褡裢里的钱一股脑倒在床上铺开的旧衣服上,开始清点、分类。祐哥儿和禔姐儿都屏息看着,他们知道,阿姊在数他们全部的家当。
时间一点点过去,当最后一枚铜钱归拢完毕,温禧抬起头道:“算上租炉罐的押金、行李费,还有买的东西……今天,我们花了快两贯钱。”
“两贯?!”祐哥儿倒吸一口凉气,两千文钱!禔姐儿的小手也不自觉地抓紧了衣角。他俩不约而同地想:万一到了显州,一时半刻找不到大哥,或者大哥的情况并不如预想中好呢?钱花完了的话他们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温禧专心致志地想着该怎么把这些家当好好存放起来,并没有注意到思路飘远了的弟弟妹妹。
她把铜钱和碎银分成三份。
一份放入招文袋外侧的普通隔层,这是路上应急、采买零星物品的活钱。
一份用旧布包好,放进褡裢的深处,上面用衣物盖住,用作他们抵达显州后,短期内的主要花费。
剩下的一份以及一百两面值的便钱券,被她用厚油纸仔细包了几层,然后小心翼翼地打开樟木箱。温父温母经营的是一个木作铺子,这个樟木箱正是温父生前给原身做的陪嫁箱子。
她挪开几件压箱底的旧衣服,手指在箱底角落几个特定的位置按了几下,只听一声极轻微的“咔哒”声,一块严丝合缝的木板被她轻轻抽了出来,露出了下面一个狭小暗格。
她将油纸包塞进去,再把木板严丝合缝地推回原位,最后将旧衣服重新盖好。这是最后一道防线,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动用。
做完这一切,温禧才真正感觉踏实。“好了,”她褡裢收好,系紧招文袋的带子,抬头看到弟弟妹妹凝重的表情,疑惑道:“两位小大人,这是咋了?”
祐哥儿:“阿姊,我可以不吃肉,咱们省着点花。”
禔姐儿也附和点头。
温禧扶额笑:“是为这事啊,行了,今天咱们置办的,除了吃食,都是能一直用的,就算现在不买,以后也少不了买。还有那吃食,要是不吃点好的,咱们姊妹三人能撑到显州去吗?”
又说:“再说,到显州后总归要找点营生做的,也不至于没钱可用。阿姊交给你们一个重要的任务——”
祐哥儿和禔姐儿都抿嘴看着她。
温禧正色道:“好好看好咱们的家当,别被人偷了去。”
祐哥儿和禔姐儿纷纷表示绝对看牢了,温禧这才打发他们去甲板上洗漱。
今天走了那么多路,又操劳了一顿吃食,温禧躺在木板床上几乎是马上睡了过去。
而祐哥儿则是将铺盖往舱门口挪了挪,确保将舱门堵死了,才倒头睡下。姊妹三人睡了自出发以来最香甜的一觉。
5. 意外收获
晨光透过薄薄的舷窗洒进舱室,又是一个运河上的清晨。一醒来,温禧就用头巾挽起头发包住,方便干活。
“还有六天就到徐州码头了!”温禧声音轻快地说,“咱们的米面、腊肉、腌菜都还富余,鲜菜也够吃到徐州……不过嘛,咱们也得做好打算,万一徐州码头停靠时间短,来不及好好采买,后面的日子也不能委屈了肚子!”
祐哥儿揉着眼睛坐起来,听了这话道:“阿姊放心,我们省着吃!”
禔姐儿也用力点头。
简单对付完早饭,温禧伸了个懒腰,对祐哥儿和禔姐儿说:“走,咱们到甲板上透透气去!吹吹风,看看运河风光!”不能总憋在舱室里,她要带两小只活动活动身子骨,要不胳膊腿都退化了。
祐哥儿却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脸严肃:“阿姊,你和禔姐儿去吧!我得守着咱们的家当!”他俨然一个尽职的小管家,“万一有人趁咱们都出去,溜进来呢?”
温禧看着弟弟那副郑重其事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心里又软又暖:“好,好,咱们祐哥儿最可靠!那你好好看家,我带禔姐儿去转转就回!”
她牵着禔姐儿走上甲板。清晨的运河,水汽氤氲,两岸的田野村庄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如同一幅缓缓展开的水墨画卷。清爽的河风带着水汽扑面而来,温禧深深吸了一口这带着泥土和河水气息的空气,只觉得心胸豁然开朗,连日舟车的劳顿仿佛都被这风带走了,只剩下满满的活力。
“阿姊,你看那边有只水鸟!”禔姐儿兴奋地指着远处。
“嗯,飞得真自在!”温禧笑着应和,看着禔姐儿开心的侧脸,更觉得出来透气是对的,烦恼像河上的薄雾,被阳光一照就会散开。
等到日头逐渐高升变得有些晒人了,温禧干劲满满得说:“走,禔姐儿,回去!趁着日头好,把衣裳洗洗去!”
回到舱室,祐哥儿果然端端正正地坐在小凳上,像个小卫士。见她们回来,才松了口气,小脸上露出笑容。
……
跟祐哥儿一起洗完衣裳,又晾在甲板的晾衣绳上,也到了吃下午饭的时间了,没错,昨晚一家人决定为了节省食材,一天只吃两顿。
温禧想想吊在舱顶的五花肉,对祐哥儿说:“走!跟阿姊回去包馉饳(馄饨)”
温禧取出那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交给祐哥儿一个重要的任务:“祐哥儿,帮阿姊把这肉切成小块,再细细剁成肉馅!要剁得细细的哦!”
祐哥儿接过刀,在厚实的砧板上“笃笃笃”地认真剁起来,虽然动作不算快,但一丝不苟。
温禧自己则开始处理菘菜,她将翠绿的菜叶小心摘下留着炒菜,菜帮子则切成细细的丝,再撒上一点盐,用手轻轻揉搓,挤出多余的水分——这样包在馉饳里才不会出水,影响口感。
挤干水分的菘菜丝再细细切碎,和祐哥儿剁好的、粉白油润的肉馅混合在一起。
接着,放入剁碎的腌姜芽、少许盐和花椒粉,再加一点猪油。搅拌均匀后,直接上手,顺着一个方向用力地搅打馅料,直到肉馅变得黏稠上劲。
馅料调好,温禧将醒好的面团揉得光滑柔韧,分成小剂子。她动作麻利,擀面杖在她手下滚动飞舞,一张张中间略厚、边缘极薄的圆形面皮便像变魔术般出现在案板上。
“包馉饳喽!”
温禧做了示范:取一张皮,放上一点馅料,对折成半月形,再将两个角捏合在一起,一个元宝似的小馉饳就完成了!
祐哥儿和禔姐儿学得有模有样。祐哥儿手劲大,但不够灵巧,包出来的馄饨要么馅少瘪瘪的,要么馅多撑破了肚皮,形状也歪歪扭扭。
禔姐儿小手更巧些,但包得慢,而且追求完美,每个馉饳都要捏得紧紧的,结果有些地方皮太厚了。
兄妹俩看着自己包的“丑馉饳”,再看看阿姊手下那排排坐、胖乎乎、元宝似的漂亮馄饨,都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没事没事,丑点怕什么?咱们自己吃,馅多实在才要紧!”温禧笑着鼓励,手下不停。很快,盖帘上就摆满了白白胖胖的馉饳,像一群等待下水的小鸭子。
煮馉饳的活儿自然还是温禧来,她将租来的大陶罐装上清水,放在小火炉上烧开。水滚沸后,撒入一小撮盐,然后将一部分馄饨轻轻滑入沸水中,馉饳在翻滚的水花中沉沉浮浮,温禧用长竹筷轻轻拨动,防止它们粘底。
待馉饳全部浮起,肚子变得圆鼓鼓、半透明,隐隐透出里面粉嫩的馅料时,温禧往汤里放了几片翠绿的菘菜叶。
“好喽!开饭!”
温禧将热腾腾、冒着白气的馉饳连汤带水盛入粗陶碗里。清亮的汤底,漂浮着翠绿的菜叶和一只只皮薄馅大、白胖可爱的馉饳。
祐哥儿和禔姐儿早已拿着勺子严阵以待。
祐哥儿舀起一个“丑馉饳”吹了吹,一口咬下去——
“唔!烫烫烫!好鲜!好好吃!”
他一边哈气一边含糊地喊,眼睛幸福地眯成一条缝。
自己亲手参与包的馉饳,滋味似乎格外美妙!薄薄的面皮爽滑,里面是饱满多汁、咸鲜适口的肉菜馅,混合着腌姜芽的微辛,再喝一口热汤,全身的毛孔都舒坦了!
禔姐儿也小口吹着气,小心地吃着,小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红晕,不停地点头:“阿姊包的馉饳最好吃!我和哥哥包的……也好吃!”她还不忘肯定一下自己的劳动成果。
就在三人围着小桌,享受着这温馨美味的馄饨宴,舱室里弥漫着食物香气和欢声笑语时——
“笃、笃、笃。”
三声清晰的敲门声,突然响起。
笑声戛然而止。
温禧舀馉饳的勺子停在半空。
祐哥儿警惕地放下碗,看向舱门。
禔姐儿也停下了咀嚼。
舱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姐弟三人面面相觑,这船上也没认识的人吧?
祐哥儿抢在姐姐前面开门,见是一个约莫二十出头,面善但带着尴尬神色的男子,作商人打扮。后面还跟着探头探脑的小女童。
男子道:“小郎君,某是住在甲字叁号房的王裕,贸然前来实在是打扰,只是,实在是小郎君家厨娘烧饭香的很,令小女挂念不已,不知可否匀份给我们?价钱好商量。”
祐哥儿见这男子言行有礼,不是那等无赖流氓之辈,便客气道:“刚才我们确实在吃饭,至于是不是郎君所闻到的香味,却是不知。”
王裕笑:“不瞒小郎君,这乙字号船舱,开火做饭的只有小郎君一家了。”
祐哥儿:“不过我家可没什么厨娘,是我阿姊做的吃食。”
说罢,祐哥儿回头望向温禧。
王裕只见屋里一位麻裙素钗的小娘子,心中纳罕道:这小娘子约摸只及笄的年纪,竟有如此手艺?可见人不可貌相。
温禧看清来人后,发现正是昨日在甲板上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个小女童芸儿的父亲,又见门侧的芸儿,心中一片了然。
王裕拱手道:“小娘子有所不知,若是我自己就罢了,只是带的饭食吃完后,家中小女嫌食所的粥没味儿,咸菜又齁人,闹着不肯吃……”
旁边的芸儿鼓着脸拽着父亲的袖子,王裕失笑,女儿还要面子呢,“若是小娘子不嫌麻烦,某愿支付餐食费。”
这王裕是一个小有家资的粮商,此次跟随漕运船运粮前往幽州,也是为着谈一笔生意,回途再与娘子带着女儿去往汴京探亲。为着轻装简行,除却看粮的伴当外,只带了两个家仆,并未带厨娘。女儿芸儿从小吃惯了家里的精细吃食,第一次出远门难免不习惯这食所的饭。
温禧紧绷的心弦早就松了下来,原来是“闻香而来”的食客,她心思电转,这倒是个意外之喜!
温禧侧身让开些:“原来是王郎君,快请进来说话。”她示意王裕和芸儿进来,舱室虽小,勉强也能站下。
温禧坦率地指着桌上还没收拾的碗筷和盖帘上剩下的馉饳皮馅,认真地说:“王郎君,不瞒您说,这是我们自己包的馉饳。馅料是新鲜五花肉和菘菜,还加了点腌姜芽提鲜。汤底虽是清水煮的,但最后点了点猪油增香。这成本……”
王裕温声道:“小娘子放心!我们是图个味道好又方便,价钱你说!”
“一看王郎君就是个爽快人!”温禧掰着手指头算,“这些材料还能做两人份,算您二十文,您看如何?”
王裕一听这报价,脸上露出笑意:“使得!二十文很公道!”他毫不犹豫地从袖中摸出两枚当十的通宝,放在小桌一角,“麻烦小娘子了,下一站到了码头,我们自己也能采买些食材,若小娘子方便也请小娘子多费点心。”
温禧见他爽快,也笑了:“郎君客气了。芸儿小娘子稍等片刻,我这就再包两份煮上,很快就好!”机会就在眼前,她自然不会放过。
祐哥儿和禔姐儿见是生意上门,也都兴奋起来,之前的紧张一扫而空。祐哥儿主动帮忙收拾桌子,禔姐儿则好奇地看着芸儿。
温禧动作麻利,取皮、放馅、捏合,一个个小巧的元宝馉饳飞快成型。下锅、煮开、撒菜叶、点猪油,一气呵成。
很快,一大碗两人份的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馉饳便煮好了。温禧用家里带来的一个干净大碗盛好,小心地递给王裕。王裕连声道谢,芸儿早已等不及,拉着父亲的衣角。
“多谢小娘子!芸儿,快谢谢阿姊。”王裕端着碗,带着女儿告辞。
温禧三人目送他们离开,看着桌上那两枚通宝,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祐哥儿拿起铜钱,喜滋滋地说:“阿姊,咱们赚钱了!”
“嗯!”温禧也心情大好,“快,咱们把自己的碗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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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裕将还烫手的大碗放在小几上。芸儿立刻爬上凳子,拿着自己的小勺子,迫不及待地舀起一个馉饳,鼓起腮帮子使劲吹气。
“慢点,小心烫!”杨芷秀在一旁看着女儿猴急的样子,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芸儿哪里顾得上,吹了几下就小心地咬开馉饳皮。薄皮破开,里面粉嫩多汁、热气腾腾的肉菜馅露了出来,馉饳的鲜香瞬间征服了她的味蕾。
“唔!好吃!阿娘阿爹!你们也吃!”芸儿含糊不清地喊着,小嘴塞得鼓鼓囊囊,吃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小脸上全是满足。她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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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吃了七八个馉饳,喝了几口鲜汤,就拍着小肚子说饱了,但眼神还恋恋不舍地看着碗里。
杨芷秀看着女儿吃得这么香,心中那点因为女儿挑食而产生的烦闷也消散了。
她拿起芸儿的勺子,尝了一个剩下的馉饳。甫一入口,眼睛便亮了起来!这馉饳皮薄馅足,肉馅鲜嫩弹牙,菘菜的清甜和腌姜的微辛完美中和了油腻,远非船上食所那些清汤寡水、食材粗劣的饭菜可比!
王裕也拿起筷子,夹起一个送入口中,细细品味,他走南闯北,也算吃过不少好东西,这碗看似简单的馉饳,味道却出乎意料的好。他看向妻子,两人眼神交汇,都读懂了对方的心思——这钱花得太值了!
两人就着鲜美的汤汁,将剩下的馉饳一扫而光,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如何?”王裕放下筷子,看着妻子。
“极好!”杨芷秀由衷赞道,脸上带着轻松的笑意,“滋味足,用料干净,芸儿吃得也欢喜。”
王裕点点头,沉吟片刻:“我看那小娘子,年纪虽小,行事却极有章法,手艺更是难得。咱们这船程还有好几日,芸儿的胃口……”
杨芷秀立刻明白了丈夫的意思:“你是想让那小娘子替我们做吃食?人还带着两个孩子,能同意吗?”
王裕起身:“不试试怎么知道?我去找那小娘子商量商量,若能每日请她做一顿简单的饭食,不拘荤素,只要干净热乎就行,咱们按顿付钱,食材也可以我们提供,或者折价给她。也省得她再为我们单独开火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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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禧刚收拾完碗筷,敲门声再次响起。这次是王裕单独前来。
王裕开门见山,态度诚恳:“温小娘子,方才的馉饳实在美味,小女和内子都赞不绝口。冒昧再来,是想与小娘子商量个事。”
他说明来意,希望能每日请温禧为他们一家三口做一顿饭食,午食或晚食皆可,菜色简单即可。食材可以由他们提供,或者温禧采买后他们按市价支付费用。另外每顿支付十文的工火钱。
温禧听完,心中快速盘算起来。一天只做一顿,确实不算太费事,无非是多加三个人的量,揉面炒菜都是顺手的事。十文工火钱,加上食材费用,如果自己采买还能赚点差价,这进项相当可观!而且对方态度诚恳,要求也不高。
她看了看眼含期待的祐哥儿和禔姐儿,这送上门的钱财,既能贴补家用,又能发挥所长,何乐而不为?
“承蒙王郎君和娘子看得起我的手艺,”温禧脸上绽开明朗的笑容,爽快地应下,“这活计我接了!就按郎君说的办。食材方面,若是方便,还是由我来统一采买搭配,按价结算,您看如何?也省得麻烦。”
王裕大喜:“如此甚好!小娘子果然爽快!”从袖中取出三十文预付三天的工火钱,“这是三日的工钱,食材钱等到了徐州码头采买后再一并结算。”
温禧接过铜钱,沉甸甸的,心里也踏实又欢喜:“没问题!”
送走王裕,温禧掂量着手里的铜钱,对弟妹眨眨眼:“瞧,咱们在船上也有‘营生’了!祐哥儿、禔姐儿,以后你们可都是小帮厨了!”
祐哥儿挺起胸膛:“阿姊放心,剁馅烧火都归我!”
禔姐儿也雀跃:“我帮阿姊择菜!”
达成协议后,离原定到徐州码头还有三天,温禧分别做了菘菜肉煲、煲仔饭,以及用自制肉酱做的肉酱汤饼——也就是简易版炸酱面。杨芷秀因爱吃这肉酱,还额外付钱买了一小罐。
连续三日的可口饭食,彻底征服了王裕一家的胃,也拉近了彼此的距离。不仅芸儿跟祐哥儿、禔姐儿成了好伙伴,杨芷秀对温禧这个年纪虽小却坚韧聪慧、厨艺精湛的小姑娘愈发喜爱。
这日晚食后,杨芷秀亲自过来送洗好的餐具,又给了祐哥儿和禔姐儿几块饴糖。她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坐在温禧的小床边,拉着温禧的手,语气温柔而真诚:
“禧姐儿,这三日真是辛苦你了。芸儿吃得开心,我们大人也跟着享了口福。你小小年纪,带着弟妹远行,还这般能干懂事,真是难得。”
她顿了顿,眼中带着关切,“听夫君说,你们是要去显州寻亲?”
温禧点点头,坦然道:“是,去寻我大哥。”
杨芷秀看着眼前这个小姑娘,虽素衣木钗,但眼神清亮,性情坚韧,如一株香梅,在雪压枝头时犹自含芳,风刀霜剑中愈见风骨。
她轻叹一声,拍拍温禧的手:“显州路远,人生地不熟。你们三个孩子,总要多些准备。”
她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整齐、写着娟秀小字的纸片,塞进温禧手里:“这是我们在汴京东榆林巷的住址。我娘家姓杨,若遇到什么难处,或者寻亲不顺,需要个落脚的地方,就拿着这个地址去找我们。别怕麻烦。”
温禧心头一热——萍水相逢,能得到这份善意和承诺,实在珍贵。
她郑重地将纸片收好,深深福了一礼:“多谢杨姊姊!温禧记下了,若真有需要,定当叨扰。”
杨芷秀看着她郑重其事的样子,欣慰地笑了,又摸了摸旁边安静听着的禔姐儿的头,这才起身告辞。
6. 大客户啊
运河水流汤汤,两岸景色在晨曦中逐渐清晰。
温禧早早起身,拿出扬州新买的那套靛蓝色窄袖直裙,又用头巾将头发包起来,方便干活。心里盘算着今日停靠徐州码头后该补充哪些食材——猪肉、时蔬,或许还能买点活鱼给弟妹炖汤。祐哥儿和禔姐儿也充满期待,念叨着想尝尝徐州的特色果子。
然而,船并未如预期般减速靠岸,反而保持着原有的速度,径直从徐州码头那繁忙喧嚣的景象旁驶过!
“怎么回事?船怎么不停?”过道上传来旅客们惊诧的议论声。
温禧心头一紧,立刻让祐哥儿去打听。不一会儿,祐哥儿小跑回来,小脸带着焦急:“阿姊,问清楚了!船头说为了赶期限,后面所有码头都不停了,要直放幽州!”
“直放幽州?!”温禧的心一沉。这意味着,她们失去了在徐州这个重要补给点补充新鲜食材的机会!她的米面粮油和腊肉尚够,但新鲜蔬菜几乎告罄,只剩下几根芦菔和一小颗菘菜。鸡蛋也只剩下半筐!干菜和酱菜倒是还有些,但总不能天天吃这些。
而且,她给杨芷秀一家供餐的活计也得被迫停止了!
温禧没有犹豫,立刻去敲了甲字叁号房的门,将不停靠徐州、新鲜食材即将断绝的情况如实告知了王裕和杨芷秀。
“实在抱歉,王郎君,杨姊姊,”温禧脸上带着歉意,“新鲜蔬菜和鲜肉都没了,接下来几天,怕是……怕是无法像前几日那样给你们做像样的热菜饭食了。”
王裕和杨芷秀闻言也表示理解。
杨芷秀站起来,拉起温禧的手:“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如何能怪你。”
温禧却话锋一转:“不过,我手头还有些酱菜干菜和几个鸡蛋。我待会儿想用它们做个别的吃食,不是正餐,算是个零嘴儿。等我做好了,送一点过来给你们尝尝。若是合口味,就当给杨姊姊、王郎君和小芸儿香香嘴儿。”
杨芷秀夫妇对视一眼,觉得这小姑娘在这种困境下还能想着法子,既坦诚又机灵,便笑着应下:“好,那我们等着小娘子的‘心意’。”
回到舱室,温禧翻出仅剩的半筐鸡蛋和角落里那两包从扬州买的便宜粗茶——没错,茶叶蛋!自己之前就想卤茶叶蛋,因为这几日肉跟菜还富余,也就没动手,如今倒是可以煮些来吃。
这个朝代还没有诞生茶叶蛋这种吃法,而温禧前世还在上小学时,早上吃的最多的就是茶叶蛋。卤好的鸡蛋浸泡在汤中,渐渐入味,早上的时候奶奶忙着操持小卖部,温禧就拿两个茶叶蛋,就着牛奶便是一顿早饭。
她将鸡蛋小心洗净,放入陶罐,加入冷水没过,放在小火炉上文火煨一会儿,估摸着蛋白凝固了,便捞出过凉水,轻轻敲出均匀的裂纹,接着把鸡蛋泡进茶水里。
重新用陶罐加入清水,放入香叶、桂皮、八角、酱油、黄糖,煮开后连茶叶水和鸡蛋倒入,等再次煮开后,便去掉柴火,只留下一点温热的红炭灰,让陶罐利用余温煨着。温禧盖紧盖子,对弟妹一笑:“让它们慢慢入味吧!”
时间一点点过去。起初,只是淡淡的茶香和香料味从罐盖缝隙飘出,渐渐地那香气变得越来越醇厚,无孔不入地钻出舱门,飘荡在过道里。
“这是什么味儿?好香啊!”
“闻着像茶?又像卤味?怪勾人的!”
过道里开始有人好奇地驻足,寻找香气的来源。
估摸着一个时辰过去,温禧小心地揭开盖子,只见罐中卤汁已变成深沉的琥珀色,鸡蛋在汁液中沉浮,蛋壳上的裂纹被卤汁浸染成漂亮的褐色大理石纹路,色泽诱人!
温禧用竹筷夹出一个,稍微晾凉,轻轻剥开一半蛋壳。里面的蛋白已被卤汁浸透,呈现出迷人的茶褐色。她趁热吃了一个,嗯,还不错,这样卤出来的茶叶蛋蛋白软弹,蛋黄也不噎人。
给祐哥儿和禧姐儿各吃了一个,得到一致好评。
她又剥了六个,放入一个小碟,让祐哥儿给王裕家送去。
甲字叁号房内,祐哥儿刚把碟子放下,王裕便拿起一个,他咬了一口浸透卤汁的蛋白——咸、鲜、香、醇!各种滋味在口中层层递进,茶叶的清香完美中和了卤味的厚重,带来一丝清爽的回甘。
“妙!妙啊!”王裕忍不住赞道,“温小娘子好巧的心思!普通的鸡蛋竟能做出如此风味!”
杨芷秀和芸儿也各自尝了,起初芸儿嫌鸡蛋黄会噎人不吃,看母亲跟父亲吃得香,也忍不住吃了一个,没想到蛋黄竟湿润不噎,这一吃就停不下来。
杨芷秀当即要掏钱给祐哥儿,没想到祐哥儿却退后半步,道:“我阿姊说这茶叶蛋是送给王郎君、杨姊姊和芸姐儿当零嘴儿的,不收钱。”
杨芷秀瞅瞅祐哥儿那认真的样子,笑道:“那我们就收下了,替我们谢谢禧姐儿,也多谢你跑这一趟。”
芸儿吃的脸颊鼓鼓,脑袋一晃一晃的,发髻上的流苏也一晃一晃的:“谢谢禧姊姊,谢谢祐哥哥!”
祐哥儿拿着空碟子刚走出叁号房,就被过道里几个被香气吸引、探头探脑的旅客拦住了。
“小郎君,刚才送进去的是啥?闻着可真香!”一个商人模样的中年人问道。
祐哥儿挺起小胸脯:“是我阿姊做的茶卤蛋。”
“茶卤蛋?不就是咸蛋卤蛋嘛,能有多好吃?”旁边有人表示怀疑。
“卤鸡蛋齁咸,蛋黄又噎人,哪能好吃?”
祐哥儿还没回答,叁号房门开了,王裕拿着一个刚剥好的、色泽诱人的茶叶蛋走出来,当着众人的面,慢条斯理地咬了一大口,脸上露出极其享受的表情,还故意发出满足的轻叹:“嗯……这滋味,绝了!酱香醇厚,茶香解腻,比汴京老字号的还好!”
这活广告效果拔群!那怀疑的旅客看着王裕吃得香,又闻着那实实在在的诱人香气,忍不住咽了下口水:“咳……那,那给我也来一个试试?”
祐哥儿示意这位准顾客跟他走,后面还跟了几个好奇的“吃瓜群众”。
温禧看祐哥儿带回来一位顾客,忙起身给盛了一个:“茶卤蛋,三文一个。”
这位顾客剥好这枚茶卤鸡蛋,犹豫着下口。
然而只吃了一口,“好!好!好好吃!”他瞪圆了眼睛,这卤鸡蛋跟别的都不同,蛋白又软又弹,蛋黄油亮湿润,香味醇厚,咸香适中,还有一丝淡淡的茶香味!
后面跟着的旅客一见这个样子,连忙举手:
“给我来一个!”
“我要两个!”
……
没一会儿,茶叶蛋卖的还剩十个左右。温禧连忙叫停:“多谢各位抬爱,只不过家中弟妹还饿着肚子呢,剩下的这点就不卖了。”
没买到的人满脸遗憾,纷纷询问:“小娘子,还有吗?再煮点吧?”
“大家别急,”温禧脸上带着明朗的笑容,嘴边梨涡浅浅:“这茶卤蛋需要时间慢慢煨才入味。如果大家想吃,我晚上可以再做一批,明早时卖,如何?”
“好好好!给我留三个!”
“我要两个!”
等人散尽,温禧小心翼翼地将收到的铜子拿出来数,竟有七十二文!除却成本,净赚也得三十文了。这还是在船上,陶罐炉子都要钱租的情况下。
祐哥儿和禔姐儿一边吃一边乐的合不拢嘴,两个人都是一脸财迷样儿,把温禧看的忍不住笑。
不过,她自己也没想到,茶叶蛋竟然让他们赚了钱!且茶叶蛋的卤汤是可以反复利用的,每次只需过滤掉残渣,加入少许新的卤料即可,成本可以控制很低。这样一来,唯一缺少的便是鸡蛋。
若说这船上哪里有鸡蛋,那必然是食所了,温禧打定主意,去食所买鸡蛋!
温禧来到食所,那个围着油腻围裙的胖伙夫正靠在灶台边剔牙,温禧客气地说明来意,想买几十个鸡蛋。
胖伙夫撩起眼皮,斜睨了温禧一眼,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买鸡蛋?没有!”
温禧道:“师傅,我早上还看见筐里有不少……”
“有也不卖!”胖伙夫打断她,“你个小丫头片子,在船上支个炉子瞎捣鼓,弄得满船都是味儿,抢了我们食所的生意!还想来买我的鸡蛋?做梦!赶紧走,别在这儿碍事!”他挥舞着油腻的勺子,态度蛮横。
温禧没想到对方反应如此激烈,心知多说无益,没有与胖伙夫纠缠,甚至没再看对方一眼,而是深吸一口气,脸上挂起得体而恭敬的微笑,转身离开。
她边走边凝神苦思想转了个弯下楼梯,发现之前搭话问事的那位厢军正在自己舱室门口。
难道是祐哥儿和禔姐儿出事了?温禧大惊,快步上前。
“军爷,我弟弟妹妹——”话音未落,只见那厢军回过头来,正是之前她打听消息的那位,手上还捏着半枚茶叶蛋……
温禧一句话堵在喉中,侧身望去,只见祐哥儿又盛起一枚拿过来,见到温禧后忙道:“禔姐儿跟芸姐儿玩儿去了,这位军爷来买茶叶蛋……”
那厢军爽朗一笑,将剩下的半枚蛋塞进嘴里:“嘿,叫我张松就成!这左一句‘军爷’右一句‘军爷’的,听得我浑身不自在。”
他显然对温禧有印象,目光扫过捌号房门口的小火炉,又道:“我说这几日巡逻,乙字号这层总飘着一股勾人的香味儿,抓心挠肺的,就猜是捌号房小娘子你的手笔。今儿瞧见一群人围着买这‘茶卤蛋’,这才厚着脸皮过来尝尝鲜。”
温禧客气道:“不过是几顿自家做的粗食罢了,幸而能入得了口。”想到对方的身份,温禧
祐哥儿这时注意到温禧两手空空,疑惑地问:“阿姊,鸡蛋呢?是不是太多了你一个人拎不动?我就说该让我跟你一起去食所的。”
温禧顿了顿,看了一眼旁边正意犹未尽咂摸着滋味的张松,便将刚才在食所里胖伙夫乔大的刁难一五一十说了出来。祐哥儿听完,小脸气得通红,拳头都攥紧了,却也明白对方是食所的人,自己姐弟几个人奈何不得,只能愤愤地跺了跺脚。
一旁的张松听着,顺手拿起祐哥儿刚盛给他的第二枚茶叶蛋,一边剥壳,一边疑惑地看向温禧:“小娘子,这漕运船是官家的船,真正管事的是船头,哦,也就是押纲官李大人。船上大小事务,他说了才算。那乔胖子不过是个伙夫,算个甚?你咋不去找李大人说道说道?”
温禧眼睛一亮,忙问:“船头?押纲官大人?敢问这位大人现在何处?”
张松动作麻利地剥开蛋,咬了一大口,含糊道:“就在上头!甲板二层有间专舱。”
他咽下嘴里的食物,声音清晰了些:“要是李大人发句话,那乔胖子敢不卖?哼!要我说,早该辞了那姓乔的,又懒又奸,做出来的饭食简直是喂……”他瞥见温禧和祐哥儿,把后半句不太文雅的话咽了回去,掏出几枚铜钱,“喏,蛋钱。”
温禧连忙摆手:“张郎君客气了,这两枚蛋权当谢您指点迷津。只是……能否劳烦您带个路,替民女引荐一下押纲官大人?”免得贸然前去吃了闭门羹。
张松一听,立刻把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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揣回怀里,爽快道:“那敢情好!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跟我来吧!说真的,小娘子你这鸡蛋煮的,比那乔胖子煮的好吃十倍!你能继续在船上卖这好东西,我们这些巡船的兄弟也少受点他猪食的荼毒。”
温禧心中了然:船上旅客忍忍也就过去了,这些随船的厢军才是日日面对食所劣食的主力军,难怪怨气这么大。
张松领着温禧来到甲板二层,在一间舱门外停下。张松让温禧稍等,自己上前敲了敲门,恭敬道:“禀大人,乙字号捌房温小娘子求见,有要事相商。”
里面传来一个沉稳的声音:“进来。”
张松推开门,侧身示意温禧进去,自己则留在门外,并未入内。
温禧定了定神,迈步而入。
舱内陈设简洁,一张书案,几把椅子。书案后坐着一位年约四旬的男子,身着深青色公服,面皮是常年在外的紫棠色,下颌留着短须,眼神沉稳中透着精明。他便是此船的押纲官李振。他正看着一份文书,见温禧进来,目光便落在了她身上。
“民女温禧,见过大人。”温禧恭敬行礼。
“何事?”李振放下文书,声音不高,却自有威严。他的目光掠过温禧,落在她手中粗陶碗里那三枚茶卤蛋上。
温禧将碗轻轻放在书案一角,不卑不亢地说道:“回禀大人,这是民女在舱室内自己动手做的茶卤蛋,本意是想旅途漫漫跟弟妹当零嘴儿吃,没想到竟有多名旅客来买。民女想着来呈给大人一尝。”
李振伸手拿起一枚已经剥好的茶卤蛋,蛋白呈现出诱人的琥珀色。他咬了一口,慢慢咀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这蛋咸淡适中,滋味醇厚丰富,茶香与香料融合得恰到好处,毫无蛋腥,口感也极好。
他吃完一个,用帕子擦擦手,看向温禧:“味道尚可。你寻本官,只是为了献吃食?”
温禧抓住机会,条理清晰地陈述:“大人明鉴。民女此来,是想与船上谈一桩对双方都有利的合作。”
她顿了顿,见李振示意她继续,便接着道:“食所现状,大人想必清楚。耗费物料人力,却因口味欠佳,食客稀少,灶台空置,徒耗资源,更引乘客不满。”
她指向茶卤蛋:“此物制作简便,成本低廉,却广受欢迎。民女提议由船上食所提供鸡蛋、柴炭及灶台,民女提供卤料并负责烹制。每日售卖所得钱款,两厢分成。如此,一则盘活食所闲置,二则为船上增添一项进项,三能安抚乘客,提升船务口碑,实乃一举三得。民女得些微薄利,亦可贴补旅途。”
李振听完,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并未立刻表态。他朝门外唤了一声:“王录事。”
一名身着皂衣、手持簿册的小吏应声而入。
“方才这位小娘子售卖此‘茶卤蛋’,情形如何?”李振问道。
王录事躬身回答:“回大人,小的适才确见乙字号房人头攒动,争相购买。”
李振心中有了底。他看向温禧,提出条件:“你这提议,倒也可行。本官准了。不过,”他话锋一转,“分成的话,本船要七成,这卤制的方子,也需得留下。待船抵幽州,你下船之前,须将详尽制法写于食所。日后官船行运,食所便可自行制作。”
温禧早有准备,财帛动人心,如今在这官船之上,能否做成全靠面前这位大人一句话,七成不多。况且这方子虽是她琢磨的,但基础配料并不稀奇,核心在于配比和火候。她当即应承:“大人所言极是。此方惠及船上众人,自当留给官家。民女下船之时,定当将卤制之法详尽留下,绝无保留。”
“嗯。”李振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既如此,事不宜迟。本官与你同去食所吩咐。”
“谢大人!”温禧心中一块大石落地。
李振带着温禧和王录事,后面跟着好奇的张松,一行人来到食所。此时食所里已冷清下来,乔大正懒洋洋地靠在灶台边,指挥着帮工收拾,脸色阴沉。
“乔大!”李振沉声一喝。
乔大吓得一个激灵,连忙转过身,脸上堆起谄媚又惶恐的笑:“哎哟!大人!您……您怎么亲自来了?”
李振板着脸,目光扫过略显凌乱的灶台,直接下令:“听着:从今日起,食所每日拨出鸡蛋八十枚,柴炭足量供应!腾出那口大灶锅,专供温小娘子烹制‘官制茶卤蛋’!每日午时后、晚食前售卖!所得钱款,由王录事监督收取,船上抽七成!尔等需全力配合,不得怠慢!听明白了?!”
乔大脸上的肥肉抖了抖,看向温禧的眼神充满了震惊和不甘。他嘴唇翕动,似乎想争辩。
李振上前一步,声音压低了:“乔大,莫以为本官不知你平日那些勾当!若非看在你姐的份上,我早将你逐下船去!此番你若敢阳奉阴违,坏了这桩对船上大有裨益的买卖……”他冷哼一声,未尽之意不言而喻,“仔细掂量掂量!”
乔大瞬间面如土色,额头上渗出油汗。李振的话戳中了他的要害和依仗——他正是仗着二姊是李振的续弦才得了这差事。再不甘心,也不敢拿自己的饭碗和二姊的面子冒险。肩膀一下子垮了下来,他垂着头,瓮声瓮气、带着十二万分不情愿地应道:“……是,是,小的明白了。小的……一定配合温小娘子。”说完,飞快地剜了温禧一眼,却不敢再有半分造次。
李振不再看他,转向温禧,语气缓和了些:“温小娘子,此处便交予你了。所需物料,找乔大取用。售卖事宜,王录事会料理。”
“谢大人主持!民女定当尽力!”温禧再次福身。
7. 谢氏麟儿
漕船破开日渐浑浊的河水,向着北方日夜兼程,终于在第十日抵达幽州。高大的城墙矗立,透着边塞的肃杀。
幽州是大晟的陪都,有内防草原、外控辽左的重任,设有幽州转运司,负责将江南通过运河运来的粮草分拨至各边军;同时,因靠近显州的辽水榷场和蒙古的草原部族,这里成为中原丝绸、茶叶向北方输出的集散地,北方的皮毛、马匹也在此中转至中原,因此客栈、货栈、镖局等行业也非常繁荣。
到了幽州,温禧一行人也就到了水路的尽头。在船上的最后几日,温禧靠分成竟得了四百余文,为不富裕的旅途增加了一笔可观的收入,这让祐哥儿和禔姐儿更加钦佩阿姊,同时也更加认为阿姊是为了照顾他俩才努力成长,撑起这个家,因此更为卖力地替温禧打下手。
下船前,杨芷秀一家特意等着温禧三人,杨芷秀拉着温禧的手,关切地问:“禧姐儿,接下来你们要去显州寻亲,可要寻个镖队借力而行?这陆路可不比水路安稳。”
杨芷秀口中的镖队是依托商贸路线而生的专业护卫组织,镖师多来自退伍的边军或幽州本地猎户,类似移动安保团队。因幽州作为中原与辽东、草原的中转枢纽,商队从江南运至幽州的丝绸、茶叶,要运往显州的榷场;而北方的皮毛、马匹从草原进入幽州后,也要南下中原。镖队主要负责这些物资在陆路运输中的安全,尤其警惕燕山山脉、辽西丘陵等盗匪出没的险地。
温禧感激地回道:“多谢杨姊姊挂心。我们打算先在码头打听打听,看有无去显州的镖队可以同行。若没有,就雇辆稳妥的驴车。”
王裕在一旁点头,接口道:“正是此理。我们与你们一同去找找,人多些,也好说话。”
温禧自是无有不从。
刚走下跳板站稳,温禧就看到了不远处正在与人交谈的押纲官李振,他对面站着一位极其年轻的男子,容貌俊朗,格外引人注目。
那男子看着不过十八九岁年纪,头顶束一块青色幞头,穿一件灰黑色的窄袖战袍,腰间紧紧束着一条两指宽的牛皮鞓带,鞓带左侧悬着一柄短刀,刀鞘尾端还坠着一小块狼牙。
杨芷秀扯扯温禧袖子:“瞧,这军中竟有如此俊朗的人物。”
温禧瞟一眼,配合地点头。
温禧几人正要默默从旁走过,李振却眼尖地瞥见了她们。他暂时停下与那年轻男子的交谈,主动朝温禧招了招手:“温小娘子!这边!”
温禧只得带着弟妹走过去,微微福身:“李大人。”
李振笑眯眯地,丝毫不吝啬赞美:“这一路辛苦啦!小娘子当真是好本事!你那卤蛋可是解了弟兄们的馋虫,连船上都跟着沾光分润不少啊!哈哈……”他笑声爽朗,显然对之前的合作非常满意。
温禧眉眼弯弯,顺着他的话道:“大人过奖了,都是托大人的福,给了民女这个机会。”
谢丛在李振招呼温禧时,便已将目光投了过来,上下打量了温禧一番。他审视的目光并未停留太久,随即移开了目光,重新投向码头上来往的漕船和堆积的粮袋。
李振热情地对温禧道:“小娘子接下来要去显州寻亲?路上务必小心!若日后有缘再见,定要再尝尝你的手艺!”
“承大人吉言,民女谨记。愿大人一切顺遂。”温禧再次福身,也向那年轻男子微微颔首致意。
谢丛感受到她的致意,出于基本的礼节点了下头,算是回应,目光依旧专注于码头的景象。
“去吧去吧,路上平安!”李振挥挥手。
温禧不再多言,牵起禔姐儿的手,对祐哥儿使了个眼色,跟随杨芷秀一家汇入了码头熙攘的人流之中。
李振看着她们走远,这才收回目光。这时,刚走近的莫风带着点好奇低声问李振:“李押纲,方才那位小娘子是……?”
李振捋了捋短须,笑着解释:“哦,是搭我船北上的一个小姑娘,带着弟妹去显州寻亲。别看年纪小,可了不得!在船上弄了个什么‘茶卤蛋’,连我们船上的伙食都沾了她的光,还让船上多了笔进项!是个有主意、能吃苦的孩子!”
谢丛原本正凝神看着一队搬运粮袋的力夫,闻言似笑非笑道:“有这闲工夫打听小娘子,不如去看看卸粮进度,核对一下数目有无差错。要是想媳妇,赶明儿我给你找城西张媒人牵牵线。”
莫风忙道不敢,立刻转身,快步跑向卸粮区域。
李振看着莫风跑开,又看向谢丛,补充了一句:“谢都监,说起来,那小娘子……好像就是去找你们显州卫的人呢。她大哥叫什么来着?哦,对,好像叫温祈?也是个当兵的。”
谢丛的目光依旧停留在码头的粮堆上,他沉默了几息,才淡淡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显州卫数千将士,我岂能个个认得?李大人,粮船卸完,还需尽快查验交接文书。”他说完,便迈开步子,径直朝着粮仓登记处走去。
李振站在船板边缘,目光却并未落在堆积如山的粮袋上,而是紧紧追随着谢丛的身影。
只见谢丛穿梭于力夫与军士之间,步伐沉稳迅捷,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老练。
谁能想到,眼前这位指挥若定的显州卫都监,竟是京城那个世代簪缨、诗礼传家的谢氏嫡孙呢?
李振与谢家有些渊源,早年曾在谢家某位旁支远亲手下当过差,对谢家情况略知一二。谢丛,是当今谢氏家主谢如谦最看重的嫡孙,这孩子从小就是神童,过目不忘,十五岁便中了秀才,是谢家寄予厚望、光耀门楣的麒麟儿。谢家上下,无不盼着他沿着科举正途,步步青云,最终入阁拜相,延续谢氏百年文华鼎盛。
然而,就在谢丛中秀才后不久,他突然留下一封书信,便如同人间蒸发。谢家上下翻遍了京城内外,几乎急疯,最后才辗转得知,这位金尊玉贵的谢家麒麟儿,竟然瞒着所有人,偷偷跑到了苦寒的边关,投入了军伍之中!
这消息如同晴天霹雳,震得汴京上下七荤八素,反应最激烈的,便是谢丛的生父,谢家三爷谢逸,谢逸是谢如谦的嫡幼子,从小被已过世的太夫人千娇万宠地养大,志大才疏,在兄弟中不算出众,全副心思都寄托在儿子身上,指望着谢丛继续高中举人、进士,为他这一房争光添彩。
谢丛投身军伍,在他看来简直是自毁前程、辜负家族期望的忤逆之举!他试图将谢丛从边军里弄回来,甚至不惜以断绝父子关系相逼。但是用一句话总结:
没用!
而谢丛的母亲齐夫人早已常年礼佛,对外界之事不问不闻;祖母冯老夫人一贯宠爱谢丛,对谢丛的决定都是双手双脚赞同,就别提会想法子让谢丛回京了。
然而,最令人意外的,是谢家真正的主心骨谢如谦的态度,这位历经三朝、老谋深算的翰林学士,竟隐隐透露出一种默许的态度。
李振私下揣测,这位老狐狸怕是比儿子看得远得多——先帝时确是重文轻武,文官清贵,武将地位不高。但当今圣人登基以来,雄心勃勃,锐意进取,对边患更是深恶痛绝。厉兵秣马、整饬军备、提拔年轻将领,处处都显示出要一改军中颓风、开疆拓土的志向。谢丛此时投身军伍,焉知不是他的提点?
李振这次押粮到幽州,惊悉谢丛在收复辽东左路的战役中立下奇功,已被提拔为显州卫都监。如今更是被委以重任,负责此次至关重要的军粮接收与转运事宜。
更让他心头微凛的是,从与谢丛的交谈中,他捕捉到一个关键信息:此次军粮调配不仅来自江南,甚至两湖、两广也有漕运船将要抵达……看来圣人并不满足于辽东左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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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禧一行人随着人流踏上幽州坚实的土地。码头上人来人往,温禧注意到,人群中除了常见的汉人面孔,还夹杂着不少外族人,仅她能辨别的,就有回鹘、高丽、日本的人。
她不禁有些好奇,低声问杨芷秀:“杨姊姊,这幽州城里,怎么有这么多外族人?”
杨芷秀解释道:“自朝廷收复辽东左路,开放互市以来,显州作为边关榷场,日渐繁盛。不仅与金国、高丽、日本往来,连漠南的商队也常去显州交易皮毛、药材,换取丝绸、瓷器。这商路一开,作为北上南下必经之地的幽州,自然也就多了这些四方商旅。显州繁荣,幽州也跟着沾光啊……”
大晟一年前大败金国,收复先破幽州,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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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金国内乱东进,沿辽河西进夺取辽宁大部。金国因内乱无力再战,遣使求和,签订《晟金和议》:以辽河为界,大晟保有辽左之地,金国退守辽河以北,双方不得越界筑城。
从这之后,朝廷在辽东左路的显州设辽水榷场,为最大互市点,又设辽河巡检司,配备巡逻队,严查违禁交易;村落推行保甲制,甲长需上报往来陌生人。
其他法令,不一而足。
温禧恍然,对那座即将成为新家的边城有了更具体的了解。
在码头附近的车马行和镖局打听了一圈,结果令人失望。近期并无前往显州的成规模镖队。王裕又帮着询问了几家口碑不错的车行,最终选定了一辆带棚、看起来结实可靠的驴车。车夫是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中年汉子,姓马,叫马义。谈妥了价钱,从幽州到显州,走官道大约七八日日路程,包送到城门口,三人共需三百文钱。
谈妥了车马,已近午时。杨芷秀拉着温禧:“这就要分别了,说什么也得一起吃顿临别饭!”她选了一家离码头不远、看起来干净整洁的小饭铺。
饭铺所在的坊市颇为热闹。四人刚坐下点了些简单的汤饼和小菜,就听外面传来一阵悠扬却带着异域风情的乐声和人群的喧哗。
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街角空地上,围着一圈人,圈中一位身着半新胡裙的年轻胡姬,正赤着双足,随着急促的鼓点舞动。她面容姣好,带着明显的异域风情,眼神却透着疲惫。旁边一个留着山羊胡的干瘦老头敲着鼓,用生硬的大晟话喊着:“各位郎君娘子行行好!这可怜的孩子被人骗离故土,流落至此!赏几个钱,助她回乡吧!”
胡姬的舞姿热烈,足尖在冰冷的石板地上飞快点踏,引来阵阵喝彩。一曲舞罢,胡姬气喘吁吁。
围观者议论纷纷,有人赞叹舞技,有人唏嘘遭遇,也有人怀疑是骗局,真正掏钱打赏的却不多。
温禧远远看着,心中泛起涟漪,胡姬的遭遇恰如她自己,上一世变成了异世亡魂,这一世是背井离乡的孤女,无论哪一世,自己仿佛都漂泊无依。
她起身,分开人群走了进去,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她走到那胡姬面前,将十枚温热的铜钱轻轻放入她摊开的、带着薄茧的手心里。
胡姬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衣着朴素、眼神清澈的小娘子,嘴唇动了动,用带着浓重口音的话低声道:“……谢……谢娘子……”
温禧对她温和地笑了笑,没说什么,转身回到了饭铺。祐哥儿和禔姐儿也感同身受般默默不语。
“禧姐儿心善。”杨芷秀叹道。
温禧摇摇头,看着碗里的汤饼,轻声道:“杨姊姊过奖了。只是……看到她想回家,心里有些难受。十文钱不多,于我不过是少买几个蒸饼,于她……万一能凑上一点回家的路费呢?能帮一点是一点吧。”
这顿饭吃得有些感慨。
饭后,杨芷秀又细细叮嘱了温禧许多路上需要注意的事项,特别是安全:“陆路不比水路有巡检司巡护,务必小心。钱财莫外露,打尖住店要选人多的大店,宁可多花几文钱买平安!到了显州安顿下来,一定想法子给阿姊捎个信儿!”
王裕也道:“驴车已雇好,马师傅看着是个老实人。我们就不远送了,你们一路保重!”
温禧带着弟妹,向杨芷秀和王裕福礼:“杨姊姊,王郎君,一路照拂之恩,温禧没齿难忘,愿姊姊和郎君身体康健,万事顺遂,他日若有机缘,定当报答!”
又等着禔姐儿和芸姐儿依依惜别后,温禧三人登上了那辆带棚的驴车。车夫老马吆喝一声,鞭子轻扬,小毛驴便迈开步子,嘚嘚地离开了喧嚣的幽州码头,踏上了通往显州的官道。
车厢内,温禧搂着因与小伙伴分离而闷闷不乐的禔姐儿,对祐哥儿认真交代:“祐哥儿,接下来几天,我们白天赶路,晚上住店,路上不生火做饭了,免得惹眼。饿了就吃带的干粮,或者到了店里再吃热食。安全第一,明白吗?”
祐哥儿用力点头:“阿姊放心,我明白!我会看好行李的!”
温禧掀开车帘一角,回望了一眼渐渐远去的幽州城墙,又看向前方蜿蜒北上的道路。
8. 山水一程
待漕粮卸完,已日薄西山,谢丛将最后一份文书递给随身书吏收好,转身对李振抱拳:“李押纲,粮草已悉数点验完成,有劳一路押运,在下要快马加鞭将粮草押送回去,就不奉陪了。”
李振也抱拳回礼:“谢都监行事缜密,老夫佩服,来日再会!”
谢丛微微颌首,不再客套,转身上马。他身边的亲兵莫风紧随其后。
一行轻骑押送运着粮草的队伍离开码头,往北踏上前往显州的官道。
沉默地行走了一段路,莫风时而瞅瞅自家都监,时而望向前方,很有些踌躇的样子,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大人……”
谢丛目视前方,并未回头:“嗯?”
莫风斟酌着道:“方才码头上那位小娘子,她要寻得那个,那个温祈,可是那位……?”
谢丛握着缰绳的手几不可查的僵硬了一下,片刻后又恢复原样,过了几息,才淡淡地道:“或许是。”
莫风了然点头,他自小跟着谢丛,先是侍读,后又跟着偷偷习武,再后来又一起投身军伍,深知谢丛的脾气,明白这句“或许是”几乎等同于“是”了。
短暂的沉默后,谢丛的声音再次响起:“莫风,回到显州,派人去仔细看着点刚刚那姊妹三人,看看落脚何处,有无异常,回来禀报。”
莫风立刻应是。
交代完此事,谢丛又道:“过几日是祖母寿辰。”
莫风笑道:“是,老夫人六十整寿,大人放心,您预备的那根辽东百年老参和手抄的《金刚经》已经吩咐莫云往京城送了。”
“嗯。”谢丛的声音带着一丝柔和,“我不能回家祝寿,这寿礼一定要稳妥送到。”
“莫云亲自去送,大人放心吧。”莫风心中感慨,他知道大人从小在老夫人身边长大,老夫人是将门之后,自然也是谢府唯一理解大人从军选择的长辈,郎君虽远在边关,这份孝心却从来没缺过。
他和弟弟莫云从小跟着大人,虽是家仆,情分却如同兄弟。当年谢丛考中秀才后出府游学,归来后便留下书信,孤身一人跑到边关从军,他们兄弟俩知道后,二话不说收拾行囊追了过来。刚寻到郎君时,他正打完人生中第一场仗,许是第一次身临战场,亲眼目睹同袍的惨死,郎君跟普通士兵一样几天才缓过来。但从那之后,却更加奋勇杀敌,升任到显州卫都监后,他跟莫云也改口称“大人”了,但在他心中,大人永远是他们兄弟俩的“郎君”。
而刚刚那位叫“温祈”的,许是大人的同袍,最初还到处打听过他的消息,只是不知为何后来三缄其口了。
等莫风回过神来,已落后一截,忙驱马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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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落西山,车夫马义指着前方一处亮着灯笼的院落:“小娘子,前面是一处脚店,咱们今晚就在这歇脚吧,再往前走怕是要露宿了。”
大晟的脚店多为二层临街小楼,设有客房和散座,为普通商旅、赶考士子、行役差人等提供餐食和歇脚之处,价格仅为正店的三分之一。而部分脚店还为长期旅居者提供炊具供客人自行做吃食,类似现代民宿的模式。
温禧掀开车帘望去,只见路边一座院落,挂着“千方”的布幌,门口挑着灯笼。
她点头:“行,就这里吧。”
停好驴车,温禧带着祐哥儿、禔姐儿走进前堂,堂内虽点着油灯,但光线仍略显昏暗,摆着几张方桌条凳,已有两三个行商模样的人在吃饭。掌柜的是个颇有福相的娘子,验看过温禧的文引,找小二登记好后,便引她们去房间。
这处脚店名为“千方”,却不知有没有一千平方。温禧观之倒是颇具规模,设有宽敞明亮的头房和略狭窄阴暗的梢间,并设塌房用于货物寄存,还能停放车马、晾晒衣物等。
温禧订的梢间在后院,比头房便宜许多,只一张土炕和一张草席。还充斥着一股难以描述的混杂气味,可能是因为临近灶房,酒缸的酒味儿、灶台散发的柴火味以及饭菜味难免渗入其间。
温禧看祐哥儿和禔姐儿并没有什么嫌弃的表情,便道:“就这间吧。”又想,其实就算是嫌弃也得住……
付过房钱,和祐哥儿、马义将随身的行李搬到房间。
马义主动道:“小娘子,我就在前院塌房挤挤,顺便照看我的老伙计,这驴跟的我时间久,可不能有闪失。”
温禧点头:“有劳马师傅了。”
仔细关好门栓,温禧一行人又回到前堂,点了四碗热乎乎的汤饼,一碟小菜,又要了两个大肉馒头,招呼马义坐下一起吃。
吃饭时,祐哥儿忍不住问马义:“马师傅,咱们还得走几天才能到显州啊?显州是什么样的?”
马义憨厚的笑了笑:“快了快了,估摸再有个五六天吧。显州啊……我也只去过那么两三次,新修的大城市哩,靠着河,热闹!比幽州,嗯,更像是个做买卖的地方,啥地方的人都有!”
祐哥儿又问:“那当兵的都在哪儿?”禔姐儿闻言也眨巴着大眼睛看向马义。
马义挠了挠头:“这……大抵都在城西卫所吧?”
祐哥儿和禔姐儿颇有些失望的样子。
温禧心中回避着那种可能性,一路行来,只见这北地已呈现繁荣之象,想必是朝廷收付辽东左路后花了大心思建设的。那身为第一批投身北地从军的温祈,为何只在第一年写信回家了呢?
……
吃完饭,众人各自回房休息。梢房的气味依旧难闻,温禧自己的被褥铺好,让弟妹睡在相对干净暖和的内侧。赶了一天路,疲惫很快袭来,三人挤在土炕上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温禧被一阵密集的“噼啪”声惊醒。侧耳倾听,是雨点敲打窗棂的声音,雨势似乎不小。紧接着,前院传来嘈杂的人声、马蹄声和急促的拍门声!
“开门!快开门!躲雨的!”
“来了来了!稍等!”
沉重的脚步声、铠甲碰撞的铿锵声、马匹的响鼻声混杂在一起涌进脚店,吵得人难以安眠。
祐哥儿也被惊醒了,他悄悄爬到门边,扒着门缝往外看。昏黄的灯光下,影影绰绰看到一群披着湿漉漉蓑衣、穿着号衣的军士正挤在前堂里,大声吆喝着要热水。又回头将看到的告知阿姊。
“哼,吵死了……”禔姐儿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翻了个身,把小脑袋埋进被子里。
温禧轻轻拍了拍禔姐儿,低声道:“没事,是赶路的官兵,进来躲雨的。咱们睡咱们的,别理会。”她心中虽也有些烦闷,但也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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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这些军士也是辛苦。她重新躺下,闭目养神,只盼着雨快停,明天能顺利赶路。
……
第二天清晨,雨过天晴。
温禧早早起身,带着弟妹洗漱完毕,到前堂简单要了四碗热汤饼。
吃完后老马套车出发,推开脚店的大门,眼前的景象却让温禧微微一愣。
只见店门前的官道上,赫然停着一支庞大的队伍!
数十辆覆盖着厚厚油布的大车排成长龙,车辕上插着显州卫的旗号,健壮的驮马打着响鼻,喷出团团白气,大批身着灰黑色战袍、腰佩兵刃的军士正在整理行装,检查车驾。
而在队伍最前方,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脚店,骑着一匹黑马。正是昨日在幽州码头见过的那位年轻军官!他脊背挺直,灰黑色的战袍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利落。
温禧心中一动,原来是显州卫的押粮队!跟在他们后面走,岂不是比老马一辆驴车单独上路安全得多?流匪再大胆,也不敢打官军押送粮草的主意!
这个念头一起,温禧便不再犹豫。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对弟妹说了声“等我一下”,便迈步向那黑马上的身影走去。
谢丛正在听一名下属汇报,敏锐地察觉到有人靠近。他勒马回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
温禧站定,微微福了一礼:“军爷,打扰了。敢问军爷可是显州卫?此行可是前往显州?”
谢丛居高临下地看着温禧,晨光映照着她单薄的身形和清澈的杏眼。他沉默了一瞬,才简短地吐出两个字:“正是。”
温禧又问:“那敢问军爷,显州卫可否有一士兵名叫温祈?”
谢丛顿了一下:“是你什么人?”
“是家兄,”温禧抬头望向那马上军官的眼睛,“小女父母皆亡,无以为生,只得携一双弟妹北上寻兄,家兄四年前投身军伍,曾寄一家书,刻的是显州卫的军戳……”
那眼睛却移开,道:“显州卫军士众多,某并未听说过。”
“多谢军爷相告。”温禧不再多言,再次福了一礼,转身快步走回脚店门口,怎么感觉那人好似在逃避什么。
她走到正在套车的老马身边,低声道:“马师傅,咱们今天跟在显州卫的押粮队伍后面走。”
老马闻言,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哎哟!小娘子想的太周到了!跟着军爷走,那指定安全!放心,老汉我保准跟得紧紧的,不掉队!”
温禧心中也安定下来,她牵起弟妹的手,轻声道:“祐哥儿,禔姐儿,上车吧。今天,咱们跟着大部队走。”
驴车套好,温禧三人坐稳。
前方,谢丛一声令下,押粮队伍缓缓开动,车轮滚滚,马蹄踏踏,在雨后湿润的官道上碾出深深的辙印。
老马轻轻一扬鞭,小毛驴便拉着他们不紧不慢地缀在了队伍的末尾。
谢丛策马走在队伍最前,并未回头。
但莫风策马跟在他身后,回头望了一眼那辆远远跟在后面的小驴车。
谢丛仿佛背后长了眼睛,声音平淡无波地传来:“莫风。”
“属下在。”
“看着点后面那辆车。”
“是!”莫风响亮地应道。
9. 你是都监?
温禧一行人跟在押粮队伍后面整整走了六日,白日里,驴车跟着队伍吱呀吱呀地行进;入夜后,若有幸遇到脚店便投宿歇脚,若正好是荒郊野外无店可投,温禧三人就在驴车里凑合一夜。好在路途虽然辛苦了点,也是安稳太平。
两队人井水不犯河水,一路乏善可陈、倏忽而过。
第七日晌午,温禧正搂着祐哥儿和禔姐儿昏昏欲睡,就听到马义一声吆喝:“小娘子快看,快到显州城了!”
温禧忙掀开车帘朝前望去,只见远处一条宽阔的河流自西向东流过,旁边一座城池拔地而起。
“是不是快要见到大哥了?!”祐哥儿兴奋道。
禔姐儿显然也兴奋不已。
驴车跟押粮队早就分道扬镳。
马义指着方向道:“小娘子,他们押粮的直接走军营那边专用道,咱们得从南门进呢。”
温禧点头表示明白。
一路行来,温禧对于进城验文引、交铜子这套流程已经太熟悉了。城门口照样排着队,驴车跟着一步一挪地进了城。
禔姐儿有些雀跃:“进城找大哥喽!”
显州不愧是边关重地,城墙高而厚,温禧猜测是从辽金手中收复后又重新加固修筑的。城墙上设置有马面和战棚,还密集地设置了女墙,有往来的军士巡逻预警。
一进城,便能看到高大的木栅栏围起的辽水榷场,里面人声鼎沸,摩肩擦踵,各色幌子迎风招展,各色铺面鳞次栉比,即便隔着栅栏,也能感受到如火如荼的交易盛况。
马义也兴致高涨:“听说城里最近还新设了瓦子,如今城里的郎君娘子们,都爱去那里听杂剧,不过我老马还没见识过呢……”
前面的马义滔滔不绝,温禧却没心思再去看去听了,放下车帘,心里思索,显州收复三年如此繁华兴盛,而温祈在一个交通和经济都发达的城市,竟然一封信都没寄回来!印象中的大哥显然不是富贵后抛弃家庭的主儿,那会是什么情况?阵亡了?若是阵亡总得有阵亡书和抚恤金发来吧?残废了?若是残废了他没有求生能力为何不归家……
温禧这边皱眉想着,祐哥儿和禔姐儿也明显感觉到了阿姊的心事重重,便也放下车帘不说话了。
不知过了多久,街道上渐渐安静下来,马义赶着驴车在城里一路北行。
当一座高大肃穆、门前立着拒马桩、有军士站岗的营寨出现在眼前时,马义勒住了驴车。
“小娘子,显州卫到了。”老马指着前方,“小娘子先去问问吧,我在这阴凉地等着,一会儿把你们送到落脚处。”
温禧点头回应,将存放着文引、户帖、信封的招文袋斜挎着,跳下驴车。
她朝着门口那位像是小头目的士兵走去,问道:“这位军爷,打扰了,民女自金陵来,特来寻在此处参军的兄长,烦请通禀。”
那人看她一眼,见是个单薄的小娘子,后面还缀着两个孩子,不像是奸细之类的,便道:“查阅兵士档案和寻亲,需得都监大人许可才行,你且在此等候。”说罢,转身从旁边的侧门进去了。
温禧返回驴车上,将情况告知弟弟妹妹以及马义,又承诺多给二十文,请马义稍后,马义连忙应下。
时间一点点流逝,显州卫门口偶有军士和书吏来来往往,祐哥儿和禔姐儿刚开始还饶有兴趣地东张西望,后来也渐渐地坐下来。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温禧正想站起来活动活动酸麻的腿脚,就看到那名军士出现在门内,朝她招招手。
温禧嘱咐祐哥儿看好妹妹,便挎着招文袋进入了显州卫侧门。
那军士引着温禧进了都监府,一进门,便看到那位负责押粮的大人,还未等她有疑惑,旁边军士已抱拳行李,声音洪亮:“谢都监,人已带到!”
都监大人?!
温禧愕然望向谢丛,他竟然就是都监?管理士兵档案的那位军官?
当时在脚店,她询问过他,他管着这个,明明在当时就可以指点一下,甚至收下材料的,却冷眼旁观到如今。
温禧心中无语:难道这就是该死的形式主义?还非得搞这个劳什子“对簿公堂”?忍住心里想翻白眼的冲动,温禧低头行礼,将北上寻亲的缘故又重复讲给面前这位都监大人听,又从招文袋里掏出文引、户帖、信封递交过去。
谢丛仿佛第一次听说这事一般,接过一件件材料,修长的手指一一翻过,看的格外仔细。随后,他朝角落一名小吏微微颌首,小吏立刻起身接过材料,拿去登记在册。
“温祈?”谢丛看向温禧,“何年何月出生?籍贯何处?父母何人……”他抛出一系列问题。
这些都是原身记忆深刻的事,温禧甚至不用细想,就一一回答了。
谢丛听着与户帖上并无出入,又道:“显州卫有军士数十万,一一排查也需时间,小娘子可耐心等待。”
温禧听着这话像极了“拖”字诀,声音不由得急切起来:“大人!我们姊妹远道而来,无亲无故,盘缠有限,还请大人帮忙快些!”
谢丛扫过温禧洗的发白的粗布衣裙,眼中情绪莫名:“查档需要时间,我会派人送你们到军属所暂住。”说完,不给温禧说话的机会,转身大步离开。
温禧站在原地,这态度,怎么看怎么不靠谱。
“小娘子,”刚才那位军士又突然出现,“走吧,刚刚都监大人吩咐了,让我送你们去军属所。”
………
军属所跟卫所只隔着一条巷子,巷子口有军士把守。
这大晟的庆熙帝甫一继位,就整饬军务,根本性区分厢军和卫所:
厢军由各州府指挥,由罪犯刺配、淘汰的不合格军士等组成,不参与战斗,只负责地方上的治安和劳役,譬如维护治安、缉捕盗贼以及修筑城墙、疏浚河道、漕运运输、官营手工业等副业,所得利润贴补军饷;
而卫所隶属于五军都督府,兵部享有调兵权,卫所中的军士通过募兵而来,是边关的主力军,负责边疆戍守、战时出征等,部分时间耕种土地,收获粮食补充军饷。
这两种制度并行,军饷有相当一部分都可以完成自给自足,对军队的财政支出有很大缓解,也很大程度上增强了兵力,以至于大败辽金。
士兵自称高志,因着都监大人亲自吩咐了,言语中也多了几分热络:“小娘子别担忧,俺们显州卫有军士数十万,哪儿那么容易排查,甚至还有派出去执行任务的,都得一一查过。小娘子先在军属所安心住下,有大人吩咐,咱们军营卫所这边没人来撵。”
温禧点头道:“劳您费心了。”她听出来了,这都监虽是六品官,但是俗话道“县官不如现管”,在这军营卫所的地界,州府不会插手。
到了军属所,马义帮着卸下行李,就赶着小驴车告别了。
军属所管事的是个阔面方脸的汉子,姓孙,外号孙瘸子,是打仗伤了腿退下来的老兵,因在显州卫有点关系,被安置在这军属所当个管事,也算是有个着落。
孙瘸子话不多,看是高志带来的,只登记了名字,又收了钱,便招呼他娘子:“婆娘,带她们去!哪间空着去哪间!”
“来啦!”孙瘸子的娘子王氏应声而出,脸若银盘、浓眉大眼、身材壮硕,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跟我来吧,往后走!”
温禧连忙提起樟木箱子,背着大竹筐跟上,祐哥儿和禔姐儿默不作声提搂着行李坠在后面。
“喏,那边是公用的灶房,柴火买了自己劈,水井在后院东南角,平时人要是多了,得排队!”
“茅房在西南角,自己带草纸,用完记得冲水,脏了臭了的大伙都遭罪。”
“你们去丙字三号,带着个半大小子呢,那间屋稍宽快点儿,这,最里面那间。让孩子别玩闹得不知事了,丢了磕了的俺们可不管!”
“喏,这锁的钥匙可只有一把,仔细着别丢了!被褥铺盖有吧?成!住着吧!”
王氏的话语像连珠炮,噼里啪啦落了温禧满身,她默默听着:“多谢娘子指点,我们都记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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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屋子里闩好门,禔姐儿才敢说话,一副要哭的样子:“阿姊,大哥他是不是……”
温禧温声安慰:“想什么呢?今天那位大人说了,显州卫军士有数十万之多,排查还得需时间呢,大哥肯定好好的呢!”
祐哥儿经了这些天倒是坚强了许多,心里明白这是阿姊的安慰之语,又想起阿姊这些日的勉力支撑,他握紧拳头:“阿姊,找不到大哥还有我呢,阿姊放心……”
温禧不知道自己在祐哥儿眼里已经是“长姐如母”的形象了,只温声道:“阿姊相信你,祐哥儿、禔姐儿,别担心,咱们走了这么远的路,已经到了显州,还怕等几天吗?”
禔姐儿摇头表示不怕。
夜幕降临,温禧三人从晌午到现在未进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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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刚刚精神紧绷时还未觉,现在已是饥肠辘辘了。
“好啦,出门吃饭去!”温禧坚信,没有什么烦恼是一顿饭不能解决的,若是有,那就吃两顿!
温禧锁好门,先带着弟弟妹妹去寻了王氏,王氏指路:“出巷子往东走,过两条巷子口右转,有家宋嫂鱼羹,味儿做得地道,你们保准喜欢!价钱也公道,你们姊妹去吃正合适!”
温禧一行按指示走,果然见一家沿街的铺面,挂着“宋嫂鱼羹”的幌子,因着正是饭点,人头攒动,连店门口也摆着两三张小方桌。
跑堂的伙计伶俐眼尖,看到他们三人忙出来招呼:“小娘子来啦,里头满了,门口这张小桌行不?哎,得嘞,马上给您收拾出来!”
小伙计手脚也麻利,三五下收拾好桌上的碗筷残羹,又用抹布擦干净,招呼他们:“您几位来点什么?看您几位眼生,第一次来吧?咱家招牌就是鱼羹,十文一碗,料足味鲜,吃过的都说好!”
祐哥儿和禔姐儿都等着温禧决定,温禧点头:“那就鱼羹吧!”招牌菜备得多,做得快,味道也有保障,正适合他们如今饥肠辘辘想饱餐一顿的状态。
小伙计高声唱道:“三碗招牌!”又回头,“您稍坐,马上就来!”
等待的功夫,温禧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店内的食客,有穿短打的力夫,风尘仆仆的行商,也有带着孩子的娘子,甚至还有一桌穿着半新不旧儒袍的读书人。看来这家店价格确实实惠,属于大多数人能吃得起的。
没多久,三碗热气腾腾的鱼羹便端了上来,粗陶大碗里,汤汁浓稠雪白,鱼肉细如韭叶,沉浮其间,另有香菇丝、火腿丝、葱丝、姜丝点缀其间,一股鱼鲜的香味扑面而来,这“色香味”便占了两项了。
禔姐儿小声道:“好香啊!”
温禧提醒:“小心烫。”拿起汤匙,舀起一勺,轻轻吹了吹送入嘴里。鱼肉片的极薄,火候恰到好处,鱼羹入口温润顺滑,汤汁浓郁鲜美,用的虽是河鲤,却没有丝毫腥味,香菇丝和火腿丝更是增添了一丝风味,果然好吃!
祐哥儿和禔姐儿吃的头都不抬,温禧暗笑:真是两个小吃货啊。
温禧一边吃一边想,就算温祈真是殉职了,他们也不能回金陵,有亲族的孤儿,是逃脱不了亲族的盘剥的。这显州是新兴城市,一切欣欣向荣,不如就在这留下。虽说探亲的文引到显州后最多只能待六十日,那也不是没有办法,一路上跟马义聊天,温禧得知显州目前的政策是置业就能安户,幸而自己还有一百两的便钱券没动,其他流动资金也还有余。
实在不行便置办个铺子,自己又有手艺,这显州贸易发达,做点吃食营生养活自己和弟弟妹妹还是有信心的。白手起家,这不是她最擅长的吗?前世她靠做美食博主赚了本钱后,盘下一家快倒闭的菜馆,经过三个月的经营便转亏为盈了。
另外,祐哥儿已经十岁,也得去学堂念书,若是没有读书的天分,去学个手艺也行。至于禔姐儿,虽说大晟有女学,但是多是在汴京以及文化发达的江南地区,显州是没有的,不妨让禔姐儿先跟着自己,说不得禔姐儿耳濡目染也喜欢做吃食呢……
一想到未来的打算,温禧便充满了干劲,心中的郁闷之气已经去了九成。不过,她还是希望温祈好好活着,至少为了祐哥儿和禔姐儿,这俩孩子怎么能承受住接二连三的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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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丛独自一人立在空旷的庭院中,回想起一张年轻、充满活力、总是带着点傻气的笑脸:
“丛弟,你看这刀,离家之时,我家特地给打的!等我立了功,得了赏钱,回去就给把铺子翻新了,你不知道,我家木作铺子,是远近闻名的质量好……”
谢丛猛地攥紧了拳头,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那场仗打了七天七夜……漫天的箭雨、震耳欲聋的喊杀、喷溅的温热血液、倒下的同袍……混乱中,他亲眼看着温祈像一头豹子冲入敌阵,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起初是痛彻心扉的哀悼和疯狂搜寻,后来是高层讳莫如深的沉默,再后来……是“叛徒”的流言悄然滋生。
他曾愤怒地反驳,也曾痛苦地怀疑,也渐渐将之埋在心底。直到那天,那个女孩带着与温祈相似的眉眼轮廓,拿着那封字迹熟悉的家书,猝不及防地闯到他面前。
“温禧……”谢丛喉结滚动,无声地吐出这个名字。
10. 调研市场
一大清早,温禧跟禧姐儿还躺在炕上,那边祐哥儿早已起床,排着队打了水,又去灶房烧了开水。
军属所供租住的房间不多,共十八间,还空着许多。一是因为普通士兵的家人不会抛家舍业随意探亲,二是因为有的军士随军家属人口多,便在显州城置业为家了,这三嘛,则是因为本地军士多,军属就是老一辈显州人,不需要住在军属所。除却单间,还有公用的灶房、茅房、水井,茅房前面的空地有一菜畦,看样子是孙管事和他娘子打理着。
温禧一家子租的这间小屋,大约十平,土墙青砖,里面有一土炕,摆一张炕桌,地上放一张饭桌并两张板凳,桌上放一油灯、两只碗,仅此而已。不过当姊妹三个将行李归置好,将路上置办的瓶瓶罐罐摆整齐后,倒也有个家的样子了。
听过祐哥儿把自家的陶罐灌满水,温禧叹口气:祐哥儿都起床干了一会活了,她这个当阿姊的实在躺不下去了,便翻身下炕。
“祐哥儿怎么起的这么早?”温禧从祐哥儿提过来的水桶里鞠了一捧水洗脸,“今早咱们出去吃,想吃点什么?”
进城时因着急去显州卫先把寻温祈这件要紧的事儿办了,温禧并没什么心情看这显州城。但昨晚吃饭的时候,温禧已经下定决心无论是否能找到温祈,总要自己干点营生养活自己和弟弟妹妹。而自己最拿手的便是做吃食和经营饭馆,因此想着继续在自己的舒适区待着,也就是说,她想干点吃食买卖。
而既然要干点买卖,那么最重要的就是摸清楚这显州城的市场情况,搞明白显州城里的人民群众们都喜欢什么吃食、消费能力几何等等等等。昨晚吃过晚饭,温禧实在是精神和□□都疲乏不堪,便带祐哥儿和禔姐儿回到军属所歇息了,决定今天早上继续下馆子,吃完了顺道溜溜食,好好探探这显州城!
“睡不着就起了。”祐哥儿颇有些管家公的样子,“阿姊,咱们是不是得省着点花?”
温禧边用牙粉刷牙边“呜噜呜噜”地道:“阿姊是想带你们先熟悉一下显州城,等咱们安定下来,就自己做吃食。”
祐哥儿又道:“阿姊,不如我先在城内找个活计做。”
温禧漱口:“啧,你才多大,别操心了。”
祐哥儿还想说点啥,被温禧双手托住脸颊揉了揉:“好了,快去叫禔姐儿起床。”
祐哥儿红透了脸:自己又不是小孩子,阿姊还总把他当小孩子哄着。但是心里也知道,这是阿姊不想让自己受苦受累。
等最后一名禔姐儿也洗漱完毕,温禧晾晒完被褥,带着俩娃就上街了。
……
显州城作为一个翻新重建才三年的城池,规模不可谓不大。
从南门永宁门而入便是主街北通街,街边一溜白桦树。街西设辽水榷场,并设榷场使衙、巡检司、转运司,榷场内皮货市、茶绢市、牙行等不一而足。街东分别是都马驿、康记金银铺、温州漆器什物铺、念云寺、车马行等,一直到二门楼子。
二门楼曰德化门,继续往北行进,又有各种酒铺、食铺、分茶店、果子铺、熟药所、民居,往东通到盛兴瓦子;西去有辽悦楼、言心阁、羊肉铺、猪肉铺、鱼行等。除了有铺面的店家,当街还有出售吃食的摊贩、卖杂货的货郎等往来叫卖,好不热闹。
再走五里到新城街,便有显州城的府衙,过了新城街,有小辽河自西向东穿城而过,上架通径桥,过桥两边都是民居,南北又各有官学、书铺、惠民熟药所、便钱务、香药铺、香水行、裁缝铺、清风观等。一直往北走,便是显州卫指挥所。
温禧一路沿主街从北往南行,还没深入街巷,便已眼花缭乱。论说原身的老家金陵和沿路经过的扬州,都要比显州发达和繁荣,但是显州城的原住民被辽金奴役了几十年,骤然回归大晟的怀抱,精神面貌焕然一新,显州的一切也都欣欣向荣。
温禧现在有了奋斗目标,也跟显州人的精神面貌差不多,祐哥儿和禔姐儿看着兴致勃勃的阿姊,也被感染了一样开心了许多。
显州城的早食种类也不少,除却常见的炊饼、馒头、馉饳、焦酸馅、汤饼等,还有南方并不常见的千层饼、炸果子、油旋、糍糕、旋煎羊白肠等。
温禧充分征集祐哥儿和禔姐儿的意见后,给祐哥儿在当街的摊贩处买了夹脊猪肉烧饼,又去李家食铺给禔姐儿要的馉饳,而温禧自己则是要了三鲜汤饼,又配一碟芥菜丝,共花去十八文。
已经是五月,等待的时间里逐渐热起来了,温禧看到旁边是家茶汤铺子,便又花四文钱买了一碗紫苏汤和一碗乌梅汤清暑解渴。
馉饳是猪肉馅的,禔姐儿边吃边道:“嗯……不如阿姊做的好吃。”这李家食铺做的馉饳皮略厚,馅也少,吃惯了金陵口味的禔姐儿还觉得有点稍咸。不过温禧觉得三鲜汤面做的还颇好。
吃完早食,姊妹三个沿着北通街一路闲逛,沿街买了豆儿糕、姜辣萝卜、香糖果子等。一番打听才知道,有铺面和无铺面所要交的商税也有所不同,像温禧这种想要摆摊的,得去街道司登记,交“摊位费”吗,拿了号牌才能出摊。
一路行至榷场,温禧询问又知,进入榷场不仅要有关引和标子,还需缴纳商税和牙钱——小商人之间需要互相结保,每次只能带一半货物进榷场交易;而大商人则要将货物统一扣留,等待对方商人来过境交易。并且中间必得有牙人在场,双方不得私下交易。
温禧啥都没有,自然进不了榷场,但是她也不是很在意,毕竟自己只是做些小营生,这种跨国交易她既没本钱又没货物,告辞!
三个人从北城逛到南城,又绕到东边看了看瓦子,这才慢慢踱回军属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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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了军属所,温禧的脚酸的不像话,稍微歇息了会,就又带着新买的香糖果子,领着禔姐儿去找了孙管事的娘子王氏。
王氏正坐在管事房门口做针线活,她五岁的小女儿孙禾在一旁的杌子上打络子。
还没走近,温禧就笑开了:“娘子安好,今个早上出门买了点果子,来给小妮儿甜甜嘴儿。”
王氏忙道客气,吩咐道:“大妮儿,快端两碗茶来。”
屋里出来一个阔面脸、大眼浓眉的女孩,端两杯茶放到温禧和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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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儿面前,又看温禧一眼,转身回屋了。
温禧道谢:“娘子才是客气。”又看向一旁的菜畦,夸道:“昨晚倒是没注意,这菜长得真水灵,可见娘子打理得用心。”
王氏合不拢嘴:“叫我婶子就成,都是俺们显州的水土好,这菜长势年年都好,你要是开火,尽管摘了去吃。”
温禧忙道不敢,又说:“日后确实要开火,只是娘子打理不易,我就按市价买,也省的跑出去买了。”
一番拉扯下,以低于市价三成的价格,温禧摘得了三根落苏(茄子)和一扎韭菜。此番结交非常圆满!
禔姐儿好似特别得同龄女娃的欢心,短短一刻钟,便跟小禾玩在一起去了。温禧嘱咐好禔姐儿等会回屋吃饭,便去做吃食了。
因着孙管事一家不在公用的灶房做饭,灶房内布置的就比较简单,除却条案、水缸、一口烧柴的大铁锅,就是墙角摆着的几个小陶锅。灶房里已经有个胖婶子在做饭了,看样子是要做菜馒头。
温禧和祐哥儿进门时,正和胖婶子的目光相对,温禧礼貌地微笑示意,谁知人家竟当没看着一般扭过头去。温禧见状,也没自讨没趣,就在靠门的一张条案上放下装调料和猪肉的小筐子,祐哥儿紧跟其后,将洗好的菜也放下了。
吩咐了祐哥儿蒸米饭,温禧便开始做下船后的第一道菜,红烧落苏。
备好肉、菜、调料,陶锅也热好了,温禧蒯一勺猪油贴着锅边滑入,待油温升高后,放入猪肉煸炒至双面金黄,一股肉香味渐渐升腾。
温禧将切成滚刀块的落苏一股脑倒入,油烟翻滚中,温禧手腕翻飞,快速翻炒,等翻炒均匀后加入盐、酱油、八角、蒜瓣,倒入几乎没过落苏的水,便盖上盖子小火慢炖。
趁这个时候,温禧又将韭菜切成细丁倒入陶碗里,打入三颗鸡蛋、加入盐搅拌均匀备用。
大约一刻钟稍多,落苏差不多了,温禧掀开锅盖,又加点柴火大火收汁,一道红烧落苏便出锅了。相比而言,韭菜煎鸡蛋就简单许多,重新起锅烧油,片刻后,第二道菜韭菜蛋饼也出炉了。
两道菜都香味扑鼻,引得灶房里那胖婶子频频往这边看来。
温禧跟祐哥儿将锅铲洗干净放回原处,条案也擦得一尘不染,便端着饭菜、挎着小筐子高高兴兴回屋吃饭了。
三个人照样是吃的一干二净,祐哥儿和禔姐儿挺着小肚子端着碗去刷了。
温禧自己一个人在屋内想着今天的所见所闻——
显州城内在外吃早食的基本上集中在小辽河以南,客人不仅有居民、行商,还有府衙当差的、读书的学子、手工艺人、厢军等,她若是想卖吃食,就得去小辽河以南。
而军属所在北城,只靠人拉着车去,也得一个时辰才能到,早起一个时辰准备,她倒是没问题,只是在这公共的灶房做事,不说谁会偷学什么,就是早上准备食材进进出出也够吵闹,长此以往很难不滋生怨气。
温禧不怕多走点路或者多做点营生,就是怕他们姊妹三人在此毫无根基,万一行差踏错或是有人蓄意为难,他们可招惹不起啊。
11. 决心置业
等祐哥儿和禔姐儿回屋,温禧便把自己的想法跟他们讲了,俩娃虽然小,但是也有参与这个家重大决策的权力以及共同承担家庭责任的义务。
禔姐儿年纪小,听完当下就兴奋起来:“我要跟阿姊一起!”颇有些磨刀霍霍向猪羊的样子。
只是祐哥儿顾虑颇多:“阿姊,如今咱们租住在这军属所,屋内狭小不足以施展拳脚,用灶房又恐怕……”显然今天那个胖婶子的态度祐哥儿也看在眼里了。
“祐哥儿跟我想到一块去了,”温禧认真起来,“阿姊的想法是,咱们不如在显州城置业入户。”
“置业入户?”祐哥儿疑惑。
“咱们的探亲文引只能在显州待六十日,时限一到就得遣送回原籍,无论寻不寻得到大哥,金陵咱们在祐哥儿成人之前是回不去了,倒不如在这显州安户。”温禧顿了顿又说,“显州是新建的城池,但是之前的人由于战苦,六成都迁走了,为了重建显州,圣上有置业入户的政策,房铺的价格也不像金陵那般高得离谱。”
“何况……”温禧摸摸祐哥儿的头,“你的课业落下两年了,入显州户籍后,就可以入学官学了。爹娘自然也是期盼着你能重新入学的。”从母亲病重后,家里逐渐拮据,祐哥儿便自己要求从学堂退学,在铺子里帮活了。
祐哥儿低下了头,不让阿姊看到他泛红的眼眶。
温禧也假装没看到,回身边铺床边说:“我看这显州也没什么不好的,现在边关也安定了,没有战乱,听说有岳鹏将军的岳家军坐镇,那辽金怎么也不敢再起战事了。”
祐哥儿道:“我也要跟阿姊一起,只阿姊怎么忙得过来。至于学堂,我……我天资愚笨……”
温禧反驳:“我记得你在学堂时功课可是很好的,先生也时常夸赞你。”
禔姐儿也举手表示不满:“二哥!不是还有我吗?”
温禧被禔姐儿逗笑了:“就是,还有咱们禔姐儿。再说了,若是生意好,阿姊也要雇人,祐哥儿不相信阿姊吗?”
祐哥儿急道:“不曾!”
温禧躺倒:“罢了,先歇午晌,那下午先去牙行看看这显州的房产价格多少,再去买点纸笔,还未曾给陈叔和杨阿姊去信呢……”
……
与此同时,乙字二号。
那胖婶子名叫刘芬,是跟丈夫李常一起来探望同样在显州从军的大儿子李吉的。因着探亲有时间限制,老两口来了四日了,还没见上大儿子一面。
李常看一眼刘芬端着的盖帘,不满道:“怎么又吃菜馒头?”
刘芬往桌子上一放:“这不是还没见到大郎吗?等见了再吃好的!”
李常不满,盘算着少吃点,等傍晚自己去东城开个荤。
正想着,听刘芬在旁边念叨:“哎,这院子里又住进了一家。”
李常挑了个个儿小的菜馒头,塞嘴里:“住就住呗,管咱们什么事,能给咱块肉吃?”
刘芬倒了一碗水推到李常面前:“是姊妹三个,我看当家的是个年岁不大的小娘子,刚在灶房里做吃食,我看做事麻利,吃食做的也香的很。”
李常不以为然:“再香人家也不给你吃。”
刘芬气道:“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咱们家吉哥儿总在军营,什么时候能娶个媳妇来抱个孙子?吉哥儿可都十八了!我看这小娘子模样好,能做活,虽说瘦了点不好生养,等再长两年也就好了,若是她嫁过来,等吉哥儿休沐时在家也有人伺候……”
刘芬又凑上前,压低声音道:“那天孙瘸子跟他婆娘闲话时,我可听到了,这小娘子父母双亡,带着弟弟妹妹来投奔大哥,可谁知有显州卫的人说她那大哥三年前就失踪了!哼哼,如今她那弟弟还没长成,家里的财物还不是都攥在她手里!等她嫁过来还不是咱们家的?”
李常听的双眼放光:“娘子深谋远虑!”
刘芬得意道:“这家里的事什么不得我操心?指着你们爷几个?哼!”
李常又道:“那小娘子能同意吗?”
刘芬:“她不同意才是憨包!咱们吉哥儿可是军爷,她一个没爹没娘的女娃,还带着两个拖油瓶,咱们家能看上她是烧高香了!”
俩人一拍即合,仔细盘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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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禧完全不知道有普信男女二位算计上自己了,睡醒后禔姐儿去找小禾玩,温禧便带着祐哥儿上街去。
姐弟二人先去牙行打听,温禧心目中的房子是商住房,也就是前院开铺子,后院能住人的那种,最好院子里能有水井,不必每日去水房挑水。
她俩挑的是一家牌匾蛮新的牙行——“安记牙行”,掌柜自称安植,是个能说会道的年轻郎君。
按照要求,安植带温禧和祐哥儿沿着小辽河看房。温禧选择小辽河附近,不仅因为此处房价低,也是因为此处民居多,离官学也近,日后祐哥儿上学方便一些。
五月初夏,小辽河两岸的垂柳生机勃勃,街道比东城略窄,但也整洁干净,道路两旁多是住户和小铺面。
一下午看了六七处,温禧心仪的也就两套,都是后院带水井的:
一套位于小辽河南侧、主街西侧的静水巷,铺面稍宽敞些,后院一间正房,两间厢房以及一间杂房,要价一百一十六贯。
一套位于小辽河北侧、主街东侧的雨花巷,铺面稍小点,后院仅一间正房一间厢房,要价一百零五贯。
安植舌灿莲花,极力推荐那套静水巷的:“小娘子看,这套铺面宽敞,小娘子日后生意兴隆,施展得开!后院也大,平时晾晒衣物、开个菜畦、堆个柴火多方便,再说了,这位置上紧挨小辽河,按照风水上来讲那可是遇水则发,财源滚滚呐……”
温禧笑着附和,心里却在盘算,置办房产在大晟可不是光交房费这么简单,按照律法,房产交易需要向官府缴纳契税,通常是交易价的百分之四,称为契钱;还得支付给牙人佣金,通常是成三破二,即买家出百分之三,卖家出百分之二。就按那套便宜的,一百零五贯的房价,加上契税和佣金、修缮房屋、桌椅板凳等,总支出得奔着一百二十贯去了,实在是负担不起。更别提静水巷那套了。
“多谢安掌柜费心介绍。”温禧脸上带着客气的笑,“这两处的价格对我们姊妹来说还是太高了,望安掌柜再费点心,替我留意着合适的。今日辛苦安掌柜了。”
安植原本看这小娘子温声细语、单薄柔弱的样子,还以为没什么主见,这样一看是自己低估了,知道强求不得,便也笑着拱手:“小娘子言重了,那某再帮小娘子多考量几家。”
辞别安植,温禧跟祐哥儿也打道回府。
回到军属所的头一件事,温禧拿出纸笔,在炕桌上给陈涌和杨芷秀写信。原身是识字的,大晟多女学,温家木作铺子生意尚可时,温父温母颇有远见,不仅将温祈送进官学,也把原身送到女学读了两年书,说不上出口成章,也是识文断字、粗通算学。
温禧提笔蘸墨,斟酌着词句,先给陈涌写了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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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报个平安,简述已到显州落脚,待稳定后再详叙。又给杨芷秀写了一封,内容大同小异。写好信封好,打算明日让祐哥儿跑一趟寄出。
等她忙完这些,灶房的高峰期已过,各屋的人大多做好了饭,有的端回屋吃,有的图凉快就把小桌搬到院里,就着暮色边吃边聊。
温禧卷起袖子,提溜起回来的路上买的一尾大鲤鱼、菘菜、豆腐进了灶房。今晚她打算做简单版的“烤鱼”。
她动作麻利地刮鳞、去鳃、剖腹取出内脏,尤其仔细地刮掉腹内的黑膜。清水洗净后,用姜片、粗盐里外抹匀,放在一旁腌渍入味。等待的功夫,将菘菜洗净撕成大片,豆腐切成厚片。
约莫两刻钟后,温禧将腌好的鱼用布巾擦干水分,薄薄的拍上一层干面粉。铁锅烧热,下宽油,油温升高后,提着鱼尾,将鱼小心地滑入锅内。待一面煎至金黄,才用锅铲小心地翻面,等两面都煎好后,小心地盛出备用。
锅中留底油,温禧舀进一大勺黄酱和一小把干茱萸翻炒,酱香混合着辣味扑面而来,炒出红油后,烹入酱油,撒糖和盐调味,注入适量清水烧开,再将煎好的鲤鱼放入汤里,豆腐片和菘菜叶均匀铺在鱼身周围。盖上锅盖,转中火焖煮。
约莫一刻钟,温禧打开锅盖,见锅内已经差不多了:鲤鱼浸润在油亮的汤里,豆腐吸饱了汤汁,菘菜也已软烂。她小心地将鱼和配菜盛入一个大陶盆,最后,撒一小把芝麻和碾碎的花椒粒,烧热一大勺清油,将滚烫的热油浇在芝麻和花椒上。“滋啦”一声响,芝麻的焦香混合着花椒的麻香弥漫开来。
温禧夹起一块鱼肉尝了尝,不错,没有一丝鱼腥气,麻辣鲜香、滑嫩入味,好吃!
她分出一大碗来,端着去了王氏屋里,孙管事和王氏一家刚吃过晚饭,正坐着消食。
“王婶子,这两天总照看禔姐儿麻烦啦,一点心意,给叔婶尝尝。”
王氏推辞不过,又实在被那香味勾的紧,便笑着接了。
待温禧一出门,孙管事和小禾马上围了过来。
夹一块鱼肉,外皮微焦、鱼肉细嫩,裹满了浓稠的汤汁,入口先是辣跟麻,接着便是鱼肉的鲜,豆腐软嫩多汁,菘菜软烂入味,竟没有一处不好的。
“唔!好辣好辣!但是好好吃啊!”小禾辣的吐舌头,拿起杯子灌了一杯水,又忍不住伸出了筷子。
王氏好笑:“辣你还吃!”
“这味儿绝了!”孙管事也忍不住赞叹,连鱼刺都嗦的干干净净。
王氏一边吃一边感慨:“哎呦,禧姐儿这手艺真是没话说!这鱼竟然一点土腥味都没有!”她话锋一转,带上了几分怜惜,“就是这命啊……小小年纪,爹娘没了,兄长又……难为一个姑娘家,既要撑起门户,又要照看弟弟妹妹。”
她说着,看了一眼坐在旁边默默吃鱼的大女儿孙苗苗,叹道:“苗苗啊,听娘的,别总在屋里憋着,多去禧姐儿那儿坐坐,你们年纪相仿,肯定有的聊。”
孙苗苗闻言,头垂得更低了,放下筷子,一声不吭,不知在想些什么。
孙管事见状,忙扯了扯王氏的袖子,王氏叹一声,不说话了。
……
这头,温家姊妹三个也将桌子搬到院子里,在月光下吃饭。
现在的环境还没被工业产生的废弃污染,明月悬空、蝉鸣蛙叫,温禧身处其中,只觉得身心舒缓。
温禧三人正在享受晚饭时,白日灶房里那个胖婶子领着一个男子朝这边走来。
12. 移动餐车
刘芬今天跟李常在屋里盘算了一下午,越想越觉得可行,晚上看温禧露面了,两个人在灶房外面偷看了会,李常被那烤鱼香的差点流哈喇子。
两个人这下子看温禧,各有各的满意。等温禧带着祐哥儿和禔姐儿吃饭时,就迫不及待的来了。
“小娘子吃着呢?”刘芬还没等到跟前,就堆了一脸笑,“打屋里就闻到香味儿了,年纪不大,手艺可真不错啊。”又跟李常一对眼色,便吐露了来意。
温禧本以为是邻居来聊闲话的,等听明白来意,一整个无语他妈给无语开门,无语到家了——这夫妻俩竟然是来让自己嫁给他们儿子的?
温禧和禔姐儿面面相觑,这是什么操作?
还没等温禧开口,祐哥儿已经正色道:“我家的事,不劳外人费心。”
刘芬:“嘿,你这小郎君,我们也是为了你阿姊好,我家大郎自小聪明伶俐,来这显州卫当的也是军爷,日后必定前途无量……”
温禧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这妇人不是什么有礼之人,与其闹得撕破了脸,不如客客气气拒绝了她,便微笑打断:“这位娘子有所不知,我已有婚约在身。”
刘芬闻言,心想一个孤女带两个拖油瓶,对方都没取消婚约,更加料定温家颇有家资,便故作欲言又止状:“小娘子糊涂啊,从金陵到显州这么远,那家人竟然放心让你们独自前来,只怕居心叵测啊!”
温禧捂嘴作娇羞状:“婶子这是什么话,我那未来婆家都是顶好的人,一手替我家出钱出力操办丧事,只是我这小弟心里过意不去,还给打了欠条,不过我婆母说了,都是一家人,日后成亲把欠条撕了也就是了。婶子再说这种话我可不依!”
刘芬戛然而止。
刘芬目瞪口呆。
刘芬甩袖而去。
温禧看着刘芬和李常离开的背影,对祐哥儿和禔姐儿狡黠一笑:“这种人理她做什么,不过是自顾自的胡言乱语罢了。”
祐哥儿气愤道:“简直欺人太甚!他们把阿姊当什么了?且不说跟他们家不认不识的,就算看阿姊好,谁家不知道得……”他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这番话在他看来是在意礼数,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到,显得跟阿姊很想嫁给他们家似的。
温禧不知道祐哥儿的内心活动,只以为弟弟被气的说不出话来,忙倒一杯茶递过去:“莫生气了,不值当的。”温禧在上辈子当博主的时候已经被黑粉练就了一颗超强大心脏,要是什么人的话都放在心上,自己早都停更了,也不可能把账号做到两百万粉丝。
禔姐儿虽小,但是看阿姊和哥哥这样,也懂了刚刚那个胖婶子说的不是什么好事,但是又疑惑:“阿姊为什么说自己有婚约了?”
温禧小声道:“只是为了让他们别再纠缠了,这不算不诚实哦,对于心存恶意的人,没必要跟他们坦诚事实。”
禔姐点头表示学到了,又转头开导二哥:“二哥别气了,阿姊辛辛苦苦做得饭菜,你不吃了吗?你不吃剩下的我吃了。”说完夹了一块鱼肚子肉,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祐哥儿看着没心没肺的禔姐儿,摇摇头,又宽慰温禧:“阿姊别烦心,等咱们搬出去就好了。”
温禧自然点头,不过今天的事倒是给她提了个醒,以后若是有人问起,就对外说自己有婚约了。且不说她没有心仪之人,就是她这副身子也才不过十五岁,在前世还没上高中呢。
一顿好好的饭差点被毁了,温禧心中想要搬出军属所的想法也越来越强烈。
她想着白天看的两套房子,好是好,就是没钱啊!所以关键还是得挣钱,早点搬出这个军属所,至于灶房,温禧也不再担心别人的想法,只要自己给铜子租用,谁能说个不字?
既然没房没铺面,那就先从小吃摊做起。她温禧一向是个行动派!说干就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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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温禧带着自己画的草稿,敲响了杏前巷吴记木作铺的门。
“谁啊?这么早,二牛你聋啦?快去给老子开门!”
院里传出一阵吆喝,把温禧吓一跳。
门“吱呀”一声打开,探出个圆乎乎的脑袋:“娘子好,是来找我师父订木活的?”
温禧看着面前的男孩,温声道:“正是,小郎君好,你师父可在家?”
二牛把温禧迎进门去,院里吴老汉正在吃早食,一张嘴就是大嗓门:“小娘子来得可够早的!等俺老汉把这点吃完,马上!”
温禧点头,打量起这院子,仿佛看到了原身父母健在时的温家,心里不由得叹息。
等吴老汉吃完指挥着二牛撤下小桌,问道:“小娘子来打啥物什儿?”
温禧:“听说吴师傅手艺好,来订做个小车。”说着将草稿图递过去,“吴师傅看这图。”
吴老汉展开图纸,只见上面画了一个带棚的手推车,各部位的要求都补充在侧,仔细看了会抬头问道:“小娘子懂榫卯?”
温禧笑:“家里之前便是开木作铺的,晚辈略懂一二。”温父的手艺极好,原身自小耳濡目染,这可是按照原身的记忆,将现代的美食小推车结合大晟的木作技艺改的。
吴老汉点头:“小娘子谦虚了,做这个没问题,只是这车子实在费事,可不便宜啊!”看一眼图,“用好料子的话,一千三百文!”
温禧讨价还价:“王婶子还道吴师傅最是实在,今日我都把图纸带来了,您给便宜点。”
吴老汉:“哎呀小娘子,我老汉真不赚钱,你看你这铁鏊子、泥炉,老汉我还得找人另做。罢了,看在王娘子份上,再给你便宜十文,不能再多了!”
十文还叫便宜?
温禧笑道:“吴师傅,我这车架用榆木,抽屉和柜子只用杉木,又不用檀木那种好料子,价钱哪有这么高?您可别唬我!再说,这车样子可是南边最新出的款,咱们显州这边见都没见过,今日我拿图纸来,就是想着也给您卖个好儿,等车子做好我在显州城这么一推,那些做买卖的不都来找您定做?”
吴老汉讪笑:“这车结构做着也复杂,我……”
温禧不给他机会:“您到时候把车身外边这面,喏,就是这里,刻上‘吴记木作铺出品’,一千文!就当我给您免费打广告了!”
吴老汉连连摆手:“亏大了亏大了!一千二百文!”
温禧紧追不放:“一千一百文!”又指着墙角的木食盒,“再搭两个食盒,行就成交!不行的话,”她转身欲走,“我再去别家看看。”
二牛扯扯吴老汉衣角:“师父……差不多行了……”
吴老汉瞪他一眼,转身勉强道:“小娘子稍等,你年纪虽小,砍价功夫可是了得,就依小娘子吧。”
温禧笑眯眯:“吴师傅敞亮,不知几日完工?”
吴老汉如亏了十贯钱般:“这车子结构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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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还需要找铁匠和陶匠定做部件,快的话,怎么也得五六日。”
温禧:“吴师傅多费点心,尽量快些。”说着从招文袋拿出定金来数了,递给吴老汉,说好了送货地点,便离开了。
二牛在后头蛐蛐师父:“都半拉月没开张了,师父你还拿乔做派,我都怕那小娘子不做了。”
吴老汉拍一下二牛圆乎乎的脑袋:“我还不是为了你小子多吃两顿肉!”
二牛吐舌头:“师父做饭还是别浪费好肉了,等师娘回来再做吧。”
吴老汉的儿子在幽州开铺子,儿媳妇上个月快临盆时,吴老汉的娘子撇下老头子就去了,如今月子都伺候完了,人影也不见一个。
二牛叹气,师娘快回来吧,二牛我吃够了稀饭汤饼了啊!
温禧又到裁缝铺订做了一个幌子,要求缝上“温记小食”四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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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中旬,夏日炎炎。
等待餐车完工的这几日,温禧也没闲着,跟王氏结伴去逛了几个大集,她着重留意了那些贩鸡子的,以及猪肉铺子,毕竟要控制小吃摊的成本,得从源头的供应商开始嘛。
等到第五日,温禧正坐在炕上缝艾草包,祐哥儿和禔姐儿一阵风儿似的跑进屋里,禔姐儿激动道:“阿姊,外面有个老伯,推着个可好看的车子,说是要找你呢!”
温禧数着日子也该来了,把针线放进笸箩里,笑道:“这就来。”
等她到军属所门口,一眼就看到那辆她亲自设计的餐车,虽然只有一尺五宽,但却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餐车是榆木车架,刷了亮亮的桐油。车顶有可收折的竹棚,用烘干的毛竹骨制成,棚顶蒙着油布,平时用拉绳控制收折,下雨或者日头晒了都不怕。车轱辘是硬木包铁,耐磨损,右侧有铸铁轮挡,方便随时停车。
台面离地三尺三,中间是个铁铛。这块设计温禧可是费了功夫:台面凹进一块圆柱形,用陶土打底围一圈,再覆一层黏土,便是火膛。火膛内放熟铁三角支架,内部可烧炭或燃煤,上面再嵌熟铁鏊子,便可以在上面烙饼热菜了。这样既隔热又防裂,比单纯的放陶炉来烧受热均匀。
台面下有火膛口,下面是三层带木抠手的杉木抽屉,抽屉底用铁皮垫一层,温禧都想好了,从上往下,第一层可放调料罐,第二层放用油纸隔开的面剂子,第三层是包装用的油纸布。
再往下是带插销的左右货仓,左边目前空着,右边是木炭仓,专用来放引火松针、火镰、煤饼以及煤灰等。
温禧围着餐车越看越喜欢,嘴上也是不吝夸赞:“哎呦!吴师傅!我就知道你肯定能做成!看看这手艺,巧夺天工一般,一点错都挑不出来!这推出去岂不是让人羡慕死了!”
吴老汉闻言哈哈大笑:“小娘子这话羞臊老汉俺了,俺还带了几个筐子来做搭头,自己闲来无事做的藤编的,小娘子别嫌弃。放心,之前讲好的食盒已经放进去了。”
温禧自然没有不要的道理。
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车。
吴老汉走的时候,还嘱咐温禧要半年刷一次桐油,也就是现在说的做“保养”。
禔姐儿喜滋滋地摆弄餐车,祐哥儿上手推了推:“阿姊,以后我给你推车。”
禔姐儿也举手:“我也要去!”
温禧一手牵一个:“好好好,那我可指着你们俩给阿姊赚钱啦!”
13. 开始摆摊
今天对于温禧来说,绝对是个好日子!因为今天就是“温记小食”试营业的第一天。
寅时刚过,军属所的小院还浸在深沉的夜色里,温禧悄无声色地坐起身,摸索着穿好衣服,动作轻柔,怕吵醒了祐哥儿和禔姐儿。
因着今天要第一次摆摊,温禧一个晚上都没有睡踏实,刚睡着做了个被巡检司追着打的梦,惊醒后就昏昏沉沉难以入睡了。她看一眼外面的天色,与其躺在这睡不着,不如起床做下准备工作。
轻手轻脚地搬起放在炕头的面盆,她出门往灶房走去。这是她昨晚临睡前揉好了的,盖了湿布放在炕头醒着——今天要做鸡蛋灌饼卖,面可是少不了的。
温禧之所以想做鸡蛋灌饼,也是因着之前在显州城逛时,并没有发现这种在现代十分受学生和上班族欢迎的早餐小吃。而既然她想要自己的小吃摊有竞争力,就要有个新奇的、显州人从没吃过的才好。选择鸡蛋灌饼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出餐快!提前把饼皮烙好,到时候若有人点餐,饼皮一热,打入鸡蛋,等鸡蛋熟了,再刷酱、码上肉跟菜,既简单又好吃!
昨天收到餐车后,她紧锣密鼓地置办食材,其他东西都是准备好了的,唯有蔬菜和肉类需要现买,大下午的借了王氏的独轮车去集市采购了一顿。
放下面盆,温禧又转身回去搬腌肉盆,她还另外腌制了鸡排和猪排,鸡肉用茱萸粉、盐、糖和姜汁腌制成甜辣口味,猪肉则是用酱油、黄酒、盐、糖和蒜末腌制成蒜香口味。因着现在鸡肉是比猪肉贵的,因此温禧多做了猪肉排。
刚走到房门口,门“吱呀”一声打开了,祐哥儿搬着腌肉盆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
祐哥儿小声道:“阿姊,我听见你起来了,咱们一块儿。”
温禧心头一暖,摸摸他的头:“天还早呢,再去睡会儿,阿姊一个人忙得过来。”
祐哥儿却摇摇头:“不行,阿姊更辛苦,我替阿姊烧火,还能看锅和递东西。”
温禧不再坚持,笑着点头:“好,那咱们一起,你把这个搬过去,我去搬剩下的。”
两个人合力把两个腌肉盆搬到灶房,温禧点燃了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照亮了灶房的一角,虽然微弱,也聊胜于无。
让祐哥儿先把大灶的火生起来,她将面分成小剂子,表面轻刷一层油放在一旁备用。等把一大盆面分好刷完油,锅也热起来了,温禧拿出一个陶碗,倒入适量面粉,又泼了一大勺油调成油酥。
又指挥祐哥儿用鸡蛋、小葱和自制十三香调鸡蛋液——温禧等餐车的这几天没闲着,用茱萸、花椒、生姜、白芷、茴香、甘草等香料晒干磨粉制成,光配比就试了十几次,才调出一个差不多满意的,条件有限,温禧也不再追求完美。除了这个,她还调制了特色的酱,分成辣味和酱香味两种。
温禧将案板上刷一层薄油,将面剂子擀成中间厚、四边薄的长方形,中间放油酥,抹均匀后向叠被子一样叠起,再擀成饼皮,锅中刷底油后便可放入锅中烙了。
温禧第一天没准备太多,满打满算准备了五十份,想先看看反响如何,若是卖得好,收摊后便可去多购置食材,明天多卖。
等温禧和祐哥儿快忙完时,禔姐儿也来了,揉着眼睛坐在一旁,把洗干净的生菜撕成片状——大晟此时的生菜跟现代的不同,类似于莴苣叶子。除了生菜,温禧还准备了黄瓜丝以及水焯过的芦菔丝。
天边已经泛起红色,温禧这边最后一道工序炸肉排也做完了。
三个人有条不紊地将东西运到餐车上,台面上放盛着鸡蛋液的陶瓮、酱料罐、调料罐、配菜罐、锅铲、勺子等。
关于抽屉,温禧重新做了调整,因着觉得调料罐放在抽屉里不好拿取,因此第一层抽屉放烙好的饼皮,第二层是炸好的肉排,第三层是油纸包和装钱的笸箩。
看着这满满当当的小餐车,温禧心中略有些紧张,虽然前世有着六年打理小饭馆还开了分店的经验,但是开始新的事业也是难免忐忑,她握了握拳,跟祐哥儿、禔姐儿推着小车往军属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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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大亮,显州城渐渐苏醒过来,街市逐渐喧嚣,食铺和茶摊的伙计们吆喝着招揽客人,锅灶里升腾着白汽。
一辆不起眼的青帷马车混在渐渐稠密的人流里,不紧不慢地向着官学前进。车厢内,杨复昇百无聊赖地靠在软垫上,毫无疑问,他又要迟到了。
老头子明明知道他心在武艺、志在疆场,却偏偏把他按在这官学之中,美名其曰“修身养性,通宵文韬”,还让他跟谢丛那个秀才多学学。反抗不得,杨复昇自有他的应对之道:去可以,至于读嘛,门儿都没有!他正琢磨着下午是否要趁老头子去城外军营操练的时候去校场,腹中却传来一阵清晰的“咕噜”声。
起得晚,早饭自然没顾上。他烦躁地掀开车帘一角,想吆喝跟在车旁的伍安给他买几个羊肉炊饼垫垫肚子。目光随意扫过街边,却被一处异常热闹的小摊吸引住了。
那是一个样式颇为新奇的摊车,四周围着不少人,竟排起了队伍。摊车内侧,站着一个杏眼圆脸的小娘子,穿着半旧浅灰苎麻短襦,袖子撸到手肘,露出一截被晨光照的白晃晃的胳膊。她手腕翻飞,一张薄薄的面饼在面前的饼铛上迅速变色、鼓起气泡,她眼疾手快地用筷子挑破饼皮,舀一勺金黄的蛋液灌入。动作行云流水,嘴上也不停:
“灌蛋饼,素的三文一个,肉排的六文一个,两种都要的八文一个。”
“酱料有辣酱、蒜蓉酱两种,郎君您要哪种?”
“好嘞!您的素肉双拼豪华版灌蛋饼拿好!十二文!”
话音未落吗,一个裹得鼓鼓囊囊的四方油纸包,已经递到了最前头一个身形魁梧的壮汉手里,那壮汉迫不及待地双手捧住,对着那喷香的胖饼就是一大口。
“唔——!”一声满足的喟叹从那壮汉嘴里发出,只见他腮帮子鼓鼓囊囊,眼睛都眯了起来,含糊不清地道:“太好吃了!”随着第二口,那油亮的酱汁和丰富的馅料几乎要从饼边溢出来,他边吃还不忘抬起头喊道:“小娘子,再来一个!还要这双拼的!”
旁边有人好奇地问:“他的饼怎么贵许多?”
摊内的小娘子头也不抬,手下动作不停,声音清脆道:“这位郎君要的是把鸡排和猪排都加上了的豪华版,自然要多加钱。”
杨复昇闻着那飘过来的香气,腹中的饥饿感瞬间放大了十倍!
“停车!”他吩咐道,“伍安,停车!”不等马车停稳,他已利落地掀帘、翻身、跳车,动作一气呵成。他三两步走到小摊前,从外围望去,看清了摊车台面上用食盒装着的、码的整整齐齐却已然不多了的肉排。
“小娘子,”杨复昇高声道,手一指刚才那名壮汉,“给我也来一个,就要刚才那种,什么豪华版的那个!”我杨小郎君,从来都要最好的!
刚说完,旁边一个女童过来说:“郎君且稍等排号,前面还有五人,我阿姊烙得可快了。”
杨复昇看着面前这个圆脸、扎着双丸髻的女童,嘴里那句不耐烦之语也咽了下去,他杨某人可不是那种跟女娘为难的人!
等了一会,前面的人心满意足地拿着灌蛋饼走了,终于轮到他了。杨复昇瞥一眼食盒里的肉排,还好,还剩几个。
只见那小娘子问清楚他想要的酱料,利落地将饼皮摊开、灌蛋液、刷辣酱、铺生菜,又夹一大筷子黄瓜丝和芦菔丝铺满半边,两块炸肉排铺在另一边,最后灵巧地将饼皮合拢、压实,裹进四方油纸中递了过来。
杨复昇如愿拿到了自己的那份沉甸甸、热腾腾、散发着香气的豪华版双拼灌蛋饼。他顾不上烫,也早已经把官学抛在脑后,学着那壮汉的样子,双手捧着灌蛋饼对着那鼓鼓囊囊、酱汁微渗的一角咬了下去。
“咔嚓——!”
入口先是面香混合着蛋香,紧接着是酱的料咸香微辣,再咬一口,炸的酥脆的鸡肉排辛香甜辣、猪肉排香味醇厚,两种截然不同却同样美味的肉感在口齿间相互碰撞。而脆嫩的生菜、黄瓜丝、芦菔丝,又恰到好处地解腻增香。
杨复昇满足地喟叹一口,太香了!没想到一个小摊上做的吃食,比老头子府上的庖厨做得美味许多!等他吃完,想着再要一个时,发现那小娘子和一个年纪不大的小郎君正要推着摊车走。
“哎,小娘子,我还想再买一个。”杨复昇上前拦住。
第一日就卖得精光!温禧正跟祐哥儿、禔姐儿喜滋滋地想要收摊,却被刚才的一位食客拦住了去路,温禧闻言抱歉道:“小郎君明日再来罢,今日的已经卖没了。”
杨复昇现在才有种“早知道起得早一点了,还能多买两个”的后悔感。
问清楚明日的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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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复昇又得知这小摊竟是“浮摊”,走到哪有人买就会停下售卖,地点不固定。他瞅瞅一旁赶车的伍安,没办法,明日还是让伍安早起来寻吧。
伍安站在日头下,却猛然打了一个喷嚏,嘟囔道:“奇怪……”
杨复昇吃得口齿生津,摸了摸肚子,一个大饼吃了个八成饱,腹中还有余地,又吩咐伍安去街头的茶铺给自己买一碗解渴的乌梅茶。
杨复昇看了看日头,已经这个时辰了,官学不去也罢,他打定主意,等会去校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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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禧、祐哥儿和禔姐儿三个人一起把餐车推进军属所,迎面撞上刘芬和一个年轻的男子,温禧前几日听王氏说,这刘芬跟丈夫是来探望从军的大儿子,那天要给温禧介绍的正是这个他家大郎。
“他们这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听我们家那位说,他家大郎叫李吉的,在战场上还吓得尿裤子,要不是哆嗦着跑不动,能去当逃兵,”王氏很有些瞧不起的样子,“就这还算个男人!”
温禧听了,却没放在心上,她向来不为无关的人花心思。不过这李吉名字挺好笑的,李吉,里脊?她“噗”的一声笑出声来,王氏还以为她是被自己讲得乐子逗笑了。
今日撞见,那刘芬头一扬,哼了一声便拉着李吉扬长而去。
温禧懒得搭理,再一拐弯,只见王氏的大女儿苗苗拿着一个笸箩,愣愣地站在他们屋门口。见温禧来了,从笸箩里翻出一个荷包,嗫嚅道:“禧妹妹,听说你……这是我新做的荷包,给你罢。”说罢塞到温禧手里,不等温禧道谢,又急匆匆地走了。
温禧看着孙苗苗的背影,心下纳罕:王氏开朗,孙管事虽看起来严肃但实际上是个话痨,小禾更不用说了,跟禔姐儿玩起来简直就是两个疯猴子,怎么孙苗苗却这么内向?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那头禔姐儿拽着她的袖子:“阿姊,快进屋!”
温禧看着禔姐儿急切地样子,心中好笑:禔姐儿在路上就乐的见牙不见眼,等着数钱了。
进屋后,祐哥儿把门闩好,温禧把笸箩里的银钱倒在炕头,禔姐儿拿出草绳,一边数一边穿。温禧今日做了五十份饼皮,给祐哥儿做了一个,自己和禔姐儿吃了一个,卖出去四十八份。
这四十八份,其中卖的最多的便是八文钱一份的肉素双拼饼卖了二十份,其次是六文钱一份的肉饼卖了十六份,再次是三文钱一份的素菜饼卖了八份,意外的是,有食客自发要了豪华版的,共卖了四份,单价十二文。
这时候,禔姐儿也数完了——一共卖了三百二十八文。
温禧算道:“成本的话,五十个饼皮六十文,鸡蛋一文两个,她今日蛋液用了四十个,也就是二十文,菜花了五文,鸡肉买了二十文,猪肉买了二十六文,油是买的猪板油熬出来的算八文,杂七杂八的调料算八文……”
祐哥儿拨弄着算盘,抬头道:“阿姊赚了一百八十一文!”
禔姐儿本来在一旁好奇地看着算盘,闻言惊呼:“阿姊好厉害!”
温禧笑道:“是咱们三个赚的!离了你们两个,阿姊怎么忙得过来?”祐哥儿闻言笑笑,禔姐儿骄傲地挺起了小胸脯。
温禧又说:“幸亏咱们是‘浮铺’,不然若是加上摊位的租子,恐怕进项还要再砍。”大晟管小本经营的流动摊贩称为“浮铺”,是免交摊位费和税费的,前提是不能占道经营。今日刚开始时,温禧他们确实是边走边吆喝边卖的,可行至通径桥附近,食客突然多了起来,自己也就一直没挪地方,幸亏街道司的厢军今日并未巡逻到此,不然少不了被整治。
又想到收摊前有食客问明日还在此地否,温禧叹一口气:“看来还是得正经找个铺位,下午咱们去街道司登记个摊位罢。还有,咱们也得控制成本,再去找找便宜的粮铺跟肉铺。”干餐饮的,要把成本大约控制在销售额的二分之一,才算有利可图,今日是第一日也就罢了,日后得赶快找价格低的供货商才行,不过若是签个长期的合约,价格再压低一点问题不大。
祐哥儿点头:“禔姐儿在家看门,我跟阿姊去。”就这么定了下来。
温禧起身:“得赶紧把餐车擦洗干净。”祐哥儿也起身一道出门去,禔姐儿急着要跟小禾分享今日的经历,便去找小禾玩去了。
温禧在后面嘱咐:“等会别忘了回来吃饭,中午阿姊包馉饳吃!”
14. 难念的经
午时日头正毒,军属所的青石板路蒸腾起热浪,人们被晒进屋里,只有知了不知疲倦地唱着。
禔姐儿一溜烟跑到小禾家在的管事房,只见王氏正坐在桌旁纳鞋底,她扫视了一圈:“婶子,小禾呢?”
王氏:“禔姐儿回来啦?小禾跑巷子东头老槐树那儿玩去了。”
禔姐儿转头要跑:“那我去找她!”
“禔姐儿等等,婶子有话问你。”王氏连忙说,“今儿你阿姊浮铺做的怎么样了?没有人为难吧?”
禔姐儿摇头:“没有!做的都买完了!阿姊做的好吃!我跟二哥也帮忙了,我给吆喝,二哥收银钱。”
王氏夸道:“哎呦,你阿姊怎么做什么像什么!你们三个都是好样的,好啊,你们爹娘也会开心的。”
禔姐儿点头:“嗯!阿姊也这么说!”得了夸奖,她更开心了,蹦蹦跳跳地跑出去找小禾。
王氏心里挺为温禧他们感到开心的,这几天的相处,她也知道温禧是个又懂事又能干的小娘子,更希望的是,大女儿苗苗能像温禧那般。
王氏站起身走到里间,苗苗盘腿在炕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放轻了声音:“苗苗啊,晌午想吃什么?娘给你做,新结的落苏水灵……”
孙苗苗声音闷闷的:“娘,我不挑,您看着做就成。”说完拿起旁边的针线,开始做一个新荷包。
王氏看到女儿这幅样子,又急又心疼,女儿被退婚,错全在那家嫌贫爱富、攀了高枝儿的杂碎!可是这世道,脏水却总往女子身上泼,那些闲言碎语,把女儿从之前开朗爱笑逼成如今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也逼得她不得不带着女儿搬到这儿跟丈夫挤一间小屋。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试探着开口:“你大嫂托人来问,下个月天贶节家去不,他们也好做准备,你祖母他们也盼着咱们能回去呢。”
孙苗苗顿了一下,针尖差点刺到手指,她头也不抬:“娘跟爹想去就去吧,让小禾留下,省得连累她也被人嘲笑。”
王氏踌躇了下,还是忍不住道:“难不成村里那些还能把你吃了不成?咱们行得正坐得端,怕什么?!”
“娘说得轻巧!”孙苗苗猛地站起来,一把推开王氏跑了出去。
“苗苗!”王氏追到门口,只看到女儿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她扶着门口,眼眶通红,心里堵的发慌。
孙管事从廊下一瘸一拐走过来,搀了一把王氏,叹道:“都怪我这个当爹的没本事,不然苗苗也不会被退婚了。”
王氏恨声道:“是那家子畜生!”
孙苗苗一口气跑到院子里,忍了许久的眼泪还是夺眶而出,她用袖子胡乱擦了一把脸,其实她并不喜欢那个定亲的男子,甚至有点庆幸婚事黄了。可她受不了那些怜悯、探究,甚至是幸灾乐祸的眼神!更受不了隔壁金菊那毫不掩饰的嘲讽和时不时飘过来的风凉话!这一切都让她喘不过来气。从那以后,她害怕见人,讨厌和人说话,只求没有人搭理自己才好。
她不想回屋,也不想站在院子里,只想找个无人的角落躲起来。不知不觉,走到了灶房附近。
此时已近晌午,灶房传来“笃笃笃”的切菜声,还夹杂着碗碟轻微的碰撞声。
孙苗苗下意识停步,循声望去。透过敞开的灶房门,她看见温禧正站在案板前。
温禧正飞快地擀着薄薄的面皮,一手持擀面杖,一手灵巧地转动面剂子,手腕翻飞间,一张张圆如满月的面皮便摞了起来。她拿起一张皮,用竹片刮起一勺馅料放在皮中央,三指轻拢一捏,一个胖乎乎、元宝似的馉饳便在她指尖成型。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挽起袖子的手臂上,也照亮了她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孙苗苗怔怔地看着,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轻轻撞了一下。
就在这时,温禧似乎感觉到门口的视线,转过头来。看到是孙苗苗,眼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声音清亮:“苗阿姊?你来得正好!晌午吃馉饳吗?刚包的,肉馅的,可香了!”肉是温禧昨晚没用完的一小块,因着纯肉的馅儿结实,温禧还在剁肉馅时加入了一碗葱姜水,使肉馅变得软弹嫩滑,当水充分被吸收,再加入一勺油锁住,这样不仅能让肉馅多包一倍的馉饳,并且煮出来后肉馅十分软弹。
那笑容坦荡自然,孙苗苗似乎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笑容了,让她忍不住想要靠近。
可是……她又怕。
她怕温禧也会像村里那些人一样,在得知她被退婚后,眼里流露出怜悯、探究,或者轻视。
“苗阿姊?”温禧见孙苗苗只是站着不动,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己,又笑着唤了一声,“快晌午了,我这儿馅料调得多,正愁包不完呢,你要是不嫌弃,尝尝我的手艺?”
她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你……你做的吃食,自然是好的。”
温禧爽朗地笑道:“苗阿姊,你要是闲着,不如帮我包几个?我一个人包,怕赶不上午饭。”
孙苗苗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走上前。
她的动作很慢,远不如温禧娴熟,捏出来的馉饳也歪歪扭扭,远不如温禧的圆润可爱。
但温禧却满口夸道:“对,就是这样!捏紧点口,别煮的时候漏了馅儿就行!苗阿姊手真巧,学得真快!”
孙苗苗低垂的眼睫颤了颤,她偷偷抬眼,看了眼身边的温禧,轻声道:“听禔姐儿说,早上禧妹妹浮铺的生意很好,恭喜。”
温禧手下仍然不停:“谢苗阿姊,今日走得急了,等明日去前定要给你留一个,你也尝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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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复昇果然没去官学,他让伍安将马车赶到后巷停着等他,自己偷偷溜进卫所。守门的军士自然认得指挥使家的小郎君,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行了。
刚到校场,他就听到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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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传来熟悉的声音:“杨小郎君别来无恙啊!”他一回头,看到莫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谢丛和莫风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
杨复昇惊喜:“你回来了?”莫风、莫云是跟着谢丛练的武,身手不错,又比老头子身边的亲兵年轻,是为数不多他能玩得来的人。不过前几日莫云被谢丛派回京给谢老夫人送寿礼,已经多日未见了。
莫云提了提行囊笑道:“还是跟杨小郎君有缘,这不刚回来就碰上了。”
杨复昇不禁喜上眉梢:“正巧手痒得紧!咱们去校场上切磋切磋!”美名其曰切磋,其实就是找莫风和莫云教自己几招,大家都对杨复昇这种光明正大“偷师”的行为习惯了。
谢丛淡淡地道:“今儿个官学应该不休假吧?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指挥使交代过,不许你随意进出卫所。”
杨复昇苦着一张脸:“谢都监就别扫兴了!今日不是老头子去城外操练了吗?你谢大人就行行好,别给他告状了。”一边说一边给莫风和莫云使眼色。
谢丛不置可否,抬步往都监府去。
莫云莫风对一下眼神,莫风上前拉住杨复昇:“莫云刚回来还有事禀告,若是杨小郎君要找人切磋,就先跟我去吧。”
莫云也道:“下次旬日杨小郎君再来,莫云定当奉陪。”
杨复昇也只能点头,逃也似的跟莫风走了。
……
都监府前堂,门窗紧闭,空气滞闷粘稠,谢丛走到前堂坐定,问站在下首的莫云:“祖母身体可还好?”
莫云笑道:“老夫人身体康健,就是挂念大人,嘱咐大人保重身体,莫要太过操劳。还有老夫人给大人带的衣物用具,已放入大人屋里了。”说罢,又递上一封信。
谢丛点头:“祖母总是记挂着我。”说罢,接过那封沉甸甸的家书,展开默读。
堂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的蝉鸣声一阵高过一阵。
待谢丛看完信,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此时,莫云上前低声道:“这次回去,按您的吩咐打探了一番,倒是老爷那边有了点消息,不过说的颇有些隐晦。卑职听着,好似是圣上三年前致力于改良火器,意图再次攻辽,从各边军秘密调走了千人。”
谢丛脸色逐渐凝重:“火器?什么火器?调了什么人去?”大晟此前的火器主要是火球、烟球和霹雳火球,都是投掷型的火器,依赖人力或者投石机投放,无定向性,准头差,虽然有一定的威力,但是也容易误伤自己人。三年前的辽水之战谢丛就见过被霹雳火球波及到的同袍,状态十分惨烈。
莫云却摇头:“此事机密,圣上钦定宁王掌事,兵部知者都寥寥。不过,听说各边军卫所有失踪的,都是些家中有经营铁铺、木作铺的……”
谢丛只觉脑中迷雾渐开——木作铺!温祈?!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一把推开,一股热浪涌进,窗外蝉鸣更盛。
15. 苗苗阿姊
温禧这边热火朝天地煮好馉饳,不仅温禧、祐哥儿和禔姐儿一人一碗,还给孙苗苗跟小禾一人一碗,五个人挤在温禧一家的小屋里吃着。
吃完馉饳众人又一起收拾干净,温禧莫名有种小时候夏令营的感觉。
小禾跟禔姐儿在房门口玩磨喝乐,两个小姑娘一个当爹一个当娘,要给磨喝乐换衣服玩。
磨喝乐源自梵语摩侯罗迦,是大晟的一种玩具,类似于现代的芭比娃娃。起初是佛教中蛇首人身的护法神,传入大晟后逐渐演变成童子造型,成为供奉牛郎织女的玩偶,又逐渐演变成世俗化的儿童玩具。七夕节时的街头巷尾更是到处售卖磨喝乐,上至皇室贵族、下至平民百姓都借此供奉牛郎织女,祈求心灵手巧和子嗣绵延。磨喝乐造型丰富,包括童子、仕女、官吏、动物等等。所用的材质也大不相同,其中金银、象牙等贵重材质制成的磨喝乐价格最高,泥塑、木雕等材质价格相对较低。而小禾的这个就是泥塑的童子造型,还配了不同造型的衣物。
温禧好笑:这过家家酒原来是自古就有之,谁说古人生活枯燥的,古人可太会玩了!
她见小禾正在将一件干红褙子往磨喝乐上套,衣服针脚细密、造型可爱,又忽然想起禔姐儿在金陵时,原有一个温父亲手雕的木制磨喝乐,心中一动,问孙苗苗:“苗阿姊,小禾的磨喝乐衣裳这么精致可爱,是在哪家铺子买的?赶明儿我给禔姐儿也买一个去。”
孙苗苗看一眼妹妹的磨喝乐,低头轻声道:“磨喝乐是在村里货郎那儿买的,跟别处卖的没什么不同,只是衣服是我闲来无事缝的。”
温禧由衷夸道:“苗阿姊手可真巧,我就做不来这样细密的活计。”原身小时候既要上女学,闲时也是帮温母做吃食,女红只能说是能用,更不用说温禧在现代从来就没碰过针线。
孙苗苗听了这话,却喃喃道:“女红好能顶什么用?”
温禧道:“当然有用,有一技之长才有一席之地,这‘技’未必要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本事,或是一双巧手,像苗阿姊这样能绣出繁花、织出锦衣;或是一副好嗓子,能唱尽悲欢、歌罢离合;抑或是懂农桑、善计算,都能让人在这人世间站稳脚跟,不必依仗他人而活,自然也就不必理会他人的言语。”
孙苗苗心头激荡,偏头去看温禧,只见这个仅比她只小一岁女孩眼神清亮,嘴角噙着笑意,她一时心头怅然,眼中倏忽滴下两行清泪。
温禧仍目视前方,假装没看到孙苗苗的眼泪。禔姐儿有次跟她提起,说小禾很为自己的阿姊忧心,也不明白阿姊为什么退婚后像变了一个人。
当时温禧听完孙苗苗的事后,用一个现代词总结了孙苗苗的表现——内耗。她太在意他人的眼光和议论,从而陷在里面出不来。因着王氏和孙管事对自己一家的照顾,因此温禧今日说这番话也是想要激励一下孙苗苗,让她能知道自己的好,也不必太在意他人的话。
一旁的孙苗苗默默擦干净脸,起身道:“禧妹妹一早儿就起了,现在定是疲乏得劲,瞧我,还在这儿打扰你。”又转身招呼小禾,“小禾,回家歇晌,下午再跟禔姐儿玩。”
温禧确实疲累,因此也没多作挽留。等苗、禾二人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她叫回挑了三趟水的祐哥儿以及恋恋不舍磨喝乐的禔姐儿回屋歇晌了。
下午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
等歇过午晌,温禧嘱咐好禔姐儿在军属所别乱跑后,带着祐哥儿打听着往街道司而去。
温禧也不打算换地方,还是准备在通径桥附近摆摊卖饼。因此到了街道司,跟一个厢军交了二十文,前去通径桥下雨花巷口选址,因着摆摊经营不能影响铺市的买卖,因此选址也得见空插针,最终选得雨花巷口北侧大槐树底下位置,厢军拿了表木划定界线,又给了温禧一个对应的号牌;选好址后回到街道司交了五十文登记造册。
忙活了半下午,共花了七十文才算办好,其中二十文是厢军的“引路费”,二十文是小吏的“润笔费”,只有三十文才是正经的摊位费。温禧倒是没在意这个,入乡随俗嘛!
回去的路上,温禧又跟祐哥儿采买了些食材:米面、黄瓜、芦菔、生菜、鸡蛋、鸡肉、猪肉、芝麻、调料以及木炭,还买了一兜新鲜的李子。又想着军属院菜畦旁还栽着几株薄荷,还买了黄豆、绿豆,准备明日做绿豆薄荷豆浆来消暑。
路过杂货铺,温禧进去挑了一个小童子模样的磨喝乐准备给禔姐儿。
路过书铺,温禧进去询问若是官学入学考试需要看什么书,祐哥儿急忙拦住:“阿姊阿姊,先不急着购书,且不说日后我是否还要入学,如今还得攒银钱置业,等入户后再打算也来得及。再说,若是真要入学,书铺也有专门供学子租看抄录的书,比买书便宜得多!到时我便去抄书,既能练字还能背书。”
温禧看祐哥儿这副模样,只得道:“什么日后是否入学,我可没忘了,之前你在金陵就勤学,夫子也常夸你聪慧,怎能不学了?如今咱家银钱不多,等阿姊赚钱了,你是一定要去的!”
祐哥儿想起爹娘,红着眼眶点头道:“听阿姊的。”
回到军属院,温禧拿出磨喝乐,禔姐儿兴奋得一蹦三尺高:“阿姊最好!禔姐儿最喜欢阿姊了!”
看着禔姐儿爱不释手的样子,温禧笑道:“我看苗阿姊的女工了得,你不去找她也替你做一身小衣裳?”
禔姐儿却有点犹豫:“小禾说苗姊姊整日的心情不好,我怕她会不开心。”
温禧边揉面边说:“阿姊看今儿个苗阿姊并没有心情不好啊,禔姐儿不去试试怎么知道呢?”
禔姐儿想想小禾那些别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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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衣裳,还是抵不住诱惑:“阿姊,我去试试!”
温禧拿出刚买的李子装了一小盘,让禔姐儿带着去了。
温禧今晚要做凉皮吃!实在是太热!
她指挥着祐哥儿去将芝麻磨成粉,自己将揉好的面放进装水的陶盆里不断揉搓,直至揉搓出面筋,而剩下的面粉水经过沉淀便可做凉皮了。
揉出面筋后,温禧和祐哥儿抱着两个大陶盆进了灶房,有其他屋的婶子们也在灶房忙活,见到温禧做凉皮都睁大了眼瞧着。
先支起一个陶锅蒸面筋,温禧小心翼翼地倒掉淀粉水上层的水,只留下底部那层浓稠的淀粉浆,她用长勺将淀粉浆搅匀,以防有结块和颗粒。
温禧拿出吴师傅送的木食盒,用干净的麻布蘸着熟油,在食盒底部涂上薄薄的一层,然后,舀起一勺淀粉浆,手腕一转,雪白的浆液便均匀地铺满了食盒底。
这边的祐哥儿已经将大锅的水烧开,温禧将木食盒放入大锅上,盖上了锅盖。只消片刻功夫,温禧揭开锅盖,食盒内的淀粉浆已经凝固成一张半透明的面皮,面皮表面鼓起一个个细密的小气泡。
温禧眼疾手快,用筷子沿着木食盒旁边轻轻一揭,再配合锅铲,便把一张光滑的、半透明的凉皮轻松脱模,放在盖帘上。
一番操作把灶房里的婶子们看得目瞪口呆。
如此反复,等凉皮蒸完,面筋也早已蒸熟放凉了,温禧将面筋切成大小均匀的小块,又将黄瓜切丝,芫荽切末、蒜瓣捣泥,放在一旁备用。
接着是凉皮的灵魂!温禧将磨碎的茱萸、芝麻混合在一起,烧热一勺油泼上去,调入些许酱油,便成了这个时代特有的油泼辣子。
最后,温禧将过了凉水的凉皮切成手指宽的长条,放入三个陶碗中,铺上黄瓜丝和面筋块,浇上蒜水,又倒入盐、醋和油泼辣子,撒上芫荽末,这红亮诱人、香气四溢的凉皮就制作完成了。
忽略身后咽口水的声音,温禧招呼着:“祐哥儿,禔姐儿,吃饭啦!”
金乌已落,月过梢头;蝉鸣不止,风摇影静。姐弟三人围坐在屋门口的矮桌上,碗里玉白的凉皮、红亮的辣油、金黄的面筋、翠绿的黄瓜,色彩缤纷、香气诱人。
祐哥儿和禔姐儿学着温禧的样子将碗中的凉皮拌匀,迫不及待地吃一口,口感滑嫩、口味丰富,让人胃口大开,越吃越上瘾。
“好好吃!”禔姐儿满足的说。
祐哥儿不如禔姐儿能吃辣,鼻尖沁出细汗,却仍大口吸溜着。
温禧最喜欢自己做的饭受欢迎,她笑眯眯地说:“慢点吃,别呛着,祐哥儿喝点水再吃。”又对禔姐儿说,“怎样,苗阿姊应承你没?”
禔姐儿咽下一口,抬头说道:“应承了!说要给我做两套呢!苗阿姊还夸咱们浮铺做得好,问咱们几点出摊呢!”
16. 出门赚钱
温禧笑笑,看来孙苗苗还记得晌午要留鸡蛋灌饼给她的那句话,温禧很高兴看到孙苗苗逐渐有了精气神。
吃过晚饭,祐哥儿和禔姐儿照常洗碗刷盘,温禧拿出买的绿豆和黄豆泡上后,又将摆摊需要的食材准备好后,便早早地洗漱歇下了。
因着得早早起床备菜,温禧打定主意要养成早睡早起的好习惯,而从穿来到现在,她也早就习惯了没有手机电脑的日子,拿着蒲扇摇了摇驱散点热气,她听着窗外的蛙叫慢慢睡着了。
第二日寅时正,温禧就起身忙活炸肉排,祐哥儿和禔姐儿则是蹲在灶房外用军属所的小型手推磨“吱呀吱呀”地磨豆子。这个手推磨跟现代农村常见的磨盘很像,都是两扇圆形的石盘,上盘有进料口,下盘固定,通过转动上盘研磨,石盘表面刻有放射状的磨齿,将浸泡后的绿豆跟黄豆磨成浆。
今日温禧没有烙饼,准备换个形式,现在有了固定的摊位,不再需要一直移动,她便决定将面剂子放在餐车的抽屉里,现卖现烙,这样不仅能提升口感,还剩下了在家烙饼的工夫,一次性烙几十份饼可不是个小工程!不过她还是分出两个面剂子,将今日第一份新鲜出炉的鸡蛋灌饼做好了送到了管事房门口。
等摆摊的准备工作做好,温禧将磨好的豆浆过滤煮开,煮好后加入薄荷叶和糖焖上半刻钟,等放凉后一杯清凉解暑的薄荷绿豆豆浆就做好了。
没时间吃早饭,温禧将豆浆装进竹筒里带着摆摊的时候喝,跟祐哥儿推着车子出门,禔姐儿在后面一手拿一个小杌子跟着。
拐到管事房的时候,见到孙苗苗在门口站着,看到温禧他们过来,轻声道:“禧妹妹的灌馅饼我吃过了,果然是好吃极了。这个是我昨儿缝的,禧妹妹别嫌弃。”说着拿出一大二小两个腹围,也就是现代的围裙,“系上这个免得做活把衣裳弄脏了。”
温禧看着那崭新的腹围,又看看身上洗的发白的衣裳,就恍惚了一下:怎么感觉这腹围比衣裳更需要保护呢?她没跟孙苗苗客套,道谢后跟祐哥儿和禔姐儿穿上,就急匆匆地前往摊位了。
今日比昨日来的更早,约莫是卯时。此时各食铺、茶铺也正开始开门招揽客人,温禧布置好摊位,趁还没有客人上门,做了三个自家人先吃着。
伍安赶着车过来的时候,杨复昇就看到昨日那个“温记小食”换了地方,摊旁坐着昨日那名扎双丸髻的圆脸小女童,正举着灌蛋饼小口吃着,面前的竹筒杯里还盛着翠绿色的饮子。女童吃一口饼,喝一口饮子,满足地眯着眼睛摇头晃脑,白胖的小脸一鼓一鼓的,煞是可爱。
杨复昇看得眼馋心热,立马跳车上前,豪气地呼道:“小娘子,给我来六份昨日那种豪华版的灌蛋饼!”又一指那竹筒杯,“那个饮子也给我来一杯!”
温禧看一眼吃得香喷喷的禔姐儿,笑着解释道:“小郎君,这饮子是我们自己带来解渴的,就带了这么一杯。”
杨复昇看看禔姐儿手中的竹筒杯,遗憾道:“小娘子也该做点饮子来卖,吃饼喝饮子是天作之合啊。”
温禧一边烙饼一边笑道:“小郎君有所不知,家中离得远,实在是不便行事。”
杨复昇打量了一眼这餐车,又看看温禧跟祐哥儿的细胳膊腿儿,想想道:“小娘子明日还做这饮子吗?若是做,不如给我捎带份,我先给你定金。”
温禧没见过对吃食这么执着的人,想着他今日要的六个鸡蛋灌饼,这是货真价实的大客户,还变着法儿地来送钱,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当即应承道:“这自然没问题!”
杨复昇心满意足,交了饼钱和定金后,拿着灌蛋饼就上车往卫所行去。今日要六个除了自己的两份和给伍安的一份,还给谢丛、风、云各带了一份。
今日的雨花巷口的食客比之前略多,那大槐树下的摊位如今是一个小娘子经营着,不仅人长得水灵讨喜,那灌蛋饼也是新奇得很,一个饼虽小,却集合了面、蛋、肉、菜,不仅口味丰富好吃,还顶饱!不仅许多力夫和工匠都去买来吃,就连官学的学子也去排队买。
生意好自然有眼红的人,对面羊肉馒头的掌柜看着对面卖的如火如荼,吩咐自己的伙计也去买了一份肉饼,他倒要看看这灌蛋饼有什么奥妙,或者自己家的食单也不介意多一份新品!
温禧准备了八十个面剂子,早食的热潮过去,她只剩了五个,加上送给孙苗苗的两个和自家吃的三个,也就是卖了七十份。
眼见太阳逐渐升高,温禧也开始收拾摊子,收拾完后跟祐哥儿推车往安记牙行走去——这安牙人过去这许多天了也没消息,该不会把她的这笔买卖忘了吧?
安记牙行离雨花巷口不远,一进门,安植就笑呵呵地迎上来:“哎呦温小娘子,你瞧瞧,我这刚想去寻你,你就来了。”
温禧将这客套话放在脑后,开门见山地笑道:“安掌柜,我可是等你等得花儿都谢了!我还寻思买卖小您没放在心上呢。”
安植摸摸鼻子,讪笑道:“小娘子折煞某了,近来确实有几家小铺面出售,但是符合小娘子要求的实在是……”
温禧说:“那请安掌柜多上上心,给我们姊妹多留意一下,或者之前几套您再跟卖主压压价,若是有大小合适的,我也不死守着有水井这一条了。”她如今急着置业入户,想想去挑水这件事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跟安植聊完,温禧才带着祐哥儿和禔姐儿往军属所方向走,日头逐渐毒辣,三个人都热的脸通红。不过为了少跑趟腿,温禧还是先去了猪肉铺,今天就去跟张屠夫把价格定下来!经过昨日和今日两天,温禧发现相比鸡肉排,猪肉排更能获得显州人民的喜爱,为了控制成本和货源,她打算以后不卖鸡肉排,只卖猪肉排一种。另外,她还想增加一个新品。
前几日温禧用的是军属所附近的一家猪肉铺的肉,每次买回去时温禧掂量着总有缺斤少两之嫌,但之前是因为自家吃,少个一两半两也无所谓,而现在自己要开张做买卖,就不能从这不诚信的铺子再买肉了。
昨日她是在张屠夫这买的肉,张屠夫不仅准头好,还会做生意,买骨头的给剁成小块,还会根据客人的要求将肉切片或剁馅儿,受到附近居民的一致好评。昨儿看温禧买得多,还送了二两肥膘做搭头。温禧回去看肉质不错,便想着以后都用他家的肉。
温禧到的时候,张屠夫正在剔肉剁骨,只见他将刀刃斜着插进,手腕轻轻一旋挑破筋膜,刀刃贴着脊骨游走,刀锋如蛇,不过片刻,骨头上的肉就像被松绑一般往下坠。剔干净肉,张屠夫又选了块带筋的筒骨,抡圆了胳膊,刀在空中划了道弧线,带着风落下,骨头应声而裂。这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下来,温禧心中赞叹。
而落在禔姐儿眼里,张屠夫胳膊粗壮、皮肤黝黑,剁肉时青筋毕露,颇有些凶神恶煞之感,她藏在祐哥儿后面,死活不肯进铺子。
张屠夫剁完骨头才发现有客人上门,问道:“小娘子要什么肉?”
温禧上前道:“张掌柜,我家现在在通径桥附近摆摊卖吃食,每日都需要猪肉,因此需得稳定的货源,这两日在贵店买肉,价格实惠肉质也好,因此想着来谈个长久买卖。”
张屠夫闻言让温禧稍等,对着铺面后吆喝一声:“兰娘,来!”
温禧抬眼望去,只见门帘一掀,一位身穿素纱褙子、藕荷色襦裙的娘子盈盈而来,杏脸桃腮、肤若凝脂,发髻簪一朵月季,站在张屠夫旁边,仿佛一枝秀兰依偎着一丛野棘。
这反差也太大了!
交谈后温禧发现这兰娘性格爽利,精于心算,张屠夫对其敬佩得很,是这家“味香肉铺”说一不二的当家人。
得知温禧要每日固定订肉,兰娘言语间更加热切。这显州靠近草原,羊肉一直是最受显州人喜爱的,其次就是鱼肉和鸡肉,对于若是处理不好就略带腥臊的猪肉不太感冒,因此味香肉铺的生意一直不温不火的,如今来了个固定的客源,兰娘当然要把握住。
最后,两人达成协议:每日收摊后由温禧告知第二日所需的量,张屠夫第二日寅时将肉送到军属所;价格上,兰娘以每两斤便宜一文的价格说动了温禧。
走时温禧买了一斤半的里脊肉,还预定了明天的十斤。兰娘笑呵呵地送了四根大棒骨。
从肉铺出来,温禧又向着粮店去了。卖饼子用得最多的就是面,因此买面这一环节也很重要。
大晟如今的圣上庆熙帝比先帝英明得多,不仅整饬军务、收复辽东,还改革吏治、减轻徭役,这几年的大晟可谓是政通人和、风调雨顺,粮食也是连年丰收。辽东这边的战事刚停,庆熙帝又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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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征西大将军去了云南,饶是这样,国库仍比先帝去时翻了一番。
因着这么一位励精图治的好圣上,大晟的子民也过上了好日子,最直接能感受到的就是粮价比前朝鼎盛时期的还要低一点,基本上有手有脚的人们都能吃得饱饭。温禧非常庆幸自己能够穿到这个时候,希望庆熙帝能够活得久一点,老了也别作妖闹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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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这边,杨复昇自己独占两个素肉双拼豪华版灌蛋饼,吃的肚子是滚瓜溜圆。他抱着剩下的三个饼照常大摇大摆地“溜”进了卫所。
找到谢丛三人,他邀功似的往三人怀里一塞:“还没吃饭吧?不用太感谢我!”
莫风和莫云很给面子,看到谢丛点头默认后,便大口吃起来,这一吃就停不下嘴。莫风边吃边问:“这饼子倒是从来没见过,是你家厨子新研究的菜式?”
杨复昇一边招呼谢丛吃,一边答:“我家那厨子是受伤退下来的老兵,之前干过伙头兵,我爹非把人留下当厨子,他可没这么多花样,这是在雨花巷口‘温记小食’的食摊买的,你们不知道,那小娘子不仅长得好看,花样还多,弄这个灌蛋饼还分好几个档次呢。怎么样,我杨小郎君买的可是最高档的,够意思吧?”
听到温记两个字,莫风问:“是最近才开的?不会这么巧吧?是个什么样的小娘子?”
杨复昇说道:“你们认识?看样子比我大一两岁,带着弟弟妹妹。”
莫风疑惑:“是不是来卫所探亲的那个,没想到竟然摆摊做营生了,难道是手头太过拮据?”
谢丛听着他俩说话,打开油布包咬了一口,饼皮虽没有刚出炉时酥脆,但也焦香十足,酱料甜辣适中,肉排汁水丰富,配菜清新爽脆,他食指大动,吃得干干净净。
谢丛难得话多:“莫风莫云都快成了你的武艺师傅了,给我们一人一个饼子就打发了?这还叫够意思。”
杨复昇心虚,却理直气壮道:“我可是比谢都监你小六岁!你既是兄长,本应由你请客,你不仅不请,还搜刮弟弟!”
“既然你说我是兄长,”谢丛说出了那句杨复昇最不想听到的话,“那我这个兄长自然是要对你的学业负责,指挥使刚回来,一起去见他吧。”
杨复昇哀嚎:“你这是恩将仇报!”
谢丛让莫风莫云再把三年前的士兵名单摸查一遍,便领着杨复昇找指挥使杨达去了。
杨达刚从城外军营检阅回来,还没等喘口气歇歇,就看到谢丛“提溜”着自家小崽子来了,他眉毛一横就是一顿输出:“你这兔崽子,又逃学!我是怎么嘱咐你的?仗着我跟你娘都不在家你就反了是不是?看我不抽你!”说着就要拿起鞭子伺候一下自家小儿子。
杨复昇无处可逃,只能死命扒着谢丛的衣裳躲鞭子。
杨达扔下鞭子骂道:“滚!等老子晚上回家收拾你!”
杨复昇逃命似的溜了。
杨达坐到桌案后,长叹一口气道:“茂之,坐吧。让你见笑了,你说这兔崽子怎么就不能像你学学呢?让他读个书,你看看他!”
谢丛拱手行礼后坐在下首,回忆道:“下官幼时,祖母时常讲,好男儿自要战场杀敌报效朝廷,吾心向往之,只想习武不愿读书,因此时常触怒父亲,后来祖父为下官聘请了一位武师傅,允下官若是好好念书,便可在闲时习武。后来才知祖父跟祖母说,堵不如疏,若是我能坚持习武,权当强身健体,若是受不了习武的苦,便也能放下安心念书……”
杨达听着,抬眼看谢丛:“你是说让昇哥儿也?”
谢丛却道:“大人教子,下官不敢置喙。”
杨达摇头笑道:“你啊你啊!”
谢丛看着杨达,话题却一转:“下官今日前来并不只是为着昇哥儿,还有一要事禀告。近日有一女子,携户帖、文引等来卫所寻亲,她所寻之人正是三年前失踪的军士,下官查遍文库,却发现加上此人,三年前失踪人数竟有近百,且军籍未销,大人可知此事?”
杨达神情一滞,却是未曾回答。
谢丛拿起茶杯,淡然道:“大人可知,火器营?”
“此时机密,茂之如何得知?”又想起面前这位的祖父是两朝元老的谢阁老,杨达唏嘘道:“我竟比你知道的早不了几日。”
17. 肉松面包
“三年前,宁王找我借兵,指定要家中经营铁铺、泥瓦铺和木作铺的军士,对外只道失踪便可。”杨达陷入回忆里,“卫所里符合条件的不足百人,既影响不到大局,我自然借了,事后宁王要我保密,我便一直守口如瓶。”
谢丛多年的心事随着杨达的回答有了答案,然而面上却未露分毫:“可如今这消息却隐约传了出来。”
杨达摸着太师椅的把手,猜测道:“若不是有人故意泄密,就是已然事成。”
谢丛不置可否,转移话题:“既然人仍在军营为我大晟效力,是否军饷也要照常发放?”
杨达拧眉:“难道他宁王只管调兵,竟没给人发军饷?”
谢丛没去纠结杨达是否真的知情,只道:“若是军士实实在在为大晟效力,下官以为应照常发放军饷。几年未得消息,家中父母妻儿定是记挂不已,书信也就罢了,若是军饷也不发,那些家中贫寒的军士家人又靠什么度日呢?刚刚下官跟您提及的那名女子,父母双双亡故,只剩她与一双弟妹,就因为家中长兄投身军营渺无音讯,家中田产要被叔婶强占,走投无路,从金陵千里迢迢来此寻兄,三个人孤苦伶仃只能暂居军属所,实在让人不忍直看!”
杨达听得这一席话也颇有触动,当即拿起纸笔给宁王去信,询问发放军饷的事宜。谢丛见目的已达成,也知点到为止即可,便起身告辞了。
从杨达指挥使屋里出来,谢丛已经按捺不住内心的激荡,温祈不是叛徒!三年来最大的心事终于放下了。
往事历历在目,温祈是他的同袍,更是军营里第一个接纳他和对他好的人,想到之前自己竟然会听信谣言认为温祈已经投敌,他……
谢丛快步行至都监府,叫停正在核查档案的莫风莫云:“去军属所!”
三人快马行至军属所,孙管事一瘸一拐迎出来,刚要行礼说话,谢丛却示意不必多言,问清楚温禧一家的房号,便急匆匆进去寻人了。
刚从前院过来,莫风嗅了嗅:“什么味儿这么好闻?附近有刚开的食铺?”
莫云对自己这位大哥也是佩服,什么时候都不忘了吃,不过这味道确实好闻。
谢丛却没心想这些,他走到丙字三号房前门口,敲响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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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禧今日可谓是大丰收,摆摊净利润足足有二百五十五文,与肉铺和粮铺都谈好了价格,买房子的事也提上了日程。她感到心情前所未有的放松,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回到军属所,看着兰娘送的大棒骨,她心情倍儿好,今晚就吃酱大骨!
酱大骨既好吃又好做,且张屠夫已经剁好了,还省去了她的一番功夫。
将棒骨洗净下入锅中,加入葱、姜焯水后,另起锅烧油,炒亮糖色,加入棒骨翻炒均匀后,再依次下入豆酱、八角、桂皮、香叶、花椒等炒香,淋一勺酱油后盖盖焖煮,等肉炖烂,下入切块的芦菔出锅。
除了酱大骨,温禧还拌了黄瓜丝,一起吃着解腻。
刚将饭菜端上炕桌,还没等动筷,门就被敲响了。
“是不是小禾来蹭饭啦?”禔姐儿开心地下炕开门,又转喜为惊,“哎?你们找谁?”
温禧听到禔姐儿的话,急忙转头,却发现那位谢都监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军士打扮的男子。
她心思一动,这几位找来,难道是温祈有音信了?
“几位军爷这是……?别站在屋外了,先进来说话,祐哥儿,去给军爷倒水喝。”不是不给喝茶,是家里确实没有。
谢丛看看这逼仄的小屋,站在门外道:“不必如此麻烦,深夜前来叨扰了,只是确有要事。”
他顿了顿还是进屋,从身上掏出一个荷包,放在炕桌上:“温兄有消息了,但是事关机密不能跟你们见面,这是卫所补发的军饷。”他没有提自己与温祈的同袍情谊,也没有说自己三年对温祈的寻找。
“我大哥没事!”祐哥儿手一抖,水洒在桌子上,“他在哪儿?”
温禧耳中分明听到“事关机密”四个字,安抚祐哥儿:“祐哥儿先别急,听谢大人说。”
谢丛解释:“在下不知温兄身在何处,只知他现在平安无事。”
祐哥儿喜极而泣,禔姐儿也是开心地咧嘴笑:“二哥哭甚?大哥好好的呢!”
温禧虽没见过自己这位便宜大哥,此时却也有万般心酸涌上心头,只怕温祈还不知父母皆已故去,也不知自己的亲妹妹已经香消玉殒,而今是自己这个异世之魂鸠占鹊巢,更不知自己唯一真正的二弟和小妹被逼离乡了。
她看着祐哥儿和禔姐儿,笑道:“只要大哥好好的就好,咱们也就放心了。”说完只觉脸上凉凉的,一擦才发现早已流下泪来。
谢丛默默看着三姊妹从惊喜到泪奔,眼中泛起波澜。
温禧擦干眼泪,看着桌子上鼓鼓囊囊的荷包,问道:“刚刚谢大人说这是补发的军饷?”
谢丛隐瞒了这军饷还在走流程,这些是自己掏腰包垫上的,只点头道:“在下也是今日才知,竟有多名军士的军饷未曾发放,因此上报给指挥使大人,目前已经在逐步发放了。”
温禧心中默默对谢丛竖起大拇指,为下属着想的好上司!又热络道:“军爷还没吃饭吧?正好我们还没开始吃,不如一起吃点?”这可是大哥的上司,自己客气一点准没错啊,再说人家也不一定看得起自己家这点粗茶淡饭。
谢丛刚想说不必了,就听到莫风惊喜道:“那就太好了!刚才我就说怎么这么香,原来竟是温小娘子做的吃食!哎对了,通径桥下新去了个温记小食的摊子,那饼做得可香!我还在想是不是小娘子经营的呢?”
温禧没想到才摆了两天摊子,就传播得这么快,看着莫风更像是一个潜在客户:“正是,军爷下次来,我免费送你!”
莫风笑道:“温小娘子做吃食不容易,免费就不必了,倒是可以多给块肉排。”
莫云对自家大哥这自来熟的样子扶额无奈,
温禧这边正要张罗着再去加两个菜,谢丛却从屋里出去了,说:“夜已深,不便打扰,小娘子慢吃,我们先走了,若是以后有事可到卫所寻我。”
莫风此时也反应过来了:“温娘子,我们还有事就不留下了,等你出摊的时候我去买吃食啊!”
还不等温禧挽留,三个人就大步离开了。
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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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走,温禧还没来得及跟祐哥儿、禔姐儿好好说话,王氏又来了:“禧姐儿,刚刚那谢都监来没什么事吧?是不是你大哥有信了?”
温禧笑着说了大哥平安无事,只是身兼要职不得擅离职守,王氏一颗心放回肚子里,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佛天保佑”地走了。
待所有人都走了,一切回归安静,温禧看着双眼通红的祐哥儿安慰道:“好了,大哥平安无事这是好事,看来咱们的打算没错,就得在这显州城好好待下去,等大哥回来。”
祐哥儿和禔姐儿都重重点头。
“好啦,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温禧给两人递筷子,“吃完饭还要准备明天的食材,现在知道大哥的消息了,咱们得更好好做营生,省的大哥回来了伤心。”
就着好消息,三人吃得是欢声笑语,温禧吃到一半,实在没忍住,打开荷包一看,竟然足有八个十两的银铤,共八十两!
吃过饭,三人的心情都平复了许多,虽然有了这八十两,可是温禧知道,这是大哥的卖命钱,能秘密调派的绝不是什么容易的活儿,所以决不能让这钱浪费了。温禧拿起一块怜爱地抚摸着,既然要用这钱置办铺面,就更得好好挑一个位置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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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温禧刚和好面,张屠夫就披着月光来送肉了,全都是上好的里脊肉。
温禧今日打算上新品,肉松面包!
经过这两日的观察,温禧发现这显州城内的人口味重,不仅爱吃肉,嗜甜的也多。但不知是不是从金国收复的时间不久,黄河以南的吃食流传的并不十分广泛,显州城最常见的吃食要么是炙羊炙鹅,要么是胡饼羊汤,连甜品也是蜜枣糕、糖切糕一类的,比较单一。
这让温禧心里有了主意,自己可以做一种兼顾甜与咸的肉松面包来卖,保准老少咸宜!
大晟是没有肉松的,而这肉松制作的流程也不难,只是耗材严重,定价需要稍高点。
温禧将里脊肉剔除筋膜切成大块,放入冷水中,加姜片和盐,大火煮开后撇去浮沫,再转小火煮至肉烂,放到冷水里冲洗放凉。
等待的过程中,温禧开始做面包胚,用面粉、鸡蛋、糖、油混合均匀,糅合发酵,发酵完后铺在正方形陶盘上,撒上葱末和白芝麻,抹上昨晚自制的简易版沙拉酱,放入烤饼炉子烤制——因着没有烤箱,只能用军属所的烤饼炉子凑合用了。
等里脊肉块放凉后,让祐哥儿和禔姐儿用擀面杖将肉块敲打松弛,撕成细丝,完成后温禧加上油、酱油、糖和盐小火翻炒,炒至水分全干,肉丝发脆后,拌上糖和白芝麻就成了。
这时候面包胚也烤制完成,只需要抹上沙拉酱,均匀撒上肉松,沿着一边卷起来,压至定型就可以了。
做完后,禔姐儿的眼睛几乎黏在了肉松面包上:“阿姊,这是什么,好香,还好漂亮!”
温禧切下三小块,自家人先尝了,获得一致好评!
温禧这次没做多,毕竟肉松耗肉多,她用了三斤猪里脊才做成了差不多一斤的肉松,当然,定价也会适当定得高些,正好看看有没有人买。
“走!今儿咱们不仅卖灌馅饼,也卖这肉烤馒头!”
18. 饥饿营销
温禧三人今日仍是卯时便到了,把摊位收拾好后,也差不多到了上客的时候。
那位身材壮硕的汉子已经被灌馅饼征服,这是他连续来买的第三日,刚排好队,就看见禔姐儿坐在旁边的小杌子上小心翼翼地吃肉松面包,嘴角沾着肉松碎茸,嘴巴一动一动颇像只小松鼠。
那壮汉咽了口口水,问:“娃娃,你吃的这是什么?”
禔姐儿抬头看看壮汉,举起手中的肉松面包,大声道:“这是温记小食新上的肉茸烤馒头,又香又软,可好吃了!只不过……”
她按温禧教的大声道:“这肉茸烤馒头是金陵那边卖的最好的,可好吃了,大人小孩儿都爱吃呢!”
壮汉一听,忙问温禧:“温娘子,这肉茸烤馒头怎么卖的?”
温禧看将盖在肉松面包上的笼布揭开,拿出一小盘切成正方形的试吃装:“这肉茸烤馒头加了自制的白酱,吃起来咸甜可口,您先尝尝。”因着这大晟的面食,多数不是叫某饼就是叫某馒头,温禧就给肉松面包起了个本土化的名字,肉茸烤馒头。
那壮汉捏了一小块送进嘴里,只觉果然好吃得紧!入口是酥软的表皮,内芯更是绵软,紧接着浓郁甜香的白酱爆出,在唇齿间流连,完美的黏合起烤馒头和肉茸。沙沙的肉茸咸甜交织,嚼起来柔韧回香,葱碎焦香酥脆,恰如其分地穿插其中……这一口下去,吃得他是口齿生香!
壮汉显然不满足这一小块,当即便要掏钱来买。
温禧笑道:“郎君,这肉茸烤馒头十文一块,今日一人限一份。”
壮汉:“只一份?温娘子,这还不够俺塞牙缝的啊!”
后面的一个胖乎乎的婆婆牵着同样胖乎乎的孙子挤过来,将壮汉拱到一边,不满道:“不买去旁边待着,俺们都快后时了,小娘子,给俺来一块,嘿嘿,给切大点呐!”她小孙子看到吃的香喷喷的禔姐儿闹腾着不肯去学堂,非要买了一模一样的吃了才肯去。
温禧嘱咐祐哥儿收好钱,切了一块装在油纸包里递过去,又道:“您吃好,若是吃着喜欢,可提前交定金登记预定,最多可定三块。”
那小孙子三两下将拳头大的肉松烤馒头吃到肚里,扯着祖母的衣服:“婆婆我还要!”
那婆婆转头向温禧道:“哎呦你开门做生意的,怎么还只卖一块?再给俺来一块,钱还能少得了你的?”
“阿婆,这烤馒头今日是试卖,故只做了这么两条,”温禧化身销售员,“小郎君吃得好,可以订上明日来拿。”
那壮汉本就不满插队:“阿婆你快点吧,这不是还有灌馅饼吗?这个也好吃!”
那婆婆转身对着小孙子为难道:“店家只卖得一块呐!先给幺哥儿买个灌馅饼,听话,明日婆婆再买这烤馒头!”
小孙子不依不饶:“那明日我要三块!”
温禧笑眯眯地收了祖孙二人的定金,祐哥儿也提笔在簿子记下:李阿婆,三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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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儿莫风专程来吃灌馅饼,以他跟在谢丛身边的前十五年吃遍汴京大小食铺的经验来看,这种吃食必得是刚出炉最好吃,好说歹说拉着莫云早起出门了,顺便再帮大人带一个。
谢丛升都监后,莫风便和莫云一起跟着去了都监府,负责日常轮值和处理都监府杂事,还要跟随谢丛训练士兵,并不轻松。
莫风虽然有权限随时出入卫所,但他并不十分爱吃显州城的饭菜,也不出入坊司等,因此一直待在卫所。不过前几日莫云这小子被派去汴京办事,莫风着实羡慕得紧。
等莫风和莫云到了通径桥下、雨花巷口,就目睹了刚刚那一幕。
“嘿,这温小娘子的食摊花样还挺多。”莫风奇道,“我去看看这烤馒头是怎么一回事?”
所幸来得早,食摊前面人还不多,莫风上前去,问道:“温小娘子安好,生意兴隆。”
温禧正在热火朝天地烙饼、切肉松面包,抬头一看,是熟人,还是送过钱来的熟人!嘴角不由得咧开一个大大的弧度:“军爷安好。”
莫风指着自己道:“我叫莫风,温小娘子还是称呼名字吧。”
又目不转睛地盯着肉松面包问道:“这是什么新奇玩意儿?倒是从未见过。”
温禧心里暗笑,你要是见过就奇怪了:“这是我新制的肉茸烤馒头,第一日试卖,摸不透显州人的喜好,因此做得不多,每人仅限一份,莫郎君尝尝吗?”
莫风自然要,想了想又指着路边的莫云道:“我们两人,是不是可以买两份?”
温禧点头。
于是莫云就看到莫风抱着六个大饼和两个烤馒头过来了,他一脸黑线:“大哥,你能吃得完吗?”
莫风腾出手来,一手拍到莫云身上:“你以为哥哥我是那种只顾自己的人?这是你跟大人的,这个是我的。”
莫云看着那外表新奇但又精致的烤馒头问:“这是什么?怎么没有我跟大人的?”
莫风拿起一个放进嘴里:“想要?自己过去买呗!大人你也知道,从小不爱吃甜的。”他独自享受着这肉茸烤馒头,入口绵软,甜而不腻,咸香可口,里面的酱料湿润嫩滑,一口下去口感丰富,欲罢不能。
莫云白他一眼:“谁说大人不喜欢吃甜的?你白跟了大人这许多年,是小时候老夫人怕坏了牙不让多吃,后来在军伍里哪有这些精细吃食?”说着去拿另一块,“留给大人吧。”
莫风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如此,对大人的忠心还是超越了自己的胃腹,因此恋恋不舍地收好,叹气:“唉,只能等明日再来了,这温小娘子花样还挺多,卖吃食还不让人吃个痛快,偏要限定数量,让人挂念着,难受得紧!”
莫云:“你明日还要来?”
莫风狡辩:“哥哥我不是看你没吃嘛,给你预订了明日的。”
莫云斜他一眼,骑着马先行一步回卫所了。
莫云刚想跟上,就看到杨指挥使家的马车从通径桥上下来,停在了巷子口,杨复昇打着哈欠下车去温记小食摊前站定,看上去颇为熟稔的样子,吃了试吃的肉茸烤馒头,咋咋呼呼地要预定。
他心中好笑,刚想上前调笑杨复昇两句,便看到温禧从摊车下面拿出一个竹筒杯递给杨复昇,杨复昇喜滋滋地喝了口,竖起了大拇指。
莫风惊诧:还搞区别对待?怎么没听温小娘子提起有饮子卖?他又看看杨复昇,穿着官学的制服,头戴交脚幞头,身穿青色襕衫,面红齿白,眉目清秀,站在一众人当中,倒有些鹤立鸡群之感。这温小娘子别不是被他的外表迷惑了吧?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又想到杨复昇此人虽是不爱读书,整日吊儿郎当的,但是为人古道热肠,练武也是个好苗子,他撇撇嘴,翻身上马,追着莫云去了。
等回到卫所,谢丛在屋内处理事务,看到莫风鬼鬼祟祟地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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端了个瓷盘,里面放着两个灌馅饼和一个没见过的馒头,笑道:“昨日见大人爱吃,今儿个跟莫云特去买的。”
谢丛早上果然没吃,此时也是腹中空空,他起身净手后,垫着油布包拿起那个馒头,随口问道:“可是温兄的妹妹经营的食摊?生意如何?”
莫风由衷夸道:“我看温小娘子心灵手巧,天生就是干买卖的料。今儿新做了肉茸烤馒头,还搞什么限量供应,试吃后支持预订。这不,一人一份,就给大人带了份。”
谢丛没上战场之前,吃饭都是优雅的大家风范,然而在战场上,吃慢了可是要命的,他也快速适应了快吃快咽。虽然如今不打仗,他吃饭也依然很快,通常是是三五口一个饼子。
不过今日他却一反常态,这肉茸烤馒头松香软糯,入口即化,他不由得慢慢品味起来,吃罢道:“之前温兄并没提过温小娘子做吃食的手艺这么好,可见温家这几年日子难过,温兄这平日里能在女学读书的妹妹,也不得不忙于庖厨了。”
莫风闻言点头,这手艺确实得经常流连于庖厨之中才能练得。
他嘱咐莫风:“日后可以多去光顾,从我的俸禄中拿钱便是。”
莫风高兴应是。虽说大人投军之后谢家就毅然断了银钱供应,但是大人的军饷可比自己多多了,吃点饼和馒头还是绰绰有余的!
莫风不久的将来就会为自己今日的想法感到天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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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禧今日实在是开心!
试卖的肉松面包,也就是肉茸烤馒头,可以说得上是首战告捷——温禧共做了两条,除却试吃的部分,总共二十块,却收到了六十七份订单。不仅买到的食客预订了,还有一些没排到的食客也预订了许多。
不过她也明白,这是食客吃得一股新鲜劲,这肉茸烤馒头虽然好吃,吃多了也容易腻,之后还是要研究新品来替换。不过她温禧脑子里装着的食谱那可多了,到时候轮番做来。
温禧一边想一边乐呵呵地收拾摊子,若是以后能有个大烤炉多好,那她就可以把自己喜欢吃的面包、甜品都做一遍!想到现在牛奶的价格,她又摇摇头,还是等赚多了钱,少做点自家吃,解解馋瘾算喽。
事不宜迟!她这就去安掌柜那里,再去看看前几日看的那几套房,如今有了温祈的军饷,她底气足了许多。
温禧和祐哥儿今日推推车都有劲得很,温禧看着祐哥儿鼓足劲的小脸儿,自从知道温祈还活着的消息后,明显松弛的精神状态——这孩子昨晚难得睡了个好觉,醒来也是神采奕奕的。
温禧明白,之前温祈没有音讯时,祐哥儿总觉得自己身为男孩,却不能顶立门户,需要阿姊来辛苦筹谋养家,愧疚得很。不仅主动包揽了刷锅洗碗、扫地擦桌的活计,更是每天都来回挑水,供三个人洗漱擦身用,肩膀上每次都压出红痕来。也正是因为有祐哥儿操劳家里的杂活,温禧才心无旁骛地想食摊的事。
她心里一阵熨帖,多好的小孩儿啊!她前世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小时候每次见面都对她颐指气使,长大后温禧就自行斩断了联系。她这是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手足之情。
禔姐儿年纪小,却也是全家的开心果,从不捣乱任性,温禧忙的时候她主动帮忙,不忙的时候她就让阿姊休息,自己出去玩。温禧边推车边想,等买了新房,定要给每个人单独划出一间屋,住得舒舒服服的,自己的弟弟妹妹都值得!
19. 财大气粗
走到安记牙行所在的巷子里,温禧远远的就看到安植在锁铺子门,像是要出门,她赶忙上前吆喝道:“安掌柜!忙着呢?”
安植一看是温禧:“巧了,某正打算去找小娘子呢。”又连忙把锁打开,往后招呼祐哥儿、禧姐儿道,“娘子的弟弟妹妹都如此懂事,快请进快请进,店里有乌梅饮子,先喝点解暑。”
进门后,安植一边给三人倒饮子一边介绍:“昨日,某按小娘子的意思,整理了通径桥附近的房舍,都是前面当铺面,后面带院的,对,就是小娘子说的,商住两用房,全在这儿了,还请小娘子挑挑。”
温禧拿过来后粗略看了一眼,安植做事确实细致,每一张信息上都画了房屋的草图,旁边标注了价钱、位置、朝向以及邻里做什么营生,她毫不掩饰的夸赞:“安掌柜做事真是细致,只是现今却用不到了。”
安植笑容一僵:到手的牙钱又飞了?!
又听温禧道:“真是不好意思,安掌柜,还是按照以前的要求,今儿个咱们再去之前那几套看看。”
安植闻言,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但又惊讶道:“温小娘子这是发财了。”
温禧自豪的说起温祈在卫所的事:“不瞒您说,我大哥有信儿了,昨日,卫所的大人说我家大哥身有要职不便离岗,亲自给送来了军饷,我心里记挂着房子的事,今儿个收了摊就过来了。”
她确实喜欢之前那两套,准备今日对比看看,适合的话马上拿下,以免夜长梦多,她今日也将家当都带来了,就放在餐车那个空着的柜子里,加了两把锁。
安植拱手笑道:“恭喜温娘子,如今可是放心了,温大郎君可谓是前途似锦啊。”
温禧抿嘴笑:“只求大哥能平安就好。安掌柜,咱们先去看房?”
几人把餐车推进安记牙行的后院里,便向着通径桥走去。今日仍然是看小辽河两侧、通径桥附近的房舍,夏日的河边偶有微风,河面波光粼粼,两岸垂柳依依,各种铺面、摊贩临河而开,一派井然。
看房子是个细致活儿,虽然几人看得房舍并不多,但仍是一直过了晌午才全部看完。
最终温禧对比之下,却没要之前两套中的任何一套,而是选中了雨花巷尾的一套。原因无他,就是比之前的两套要再大一些,铺面面朝小辽河,后院一间正房并两间偏房,铺面后还有原房主搭建的一间杂物间,院中一口水井,栽着一颗石榴树。
温禧心中默默构思,一间正房面积不小,除却堂屋外,左右各隔出一间卧室;东西厢房一人一间,这样兄妹四人便都能住得下。还有杂物间可以用来收纳,院中有水井,取水也方便。
这样的一套房舍在金陵内城中不会低于八百两,就算位于温禧家所在的外城不繁华的街巷,也不会低于六百两。好在显州不是金陵,还没到寸土寸金的地步,要不温禧就真得去借印子钱了。
暑气蒸腾,温禧让祐哥儿和禔姐儿站在靠墙边的阴凉地里,掏出手帕擦擦额头上的汗,看向安植:“安掌柜,咱照实讲,这套最低出价多少?”
安植抽出簿子里的一张递给温禧:“温娘子,这套要价一百六十八两,你看,这前铺和后院大了不止一点,再说,”他走到杂物间门口一指,“温娘子未曾留意,这屋还有地窖,你且来看。”
温禧眼睛一亮——地窖!
她问安植要来火折子,顺着入口的梯子慢慢下去,就着微弱的火光打量了一圈,这个地窖有十一二平的样子,有了地窖可以延长食材的保质期,温禧的喜爱值“蹭蹭蹭”地涨。
安植看得出她喜欢,再接再厉道:“这家的大郎春闱得中进士,马上要外放做官去了,本是他娘子在这经营豆腐坊,这下跟着去任职后,家中老父老母无力经营,又要筹钱给大郎做路费,这才要出卖此屋,小娘子,不瞒您说,像这么好的铺面,可真是抢手得紧,我这是昨晚刚拿到的簿子和钥匙,要不说小娘子来得巧,这要是晚两日都没有了。”
温禧确实心动,一百六十八两自己也拿得出来,不过后续置办家具、修缮房屋又是一笔支出,穷人的钱一块都要掰成两半花,所以讲价是万万少不了的,便又托安植讲价:“安掌柜,我今日便能付现银,还请你去周旋一番,我们姊妹实在是不容易。”
“小娘子痛快,某竭力而为。”安植将温禧三人带回安记牙行里稍坐,自己马不停蹄去找房主讲价,饭也没吃,水也没喝。
因着大晟买卖房屋需得有牙人担保见证,所以走流程时双方保持不见面的原则,由牙人从中斡旋,避免出现双方暗中商定价格从而不支付或者少支付税费、牙费等情况。
温禧三人饥肠辘辘地等了一个时辰,安植在买卖双方之间来回周旋,最终以一百六十二两讲定,揣着草契喜气洋洋地回了牙行。
温禧拿着草契,仔细地看了条例,确定上面明白写着“永不回赎”的字样,便签上名按了手印,接着又去官府办理验契,缴纳契税。安植是这一片有名的牙人,自有相熟的书吏可以帮忙加急办理——温禧供奉了二百文“润笔费”后,当场便拿到了官府盖印的红契。若真按照程序来,且得等上十天半个月呢!
拿到红契后,温禧去便钱务兑了那张一百两的便钱券,跟安植来到房主李阿爷家中,她先是对李阿爷夫妇俩道了恭喜,又说了一连串诸如“您二老真有福气”、“儿郎争气前程似锦”、“您可就等着享清福吧”的奉承话,把李阿爷夫妇俩乐得见牙不见眼,相当配合地进行了结清尾款、交付钥匙、签署交割文书、牙人担保署名、支付牙费等一系列后续工作。
从李阿爷家出来,温禧房费和税费、牙费总共花去一百八十四两,换来了一套沿街商住房,她摸着瘪下去的招文袋,仰天感叹,终于有房了!
从安植那儿取回了餐车,姐弟三人饭都没顾上吃,又推着餐车跑去刚买的房里去看,祐哥儿、禔姐儿在后院跑来跑去,为着自己有了新家雀跃不已。温禧看着弟弟妹妹的样子,也不由得露出笑容——有家了,真好。
从金陵到幽州,再从幽州到显州,他们三个人或是挤在幽暗的船舱里,或是挤在脚店的梢间里,或是挤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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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属所的小屋中,三个人一张炕挤得翻身都困难也已是常事,已经十岁的弟弟都要跟姊妹们同住一屋,只能一张帘子遮掩避嫌。而今日她们终于可以置业入户,用得是温父温母一辈子挣出来的铺子典卖给他人换得的租金,是大哥温祈在军营里刀尖舔血换来的军饷。前世的温禧父母离婚,各自有了家庭,从小相依为命的奶奶也早已去世,反而来了这里,温禧才感受到了什么叫亲情。来到这异世,照顾着两个凭空而来的弟弟妹妹,而自己何尝不是又在受着温父温母以及温祈的庇护呢?温禧坐在铺面门口,手紧紧地攥着招文袋,一股酸楚涌上心头,鼻尖一酸流下两行泪。
禔姐儿跑过来看到泪流满面的阿姊,坐下来轻轻将阿姊搂紧怀里,喃喃道:“阿姊不哭,阿姊不哭。”
祐哥儿闻言也过来,默默坐在旁边。
“阿姊没事,阿姊就是……就是想阿爹阿娘了,还有大哥。”温禧擦擦眼泪,“不过若是他们看到咱们可以自己赚钱,又有了安家立命之地,定是会为咱们开心的!以后咱们把这店铺和后院都修缮起来,就不用早起一个时辰去摆摊了,祐哥儿空闲时间可以读书准备考学,禔姐儿也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
“那阿姊呢?”禔姐儿抬头,一双葡萄般的大眼睛看着温禧,“阿姊喜欢做什么?”
“阿姊啊,”温禧歪头思考了一下,忽的笑了,“阿姊喜欢赚钱!阿姊喜欢银钱多多的!”
禔姐儿闻言跳起来:“哈哈哈!禔姐儿也喜欢银钱,我要跟阿姊一起赚很多钱!”
祐哥儿坐在旁边,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阿姊和小妹道:“我也要跟阿姊一起,赚够了钱便不让阿姊这么辛苦。”
温禧莞尔一笑:“好好好,那我可就指着我们祐哥儿和禔姐儿喽!以后阿姊就穿金戴银,当个老封君!不过,咱们是不是该去吃饭啦?再不吃饭,阿姊快要饿晕了。今儿个咱们不回家做了,咱们去吃……你们想吃什么?”
祐哥儿挠头:“我都可以,禔姐儿呢?”
禔姐儿认真想了想道:“我想喝杏酥饮,还想吃羊汤!”这杏酥饮是用杏仁、蜂蜜、酥油、清水制作而成,具有杏仁的温润和酥油的醇厚,既美味又能润肺止咳,颇得孩童喜爱。
“好!那咱们就去吃羊汤、喝杏酥饮!”
三个人将餐车锁在家中,大摇大摆地去觅食了。
显州城的茶汤铺子花样虽不如金陵、扬州的多,但是杏酥饮还是有的,温禧也觉得不错,因此买了两份,祐哥儿则是要了一杯梅子渴水。
三个人捧着各自的竹筒杯走在路上,寻摸好吃的羊汤店,温禧有一种在现代跟小姐妹喝着奶茶逛街的恍惚感,想到奶茶,她商业雷达启动——以后有自己的铺面了,若是有空余,也可以做一些奶茶来卖,不过牛奶价格并不低,成本又得上去……
“阿姊,阿姊?阿姊!”禔姐儿使劲儿晃了晃手,“阿姊在想什么呐!前面有家羊汤店,人好多!”
“那就在这吃吧。”温禧答话,实际心思已经飞出去描绘自己的商业帝国了。
20. 市场竞争
因着新房没打扫,吃过晚饭后,三人推着餐车依依不舍地回了军属所。
按照温禧的想法,待明日家里和铺面都要重新装修,正房隔出堂屋和两间卧室,厢房和卧室都要隔出外间和内间,做动静分区。前面的铺面要重新做灶房,按照洗切炒的顺序做动线调整,院子里再垒一个烤炉……门窗和青石砖的地面不需要换,倒是之前的墙面已经成了灰褐色,需得刮掉重新粉刷,再加上柜台和各类桌椅板凳,书柜橱柜……一旦跟房子扯上边了,就是花钱如流水。
温禧盘算着,得回去数算一下剩余的钱,明日便从军属所搬出来,要知道军属所虽然便宜,但一日也要二十文,多住一日便要多花一日的费用,还不如拿这钱买点桌椅板凳。
回程依然是买了菜,预订了第二天要用的肉,并说明从后日起送到雨花巷尾的新家即可,张屠夫跟兰娘连连道喜。温禧现在感觉每日的摆摊都动力满满,日子越来越有奔头了。
等回到军属所,祐哥儿跑去挑水,禔姐儿忙活着擦餐车,温禧回屋从招文袋里倒出银铤跟钱串数,还剩三十七两并五百二十七文。银铤的三十七两必须得好好存放起来,用来给店面装修,铜钱做活动资金。
将银钱妥善放好,温禧便去了管事房找王氏,说明自家明日便要搬离。
王氏对温禧姊妹三人喜欢得紧,尤其是孙苗苗跟温禧往来后,明显活泛了,她巴不得温禧长久住下去,能跟孙苗苗做个伴。如今听到温禧要搬离,自然心有不舍,但明白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何况还在一个城中呢,她真诚实意地道:“如今可算是有安身之地了,入户的事也应尽快安排上,铺位在哪条街巷?索性在这镇日闲着,不如我去帮你一起拾掇拾掇。”
温禧推辞着笑道:“怎可劳烦婶子,就那点子活,我们三个人还能弄不过来?您就放心吧,擎等着拾掇完了,一起去吃宴。”
王氏只笑道:“那敢情好,要是吃你做的席面,婶子我得提前空出肚子来。”
温禧没看到孙苗苗,问:“苗阿姊呢?我跟她说一声儿。”
“苗姐儿去布铺扯布去了,等回来了我知会她一声儿。”显州这边原本不哥儿、姐儿的叫,王氏听温禧叫禔姐儿习惯了,便也跟着叫苗姐儿、禾姐儿。
“那等苗阿姊回来再来寻我罢。”温禧又坐着聊了会天,不见孙苗苗来,便起身告辞,回灶房做肉松和沙拉酱去了。
……
温禧仍是起了一个大早,先将四条肉松面包烤上,四条切开是整整一百份,除了昨日预定的六十七份,自家的三份,还给王氏一家四口送了四份,只留出二十六份单买。
烤面包的时候顺便把灌馅饼的面揉好醒上,肉排炸好,配菜切好。现在订单做得多,多亏了祐哥儿和禔姐儿,不然温禧一个人定然赶不上早摊的高峰。
温禧边做边想,等明日便可以稍微起得晚点,新房在雨花巷尾,摊位在雨花巷头上,推着餐车只需半刻钟便能到。在新房和新铺面装修好之前,温禧还是想好好把摊位摆好,把名号先打出去,以后铺面开业了,也好有忠实食客。
她将炸好的肉排端到餐车旁,一个一个码在铺着油纸的木食盒里,刚放到一半,就看见孙苗苗从前边管事房过来了。
昨晚孙苗苗听说温禧三人要搬走了,十分不舍,非要今早跟温禧去雨花巷,温禧摆摊的时候,她先去帮着拾掇新房。温禧本想劝拦,话还没出口,就被孙苗苗一句“你是不是也嫌弃我”堵了回去,只得同意。
几个人在灶房围坐,就着薄荷绿豆豆浆吃灌馅饼,等饭吃完了,肉松面包也出炉了。将肉松面包摆到餐盒里,几人又轮番推着车往通径桥走去,路上趁热吃上一个。
孙苗苗被肉松面包香得快要舔手指:“禧妹妹,这些吃食你都是怎么想出来的,又好看又好吃。”
天色将要破晓,最后几颗星子挂在屋檐的一角。万籁俱寂,唯有推车和行走的声音。
温禧在这片寂静中想起原身,在温母病倒之后衣不解带地侍奉汤水,轻轻的说:“以前是不得不做,家中有阿娘,还有我、祐哥儿、禔姐儿要吃饭,阿娘病了,我这个做阿姊的怎么也要撑起来,不然一家子都要喝西北风;后来带着祐哥儿和禔姐儿从金陵出来,在船上头次有人花银钱买我做的吃食,我才发现于做吃食这一面上似乎有些天赋,有了这点认同感,慢慢的就喜欢上做饭了,喜欢就会用心,就像这面包,小到放几两糖,大到烤制多长时间,每一步都是用心去做,自然会做的好吃。”
孙苗苗、祐哥儿和禔姐儿在这寂静中听得这样一番话,在心中咀嚼了一轮又咽下,各有各的感慨,又都不由得看向温禧,她洁白的额头沁着薄汗,眼睛亮的如同星子,嘴角噙着笑意,一双梨涡挂在嘴边,令人见而忘忧。
温禧看看他们三人,嗔笑道:“三个小祖宗,别发呆了,快点推车吧,想累死我小阿禧嘛?”
孙苗苗忙上前搭了把手:“禧妹妹今儿讲的这话,活像个夫子。”
祐哥儿在旁边补充:“比夫子说的还好!”
禔姐儿说:“阿姊就是最厉害的!”
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竟然不觉疲累地就到了摊位。
禔姐儿拿着钥匙,带孙苗苗到新家去,温禧和祐哥儿仍是摆摊卖吃食。只不过今日刚摆好,就看到斜对过那家馒头铺,挂了个“灌馅饼”的幌子,一个伙计站在门口招揽顾客:“走一走看一看嘞,新上的灌蛋饼,素的二文一个,肉的四文一个,酥肉双拼的六文一个喽!”
祐哥儿担心道:“阿姊,那家竟然学咱们,还卖的这样便宜。”
温禧往那看了一眼,市场竞争嘛,不足为奇,她早就预料到会有人学着卖,不过却没想到这么快,她安慰祐哥儿:“没事儿,他们卖他们的,碍不着咱,街上卖汤饼的多了,没见哪家饿死了。”说完她开始烙饼,祐哥儿也只好偷摸瞪那伙计一眼,更卖劲地招呼起客人来。
今日买灌蛋饼的客人明显比之前少了,毕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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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的幌子都是灌蛋饼,人们自然会偏向价格低的一家。
不过今日来取肉松面包的仍然很多,还有老客带新客来继续预订的,以女子和孩童居多,她们无一例外,都对肉松、沙拉酱以及蓬松的面包体爱不释口。
温禧心里琢磨着明日可以少准备灌蛋饼的材料,同时再想个新的花样——毕竟要不断创新才能保持竞争力嘛。
……
等快收摊了,杨复昇和莫风的那份肉松面包却还没来取,正疑惑时,看到两个人打马从通径桥南而来,到摊位才勒住马。
杨复昇翻身而下,一甩头自信道:“温娘子,怎样,看我杨小郎君骑马是不是英俊得很!”
温禧看着他年纪不大却深谙“油腻”之道,像极了前世的某位男明星,不由得捧腹而笑:“杨小郎君真真是英俊潇洒,玉树临风啊!”
祐哥儿看杨复昇来了,已经把他的那三个肉松面包装好递了过来,又开始装莫风的几个。
莫风看看嬉皮笑脸的杨复昇,和笑得花枝乱颤的温禧,心中的八卦雷达又响了,还没等他说话,就听温禧问道:“今日杨小郎君怎么跟莫郎君一道来的?”
莫风这可就有话说了:“如今我可是这位英俊潇洒的杨小郎君的师父了。”
原来自打谢丛跟杨达说了自己幼时习武之事,杨达思索了几日,便同意让杨复昇边读书边习武。他对杨复昇的期许是智将而非莽将,因此非要杨复昇去官学读书,磨磨性子,改了坐不住的毛病。如今若是将武学落下,倒是本末倒置了。因此杨达特允杨复昇上午习武,下午再去官学进学,官学的夫子知道杨指挥使家的郎君日后也不会考科举,自然不会阻拦。
杨达想了一圈,武艺好的军士都是身居要职,唯有莫风和莫云是在都监府“打杂”,便问谢丛借人,要莫风或莫云闲暇时去杨府指点指点杨复昇,并声称是听了谢丛的建议才如此行事,让谢丛负责到底。
谢丛:……
于是今日是莫风上岗的第一日,刚刚练完早课,两个人便结伴来温禧这儿吃早饭了。温禧仍是从餐车里拿出杨复昇的那份豆浆,俩人都没发现莫风嘴角揶揄的笑。
等杨复昇和莫风聊完吃完,早食的热潮也已经退下,温禧数了数,面跟肉排都剩下了十几份。
看着兴致缺缺的祐哥儿,温禧安慰道:“做营生就是这样,你想之前在金陵时,那么多木作铺,抢营生的更多,怎么阿爹的生意却能那么好?只要自己的手艺好,不短斤少两的,日子久了,大家自然会明白你的好。”可惜后来温父给贵人修缮房屋时,失足从高处跌落,被一根房梁砸的只剩一口气,过几日就没了,那贵人只道坏了自己的事儿,没把温家问罪便是格外开恩了,竟然一点赔偿都没有给温家。
温禧心中叹息,不再想这些,摸摸祐哥儿的小脑袋:“别发愁,阿姊有办法的。”
两个人刚回家,就看到孙苗苗和禔姐儿合力将清扫出来的杂物堆在一起,累的气喘吁吁。
21. 有劳你了
温禧将餐车推到铺子里,对两人喊道:“快来歇歇,喝点绿豆豆浆解暑。”
孙苗苗跟禔姐儿热得不行,放下手里的扫帚端起竹筒杯就“咕嘟咕嘟”地喝起来。
因着要重新装修,所以两人只把正屋和灶房先打扫了一遍,其他的等装修妥当再拾掇。温禧看着虽然陈旧但干净整洁的灶房,对二人夸道:“两位小娘子干活儿可真利索,你俩歇歇,我把东西放进灶房,苗阿姊晌午就在这儿吃,不许走!”
孙苗苗比之前开朗多了,闻言微微笑道:“那是自然,不用你说我都是要赖一顿饭的。”
一番对话惹得几个都笑起来。
中午温禧将剩的面剂子烙成炊饼,里面夹上肉排,刷沙拉酱,夹上生菜,制成中式汉堡,又炒了青菜来吃。四个人吃的肚皮滚圆,倚在前铺的破藤椅上歇息,铺子面朝着小辽河洞开,风过拂面,暑热渐消。
歇了午晌,几个人往军属所走,孙苗苗回家,温禧她们则是将剩下的东西再搬回来。刚到军属所,王氏就拿着一封信过来:“禧姐儿,有你的信,从汴京寄来的。”
温禧道谢,从汴京寄来的想必是杨芷秀的回信,接过一看果然不错。杨芷秀在信上说,王裕已然在幽州谈妥了生意,日后他们仍会运粮北上,到时候便会有见面的时机;又说若是遇到什么难处一定要去信给她或者去找她落脚都可,不要见外;芸姐儿十分想念禔姐儿和温禧做的吃食等等。
看完后,温禧心里只觉暖腾腾的,她将信塞进招文袋,打算等房子收拾妥当、铺面开业后再回信,也好让杨芷秀放心。这是第一个对她们姊妹散发善意的人,这份情谊温禧会一直记在心里。
等东西都搬空了,温禧跟王氏道别:“婶子,多谢这些日子的关照,我家不远,就在雨花巷尾,有什么事就去找我,想吃好吃的了也去找我。”
王氏由衷感慨:“禧姐儿是个有成算会经营的,你且看着,这福气还在后头呐!”
温禧掺着王氏的胳膊,直笑道:“多谢婶子吉言,那禧姐儿可就日日等着了。”
禔姐儿跟小禾也约定了要经常见面找对方玩,两个小姊妹恋恋不舍地相互话别。
回去的路上,温禧看禔姐儿兴致不高,笑道:“禔姐儿的嘴上能挂住油壶了,别难过了,等装修好了,禔姐儿就有自己的屋子了,到时候邀请禾姐儿来做客、留宿都行。”
禔姐儿闻言又兴奋起来。
下午,温禧便揣着银子去了杏前巷吴记木作铺。大晟新盖或者翻修房子,都是以木匠为尊,木匠不仅是施工者,更是设计师和监工,而泥匠和瓦匠仅负责施工。吴老汉用料扎实,又不会偷奸撒滑,温禧对他印象极好,因此今儿个温禧就要用吴师傅这一根针,串起装修队的整条线。
不同上次一般大门紧闭,今日的吴记木作铺大门洞开,里面有“哐哐”“咚咚”“嚓嚓”的做活的声音,比上次忙了不少。
温禧一进门就被二牛笑着迎住了:“温娘子来了!快坐快坐,我去给温娘子倒茶!”
温禧颇有些受宠若惊,吴老汉从后面的“木头山”里抬起头来嘿嘿笑道:“亏了温娘子的餐车,多了不少来找俺订做木活儿的,都说是看温娘子的餐车做得巧,上面还刻画了铺子名,这才找来的,这不,赚了钱二牛都多吃了几次羊肉汤饼。”
温禧接过茶恭喜道:“吴师傅财源广进呐,这全是因为您技艺精湛,肯用好料子,今儿还有要事得麻烦吴师傅呢。”
听到温禧想要翻新房舍,要请他去,还要托他寻泥匠和瓦匠时,吴师傅却没有她预想中的高兴。
温禧正疑惑呢,旁边二牛扯扯温禧的衣角,小声道:“师父脾气倔,上次去人家修缮屋子,跟相识的葛匠人、刘匠人吵起来了,几个老头子都倔,从完工后就谁都不理谁。不过……”
二牛压低了声音道:“俺们都习惯了,师娘说他们仨从年轻时就这样,过几日便好了,师父憋不住话……”
吴老汉在那头涨红了脸:“臭小子,又在编排俺啥?”
温禧脑中默默闪过“老小孩”三个字,不过这可不是赌气的时候,她看向吴老汉。
吴老汉哼一声:“和泥的、上瓦的多了,咱又不是只认识他们!”
二牛摇摇头,师父这是死要面子活受罪,葛匠人跟刘匠人可是出了名的实诚人,从不以次充好、偷懒耍滑。
……
吴老汉留二牛在家,背着曲尺和墨斗跟着温禧来了雨花巷,温禧想带吴老汉先看看房子,根据温禧的构想算算大致需要多少银钱,毕竟温禧如今钱没剩多少,心里有点发虚。
这房子的前铺以前是做豆腐铺的,院子里的石磨已经搬走,留下个朽烂的石磨架。西厢房之前做了滤浆区和压榨区,还留着些豆腐盒子跟晾晒架。温禧跟吴老汉商议,让他低价回收或者拿去抵消一点工费都行。
吴老汉摇摇头:“屋里这些架子固定一番倒还能用,只是这石磨架是留不得了,只有一个用处——”
见祐哥儿跟禔姐儿好奇地看过来,吴老汉开怀大笑道:“小郎君拿去烧火罢。”
祐哥儿、禔姐儿:……
温禧:好冷……
跟吴老汉简单说了一下自己的构想:
正房隔出两间卧室,分为内外间,内间盘炕住人,外间做活动室。
内间盘火炕,并仿照着做现代顶天立地式的大衣柜,中间一根横木用来挂衣服……
东西厢房也分出内外间,祐哥儿那间厢房的外间做书房,中间以书架隔断,就省了砌墙的钱,还可以多放书。
前面的铺面要做柜台,柜台后要做架子摆酒和饮子,还要买桌椅板凳。
灶房要砌两个炉膛,每个炉膛供两个灶眼。院子里灶房窗下要垒两个烤炉,院子角要挖一角菜畦,可以自己种点菜,窗下挖出来种花。
温禧上辈子最想要的就是带院的房子,可以种花花草草,可惜刚拿到手装修好,自己就嗝了……
温禧这边侃侃而谈,吴老汉不禁额头冒汗,他连忙打住温禧的话。
温禧说得口干舌燥,倒了一大杯茶喝了,才示意吴老汉讲。
吴老汉站起身来,边踱步边道:“温娘子,以你的想法,恐怕要四五十贯,若是你信得过老夫,就听我说来。你家正房隔出来的两间屋离灶房远,烟道中途热气消散,冬日炕头供热便慢的很,不如在正房西侧单独设个灶口。别的屋若要做隔断,不如仿照哥儿的屋子,只不过将书架换成花橱,以花橱做分隔,既省了地儿,又省出砌墙的钱来。且这房子并不用上瓦,只需看看有无漏雨之处,若是有则稍加修缮即可。不过就算如此,这一番下来也将近三十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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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禧还有三十七贯,她张嘴又要砍价,吴老汉却跟摸透了一样说:“温娘子莫怪,这是给您的实价了,再无更低。”
温禧只得将砍价的话咽进肚里:“那吴师傅再送我一副晾衣架,喏,就搭在这里,”她跑到正房西面一指,“咱们这交情,就当搭头了。”
吴老汉无奈道:“我这边是成,小娘子且跟我去其他两家商议商议?”
……
温禧最终以二十八贯的价格商定,先付三成的定金,做完一半后再付三成,完工后付尾款。做工期间,温禧还要管午饭跟晚饭。平日这些匠人不做工时只吃两餐,但是做工时要干活,晌午那顿是少不了的。
管饭倒不难,温禧笑着请泥匠葛师傅开工后先砌炉膛:“家里开食摊的,灶房是最要紧的,葛师傅多费点儿心。”
因着这边的习俗是动工前需祭土神,埋镇石、供祭品,祈求房屋稳固、家人平安,温禧回家时,还买了些糖块,蜜饯之类的。
……
温禧摆摊时,灌馅饼的客人仍然被“抢走”不少,好在温禧早有准备,缩减了灌馅饼的量。不过肉松面包目前是赚银钱的大头,且沙拉酱不容易被复刻,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有什么竞争,还能支撑一阵儿。她准备先这样卖着,等灶房和烤炉都完工了,就可以创新菜式了,她脑子里的食谱多得都想不完!
收摊后又忙着回去开工仪式,给做工的师傅们烧水泡茶、递工具,忙得不可开交,日头渐毒,温禧嘱咐祐哥儿熬的绿豆汤也凉了,又端给师傅们喝了解暑,这盛夏的天儿若是中暑了,可真不是好受的。
师傅们穿着短打,肩膀上搭着汗巾子,互不搭理地喝绿豆汤,二牛在一旁挤眉弄眼地笑,看来师傅们这做工归做工,还没和好呢。
她去地窖拿出肉和菜来,准备中午做大烩菜,就着烙的炊饼吃,既好吃还管饱。刚把肉切上,就听到外面祐哥儿惊讶道:“谢大人,你们怎得来了?”
温禧连忙迎出去,自从谢丛送过军饷来之后,她一改对谢丛“形式主义”的不满,这可是财神爷,以后温祈的军饷还指着他发呢,可不能怠慢了。看谢丛正在院中,逆光而站,周边仿佛镀了一层金光,身姿挺拔,容貌俊美,往那一站显得小院蓬荜生辉。温禧收一下心神,暗道美色迷人眼,换上一副不易察觉的谄媚笑容:“谢大人怎么来了,有失远迎。”
谢丛打量了一下院子:“莫风回去说你们搬出军属所了,我便来看看,军属所离卫所近,本是想也能有个照应,可是住得不顺心?”
温禧想到今早莫风跟杨复昇来吃早食时,自己顺嘴说了一句,没想到谢丛这财神爷就来了,坦诚道:“多谢大人关怀,军属所孙管事和王婶子对我们颇有照顾,只不过军属所离内城稍远,我们姊妹三人要做营生,自然要到人多的地方去,便搬到这儿来了。”
谢丛点头,又看向她手中的菜刀。
温禧低头看一眼,着急出来忘了还提着菜刀了,这架势怎么跟干仗一样……为了缓解尴尬,她佯装客气道:“正做着饭呢,可巧大人就来了,不如留下吃个饭?”心想谢丛肯定不能留下吃饭。
没想到谢丛却一口应下:“那便有劳温小娘子了。”
温禧一愣,看向谢丛和他后面拴完马进来的莫风、莫云,不会吧?今日的任务量加三!
22. 某愿同往
温禧回屋掏出钱来塞给祐哥儿,让他就近买点肉跟菜,加上孩子总共十个人,她得做足了才行,尤其师傅们第一日在这吃,可不能少了缺了的,让人误会是故意怠慢。
看祐哥儿一溜烟跑出去了,温禧才回灶房开始做菜。那谢大人当着官儿,也不知道吃不吃得来百姓家的饭,又转念一想,蹭饭的哪有发言权?
想通了后,她将米索(粉条)用热水泡上,转头又开始洗菜、切菜。先把大烩菜炖上,温禧又开始揉面,切面条,准备做豆角焖面。
灶房还在修缮,温禧就在院子里忙得团团转,谢丛也没闲着,既然想好了要在温祈回来之前担当起大哥的责任,那他自然要做点什么。
刚想去加把柴火,就被温禧惊恐地制止了,这人一看就不会庖厨的活儿,就别来捣乱了,不过看谢丛是真心想干活,温禧虽然疑惑,但是本着免费劳力不用白不用的道理,她手一指水缸:“谢大人要是真闲不住,就帮我把水缸盛满吧。”
谢丛应下,便去打水了。他边挑水边看向手下有条不紊的温禧,只觉她跟温祈一样,有种欣欣向荣的朝气,好似无论处于什么境地,都能泰然处之,并寻到活下去的法子。
他想到在幽州见到温禧的第一面,穿着洗的发白的粗布衣裳,带着两个弟弟妹妹,还能在漕运船上想法子卖吃食挣银钱;在千方脚店看到他们一行押粮队,身为女子也敢上前探问消息;军属所里等温祈的消息时,也能想出去摆摊赚钱的路子,听莫风说生意很是红火,杨复昇那小子也经常光顾;现在更是置办了房舍,要开铺面……这个小娘子身上仿佛有无穷的力量。他想起自己想要照顾温祈弟妹的想法,不由得轻笑,有温禧在,他们必能过得好好的。
谢丛从小习武,力气大,平日祐哥儿盛满水缸需得两刻钟,他不一会就完成了。
那边莫风、莫云也没帮自家大人,大人跟他们说过,温祈不在,他要亲力亲为负起长兄的责任。莫风跟吴老汉搭上了话,从天南侃到地北,莫云则是专注地看泥匠葛师傅在窗下砌一个土窑。
祐哥儿割了肉、买了菜,还买了块豆腐回来,温禧给他一个肯定的眼神后,便着手做豆角焖面,吩咐祐哥儿跟二牛将前铺那个缺了一角的木桌搬过来,再凑几个板凳过来吃饭。
等温禧端着最后一盘菜走到桌前,才发现那块木桌不够大,旁边又用木板放在两个木桶上搭起来一张“桌子”,几位师傅用工具箱子充当板凳坐着,莫风莫云坐在台阶上,谢丛则是坐在一个高凳上,比别人都高出许多,恐怕弯下腰才能夹到菜。只有三个小孩和自己的位置摆着小木杌子。
她笑着将菜放下,这块简陋的木板上放得满满当当——大烩菜、豆角焖面、清炒茭白、麻婆豆腐、肉炒豆芽、煎菠薐菜饼、炸肉排,每一份都摞得满满的,温禧生怕这几个干力气活的师傅们吃不饱,还在陶锅里温着几个烤饼,是用早上剩的面剂子做的。
几位师傅看着这么丰盛的一桌菜,有点局促,吴老汉是几人中的“发言人”,他跟其他两位师傅化干戈为玉帛,对一下眼神后,跟温禧说道:“温小娘子,实在是有点儿过于丰盛了……俺们早上吃饱了来的,不必做这么多……”
温禧笑着道:“吴师傅快别这么说,都是当季的菜,花不着几个铜子儿,您几位吃好了,做工也有力气不是。”说罢招呼大家快吃,尤其是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二牛第一次吃温禧做得菜,他无声地迅速将每个菜都吃了一遍,低声对祐哥儿说:“小郎君,你阿姊招学徒吗?”
没等祐哥儿回答,一双筷子敲在二牛头上,吴老汉笑骂道:“你个有奶便是娘的小子,俺缺你吃食了?等你师娘回来听到这话,罚你一个月不能吃肉。”
二牛摸摸头,龇牙咧嘴:“师娘还没回来,我就被您做的汤饼撑死啦!”
众人捧腹大笑。
莫风道:“吴师傅,这可怪不得二牛,温小娘子的手艺一绝,她每日摆食摊,食客都能排起长龙。”
温禧只抿嘴笑,突然看到谢丛因着夹菜不方便的缘故,一直只吃那碗豆角焖面,她起身拿了一个大碗,将每样菜都夹了点递给谢丛,笑道:“谢大人怎么只钟爱这面?喏,”她示意谢丛拿着,“大人先吃着,喜爱哪个再夹。”
谢丛默默接过来吃着,嗯,确实香。
众人风卷残云,一桌菜一点没剩下,连温禧准备的烤饼都吃了五个。莫风自告奋勇拉着莫云去刷碗,禔姐儿兴冲冲地在旁边做场外指导。
这边热热闹闹的,谢丛一个人站在树荫下,颇有些岁月静好的样子,温禧走到他身边站定,仰头看向谢丛:“大人可是跟我大哥相熟?”
谢丛惊讶于她的敏锐,又听温禧说道:“否则大人军务缠身,怎么会记挂一名普通军士的家人过得好不好呢?”
谢丛看一眼温禧亮晶晶的眼睛,又别过身抬头看向屋檐,沉默了会,鬼使神差般将自己和温祈的相遇、温祈的失踪、自己的误解和盘托出,说完后,他又看向温禧:“也是前几日,经过暗查,终于发现温兄正……身居要职,此事机密不可公之于众。温兄此前一直拿我当至交好友,我却误会了温兄三年,现在温兄的亲人流落至此,我应替他担起长兄的责任,等他归来时,方有颜面见他。”
“谢大人真是个重情重义的郎君,既如此,我们姊妹三人可就把大人当成兄长来对待了。”温禧笑道。她翻翻原身的记忆,温祈是个温暖、开朗的好哥哥,很少会有生气发火的时候,但是她也不会替温祈跟谢丛说什么,子非鱼,她怎么知道温祈怎么想的?
另外,眼下正有件事想问谢丛,她当即道:“谢大人,我们姊妹置业后,想将户籍迁入显州,而家中未有成年男子则需立女户,大哥的户籍在军中,您看?”
谢丛看向温禧发髻,上面落着一片小叶:“无需如此客气,温兄是军户,你们三人只能另立门户,即使立了女户,温兄日后若是脱离军户也可迁入,不碍事。可是入女户时有什么麻烦?”
温禧心下稍定:“并没有,只是想着,若是能一家人迁到一块最好,既然谢大……哥说了,那寻个好日子,我们就去办。”温禧前几日听安植说,其实按照大晟律法,流动人口只要买房置业,便不会被当地官府驱逐,但温禧若想开食铺,办理经营许可时得出示本地户籍,所以温禧必须尽快落户才行。
谢丛想到温禧一个女子,在这显州人生地不熟的,若是被官衙的书吏和厢军冲撞了……他想了想道:“若小娘子信得过某,某可随你一起去办。”
温禧惊喜道:“那最好不过了。”谢丛是当官的,办事速度肯定比她这个平头百姓快得多啊。当即跟谢丛约好了,等下次他休沐,也就是三日后,一起去官衙办理入户。
……
就这么过了两日,灶房率先完工,温禧看着焕然一新的灶房:
灶房位于铺面跟院子连接处,朝西开门,一进门左手边是一个六层的木架,用来放当日要用的食材,旁边是一个带木盖的大水缸;紧挨着是窗户下的两个水池,一个用来洗菜,一个洗碗,再往东是用来切菜的案台;灶房东边和北面各砌一个炉膛,共六个灶眼,墙上钉了两层木板,用来放调料的瓶瓶罐罐;右手边是案台,墙上开了个小窗跟前铺相连,可以从此处出餐,方便快捷。开了两扇窗后,灶房便南北通透,采光和通风都好了不少。灶房外按照温禧的草图砌了两个土窑,土窑旁还分出了木炭区,等冬日木炭价格高了,就得买煤饼子来烧。
温禧左摸摸右看看,几位师傅都是按照她的要求做的,甚至比她预想的还要好,她心中抑制不住的欢喜。
温禧从杂物房搬出从铁匠铺买的铁锅放上去,这铁锅一个就花了温禧二百文,她忍痛买了。之前这灶房里的大铁锅是嵌入土灶里用的,跟炉膛上的灶口不合,她准备以后放在正房旁新开的灶口上烧水用。
她还在隔壁杂货铺买了陶锅、陶盆、陶罐、陶碗、陶盘等,别问她为什么都买陶的,问就是手中拮据,要是买铁的、瓷的,价格得成倍涨!这陶制的朴实无华,简约耐看,搁现代,大受欢迎的漂亮饭很多都用陶制的餐具来盛,以达到店里标榜的“岁月沉淀的沉静内敛”的效果,前世温禧也跟风进了一批放在新店里用,效果非常不错,吸引了很多食客来打卡。
温禧从灶房出来,看向前铺,前铺的大门没怎么开过,温禧自从搬来,一直从雨花巷走,其实这雨花巷是此房的后门,前门也就是铺子的正门临的是宝水街,温禧还未曾走过。
原因无他,大晟没有“营业执照”是不能开铺面的,若是将挡门打开,就会有街道司的厢军来盘问,温禧打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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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法,准备日后去登记了再开门。
而在大晟若想取得“营业执照”,手续繁琐,首先得有户籍,与农民的乡籍区分,方便官府征调劳役;其次要向所属的行会缴纳行会会费,并登记造册,日常也要由行会监管,以免商人垄断物价;最后还要去商税务挂号,申报经营范围,领取税引作为纳税凭证,税引兼具税务凭证与经营许可两项功能,开业后要按营业额的百分之二来缴税,若隐瞒经营或逃税,一经发现则面临“笞五十”、没收货物和货款等处罚。大晟卖酒也有要求,需得申请特殊的酿酒资质,还需向官府购买官曲,一般只有正店才能酿酒,脚店则需要去正店取酒沽卖。而盐、铁、茶这类禁榷之物,则需要更复杂的流程,向官府申请专项许可才行,对于私卖者根据贩卖数量,最高可判流放甚至死刑。
温禧仰天叹息:太难了!自己还是先简单开个小食铺便好。
有了新的灶房,温禧计划着卖点其他的吃食。她这几天在脑海里挑挑选选,想找一个面向平民大众,能薄利多销的菜品,最终决定——卖卤味!
猪肉本就只卖八文一斤,猪下水则更便宜,只要三文一斤。只是清洗猪下水要用面粉、盐跟清醋(白醋),为了降低成本,温禧打算把面粉换成粗黑的麸面,只需要十六文就能买一斗,一斗约摸十斤;而盐六十文一斗,清醋比普通的醋贵,要二十六文一斗,再加上其他杂七杂八的材料……一番算下来,卤味可以标价为一斤十二文,比生羊肉还便宜。
她盘算了两日,觉得有利可图,趁着灶房完工,嘱咐好祐哥儿跟禔姐儿在家别乱跑,她得去一趟味香肉铺。
兰娘得知温禧要订猪下水,吃惊问道:“温娘子,这猪下水腥臭难闻,只有家里贫困不常开荤的人才买去吃,你这开食铺的,能把这个端上桌?”
温禧知道兰娘和张屠夫不解是有缘故的,这吃猪下水是从南边渐渐传过来的,显州这边还尚未流行,也不解其做法。她解释道:“只要食材新鲜、庖厨得力,猪下水也能做的好吃,金陵那边儿用羊下水做的灌肺和炒肚儿就颇受喜爱,兰掌柜放心,等我做好了,给你们拿来尝尝,保准好吃。”
兰娘看温禧自信的样子,张张嘴却没说话,年纪小自负也是常事,罢了,且让她试试,反正这猪下水有的是,平时都是张屠夫推着车去乡下低价处理了,如今卖给温禧也省了趟腿。若是做不成也没事,她跟温禧说:“这次算我家送你的,若是做成了只管来订。”
温禧推辞不过,笑着应了,拎着五斤猪下水就往回走,路上还被一个衣着破旧的书生白了一眼,好似嫌味道腥臭。温禧耸耸鼻子,哪儿臭了?她现在心里想的全是卤味的香味儿!
等回到家,温禧就将猪下水放在盆里泡上。这猪下水虽然腥味重,但是只要处理得当,再加以卤料炖煮,不说香飘十里也是香味十足。前世,温禧小时候,村里经常有爷爷伯伯临街买了卤味回去,一盘油炸花生米,一盘卤肉,就着老白干喝得畅快不已。
清理猪大肠最麻烦,得先用剪刀剪开猪大肠去除内部油脂,冲洗后加入麸面、盐跟白醋反复揉搓,揉搓一到两次,再冲洗干净,直到水清即可。猪肚、猪心、猪肝则需要刮下筋膜、排空血水,再用碱面揉搓,冲净后用醋再搓一遍即可。
祐哥儿、禔姐儿一边嫌弃一边跟温禧搓洗,禔姐儿皱眉道:“阿姊,好臭啊,洗这些要做什么?”
温禧看他俩的样子心中好笑,故意道:“修缮房子没钱了,只能吃点这个喽。”
禔姐儿张大嘴巴,看了看手中的猪大肠,嘟嘴道:“这个也太臭了,我宁愿吃咸菜。”又看向祐哥儿,“二哥,你吃吧。”
祐哥儿无语地看小妹一眼,眼神里表示他也不想吃。
禔姐儿挤眉弄眼,意思也很明确:我不吃二哥也不吃,阿姊该伤心了!
祐哥儿只得给阿姊面子,干巴巴地说:“我跟阿姊一起吃。”
温禧笑眯眯地道:“好,禔姐儿可不许反悔哦。”
她又对正在做工的师傅们说:“大家今天晌午有口福了。”
吴老汉叫过二牛来耳语一番,二牛点点头,给祐哥儿使使眼色,两人到墙角悄悄说:“祐哥,你家里是不是没银钱了,我师父说我们可以回去吃的,不用你阿姊破费了。”
祐哥儿:……
23. 卖卤味喽
所有下水处理完毕后,冷水下锅焯水,加姜片、葱段、黄酒、少许白醋,大火煮沸,撇去浮沫,煮三分钟后捞出过凉水,这一步能去除腥味和保持脆嫩。
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卤料,八角、桂皮、香叶、花椒、姜片、葱段、姜片、茱萸、酱油、黄酱、黄糖,锅中油热后下入卤料炒香,注入清水后煮开,倒入切成大块的猪下水,加大火力煮,时候差不多了再减柴小火卤两刻钟。
随着时间流逝,锅内的肠、肝、肺、肚儿都渐渐入味,锅盖中溢出香味。温禧估摸着时间到了,关火再焖两刻钟,让味道慢慢渗透。
二牛耸耸鼻子:“师父,什么味儿这么香?”
吴老汉拿起汗巾擦汗:“你小子就长了个吃心眼儿,师父我短过你吃食吗?唉,不过该说不说,这味儿可真香,可能是隔壁人家做饭呢吧。”想到温小娘子晌午准备的猪下水,他摇摇头,可惜自己只能吃猪下水喽。
这头焖着卤肉,那头蒸着蒸饼,温禧又炒了一盘茭白,拌了一盘蒜泥黄瓜、一盘芥菜丝。
她将卤肉切成块码好,装了满满两个大陶盘,端着放在了院子里摆好的小桌上,吆喝道:“吃饭啦!师傅们别忙活了,祐哥儿、禔姐儿快去打水给大家洗手。”
温禧把卤肉端出来的时候,二牛第一个发现不对劲,这卤肉色泽红亮、香味扑鼻,好似跟刚刚那香味一模一样。他眼睛一亮,飞快地跑去洗干净手,朝地上甩甩,率先在小桌旁落了座。
等所有人坐好开始动筷时,二牛当先夹了一块猪肚放入嘴里,吴师傅无语凝噎:这小子竟馋到了如此地步?!
酱香可口、肉质弹牙,竟出奇的好吃,再吃一口蒸饼,美味!二牛顾不上说话,又夹了一筷子,又夹了两筷子。
祐哥儿怕没人吃阿姊伤心,也跟着夹了一筷子,忽略掉脑中清洗猪肠的画面,视死如归地咬了一口,怎么跟想象中的不一样?!
吴老汉看二牛筷子不离嘴,嘴不离筷子,也琢磨出点门道儿,也试着尝了块,马上吆喝道:“温小娘子,这是猪下水做的?怎得完全不腥不骚?嗯!好吃!好吃!若是配酒更好!”
葛师傅跟刘师傅一听,从转战炒茭白到转战卤肉,都吃得嘴不离筷子。
温禧自豪感油然而生:“怎么样?跟你们说好吃吧,还不信。”
她看向将信将疑的禔姐儿,看来洗猪肠给这孩子留下心理阴影了,得她自己想吃才行,别人劝没用。
没想到禔姐儿看到盘里的卤肉快见底了,着急地夹了一块就放进嘴里:“唔,好吃!阿姊,你怎么什么都能做的这么好吃啊!”
祐哥儿在一旁笑道:“禔姐儿不是只吃咸菜吗?”
禔姐儿朝祐哥儿做了个鬼脸,继续大快朵颐。
温禧见众人将两盘一扫而光,又去灶房切了两盘拿出来,这几个“本地人”都吃得这么香,她心中也有底了,她这就去跟兰娘正式订肉来,顺便将给他们两口子留出来的那份带去。
……
午后的街巷静悄悄,日头毒辣,将人们撵进了屋里。
味香肉铺却传来一声惊叫——
“这是猪下水炖煮出来的?”兰娘边吃边惊,“温小娘子,你别是什么仙女儿下凡吧,厨仙?”
温禧忍俊不禁:“是是是,被兰掌柜发现了,怎么样,没辜负你送的猪下水吧?”
兰娘连连点头,又夹了一块吃,温禧就看着这么一位清秀温婉的可人儿大快朵颐地吃着卤味,旁边张屠夫看她吃得香,将碗放下不吃了,拿了手帕给她擦嘴,又憨笑着去赶条案上的苍蝇。兰娘嗔他一眼,又给他夹了块:“还有呢,省给谁吃?”
温禧无视夫妻俩的腻歪,问道:“兰掌柜这下可愿给我货了?”
兰娘“矜持”地擦擦嘴:“当然!之前是怕你卖不出去,到最后亏空了,谁知连这个你都能做得这么好吃。”
就这样,双方一拍即合,约定了货的数量和价格。
.
第二日,温禧仍是早上卖灌馅饼和肉松面包,收摊后给师傅们做午饭,歇了晌便开始做卤味,打算泡半下午入味后,晚上再出去摆摊卖。
温禧干完活热的不行,从灶房出来后就打水去了杂物房擦洗,把发髻也解开沐发。洗完后,她换上之前从扬州买的那套换洗衣服,上身是白色的背心套着窄袖衫,下身是青色的收口裙裤,都是用麻织成的夏布做的,轻薄挺括,不容易被汗水沁透。她之前都没舍得穿,今儿祐哥儿和禔姐儿把其他的衣服都该洗了,只能穿这件了。
她边穿边想,该去给家里每个人都做两身衣服,现在她们大多穿从家里带来的旧衣,她自己的倒还好,缝缝还能穿,只是祐哥儿和禔姐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衣服都短了许多。还有被褥,也得去订做,现在她跟禔姐儿用一套,等修缮好了该不够了。
穿好衣服后,她边擦头发边从杂物间推门出来,一抬眼见谢丛站在石榴树旁,闻声朝她看来。
谢丛看温禧擦着头发出来,换了一套崭新的衣裙,站在阳光底下笑着看他,眉眼弯弯、梨涡浅浅,倒是真应了她的名字,温润如玉、喜乐绵长。他是守礼之人,看一眼后便挪开目光看向屋檐,那有两只燕儿在徘徊,他道:“抱歉,临时有事耽搁了。”
“不耽误,大人久等了,我拿上东西这就走。”温禧忙得都忘了入户这件大事了,她连忙去拿户帖、红契等文书。温禧现代人思想习惯了,没觉得散着头发有什么不正常的,也没注意到谢丛避开的目光。
等两个人到官衙后,温禧才发现谢丛这厮没搞什么特权,就带着她按部就班地交材料、填信息,她默默瞥一眼谢丛,腹诽道:她还以为谢丛主动请缨是要走后门呢,没想到就是单纯的陪她来。
不过想到上次去办红契时,还有个别厢军嘴里不三不四的调笑,谢丛跟着倒是没有那些污耳朵的话,她似乎明白他要来的原因了。
——总而言之,谢丛有用,但不多。
办手续需得半月,温禧跟谢丛出了官衙后,温禧跟谢丛东扯西扯了半路,路过米粮铺,又进去采买了食材。
禔姐儿坐在后门等阿姊,看到的就是谢丛肩上扛着、手里提着地走着,阿姊在旁边只拎了一葫芦饮子,她想:阿姊把谢大人当成不要银钱的劳力了吗?
回到家的温禧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将盛卤味的两个桶搬到餐车上,准备出门摆摊。谢丛疑惑道:“莫风说你卖的是早食,怎么晚上也去?”
温禧笑道:“能多赚点银钱自然是好的,租摊位的都是一天到晚在那摆着卖,之前是在军属所来回推着不方便,如今离得近了自然也要去。天儿晚了,谢大人可要回卫所?”
谢丛顿了下,上前道:“先帮你们将餐车推过去再回卫所。”
温禧忙道:“我跟祐哥儿推就行,之前从军属所往这推都推得,今儿大人帮了大忙,我这急着摆摊也就不留大人吃饭了,那儿有盛出来的卤味,您带回去尝尝。”
见温禧坚持,谢丛只得拎着陶罐上了马,道谢后便回卫所去了。
温禧跟祐哥儿、禔姐儿到了摊位,旁边卖炊饼的大姐邓氏跟温禧搭话:“小娘子今儿个晚上也出摊了?可真能干。”
温禧笑说:“家中拮据,再不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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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肯干,只怕要喝西北风度日了。”
邓大姐看向餐车:“今儿小娘子又卖什么稀罕吃食了?”
温禧夹起一块来给她看:“卤肉,给您块儿尝尝,味道好得很。”
邓大姐凑近一看,被猪肠吓得连连摆手:“不了不了,这怎么使得?我吃饱了来的。”
温禧也不强求,对邓大姐笑笑后便开始忙活了,她将卤味切成块,放进小碗里当试吃,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大声喊道:“热乎的卤肉!热乎的卤肉!味美价廉,头日售卖,只要十二文一斤,现免费试吃,不好吃不要钱了!”
免费试吃?路过的人纷纷驻足,但是当大家看到明显的肠、肝之类摆在案板上的,都犹豫着不敢上前,这玩意儿能处理干净吗?可别吃坏了肚子,得不偿失。
温禧对祐哥儿使一个眼色,祐哥儿心领神会,带着禔姐儿端起一个碗就吃,边吃边吆喝:“香喷喷的卤肉,又干净又好吃。”众人见两个娃娃吃得这么香,本来三成的好奇升到了七成。
这时,一个身穿皂色吏服的男子走过来,先是东张西望一番,接着对温禧说道:“小娘子,给我尝尝。”
温禧见终于有人敢上前了,连忙递过竹筷:“郎君尝尝,都是自家做的,入味得很!”
这男子端起一碗,犹豫了两息,还是夹了一块放进嘴里:嗯?!竟然一点儿异味都没有,酱香浓郁,肉香十足,果然好吃!
他放下筷子后又回头左顾右盼了下,道:“给我称一斤,不,两斤。”
“郎君要切开吗?”
“切!”
“一共二十四文,一文不少,您拿好,再来啊!”
一笔买卖成了,便有第二笔、第三笔……
那邓大姐目瞪口呆:这猪下水真有那么好吃?又听旁边温禧道:“这卤肉就着炊饼吃好吃,将那炊饼从中间切开,卤肉塞进去,喷香!或者拿回去用蒜泥、香醋、少许酱油一拌,可下酒了!”
就有食客试吃完,买了卤味后又过来买炊饼,准备回家一试。邓大姐连忙给装炊饼,这就卖出去了?她刚才还嫌弃那卤肉,等温禧忙过一阵后,她不好意思地道:“小娘子,多谢了,还帮我也卖出去好几份炊饼,你这卤味也给我称点儿,我回去给我家那口子下酒。”
温禧笑道:“好嘞!”
这一晚卤味卖的还剩半斤,又好吃又便宜,还是肉,这城里还是老百姓多,而老百姓要的就是物美价廉,因此才会卖得多。
温禧看看晚食的时间已经过了,叫上祐哥儿和禔姐儿准备打道回府,刚推着推车要走,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过来道:“小娘子,可还有卤肉?”
温禧抬头一看,这不是昨日她买猪下水时,那个朝她翻白眼的男子吗?不过这人好像并没有认出她来,她便也没提,只照实说:“十二文一斤,估摸还剩半斤,您要多少?”
那男子摸摸了荷包,道:“半斤六文……小娘子,我全要了,你给便宜些,四文可成?”
温禧想,反正剩下的这些回去也是自家吃,最后一点便宜卖了也成,便点头了。
这边姊妹三人喜气洋洋地推着卖空的餐车回家。
那边斜对过那家羊肉馒头店的老板许大阴恻恻地盯着三人,眼珠一转,便朝着食饭行会走去。
许大来行会要求见的是食饭行会的会长付庸,付庸已年过四十,矮小精瘦,一双三角眼透着精光,许大进门时,他正对着铜镜修理自己引以为傲的美髯。
“会长大人!”许大苦着一张脸,拱手作揖,“您可真要出手管管了,不然这显州城的食铺可真要乱了!”
24. 寻衅滋事
夜幕已然降临,温禧三人推着餐车往回走,脚下的影子忽大忽小。
祐哥儿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忍不住开口:“阿姊,这卤味卖的可真快啊,咱们怎么不跟早上卖肉茸烤馒头一样少做点,然后让客人限量预订呢,还能买的更贵些。”
禔姐儿听到哥哥问问题,也放慢了脚步听阿姊回答。
“祐哥儿现在也开始琢磨生意经了。”温禧脚步没停,边推车边说,“之前的肉茸烤馒头,要用细白面、糖、鸡蛋、猪里脊肉来做,步骤繁琐、也难于储存,因此定价也高,买它的是谁?是那些手里头有余钱,讲究个新鲜、稀罕,能买零嘴解馋的人家,对这种客人呢,东西不多才显得稀罕,买不到心里更惦记,吊着他们的胃口,让其觉得买到就是赚到。”
她顿了顿,接着道:“可你再看看这卤味,用得是猪下水,本钱低,定价也低,家里稍富裕些的不吃他们眼里的‘贱肉’,来买的客人都是家里紧巴巴想给肚里添点油水的,他们手里余钱不多,就图个实在、管饱、味道好。人家辛苦一天,就等着快点买了吃食家去呢,若是还要搞什么限量预订,人家才懒得搭理,转头就去买别家实在的、能买得到的吃食了,到时候咱们不仅卖得少,还会被说摆谱。”
看着祐哥儿和禔姐儿若有所思的样子,她笑笑:“咱们卖卤味要的是薄利多销,卖肉茸烤馒头要的是奇货可居,这就叫‘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祐哥儿眼睛亮起来:“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阿姊倒出一只手来摸摸他的头,说:“对呀,就是说做生意得看菜下碟、看人下药才行,一招鲜可走不长远。不仅是做吃食,做其他的事也是如此,不要守着死道理,要学会变通,依着不同的情况改变方法嘛。”
禔姐儿拍手笑道:“阿姊,就好比天热要少穿衣,天冷了就要添衣一样是不是?”
“哈哈哈,是这么个理儿,咱们禔姐儿真聪明!”温禧夸道。
祐哥儿却是更佩服阿姊了,道:“阿姊懂得真多。”
温禧笑道:“这也是阿姊之前听得的某位贤者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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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诚是显州本地人,早年读过几年书,因此在显州被收复时,也得了荫庇,成了官衙的一名小吏,领一份清水差事,月俸四贯。要说这俸禄在显州城不说是富贵人家,却也足够一家人嚼用了。
问题在于郑诚的一家人实在是有点多,除了父母双亲在乡下跟长兄住着,逢年过节得去孝敬一番。他又跟娘子生养了四个儿郎,大郎郑忻十七,在铁匠铺当学徒,眼看着要说亲事;二郎郑恒十四,在官学读书备考乡试;三郎郑愉十一,生下来身子骨就不结实,净往医馆扔银钱;四儿郑慷八岁,正是能吃的时候。再加上人情往来、宅子租金、穿衣吃饭,这四贯的月俸是捉襟见肘,他娘子罗月娘为了补贴家用,日日去接些绣活儿回家做。
恰巧此月,二郎交了下半年的束脩,三郎换新药多缴了药费,家里已是几日未开荤了。郑诚怀揣着装着油纸包的卤味回家,他有些要面儿,怕邻里四舍看到他竟然卖“贱肉”回家吃,遮遮掩掩地回了家,直奔灶房而去。
“看,娘子,为夫今日买了卤肉,足有二斤,”回到家,郑诚掏出怀里的油纸包,对罗月娘道,“咱们今日就开开荤!”
罗月娘今儿熬得菠薐菜汤,蒸的蛋羹,闻言瞪眼:“你哪儿来的银钱?”
郑诚坦言:“两斤才二十四文呐,是……是卤的猪下水,不过我尝了,一点儿腥臭味都没有,那摆摊的小娘子洗的干净着呢。”
罗月娘将信将疑:“我看看?你可别骗我,三郎那身子骨,要是不干不净的,吃坏了肚子咋整?”
“我可是三郎的亲爹!”郑诚无奈道,说着打开了油纸包,一股浓郁的香味瞬间散开。
罗月娘凑上去闻了闻,确实没有腥臭味,又看郑诚捏起一块吃得香,她勉强道:“搁下吧,去叫孩子们吃饭。”
院子里已经摆好了饭桌,郑诚拿着半坛子黄酒出了灶房,吆喝孩子们吃饭,不一会儿,除了在铁匠铺当学徒不回家吃饭的郑忻,其他人都齐齐围坐在饭桌旁。
郑四郎当先发现有肉!他惊喜道:“娘,今儿咋还有肉?”
罗月娘看到小儿子高兴的样子,不免有些心酸,指指郑诚道:“你爹买的,快尝尝好吃不。”
郑二郎看看那卤肉,欲言又止;郑三郎则是带有愧疚地低下了头。他俩都知道,这猪下水是“贱肉”,若不是家里穷,爹这么要面子的人也不会买来吃。
还没等他俩说什么,就见郑诚倒了半杯酒,夹起一块吃了,又喝了一口酒,砸吧砸吧嘴道:“香!那小娘子诚不欺我,配酒吃真香啊!娘子今日也喝点?”
罗月娘拗不过他,只得又拿一个杯子陪着喝,自然也吃了一块:“还真是香的嘞,官人在哪家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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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禧一连卖了三日的卤肉,这日孙苗苗正巧来串门,温禧给她装了四斤,让她回家的时候拎回去给家里人都尝尝。看到孙苗苗给他们三个人做的腹围,温禧突然问孙苗苗:“苗阿姊,你的绣活儿做得好,之前给我的荷包和腹围针脚密实、样式好看,不知可会做衣裳和被褥?”
孙苗苗照实道:“会的,阿爹、阿娘跟禾姐儿的夏衣都是我缝制的,被褥也帮阿娘缝过。”
温禧莞尔一笑:“太好了,我想给祐哥儿、禔姐儿做几身衣服,再做两套被子和褥子,这几日一直没得空,正巧你来了,苗阿姊,你可愿帮我们做?我们按市价付工钱。”
孙苗苗脸红红的:“工钱倒是不必,只是……我只给家里人做过,万一做不好……”
“苗阿姊肯定能做好的!”温禧眉眼弯弯,“在金陵时,同龄的女孩儿们,都没有苗阿姊的女红好,苗阿姊可别妄自菲薄!工钱也是一定要给的,苗阿姊不准推辞。”
孙苗苗看着温禧信任的眼神,心像被什么填满了,她点头:“好,我试试。”她随身带的荷包里就有卷尺,便拿出来给祐哥儿、禔姐儿量尺寸。
量完后又去布铺扯了布,温禧见她这就要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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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地回家开工,忙让祐哥儿帮着拿着布料和卤肉送着回去。
她自己哼着歌儿,往灶房里去,又该准备卤味了,晚上还要接着出摊呢。
这房子的工程已然完成了一大半,约摸着再有五六日就能完工,剩下的就是跟吴老汉订的桌椅板凳,跟葛师傅订的陶制厨具一类杂七杂八的东西。一想到修缮好后焕然一新的房子,跟即将开业的食铺,温禧心情大好,干活也更有劲儿了。
晚上照常出摊,温禧切块称重、禔姐儿装包、祐哥儿收钱,三个人配合默契,就在大家都在排队买的时候,人群中挤过来两个流里流气的汉子,这俩人是混迹街坊的闲汉,一个叫孟元,一个叫陈平。
孟元在人群中大声嚷嚷:“哎呦!疼死老子了!你这黑心肝的小娘皮,卖的什么腌臜东西!老子和俺这兄弟吃了你们家的卤肉,没一会儿就上吐下泻,肚子疼得打滚!赔钱!”
陈平也在一旁捂着肚子哀叫。
他们声音极大,动作夸张,瞬间一群人簇拥过来,有人开始窃窃私语,面露疑惑。
许大也混迹在人群里,装作看热闹,摇头晃脑道:“啧啧,这年头卖什么的都有,这猪下水啊,最难收拾,一个弄不干净,可不就吃坏了肚子?便宜是便宜,可这身子骨要紧啊,这位兄弟看着可真是遭了罪了。”
温禧看一眼许大,瞬间明白了这是明晃晃的栽赃陷害,这许大的铺子先是跟风自己卖灌馅饼,却因肉排炸的火候太过、饼皮太厚、酱料味道平平渐渐的销量不好了,如今看自己卖卤味,又闻风而动搞了这一出戏。
她冷声道:“我在此摆摊已有数日,买这卤味的客人这么多,却没看见有哪个说不干净吃坏了肚子,况且大家都看到了,我每次卖之前都会给客人试吃,只有客人试吃了觉得好才会交易。既然你两人认为卤味不洁,又怎会买回家?”
孟元强辩道:“那就是你给俺的试吃和卖给俺的不一样,你以次充好!”
“这里不乏我的熟客,敢问各位郎君、娘子,可有吃了卤味不适者?”温禧看向众人。
“我家倒是没有。”
“我连着吃了三天了,可是一点腹痛都没有。”
“是不是搞错了?”
“我看是这两个人看人家孤儿寡女的,想讹这小娘子一笔。”……
“你们二人口口声声说吃了我家的卤味腹痛难忍、上吐下泻,我这出摊不足一刻钟,你们是何时买的?又是何时吃的?”温禧步步紧逼。
“是……是昨日买的,对!昨日买的!”陈平结巴道。
“昨日?我每日晚上出摊,从昨晚到现在少说已经吃了三顿饭,你有何证据说是我的卤味让你腹痛?空口白牙便来诬陷,你们当众人是傻子不成?”
许大本以为这小娘子年纪不大,遇到此事必然是六神无主、哭哭啼啼,自己再推波助澜一番,必定让对方马上关门收摊,没想到温禧头脑冷静,说得头头是道,眼看周围的人开始纷纷指责孟元跟陈平,他隐晦地跟后面行会的人使了个眼色。
25. 福兮祸兮
这人是付庸的儿子付荣,还带着两个帮闲,仿佛“例行巡查”般走到这里,许大立刻迎上去,一脸的忧心忡忡:“付郎君,您来得正好!这两位吃了温记的卤味腹痛难忍,这事儿可不能不管啊,万一吃出人命,可就坏了咱们整个食饭行会的名声了!”
付荣长得活脱脱一个年轻版的付庸,三角眼一眯,走到摊位面前,厉声道:“温小娘子,竟有此事?售卖不洁之物乃大忌,我食饭行会保显州食安,对此等行径绝不姑息,来啊,先封了她的摊子,所有卤味没收查验!温娘子,跟我们回行会问话!”两个帮闲就要上去抢夺餐车。
“且慢!”温禧怒喝,“你们此番强盗行为绝无可能是行会的人,恐怕是冒名顶替!”
“一介小民焉有强辩之理?”付荣冷哼。
“温小娘子此言有理!”
温禧侧身一看,是那个穷书生,自从第一日低价买了她的卤味后,后来几日一直踩着收摊点来,将卖剩的包圆儿。
柳文轩挤进人群,朝付荣道:“在下不才,乃洪元十八年秀才出身,见你这位‘行会中人’,不会无有一辩之权吧?”
大晟有规定,从秀才开始不必服劳役,见官无需行礼,这行会更不是什么官衙,柳文轩夹枪带棒,刺得付荣无话可说。
柳文轩继续道:“各位,请听在下一言。其一,此二位苦主身份存疑,口说无凭,且各位食客皆作证吃了这卤味并无不适,恐有讹诈之嫌。其二,即便真有食安纠纷,依照《市令》及行会规约,应当先由苦主、摊主、见证人三方对质,查清事实方可处罚定论,岂能未审先封、未审先罚?其三,”
他看向付荣,“据我所知,食饭行会主要管辖的是城内固定铺席、酒肆、脚店之经营规范、税收协调,对于坊市中的摊贩,其日常秩序和巡查纠纷,当属街道司和巡检司的厢军所辖,行会越俎代庖,直接封摊抓人,是否僭越了规矩?敢问阁下尊名?是否有行会凭证?”
柳文轩这三连问,问得付荣是冷汗连连。
原来,这许大之前求见食饭行会的会长付庸,说那温记的食摊坏了规矩,竟然卖猪下水这等贱肉,还卖到十几文,是哄抬物价之举,且猪下水不洁,若是吃坏了人,会败坏了食饭行会的名声。付庸懒得管这种小事,以“非我职能”之由拒绝了。谁知许大出门后正好撞见付庸的儿子付荣,这付荣可是个奸懒馋滑之徒,他当即奉承几句,言称只要将温记的食方弄到手,到时候转了银钱两相分成,谁知付荣这厮竟真的动了心,这才带着两个家奴冒充行会的人来砸摊子。
许大见状强辩道:“你管这许多?如今苦主在此,难道不是明晃晃的人证吗?”
旁边的邓大姐忍不住开口:“俺们家从第一日就吃温娘子的卤肉,这不是还好好地站在这里?俺们不是人证吗?”
此时,一开始就被温禧叫去找大夫的祐哥儿气喘吁吁地跑来:“杏林医馆的许大夫来了!”
“来的正是时候!”温禧上前一步,“许大夫,他们说自己腹痛难忍,您来替他们把把脉,看是否真有什么急症。”
孟元想逃脱,却被人群堵住,只得任许大夫把脉。
许大夫一番望、闻、切下来,看向众人:“这位郎君面色青白,舌苔白厚、脉象虚浮,像是阳虚之症,需好好调养一番,倒是未探出有什么急症。”
孟元涨红了脸:“庸医胡说!”
柳文轩接话道:“杏林医馆的许大夫从医二十余年,医术精湛,怎会有错?可见是你二人在胡乱攀咬!”
付荣见大势已去,怒喝一声:“我竟被你们蒙骗,许大!你等着!”便带着人匆匆离去。
许大在众人的鄙夷声中逃回了自家铺面。
见结果已出,温禧面朝人群,朗声道:“各位街坊邻居都看到了!我家在此摆摊数日,无一人吃出过问题,今日之事,分明是有人见我家生意尚可,心生妒忌故意栽赃陷害,此二人被有心之人利用,我不予追究,只希望日后能改过自新。温禧在此也多谢各位仗义执言,今日我这卤味不卖了,免费送!”
众人皆赞温禧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度量,生意必会蒸蒸日上。
……
经过这一役,众人都知道温记小食不仅早食卖的灌馅饼、烤馒头味道一绝,连晚食卖的卤味也是既干净又好吃,关键是还便宜,温禧的食摊因祸得福名声大噪,每晚的食客都供不应求。
双喜临门,新家的修缮也已完工,不仅后头的居所焕然一新,前面的铺子也已经打上了柜台,摆好了桌子,只等户籍办好、取得营业许可后便能开业。
温禧跟禔姐儿住在正房一东一西两个卧房,祐哥儿住在右厢房,左厢房等温祈回来住。禔姐儿在自己的新房间里里外外看了一圈,开心道:“阿姊,咱们家好好看呐,就是阿姊说的衣柜我没见过。”
温禧拿起跟吴老汉定制的衣架,给禔姐儿演示,说:“你看,这样挂上就不会有折痕了,等阿姊再攒攒银钱,给咱们禔姐儿把这衣柜都装满!”
禔姐儿眼睛亮晶晶的,抬头看温禧:“我要跟阿姊一起赚银钱,我给阿姊买!”
温禧笑着摸摸禔姐儿的头,从樟木箱里掏出一个蓝色布包,打开是温父温母的牌位,她将牌位摆在正屋的堂桌上,带着祐哥儿、禔姐儿上香磕头,告祭父母。
恰逢后日六月初六天贶节,温禧张罗着要在此日摆席面庆祝乔迁新居,邀请来到显州城里结识的好友来吃席面。
卖早食时,她请莫风给谢丛捎信儿,邀请他们三人,杨复昇在旁听了一耳朵,问道:“温小娘子置办了房舍?”
温禧点头,道是日后打算开食铺,做午食和晚食。
杨复昇高兴不已:“我可是温小娘子的熟客,你那个乔居宴怎得也不邀请我。”
温禧笑道:“只怕您不得空,若是杨小郎君赏脸,温记扫屋以待。”
杨复昇喜上眉梢,莫风一脸促狭。
……
六月初六是大晟的天贶节,此日无论官家或百姓家,都要感拜天恩、清洁祈福。
官家在玉清昭应宫设坛祭拜,各地州府也会依制祭祀,以“谢天贶、报神恩”,
民间则认为此时阳光最烈,最能晒死虫子,因此家家户户“晒红”,即晾晒衣物或者书籍。除此之外,还有香汤沐发、幼儿洗浴等,更传汴京会有象奴带大象在护城河边洗浴,百姓围观,成为一景。
温禧这日罕见的没出摊,她一早起来跟祐哥儿、禔姐儿洒扫庭院、浆洗衣物,上午晒干衣物后,又将孙苗苗和王氏新送来的被褥晒上,上午便开始备菜。
除了谢丛三人、杨复昇、王氏一家,温禧还邀请了做工的几位师傅、兰娘跟张屠夫、还有之前仗义执言的柳文轩,不过临摊卖炊饼的邓大姐反倒腼腆起来,道是家中有事,只给温禧一大筐炊饼,怎么也不肯来吃席。算着总共十八人,温禧就按照二十人的份量准备着。孙苗苗和王氏从上午送来衣物和被褥后,就留下来跟温禧一起忙活。
人逢喜事精神爽,温禧发挥出了十二分的厨艺,置办了丰盛的菜式。
热菜有:红烧肘子、粉蒸排骨、粉蒸肉、清蒸鱼、麻婆豆腐、水煮肉片、油炸落苏夹(炸茄盒)、羊肉米索煲、鱼丸鲜汤、素炒三鲜。
凉菜有:五彩凉皮、凉拌藕片、凉拌卤味、椒盐花生、椒麻凉拌鸡、素炒山药、凉拌青笋。
因着小孩儿多,温禧还做了锅包肉、拔丝林檎(苹果)、酒酿圆子,用新的烤窑烤了蛋挞和红豆面包。
饮品则是郎君们喝米酒、娘子们喝桃花露、孩童们喝乌梅渴水。
另有客人们带来的果子糕点,一时间三张方桌摆的满满当当。
日落西山,院儿里凉快下来,客人们也陆陆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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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到了,祐哥儿陪客人们互相介绍、聊天说话、端茶递水,禔姐儿带着小禾在她的新屋子里玩儿。
谢丛来时,只见温禧正忙碌于灶房之间,旁边有几位娘子和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在帮厨,灶房已无落脚之地。
温禧抬头看到他,朗声笑道:“谢大人来啦,先请坐吧,一会儿便好。”
谢丛将自己带来的乔迁礼交给祐哥儿,在前铺坐下了。
等最后一道菜上桌,众人落座开席,又惊异温小娘子的厨艺,知道温禧做菜好吃,没想到之前见过的只是冰山一角!
温禧举起陶杯,跟众位说道:“温禧携弟妹从金陵至显州已月余,初来乍到,幸而承蒙诸位关照,使我姊妹得以立足安身,温禧感激不尽,略备薄酒以谢,请诸位满饮此杯,愿诸位福寿安康。”说完将一杯桃花露一饮而尽,众人连连称好。
王氏夸道:“多好的丫头,明事理能吃苦,婶子看得准没错,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杨复昇也举杯道:“温小娘子,你若是开食铺,我日日来吃!”
柳文轩笑道:“温小娘子自称薄酒,然某却不以为然,这席面可谓是琥珀馔色新,引鹤下凡尘,四味融方寸,始信有化神。温小娘子一道卤味便让那许大急着构陷,若是见到这一桌佳肴,岂不是要羞愤自尽了?”
温禧从上次柳文轩仗义执言后便与之熟络起来,有日邓大姐还跟她蛐蛐道:“没想到那个柳秀才竟然会替你说话,俺还以为他只会扯酸诗呢。”今儿温禧可算听到柳大秀才的酸诗了。
而柳文轩此言一出,除了祐哥儿、禔姐儿以及三位师傅这几位已知情的人,其他人皆惊而看来,孙苗苗则担忧地抓住了温禧的手。
兰娘先声问道:“温小娘子,这是怎么一回事?”
温禧将那天的事如此这般的说了,众人皆是气愤不已。反倒是温禧劝慰大家此事已了,甚至卤味卖的比之前更好了,无需太过担心。
王氏摇头道:“禧姐儿,平日里定要当心,多留个心眼儿,你一个女娃,祐哥儿和禔姐儿年纪也还小,若是有那坏心脏肺的盯上了,指不定出什么昏招儿,要婶子说,若是食铺开起来,定要雇个伙计,有什么人找麻烦,也好有个帮手。”
温禧:“我晓得了,婶子。”
一群人左一句右一句,温禧不想众人太过挂心,引着说起了旁的事。
谢丛看向坐在主位的温禧,见她嘴角含笑,一脸风轻云淡,知道温禧定是没吃亏,便放下心来。他饭后将杨复昇喊到一边,耳语一番,按下不提。
要说这一桌菜,各人皆有偏爱,几个孩童不必说,最爱吃锅包肉和拔丝林檎,大人们却众说纷纭,还搞起了选票,争得口干舌燥,最终女子这边水煮肉片获胜,男子这边竟是鱼丸鲜汤险胜红烧肘子。
宴席末尾,温禧又从烤窑里端出蛋挞,这甜品又将众人吃的竖起大拇指,外酥里嫩、香甜可口、入口即化,大人们没舍得多吃,孩子们一人炫了四五个,杨复昇更是当场跟温禧预订了,道是他母亲归家,他要表表孝心,要温禧明日烤好,下午来取。
温禧哭笑不得,没想到请客吃饭还顺道赚了钱。
一顿饭吃得是宾主尽欢,除了留下过夜的禾姐儿,谢丛三人是最后走的。
莫风莫云默然看着自家大人——近二十年来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谢家郎君,挽起袖子、穿上腹围开始收拾残羹冷炙,对视一眼后也自觉加入了。
温禧将睡着的禔姐儿和小禾安顿好后,出了正房门就看到三人手忙脚乱地收拾着。她急忙上前:“谢大人,莫郎君…们,放着我来吧,哪有让客人收拾的道理。”
谢丛却道:“来的时候就看到她们帮你下厨了,难道她们不是客人?既说过要替温兄照顾好家人,又怎可袖手旁观?”
温禧见他坚持,只好作罢,指明了洗刷的地方,便由他们去了。
26. 帮个小忙
其实温禧小看了谢丛,在初入军营时,他也只是一个小兵,除了有时候温祈会帮他之外,大多事情都是自己做的。
温禧看着三个军爷在自己灶房和院儿里刷碗、擦桌、扫地,心里欣慰,看来温祈确实为人不错,起码在他生死不知的时候,还有这么个兄弟能心甘情愿地替他照顾家人。
等都收拾完后,天色已晚,谢丛三人要告辞回家。温禧送至后门外,待莫风、莫云都上马后,谢丛忽得转身看向温禧:“新的户帖拿到后,可要马上去行会登记?”
温禧点头:“事情宜早不宜迟,就是出了之前那档子事,不知道能不能顺利办下来。”
谢丛却说:“放心,此事你不必担忧,定是能顺利办成的。只不过过两日我有军务在身,恐怕不能陪你一道去了。”
“怎好次次都劳烦谢大人?”温禧摆手道,“我自己去便可,大人不是说了吗,定能顺利办成的。”
不知为何,谢丛看到温禧这并不在乎的样子,心上略有一丝失望,他忽略这股情绪,又嘱咐道:“好,有什么事可以去卫所给莫云递话。估摸着半月后,我便能回来。”
温禧点头道别。
今日忙活了整一天,她甚至没有气力泡泡脚,略微擦洗了下,坚持着刷了牙,便举着油灯回到了自己房里,等看到炕上铺着崭新的床褥,且没有禔姐儿的身影时,她才意识到,这是专属于她的屋子。
在她忙着准备晚上的宴席时,孙苗苗已经将她晾晒好的衣裳用铜壶灌上热水仔细熨烫了,一件件挂在了衣柜里;床头的小几上放着禔姐儿给她留的乌梅渴水;炕上的凉席祐哥儿用艾草熏了,散发着清香的气息,将头埋进新做的被子,嗅闻着上头残留的太阳的味道,温禧喟叹一声:有家有亲人有好友,我复何求?
……
第二天中午,温家。
午后的阳光透过树梢洒在后院里,温禧在灶房忙活着给杨复昇烤蛋挞,哦不,温禧给它起的大晟名字叫酥酪盏。
拿来卖的甜点与自己家宴请的甜点自然不一样,温禧听莫风说过,杨复昇的父亲是显州卫指挥使,这样的富贵人家,女主人必然是品尝过无数佳肴,而温禧自然是想借助此次机缘入得杨家女主人的眼,最好是让其爱上自己家的甜点,自己也算是能寻得到一棵能依靠的大树。因此温禧今日也算是拿出了十二分的精力来对待。
温禧用的是精面粉,为了降低筋度,她将麦粉放入铁锅中小火慢炒,微微炒熟,散发出麦香,从而模拟低筋面粉的口感。她取出一部分炒熟的麦粉,加入少许豆油和清凉的井水,揉成光滑的面团,揉好后用湿布盖着醒面,待会用来做水油皮。等待的工夫,她拿出新买的酥油与麦粉混合,揉至油和面充分融合,捏成一个结实的油酥团。
之后,将醒好的水油面团擀成饼皮,中间包上油酥团,收口捏紧,用擀面杖擀成长方形的薄片,将薄片像叠被子一样叠三叠,再次擀开,重复三次,每完成一次温禧都要将面团吊入井水中“冰镇”片刻,以免酥油融化导致混酥。这个过程极其考验耐心和手感,稍微不慎就可能前功尽弃。
最后,将经过数次折叠和冷藏的酥皮,卷成长卷,切成一个个小剂子,放入陶制的茶盏里,用手指一点点捏推,让面皮紧贴模具,成型后,加入用牛乳、糖、稠酪和蛋黄制成的蛋挞液,每个只倒七分满,放到陶盘上。用一把长柄的木铲,将铁盘稳稳地送入已经预热半个时辰的烤窑里,随后将明火的炭灰扒出,只留底层炽热的余烬和窑壁积蓄的高温烘烤。这个烤窑跟现代的烤箱不同,更考验人的技术和对火候的把控能力。好在温禧昨日已经做过了,对使用烤窑也有了一番心得——在烤制后期,要将窑门打开一条小缝,让少量氧气进入,并用扇子轻轻将底下的余烬扇得更旺一些,提升窑内上部温度,进行“上火”烘烤。这个过程很短,必须目不转睛,否则瞬间就焦黑了。
这次制作过程比昨日的麻烦了一倍,当然获得的好评也加了一倍。温禧除了给杨复昇家做了两个食盒共四十个的量,还给自家也做了十个,正好五十个,两个烤窑一边二十五个。
下午是伍安来拿的蛋挞,回了杨府后,由杨复昇亲自拿了来到后院凝晖堂,这是他母亲严夫人严蘅的居处。
“呦,什么风把我们昇哥儿吹来了?”
杨复昇进门时,严夫人正坐在榻上跟大儿媳孙流徵聊天,榻上的炕几上放着几碟果子,见到小儿子进来,笑着调侃。
杨复昇笑道:“自然是有稀罕物来献给娘,只怕娘吃惯了汴京的美味,瞧不上儿送的了。”
“幼妙,你瞧这促狭鬼,”严夫人指着杨复昇跟孙流徵说道,“我若是说一句,他有十句在这等着。”幼妙是杨家大少奶奶孙流徵的小字,取自司马相如的《长门赋并序》,“案流徵以却转兮,声幼妙而复扬”,孙流徵的祖父是当朝太常寺卿孙珩,醉心音律,故有此名。
孙流徵捂嘴笑:“娘,昇哥儿今儿个可是送孝心来的,快别惹恼了他,我这个当嫂嫂的还想沾点光呢。”
杨复昇吩咐丫鬟撤下炕几上的果子,将食盒放上,笑道:“显州城开的新铺子,儿特意订的,娘跟大嫂尝尝。”
严夫人和孙流徵探头一看,食盒中放着果子形如杯盏,跟之前见过的果子都不同,盏托是层层叠叠、薄如蝉翼的酥皮,此刻已被烤成了诱人的金黄色,边缘微微翘起,呈现出焦糖色的斑点,一看便知极致酥脆。最奇妙的却是盏心,那是一种凝固的、颤巍巍的、如同嫩豆腐又如琥珀般的馅心,中心是漂亮的焦糖焦点,如同点睛之笔。
杨复昇在旁边介绍着:“这叫酥酪盏。”
孙流徵夸道:“这模样当真是精细得很。”嘴里说着,手上却不动,等着严夫人先吃。
严夫人捏起一个,放入嘴里,咔嚓——”酥皮应声碎裂,酥脆的外层在舌尖瓦解,紧接着,嫩滑香甜的蛋奶馅瞬间涌入口中,其质地之柔嫩,几乎不用咀嚼,只需用上颚轻轻一抿便化开了。虽甜,却丝毫不腻,因为焦糖的微苦和奶香、蛋香完美地中和了它。甜味、奶味、蛋味、油酥味,层次分明又水乳交融,给了严夫人前所未有的味觉感受。
严夫人叹道:“不仅外表精细,入口更是香甜诱人、入口即化,幼妙,你也尝尝。”
孙流徵这才用帕子垫着拿起一个,轻咬一口,果然好吃!
杨复昇看到两人惊为天人的表情,笑道:“怎样,我说得不错吧?这做酥酪盏的师傅虽年纪不大,但是手艺极好,娘未到显州的时候,多亏着去她那儿吃上一顿,儿才没被这府里的厨子饿死!”
严夫人笑骂:“那厨子是你父亲做主留下的,当心他知道了打你。”
杨复昇凑到严夫人旁边坐着,腆颜道:“这不是娘来了,有人给我撑腰了。”
“也就是看在这酥酪盏的份上了。”严夫人点着杨复昇的额头道。
“唉,可惜,也不知道下次这酥酪盏还买不买得到了。”杨复昇突地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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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流徵在旁奇道:“这是怎么说的?这酥酪盏味道好,论说应该很是畅销才对。”
杨复昇道:“娘和大嫂有所不知,这酥酪盏乃是温记小食的掌柜制的,温掌柜手艺极佳,却也因此招人嫉恨,连那食饭行会也牵扯进来了,我与这温记食铺的掌柜私交甚好,实在不忍看她被欺辱,只恨我却无官无职,不能相帮。”
严夫人和孙流徵到此也听出来了,这是求人办事来了,严夫人佯怒:“你看看,我就说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这才刚吃了他一个酥酪盏,就要帮一个大忙了。”
杨复昇笑道:“哎呀,娘,不算什么大忙,过几日爹不是要去参加显州通判的宴席,商讨商人捐粮之事吗?各行会的会长也去,就一句话的事儿。”
严夫人又吃了一块,只觉满口留香,又听着小儿子对那食铺掌柜的夸赞之词,到底是答应了。
.
付荣知道自己办砸了事,迁怒于许大的同时,也暗自祷告自家老爹付庸不要知晓此事。
幸而一连半个月都风平浪静,这日显州通判宴饮,各大行会接到了帖子,听说那位刚从汴京述职回来的杨指挥使也会出席。付庸作为食饭行会的会长自然去参加,回来就铁青着脸叫人将付荣“请”到了书房。
“蠢货!”付庸抄起面前的瓷碗朝付荣扔了过去,“那许大是什么?一个趋炎附势的脚店掌柜,竟然能叫的动付家的郎君去替他办事?你可知今日席上,那杨指挥使指名道姓,说是有人冒充食饭行会当街欺辱民女,让我丢了好大的脸!说!他许了你什么?”
付荣跪在下首:“他称要将温记的食方逼问出来,到时候跟儿两相分利……儿一时鬼迷心窍……”
“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眼皮子浅的东西!”付庸指着付荣的鼻子骂,“那卤味不过是贱肉做的吃食,专卖给那些子市井小民,能赚几个铜子儿?你难道还想把这不入流的吃食摆到咱们辽悦楼的食桌上去?”
“儿……儿是受了那许大的欺瞒。”付荣嗫嚅道。
“你已然及冠!不是三岁小儿,能被那区区一个脚店的掌柜蒙蔽了?我看你是猪油蒙了眼!若是做成了也还罢了,竟然还当街被揭穿。”付庸坐下来,盯着面前唯一的儿子,恨铁不成钢,“把手里的活交给滢姐儿,你去幽州管粮铺,若是做不好,也不必再管事了。”
付荣应是,懦懦地出了门,一回头见付滢站在廊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大哥,慢走不送。”
付荣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付滢收起眼里的轻蔑,推门而入,将地上散落的书籍拾起来,柔声道:“父亲莫气坏了身子,大哥是被那小人蒙蔽了,否则断不会如此行事的。”
付庸倚在太师椅上,用手捏捏眉心:“哼,到底是小娘养大的,若你是男儿……”
“父亲快莫说这话,被大哥知晓了该伤了父子和气。”付滢倒了杯茶,给付庸端过去,“滢儿只是一介女流,能为父亲和大哥分忧些许,便心满意足了。”
付庸接过茶杯,喝了一口,缓解喉中不适:“你是个懂事的,只是荣哥儿太不省心!”
付滢笑道:“父亲对大哥寄予厚望,大哥会明白父亲的一番苦心的,只是需要多历练,日后咱们付家可就指着大哥了。”
付庸不满:“你爹还在呢!你也去罢,得空去楼里多看看,要他们近日警醒着点。”
付滢应是,将茶杯端下,唤了家奴来清理书房,捏着帕子去了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