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我剑定乾坤》
1. 第 1 章
五百年前,九尾妖皇以狐族媚术蛊惑凌霄仙君后,将其剥皮抽骨,手段之残忍震惊三界。众仙家在九霄仙君的带领下围攻妖界,诛杀女魔头九尾狐妖。
这场大战持续数年,天地间一片混乱。阴云蔽日,山崩地裂,骷髅成山,白骨作林,磅礴而下的血水在地面汇集成江河汹涌崩腾,三界变成了遍地尸山血海的炼狱。
最终这场大战以仙界的惨胜落下句点,仙界上仙独留九霄仙君,其余全数战死。
九霄仙君为重振仙界宵衣旰食,夙兴夜寐,终于让百废待兴的仙界在他的带领下逐渐恢复秩序,他也因此在一片拥簇中登上了仙帝的宝座。
时间一晃来到了五百年后,大战后的第一批仙门子弟迎来了下凡历练的日子。
*****
初春算得上是平城一年四季难得舒服的时节,阳光和煦,微风轻柔。
街上来往人群逐渐变多,叫卖声此起彼伏。
现擀的面劲道弹牙,只需在热水里滚上一遭,再泼上店家秘制的酱料,淋上热油,那香味就一个劲往鼻尖里钻。
刚出锅热气腾腾的面被送到桌上,店主很是热情,嗓门也大:“客官,您三的面好了。”
师弟崇烨刚刚就望眼欲穿,刚刚就恨不能亲自去站在锅边等,面一上桌就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起来,边吃边打量同行的两个人。
师妹嘉茵从下界后买了那柄精致的铜镜后,便每日有一半的时间都在照个不停,崇烨看到忍不住嗤笑道:“每日少说要照个十七八次,我也没见你多出个鼻子或是少了个眼睛么?每日都长得差不多呀。”
狗男人嘴里吐不出二两香油!
话音未落便收获一记来自师妹的恶狠狠的白眼。
大师兄珺璟慢悠悠地吃着面,他吃相斯文,眼神时不时扫过周遭。
崇烨嘴里喊着面,含含糊糊:“大师兄,此地灵气稀薄,周围来往的都是实打实的凡人,你就安心吃面吧。”
珺璟自几日前刚刚下界,身后的剑器便一路指引他来到这儿,这里必然不是一座普通小城。
珺璟一直等煮面的老板招呼完客人后,方才请他落座:“老人家,方便问一下您在此地做买卖多久了吗?”
面馆老板满脸褶皱,头发灰白参半,看上去已然是垂垂老矣。“已有近二十年了。”
珺璟看他满头热汗淋漓,忙为他倒了杯水,虽是初春时节,但一直守在炉灶旁,也是令人难耐。
崇烨插嘴道:“平城冬季雨雪成灾,夏季炎热多雨,秋季还时有风沙,在此处做生意想必很难大富大贵啊。”
他的一番话直白得有些刺耳,但老人也不恼,只笑笑:“我父兄二十年前参军打仗后便一去不返,我四处打听,人们说他们在天狼山失踪了,我便来到此处,想碰个运气,去天狼山寻一寻父兄的踪迹。”
闻言,崇烨也放下筷子,与另外两人对视了一下。
天狼山五百年前乃是妖界入口,它并非一座大山,而是一片层峦叠嶂的山脉,即便御剑飞行,也一眼望不见群山的边际。
但妖界自五百年前的大战后便已衰败,天狼山门口的结界也不复从前威力,想要进去或许对凡人有些难度,但对自己想必是小菜一碟。
想到这儿,崇烨便夸下海口:“我们帮您找便是。”
想到即将亲眼目睹书中所记载的妖界地盘,他感觉全身热血沸腾。
谁知老人听后反倒是大惊失色,连声阻拦:“使不得,少侠,使不得。”
看到老人的反应,三人皆是一愣。
老人环顾四周,压低嗓音:“您三位有所不知,这天狼山诡异得很,往日里十日便有九日都是阴云不散,山中时常雾气缭绕,进去便容易迷失方向,所以一直人迹罕至。”
“二十年前滕国与陈国两国交战,滕国的十万将士进入天狼山后竟全数离奇失踪,无一人再走出来。”
“此后天狼山便终日阴云密布,瘴气四溢。”
“他们都说那十万将士是误入了妖界禁地,所以被妖物害得尸骨无存。”
珺璟闻言,感到极度诧异,妖界自仙妖大战后早因妖王殒命,群龙无首,早就四散流入人间,天狼山的结界失去妖族的加持百余年,哪里有吞食十万余人的威力呢。
崇烨听后激动万分,自己修炼百年,还从未与妖物切切实实地过过手。
虽然仙界也有许多妖奴,但那都早已被各大仙君驯化好,妖性早被磨得不复从前,哪有什么打斗的乐趣。
他拍拍胸脯:“老人家,您放心,我们可不是什么普通的修士。”
自己一行人下界后为避人耳目,穿得与普通修士无异,崇烨想兴许老人家只是把自己当作了普通修士。
人间修士即便苦修百年,飞升进入仙界后最多也只是一介散仙,能做到执令天官已是万里挑一。而仙族子弟一旦通过考核便直接飞升上仙,最末也是灵君起步,掌管一境生死。
这规矩早在凌霄仙帝即位时便定下,至今已延续百年。
所以对于凡间修士来说困难重重的事情,对他崇烨而言说不定易如反掌。
老人家听到崇烨的话,面上的担忧并未减弱半分,还是好言相告:“高人有所不知,这座平城早年只是座边境旁一个无比荒凉的村落,后来因为来此地寻亲的人变多了,才逐渐有了人气。”
“最初来的人毫无准备便急匆匆进入天狼山,想要寻找那杳无音讯的亲友,最终都落了个有来无回的下场。”
“后来人们得了前人教训,猜想天狼山许是有什么不干净的妖邪,不敢擅自闯入,于是便有人提议大伙一同凑点银两,请一些修士进去。”
“但二十余年过去了,最初请来的修士无论自称多么修为高强,都再未回来过,渐渐地,大家也都明白那地方的古怪可怕,哪怕赏银再多,也断断不肯前去。”
“不知何时开始,天狼山每到夜晚便总能传出些声音,有人在叫,有人在哭,甚至还有兵器相战之声,仿佛二十年前的战争时至今日也尚未结束。”
“平城毕竟苦寒,前来寻亲的人最初有的因为因为心灰意冷离开了,但更多人只是守在这儿,期会盼着天狼山的阴雾有一天散去,与亲人有再重逢的机会。”
失踪于此地二十年,只怕凶多吉少,天狼山地势险峻,气候诡异,即便妖界已在此地消失五百年,这里也绝不是适宜人类生存的地方。
但虽然对此心知肚明,这些来寻亲的人心中也还是保持着一缕小小的希望,这缕希望如同微弱的烛火,照亮他们痛苦又坎坷的寻亲路。
那点豆大的希望之光便足以支撑他们在尘世间苦苦等待。
师妹嘉茵听到此处,已经眼中蓄泪,于是柔声问:“老人家,您是自己独自一人守在这儿吗?”
老人似乎想起了什么,语气无尽哀伤:“其实小人几年前刚过而立之年。”
但是即便买不起铜镜,他也知道在生活百般搓磨之下,他甚至可能比年过半百的人看上去还有苍老得多。
除了因为天气恶劣,还因为多年坚持一个难以实现的愿望,他早已在不断的失望中变得心力交瘁。
“母亲早年因病过世,兄长被征兵时我与妹妹尚且年幼,幸得邻里照拂一二,才活了下来。”
珺璟在下界之前大量阅读过有关人间的书籍,知道人间早年群雄割据,为了称王称霸,各国青壮年男子都会被征兵。如今已被曾经的陈国一统天下,建立了大赢王朝。
“后来兄长屡立奇功,我和妹妹也因为赏银日子勉强好过些。”
“他们在天狼山失踪后,村里还有好些被征兵的孩子都一起失踪于天狼山,于是我们便结伴而行,来到了这里。”
“只是二十年过去了,妹妹思亲心切,在接二连三的打击下吐血而亡,一同前来的邻里也陆陆续续病故,如今,我便只剩一个人了。”
陷在回忆中,老人已是满脸泪痕,崇烨听后,触动万分,更是急急夸下海口:“老人家,您放心,这事儿我们帮定了。”
于是崇烨不顾老人的再三劝阻,拉着师兄妹一同告辞,前往天狼山。
珺璟明白此番下界必定要与妖物交手,荡平天狼山妖物,让平城众多苦等亲人的百姓能够如愿以偿,实乃下界历练时的大功一件。
况且这些年仙界受人间香火膜拜,作为仙门子弟理应为他们铲妖除邪。
只是师弟崇烨已然被老人的话冲昏头脑,不知里面是何妖物便如此长驱直入,只怕会迎来一场恶战,他在心中为师弟的冒失而叹气。
这些年崇烨师弟修炼总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人也是相当鲁莽,仿佛空长年岁,不长脑子。
刚刚进入天狼山境内,便闻到一股刺鼻的血腥味,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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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上飘来阵阵血红色的烟团,片刻剑他们便被血烟淹没。
这眼不仅味道刺鼻,而且让人闻到便涕泪横流,头晕目眩。
崇烨已经在被味道刺激到整个人蜷缩于地面,将刚刚吃下的面吐了个干干净净。
这血烟来得极其古怪,此地万万不能久留,崇烨与嘉茵在血烟中只停留片刻便觉得呼吸困难,险些晕厥。
珺璟拔出手中的天灵剑,此剑剑出昆仑万年寒冰,通体蓝光,剑纹里灵力涌动,霎时间可冰封千里。
此剑原本为仙宝阁镇阁至宝之一,珺璟降世之日,神光漫天,霞光万道,五彩神鸟穿过仙宫上空,空灵叫声响彻天际,天灵剑从仙宝阁飞出,认珺璟为主。
此等情景至今在仙界也是一则美谈。
天灵剑自拔出后便已察觉周身邪气,剑身陡然变大,一剑划破眼前血烟。
三人赶忙跟随剑身往里走,路上嘉茵还不慎踩到先前进来的修士尸体,肉身腐烂的味道让她也忍不住作呕。
越靠近天狼山峡谷,血烟逐渐变重,已经接近墨色,地上的尸体也逐渐变多。
与此同时,鬼魅啼哭之声也越来越响,期间还传来战斗中厮杀之声,火石爆破之声,随后时一阵又一阵士兵的哀嚎声,让他们如同置身二十年前的战场般。
“啊!!!!!!!!!”嘉茵的尖叫让珺璟感觉回头一看,一只还留有些猩红残肉的白骨鬼手抓住了她的裙摆。
嘉茵乃是神翼族族长的掌上明珠,自小便是千娇万宠,从未见过如此恶心的东西,她赶紧用鸣凤笛把鬼手击成碎片,忍不住喋喋不休:“真恶心!怎么会有这么恶心的东西啊!”
不知走了多久,在天灵剑指引下,他们终于走到鬼魅所在的天狼山峡谷。
饶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看到眼前的景象珺璟依旧心头一惊。
阴云之下是漫山遍野的白骨,他们似乎忘记自己已经死亡,还维持着生前的记忆,一边高喊着:“杀——杀——杀——”,一边操持着手中已经生锈的刀刃,见到他们三个刚刚闯入的生面孔,立刻齐齐将他们当成了敌人,前赴后继向他们冲来。
见此情景,刚刚自信满满的崇烨已经到呆若木鸡,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白骨精已经从四面八方围攻过来。三人立刻运气出招,白骨群一靠近便立刻被震飞出去。
很快,珺璟便发现这群小妖虽然无组织无意识无灵力,但数量众多,且不知疲惫,在地面碎成骨节后立刻拼凑回原样,重新杀过来。
即便千百只白骨精不是他们的对手,但十万只白骨精一波接着一波的攻击也足够耗尽他们的力气,然后把他撕成碎片,践踏于脚下。
眼看崇烨快要坚持不住,白骨精锐利的鬼手已经划破了他的衣衫,珺璟立刻割破手指,在天灵剑上写下定身咒,随后笔直地插入地面:“定——”
以天灵剑插入的地方为中心,寒霜瞬间扩散开,所到之处皆被冰封,白骨群在天灵剑的威力下瞬间被定格成一具具冰雕。
定身咒乃龙族秘术,对施咒者反噬巨大,且也只能坚持一段时间。往往自身修为越强的人被定住的时间就越短暂,不过对于这群并未修炼过的白骨精,已经能够让他们撑着好一段时间了。
“这些白骨是因为怨气冲天而不肯入轮回的怨灵,需尽快为他们超度,否则定身咒一旦失效,他们便会立刻反扑。”珺璟交代两位师弟妹。
听到大师兄的安排,嘉茵立刻幻化出一半真身,一双流光溢彩的青色飞翅在她身后缓缓打开,她拿出鸣凤笛,吹响安魂曲。
嘉茵真身乃是青鸾鸟,鸣凤笛虽是神翼族至宝,乃是上位族长凌霄仙君的法器,但怕女儿下界受苦,神翼族族长还是将鸣凤笛从仙宝阁求来,给女儿护身用。
一曲响毕,珺璟将天灵剑自土里拔出,那些白骨已经痴痴呆呆地立着,不负刚刚的戾气。
但他们显然依旧有执念未消,否则安魂之后应当意识散去,白骨自然会散落在地。
珺璟走过去,最前面一具白骨看上去约莫生前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孩童,他嘤嘤哭泣着:“想回家······想爹娘······”
它全然不知山外如今已是二十年后,或许他心心念念的爹娘早因思念成疾,先一步去忘川河畔等着他了。
白骨口中喃喃皆是前尘夙愿,珺璟听着,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2. 第 2 章
山谷里目光所及之处皆是白骨成群,尸山尸海,天狼山峡谷变成了埋葬将士们的“万人坑”。
饶是崇烨这样素日没心没肺之人看到也不由痛心。
珺璟叹息道:“滕国经此一战后,青壮年将士几乎全部丧命,很快陈国便统一了天下,这遍地尸骸都是为了君王大业而惨死的底层将士,何其无辜!”
崇烨听了也心有触动,但是想到自己受那么大罪,却只收服一群白骨精,忍不住抱怨:“”咱们折腾这么一遭,就收了这些个低阶小妖,不知能加多少分?”
他们此番下界捉妖的结果关系着他们回到仙界飞升后的定级,所以下界后的仙门众弟子都一心想捉只大妖,作为自己高升的登云梯。
所以先前听老人家的话,崇烨便以为天狼山必有大妖作乱,才一头脑热闯了进来,想在师兄弟里拔得头筹,出尽风头。
结果虽是些低阶小妖,但竟然也相当棘手,若不是大师兄临危不乱,技法高强,自己早就也成了峡谷里一缕亡魂。
崇烨一面在心里感叹下界历练原来竟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凶险困难,一面在心中对大师兄肃然起敬。
他打开锁妖匣,想把白骨群收入进去,一只手拦住了他,他疑惑:“师兄?”
珺璟提醒他:“你觉得这些怨灵不肯轮魂,反倒熬成群山间作乱的白骨精,是何原因?”
崇烨不假思索,立刻回答:“必然是因为不甘心死在战场上,想着家中还有亲人等候,因执念而生怨气。”
结合刚刚那句孩童白骨的哭诉,乍一听崇烨的分析不无道理。
“但之前群雄逐鹿,战火已经持续了百年,大大小小战争不计其数,怎么就天狼山的白骨成精了?”
珺璟环顾四周,提醒师弟妹:“况且你们看,这股血烟并未散去。”
这血烟的可怕之处崇烨想到便心生恐惧,即使自己学艺不如师兄,但也好歹修行百年,况且自己身有麒麟血脉,一般的小妖完全对自己造不出威胁,那血烟却差点让自己神智不清。
这血烟必然不是白骨群这种低阶妖邪能够使得的。
“难道此地真的有大妖?之前平城老伯也说,这群将士是行军至此突然失踪,此后天狼山再未有过活人走出去过。”提及大妖,崇烨又恢复跃跃欲试的神色。
珺璟看出来师弟的急功近利,打量四周只觉得心存疑惑。
这里是天狼山的山体之一,但却相当奇怪,这道峡谷像一条的裂痕边界整齐,就像山体被斧子活生生劈成两半,左右两侧山顶却像被刀削过一般,比其他山体矮上一截。
他早年间在藏书阁的记载三届地貌的书籍中便看过天狼山的地貌,书中的天狼山并无这道峡谷,若非记载有误,那这道峡谷必然藏着古怪。
一声异响打破了珺璟的沉思,远远地,竟从山上滚下一个少女,在这铺满白骨的山坳里看起来相当诡异。
珺璟腾空一跃,伸出手臂,接住那个看似从天而降的女子。
这女子面带红晕,娇若桃花,长着一双摄人魂魄的狐狸眼,只是轻扫过自己,他便觉得心头一悸。
落地后他赶忙放下女子,才发现她虽是人形,却浑身布满绯红色桃花瓣,在她如雪肌肤衬托下,更显得明丽动人。
嘉茵看师兄弟二人傻在原地,又仔细打量眼前姑娘,在这样山野间突然出现的,只能是妖邪鬼魅。
她一面心中鄙夷不仅往日没头没脑的崇烨受了蛊惑,连素日里不近女色的谦谦君子大师兄也逃不过美貌女子的诱惑,一面掏出照妖镜对准那女子。
只见镜中显现出一棵开满鲜花的桃树,看她身着桃花瓣,原来是一只刚刚才化形的桃花妖啊。
甚至因为修炼不精,还未能过完全将自己本体隐形,留了好些花瓣在身上,但花瓣却莫名衬得她更娇俏柔美。
珺璟已缓过神来,看到山坡上留下了一个大坑,便知这女子乃是刚刚山坡上的桃树成了精。
在这等环境下本不该有这样的花树,但兴许是桃花树原本便在那山坡上,这十万将士不知何故丧命于此,桃花树便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吸食了这些将士的精血,因此寻常草木成精尚需修炼百年才能修得人形,它却在如此滋养下只用了二十年便已经初具人形。
珺璟大手一挥,这女子便变得和他们无异,桃花瓣消失,身上穿着一件与自己相似的道袍。
辞盈眼神仔仔细细地扫过面前三人,三人灵力醇厚,仙人并非普通修士,外貌上都堪称人中龙凤。
最前面的男子最为丰神俊朗,身姿挺拔,气韵高贵,只是往那一站便浩气自生,令人移不开眼。
右侧的男子也是一等一的出挑,浓眉大眼,身姿壮硕,左边的女子更是宛如一汪秋水,明眸璀璨,恍若落入凡尘的清冷仙子。
辞盈低头看看自己的身着打扮,知晓是刚刚的仙人替自己隐去了真身,便向珺璟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多谢几位仙人助我化形。”
话音未落,一股强的的气流变将她推出去好远,只见那名美貌姑娘正用一把灵气四溢的笛子指着自己:“油嘴滑舌的妖孽,受死!”
辞盈觉得心口撕裂般疼痛,低头竟吐出一口鲜血。
她刚刚仅从外貌便能够判断出这几人身份不凡,自己却只是刚刚修成人形的小妖,与他们争锋相对必然难逃一死。
草木不同于兽类,成精之前她已被困于这一方土地多年,如今好不容易获得自由,求生的本能使她立刻跪地求饶:“各位仙人,我虽为桃树成精,但刚刚化形,从未有过害人之心,请求各位仙人高抬贵手,饶我一命。”
“如若仙人想要我的命,可否宽宥我一些时日,让我能出去见一见阳光,感受一下雨露滋润。只需几日,我会自行来找仙人,把命奉上。”
看她如此言辞卑微,珺璟竟有些不忍。这桃树长在此地,终日阴云密布却久无雨水,虽有将士精血滋养,它只怕这些年也是相当不好过的。
况且一只连化成人形都极为勉强的小精怪,即便存了害人之心,也没有害人的本事。
尽管在仙界师傅时常教导他们,妖本性难移,绝无好坏之分,只要妖性一成,便会为非作歹,伤人害人。但自己只要对上那双含泪的眼睛,便无法狠下心来拔出背后的剑。
收了如此灵力低下的小妖对本次下界捉妖的结果并无益处,杀了她,便是滥杀无辜,这并非自己本心。
何况这山谷还藏着诸多自己尚未解开的谜团,这小妖在此地多年,兴许从她身上入手,可以解开这些谜团。
看到她如此楚楚可怜的模样,珺璟便俯下身,说道:“回答对我的问题,便可饶你一命。”
辞盈从他的话语中判断出自己刚刚那番以退为进的话为自己赢来了一线生机,便赶忙用衣袖拭去眼泪:“仙人请说,辞盈必然知无不言。”
原来她叫辞盈么。
“山不让尘,川不辞盈”,确实是好名字,只是在这荒山野岭,是谁给她取了这个名字呢?
或许是从哪具白骨的喃喃自语中听见了这个名字,觉得动人,便留着用了吧,珺璟觉得自己的这个猜测十分合理。
“你在此地修出意识大概多久了?”妖精修成人形之前便已经具有五感与神识,想必这也是自己饶她一命的原因。
“兴许快有二十年。”辞盈回答道。
珺璟接着追问:“你可否对战争之时的情景还有印象?”
辞盈仔细回想,随后知无不言:“我只听见一声巨响,随后便察觉自己已经修出神识。之后四处依旧不断传来巨响,如天崩地裂,伴随着碎石滚落,有些石块巨大无比,石块碾过之处遍地哀嚎,血流成河。”
珺璟接着追问:“这里原先便有这道峡谷吗?”
辞盈略加思索:“自我有记忆以来便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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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石滚落后这峡谷反倒变窄了些。”
此话一出反倒令珺璟感到诧异,这是他从未设想过的,难道真是自己记忆有误?
“那这些血烟呢?”
“也是自打我记事起便有。”
三人心中一惊,果然血烟与这群白骨精无关。
崇烨刚刚看到大师兄的所作所为感到腹诽,他让那小妖回答对自己的问题便可放她走,但明明他的提问皆是他们之前感到疑惑的地方,答案他自己都不清不楚,如何能知道小妖是否回答对了呢。
摆明了师兄正在捉弄那只小桃花精,往日里师兄虽待人接物虽称得上温和有礼,但却清冷疏离,如今竟然逗趣儿一只小妖怪,真是幼稚至极!
在说话间隙,阴云开始翻腾不息,珺璟挥挥手:“先将这群白骨精收了吧,然后我们即刻离开此地,返回平城。”
崇烨打开锁妖匣将白骨精悉数收入:“希望回仙界之后,他们能在镇妖狱里好好炼去怨念,洗去妖性,重新投胎。”
珺璟没有回答他。
他们三人转身便欲离开那个骇人的峡谷,珺璟余光瞥见那小桃花妖正在亦步亦趋地跟着自己。
罢了,她灵力哪里支撑得住她完好无损地穿过那血烟,真是没有办法,只能先将她带出去再赶她走好了。
嘉茵先是恶狠狠瞪了她几下,谁知那小妖不仅不退,反而黏得更近,于是高声阻拦:“你这妖怪跟着我们做甚?难道你不知道我们的身份吗?”
“好了嘉茵,赶路要紧!”嘉茵本还想争辩几句,但见到大师兄一脸严肃,她只得悻悻闭上嘴,满脸怨念地快步跟上。
有了天灵剑的指引,他们很快穿过血烟,回到了平城。
路过之前老伯摊位,他见到他们回来,饱经风霜的脸上立刻绽放光彩,神采奕奕地迎上来:“各位仙人果然能力过人,竟然真的回来了!”
听到老伯的欢呼,周遭的行人纷纷蜂拥而至,希望从他们口中打听到关于亲人的消息。
崇烨刚一开口:“他们······”
珺璟便急忙扯住他和嘉茵的衣袖,连声对乡亲们说:“各位乡亲,我们还未行至山中差点被一道惊雷射中,因此只能先退出来,择日再进山。”
围观者脸上的笑容如云烟般消散,只留下失望的眼神,但在之前无数次的打击之下,他们很快又恢复神色,只宽慰他们这一日进山必定是耗尽精神了,早些回去休息,还有热情好客的伙计邀请他们免费喝酒解乏。
人群散开后,崇烨才一脸闷闷不乐问:“刚刚师兄为何制止我?”
珺璟扬手带他环顾四周:“你忍心让这群怀揣希望的人知道他们的亲人不仅已成白骨,而且魂魄不安,至今怨念尚存,以至成妖吗?”
崇烨少见的低眉顺眼,一言不发。
这个消息据实相告就是平地一声惊雷,足以炸毁刚刚那么多双眼睛里的光,让平城多少人为之肝肠寸断,夜不能寐。
他庆幸师兄刚刚拦住了他,否则自己无法收拾因为一时心直口快而造成的惨剧。
往日里他自恃甚高,没心没肺惯了,从不知“悔过”二字如何书写,做事也总是我行我素,但他却为今日自己的鲁莽而真切地感到后悔。
他差一点就要亲手掐灭那么多人活着的希望,此等场面光是想想,他就觉得自己无力承受。
“别想了,”珺璟拍拍他的肩膀,“如今你不过也刚刚成年,做事难免有些疏漏,吃一堑长一智即可。”
崇烨立刻对师兄投以感激的微笑。
珺璟一回头,发现那只小桃妖正杵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怔怔看着他。
见他回头,立刻脸上堆满笑容,与此同时嘉茵却伸直手臂,鸣凤笛直直地指向那桃妖的胸口,下一秒就打算让她原地魂飞魄散。
那桃妖眼神变得惶恐,后退两步,随后立刻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3. 第 3 章
漆黑的天空只余一轮孤月,冷冷的月光静静地倾泻下来。
今日珺璟已经身心俱疲,他本以为自己洗漱后便能享受一个安稳觉。
但距离自己和衣而卧已经一个时辰过去了,他仍旧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关于天狼山那不知何来的血烟、地图上曾不存在的峡谷的疑惑一直盘桓在他的脑海中,想着想着,他的脑海中不知为何浮现出一张因为惊吓而微微发抖的眼睛。
平城昼夜温差大,即便是初春,入夜后也与冬日一般寒冷。
小桃妖没有银两傍身,自然是住不起客栈,天狼山她也回不去,此时此刻不知道流浪到了哪里。
罢了,她本就是山间草木,变回树形,自然明白如何御寒。
左右睡不着,他便穿衣提剑来到客栈外的树林中,开始每日的修炼。
天灵剑乃上古神剑,非常人所能驾驭,珺璟自能提起这把剑开始便每日勤奋苦练,从无一日懈怠,来到人界后亦是如此。
只是今日他刚飞入树林中,便发现一片绿色中竟然出现了一团红,看起来格外显眼。
落地后只见一堆像小山一样的桃花瓣,一些已经随着风在地上蹦蹦跳跳地跑掉了,他用灵力拂去后,果然是她。
少女正蜷缩在地面,窝成小小一团,那些花瓣既是她的床褥,也是她的被子,她闭着眼睛,睫毛在洁白光滑的面颊上投下一个优美的弧度。
感受到花瓣的离去,她立刻惊恐地瞪大眼睛,见到他后,轻微松了口气。
兴许是他之前没有杀她,也没有用那个匣子把她收了,她在心里总是觉得他并不是那种会因为自己是妖而不分青红皂白对自己痛下杀手的仙人,反而看到他,让她莫名感觉到安全。
她今天晚上独自一人在平城逛了很久,听说书人讲故事,知道了仙妖从五百年前的大战开始便是水火不容的存在,所以辞盈自己也觉得自己的想法格外荒谬,她本能地觉得他是可以亲近的好人。
珺璟问她:“你何不变回树形?”如此一来既不惹眼又比人性更能耐得住这瑟瑟寒风,看来这小妖脑袋也不太灵光啊。
“我怕变回树形后又不知怎么变成人了。”
也对,珺璟想到她不过是机缘巧合之下成精,昨日化形还不稳定,如果没有自己的帮助,她顶着一身花瓣,只怕刚走进城里便被当成怪物打死了。
但是她难道要每晚都在这样的树林里小憩吗?条件艰苦不说,还不安全,虽然这样的树林夜晚少有人会来,但只要随便来个修为较高的修士,她轻则被打回原形,重则怕是要魂飞魄散。
但是那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他又没有办法带着她。
他提剑便要离开,只见一双润白如玉的手轻轻扯住了他的衣袖。
他喉结滚动一下,冷淡开口:“何事?”
辞盈知道他们是为收复天狼山那群骨妖而来,如今已经事成,恐怕他们不日就会离开,虽然与他同行的那两人对她有明显的敌意,但是跟着他让她觉得安全,她不想以后都过着这样风餐露宿的日子。
况且他一看就是出身不凡,修为极高的仙人,倘若能有他指点一二,自己只要能够独立化形,学一些让自己能够独立行走于世间的法术,便是再好不过了。
仙妖有别,执意要他带着自己,这个请求太过无礼,太过冒昧,自己有什么能够为他所用的,让他无法拒绝从而不得不带着她的理由呢?
她昨日偷偷跟着他们,去问了客栈伙计,得知他并未说过今日要退房离开,又曾亲眼目睹平城百姓围着他问亲人下落。
他明明微微施力便可以将那群纠缠他问个不停的人弹开,但是他只是面无表情地耐心回答,正是因为如此,她觉得他虽看着高冷不近人情,但内心却是实打实的柔软细腻。
“你收了他们,是不是没有打算把他们带回仙界,而是打算让昨天问你的那些人把他们亲人的骸骨领回去故土安葬?”
“我与那群白骨朝夕相处,每人的骨相我都能记得大概,只要给我他们的画像,我便能够对应上他们生前的身份。”
昨天与他同行那男子说要把白骨们带回仙界时,他只沉默。她当下还有疑惑,回答平城见到那群寻亲的人,她便立刻明了他的想法。
见她一眼便看出自己的想法,他又觉得这小妖脑袋甚是灵光。
珺璟漫不经心回答道:“那你的条件呢?”
辞盈眼神一亮,立刻道:“只需你教我如何化形,教我一些最基本的术法就行。”
她的条件竟然出人意料的简单,原来只是想活命。
但他不能久留平城,只打算将白骨交与他们的亲人,再弄清天狼山隐藏的谜团后必然要离开:“我只教你化形的法术。”
他这是答应了?!
辞盈狂喜,立刻学着故事里那样,对他做叩拜大礼:“仙人教我法术,辞盈自然应当称您一声师傅,请师傅受弟子一拜!”
珺璟瞳孔地震,自己在仙界也不过才成年不久,哪里是收徒的年纪?!
一向何事都淡淡的脸上竟也出现了如此激动的情绪:“不必不必!”
辞盈忙道:“我知道仙妖有别,但是您既然教我法术,称您为师是理所应当的。一日为师,辞盈定会终身敬您,哪怕几日后师傅离开,他日需要我时,我必定无条件回报师傅一次!”
她知道自己能帮上珺璟的机会不多,但还是坚持要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没想到这个小妖还懂什么是知恩图报,虽然她满口大话,但竟然格外顺耳。
怎么能再三拒绝她的好意呢,他轻咳一声,表示答应了。
立刻明白珺璟的眼神示意,辞盈跟他走进树林中,开始第一天的学习。
对于珺璟领回一只小妖,即使珺璟表明要帮平城百姓认回亲人骸骨,辞盈的帮助必不可少,师弟师妹还是表达出强烈的抗议。
但每日辞盈早起修炼回来后,都绕街走巷去给崇烨买新出炉的烧饼,给嘉茵买新蒸出的梅花糕,回来用火温着。
平城美食店铺往往都大排长空,他们下界后终于不用再像在仙界学堂那样早起,每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想吃的铺子都快打烊了。
辞盈来了后,他们每日睁眼洗漱完,立刻就能吃到想吃的,有什么需要的,即便师兄面带愠色地阻拦,辞盈也会出个门便给他们买来。
所以即便牢记仙界教诲,对妖颇有微词,如此舒适的生活他们难以拒绝,便也不情不愿地接受辞盈暂时与他们同行了。
珺璟每每看到师弟妹偶尔使唤辞盈采买东西都要对他们训斥一二,辞盈却赶紧阻拦,笑意盈盈地说自己心甘情愿。
当然心甘情愿,只是稍微辛苦一些便能够接触到多少大妖和修士都接触不到的仙门秘籍,还有珺璟这个本届仙门弟子中的佼佼者每日亲自指点自己,她觉得这实在堪称天上掉馅饼的美事。
如果不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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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对那两个师弟妹费些心思,她怎么能多留些时日,多学点东西傍身呢?
她在书里看过,这应该就是人们常说的“小不忍则乱大谋”。况且她受人恩惠,投桃报李是应当做的。
她生怕因为珺璟的训斥,那两个仙人又拿着法器要打死自己,或是赶走她,在她的执意要求下,珺璟也不说什么了。
只是她跟在珺璟后面喊“师傅”时,总是能感受到几道目光恨不得把自己凌迟一番。
她住下后,珺璟便给了她三枚隐蔽丹,此药乃为仙者遇到强敌时隐藏气息而制,对妖而言服下后能够暂时压制妖气,使辞盈看上去与凡人无异,但也暂时使不出任何法术。
此丹制作工序复杂,因此辞盈小心收好。
她勤奋好学,自从珺璟带她回来后,她每日甚至起得把他还早上一些,每日他起床洗漱完,她已经为他准备好早饭,坐在桌前看书练字了。
珺璟在仙界已是独一档的刻苦努力,他乃出身于上古神族之一的龙族,如今的九霄仙帝便是龙族出身,所以龙族子弟不费吹灰之力便能享受别人梦寐以求的。
再有天赋的凡人修仙苦练百年,也堪堪只能达到见龙族一面的门槛。
因此上古神族的后代们在九霄仙帝即位后,只需躺在祖上的功劳簿上享受即可,稍微肯努力点的,便真的能够完美契合凡人口中的“锦绣前程”。
所以不用太过艰苦也能过上很不错的日子,就更没有人愿意勤修苦练。像珺璟这样的人,反而在族中受人非议。即便他们当面不敢多说什么,背后对他却颇有微词。
珺璟带她回来几日,便发现这小妖天资过人,来的时候还不识字,他买了几本孩童用的书丢给她,短短几日她竟然已经能够独自看一些低阶修行的书。
御风术和燃火术他只是示范一下,她便立刻能模仿个七八分。
如此聪颖又肯努力的小妖,珺璟有时候庆幸自己把她捡了回来,不然若是落入有心之人手里善加利用,她假以时日便能成为不容小觑的对手。
辞盈来后也没忘记珺璟带自己回来的初衷,为了弄清楚这场大战背后的谜团,弄清楚是什么让这群将士心生怨气,辞盈开始走街串巷打听有关这场大战的消息。
“这场大战滕国主将是滕国名将魏明的小儿子魏如晟,据说是老来得子,长子死后魏明对这个儿子极尽宠爱,儿子进入官场后更是在魏明的苦心经营之下一路亨通,短短几年就已经是一方主帅。”
“天狼山之战后,一得知儿子在天狼山失踪,如今生死不明的消息,魏明竟立刻急火攻心,瘫痪在床,没过多久,便撒手人寰。”
“滕国先是失去一大半主力军,又接着失去能够领兵作战的人,军心涣散,很快便被陈国攻进都城。”
他们对比画像,果真在骷髅堆里找到了魏如晟。
画像时根据平城百姓口述所化,魏如晟在天狼山之战前几乎可谓战无不胜,人人都说魏老将军“虎父无犬子”、对魏如晟极尽赞美,“魏小将军青出于蓝,是滕国的新战神”、“有了魏如晟,他国焉敢来犯”。
魏如晟打了胜仗回来,老百姓便夹道欢迎,所以知道他长相的人众多。
画像画的正是他骑在马背上,在一片欢呼中喜笑颜开,他似乎很享受这些光环与荣誉。
但是珺璟却越看越觉得奇怪。
“这魏小将军果真如画像上一般细皮嫩肉吗?”还未等珺璟开口,辞盈便说道。
4. 第 4 章
珺璟和她想法一样,立刻对她投去赞许的目光。
崇烨反倒对她的疑问感到莫名其妙:“这怎么了吗?”
嘉茵也跟着说:“魏如晟毕竟出身显赫,自然注重爱护脸面。况且男人难道就非要五大三粗吗?”
辞盈闭嘴,不与他们二人起争执。
珺璟指着另一幅画像说:“你们两个仔细看看区别。”
他们仔细对比,才终于明白辞盈的意思。
魏如晟是需要常年在外作战的将军,一个常年领兵的主将,必然会在日夜兼程、草行露宿的环境里变得比常人看起来更黝黑粗糙、孔武有力些,可他的画像看上去却像是个富贵人家的玉面少爷,比军营里其他人看上去都要更瘦弱白净。
“这是魏如晟的心腹,名叫荀毅。据说从他进入军营后便一直追随着他,”辞盈指着另一张画像说,“这个人据说是不祥之身,但是魏如晟却十分器重他,他也对魏如晟格外衷心,据说在一次战争中为了魏如晟,硬生生被火烧伤了大半张脸。”
嘉茵听后,倒吸一口凉气,赶紧伸手摸了摸自己脸。这种剧痛下他还能坚持护主,真的称得上是为主子肝脑涂地的忠仆。
珺璟看着画像中,那人果然覆面:“为何说他是不详之身?”
辞盈指了指画上一角:“看,此人左手有六指。”
嘉茵接过话头:“他想必遭人冷眼惯了,偶然被魏如晟赏识,得到重用,因此不难理解他对魏如晟这般忠诚。”
说完,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赶紧让珺璟把她送到匣子里,过了很久,她才出来。
“这里的白骨,没有手是六指的。”
闻言,他们三人皆目光凝滞,瞳孔微张,脸上写满了震惊。
滕国军队行至天狼山突然全军覆没,而荀毅作为魏如晟的心腹,又是此次战役的军中校尉,竟不在队伍中。那他当初去了哪里?此刻又身在何处?
想要解开天狼山的种种谜团,这个莫名消失的荀毅,是他们这几天遇到的唯一突破口。
珺璟:“这幅画像是谁给的?”
“是他过去的邻居。”
崇烨感到诧异:“他的妻儿呢?”
想到这里,辞盈叹了口气:“他因为天生六指,一生下来便被村民认为是邪祟,家里孩子又多,父母不疼爱,兄弟不亲近。所以他很早就离开村子打拼,一直没有娶妻生子。”
提到此人的经历,辞盈生出了恻隐之心。即便生来残疾,但是稚子何辜,仅仅因为世人的偏见,他便只能拥有一个不幸的童年,从军后怕是也因为这六指而受尽冷眼。
好不容易熬到被魏如晟重用,还被火毁了容,命运不断作弄他,他竟然没有过过几天舒心的日子。
珺璟也忍不住和辞盈一样叹了口气,似乎为他的遭遇而感到痛心:“他亲缘如此淡薄,魏如晟的青睐想必对他而言宛如雪中送炭,他能忠心到愿意为魏如晟挡火也能过理解了。”
珺璟打算去见一见提供荀毅画像的人,崇烨赶忙说:“师兄,你今日刚刚修炼回来,有何疑问让辞盈跑一趟不就完了吗?”
然而大师兄只是留给他一个背影:“她也刚刚修炼回来。”
他言止于此,但崇烨知道了他的意思,辞盈也忙前忙后许久,需要休息。
辞盈赶忙跟上他的脚步,两人并肩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
珺璟知道,她可能是不愿意和崇烨、嘉茵共处一室,虽然他们现在已经不会对她刀剑相向了,但也总是不给她一个好脸色。辞盈没办法,仙妖之间积怨已久,她有求于人,只能忍耐。
因此她发现自己越发黏着珺璟,在他身边她会觉得有安全感。
这些日子她变成了珺璟的小尾巴,珺璟在仙界独来独往惯了,下界后师弟妹也不像辞盈这般依赖他。
珺璟一开始还有些不太适应这样的亲密关系,但她好像有雏鸟情节,似乎已经把他当成了亲人。
他没办法,总是拒绝会伤了她的心的,如今他已经习惯了她跟着自己“叽叽喳喳”,有人依赖自己的感觉,意外的还不错。
路过一个摊子,她便道:“回来的时候可以买一点崇烨喜欢的油酥。”
又路过一个摊子:“还可以买一点师傅喜欢的紫芽回去泡茶。”紫芽是平城当地特有的茶叶,味道清苦但香气袭人,辞盈知道师傅每日修炼回来都会喝上几杯,润肺解乏。
“那你呢?你要买点什么喜欢的?”珺璟状似不经意的问题反倒让她顿住好一会儿。
她现在穿着嘉茵之前喜欢现在看腻了的云纹白裙,这裙子原本嘉茵打算丢的,被她讨了回来。珺璟对给她银两并不吝啬,但她很少花在自己身上。
辞盈知道自己能和他们相处的日子并不多,这时能存就多存一些,以后分别后她还能拿这些银子去修士少的地方开个桃花香铺,自给自足。
现在她的修为还不足以点石成金,也不能够变出大宅大院。短期内快速提升修为的方法她也知道,但无一不和害人吃人有关,珺璟反复教导她心存善念,她不愿做那些事,情愿苦一点,这样让她感到安心和踏实。
那日,珺璟带她在街上走了很久,但凡她的目光稍稍停留的东西,他都通通买下。
他们找到了荀毅过去的邻居,从他的口中,看到了这样一个孩子。
隆冬腊月,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在准备迎接新年。这几年到处都在打仗,一打仗,就要增加赋税,忙活了一年三季,最后留在自己手里的粮食只够一家人忍饥挨饿地过,粥里掺的水越来越多,都是靠着略带米味的汤吊着一口气。
荀毅家里有五个孩子,都是长身体的年纪,顿顿吃不饱,所以比实际年龄看上去还要瘦矮很多。他们都在期盼着新年,新年是大日子,也是他们一年中为数不多能过吃饱的机会。
想到今天或许能吃上热腾腾的白米饭,肉是不可能有的,但是兴许会有点荤油炒出来的菜,拌在饭里,米饭好像也带上了点油香。
他们从好久之前就开始等着这一天,翘首以盼,望眼欲穿。
荀毅正在篱笆围成的院里颤颤巍巍举着斧子劈柴火,这斧子只比他矮一点,他挥起来很是吃力,哥哥弟弟在一旁用纸糊灯笼。
他劈了一会,头晕眼花,直直地看着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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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之中,他得到了哥哥狠狠的咒骂声:“妖怪,还不快劈,又在躲懒!”
“不应该啊,六个手指不是应该砍柴比旁人快才对嘛?”揶揄的嘲笑打在他的耳畔,他已经习以为常了,这些年日日如此,他早已在这些辱骂声里练就一副刀枪不入的脸皮了。
他被推了一下,顿时感觉天旋地转,晕倒在地,迷迷糊糊间好像还被人踩了几脚。
他就在地上躺了不会多久,直到天空开始飘起雪,冰冰凉凉的雪花落在他的脸上,将他冻醒了。
他感到浑身血液都在寒风中凝固,他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感觉腿脚有千斤重,起来便是一个踉跄又重新倒地,他连叫了几声“爹娘”都无人回应。
外面寒风凛冽,他衣衫单薄,对严寒的恐惧让他慢慢往屋子里爬去。
推开一条门缝,屋里正是其乐融融地吃着年夜饭,爹娘脸上堆满了笑容,哥哥大快朵颐地扒着碗里的饭,一片阖家欢乐。
他躺在柴火堆里那么久,没人发现,没人在意,或许发现了,但是这样大喜的日子里,没他在会更好,所以没有一个人,出来找一找他。
他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在霜冻的地面上晕了很久,又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爬了回来。
见到他,他们脸上的笑容反而凝固了,训斥道:“劈柴还要这么半天,没用!”
爹娘带着其他兄弟去院里放炮,他留在屋子里收拾碗筷。他太饿了,把剩下来的菜卤子喝了,好咸,好齁,但他已经饿到前胸贴着后背,连这样的残羹冷炙对他而言也是能够下咽的。
桌上破天荒的还有几个蛋壳,新春的鸡蛋预示着新的一年团团圆圆,生活圆满,但是他们本来就没有煮他的那个,他含着眼泪,把桌上的蛋壳吃了。
一片狼藉的桌面如同他一塌糊涂的人生,他努力用剩下来的食物填满自己的胃,在新年饿晕,等待他的恐怕又是一边骂他不详一边往死里殴打他。
“这还是有一年荀毅在军营喝多了,和我家孩子说的。”
“荀毅这个孩子,他父母打他时可以说是毫不手软,一个小孩被打得浑身上下没有几块好皮了。”想到之前的画面,这个善良的邻居大娘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珺璟忍不住微微蹙眉,辞盈更是心直口快,替他骂了出来:“这还是亲生孩子吗?”
那个大娘摇了摇头,叹息:“确实是亲生的,他家本来孩子就多,怀他的时候,他娘根本不想要他,但是贪便宜买的药,没把他流掉。后来又听说是个男孩,想着生出来也能帮家里忙,结果哪知道一出生竟然带着残缺,他娘看到他第一眼差点儿气死在床上。”
“我也尝试拦过,结果他爹娘便破口大骂,他们教训自己家孩子关我们什么事,然后回去打他更狠。他爹兴许是觉得外人来劝有点丢了面子,直接把他吊在树上拿荆条给他抽得皮开肉绽的,鲜血淋漓的,好像故意给我们看似的,那场面让人直发怵。”
之后珺璟带着辞盈又去把平城现有的与荀毅相识的人通通拜访了一遍,他们从那些人的口中,凑出了一个出身底层、家境贫苦、身有残疾的人被反复折磨的一生。
5. 第 5 章
荀毅在家常年收到父母殴打、兄弟排挤,总是吃不饱穿不暖,所以他比其他同龄人更早地选择出去打拼,渴望闯出个名堂,好让曾经瞧不起他、欺辱他的人另眼相看。
很快,他就找到了那个他一直在等,能够改变他人生的机会。
在那天,军中新来了一个小将军,说是名将魏明的儿子。魏如晟虽然看着像文弱的书生,但其实胸无点墨,而且狂妄自大,第一次独立领兵作者便不顾军师阻拦,强行夜袭陈国边境。
结果陈国军队在城墙守株待兔,绑了火石的箭矢如暴雨般向这个轻敌的蠢人扑来。当魏如晟以外自己就要命丧此地时,荀毅替他挡下了那一只向他而来的箭。
代价是,他的脸被火烧毁了大半,从今往后,都只能戴着面具。
但有失必有得,他因此成功让魏如晟记住了他。他被调到魏如晟身边,成了他的谋士,过上了他曾经梦寐以求的,每一顿都能吃饱的日子。
又到了一年新年,他再次回到家中,用那只有六个手指的手把魏如晟赏给他的腊猪腿递给父母,得到的却是父母谄媚的笑容。
他依然还是那个他,但是家中再也没有人嘲讽他是不详之身,甚至他偶尔回家的日子里,父母都是等他落座后在赶忙把饭菜端上桌。弟弟见到他,再也不敢对他嘲讽只言片语,反而到处炫耀自己有个能带自己吃肉的哥哥。
他再也没有吃过残羹冷炙,虽然失去了一张完好的脸,但是他第一次感受到权利的魅力。
以至于让他忘记了那日火光灼面时的痛苦,忘了他每每路过那些会把他的脸映照出来的东西时内心下意识的躲避,忘了他因为毁容后可能无法拥有正常娶妻生子的人生。
他这一生碰到的能够让他翻身的机会太少,能失去的东西又不多,他只能做出这样令他痛苦的选择。
了解荀毅的事迹后,辞盈感觉自己的内心无比烦闷,她从那些事情里看到了一个苦命的人挣扎着向上爬的过程,他每一步,走得都是那么艰难。
她感觉自己胸口像压了块石头一样呼吸不顺,让她无法入睡,她便打算珍惜时间,不再与睡眠做斗争,来到林中开始今日的修炼。
林中闪过一道白色的身影,辞盈心领神会,立刻向他跑去。
果真,珺璟也睡不着,已经先她一步来到此地,见她跑过来,珺璟压住嘴角,严肃地问她:“那日教你的御风术这几日温习得如何?”
辞盈屏气凝神,将妖力汇集至手掌心,转动手腕,掌心翻腾,一股强劲的风便自她掌心飞出,击打在树上,那粗壮的树干竟着折腰断开,树叶哗啦啦地落下。
“不错。”珺璟对她的展示成果表示肯定,辞盈低头,漏出一抹羞涩的微笑。
师傅真的是个好人,不仅愿意教自己法术,还总不吝啬对自己的夸奖,超额完成每日的修炼任务后,他还会给自己一些小奖励。
那日他带她买了许多东西,她试了一圈,发现自己竟然最喜欢吃鸡。自从有了这个新发现后,她发现自己吃到鸡的次数都比以往多上许多。
珺璟将天灵剑拔出:“今日再教你御风术的第三层。”只见他右手持剑,剑身随着他手腕的转动飞速划出圆圈,地面的落叶仿佛被圆圈吸附住,绕着外圈迅速转动。他静静立于落叶的中心,随后飞速出剑,随着他剑锋所指的方向,落叶瞬间变成了一把吧锋利的刀刃向前飞去,插在了面前的树干上。
辞盈跑去拔那落叶,那落叶竟纹丝不动,脆弱的落叶在强大的风力加持下,竟然具有如此巨大的杀伤力,辞盈迫不及待想学。
珺璟伸出手臂,将天灵剑推到她的面前。辞盈反倒被惊得连退三步,慌忙摆手:“我怎可拿师傅的剑!”
珺璟看着她的反应,觉得分外有趣:“放心!神兵认主,你用不坏它的。”
见她还在拼命推辞,珺璟不想浪费时间,咬咬牙,索性拉住她的手腕,将天灵剑塞到她的手中。
果真,刚刚还灵气磅礴的剑在她的手里瞬间暗淡了几分,她挥动几下,发现它如今已经成了一把平凡无奇的剑,便放下心来,学着师傅刚刚的样子运气转剑。
谁知那叶子在她手里却软绵绵地从树干上滑落,但会轻言放弃那便不是辞盈了。
她深吸一口气,立刻重新来过,就这样反复十几次,没有一片叶子成功插入树干。
她不由地觉得有些沮丧,头上冒出一朵小小的桃花,随即像被霜打了一样迅速枯萎。
被打击到连化形都不能维持了吗?珺璟看了看枯黄的花,又看了看憋嘴的她,实在忍俊不禁。她还在故作坚强地一声不吭呢,这小花就把主人的情绪准确表达了。
辞盈在又一次失败后还打算再次重来,珺璟赶忙伸手拦住她。
“好啦,兴许是剑的问题,”珺璟拿出哄孩子的语气,“明日我带你去挑一把佩剑吧。”
真是喜从天降,辞盈生怕自己听错了,连声询问:“真的吗?我可以拥有自己的法器了?”
看到她如此明媚的笑容,珺璟似乎也被感染了,他盯着她的脸,嘴角不知何时微微勾起。
他点了点头,辞盈立刻围着他转圈,边转边欢呼:“师傅最好了!”
“师傅最大方!”
“全世界最好的师傅!”······
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多花样,竟又变出好些花瓣,边跑边撒向他,珺璟低下头,眉梢眼角皆是笑意。
新月挂林梢,疏星落画檐,风吹过林间,沙沙作响的声音与少男少女清脆爽朗的笑声在午夜的风中交织在一起。
修练完,他们回客栈的路上,路过粥铺,辞盈拉住珺璟的衣袖:“今儿有梗米牛乳粥!昨日来都卖完了的。”这粥很是抢手,辞盈前几日买过一次,嘉茵和崇烨喝了后便一直念念不忘,但之后辞盈再来,一连几日都扑了空。
辞盈疾步跑过去:“老板,来两碗梗米牛乳粥。”
店家手脚麻利地给她装进食盒里,辞盈谢过边转身,只见珺璟还驻足在粥铺前,她感到纳闷,往回走时,听见他清冽的嗓音:“还要一碗翡翠鸡丝粥。”
珺璟拎着粥,举到她面前:“以后不要再忘记自己的那份了。”
他们回到客栈,正好遇到赖床到现在才刚刚洗漱完毕的重晔和嘉茵。
他两自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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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后生怕苦了自己那张嘴,虽然他们如今修为已经不需要每日进食了,但他两坚持一日三餐一顿不落,偶尔还会给自己格外多加一顿。
崇烨边吃边振振有词:“仙界仙食虽可增长灵力,对修炼有益,但几百年下来他早就腻烦,凡间食物种类繁多,况且既然难得下界,他自然还是想好好感受一下凡间的风土人情。”他话刚说完,嘉茵难得地立刻附和,表示认同。
辞盈也坐下来一起喝粥。翡翠鸡丝粥虽是咸口,但不知怎的,辞盈今日竟然在粥里喝出一丝甜味。可能今天粥铺的厨子糊涂了,把糖和盐弄混了吧。
珺璟一直等她喝完粥,又嘱咐她回房间补一会觉,再领她一同去物色一件趁手的法器。
辞盈躺在床上,只觉得自己每根神经都在叫嚣着喜悦。她第一次见师傅舞剑便觉得格外英姿飒爽,想到自己马上也能够如此神气威风,只觉得浑身热血沸腾。
带着笑意沉沉睡去,一觉醒来辞盈顿觉神清气爽,辞盈跳下床,跑出房间,发现师傅已经在楼下等候多时了。
辞盈快步小跑过去,嗔怪道:“师傅怎么不喊醒我?”都不知道站在这里等了多久了。
“我也刚到,”珺璟领着她往外走去,“我刚刚打听过了,大赢王朝所有的铁器均为官营,在平城最大的法器铺叫玄铁阁,我带你先去挑一件给你修炼用。”
高阶法器得去都城应天的天瑞堂拍卖,等在平城的事情尘埃落定后,再带她去天瑞堂选一个好的吧,珺璟心里这样规划着。
玄铁阁背靠官家,不愁生意,店内的伙计表情倨傲,回答问题也是不咸不淡,好像每个进来的客人都欠了他百八十银两一样。
辞盈一心想拥有一柄如师傅一般的宝剑,于是她第一个就试了九幽剑。剑身通体为玄铁淬炼而成,剑刃处隐隐闪着紫光,据说曾有修士用这把剑杀遍九幽,故得此名。
但她只触碰到剑身手便感觉仿佛有火舌舔舐着自己的皮肤,一股灼热的痛感使她立刻甩开此剑。
珺璟赶忙过来握住她的手背,翻开她的手掌,果然掌心已经一片血红。珺璟左手变出一块冰替她小心地敷着,自责自己怎么有这么大的疏漏,没有考虑到她本身是妖。这九幽剑为斩妖除魔而生,上面不知有多少道得道高人的符咒,自然会伤到她。
不知身后突然走过何人,店内那伙计看到那张死鱼一样的脸顿时笑靥如花,立刻换了一副嘴脸:“客官,您家娘子所修是何系法术,我来给您二位推荐。”
辞盈听到他的称呼,立刻反应过来珺璟还握着自己的手,慌忙想要解释,此时一个男子被人前簇后拥着,从她的余光中走过。
她看清那个人的脸,心中总是模模糊糊感觉哪里不对。常人的皮与骨肉是紧密贴合的,哪怕是人老了后皮肤会变得松弛,也不该像那人一般,皮简直像浮在筋骨之上一样。
况且她明明感觉此人应当年逾半百,但他分明顶着一张刚过而立之年的人脸。
她赶忙问伙计:“敢问这位大人是何方高人?”
伙计赏了她一记恶狠狠的白眼:“你外地来的吧?这可是我们这一带的铁官!”
6. 第 6 章
那个人很快进入里面的隔间,房门紧紧关闭,门口站着几名凶神恶煞的护卫。
辞盈刚想凑近,两个侍卫立刻伸手拦住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辞盈,便不耐烦地对她说:“哎哎哎,干什么的你!余大人也是你能随意招惹的?快滚快滚!”
珺璟听到声音连忙走过来,站在辞盈身后,面露不悦。那两个侍卫明显欺软怕硬,看到辞盈身后突然出现一个高大的男子后,立刻变得客气了起来:“里面乃是玄铁阁内室,不接待外客的。”
辞盈见那人一时半会儿不会再出来,便又走回去开始挑法器,只是余光不时打量那扇门。
“你看这条鞭子如何?”珺璟兴奋的声音将她的思绪重新拉回。
辞盈定睛一看,珺璟手里正握着一条藤蔓制成的鞭子。刚刚她试法器伤到手后,珺璟便自己先替她一一试过,才放心交到她手上。
他这段时间已经有意识地让她接触了水火木风雷五系的入门法术,发现她对火雷木三系都有极强天赋,昨日她虽因无法完全驾驭风刃术而有些气馁,但实际上她才修炼短短几天就能过独立召唤风向已经胜过他的许多同门了,重烨修行十年才勉强能够把控风向。
考虑到她本体乃是桃树,修行不稳时就学习火系法术很有可能伤其自身,所以他为她挑选了一根藤蔓缚灵鞭。
这条鞭子极其灵活,可以随意变大变小,变硬变软,还能够改变形态。当持鞭人的修为足够强大时,亦可用它呼风唤雨引雷。
珺璟当着辞盈的面开始演示,只见那缚灵鞭绕着他的身体开始飘动,顷刻间便幻化成一条柔软的绫缎。他手抓住鞭尾发力,那鞭子立刻又幻化成一把锋利的宝剑······
辞盈接过缚灵鞭,那鞭子刚刚在珺璟手中只是最普通的藤蔓样子,到自己手中却立刻变得赤焰如火。她感觉到十分惊讶,珺璟看她吃惊的小表情,笑着解释:”每个人体内的灵力不一样,神器会挑选适合自己的主人。看来这条鞭子也很喜欢你。”
虽然他暂时也没想明白,辞盈是草木精灵,鞭子在她手中怎会出现这样的颜色。但是神器的考量本就因人而异,难以捉摸。
辞盈用手心一寸寸摩挲鞭子,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师傅,这鞭子叫什么名字呀?”
“缚灵鞭,但是此刻你是它的主人了,你可赐予它新的名字。”
辞盈想了想,看着这条火红的鞭子,笑靥如花地把它举起来,郑重其事地告诉鞭子:“以后你就叫落霞鞭吧。”
她想起自己那日第一次尾随着师傅走出呆了二十余年的峡谷,出林子那刻,她看到了生平中最美的晚霞。
落日的余晖慷慨地赠与天空胭脂般绚丽的光彩,辞盈感觉自己仿佛行走在一个璀璨艳丽的梦境中。
她在峡谷的这些年内,只能每日在山谷里与这群口不能言的白骨精相伴,躺在血水干涸的地面上望着天上翻腾的阴云。或许之前她还是桃花树的时候已经这样过了许多年了,可她修炼出了神识以后,她每天都觉得自己很孤独。
她每时每刻都祈祷着有一天能出现奇迹,让她走出这座囚禁她多年的山谷。
而那个奇迹出现了。
她每日都在感恩师傅,哪怕只是因为山谷里隐藏着许多谜团,而她是山谷里唯一有自我意识的生灵,哪怕只是师傅需要她的帮助让那些白骨能够回到亲人身边。
好在师傅是个心软又善良的人,所以她还活着,而且会呼吸,能说话,能看到美景,能吃到佳肴。她觉得很幸福。
师傅真的是出现在她生命中的奇迹。
珺璟仔细观察她的神色:“可还喜欢?”
辞盈不假思索:“喜欢!喜欢!太喜欢了!”
珺璟瘪了瘪嘴,视线在她的脸上飘忽不定:“那你怎么不谢谢师傅?”
辞盈立刻激动地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谢谢师傅!最喜欢师傅了!”
她拿着鞭子扬长而去,直到身影完全跑出珺璟的视线后,珺璟才在川流不息的大街上平息好自己紊乱的呼吸。
辞盈带着落霞鞭激动地直奔树林,落霞鞭卷着她因为高兴而冒出的花瓣,迅速在地面形成了一个小旋风,她运气发力,那些花瓣骤然变成了锋利的刀刃朝着四面八方射去。
自己已经掌握了御风术第三层!
辞盈在短暂的兴奋后,又开始继续尝试落霞鞭的新用途。她让鞭子绕在树上,指尖为其输入灵力,鞭子上迅速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尖刺。鞭子越缩越紧,竟然生生把眼前粗壮的树干给勒断了!
像是拿到了新玩具的孩童,辞盈在树林里乐不思蜀,试了好一会儿才念念不舍地离开。
回去的路上她也没忘记正事,她把倒下的树木带走了一段,还去陶器铺买了一些陶土。
一般人是很难看出今日那人面相的诡异之处的,但偏偏辞盈这二十年来在山谷里日日夜夜对着那群白骨,已经能够把人的骨相摸索得无比透彻了。
她回到客栈,点亮烛火,开始用木头制作今日看到的那个人的骨骼,然后再用陶土附在上面模拟人的皮肉,最后出来的脸果真与今天看到的那个人完全不同。
她看着面前这个陶土人,越看越觉得怎么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但是具体是哪里,她苦思冥想半天又没有头绪。
一阵敲门声打断她的思绪,珺璟站在门口喊她一起用晚膳。
辞盈打开门忙拉着珺璟要进来,珺璟待在门口不肯进:“女大男防,这么晚我与你共处一室,有损你的清誉。”
辞盈听到只觉得纳闷,心想我一个树妖哪来的清誉?难怪重烨总是抱怨师兄过于古板,做什么事都是一板一眼的。
辞盈立刻加大力气:“在门口拉拉扯扯才会被人看到。我有要紧事和你说,赶紧进来!”
珺璟进了她的房间后,背对着她的床坐下:“何事?”
辞盈一脸正色:“你记不记得今日在玄铁阁遇到的那个铁官?”
珺璟想了一下,那个时候因为店铺伙计把她认成了自己的娘子,他只觉得周遭突然安静了,唯独听见自己如擂鼓版的心跳,半刻都没有缓过来。完全不知道那个时候有人进店,还是那两个侍卫斥责辞盈时他才回过神来。
他轻咳一下,故作镇静:“没什么印象了,那人有何不妥?”
辞盈将她刚捏的陶瓷人推到他的面前:“我总觉得那人的脸有些怪异,你看这是我用他的骨头捏出来的陶土人,他分明应当是这张脸才对,但是今天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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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的他却不长这样。”
珺璟瞳孔猛然收缩,抬头看向辞盈:“你是说他用了画皮术?”
辞盈恍然大悟:“原来那叫画皮术,我看的书里好像都没有提及。”
珺璟和她解释:“画皮术是极阴毒的邪术,是很多很多年前有了叫西月国的地方,国王迷恋长生之术,但他醉心权势,无法通过潜心修炼来、得道飞升来延长寿命,就命令西月国境内所有寺庙道观为他炼制能够让他不老不死的丹药。”
“这怎么可能呢?”辞盈讽刺道,“若是吃几枚丹药就有这样的奇效,那天下哪里还有人愿意忍受苦修?”
但是身处于权力之巅的国王并不会认为这是不劳而获之举,他只会认为自己本就配得上所有他想要的,不论是金银财宝,还是美丽佳人,亦或是永生不灭。
“清云观的道长也认为国王这样的想法有违天道,便严正拒绝。那国王便立刻下令血洗清云观,以此来杀鸡儆猴。”
“果真,在这样的雷霆之举下,这个国王真的如愿以偿了。”
“有人向他敬献了一枚丹丸,那丹丸实则是一只白狐的妖丹。西月国数名得道高人联手将那只尚且年幼的狐妖引出山林,然后杀了她,剖取了它的妖丹,敬献给国王。”
辞盈听到后大惊失色:“人怎能服用妖丹?!”
“那国王吃了白狐妖丹后,果真感觉每日精力充沛,全然不像一个花甲之年的老人。但他也因此受到了妖丹的反噬,没过多少时日,他就开始浑身青筋凸起,皮肤溃烂,骨节爆碎,长出兽眼与狐毛。”
“活该!这就是因他冤死的狐妖在向他索命吧!”辞盈痛快地咒骂道。
“但那些得道高人迫于淫威,很快又为他想到了新办法,那就是换皮。将与国王身量相似的青年男子完整剥皮后,将皮换给国王,画上他的五官,这样他外表看上去依旧完好且年轻。”
“可那皮很快便会溃烂啊!况且别人的皮如何能够服帖于他的骨骼?”
“国王在服用妖丹后便已经开始修炼邪术,能够让皮与他自身骨骼贴合。为了保持皮的新鲜,他还会吃下那人的心脏,让皮肤几月有余都不会出现腐烂的情况。”
听到这儿,辞盈已经猜测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所以他每隔几月,便会换人剥皮挖心。那么多条命,就为了让他一个人长生不老?”
在纸醉金迷、滔天权势的腐蚀下,这个西月国国王早就丧失了人性,他满心只有如何让自己能够多些时日享受着王座带给自己的一切。
贱民之命,与我何干?
不过是些蝼蚁,又能奈我何?
辞盈听完,在愤怒之下已经面色扭曲:“若我当时在,必当手刃此人。”
珺璟连忙扶住她的肩头轻轻抚摸:“他已经死了,那些为他出谋划策的人也都死了。”
“怎么死的?”
“据说是当时的妖狐一族族长为那只小白狐报仇,独自杀入王宫,正巧撞见那国王与他的那些谋士在进行画皮术,于是狐族族长就将他们全部枭首示众,头骨排成一排,被挂在了西月国都城最高的城墙上。也正是因此,画皮术才会被众人知晓。”
“画皮术失传已久,如今竟然又重新出现了。”
7. 第 7 章
辞盈指了指那个陶土人的脸,问道:“你觉不觉得此人有些眼熟?”
珺璟仔细端详了一会,也毫无头绪,想到她今日只进食了一碗粥,便劝道:“先吃点东西再想吧,或许问问崇烨他们能有头绪。”
他们刚下楼,崇烨已经等得焦急了:“怎么才下来?吃饭都不积极啊!”还不等珺璟和辞盈落座,他就立刻开始风卷残云。
晚膳时。珺璟把画皮术重现人间的事情和珺璟、辞盈说了,两人知道后也是神似一紧,嘉茵分析道:“画皮术害人无数,凌霄仙君在世时曾亲自下凡剿灭所有和此邪术有换的修士和书籍,封入仙界禁地。如今画皮术失传已经有五百多年了,怎么会突然卷土重来呢?”
崇烨拍着桌子泄愤:“这妖术流入人间后,还不知道害了多少人。得尽快找到始作俑者,否则后患无穷。”
辞盈听了崇烨的话,有些刺耳和好笑,忍不住问出来自己的疑惑:“渴望拥有画皮术的是人皇,研究出画皮术的是修仙者。怎么提及此邪术时,倒是和妖扯上了关系?”
“是不是这三界所有为世道所不容的,都要与妖有所联系?”
“哪怕原本和妖没有任何瓜葛,也要想尽办法去制造联系,好让妖白白接受这从天而降的污名。”
“毕竟妖本就臭名远扬,名声再臭一点,有何关系?而修仙者却好美名,哪怕沽名干誉,也要维持自己在世人眼中超凡脱俗的形象。”
“所以凡人皆称画皮术为妖术,但他们不知,这所谓的妖术中,真的与之有关的妖,唯有一只因为人类永无止境的贪婪而白白丢掉生命的狐妖罢了!”
辞盈一连串的质问打得崇烨措手不及,他不愿在一只小妖面前落了下风,连忙想张嘴反击,但是想来想去,辞盈说的话好像的确有理有据,让他无法反驳。
辞盈看着崇烨的嘴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往返数次,便知道他已经自知理亏。
她早先翻珺璟从仙界带来的修仙入门的书籍时,便察觉一件让她有些奇怪的事。
仙界里的入门修仙书一开始并不是列清修仙的益处,也不是阐明修仙的重要性,而是用了大量篇幅来刻画妖的罪大恶极。这些书自五百年前从仙界流入人间,已经被一代又一代修仙者奉为圭臬,又由修仙者在人间宣讲和普及,致使大多数凡人也将妖与罪恶狠毒深深联系在一起。
但是辞盈通过如今的画皮术的起源发现,并非所有阴狠毒辣的邪术都出自妖族之手,其中广为流传的那些妖族犯下的不容于世的恶行中,当真都是妖族一手造成的吗?
如果不是,那么像画皮术这样的,还有多少?
似乎不满辞盈的咄咄逼人,嘉茵连忙替师兄崇烨帮腔:“凌霄仙君下凡后,除了画皮术还亲自剿灭众多邪术,随后就遭到了妖皇的报复。她将凌霄仙君剥皮抽骨,所有看到过凌霄仙君骸骨的仙界之人无一不恐惧那女人的血腥狠辣。据说她还割下来凌霄仙君的头,死前还抱着仙君的头骸。连死都不肯放过仙君,真是不可饶恕!”
嘉茵这一段义愤填膺的话让辞盈沉默了,她本想问嘉茵,五百年前的事情,你难道是亲眼所见吗?如果也只是听仙界其他人的道听途说,又何必如此言之凿凿?
但辞盈没有继续反驳,她并不知道除了画皮术,其他邪术是否真的和妖有关。若非亲自究其根本,辞盈并不想通过他人的口舌来接触事情的真相。
况且世人对妖的偏见已经积攒了许久,尤其是仙妖大战后,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岂是她一己之力能够将其扭转的?
辞盈心中忍不住懊恼,自己不知为何刚刚就是没有沉得住气,为何会一听到他们将画皮术这件事与妖扯上关系就如此气火攻心,如此莽撞又不计后果地同崇烨和嘉茵争辩。
她一面偷偷打量师傅的神色,一面在心里计划着,如果师傅也觉得从今日自己为妖族鸣不平的行为中,分析出自己是善恶不分、只一心向着妖族的败类,因此做出不能再将自己留在身边的决定。那自己将要何去何从呢?
珺璟只是安静地坐着,他低垂下去的眸子被他纤长的睫毛挡住,使人无法窥探他的颜色,洞悉他此刻的所思所想。
他听到辞盈的话,竟然觉得也不无道理。他此前虽知道画皮术的由来,也知道现在的人间修士一直认为这门邪术来自于妖族,但他却并未对此深想过其中蹊跷。
辞盈的话虽然直白,但却说得入情入理,别说是崇烨,即便是他,也无从反驳。
他现在仔细想想,之前自己之所以对此事忽略,是因为自己乃是仙界之人,而辞盈却是妖。仙妖两界如今立场对立,妖被世人恨之入骨,仙界是乐见其成的。
甚至,他突然惊觉,仙界可能正是在这件事情背后推波助澜的那只无形的大手。
辞盈本就是妖,见自己族人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感到不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珺璟并不知道,在他想这些事时,辞盈已经盘算好自己身上现有的银两,回想了自己目前已经熟练掌握的法术,甚至连自己被赶出去后应该往哪个方向走,未来靠什么谋生,都在脑海中显现出一个简易的雏形了。
正在辞盈脑海中飞速筹划之时,珺璟开口了:“就事论事,此事确是与妖族无关。承认事实,敢于认错,也是身为君子应具备的德行。”
辞盈心中只觉得一阵酥麻,她暗自自责,自己竟如此揣测师傅,简直把师傅当作了那种会恼羞成怒的小人,真是不应当,她明明受师傅恩惠最多,最应该明白珺璟的端方正直。
辞盈迫切想扯开话题,于是便拿出刚刚捏的两个小陶土人,问他们:“你们看看这两人眼熟吗?”
店小二路过,突然凑近看着其中一个说:“这不是东街那个孙大娘的儿子吗?但是他前几个月不是已经在铁矿里遇难了吗?”
“在铁矿里遇难?”辞盈一行人异口同声惊呼。
辞盈追问道:“那您记得他遇难的具体日子吗?”
店小二连忙摆手:“这我哪能记得?你可以直接去问孙大娘啊!”
看到大师兄仔细地向店小二打听了孙大娘的住处后,崇烨和嘉茵便立刻起身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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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去,重烨还挥手让大师兄和辞盈跟上。
珺璟指了指外面的天色,提醒他:“你看看现在几时了?这个时候去打扰别人,合适吗?”
嘉茵转了转眼珠,略解思索后为自己争辩:“但是我这不也是捉妖心切嘛?”
珺璟拍板定论:“明日挑个合适的时间再去孙大娘家拜访。”
虽说要带上崇烨和嘉茵,他总觉得内心不太踏实,于是又反复叮嘱:“明日说话做事切记三思而后行。”儿子丧命对孙大娘必定是极其沉重的打击,他们此时冲着这件事情去,必然是要揭人伤疤的,他真怕那两个师弟妹一张嘴就闯下大祸。
崇烨为人耿直热情,不会有弯弯绕的心机,但是做事鲁莽欠考虑;嘉茵性情善良,但是毕竟是千娇万宠的大小姐,无法与孙大娘这样挣扎于底层的穷苦妇人共情,而且她也和崇烨一样有小孩子心性。
如果说心思缜密又八面玲珑,会察言观色还细心聪颖,能够与自己心意相通,甚至关键时候还能帮上自己许多大忙的,只有辞盈。
若真是遵从本心,珺璟恨不得只带辞盈一人,但他毕竟是大师兄,况且捉妖这种事,他如何能把师弟妹排除在外?那实在是于理不合。
第二天,崇烨刚刚睡眼惺忪地推开门,嘉茵便怒气冲冲地对他说:“你怎么才醒?”
崇烨被她冲得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我不每日都是这个时间醒吗?一大早的,谁惹大小姐了?这么大的火气?”
嘉茵知道和他兜圈子就是白白浪费时间,此人冥顽如石头转世,便和他开门见山道:“今天一早,大师兄就出去了。”
崇烨不以为然:“他不是每日都出去练功吗?哪日他不出去才比较值得你这样大惊小怪吧!”
“可他今日回来后,直接去了首饰铺子!”
嘉茵这话勾起了崇烨的兴趣,大师兄看着温润如玉,实则最难交心,他与人相处时总是要留上三分,不像自己,与人相处时总是掏心掏肺的。
况且他在仙界是出了名的高岭之花,像他这样长得好,出身高,灵力强,性情温和,做事磊落,完全称得上是谦谦君子,如琢如磨。即便崇烨过去也不觉得自己逊色师兄太多,但是那些仙门女子对大师兄就如同小猫见了鱼一般痴迷,可师兄并不耽于情爱,因此也无一人曾获得过他的青睐。
如今他竟主动跑去了首饰铺?看来可能是大师兄铁树开花了呀。
“师兄莫不是有中意的女子?快去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
如此令人激动的事情瞬间赶跑了崇烨的瞌睡虫,他拉着嘉茵等不及要去看一看大师兄去首饰铺买的是什么,从而推测一下他的心上人到底是个怎样的妙人。
“对了,把辞盈也叫上吧,这种百年不遇的场面还是人多热闹点,有意思。”
提到这,嘉茵更是没好气:“她不在!”
“她今日练功还没回来?还是去打听那群白骨的事了?”辞盈的勤恳踏实,崇烨这些日子也是看在眼里的。
“都不是,她和大师兄一起去了首饰铺!”
8. 第 8 章
珺璟与辞盈在首饰铺子中正在肩并肩,头挨着头地仔细挑选。
辞盈一边严格考察一边同他商议:“这步摇虽然做工精致,但是明显不适合孙大娘的年纪。”
“这白玉发簪固然难得,但孙大娘如今丧夫丧子,免不了要做各种粗使活计来谋生,若是磕了碰了不仅会心痛好半天,而且估计连修复的银两都掏不出来,白白给人增加负担。”
“红玛瑙手串艳丽光彩,但是也因为太过招摇容易遭人嫉恨,我已经打听过,孙大娘如今是独自寡居,别为她增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辞盈认真分析了一番,易碎的不行,花哨的不行,最好是能够挑选出一个既实用又不会令孙大娘感受到负担的玩意儿。
忽然一把毫不起眼的梳子吸引了她的目光,整把梳子皆为黑檀木制成,自带淡淡芬芳,而且孙大娘身为女子,哪怕未必喜爱首饰,也必然会有打理头发的需求。
这把梳子完美地符合她的既定需求。
珺璟又另外购买了一个装梳子的盒子。
“师傅,你是不是打算垫些银钱在梳子下面?”丧失了家中的男丁,劳动力自然大大降低,要问如今的孙大娘最缺少什么?最需要什么?当然是银子了。
但如果直接把银钱递给孙大娘,总有种赤裸的怜悯感,夹杂着令人不适的高高在上。
孙大娘虽人到中年还遇到如此不幸之事,固然让人同情,但她并没有浑浑噩噩地堕落下去,相反她一直勤勤恳恳地生活着,今早他们去看了,儿子虽然尸骨无存,但她连儿子的衣冠冢都打理得很干净。
一片坟堆里,只有他的墓荒草不生,一看就是时常有人前来祭拜和清扫。
辞盈和珺璟都想用相对隐晦的方法帮助她,不至于让她在素未谋面的生人面前感觉到自己身处不幸的可怜可悲。
珺璟含着笑意点了点头。
他很庆幸今天陪同自己的是辞盈,如果是崇烨和嘉茵,那他挑东西的时间可能还没有和他们解释这么做的原因的时间久。
而辞盈,哪怕自己不多费一句口舌,她也能明白自己的心意。这让他感觉到沐浴春风般的舒心。
辞盈和他配合默契,不一会儿便从首饰铺子出来,往客栈赶。
刚到客栈就见崇烨和嘉茵正在桌前正襟危坐,尤其是嘉茵,脸色就像暴雨将至的天空,阴沉沉的。
崇烨自从听了师妹的话,晓得了大师兄是带着一只小妖去了首饰铺,他明白嘉茵的言外之意正是师兄似乎对这小妖动了不该有的心思,毕竟一个男人无缘无故送一个非亲非故的女子首饰,这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他原本就觉得师兄对这半路捡来的小妖格外不同。
不仅每日陪她一起修炼,还给她寻觅修炼的书籍,给她挑选合适的法宝。
大师兄对自己和嘉茵也从未如此体贴入微过,想当年他迟迟学不会御风术,大师兄面对他只是客套地让他每日多学多思,何曾手把手指导过他?
其实他几日前就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了,师兄一直以来给自己的感觉就是结了一层薄冰的死水,而面对辞盈时,他却能够感受到这潭死水重新涌动。
只有那时,大师兄才不像一座只可远观的雕塑。
他,活过来了。
在嘉茵的眼神暗示下,崇烨也沉不住气了:“师兄今日可是去了首饰铺?”
珺璟闻言倒是有些意外,这两人往日应当是刚刚才起床吧,所以他和辞盈才赶着这个点儿回来了。怎的今日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他把木盒子丢在桌上,嘉茵迫不及待地接过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把貌不起眼的黑木梳子。与她的预想相去甚远,她忍不住问:“这是要送谁的?”
她原以为打开后会看到一个样式时新的簪子或手串,毕竟师兄出身高贵,为人也一贯大方,若是赠与心悦之人的,不会选这样平平无奇的。
“当然是送孙大娘了。”辞盈见他二人明显一副误会的神情,怕他们误以为自己蓄意勾引他们风光霁月的师兄,更怕他们因此对珺璟产生不满,赶紧说清楚,把这种误会的源头扼杀于襁褓之中。
崇烨和嘉茵闻言,果然松了一口气。
崇烨虽然此时已经不像之前那般讨厌辞盈了,但他还是不希望师兄与她牵扯过多。
在他的认知里,天狼山谜团一一解开后,辞盈便会与他们分道扬镳,他们能够从天狼山中捕获大妖从而获得飞升后同届弟子里最高的定级,也不会有仙界的人知晓他们身边曾经有一只小妖跟随过。
这样的结局皆大欢喜,他不愿师兄一时犯糊涂闯下大祸。
还好只是误会。
而嘉茵除了与崇烨的算盘打得一样外,在她心里,仙界弟子中,唯一能够与自己堪称般配的,唯有珺璟。
自己是神翼族族长的掌上明珠,又是上古神鸟之一的青鸾鸟,神翼族能够凌驾于自己之上的唯有神鸟赤焰凤凰。但天地之间最后一只赤焰凤凰便是五百年前的凌霄仙君,自仙君死于他手后,赤焰凤凰的血脉便绝迹于三界了。所以嘉茵在神翼族是名正言顺的大小姐,自降生后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她所拥有的,必然要是最好的。如果不是最好最稀有的,她宁可不要。
而仙界如今有何人比真龙出身的珺璟更为高贵的呢?他父母因故早亡,如今仙帝待这个外甥如同亲生,他飞升后自然会接手神龙族族长之位,恐怕未来登上仙帝宝座也是指日可待。
况且他自身也是一表人材,外貌、能力、品格、性情皆为上乘,仙界中无人能出其右。
所以她下界后,一路跟随师兄,除了她认为师兄法力高强,在此次下界历练的弟子中必然能够拔得头筹,还因为人间诱惑众多,过去仙界子弟下界后被妖和凡人所蛊惑的,也不在少数。
虽说五百年前那事之后,九霄仙帝严加防范以后,仙界血脉也因此变得比过去更加纯净了,但她还是打算防患于未然。
怕被人看出来自己的心思,嘉茵赶紧装出一副严肃的表情:“为什么要给孙大娘送首饰?”
“我们去孙大娘家是去做什么?”
“问清她的儿子遇难的具体时间和情况,从中探一探有关画皮术的蜘丝马迹。”
“既然是奔着揭人伤疤而去,自然需要表达一下自己的歉意,何况一件礼根本无法缓解我内心的愧疚之情。”孙大娘可能好不容易走出丧子之痛,而他们又要突兀地去给她的伤口重新揭开,珺璟只觉得自己如此行为实在太过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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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向嘉茵和崇烨解释了许久,直到感觉自己的喉咙都开始干涩,他们才尚且罢休,珺璟闭上双眼用指腹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感到无比心累。
一直到晌午他们才走到孙大娘的家门口,眼前是一座茅草作顶,木板搭建的小房子,疏疏篱笆墙内正坐着一个身穿灰麻布衣的朴素老妇,迎着太阳在啃着窝窝头,面前配着一碟糠咽菜,这大概就是她全部的午膳。
珺璟赶忙敲了敲那扇吱吱作响的木门,大娘起身过来给他们开了门,对着这几张陌生的面孔,疑惑:“你们是何人?”
珺璟连忙送上礼物致歉:“大娘,可否耽误你一会儿,我们问几个问题就走,绝不多叨扰。”
孙大娘赶紧侧身招呼他们进来,院落里只有一把凳子,孙大娘从屋子里叮铃哐啷找了好一阵,才找出来两把凳子,放到他们面前。
想来是曾经她的丈夫和儿子的坐凳。
辞盈此时才看清眼前这位大娘的面容,她的脸粗糙得就像百年老树干的皮一样,面容憔悴,骨瘦如柴,眼球浑浊,不合身的衣服松松垮垮地挂在她的身上,好像随便一阵疾风就能把她刮倒一样。
嘉茵和崇烨嫌弃那凳子看起来破旧,不肯落座,辞盈和崇烨忙坐下,与孙大娘寒暄。
孙大娘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人前来问候了,见到愿意倾听的人便如同打开了话匣子,苦水一股脑倾斜而来。
她的丈夫为了寻他在天狼山失踪的弟弟,他们举家搬来了平城,后来丈夫在为寻找弟弟而进入天狼山后便再无音讯,她独自一人含辛茹苦将儿子拉扯长大。
所幸儿子乖巧懂事,很是心疼独身一人的老母亲,一到了独立的年纪便寻了个下铁矿的活计,这个活计十分辛苦,儿子每次回来总是灰头土脸的,她看了很是心疼。
但儿子却十分坚持,只因这份工能比其他挣的都多,他苦苦积攒下来的工钱从不大手大脚地花在酒楼赌坊里,连衣服都从来不要新的,他衣服上的补丁被她一层层加厚。儿子一文一文地存着,给老母亲翻修新房时,却毫不犹豫,样样都尽他所能买最好的。
那个时候,左邻右舍,谁不羡慕她有这样一个孝顺又体贴的好儿子。
可是生活为什么总是和她过不去?
好日子没过几年,儿子在铁矿遇难了,据告诉她的人说,他的尸骨被坍塌的铁矿埋在地下不知道哪里去了,她连儿子的尸骨,都没办法再见上一面。
她如今独自一人,靠着替人浆洗衣物来勉强度日,想儿子了,就去自己为他建立的衣冠冢前和他说说话,睡上一晚。
邻居只觉得她疯了,跑去坟地里睡一晚,听着就骇人,也不怕遇到鬼魂来索命。
她只笑,她巴不得儿子的鬼魂能来看看自己。
怎么会怕呢,活人所怕的鬼魂,却是她日思夜想的人。
说到儿子生前之事时,她的每一条皱纹仿佛都焕发着生机,她陷在回忆中,好像又能够看到儿子的音容笑貌。
提到儿子已故时,她蜡黄的眼睛忍不住滚下两行清泪,说者伤心,闻者动容。
苦难不断地流经她,在她生命中鞭笞出一道又一道无法消除的痕迹。于是她跌倒了,又坚强地爬起来,她跌跌撞撞地走着。
她没有停。
9. 第 9 章
据孙大娘所说,她的儿子如今遇难已过三个月,也就是说,那个余大人若是真的用了画皮术,孙大娘儿子的皮恐怕是坚持不了太久了。
他很快便会故技重施。
珺璟师兄妹三人纷纷施下隐形术,开始日夜不停地轮流跟踪那个余大人和他身边那些亲近的人,希望能从他的魔爪之下营救出新的被害人。
辞盈则是在打听到余大人的住宅地址后,便干脆俯身在他家门口的一棵树上,时刻蹲守有没有新目标进入他的府邸。
这个余大人哪怕每年来平城的日子只有短短几月,却在此地拥有一座极尽奢华的府邸,屋檐伫立着栩栩如生的青铜兽,栏杆窗台上雕刻着精致的四君子图,在平城这座落后小城中看起来格外惹眼。
平城里穿着破旧衣衫,面顶风霜的百姓挑着重物偶尔从门前经过,构成了一副诙谐讽刺的画面。
一连几日后,都并未看到有与余大人身量相似的男子进入,只有府邸中这几日她已经熟悉的面孔在辛勤劳作着。
这一日余大人早早便回到府邸,没过一会他屋中的灯光便熄灭了。
辞盈的直觉告诉她出屋内注定有蹊跷,她立刻摇动珺璟之前给她的传音铃,珺璟说他那里也有不对劲的地方,等他再探探,随后即刻过来,让她先不要擅自闯入,免得伤到自身,一切都以她的自身安全为重。
崇烨和嘉茵听到她并没有发现任何诡异之处,只是凭空猜测,便立刻拒绝动身前来,还让她不要大惊小怪,等找到确切把柄再摇铃。
余府大门紧闭,只有一个出粪人从侧门缓缓离开。
等等!电光火石之间,辞盈终于想明白她哪里觉得不对劲了,平城出粪人有一条既定路线,因此他每日几乎都是同一时间到达余府,今日却在天黑之后才来,明显比平时晚上好几个时辰,而且在余府停留的时间明显比往日短上许多。
这余大人今夜果然要动手,她立刻用传音铃送去消息,但考虑到珺璟他们赶过来还需要时间,辞盈立刻悄悄脱离附身的树,靠近那个出粪人,她如今功力还不足以让她完美无缺地变成另一个人的样貌,但这个出粪人却从头到脚遮得都很严实,她可以借他的装扮临时用用,好混进余府。
她和那个出粪人一前一后走进一条荒僻无人的巷子里,那个人却突然转过身来,一掌向她飞来。
辞盈刚刚是屏息跟随的,如今她的修为已经让她落地的脚步声足够轻盈,但此人还是敏锐地察觉出来,他的确不是个普通的出粪人!
辞盈立刻原地空翻,躲过他手心飞出的掌风,她立刻抽出落霞鞭准备迎战。
那人脚尖轻点地面,直接腾空飞起,手作鹰爪状,向她的心口直直攻来,仿佛要把她的心脏掏出来一般。
辞盈的袖中突然飞出许多桃花瓣,在落霞鞭的指挥下形成了一柄巨大的刀向那人劈去。刚刚那一掌让辞盈感受到他的功力,他甚至不是低阶修士,若不是自己平日里毫不懈怠地苦修,又有珺璟亲自挑选的法器加持,刚刚那一下她有可能直接被打回原形了。
那人挥袖用灵力试图用灵力震开飞来的桃花瓣,但那桃花瓣越飞越多,夹杂在其中的花粉不知不觉迷住了他的眼睛。
风刃在他周围形成了一个无懈可击的漩涡,他被困在其中,挣脱不开。
他咬破指尖,以血为媒,凌空画符,只听到对面一声冷笑:“堂堂紫金观的修士,竟然帮别人做这种伤天害理之事!”
她是如何知道自己的身份的?他略微分心,指尖一顿,辞盈立刻抓住这一瞬间,落霞鞭从她的手中飞出,紧紧绑住了他的四肢。
越缠越紧,直到那人被迫匍匐在地,动弹不得。
这些日子里她对知识的渴望如同沙漠里快要渴死的人对水源的渴望一般,她恨不能不食不眠来翻阅珺璟给自己找的书籍。
紫金观在如今在大赢王朝的扶持下已经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大观,是所有修仙者都梦寐以求的圣殿,短短二十年内紫金观就有近十名修士成功飞升仙界。
她阅读过很多有关紫云观的书,对紫金观修士的招数可谓是了如指掌。
她走到那个修士的面前,手指轻点落霞鞭,那鞭子即刻了然,把他外层的衣服扒了个干干净净,丢在地上。
那修士脸贴着地面,被挤压的变了形时,也不忘咬牙切齿地威胁她:“该死的桃花精,不过是妖,也妄想坏我好事?”
“你与我们作对,又能得到什么好下场?”
“只要知道你是妖,哪怕是你亲手救下的人,也会对你心生厌恶的!”
他实在想不通,自己杀人,竟会被一只妖怪给出手阻拦,这实在太颠覆他的认知了。要知道,这么多年,在紫云观坚持不懈的引导下,世间凡人大多都对妖有着或多或少的敌意。妖怎么会救人呢?!
刚刚是他自己太过轻敌,人间如今流窜的妖皆恐惧仙宫威严,只能灰溜溜夹起尾巴,化作人形东躲西藏着。在紫金观道士的面前,更是恨不得能够飞天遁地而逃,像这样不仅不畏惧,反而主动撞上来的妖,他从没见过。
他光看她的样子,还以为是那只涉世未深的小妖前来找死,没想到对方的法力竟然与自己不分伯仲,甚至可能还在自己之上。没过上几招,他便落了下风,成为对方的囚徒。
辞盈看着那堆衣服,假装出粪人的衣服必定是异味很重的,只是救人要紧,她顾不上嫌弃,立刻套上衣服。
她蹲下来,从她衣袖里伸出一枝桃树枝干,当作绳索将他牢牢捆住,他被绞得无法动弹,破口大骂,污言秽语信手拈来。
辞盈对他露出嫣然一笑:“这鞭子我还有用,只能辛苦这桃树枝先看守你片刻了。”
落霞鞭缓缓滑入她的衣袖中,她敛起笑容,用手刃在他的脖颈间一劈,那个道士便白眼一翻,昏厥在地。
辞盈推着他的出粪车,同他的衣服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然后敲响余府的门,向护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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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释自己忘了东西,护院也没多加怀疑,便让她进来了。
出粪工一般劳作的地方环境恶臭,余府中的下人也不愿多来,因此辞盈便得到了孤身一人行动的绝佳机会。她急忙丢下这一身厚重的外衣,化作一朵桃花,飘向余大人寝室。
辞盈顺着窗户的一条缝隙落在房间的地面上,她打量着屋中无人,便又重新变回人形。
余大人的这间寝室比她住的客栈中两个天字号房加起来都要大上许多,与几日前看到的孙大娘的茅屋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她在房子仔细转了一圈,连墙上的墨宝都掀开来,将下面的墙壁每寸都摸了个遍,也没有找出任何异常。
辞盈一边打量一遍腹诽这个余大人与外面紫金观的道士一样,都是道貌岸然的鼠辈,余府里四处可见代表高洁的梅兰竹菊雕花,余大人寝室的书案前挂着“博雅达观”四个大字,背地里却是做尽惨无人道之事。
他的窗前还有一张罗汉床,床中桌面上放着五子棋的棋罐和棋盘,看得出余大人平日里喜执黑子,装黑子的棋罐要比装白子的磨损多些。
辞盈心头一动,将手心缓缓覆盖在装黑子的棋罐上,果然感受到了这棋罐被人下过结界,她用指尖血在掌心写下符咒后,猛然聚气,震碎了那个结界。
她轻轻转动棋罐,身下的这罗汉床竟然直接翻转过来,隐藏在这间寝室下的密室赫然出现在眼前,辞盈被狠狠砸在密室的地面上。
眼前的这间房间密不透气,被严防死守到连只飞蚊也进不来,房间里处处点着失魂香,此香能让人昏睡不醒,辞盈立刻屏气不息。
血檀木桌上也用迷药打了蜡,上面躺着的男子正在昏迷着,想必这就是今日那个紫云观道士用出粪车送进来的下一个将被剥皮的对象。
他皮肤白皙,必然不是长期在阳光下劳作的人。他的中指指骨间和拇指、食指指腹上都有薄薄的茧子,应该是长期拨弄算盘和写字留下来的。
眼前这个人很有可能是个账房先生。
他看起来非常年轻,人生中还有许多新奇有趣的事情值得他去体验,如果今日就死在这里了,实在可惜。
他不该死在这里。
辞盈正打算为他输入灵气从而唤醒他,一个阴森森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你果然来了。”
她回头,看清眼前人的面容还是瞪圆双眼,倒吸一口气。
他的脸上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全部都是被烈火灼烧的痕迹,整张脸血肉模糊,看起来犹如干旱数年的黄土,皱皱巴巴,布满皲裂。
是了,她早该想到,普通的人哪里会有换皮的需求。
只有身上有着无法修复的伤疤的人,才会想要换皮。
而眼前的这个人,脸上完完全全被毁容,以至于他绝对无法以这样的面目示人,所以他才会剑走偏锋,用这样的方法让他看上去同正常人一般。
被火烧过的脸?
他是——!
10. 第 10 章
荀毅,那个在天狼山之战中突然消失的副将。
原来他竟然用了画皮术来隐藏自己,难怪那场战争后他便如同人间蒸发般,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他过去的邻居还以为他也同样死在战争里。
如果不是因为辞盈熟悉天狼山的白骨,恐怕如今即使面对面,也很难知道他是谁。
毕竟他自从被火毁容后,就一直覆面,再也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容,连之前他们搜集到关于他的画像也是覆面。
难怪辞盈那天在玄铁阁见过他以后,虽然一直觉得他有些眼熟,但一直没能准确地想起来。
辞盈握紧落霞鞭,她的手心此时正在不停冒汗。
世人皆怕妖,但眼前这人虽是人,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恶魔,辞盈觉得他比所有大妖都要更为可怕。
想到他这双手不知活生生剥下多少人皮,她的胃里忍不住翻江倒海,只是表面依旧强装镇定:“你怎么知道我今夜会来?”
她其实已经猜到个八九不离十了。荀毅能够在天狼山战役中全身而退,又在曾经的敌国陈国手下混到如今的官职,还能够让紫金观的道士为他卖命,暗地里用画皮术帮他拥有正常的容貌,就能看得出这个人生性狡猾多疑,是个极难对付的狠角色。
她问出来,只是在尽可能拖延,最好能够拖到让珺璟他们找到自己。
荀毅看清楚眼前这个少女的脸,眼底掠过一丝诧异,但他表面仍不动声色:“这几日你那两个小朋友不是整日整夜地跟着我吗?”
辞盈心里顿时涌起一瞬间的错愕,他嘴里的那两个小朋友相必就是崇烨和嘉茵,他竟然连他们两的隐身咒都能识破,此人修为想必远在自己之上,恐怕连五阶大妖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不知道这二十年来他吃了多少人心和妖丹,才能够让他修为如此突飞猛进,实在是丧尽天良!
他也不再和辞盈废话,眼前这女子多活一会,他的处境就多一分危险,他只想尽快让她魂飞魄散,毕竟在他心里,这世上唯有死人的嘴才最能守住秘密。
他指腹轻捻,如雨点般的毒针向她飞来,辞盈连忙挥鞭,但此屋似乎被他施下了结界,她召唤的风无法突破结界进入屋内,她只能硬生生用落霞鞭抽开那些刺向自己的毒针。
毒针扎入身旁的屏风上,那木质的屏风瞬间腐朽成水,在地面积成一滩,辞盈看到后心惊肉跳,于是更加提起精神来应对。
荀毅只见眼前的女子眼睛突然闪起红光,一双含着幽幽鬼火的眼睛正炯炯有神地看着他,他仿佛要被这双眼睛中吸走魂魄一般。
“你不是桃树成精吗?怎么······”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便已经感受到了自己的手脚仿佛不听使唤,他的心也似乎受到了什么蛊惑,呆呆地站在原地。
婉转如天籁的媚音轻挠着他的耳廓:“你愿意为我,放了那个男人吗?”
荀毅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愿意的!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去做!”
辞盈也不知自己何时学会的媚术,好像自她化形之时便会此术,初见珺璟三人时,她在情急之下被求生的本能激发出来了此术,让原本可能也想要杀她的珺璟和崇烨通通呆滞在原地。
她后来来到平城后偷偷查过,媚术乃是狐妖一族的祖传术法,是为了骗取男子精元以供修炼而因此产生的密术,非狐族不可习得。
狐妖自身越强大,其媚术就越能操控心智,媚术运用最强的,莫过于五百年前的九尾妖皇。
辞盈知道此术法的特殊之处,她身为桃树精却会狐族密术,这让人知道了,任她浑身是嘴也很难说清。
而且她此时的修为还不能改完全操纵这个法术,这更像是她在生死关头的救命稻草,只有在性命攸关之时,她才能急中生智催动此术。
不过也因为她自己知道有这个救命法宝,她才敢暗中摸进来这个可怕的地方。
她想救人,但也珍惜自己好不容易求来的自由生活。她最是宝贝自己的生命,为了多修炼一些能够保命的术法,她宁可死皮赖脸跟着珺璟,宁可忍受崇烨和嘉茵之前的白眼。
她绝不会让自己身陷险境的。
辞盈想到自己曾经答应过珺璟,要帮他弄清楚天狼山白骨成精的原因,于是蹲到荀毅的面前,平视着他的眼睛:“天狼山之战,你为何会不在?那些战士,又是因何送命的?你一一和我说清楚”
荀毅此时心智已经完全迷失,他不再能够准确地分清现实与虚幻,在她的引诱下,他开始复述自己的所作所为。
那是个炎热的夏天,腾国的大军驻扎于戈壁地带,那里一片荒漠。
陈国有意耗着他们,他们军营此时离腾国的粮仓相距甚远,军中已经被耗到缺粮少食,而且腾国境内很少有地方如此灼热,战士们很难适应,饥饿与水土不服已经要了不少人的命。
有在太阳底下活活被烤熟的,整个人烫得仿佛刚从沸水里捞出来一样,也有硬生生被饿死的,饿到头晕眼花,往地上一倒,便再没了声响。
这样的天气对荀毅而言,比一般人还要难忍许多,他蒙着脸,汗水不断地流入眼睛中,火辣辣的疼。
这是一场极难取胜的仗,对方占据了天时地利,军中士兵都渴望腾国能够感觉投降求和,或者干脆给自己一个痛快,挣个军功,哪怕自己死了,亲人也能稍微好过一些。
荀毅走进魏如晟的营帐,内部恢弘如宫殿,魏如晟闭眼躺在一张铺着白虎皮毛的紫檀木贵妃椅上,椅子尾巴那儿还跪着一个娇嫩美人在卖力地给他捶腿。
他的头旁边同样群花环绕,一个美人正在举着扇子将盛着冰块的铜鼎冒出来的凉气往魏如晟处扇,另一个美人将白瓷碗高高地举起,正在一勺一勺慢慢地喂他碗里的冰雪冷元子。
听到荀毅的跪地请安,他眼睛也不睁一下,手指虚空点了一下桌面:“搁那儿吧。”
荀毅跪着奉上自己百里加急取来的杨梅,这果子酸甜多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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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如此酷暑能吃上一枚最是消暑,魏如晟严令他尽快取来,因此他不敢怠慢片刻,路上困了乏了也只是抽自己几巴掌,让自己好精神点。
魏如晟摸了给自己喂食的美人一把,把她摸得一下子软在自己怀中:“看,你说了想吃杨梅果子饮,我就立刻派人便片刻不停地给你取回来了。是不是很疼你?”
那美人娇滴滴地哼唧了几声,柔柔地用拳头锤了几下魏如晟的胸口,然后把头埋进了他的胸膛。
荀毅想到外面的士兵在苦苦挣扎,他却在这里骄奢淫逸,做了好一会思想斗争,终于还是跪地请示:“魏将军,此地气候实在不适合久待,陈国这次摆明了是要拖住我们,令我军不战而败。不如我们先带兵回去休整后,再打陈国一个措手不及。”
魏如晟听了他的话,立刻直起身子:“现在人人都称赞我为战神,你是要我向他们展示我因为惧怕炎热而不得不灰溜溜地滚回去,这样丢人的一面吗?”
荀毅听出他语气中十足的愤怒,立刻禀明:“大人明察!小的不敢!只是军中战士实在撑不住了,短短几日已经热死了十几名!”
魏如晟听后,反而讥笑道:“那是他们太过矫情,我也在陪着他们啊,我怎么一点都不觉得痛苦难忍呢?好吃好喝伺候他们,是要他们来为我打胜仗的!碰到点问题就叫苦连天的,那我的军粮军饷还不如喂狗呢。狗,我丢根骨头还知道冲我摇摇尾巴呢!”
他说的每个字都让荀毅感觉到魔幻。他没有再反驳,一是因为他已经察觉到魏如晟的暴怒,二是因为他说的话实在太荒诞,他竟也不知道从哪里反驳起。
魏如晟走到他的面前,狠狠踹了他胸口一脚:“你,荀毅,你就是那只不会摇尾巴的狗。你还敢过来和我叫板,是不是我给你的好脸色太多了,你以为你已经是人了?”
魏如晟那一脚踹掉了他的面具,后面那三个女子看清他的脸后,吓得花容失色,大叫:“鬼啊!!!!”
荀毅赶紧手忙脚乱地爬过去,捡起面具匆匆忙忙地套回头上。
魏如晟声音冷得似乎能滴出冰来:“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全仰赖于我的鼻息过活的下等贱民,别再让我听到你刚刚那些话。有和我唱反调的功夫,去好好想想这仗,怎样让我赢得更漂亮些!”
魏如晟这几年,人前一直对荀毅不错,虽然谈不上温和有礼,但也绝不像刚刚那样居高临下。
此时荀毅才明白,他这样做,只是想向世人展示,他魏如晟是个知恩图报、礼贤下士的识才之人,他的内心深处,从来没把自己当过人,哪怕是一天。
一阵蓝光闪过,屋内结界波动,辞盈立刻收获媚术控制,还不忘了洗清他被控制后的记忆,随后立刻跪地,装作精疲力尽的样子。
下一秒,珺璟便生生震碎了屋内的结界,看她一手撑地,一手扶着胸口,看起来十分虚弱,周围还散落着毒针,他的心竟然像被一只手狠狠揪住蹂躏一般钝痛。
11. 天狼山案(11)
珺璟微微抬手,那些毒针顷刻间就化为粉末,结界坍塌后,整个府邸都在剧烈地震动。
这个荀毅竟然找了几个道士放傀儡来混淆视听,好在自己及时发现了。
看到辞盈苍白的脸色,他立刻过去,想把她扶起来。但她看起来实在是非常虚弱,整个人软得像没有骨头一般虚虚倒在他的肩头。
他们之间的距离一下子拉近了。
好像从来没有这么近过。
他甚至还能闻到她发丝上的香味,看到她脸上细细的绒毛,就像一颗谁水嫩多汁的桃子。皮肤如新雪般晶莹剔透,往日星光流转的眼眸此时正紧闭着,睫毛如一对鳞翅柔软的蝴蝶静静停在这块没有瑕疵的美玉上。
他的心开始和这座府邸一样剧烈震动起来。
在这个万般危机的时刻,连续二十年剥皮掏心无数的恶鬼正在一旁虎视眈眈,实在不是一个适合嘘寒问暖的机会。
他向来引以为傲的冷静自律却在此时坍塌下去一角,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猿意马,感受到自己的心潮澎湃。
辞盈平日里总是活力无限,此时却了无生气地靠着自己,像一个破旧的娃娃。
他将辞盈小心地放在一旁,他的手稳稳地扶着她的头,慢慢地把她靠在墙上,珺璟的手心才缓缓抽离,好像在摆放一个价值连城的易碎瓷器。
荀毅趁着这会立刻转身,拔腿就跑。
珺璟站起身,轻轻伸手,荀毅便向自己飞来,他脆弱的脖颈不偏不倚地停在距离珺璟的虎口两寸的地方,好像下一秒就会被死死地掐住脖子。
荀毅的双腿开始在空中猛烈地扑愣,像一只被猎人射中后坠落的鸟在拼命着扇动自己翅膀,然而无济于事,他越是挣扎,能够吸入的空气就越是稀薄。
眼前的世界在剧烈模糊,他只能对上珺璟这双因为愤怒而变得血红的眼睛。
珺璟刚刚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颅顶,现在理智正在接二连三地回笼,他看着眼前这个人,虽然此时真相几乎就要呼之欲出,但毕竟还没彻底揭露,他不能擅自就盖棺定论了。
况且这个人即便是死,也应当偿还完他的报应再死,而不是潦潦草草死在自己手中。
辞盈本来就是在装昏迷,看到珺璟的动作,她立刻假装刚刚苏醒一般,干咳了两声,然后可怜兮兮地扯了扯他的袖摆。
这个荀毅是同时身负着天狼山与画皮术两桩悬案,他若一死,所有的线索必然会全部中断,所以他必须活着。
辞盈原本只是因为自己此时修为在妖界只勉强算四阶精妖,与荀毅实在力量悬殊。若珺璟进来时自己毫发无伤,怕会引起他的怀疑,哪知道往日里最是做事稳妥的珺璟也会有被愤怒的情绪左右的一天。
不过仙界此次下界历练时间紧迫,珺璟却能为平城百姓而选择留在这个偏僻之地逗留这么多时日,面对荀毅这种毫无心肝的穷凶极恶之徒,他恨之入骨,一时冲动也是能够理解的,而且他并没有真的痛下杀手,他还是那个冷静自持的师傅,辞盈越想越觉得自己这番分析合情合理。
珺璟对上辞盈的眼睛,手微微一松,荀毅立刻滑落下来,瘫倒在地,整张脸因为憋气已经涨红成猪肝色,在地上缩成虾米,开始大口大口地贪婪呼吸。
辞盈眼疾手快地将落霞鞭丢在他的身上,这鞭子不愧是神器,对辞盈的心思了如指掌,立刻将荀毅五花大绑起来,整条鞭子密密麻麻生出许多尖锐的小刺,一下子就把荀毅身上扎出成百上千个大大小小的窟窿。
辞盈捏住荀毅的下巴,掏出自己的贴身手帕,刚想塞进他的嘴里,避免他咬舌自尽,只见珺璟不知何时扯下了自己袖口的一块布,递给她:“用这个。”
辞盈接过后将荀毅的嘴堵的严严实实的,让落霞鞭把他全身的毒针都搜个干净,以绝后患。
落霞鞭开始卖力地滑过他身体的每一寸,刺得荀毅眼中忍不住哗啦啦地分泌出眼泪。
辞盈将来时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和珺璟说了,特别是有关紫金观的道士以及荀毅本人的修为高深说的极尽详细,当然,她隐去了自己用了媚术那一段。
珺璟将荀毅的眼睛遮了个严实,然后看到旁边躺着的男子,眉头忍不住拧出了“川”字。
为了剥皮,这男子被迷晕后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扒了个七七八八,只留了条亵裤还挂在身上,应该是还没来得及脱就被闯进来的辞盈打断了。
她刚刚竟然一直在一个近乎裸体的男人旁边吗?
她有没有仔细看过那个男人的身体?
珺璟强逼着自己去仔细地听着辞盈说话,视线又忍不住飘向那个男子。
这男子生得白净斯文,看起来像是寻常女子会心悦的类型,珺璟又忍不住懊恼,能被荀毅看中的身体自然是被优中选优出来的,他倒是会挑!
想到这里,他边听边踱步,路过荀毅身旁时,不经意地给了他一脚。
也还好吧,那个男人显然是文弱书生挂的,虽然能勉勉强强称得上清秀,但是一看就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男人应当还是要有些薄肌才好看吧。
若女子大多心悦白皙温润的男子,也不知道自己来到人间后有没有被晒黑,哪天偷摸用嘉茵的铜镜照一下好了。
崇烨和嘉茵轰轰烈烈的登场让珺璟越来越发散的思维被迫中止。
“这不是玄铁阁的账房先生吗?”崇烨最近一直紧盯着玄铁阁,已经见过躺着的那个男人许多次了,“他好像少时好像还在乡里乡亲中还颇有神童的美名,但因为之前院试怎么都考取不上,人已经被折磨得有些疯疯癫癫了。家里人好像也因此不太待见他,不希望再让他在家中继续备考,想让他出去找个活计。荀毅见他会写得一手漂亮字,就收他在玄铁阁做了个账房先生,让他能够勉强糊口。他好像对荀毅格外感激,平日里也总是相当卖力,常常到月挂柳梢头才离开玄铁阁。”
恐怕荀毅收他,恐怕也不是因为他的字,而是因为他的皮,深得他心。
辞盈越听越觉得这个故事有点耳熟。
亲人不待见、郁郁不得志、偶遇贵人后卖力回报却真心被错付,这不正是荀毅的人生写照吗?
这难道就是“老来惊多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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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有献刀人”吗?
唯一不同的是心无恶念的账房先生,如今正躺在砧板上为人鱼肉,而蛇蝎心肠的荀毅则在仇恨的驱使下害死了那么多人。
辞盈忍不住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这个账房先生之前的生活。
他或许少年得志,读书识字的速度都比其他孩子更快,甚至可能还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一路顺利地考取了童声和声员,那会家里人对他寄予了厚望,他自己也志存高远。
谁知道天下英雄如过江之鲫,他家境贫寒唯有埋头苦学,而乡里一些富庶人家的孩子却能请得起德高望重的先生亲自指导,他一个人拼命比不过人家祖祖辈辈的托举。
在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碰壁,他开始自我怀疑,早没有了之前的心气。只是他之前的人生都在读书,他实在不敢放弃,也不知道真的放弃之后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放弃对他而言太难了,一旦放弃,之前的可就全白费了。他一面质疑自己,一面有不得不被过往的努力裹挟着继续跌跌撞撞前进。
在他失败几次后,家里人也对他产生了怀疑,他在家里已经不是“祖坟冒出来的青烟”、“全家人的希望”了,而上一个完全不能帮家里挣银钱又吃白饭的累赘,对他也逐渐不耐烦起来。
好在荀毅还懂得欣赏他,看过他的字后就雇佣了他,让他这些年学的东西没有完全白费,他感觉到自己得到了赏识。
他想报答荀毅,但他家大业大,什么也不缺,而自己什么也没有,因此他唯有加倍辛勤地劳作,以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辞盈忍不住为他感到心酸,她看到珺璟脸上也露出相似的神情。
珺璟嘱咐嘉茵和崇烨醒来后无比不要提及任何有关荀毅和画皮术的事情,只说他是被歹人掳走后被他们路见不平所救。
崇烨觉得这话术过于潦草,提议干脆说是妖物所为,听起来会更加合情合理。
说完,辞盈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
珺璟也连声拒绝:“这不妥,况且此人正是辞盈所救,我们还把过错推到妖的身上,岂不是过河拆桥?实非君子所为。”
在珺璟的安排下,崇烨把此人运到烈日下,不停地用凉水浇他裸露的皮肤,同时嘉茵在一旁用鸣凤笛吹奏招魂曲,好让唤醒已经吸了太多失魂香的他赶紧魂魄归体,重新苏醒,否则昏迷过久,三魂中只留生魂,另外两魂因离体太久又没有可托身之物依附而自行消散,变成一个只有生命但记忆与情感残缺的怪物。
荀毅因为被遮住了眼睛,其他感官变得更加敏锐了。
他感觉到自己被吊在半空中,摇摇欲坠,下面好像是极可怕的怪物,他能听见激烈的撕吼声声,让地面也随之不断颤动。
眼前的东西被人揭开,他终于重见光明,低头一看,地面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白骨群,刚刚落下去的布瞬间化为齑粉。
这是因他而死的十万将士正在等着他,他们感知到他的气息,空洞的眼眶竟冒出莹莹绿光,早已不存在的喉舌也迸发出尖锐的吼叫。
他们纷纷举起手臂,等待着他的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