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公府小婢》
1. 深夜忽闻惊
即便过了冬,都城的天依旧黑得格外早。
英国公府门前的兴化街苦泉巷子里,一个穿着厚实小袄,头顶双丫髻的女童正揣着手在巷口张望,神情满是焦急,太阳早都下山了,怎么爹还没回来?
这年头各城镇里都有宵禁一说,若是在天黑打更后还在街道上晃荡,只怕就要被巡夜的抓住挨板子上夹棍,更别说她爹陆文有还只是个国公府的家生奴才,闹大了回来只怕府里也要处置他。
站立了许久,那女童只见着府里当差的各位叔伯婶娘都慢悠悠行步回来,却仍没看见自家爹的身影。
原还想再等,却听见巷子里传来她娘大嗓门的叫唤:“荣锦,荣锦,死丫头又哪里混玩去了,一天天的往外跑,还不赶紧回家!”
小丫头陆荣锦这才抿着嘴回去,一进门就嘟囔不满道:“我又没在外头玩,我等爹呢。也不知道爹去干什么了,这个点也不回来。”
她娘齐安喜正在那里摆碗筷,听见了话语连眉毛也懒得动,只嗤笑一声:“我还不知你这个丫头的心眼,哪里是等你爹,分明是等他给你带好吃的,你这病都好了十来天了,怎么嘴还馋成这样?
你小心些,要是再冻出病来,看我怎么收拾你,还不快滚过来吃饭,等会饭菜都凉了。”
陆荣锦气涨了脸,她娘怎好凭空污人清白!
哪里是她嘴馋,分明就是娘做的菜难吃。
自从她病愈后觉醒了记忆,就再也没法忍受家里的饭食来。成日家做那一锅出的腊鸡咸鱼加碟子蒸菜,连个带火气的也没有。
别的还好说,蒸菜凑合凑合也能吃,可那咸鱼不知她娘拿了多少盐腌制,光是蒸出来的水汽就能齁死一屋子人,叫她怎么吃的下去。
陆荣锦倒提过自己掌勺,只是话才出口就被亲娘的巴掌给吓了回去。
吃又吃不好,做又不能做,才几天呢,陆荣锦的脸蛋就瘦了一圈,把她爹心疼个够呛。
正好陆文有在国公府里是负责守二门的,二门虽不比府正门要紧,没法吃外头拜访人的孝敬,可也事关内宅,里里外外总有仆妇小厮出入。
他便借机托相熟婶子在里头厨房买些剩下的饭菜糕点,回家锅一热照样有滋有味,叫闺女也能多吃几口长长肉。
对此行为,齐安喜嗤之以鼻,只觉爷两个是有钱烧得慌,“你们两知道外头的盐价多贵么,咱们家每月拢共才挣多少铜板,冬日里花销又大,还能平白花那冤枉钱?
你就知足吧,咸鱼可是你二姨特意挑出来的,上面盐粒沾得最多,拿回家刮下来够吃大半个月呢。”
再说了,烧菜难吃是那菜食本身就不好吃,她只是负责上锅水汽蒸一回而已,哪里就能怪到她了。
至于小的想上手,白日做梦!
两胳膊连铁勺子都未必能抡得动呢,还想做饭?一不小心烫到伤到可不是小事。
提起家里开销,陆荣锦识趣地闭上了嘴,说实话,这里还有她一大半的原因。
她一个小孩身子硬塞进了大人的魂,哪里就能适应过来,身子和脑子互相磨合,总是会出问题的,因此陆荣锦打小就时常闹个头疼脑热,一直到了九岁之后才算好些。
可即便她说了自己身子好也不管用,小孩子说话没人听,家里仍把她当风吹的小鸡崽看待,过了冬也没停过家里的炭火,衣裳絮的厚实,长命锁里放着的护身符更是年年供香烛一换。
陆荣锦心虚,这样一算,好像家里大半支出都花在了她身上,难怪她娘在饭食上那样省俭。
“愣着干什么?”
齐安喜一抬头,见自家闺女傻乎乎站在门口就拍了筷子,脸色一板道:“难道还要我把你给请进来不成?今儿有一道酒糟鲥鱼,外头人轻易吃不着,还是南边特意送上来的呢,滋味都在酒糟里,不用你娘调味,你就放心吃吧。
至于你爹,哼,甭担心了,才刚南路白庆显家的派人递消息,说你爹是被他家请去帮忙充门面撑排场去了,怕是还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白家那边多半还要留席,咱们只管自己吃去。”
陆荣锦听了这话才算放下心,既然是一伙人作伴,想来是有法躲过巡夜的,就是真逮住,一窝子人里她爹也不算突出。
齐安喜嘴里说的南路,其实就是苦水巷的南边住户。
这巷子原本是挨着国公府西边院墙建的一排倒座房,专给下人们住的。
东边院墙也有一排,但那里靠近后花园,地方又大又清静,便成了府里得势的管家爷们的院落,外人只呼作管家巷。
西墙靠近角门,又有一口苦水井,便叫作苦水巷,说是出入方便,可住的人家也多,为这口水井还闹出不少争端。
苦水井的水用来喝茶做饭不大合适,洗衣梳洗却很便宜,所以府里早来的老人就占了靠近井水两边屋子,不叫后来人随意取用,得等他们用了再说。
老人们自觉有理,他们先来的,当然该他们先用;可后来的却只嫌他们倚老卖老,没什么本事才整日把资历资历的挂嘴巴,哪家好人躺功劳簿上计数,那木头桩子才论岁数呢。
两边为此事几乎要动起手来,管家爷们听得烦了,索性派人在苦井那里开条道,一南一北的分了两路,大家取水都公平些,省得再闹纠葛。
为此下人群里还特意编了个俗语,叫西边苦东边富,南边摆谱北边劳碌。嘿,奴才里也划出了个人上人下。
不提外头言语,只单说为这路,陆荣锦家白捡个便宜。
她家也算府里的旧仆,早年选的屋子就离井边不远,后来因为开路,边上几户担心争执就换了屋子搬到南边,末了竟叫她家成了新路口左拐第一户,陆文有和齐安喜从府中当值出来时,只需绕个道,没走几步就能回家,平日用井水也比旁人少走些。
别看就这点好处,也惹了巷子许多人眼红哩。
要不是齐安喜是老太太房里洗衣裳的,借着老太太这层虎皮,她脾气又蛮横不好对付,只怕也难安稳保住屋子。
连陆荣锦都不敢招惹她娘,毕竟她娘疼她归疼,下手打人的力气也是真使劲,便赶紧应了一声往屋里走。
陆家的院子不大,大门进来几步就是正房,小小三间屋子,里面收拾得十分齐整干净,一点灰尘也不见。
中间堂屋里摆着吃饭的桌椅,右边是烧火的厨房,左边是睡觉用的土炕,炕上放着个磕碰了一角的黑漆大木柜,柜上摞着藤编的箩筐,柜旁边是叠好了的三床被子和枕头,另外还有几个零碎的小布袋子。
堂屋里,四方桌上摆着一碟凉拌菜,一碟老熟客蒸腊鸭,一碟酸甜口萝卜酱菜,一碟白嫩嫩葱丝蒸鱼,看数量就比往日丰盛。
陆荣锦目光紧盯着鱼,想来就是她娘说的那道酒糟鲥鱼了,光看卖相,果然比其他菜色要好得多。
齐安喜特意将这碟挪到了陆荣锦面前,催促她快吃:“这鱼难得,连府里主子小姐也没常吃的命,你算是得福了,快尝尝。”
陆荣锦笑嘻嘻坐下,持了筷子将那鱼分了三段,自己夹了鱼尾道:“既然稀罕,那咱们就都尝尝,到时候张大娘李大婶问起来,您也好和她们说说滋味呀。”
齐安喜闻言有理,也对,难得能吃到这样的好东西,听人说初春吃一回鲥鱼,嘴能香到冬日里,少说也得和左邻右舍提几句嘴显摆显摆。
她便也夹了一截,只是看剩下那段鱼身子肉最多,留给陆文有可惜了了,就把那鱼身一面肉剃下来塞给闺女碗里,剩下的筷子一挑翻个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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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喏,这就够你爹吃了,就他那猪拱嘴,天上的仙桃进了肚子也尝不出什么味,吃什么鱼啊,茅坑里的饭菜吃着多香。”
得,陆荣锦算是看出来了,她娘今天心里头有股火哩。
她捧着饭碗吭哧吭哧躲一边去,生怕一个不好殃及池鱼,可惜呀,桌子就这样大小,能跑到哪去。
眼瞧着离宵禁的时间越来越近,屋外头还是没声响,齐安喜手上的动静不禁大了起来。
摔摔打打的,从桌椅板凳一路骂到锅碗瓢盆,在旁装空气的陆荣锦也被扫射:“吃完了就赶紧洗漱上炕,磨磨蹭蹭,看我做什么?难道还要我个当娘的端水端盆的伺候你不成?还真把自己当小姐啦。”
陆荣锦乖巧得很,半点也没顶嘴都意思。她好赖话听得明白,知道娘话语里在挂心着自己,怕夜深了受凉,所以去厨房洗漱就听话上了土炕。
如今生了病看医生全凭运气,又没个执照文凭,谁晓得遇见的是神医还是庸医。
再说了,这年头风寒也不是小症候,上辈子她这个公司牛马猝死了,能侥幸多出一条命来已经是好运了,谁知还有没有下回,必须得好好珍惜。
陆荣锦上了炕将自己严严实实裹成一条长虫,只留条缝透气,她娘却不怕冷,仍在外头呆坐。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桌上烛火闪动,屋外风声扰人,齐安喜心里头火气便烧得越发兴旺,别说什么冬日寒冷了,干脆把门开了,在堂屋里止不住的来回转悠。
嘴里还恨恨磨牙:“都多早晚了还不回来,好好好,这酒喝得还真高兴,黄汤灌的连时辰都忘了,姓陆的,等着瞧吧,看回来我怎么收拾你!”
两边屋子就隔了面土墙,荣锦听在耳里多少就有些于心不忍。
自从上月生病觉醒了记忆之后,短短十来天她就见过亲娘施展好几次指法了,拧转掐逮,洗衣服练出来的手劲,别说她爹一个肉身子,就是树皮也能搓碎,石头子也要碾灰,一道印子半拉月都未必能消退。
她撑开被子小声为父辩解道:“兴许是白大叔谢爹帮忙,所以才多留了一留。娘您也知道,白大叔是府里管门班子的头,他要留人,爹总不好回绝。”
“放屁!”
齐安喜气急败坏走进里屋来,瞪着自家闺女道:“你爹是个憨货也就算了,你病了一场怎么也犯起蠢来,谁求谁还不一定呢,一伙人鬼鬼唧唧,出去连家里人也不告知一声,能干什么正经。”
齐安喜冷笑了一声,讥讽道:“只怕又是跑哪里仗势欺人横行霸道去了,想着你爹憨厚又心眼实诚,拉他帮着,一来泄露不出什么,二来真有事也能做个肉枕头垫背的,怎么不好。
你想想,那白家的素日仗着自己是二太太的陪嫁丫头,鼻孔几乎仰到天上去,就没见搭理过咱们北路上人。嘿,今儿倒是特地派丫头送了条鱼,说给你补身子。你病都好了多少天了,扯谎也不扯圆些,可见是为你爹的缘故。”
说到这里,齐安喜捂紧了胸口,“为这个,我心里一直不踏实,总觉着是要出事。”
出事?
陆荣锦也跟着悬起了心,别是真出了什么意外。
她家不过是英国公府内三流奴仆,爹在里头守门老老实实,娘在后宅浣洗勤勤恳恳,一家子拢共才一吊钱的进账,若是真招惹上是非,哪一个能摆的平,哪一个又能得罪的起?
越想越担心,陆荣锦索性打算今晚上熬一熬,横竖她又不用上班了,九岁正是个理所当然赖床的好年纪,便翻滚着身子靠近土墙,贴着耳朵细听外头动静。
一直等着眼皮都耷拉了下来,才听见外头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吱呀关门声,紧接着就是一声惊呼:“当家的,你这是怎么了?”
2. 双亲谋算计
陆荣锦她爹陆文有是个看上去颇为健壮的男人,如今却满身狼狈,大冷天的额头上全是汗,摆着手一瘸一拐进了屋。
一边忍痛,一边还示意自家娘子轻声些,“嘘,别让人听见,我在回来路上躲巡夜的,一时不妨跌个跤,只怕是崴了脚。”
齐安喜将人扶到椅子上,蹲下身卷起右腿裤脚查看,果然见脚踝那里好大一块青紫,如今肿得又黑又亮,就和早上给小闺女买的油糕那样鼓鼓囊囊,看上去十分吓人。
齐安喜没忍住火气,只碍于里屋的闺女,下意识压低了嗓门,气道:“其他人都是死人呐,看你这样也不帮忙搀扶回来。
我现在就去找姓白的算账,问清楚他到底领了你们去做什么;还是咱们家哪里得罪了他这个大管事,以至于多年交情不顾,连你受了伤都能撂下不管,可真狠的下心肠。”
说罢起身就要往外走,当着苦水巷大家的面,非要闹他一回不可。
“别别——”陆文有顾不得疼,忙伸手去拉人,生怕一个没拦住自家婆娘就冲出了家门,“这事与白大哥不相干,他今日倒真带我领了个好差,你知道前些日子祁东侯府被抄家了的事么?”
“我当然知道,他们被抄与咱们府有什么干系,早八百年没和府里来往了,”齐安喜顿住脚步,疑道:“你们跑去那了?哎呀,这算什么好差,真晦气。”
怎么能去那倒霉地方,难怪折了脚,明儿她就去买些柚叶熏一熏去晦,别带累了她和闺女。
陆文有没在意,他见拦住了人,松口气道:“亏你还说自己聪明,你就不想想,那侯爷府都被抄了,底下的人哪还能逃,管家巷里谭万早盯上了那府里大管事的外宅,你是不知道,我们过去瞧时,真是个好地段好宅子,里面还有个小花园呢。
那外宅里住的人这些天心早慌了,不用多说她就肯折价拿了钱走人,我们过去呀也就充个人数,白得二百钱,若不是白大哥提起,哪能有这个好事。”
“嘁,”齐安喜撇了撇嘴角,“那姓白的能有这么好心,他是领着你做梯子,好爬着去和谭万够交情。要不他怎么不出头,倒叫你领这么多人去,还不是靠你吆喝。
我说呢,辛槐花怎么这样大方,还送了咱们家一条稀罕鲥鱼,原来是为这个,亏了亏了,一条鱼够什么,合该敲她半个月柴米才是。”
“等会儿,”齐安喜回过味来,盯着陆文有面色不愉:“既然你和他们一同过去,那你的腿?”
合着其他人都全须全尾的回来,就他出事了是吧。
齐安喜叉着腰恼火,双手不禁痒痒了起来,大有不给个交代就要动手的意图。
陆文有是领教过娘子手艺的,见状哪还敢再卖关子,忙从怀里取出个物事来,替自己表功:“你先瞧瞧这个宝贝再说,看看为它崴脚值不值。”
绕是室内灯烛昏暗,可齐安喜还是被那珠光火彩晃迷了眼,好富贵一件宝贝,竟是个镶嵌各样宝石的莲纹金盒,小小巧巧不过半个巴掌那样大,却镂空累丝雕得十分细致。
工艺已是不凡,更难得的是那镶嵌在如意莲花云纹里的八色宝石,能凑齐可不容易,就是齐安喜在老太太房里做了十来年活计,也有几样叫不出名。
她唬了一跳,忙握住了金盒追问:“你从哪里得的?”
陆文有见自家婆娘看直了眼,嘿嘿一笑得意起来:“还不是我的运道好,下午我与他们多喝了几杯水酒,临出门时着急忙慌,正好在墙边草丛里瞥见一道金光。
只是当时他们几个都在不好动作,我就用脚尖悄悄在地上捅出个坑来把盒子盖住,后来外头白大哥派人在谢家酒楼摆了一桌,请谭管家赏面,打发我们回来,我就故意磨磨蹭蹭落在最后,趁人都走远了才折返回去捡的。
要我说,多半是那宅院的娘子疏忽,遗漏了自己脖间挂着的宝贝,她走了想必也不敢再回来,那管家又被抄了关在牢里不知卖到哪去,可不是咱们家天降横财。”
一听连后患也无,齐安喜把心放到屁股底下,喜滋滋把金盒对着烛火再三端详才肯塞入怀中。
又伸手去搜刮陆文有那二百钱,“横财什么横财,这东西显眼,咱们一时半会哪里能拿出,等藏个几年丫头大了再说,我原还想着给她谋个好前程的。
你腿一伤怕是大半个月好不了,自然也不能去府里当班,月钱折半不说,还不走公账,请医看病,人吃马嚼的,不知家里银钱够不够呢……”
不算不知道,越算账越多。
齐安喜捂着心口直抽抽,那可都是她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呐!
一想到此,不由得柳眉竖立瞪向了陆文有:“既然捡了东西,怎么不快点回来,还搭上条好腿。”
提起此事,陆文有讪讪,“我不也是头回做这事么,慌慌张张生怕被人发现了去,结果跑的时候听到后头有动静,我还以为是被人抓住了,慌里慌张才崴了脚。
又不敢叫嚷出来怕巡夜的发现,万幸咱们这附近几条街打更的不敢招惹,折腾了好大工夫我才慢慢走回来的,可恨巷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也不能给我搭把手。”
“没人?”
齐安喜眼睛滴溜溜一转,“才刚回来的时候你没被人瞧见?”
陆文有摇了摇头,“都快大半夜了,巷子里哪还有人,我原本还想着拍门叫你们的,谁知一推就开。不是我说,夜里天黑了你们两个也该提防些,女人家在家怎么也不……”
“去去去,我还用得着你在这里聒噪,”齐安喜不耐烦的打断了话语,苦水巷里住的全是国公府的家生奴才,只有她们惹别人的,哪有人不长眼的敢惹她们。
更别说她屋里还放着两个家传捣衣用的大木杵,杵头碗口粗细,抡起来威慑力那叫一个强,比他这么个汉子在家还安心。
“太好了!”
齐安喜合掌喜道:“既然没人看见,谁晓得你这脚是什么时候崴的。姓白的倒尖,哄你带了人,他自己借着这个巴结上谭万也就算了,怎么就把你利落丢开手,要不然再怎么,酒席也有你扫尾的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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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万是大太太的陪房,你也知咱们府里几房闹得有多厉害,姓白的娶了二房丫头敢偷偷摸摸联系大房里的人,想来他早计划好了后路,闹出来只怕要拿你顶锅。要我说,索性咱们趁势赚他一笔,正好付你的药钱。”
陆荣锦就这么贴在墙边,听夫妻两个头碰头的在那商量碰瓷骗药费,神情实在复杂。
这就是她娘嘴里勤恳本分的自己?憨厚老实的夫君?
陆荣锦恍惚间觉着自己怕是误会了什么。
没等再想,外头突然就停了动静,陆荣锦赶紧闭上眼睛,果然,下一秒齐安喜就悄悄进了屋。
先是探头看了眼缩在被子里的小闺女,见睡得熟才放下心来,朝外头轻声取笑道:“丫头睡着呢,我就说她小猪崽子似的能吃能睡吧,别说咱们说话,就是天塌下来也未必能吵醒。”
说罢就将陆文有的枕头取出,按线迹拿剪子剪开,将金盒塞了进去又用线照样子缝上,重新丢在那炕上与自己枕头混在一处,外人来了怕也看不出什么异常,谁家偷东西要偷个破枕头呀。
一切准备就绪,深夜里,凄厉的呼喊霎时就打碎了苦水巷的平静。
“来人呐!出事了!当家的呀,你这是怎么了?快来人呐!救救命啊——”
左邻右舍慌张披上衣裳开门一看,齐安喜正在自家门口哭天喊地,再仔细一瞧,哎呀了不得了,旁边躺着的可不就是她汉子,这会人事不知灰头土脸倒在地上,显然是出了大事。
与陆家离得最近的张家婶娘赶紧走了过来,“大有家的,大有这是怎么了?”
这里说的大有,就是指陆荣锦的爹陆文有。
这个斯文名字是陆荣锦爷爷特意花了五十文加一条肥猪肉,从白狮子巷瞎眼先生那里得的,不过此行为至今被列入苦水巷败家名单中,估计等陆老爹走了还能被各家嘴里念叨几十年。
至于为什么,还要从陆荣锦爷爷说起。
陆荣锦家是英国公府里的家生奴才,打从陆荣锦太爷爷那辈起,在府里干的就是看门护院的粗活,月钱低不算,还挨不到主子们的边上,平日什么油水都沾不上光。
眼看着其他人都或得势或富贵,陆荣锦爷爷痛定思痛,觉得是差事选的不对路,必须要换个赛道。
这才特意给自己儿子取了个带文气的名字,想着他能聪明伶俐些,讨了少爷欢喜,说不准就能当上小厮书童,将来大了也能做个管事。
哪晓得陆文有越长越像他爹,说起笔墨来一字不通,提起棍棒是头头是道,甚至十来岁写名姓的时候,还能把个文字写成了大字,大家促狭,干脆就管他叫了大有,叫来叫去,反而成了大名。
齐安喜干嚎了半天,见有人搭腔,拿手捂住脸更是一声悲泣长鸣,“好婶子,我哪里知道,本来说是有事出去,可到了晚上也不见回来,我心发慌得厉害,夜里一推门,谁知他就倒在这儿了,生死不知的,叫我们娘俩可怎么办?“”
“当家的,你要是没了,我也不活了!“
3. 实为入府名
一嗓门嚎得张大娘都慌了神,急忙和众人劝说:“那可不成!大有家的,你得替荣姐想想啊,她可怎么办呢。”
“是呀,依着我说,还是快把人送医馆去瞧瞧吧。”
“说不准只是喝醉了酒昏在家门口,不是什么大事,还是请大夫看了再说。”
齐安喜闻言面露苦涩,“好婶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两口子都不中用,家里小的那个身子又弱,哪还有什么余钱看病。”
这边聚拢来的都是北路邻居,自然向着北路自己人,她们也知才下午白庆显家送了东西,结果大有晚上就出了事,显然是因着他家。
这会子替齐安喜出头道:“这有什么,我们先凑一凑,到时候你去找白家拿钱,这事可是他起的头,不管怎么着,看大夫的钱总得拿出来,要不然我们也不答应。”
张家隔壁的李娘子是个热心肠,很愿意在巷子众人面前显脸,没等齐安喜说话就出头,指挥着大家将门板拆了好抬人,又催自家男人长贵回家取钱,将此事大包大揽了下来,“齐嫂子,你快收拾收拾跟着过去吧,大有的身子要紧。”
其余人也帮着说话,要是白家的不认账,大家伙都不答应。
横竖南北两路不对付,乐得看热闹。
这下正好遂了齐安喜的心,她也不嫌李娘子爱逞强了,恨不得当即一口亲香过去,说的可全是自己心里要说的话呀。
面色犹豫半天,最后齐安喜才一咬牙一跺脚,像是下定了决心与众人行礼道:“那就全仰仗各位了,等他好了,我领着孩子全家都去给大家伙磕头。”
要走时又不放心屋里闺女,大门可被拆了一半呢。
干脆冲进屋将闺女摇醒,披上自己的青布披袄抱了出来,托付给张大娘道:“好婶子,这孩子素来身子弱,我怕她一个人在家又吓着,求婶子今儿晚上帮我照管照管。”
一面说,一面转身拢紧了小闺女的衣裳,在她耳边叮嘱:“你不是常夸张奶奶家饭食香么,正好,娘今晚上有事出去,你就上她家睡一晚,等明儿吃了饭娘再接你回来。不许胡闹不许撒泼,要不然等我回来,有你好果子吃。”
听听,多好的娘,在孩子面前愣是没露出一点破绽。
陆荣锦身上还裹着她娘那件厚衣裳,身形受阻压根就没来得及反应,在张大娘看来就显得有些呆呆傻傻,不由怜悯之心大起。
她虽被齐安喜叫做婶子,可也才四十来岁,在府里做惯了体力活手上有劲,当即就接过来人来:“大有家的,你就放心吧,荣姐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就和我亲孙女一样,你快去。”
扭脸又冲陆荣锦笑道:“好孩子,跟大娘进来,还困着吧,你小燕妹妹陪着你睡。”
小燕是张大叔夫妻的大女儿,比陆荣锦略小几个月。
陆荣锦也不怕生,记忆里她家与张大娘家里关系不算差,时不时还会相借点酱醋什么,张大娘儿子娶亲那会,她娘还去帮衬了一把呢。
等她进了张家里屋,立时就想把自家娘给揪过来,看看,又冤枉她了不是,小猪崽子另有其人。
外头闹成这样,里屋又点着一根蜡烛,可小燕头靠着炕边,嘴角流着口水,四仰八叉的躺在被子里,睡的那叫一个喷香,这才是天塌下来都未必能醒的人物。
张大娘家一共五口人,居住就比陆家要紧凑一些,张大娘带着才一岁的孙子睡在西屋,儿子媳妇和孙女则睡在东屋,院子角落额外搭了个棚子做厨房,
那儿媳妇姓陈,并不是府里的家生子,而是外头买来的,府里到了年岁的小厮有时找不到合适的相配,傅管家就会去外头买来配人。
她原是城外头农庄上的人家,不会针线不善汤水,所以进不得内院做事,只在三门外做些搬运苦活。
这媳妇来了苦水巷七八年也没见过多少大世面,如今夜里借着烛光,帮着陆荣锦脱了外头青布衣裳,露出里边蓝色绸子裤,桃粉软缎袄,脖间挂着个银闪闪的长命锁,沉甸甸的不知有几两重,真金白银的,可见极受家中宠爱。
陈娘子悄悄走到外头,与她婆母提起那衣裳首饰,艳羡道:“怪不得巷子里人人都想往老太太房里钻,您瞧齐嫂子,浆洗浆洗衣裳也能攒下这么多好东西来,给孩子带的那锁都够买个我了。”
张大娘闻言几乎笑出声来,“哪是她攒的,她一个月月钱也不过和我们一样。再说了,老太太的衣裳还能叫她去洗?自有贴身的人伺候,她上手的是丫头们的衣裙,那屋里丫头刁钻,略洗洗坏就要闹的,能抠出什么油水。
更别说她这个人也挑,夏日怕热冬日嫌冷,时不时还倒贴钱把活推给当班的人,你算算,照她这样挣法,一年下来家里能剩几个子。”
“那……”陈娘子目示了一眼东屋,又是哪来的钱?
“说不准是家传的,陆家可比咱们家来府里要早。真论起资历来,谁知道是哪一辈赏的,大有的爷爷不还跟着主子出过外省么。”张大娘摇头,“就因为这样,瞧她们家把闺女宠的什么似的,简直糊涂。丫头都多大了还不会干活,哪像咱们家小燕懂事,会洒扫会端碗,还能搭把手照看虎头。”
陈娘子没反驳婆婆的话,只伺候完婆婆卧下,回屋又看了好几眼锁头才吹灭了烛火。
兴许是通过昨晚知道了爹娘的鬼心眼,又或许是清楚有个冤大头要来了账,陆荣锦这一夜好睡,直到太阳照进房中才醒。
等她醒来,屋里只剩下她一人还躺在炕上,其余人早就出去了,连被子都叠好放在了一旁,陆荣锦眨眨眼,没听见她娘大清早的怒吼可真不习惯,屋外恰时节传来几声小孩的啼哭,她才算恍过神,这是在别人家哩。
想想昨天夜里听到的话,陆荣锦打算更正一下她们家在外人眼里的形象,至少她觉着自己还是挺能干的,这会帮帮忙表现表现。
才穿好衣,就见小燕吐着舌头被撵进了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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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冲冲踢了鞋子爬上炕,从炕桌上的针线笸箩里掏出根棉线,邀请陆荣锦道:“早饭还要花些时候,你玩解花股吗?”
“这有什么难的,”陆荣锦下意识就接了线捻绳打结,誓要与小燕大战三百个回合。
“多亏了你来,”小燕翻花绳输了依旧笑嘻嘻:“我娘今早上也不叫我跑腿去了,也不用给小弟换洗裤子,只消陪你待在屋里就好。听说陪小姐的丫头每天日子就能这样,吃喝不愁不算,还能玩玩乐乐。
你不知道,我堂姐去年进了府,每月能拿五百钱呢,我婶娘也不全要她的,给她剩了一百,那日子过的,上回我还看她戴了个银镯子,唉,我真恨不得我也马上进府当差去。”
“现在?”陆荣锦看着细胳膊瘦腿的小燕,站起来还没到她脖子呢,这就想着要进府干活了?
小燕撇撇嘴,“哪能啊,咱们上头又没人,只怕要到十来岁才被挑进府里做事呢,比不得南边的,早早就筹划好了,正等这次的机会。听我奶奶说,这一回府里挑人是专门给小姐小爷们院里补的,那可都是好差。”
跟着小主子们从小一起长大,情分自不比别人,活计轻巧不说,小姐小爷手松,还时常赏人东西。要是运道好再跟着小姐出嫁,说不准将来也能做个管事娘子,家里雇个丫头使唤,自己不用干活,那日子多美呀。
可惜喽,小燕挑着绳子垂头丧气,好事轮不着她们北路人。
话是这么说,可事在人为呀,齐安喜真就盯上了这个机会。
大早上安顿好自家男人,她就头也没梳脸也不洗的到了白家,一面冲白庆显家的叫苦,一面心里估算着怎么下嘴:“那铁拐巷李大夫看跌打损伤最拿手,他说这伤不小,俗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恐怕还要好好将养……”
“行了行了,”辛槐花懒怠再听,车轱辘话翻来翻去的不就那么点事:“既然他昨儿是听我们的安排,那腿折了,药费我们家出了就是,喏,”
辛槐花戴着金戒指的手往外一招,叫家里的丫头从屋子取出个拇指盖大小的银块来,顺手丢在炕上,“这是前儿二太太赏我的,约莫有一两银子,足够药钱了吧。”
如今银锭与铜钱官面上是一两银子换一千文,可实际上早涨了,拿去外头钱庄上兑换,一两银子至少能换一千二百文去,足够陆文有舒舒服服躺家里两个月了。
辛槐花本以为这样就能打发了眼前的穷酸婆子,却不想齐安喜虽然拿了钱,可像是听不懂人话一样,依旧坐在那里絮絮叨叨,说自家生计艰难等话。
“怎么?难道你汉子摔了,我们还得养你们家一辈子不成?”辛槐花有些气笑,真把姑奶奶当庙里菩萨看呐。
齐安喜把头摇成了蒲扇,她手捏着汗巾,话像是在嘴里转了好几圈,直等到辛槐花都想端茶送客了才小声嗫喏道:“我是想着,凡事都得靠自己,总仰仗您家也不合适。府里不是正给爷们院里选人吗,我闺女——”
4. 见管家娘子
话还没说完,辛槐花就嗤笑了一声,打断道:“就凭你?”
真是年头改了,这样痴心妄想的话也能说得出来,连她都未必能做得了主,这婆子倒好,一张嘴就是往爷们院里塞人。
齐安喜面色不改,赔着笑道:“我……我也不敢妄想,实在是家里没法子过活了,大有这一伤,药钱是有了,可要是管事们追问起来计较些,他差事也难办。
我一个洗衣裳的婆子能养活多少人,老太太心慈不假,可也不能为这事去求她老人家呀,所以求您,好歹看在大有和庆显一个巷子长大的情分,也不敢想小爷小姐的院子,随便哪旮沓角落塞她进去能养活自己,就是奶奶积德行善了。”
辛槐花好笑,她就是不积德行善又能怎样,她们家丢了差事饿死与自家何干,到时庙里的菩萨还能下来找她不成。
才要讥讽,却听里屋咳嗽了几声,丫头赶忙掀开帘子,穿一身青缎子大毛坎肩的白庆显就从里边走了出来,脸上带笑道:“快别这样说,大有和我就像亲兄弟一般,什么话不说,他又是因着我回去路上伤了脚,这忙当然要帮。家里孩子多大岁数了?”
齐安喜曲着手指道:“已经九岁了,这孩子没吃过什么苦头,所以看着小些,可活干得有模有样,又勤快又听话,满巷子也难找她这样老实的。”
“那正好,和我家宝珠年岁差不多嘛,大有家的,你回去叫大有放心,他孩子就是我亲侄女,等明儿你就把孩子领来,我和她婶亲自带着去傅嫂子那里应名,对了,”白庆显像是想起什么,“大有这伤?”
“嗐,他喝酒看错了道,在路上摔的,早上醒来还说是自己犯浑,好容易从您手里接个跑腿的活计得了几十文,就高兴得喝了一罐子黄汤,等回去我就叫他记住这回的教训。早先我就说他,结交的人千百个也不如打小处的靠谱,今日就看出来了不是。”
齐安喜哈着腰点着头,将白家夫妻夸了又夸,直等到茶水冰凉,白庆显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才告辞回去,临走还抓了一把茶盘上的核桃,薅了一枝院墙摆着的素心腊梅。
“你瞧瞧,你瞧瞧,”辛槐花气得胸口起伏,手指着外头喜滋滋连吃带拿的背影恼怒:“你以为这是说安插人就能安插进去的?你知道我花了多少人情,说好了给宝珠留着的,现在倒要便宜个穷酸丫头?”
白庆显倒不着急,只眼睛一瞥,将屋里丫头打发了出去后,才不紧不慢解释道:“那是先前的打算了,总要时移世易的。我只问你,你是想做国公府的管事娘子呢,还是去外头五品官宅里做个管家娘子。”
“当然是国公府呀,”辛槐花不假思索就给了回复,一个是正一品勋爵,世世代代享受朝廷俸禄;一个只是五品小官,在都城买个屋舍都难,哪里还用得着人去选择。
白庆显点着头,“是啊,连你都知道,那还瞎动作什么。你也知老谭在外头是管田庄的,昨夜我和他喝酒时听他提起,南京庄子那已经开始搜罗好木头预备棺材了,可见是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年纪大了,究竟还能撑几年呢?大爷连儿子都有了,想来国公府的爵位是跑不到其他几房头上的,不过现在为着老太太在的缘故不好分家。
等老太太一走,那是迟早的事。你是二房的丫头,咱们宝珠进去也该划到二房,不是伺候五小姐就是七小姐,她们又不是二太太正儿八经生的,将来真陪嫁出去又能落到什么好地方,现在咱们热脸贴上,等到时一并成了陪房,那岂不是自寻死路。”
白庆显见自家娘子听得哑口无言,才宽慰她道:“不如这会子先缩个头,到时候再慢慢打算。小爷不才七岁么,等他大了自然也要搬出院子的,那才是削尖脑袋要挤进去的好地方。帮衬他家一把,也好在巷子里显得咱们有情义,多划算。”
屁个划算!
陆荣锦一回家就得知了这个惊天噩梦,气得她差点昏厥过去。
她——一个上辈子做了十来年、连猝死都在工位的牛马,这辈子才九岁就又要进入职场了?!!
这合理吗?
讲法律吗?
有人性吗?
齐安喜还以为自家闺女是高兴傻了,一边摆弄那枝腊梅一边欢喜道:“当然是真的,你大伯亲口答应的,那还有假。我原本只想着说试探试探,没成想人家当即就应了,明儿就带你去傅大娘家上名册,以后你记住,你白大伯就是你亲大伯,到了府里遇见事只管提,都是亲戚。”
“怎么?你不乐意?”齐安喜兴兴头头说了半天也没听陆荣锦有个回应,抬头一看就来了气,鼓着脸给谁看呢。
“我可告诉你,这是你老子缺胳膊短腿,你娘装傻扮丑才挣来的机会,你别不知福。知道这位子北路多少人家求都求不来,外头卖儿卖女的多了,谁像咱们府里这样安生,有吃有喝的。做丫头的日子比你做媳妇做婆子好过百倍,你还不知足,难不成你还想赎身去外头做个平民百姓?”
陆荣锦抿着嘴,为什么不能想赎身,做人奴才久了还想一辈子子子孙孙都做人家的奴才?她上一世再苦再累也就是精神挨顿骂,如今可是真能打上手的。
齐安喜见闺女真个动起了歪心思,气笑道:“你想赎身,那好,我问你,赎身少说也要好几百两,你从哪拿?赎身后咱们吃什么穿什么,又哪来的生计?
况且咱们又不是外头买的,谁听说过府里放人能连带一家子都放出去的,更别说这事要在主子面前过明路,你有人吗?你认识哪个主子呀?”
陆荣锦没因她娘的嘲讽灰心,反而将齐安喜的话细细记在了心里,她娘说得对,脱籍这事并不简单,必须得筹谋再三才行。
只是眼下场面不能丢,陆荣锦望着她爹娘,攥紧了拳头认真道:“我总会有办法的!”
迟早带着一家子脱籍赎身,挺直了腰杆做人。
再也……再也……再也不做人家的牛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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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喊得震天响,可到次日,陆荣锦照样被她娘一大早就从炕上拎起来换衣裳打扮。
红的怕太张扬,藕色又嫌太素净,齐安喜念叨着这回去见的人可是府里二总管娘子,一定得在她面前留个好印象。
一连换了几件都不中意,齐安喜急得都想去外头扯块缎子做新衣了,躺在炕上歪着硬枕头的陆大有最后拍了板:“就穿红的,咱闺女皮肤白,配这件红袄最好看。”
齐安喜想想也对,她闺女千好万好,哪有人不喜欢的,要是嫌弃,肯定是那姓傅的瞎了眼。
选定了衣裳,又抹油梳个双环髻,陆荣锦后边头发短,就编成了细细的麻花辫拢上,亏她娘也不嫌耗时,陆荣锦反正是坐的屁股疼了,等再看她娘拿了筷子预备在她额头上抹个小红点时,两条腿弹簧一般嗖就从凳子上窜了出去。
亲娘啊,饶了她吧,这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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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多少年前的花样了,真要抹上她的脸还要不要。
“小猴崽子,你跑什么?”齐安喜在屋里破口大骂,要不是怕毁了她好不容易编的辫子,都想将人薅过来狠揍一顿。
“算了吧,我看时辰也不早了,还是早点过去把名字定下,免得被别人插手。”陆文有替小闺女转移了注意力,旁的不担心,就怕这件事情万一叫其他人知晓了,也跟着学怎么办?
那天跟着去外宅的可不单只他一个。
“这话说的,其他人怎么了?他们能和你比呀,你是为白家伤了一条腿,要是他们不服,嘿,那就现在狠心打折自己一条去,再学我三求四告的给人家说好话,那我才佩服。”齐安喜叉着腰理直气壮。
若不是陆荣锦那晚上听的真切,靠谱还真以为她爹是帮忙路上出了意外。
她仰头看着亲娘,深觉上辈子职场上若是有她娘这份脸皮,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好在现在还不晚,快拿笔记上。
屋里屋外对喊了一会儿,又吃过一回早饭,齐安喜才紧牵着陆荣锦的手往苦水巷南路去。
一边走一边还不忘叮嘱人:“记得嘴巴甜点儿,你白大娘好脸面,你只过去张口闭口的亲婶娘去叫她,她总不能当着人面说她不是。像她这样的人呐,娘看得真,自觉自己个是人上人来,和咱们这些下人婆子不一样,她碍着脸皮总会给你点仨瓜两枣的,咱们不赚白不赚。
她先前可是二太太的陪嫁丫头,甭管现在能不能见到二太太,横竖人家有这关系,那院里总有认识的人,遇见事总能递个话的,你既然认了这个婶娘,进了府往外头你也能借着二太太做个倚仗。不过……”
齐安喜砸吧嘴为难,“要是她领着你去了傅家,到那儿你可得把筋给我绷紧喽,傅周家的眼睛厉害,她才是府里头选人真正能拿主意的,素日脸板着就没见她露个笑脸,我们底下人看着也怕,要是没她点头,就算你爹摔断两条腿都没用。”
“有了!”
齐安喜亮了眼睛,贼笑一声指点闺女道:“你就照你娘我平时那样,勤勤恳恳本本分分的,再贴着你白大娘些,准要你的,不然岂不是给二太太没脸,瞧你娘这记性,差点忘了咱们如今背后也站着人呢。
你将来到了府里,眼睛可得尖点,有好处呢你就跟在人后头抢,别人出头你顺带沾光;要是遇到什么为难背锅的地方,你只管往后退,她们也不能拿刀逼着你上,闹大了还有你亲婶子娘在呢。”
这样一番把辛槐花当冤大头的话,听得陆荣锦嘴角直抽抽。
等到了白家院子时,陆荣锦口里那声白婶娘就喊得分外真心,毕竟照她娘的教法,往后需要人帮忙的地方数不胜数,这可是真亲戚。
“嗯,来了。”辛槐花昂着下巴只略点点头,连从炕上起身的姿态也无。
饶是昨儿白庆显同她说了里边的算计,可她依旧看着那穷酸婆子和那红鸡蛋成精的婆子女儿不顺眼。
即便宝珠去不了,这名额往自家那边一张罗,少说也能挣个几两银子,或给其他管事家里,还能白得些人情,现在可好,肥猪肉全便宜给了外人。
她态度臭她的,齐安喜和陆荣锦反正不见外,嘴里一口一个好嫂子,一口一个好婶娘,前后左右挨着贴着,单只看她们仨亲亲热热的模样,绝不像昨天才刚口头上认亲。
至少在傅周家的看来就是如此。
5. 到处是亲戚
从苦水巷到管家巷,其实只要从后头绕一圈就行,倒不用走国公府正面的兴化街,从那里走东西角门足有十来个看门的把着呢,人多嘴杂,辛槐花怕他们瞧见自己带着两穷酸回头府里嚷嚷出来,所以改走后边,绕过国公府后花园就到了。
后头紧挨着的是堂府大街,那里的来来往往人多,别说三个行人了,挑担子卖东西的,顶罗浮塔念佛号的,身上披十来件衣裳招揽人的,形形色色,谁知道是谁呢,哪里就能看得过来。
顺着堂府大街往前走一段,再往里拐,就是管家巷子,地方确实和苦水巷不同,打一进来陆荣锦就发现了。
她们住的巷子小小窄窄,仅够两三个人在巷子中行走,若是再多几个恐怕就要卡住,可管家巷却不同,它有些类似于刚刚的堂府大街那样宽敞,甚至于巷子里还有一股甜丝丝的香味儿。
这是什么香味儿来着?
陆荣锦鼻尖细嗅,总觉得这味道熟悉,等到进了傅家院子,看到沿墙跟那一排的腊梅才想起来,原来是她娘昨日买回家的那朵素心腊梅花的香味。
她娘说这腊梅稀罕,一支就要二十三文,要不是为了陆文有卧躺在家心情好些,她才舍不得这样花钱。
又当宝贝似地插在炕头细瓷瓶里,晚上烧炕时热气将花香烘得满屋子都是,连陆荣锦衣裳上都是这甜香,为此齐安喜还洋洋得意,吹嘘自己从老太太屋里学来的法子多管用,一花两用,省了一笔香熏钱。
好嘛,二十三文。
陆荣锦斜眼看向她娘,原来你那朵是薅回来的啊。
齐安喜也看向辛槐花,原来你那盆也是薅回来的。
辛槐花则把脸一扭,懒得看她们娘俩的眉眼官司,理理衣裳进了门,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傅嫂子在家吗?”
傅周傅管家的院子,就和外头的巷子一样又大又宽敞,正儿八经是个一进院子,正房厢房全都有。
里面也不像陆荣锦住过的张大娘家那样,院子里乱糟糟堆放着东西,而是有几口大水缸、石榴树以及许多盆鲜花盆栽,布置得十分雅致,若是不说出来,谁知道这只是个管家的院子。
院子里还有两个穿青衣的丫头,见着辛槐花一行人来忙往里头去禀告,不多时就从正房里走出来个不苟言笑的锦衣妇人,辛槐花只笑着管她叫嫂子。
陆荣锦细细看去,原来傅周家的是个打扮十分齐整的中年人,头发梳得一丝不乱,高高的额头,薄薄的嘴,头上只略带几根嵌宝石的珠钗,身穿斜领牙色窄袖衫,外搭绛红绣花褙子,看打扮就知确实是管家娘子一流的人物,不是北路苦哈哈干苦力的。
不过,有件事叫陆荣锦十分奇怪,那就是这位管家娘子手上连一只镯子也无,不像旁边的白婶娘,两只手加起来足戴了四只镯子,行动时叮当咣啷一顿响。
傅周家的将人领到屋里,没叫丫头上茶就问明了缘由,不禁有些奇怪,她也没顾及在旁边站着的齐安喜母女,径直问辛槐花道:“先前不是说报的你女儿宝珠吗,怎么现在又换了人?”
辛槐花抿着嘴,勉强解释道:“宝珠这孩子没福,知道自己要进府伺候主子来,高兴了足足一夜,谁曾想偏生那晚天冷,她踢被子受风着了凉,现在还在家里吃药呢。
我家庆显说了,主子们是千金万金的身躯,万万不能叫这丫头把病气带进府里,万一传给哪个主子,做奴才的就是万死也不,所以才换了人。嫂子您放心,也是我们巷子里的,不是外人,这孩子身子又健壮,您该认得,她爹就是咱们府里二门上看门的陆大有。”
“大有?噢,你是说陆文有吧。”傅周家的一下就反应了过来,张口叫出了陆荣锦她爹的真名。
“对,就是他。”辛槐花囫囵点着头,只把人推出去完事,“他们一家都在府里伺候的,喏,她娘就是老太太屋里洗衣裳的。”
两口子都有差事,算是府里的老人,白家又情愿换,傅周家的自然不会去当恶人阻拦。
便把目光转向一边,从上到下细打量了一遍两人,母女俩都照着原先计划低下头装鹌鹑不敢抬头。
傅周家的看着她们至少面上老实,才一挥手,叫丫头将陆荣锦带到东边屋子量身子去,只道:“你的运道好,这时节正好要预备着做春夏的衣裳,大奶奶心善发了话,说进府的丫头可怜,先给你们做两身。”
“怎么是大奶奶?”辛槐花疑惑,不该是府里大太太管家吩咐么。
傅周家的也疑道:“这是昨儿大太太在厅上说的,说如今恒哥儿也大了,身边有奶娘丫头们照管,大奶奶也是时候帮衬着料理家事了,正好恒哥儿的叔叔姑姑们单住了院子,就叫大奶奶先管这一茬去,你不知道?”
见辛槐花真个不知情,她心中不禁对白家又看低了几分。
这些消息都不知道,可见是没在主子跟前伺候;都过了一夜也没人传话给她,看来在府里人缘也差。
辛槐花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面色臊红得不自觉就攥紧了手,那为了夸富特意戴的两只玉镯在袖间晃荡磕碰,听来实在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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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陆荣锦被带到东边厢房时还有些不自在,怎么量个身子要人脱衣裳,屋子里除开她娘还有个外人在呢。
她盯着那领路的丫头别别扭扭,护着腰带死活不肯解,齐安喜倒是想明白,啪一巴掌就拍着背催促道:“傻丫头,人家哪是量尺寸,是想瞧瞧你身上好不好。”
要是长短胳膊高矮腿、大豁牙子斜歪嘴的,可怎么进内宅伺候呢。
这话一说,倒让那年轻丫头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叫齐安喜一看便知是个生瓜蛋子。
她这会离了傅娘子,胆子就大了许多,笑眯眯拉着那丫头的手开始套近乎:“好孩子,你放心,我们都是这府里干老了的,想当初我进府时也经过这一遭,为的是小心,你只管看,没事。
说起来呀,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呢,你小小的年纪就能担当这样重任,可见本事有多大,傅娘子又有多看重你,说不得我们将来还求你帮衬呢。”
那丫头许是少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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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夸赞,又或许是难耐齐安喜的热情,没忍住露出笑来:“您叫我招儿就行,婶子放心,姐儿看着就机灵,差不了的,将来进了府多少好前程等着。”
“哎呦呦,我也不指望她去。说句实在话,要是招儿姑娘你进了府啊,只怕把我们都要比下去了。”齐安喜说得兴起,伸手就把碍事的闺女推到了后头,
只与面前人聊得火热:“我在老太太房里这么多年,满眼望去,那些丫头全都不如你沉稳大方,想来傅娘子也是这样想的,才留你在身边,等将来历练出来挑个府里好人嫁了,过几年也是个管事娘子哩。”
“您千万别这样说,我算哪个场子上的人呢,只是个雇来的丫头,能比得上府里谁去。”花花轿子人抬人,招儿顺嘴也夸了夸陆荣锦:“倒是婶子家的姐儿出挑。这几日院子里我看了好几家,没一个像姐儿这样稳重的,可见婶子养得有多好。”
“嗐,什么姐儿的,你要是看得上我们,就管她叫声妹妹,这还是我们占便宜。”齐安喜朝闺女一努嘴,陆荣锦就机灵的过来,甜甜叫了一声姐姐。
有这个称呼,齐安喜便顺势从怀里掏出个手帕包来,也不数数就全塞给了招儿,“好孩子,既然你成了她的姐姐,我就厚脸皮叫你一声大侄女,家里出来的匆忙,我身上也没带银子,这点钱你拿去买个糖甜嘴吧,千万别笑话。”
“这……这哪成啊……”
招儿饶是想拒绝,耐不住母女两个打配合,一个拦手一个塞钱的,又怕闹出动静惹人注意,到末了只得收下,红着脸没好意思道:“婶子放心,既然是白娘子带了人过来的,我们这儿无非走个过场,傅奶奶不会不点头的。不单单您这,这两天好几家都换了人。”
“换了谁家?”齐安喜像是好奇。
“像谭娘子家里就换了人,张娘子家倒没换,只是报了病,说等明年好全了再进府。”
齐安喜眯着眼细细打听了个全乎,末了才一拍脑门,“诶呦,瞧咱们在这聊得都忘了时辰了,别耽搁了你回话。”
招儿被她这样一说也反应过来,索性只草草看了陆荣锦几眼就干脆道:“我看着真真的,姐儿身子好着呢,衣裳尺寸也差不离,就不用脱衣裳了,婶子在此稍后,我去回个话就来。”
见招儿头也不回的急忙忙往外走,等看不见了人影,齐安喜才朝闺女叉腰得意道:“瞧见了吧,这就是你娘的本事。行了,把你那衣裳往下扽扽,不用你光身子。也不知道哪学的,人前脱个衣裳还害羞。
你只管姐姐姐姐的叫着,别看她是雇来的丫头,可在姓傅的跟前,说话比白家的还有用。等到了府里,若是白家的说话不好使,你就说出她来,小姑娘面皮薄,你扒着她叫姐姐,总能答应一声的。”
是是是,陆荣锦点头如捣蒜,这时候拍起亲娘的马屁又响又亮,“还是娘厉害,两三句话的功夫就能和人聊得的火热。”
怪道在府里摸鱼这些年还能长长久久的混下去,果然有两把刷子。
记下记下,这也得学。
6. 同人不同命(已修改)
过了一会,招儿在屋门口朝两人招手:“成了,傅娘子已经把名字记上册了,婶子等三日后晌午领姐儿来这里就成,到时候自有管事妈妈领着人进府,可千万别忘了时辰。”
她见齐安喜搂着自家闺女高兴,心下触动,没忍住又叮嘱了一句:“婶子记得把东西都备全了打包袱带上,才学规矩,一两个月都未必能回家的,您也记着教些,这回不比往日,学的好是要往各姑娘院子里分的,七姑娘八姑娘年岁还小呢。”
大姑娘们是赶不上了,可临下两位姑娘岁数小,离出阁日子还早呢,这时候进院子相处几年有了情分,说不得到时就将人带走作了陪房,少说也是个管事娘子,多好的前程。
话外之音齐安喜哪里听不出,搂着闺女就开始掉眼泪:“好孩子,多谢你想着我们母女两,等闲了你只管往苦水巷找我去,打今儿起,你就是我亲侄女,等这孩子将来有了出息,我叫她给你磕头。”
陆荣锦埋在怀里只觉呼吸不过来,救救命吧,这才几天呢,她娘已经给她许出去七/八/个响头了,过年往庙里拜都没磕这样勤快,还是得进府,不进恐怕膝盖都得磕秃噜皮。
这边厢亲情感天动地,那屋里却对坐全无意趣,辛槐花厚着脸皮还想着和傅周家的攀攀交情,谁知干巴巴才说到这茶滋味香醇时,就见外面急忙忙跑来一个丫头,喘着气催促人道:“傅奶奶,原来您在家,叫我好一顿找。您快进府吧,大奶奶有要紧事找您呢。”
这话一说,傅周家的连忙起身,连送客道别都未来得及,辛槐花自然不会拦路,只扬着笑脸看着人脚步匆匆进了府中。
瞧瞧,瞧瞧,这才是管实事的人。
府里一时半刻都少不了她,好容易府里管事的大太太松了手,她们这些老一辈的管家该往后退一步才是,好嘛,喝口茶的功夫就又巴结上了大奶奶,恒哥才几岁,他娶亲还不知什么时候呢,大奶奶接了班少数也能管一二十年,啧,二管家的位置坐的还真稳当。
辛槐花看的眼热,只艳羡人家权势大,顺带恨自家男人不争气;可走到外头瞅见那母女俩时,心中又油然而生起一种满足来,细想想,虽然比不上上头几人,可和北路这些穷婆子家相比,自家还是拿得出手的。
走动间手镯又是一阵声响,倒提醒了辛槐花,她顺手就从腰里摸出一块碎银子,丢给了那小矮个红鸡蛋,“既然要进府,衣裳就需穿得体面点,这钱就当是我给你扯件袄子料的。到时候机灵点,听见了什么事就往我家去,少不了你们娘两的好处。”
莫名其妙!
齐安喜看着辛槐花那眼神就窝火,什么叫衣服体面点,她闺女这身哪里不好看了,要你个瓜婆在这儿指指点点,大家客气才叫你一声嫂子娘子,还真把自己当什么人物了。
“不值当,不值当,”陆荣锦紧拽住她娘的手劝说,生怕真动起手来,凭借她娘的手劲,白婶娘能横死当场,“管她说什么呢,您只看白得的银子就好,少说也有一两呢。”
“真的?”
齐安喜瞬间冷静下来,忙不迭去瞧陆荣锦那摊开的手掌估摸大小,失望道:“什么眼睛,这顶天了才二钱。”
“那也够您小半个月的月钱了,”陆荣锦顺手就将碎银塞进自己怀里,动作行云流水,拉着亲娘一边往外走,一边转移话题:“要是挨两句刺话就能白得二钱,我宁愿天天挨人骂。”
“想美事吧你,你娘这么多年也就碰见这一个二傻子手松,”齐安喜不甘不愿,心里暗自后悔,早知道就该早领着人上门,一天换一身衣服惹她,说不定半个月能把全家的布料都置办下来。
人还在盘算要不要过几天再去一趟白家时,忽的听院子西屋里传来响动,噼里啪啦像是有什么东西摔了。
齐安喜眯着眼顺声望去,不多时见着招儿满脸苦笑的出来,手里还端着一盘子吃食,原本的青裙底下好一片黑,显然是沾上了水迹。
“哟,这是怎么了?”齐安喜心疼的过去替招儿擦拭裙子,又看来着那凌乱的糕点,可惜道:“好好的怎么就摔成这样,屋子里是谁,气性这样大。”
招儿忙摇手止住话,左右看了看没人,才轻声叹气道:“不是别个,是我们家姑娘,唉,她原想着这一回进府的,结果傅娘子拘着硬是不松口,都已经闹了好几天了,不吃不喝的,也不知最后该怎么着。”
这可真是同人不同命了。
有的人家想破脑袋也没办法挤进府里,有都人家能进却偏偏不送自家孩子去,算上前头招儿口里说的好几家都反悔换了人,陆荣锦肚子里转了又转,总觉着出了什么她们底下人不知道的事。
一路上纠结得跟着她娘往回走,不知道该说不该说,陆荣锦不信她娘看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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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其中的蹊跷。
可快走到巷子里,也没见齐安喜说话。
两人照着原路返回,从苦井巷北口往家走去,巷子没走几步,就听见有户人家院里传来尖利的叫骂,其中还夹杂着零星几声哭喊。
齐安喜不耐烦的踢了踢院墙,高声道:“在大街上就听见响了,谁家这样打丫头的,也不怕被街上人听见,传到前头管事的人耳朵里,这样打法,坏了府里名声谁能担当的起。”
听骂声突兀停顿了下来,她才走开些,往地上啐了一口,与闺女解疑答惑道:“这是外头伍家的显摆自家富裕雇了丫头哩,他家里的那个最不是东西,坐在院里听见外头脚步就故意教训人,呸!黑心肠活不了几天的,也不想想自己也是奴几,这样折磨人。”
“我也知道你心里是不想往那府里走的,”齐安喜指着那院子面色疲惫,“可你也听见了,瞧见了,外头哪里是人能过的日子。好姑娘,你的命够好了,没投到城外那些茅草屋的人家去,三四岁洗衣做饭割草喂鸡,略遇上灾险就卖了出去抵债,落到生不生死不死的地界上去。
我和你爹两家人几十年在府里做事,攒到现在厚着脸皮才给你挣了个吃喝不愁的好机会,你只当随随便便一个人,就能进国公府里当差事的么,没那个福气去。你也看着了,才傅娘子身边的丫头行事说话哪一点不比姓白的强,可她也只是咱们国公府奴才的奴才。”
这年头,想做奴才的多得是,做谁的奴才才有讲究,国公府的奴才走出去,可比守城门的门丁还要威风。
“咱们国公府从老一辈的夫人起,就讲究个宽厚待人,从没传出过什么坏名声,也不朝打暮骂,进了府月月领钱年年发衣裳,干上几年能攒好一笔钱银,若是再讨喜得些赏,半辈子的吃喝都够了,多少人梦里都得不到的,你倒往外推,你怎么不想想这里头的好处。”
见闺女老实低头没回嘴,齐安喜暗松口气,总算把人都心思给拧回来了,要是进了府又嚷嚷着反口,把她老脸搭上也不中用,还要得罪傅周家的。
陆荣锦没吭声,捏着怀里那硬邦邦白闪闪的小东西琢磨着好像有些道理,也不是每一个国公府都姓贾的,万一这家就是那豪门大户,旭日东升呢。
在府外头再想自由也白搭,不如进府里瞧瞧虚实,她就不信,自己能这么寸,偏就遇见个大厦将倾。
7. 入府换新衣(已修改)
陆荣锦跟着嬷嬷进府的时候,身边只挎着一个小小包袱,远不如其他人携带的那样多。
原本她娘倒是计划着大采购,为此还特地把熏了两天的腊梅花送给了隔壁李娘子,换回来一把干艾佩兰,预备着剪碎了熏新衣裳的。
只可惜,她老人家愣是没从小闺女手里抠出那二钱碎银来,夜里也偷偷翻过陆荣锦的衣裳鞋袜,可死活找不出,就好似那银子被人吞到了肚子里,外头寻摸不着身影。
齐安喜恼羞成怒之下,索性宣布不买了,小丫头翅膀硬了,叫她自己飞去。
等她出门使银子时,自然就能漏出痕迹,小花生米藏起来容易,那一大串铜钱可难。
可盯了两天两夜,陆荣锦也没出家门。
开玩笑嘛,她能花这个冤枉钱去?
回了家谁还花钱买日常用品,一直都是从家里薅的嘛。陆荣锦秉持着从高中就开始的良好传统,坚决不动用小金库一针一线。
衣裳鞋袜是年前两套旧的,发绳香皂是家常用剩下的,手帕汗巾各自备了两条,是陆荣锦趁她娘不注意柜子里取的,至于首饰银钱全都没带,收拾起来窄窄小小一个包袱,她一个人绑在身后正合适。
陆老爹看着都不禁点头,这身行头,贼解开了包袱都得往里丢两文钱去,果然是她娘亲生的,抠门劲一模一样。
“谁说我抠门。”陆荣锦不乐意了,她这是留给国公府发挥的空间,再说了,自家离着这么近,缺什么二门喊一声不就给送来了,何苦才进去就显摆,招惹贼呢。
事实上,她说得确实有理。
国公府果然豪奢,教养丫头直接就从后花园西北角那单划出一个小院子来,被褥床铺都是现成的,院子里摆了四个大木桶,里面是热气腾腾的草药汤,边上四张桌子放着衣裳,叫新进府的小丫头们泡完直接换身行头。
料子都是上好的棉布衣裳,外头还搭了一件绸缎子青背心,这回被选进来的年纪都不大,身量有限,可见都是新做的,陆荣锦在心里打着算盘,照这样看,亲大婶给的钱还真差不多,光那绸缎一人就得一二百钱。
院子里除开领她们进来的两位嬷嬷,还有两三位年轻媳妇,三四个大丫头,各人的头上手上都戴着首饰,果然是内宅,一到了里头,众人都富贵起来。
陆荣锦本想等最后再下水,哪知才放下包袱,就听熟悉的嗓门招呼着她,“荣姐,原来你也进府里,快来婶子这,我这里药汤熬得最浓。”
一抬头,嚯,这不就是隔壁的李婶子么,身上系了褐布围裙,两边袖子折起,露出胳膊拿着一把长勺在木桶里来回划拉,显得十分勤快。
再嗅嗅那汤里浓浓中草药味,陆荣锦回过味来,怪道娘能从她家换回来一把艾草佩兰,合着人家专管这个,从她们身上薅的啊。
李婶子许是心虚,又或许是想在陆荣锦这个邻居面前卖个好,拉着人就往那桶边走,急急忙忙道:“喏,快进去泡一泡,这是才煮好的,婶子再给你滴些桂花油,保准香死个人。”
被她这样一拽,陆荣锦只得脱了衣裳,万幸她提前做好了准备,内里是磨着她娘赶制的一件细带肚兜小裤,权当是泡温泉了。
“你这件倒好,夜里也不怕着凉。”桶里边一个圆脸圆眼睛的女孩羡慕道,她就没准备,这天气脱了衣裳抖着身子打哆嗦下的水。
她也不认生,上手就摸了摸陆荣锦的肚兜,“呀,怎么是棉的?”
“棉的穿着才舒服呢,绸的大冷天穿着凉飕飕,得闹多少回肚子。”陆荣锦轻描淡写,全然不提她想要条绸肚兜时亲娘伸手要钱的丑恶嘴脸。
“原来是这样,”圆脸点着头像是信了,“我等会就和我娘说,叫她去裁缝那里做几件带进来。”
“你娘也在内宅么?”陆荣锦扭过头来,“说不定咱们两家还认识呢。”
“荣姐,纤姐,你们两家还真认识,她娘就是管账目的辛钱家的呀,和你娘——诶呦!”李婶子才要笑呵呵的插话,没妨头身后被人一撞,险些投进桶里去。
气得她攥紧了那丫头的领口恼怒,“小浪蹄子,你混跑什么!”
“我也要在这桶里洗。”那丫头剪了个短发,把头一甩半点也不怕人,只昂首叉腰指着那大木桶道:“凭什么这桶里就她们两。”
她们一行人就得在边上排队等着洗,这两个人倒舒坦,先脱了衣裳往木桶里头钻。
“都是一样的丫头,为什么单叫她们在这泡,田儿,过来,咱们也来这里。”她大声招呼着同伴。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在这挑三拣四,”李婶吐了口唾沫,扬起手就要打。
陆荣锦忙搭腔拦人,“好婶子,你帮我把那大手巾递一递,我这里泡完了,叫人进来吧,拖拖拉拉别叫嬷嬷们等着急了。”
一面说,一面眉眼往东边示意,那两个领路的嬷嬷还在旁边冷眼看着呢,头一天闹出了事,这不是给人家找不痛快么。
纤姐紧跟着也起了身,像是生怕和那人进来,换了衣裳只在陆荣锦耳朵边气哼哼,“这些外头的果然没规矩,进了府也敢这样闹事。”
一个人也就算了,又拉帮结派的招呼人过来,多脏啊。
“外头的?”陆荣锦疑了一声,发觉圆脸纤姐知道的不少,倒像是早早就在府里呆过。
“可不是,你瞧她们的头发,外头买的才这样剪呢,省得头发里藏了虱子跳蚤,我才不和她们待一块呢。”纤姐摸着自家扎起的长辫子得意,“像咱们多干净,进府前叫妈妈们看一回没问题就行。”
陆荣锦顺着话往院子里看去,果然靠着头发就能区分,十来个丫头里有半数都是剪短了头发的,不过这些人里相貌出众,即便是盯着这样的发型也不觉得突兀,反而有些可爱。
扪心自问,外头来的人相貌出众者不在少数,真论起质量来,比她们这些府里的可要高。
纤姐许是也发现了,气鼓鼓长出了双下巴,“这些外头买的,也就一张脸好看。”
是啊,陆荣锦点着头赞同,要不是长得好,怎么能进的来国公府,像她这样干巴巴和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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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这样胖乎乎的丫头,若不是走后门,绝对进不来。
一批人换好了衣裳站在院里,听嬷嬷们训话讲规矩,直到这时,这两位嬷嬷才开了腔,陆荣锦听来听去,全是些为主子尽忠职守,做事情谨小慎微,进府里规规矩矩等话,难为嬷嬷们能翻来覆去慢悠悠讲半个多时辰,磨着小丫头们都蔫了才止住口。
为着人多,嬷嬷们就特意分了房,四人一间屋子,边上还有个年纪大些的丫头陪着住。这院子后罩房一排七八间屋子,算上吃饭的,洗漱的,足够人住了。
也不知是不是才刚那出折腾,还是故意缓和关系,嬷嬷分派时都是两个家里的两个外头的睡一屋子,陆荣锦、纤娘抱着包袱好容易铺好床褥,屋门一推就跑进来两人。
“嘿,真巧!”
这劲劲的声音,陆荣锦下意识转过头,纤姐软塌塌倒在了床上,她闭上了眼。
不至于,不至于。
陆荣锦忙拉起来人,小声安慰人道:“你睡炕头那,我挨着你睡不就成了。”
“好荣姐,我就知道咱们是一伙的。”纤姐握着陆荣锦的手不放,赶紧就把包袱塞到了前头,自己人则藏在了陆荣锦的身后。
没了她打岔,陆荣锦露着笑脸倒是成功与她二人说起话来,虽然前头好汉冷着一张脸,可她后头那个微黄皮肤,个子瘦小的却很好说话,聊上几句就知道了人的来历。
与李婶险些闹出事来的叫草儿,是从南边买来的;跟在人后头的那个叫穗儿,她倒是本地户籍,爹娘都是城外头的庄稼人,年前闹了灾,家里实在没吃的才卖了身契。
说到这里,穗儿一双大眼含着泪,怯生生像只慌了脚的幼鹿,看着实在可怜,叫纤姐都忍不住叹气,难得伸出了手隔着衣裳拍她,“别哭了,进了府你只管敞开了吃,打从今儿起,你的好日子就算来了。”
她还没听说过国公府饿死过人的呢。
穗儿这一哭,叫屋子里气氛都解了冻,陆荣锦安下心,四人之间至少不至于今晚就打起来。
她倒不担心别的,只怕屋里闹事影响了嬷嬷对她的判断,陆荣锦还打算趁这一个月好好表现,到时候能分到大房六姑娘身边去,凑近了观察国公府的经济状况。
纤姐奇怪的看了陆荣锦一眼,拉着她往屋角落里钻,小声问道:“你想去六姑娘院里?”
她探手摸了摸陆荣锦的额头,“没发热呀,你怎么净说糊涂话,你难道不知白婶子和我娘都是二太太的陪房?咱们进府就是来伺候五姑娘七姑娘的,哪有什么旁的姑娘。
这次姑娘们都搬出院子住,就是因为大房只顾给自家分院子,咱们太太恼了,往老太太跟前说了一回才有的,这会子把你分到六姑娘院里,岂不是成了故意挑拨想闹事么。我娘说了,咱们进来这一个月都安分些,叫大房好挑人的,别在这个时候显眼。”
陆荣锦两眼一黑,她这会是真想学纤姐一样躺下了,才进府就得罪了当家大太太,好好好,甭打算脱籍了,一家子收拾收拾准备去庄子上挥锄头去吧。
8. 亲娘和干娘
既然知道自己包分配,陆荣锦那颗争荣夸耀的心当即就灰了一半,还表现什么呀,凑合过吧。
就说呢,那前头领路的何嬷嬷安嬷嬷半点笑影也不见,本来是大房选丫头,硬生生挤进去几个二房的人,要是表现再好些抢着出头,确实惹人心烦。
缩在后头不出头也有不出头的好处,陆荣锦懒怠下来,那些去各处跑腿、替嬷嬷传话、给婶子姐姐送东西的差事能推就推,不能推也拉上人一起,倒叫她在众人中名声都好了不少。
“蠢货!”
草儿看着陆荣锦又把给嬷嬷洗手帕的美差让给隔壁絮儿就恼火,就没见着自己也空着手么,怎么不叫她去,反而白推给外人。
“你骂谁呢,”纤姐不乐意了,她正美滋滋对着面手心大小的小铜镜梳头发,结果就听这一句,多讨嫌呢进门就骂人。
“你也是,和边上那个都是蠢的,进了府就知道吃喝臭美,规矩不好好学,也在嬷嬷们面前讨好,一天到晚躲屋子偷懒,这也就算了,好好的为什么把事都推给隔壁,再不济还有我和穗儿呢,怎么也不想想我们。”
草儿横眉竖眼的看不过去,“那絮儿也是外头买的,我劝你们看明白点,她比你们岁数大,自己个就有要好的姐妹,不会舔着你们做奴才的。”
陆荣锦听着惊奇,睁着眼来回打量草儿,这话里怎么还有股酸溜溜的味,大方道:“你要是想洗,下回我塞给你不就行了。”
谁乐意替不相干的人洗东西呢。
陆荣锦上辈子有洗衣机,这辈子有亲爹,哪一世也没让她大冷天的搓洗过衣裳,万一生了冻疮怎么办,这玩意如今可没有治愈的方子。
“这还差不多。”草儿总算满了意,见着陆荣锦识趣,难得露了笑脸拍胸脯道:“到时候我分到大太太屋里,你们要是有什么事求上了门,看在当初一屋子的情分上,我多少也能帮你们说上几句好话。”
“就凭你?”纤姐没忍住讥讽了一句。
也不知她和草儿是不是上辈子一窝同生的姐妹俩,从娘胎里就开始吵架,吵到这辈子互相不认识了仇都还没消,这几天在屋里时常起口角,你是不是碰了我衣裳,你是不是踢了我被子,闹来闹去,她们两感情没加深,陆荣锦和穗儿倒颇有些共情。
这会两人一对眼,穗儿熟练的蹲到了门口,陆荣锦则站在了两人身边,预备着等会的拉架。
本来这些事,纤姐是不该和外人说的,可她看着那黄毛丫头大放厥词,实在是没忍住,“你当你自己是什么天仙不成,进了国公府做个干粗活的小丫头已经是万幸了,还垫着脚想着去大太太的屋里,好笑,那地儿是你能站的?”
就连她和荣锦两个世代都在府里伺候的,也没这样的妄想啊。
“实话告诉你吧,咱们这群人还没进来,上头就已经定好了去处,大家无非走个过场,不然,你还真当自己帮人跑跑腿儿、洗洗东西就能去了?这么大的好处人家凭什么给你,也就你这个看上去聪明,实际上蠢的才信,刚那两声蠢货该骂你自己才是。”
纤姐拿着拇指指了指自己,“我娘是二太太的陪房,”又伸手指了指陆荣锦,“她婶子也是二太太身边的陪房丫头,爹娘是府里干差事的老人,”
紧接着就把手指向了草儿,“你呢,你爹娘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
又没亲戚关系,又没实在好处,人家凭什么送你上青天。
难道还嫌自己钱多,白给人善事不成。
“凭什么那个絮儿你们就这样帮她?”草儿不服气,她不也是外头买的么。
陆荣锦咳嗽了一声,插嘴解释道:“絮儿姐姐是外头齐牙婆买来的不假,可她是齐牙婆上年买的,养在家里大半年,都认了齐牙婆做干娘来,专门照管她娘买的小丫头,若不是这回府里买人给的钱多,齐牙婆还未必肯舍得放人。”
不是陆荣锦故意踩一捧一,隔壁屋子的絮儿生得确实好看,鹅蛋脸细柳眉,说话细声细气,待人温和柔善,别说跟她一起进来的春豆爱黏着她,就是院里其他小丫头也爱和絮儿说说笑笑。
陆荣锦也是混在丫头婆子里听到的消息,“齐牙婆和三太太房里的秦妈妈是亲家,有这份关系在,她想往三房还是大房那边使劲,和何嬷嬷安嬷嬷总能借上几分情面。”
毕竟大家都在一个府里混,如果不是彻底撕破脸,该通融就通融,横竖有好处。
“不就是拜干娘,哼,我也能拜,到时候找一个比你们爹娘都强的。”草儿抿着嘴气冲冲往外走,连带着穗儿也跟着起身。
“等等——”陆荣锦拉住穗儿,“你出去和她说说,认干娘不是什么简单的,既然认了娘,府里往后就只叫她管着你,月例用度全发给她去了,平白多剥一层皮,你们可得想清楚了再说。”
要是为着一时争口气就乱认,到时出了差错,陆荣锦良心上过不去不说,还容易半夜睡不着。
被亲爹娘卖一回是不得已,认干娘岂不是自己主动又被卖上一回,一定要想清楚呀。
穗儿听不大懂,但见陆荣锦情深意切的模样,就知这位懒汉姐姐是真心为她们着想,点着头就把话原原本本传给了草儿。
草儿正在盆里帮着搓洗几个大丫头的下裙,听完拿冷水抹了穗儿一脸,“你糊涂啦,要是能分到好主子身边,谁要这几百钱的月钱呀,你没看到那些嬷嬷和姐姐手上戴的镯子了,哪一个拿出去不够咱们一年半年的吃喝?我们俩卖身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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值多少银子,她们呢,随便一个就购买好几个咱们了,这才是真值钱的东西。”
话是说的不错,可凭什么人家就要认下她这个干女儿,帮着她往上爬呢。
陆荣锦就这么看着,不过三五日,屋里头的草儿就从原先的斗志昂扬到末了闷声不说话,手指头这几日泡水多了皱皱巴巴,摸上去就像是毛刺啦一样干糙,有时还会脱皮。
纤姐都看不下去,拉着陆荣锦抱怨道:“你说她是不是疯魔了,就她显眼,这几日贴在那些人身边,人家随口说句话,她就狗吃屎的干去了,既然这么勤快,怎么不帮我们洗洗衣裳倒到热水。”
真是个蠢货,人家那是糊弄她这个乡巴佬呢,等手废了,别说去大房,就是剩余几房也不可能要她,一辈子只能在那粗活里头打转,甭想进二门碰什么精细东西。
草儿兴许也反应了过来,夜里蒙着被子不露头,天亮了除开晒在外头湿漉漉的枕巾外,旁的什么话也不说。
穗儿倒比她姐眼亮些,知道头先陆荣锦肯劝说几句,好歹是个真心热肠的,她不敢直求,就干脆学着草儿给陆荣锦和纤姐帮忙,夜里铺床白日洒扫,殷勤得叫纤姐都想给人打赏了。
“这才是要求人的态度嘛,”纤姐点着头十分满意,“要是她一直这样知趣,我和我娘说一声,分院子是没她的份了,可在园子里找份轻省的差事不难。”
穗儿忙想摆手,她是替草儿央求的,不是自己,偏偏胆小,不敢在纤姐面前拒绝,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口,急的只想哭。
陆荣锦没吭声,只夜深了时忽然戳了戳边上用被子裹成的茧,像是无意间感慨了几句,“管事奶奶们多得意,她们还缺什么儿子女儿,贪那几百钱么。既然肯舍了月钱,怎么眼睛就只往上瞧,不去底下看看,你可别忘了,这里伺候的在府里最少都干了两三代,谁和谁不是亲戚。”
就连陆荣锦自己,不也八竿子打不着的认了个婶子和姐姐,说出去她和二管家也拉得上关系哩。
灰被茧子没什么动静,只次日不见那晒在外头的枕巾。
等到月底时,穗儿就欢欢喜喜地跑来与屋里人道:“草儿姐姐有干娘了。”是那看门的马婆子,也不知怎么相中了她的。
不等人发问,草儿就扬着头进了屋,她干娘虽然不是个管事,只在园子里头看门守夜,可谁叫她有好亲戚呢。
前两天草儿早起洗衣裳时亲眼看见的,穿着缎子背心绸子袄的一个大丫头,悄悄在元外套喊马婆子叫姑妈。草儿这些天帮着跑腿送东西,园子里各院的路都走熟了,一瞧那丫头回去的道就知她是在六姑娘屋里当差。
干姐姐干妹妹的一使劲儿,有这层关系连着,谁说她就去不成。
9. 先吃下马威
“你就没觉得奇怪?”纤姐憋了两天到底没藏住,偷偷摸摸戳着荣锦问她话,“那炸毛的野猫怎么也不闹腾了,还帮着早上提热水给咱们洗脸,我的铜镜也帮着擦,这几天睡觉都变舒坦了,总算没听见那水鬼索命。”
为着这几日睡得好,她头发看着都黑黝黝油光水滑了不少。
陆荣锦斜着眼看她,合着那天晚上,就只一个睡着了的,其余人都竖着耳朵。既然纤姐拿鬼话说事儿,陆荣锦也只道:“兴许知道屋里辛大奶奶难惹,水鬼也识趣的退散了呗,可不敢扰您香梦。”
“哎呀!”纤姐一拍陆荣锦的背,恼怒道:“你可真烦,老想糊弄我。我也知道你是个厚道人,不枉我和你一路,拿着吧。”
纤姐从自己那山一样大的包袱里取出个素袋荷包,陆荣锦去接时估摸分量不算少,竟然还有些坠手,嚯,这里面有多少呀,打开了荷包往床铺上倒去,数出来八十余枚铜钱。
“她们外头的不懂事,谁家认亲戚不是正儿八经请人吃一顿饭的,哪有口头上就定下的,说出去也不怕别人嫌寒碜,丢了咱们府里人的脸。先说好啊,这可不是给那个什么草儿花儿的,”纤姐嘟囔着给自己找补,“是给边上那个窝囊头的,在我们家,底下人干的勤快,我娘时不时也会给钱打赏。”
也不知穗儿是纤姐拉线还是草儿帮忙,她也在园里认了干娘,正好是马婆子的亲戚,一个专管在园中养花种草的粗使婆子。
“是是是。”陆荣锦点着头并不反驳,这院里谁不知草儿与穗儿两人关系好,拜的干娘又正好还是亲戚,既然花钱给她宴请,草儿和她干娘难道就不请了?
陆荣锦摸了摸纤姐的脑袋瓜,圆鼓隆冬的人果然没什么坏心思。“既然如此,我也受了她的勤快,我和你一人出一半吧。”
这里倒不是陆荣锦打肿脸充胖子,在园子中不像外头那样,随随便便就能喝酒吃肉的,那也太不像话了,更别说草儿穗儿还是刚进府待观看的小丫头了。
因此说是席面,也就预备几碟果子和糕点,另外配壶茶水,摆个素席而已。
这也不用她们操心,陆荣锦只需将钱塞给马婆子,她是专门看守园门的人,从外头来去方便,只叫哪个小厮去跑一趟买来就是,要是舍不得这跑腿钱,五日一换班时自己出去一趟也快。
陆荣锦旁的小道消息没怎么听说,可论起府边上有什么好吃好喝,那可是知晓的门清。
如今果子点心的价格也不似年节时候那样高了,她进府前一晚上自家爹娘还专门花钱办了一桌呢,价格早记下了,果馅凉糕十五文就能买一大碟,糖饼红枣算上也只十来文,下饭菜五文一碟凑个两盘,茶叶府里头自有,白日分出来点就足够,这样算起,满共花上四十文足够。
若是要走园内的小厨房,价钱少说也要翻个倍,厨房奶奶们的嘴可比外头狠得多,甭妄想能有个位数的菜式。
就连他爹这么一个本府的人,托人买些剩菜时,也是不还价的十文一碟子,就这人家还说不挣钱呢,再添几文都够去外头食店现点个菜了,要不是陆荣锦那段时日瘦的可怜,齐安喜是绝不容许陆文有这样糟蹋钱。
陆荣锦一边数着数,一边将多余的钱塞进纤姐的包袱,“你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这么些就够了,你出一半我省一半,大家合起来也算是谢她们这段日子搭手帮忙,现如今拜了干娘,到时分房说不准还能从她们那打听点消息。”
“对呀,”纤姐亮起了眼睛,没空余地方去想陆荣锦刚刚打的算盘账,只贼兮兮挤出几分笑来:“既然攀上了马婆子,说不准还真有几分希望去大房呢,要是真到了那,到时候我手里捏着帮她撑场面的恩情呜呜呜——”
话还没说完呢,就被陆荣锦一伸手给捂了个结实,“停停停,快别说了。”
再说几句,你可就真活不过到出府那天了,明明心是好的,说出来的话怎么这么像反派,还是没几回出场就死的那种低智小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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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桌酒席办的不算太隐秘,也不知马婆子是不是真看重了草儿,竟自己也添了些钱凑了八盘菜来,顺便还把大房那两位嬷嬷也请了来,叫整个院子都知晓了此事。
外头来的怎么不眼红,围着陆荣锦问长问短,想从她嘴里知道到底是怎么认的人,陆荣锦睁着一双眼,把脑袋摇成蒲扇,“我也不知道。”配合上她那茫然的眼神,还真难看出这事儿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最后还是絮儿解了围,远远的叫着陆荣锦的名字,烦她帮忙一起去后边井口提桶水,她一个人细胳膊细身子的实在抬不动。
陆荣锦折起袖子,左右看看奇怪道:“怎么不带了桶出来。”水井架子上的水桶连着绳,可没法拿出来。
絮儿笑着按下她的手:“水我一早就和春豆提来了,不过是想借个地方和你说话。”
絮儿从怀里掏出个手帕,里边也有一二十文,“前几天听说你屋里的草儿拜了马妈妈做干娘,马妈妈正好守着咱们园门,来往带东西方便,所以我想托你求她帮个忙,替我带几支蜡烛回来。”
说到这里,絮儿眉头皱起,有些难过,“春豆夜里怕黑,蜡烛就用的格外勤快,虽然屋里没人抱怨,可到底是为我们俩的缘故,所以我想着干脆多买几根,到时候大家一起用。
只是草儿每回见我,脸色都不大好看,我怕我去说了她一准拒绝,到时再托你岂不是为难,不如现在借着你的名义去买,到时各屋里分上两支如何。”
听听,听听,多会做人,她出了钱叫陆荣锦白得个好名声去。
话说得又好听又求人,别说陆荣锦,就是纤姐在这,也多半听得心里舒坦答应下来,不像自家屋子里那两个人来,一个只会白天横夜里哭,一个只会傻乎乎哭着闷头干活。
“好姐姐,你放心,这事儿一准交在我身上,也别说什么名声不名声的,我只说是我要买来自己用的,难不成她们还要扒着我包袱数数目么。”陆荣锦当即就应了下来,“等咱们到时分了地方,我还有事求您呢。”
“这有什么,你只管说就是。”絮儿弯着眼睛笑道,她比陆荣锦大了三岁,却一直微蹲身子和陆荣锦平视着说话,实在叫人心生好感。
兴许陆荣锦的请托给了草儿灵感,她在院子里开始帮人带了不少零碎东西,人缘都好了许多。里头是否盈利陆荣锦是不知的,可想来马婆子这样乐意,应该有些利润在,不然即便是亲女儿,老麻烦自己也要揍一顿才对。
可惜好景不算长,陆荣锦她们现在住的这个院子是园中偏僻角落,挨着西北角门,正好是马婆子负责的地方,所以来往才算方便,若是到时各自有各自的院子,不说院子有婆子看守,屋里又有大丫头盯着,传递东西可就不像现在这样轻松了。
等一个月满时,两位嬷嬷分派院落喊人时,叫人意外又不意外的,草儿真个钻到了六姑娘院中,做了粗使丫头。
穗儿跟着她干娘留在了园中,帮着往各房送花送草,活计不算累,又不怎么与人打交道,对于鹌鹑似的她来说是个好去处。
纤姐和荣锦两人则是毫无悬念的归到了二房底下,纤姐年纪大些跟着五姑娘,陆荣锦的年纪小就跟着七姑娘,长幼有序嘛,除开她们两,还有两个外头的也被划了过去。
纤姐和荣锦也用不着分开,两位姑娘是一母同胞的姐妹,打小就在一起住的,现在分了院子也是挨着一处,五姑娘住在同心阁,七姑娘住在远香馆,两边间隔一道小路,走几步就到了。
说起来,英国公府里同辈的小主子们不算少,一共有四位小爷和八位姑娘。
前头三位姑娘已经出嫁,四姑娘和八姑娘是四房的,五姑娘和七姑娘是二房的,六姑娘是大房的,这里除了年岁最大的四姑娘外,剩下的五六七八全都是姨娘所生,三房只有一位小爷,所以不算,剩下三房明面上的待遇都相同,一人一个院子住。
“不对呀,”陆荣锦听着那上头的分派觉得奇怪,她伸出手怎么算也没算对。
一共进来十六个丫头,除开两个没分院的,两个做粗话的,剩下还有十二个,应该每位姑娘至少两名才对,可她听到最后,四房中四姑娘和八姑娘都只分了一个,剩下来的三位姑娘倒是都分了两人,还有两个另派到了前头院子里。
草儿难得见陆荣锦这个本地人也不知道内情,有心显摆就凑了过去道:“瞧瞧,你也有不知道的吧。多亏我娘守着园门消息灵通,我才来几天就听全了,你的酒席没白请。
我告诉你吧,听说原本四姑娘八姑娘是要出来住的,连院子大奶奶都安排好了,可偏偏这时候四太太犯了旧疾,亲娘生了病,四姑娘怎么能不管就出去呢,所以这些日子一直贴身照顾着,哪里还能搬走。连她这个当姐姐的都还没动,八姑娘当然也不能越过,所以两位姑娘还在四房院里住着呢。
那里地方又不算大,挤了四老爷四太太,两位姑娘一位小爷,另外好几个姨娘,哪里还能塞下这么多丫头,听说是四姑娘主动和大奶奶说的,原想一个都不要,大奶奶不应,这才勉强一人收了一个。”
“原来是为这个,我说呢,怎么算也不对。”陆荣锦识趣得捧着场,“看来你这亲戚认得果然值。”
“那是,何止是四房了,就是二房的事我也知道,”草儿勾起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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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颇有些扬眉吐气的感觉,她可比陆荣锦还像是府里的家生子呢。她对自己的选择实在得意,听她娘夜里说的,和其余三房的争斗比起来,大房才是真的好去处。
二房中虽说五姑娘和七姑娘都是周姨娘肚子里生的,可七姑娘生的时候巧,她那会儿刚好二太太亲生的二姑娘出嫁,膝下冷清,七姑娘那时又乖巧可人,逗得二太太时常开怀大笑,几乎都要把她抱到屋里当亲生闺女养了,只是碍着府里规矩,周姨娘又像是有些不答应,所以没说出口。
“只是饶这样,二太太仍旧时常叫七姑娘去正房陪着,七姑娘和二太太的关系也亲厚,为此,府里传闻周姨娘怕是有些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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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不是传闻。”
纤姐目光游离的就是不敢看面前人,正因为这个,所以她娘才不把她分到七姑娘那里,实在是内里复杂,差事难当。
先前在二房院里好歹还在二太太眼皮底下,可分出去就不一样了,听说周姨娘娘家亲戚就有好几个在两位姑娘身边伺候,她们两又是二太太身边的陪房亲戚,嫡母和生母两边要是打起擂台,院子里头得有多折腾啊。
纤姐的娘把这事几乎是摊开了摆平了与她说的,宁肯叫人这会子趁五姑娘还在,去那占个位子,时常告假应付做个几年,等有了资历升上去,年岁也大了,由她娘去求二太太,许闺女往外处嫁去,谁还管府里头的争端。
齐安喜其实也打过这个主意,若是陆荣锦这倔驴实在不肯做丫头,那就一家子多存些钱银,到时候想法央求太太奶奶,往外嫁做个正头娘子,又有爹娘在内借着国公府的权势护着也行。
只是母女两互相不知道对方的心,陆荣锦可比她娘想的还要大,一个人走什么,她想全家一起打包哩。
如今既然分到七姑娘的地盘,还不明白上头领导的性情,那就先老老实实窝在院中,做个小丫头听人安排,等着摸清了再谈日后。
陆荣锦也是进了府才发现的弊端,为着她时常生病的缘故,她娘和她爹几乎不怎么把府里的事告诉她,以至于陆荣锦回忆过去记忆愣是没找出几条消息。
这回好了,她在院子里头结交了好些朋友,大房二房四房,个个都有关系,到时候从她们那边打听,一手的可比外头传来传去的更准确。
定下了计划,陆荣锦就抱着包袱去了远香馆,原本该有人带着,只是纤姐抱着她痛哭耽搁了时间,还好远香馆就在园子正中,地方不算难找。
几位姑娘住的地方都在后花园,六姑娘的花间堂在东边,四姑娘和八姑娘预备的院子在西边,许是男女大防的缘故,大奶奶生的恒哥没分进园子,而是跟着奶娘单独住在花园前头的罩楼里。
陆荣锦走时还在盘算,到了远香馆该怎么表示表示,好给里头的姐姐们留个好印象,哪知才进门,就先被人下了个下马威。
“你这名字不好,咱们院里头都跟二太太房里的姐姐们照着名字起的,哪有叫什么破布衣料子的呀!”
一个穿粉衣绿裙的丫头早早就站在了院子门口,瞧见陆荣锦报了来意,当即就对她鼻子不是眼睛。拦在前头硬是不叫人进。
“这样难听的名字也配进我们院,嬷嬷们就没和你说,进了府都得改名姓的,为的是叫主子们听着顺口,你这名字又难听又难记,怎么能行。这样吧,你跪下磕个头,姐姐我给你改个好听的,就叫臭香好了。”
也不知是不是这丫头特意选的,院门关着里头的人没听见动静,外边就她一个凶神恶煞,换做别人,恐怕还真就被唬住了。
陆荣锦眨着眼站在门口,看着那丫头拦路也无所谓,大不了站这一天都行。
园子里人来人往的,总有人会问起,到时候不说是这丫头捣蛋,倒像是七姑娘不满意府里头派的人了,这件事儿总能有大丫头想明白,过来结束这场闹剧的,陆荣锦只消做个柔弱无助被人欺负的小丫头就好。
才想着话,却见陆荣锦身后窜出一条手臂来,将那粉衣丫头用力推到了一边。
“放你娘的屁!你还有脸说这名字不好?这名字是老太太起的,你这张臭嘴也有脸评说?!!”
齐安喜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叉腰对着那拦路丫头就是一顿破口大骂:“臭丫,你自己个亲娘取的名字你不要了,怎么倒给外人?你觉得这名字好,那你就叫去,叫到坟头上刻字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家里想的事儿,怎么着,想拿我闺女出气,你也不往外打听打听,我呸!”
瞧着因她娘那大嗓门聚拢起来的人群,陆荣锦红着眼几乎落泪,好好好,她安分窝了一个月,亲娘一出面,满院子都知道了谁是刺头。
10. 岗位有不同
“我的娘,您老这是从哪里来的,也不和我说一声。”
“嗬,亏您还想得起来家里头有对爹娘呢,”齐安喜没好气,她们这个月是又担心又惦念的,陆文有每每见着个从二门出来的婆子都想问问闺女近况,齐安喜更是时不时就去园子里溜达一圈,腿都快溜细了。
可这丫头倒好,待在那小院子里跟筑窝似的,就没见着人出来过,要不是她蹲在这路上,恐怕今儿都未必能见着,自家闺女白叫人欺负了去!
陆荣锦看着又开始嘴里咧咧的亲娘哭笑不得,“您就歇歇嘴吧,缓口气再骂,都骂到她祖宗爷爷那辈了,不提她家里,就您刚刚到嗓门,估计整个园子都知晓了她的原名,够笑话好几天的。”
“那怎么了,这是她娘老子取的名,又不是我取的,她有脸欺负你,还怕人知啊。”齐安喜撇撇嘴,拿手点着陆荣锦的额头恼她不争气,“你说你也是,平日在家那么横样,怎么在这里倒是蔫得很,平白受这起王八羔子的气。”
“府里又不是家里,我怎么敢闹,娘您在园里当着大家伙骂了这一遭,我是怕到时候管家娘子们责罚您?”陆荣锦按下她娘的手替人担心,即便两人被及时拉进了远香馆中,可隔着一道木门,陆荣锦照样能想象得出那门后头围观的人有多少。
“我一个粗俗婆子嚷嚷几声能有什么,闹破天也就是俩奴才口头打架,谁犯得上那这点子小事去禀告上头。再说了,几位姑娘在前头上学呢,这会子不在园子里,要不然我哪里敢进。”齐安喜一挑眉毛显得有些得意,若是没把握,她哪里会干把自己也牵连进去的蠢事。
况且这是二房姑娘院里闹的事,大奶奶那里怎么好管,只怕大房还巴不得看二房热闹呢。
“是了,”齐安喜一合掌,“估摸也是为着这个缘故,那丫头才敢偷偷关了门在外头欺负你,我就说嘛,住南路的人家没一个是好东西,心肝都是脏的臭的,你瞧瞧,这么点的小崽子也学会害人——诶呦,姑娘来了。”
正骂着呢,齐安喜越过了陆荣锦,笑容满脸的迎着过来的人,“是碧棠姑娘吧,上回咱们在老太太院里见过,您还记得吗?”
陆荣锦跟着扭头,却见这位碧棠姑娘穿着一件大红缎子袄,青绿比甲,水绿色的裙子,头上带着好几枝珠钗,看衣裳就知是个大丫头。
碧棠态度倒不像那些管事娘子一样倨傲,可也处事果断,才刚就是她听闻到动静出来的,没当着众人问话,而是直截了当就将门口三人全都带进了院里,免得再给人添嚼舌头的话柄。
这会子解决了门外头的人,才有空进来盘问陆荣锦母女两个,“哪里不记得,齐婶子怎么进园子里来了,可是老太太那里有话吩咐?”
“哪里哪里,”齐安喜摇着头,一推陆荣锦道:“只是送这丫头来伺候七姑娘的。”
陆荣锦适时朝碧棠露了个笑,寄希望于她能发现自己的老实本分,女儿和娘脾气性格未必就是一模一样的,碧棠姐姐可千万别以为她也是个小炮仗。
碧棠兴许是信了,上前和气地摸了摸陆荣锦的脑袋,温声道:“你小人家的第一天来院里,论理本该带了你去拜见姑娘的,只是姑娘还未回来,眼下又牵扯上人,少不得我先问个清楚再说,前头到底是为什么吵起来的。”
陆荣锦抿着嘴,想着穗儿面对纤姐时的模样,抖着身子红着眼睛颤巍巍道:“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嬷嬷分了我来七姑娘这,我收拾屋子就出来的慢了些,没跟上前头人,等到了院门口,就见着院门关着,那姐姐…………那姐姐嫌我名字晦气,说我这样的哪里配伺候姑娘,改叫臭香,以后都得听她的才能进院子。”
“何止呀,”齐安喜插了一嘴,气哼哼道:“要是为这个,姑娘,我也不敢这么生气,实在是这丫头脑子发昏,嘴里乱说话。荣锦这名字可是老太太当年给的呢,她倒敢说晦气,要不是七姑娘院里的,好歹都有姑娘你管教着,我早动手打烂她的嘴了。”
一提起老太太,碧棠身子都直了些,“既然是老太太给的名字,自然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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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万好,哪里还要别人另取,只是婶子,红果这丫头也未必成心,她素日待在园子里,不大认识前头的人,所以不认得这名字的来历。这样吧,打今儿起,荣锦你以后就跟着小桃,和她学着怎么洒扫浇花。
至于红果,我想她到底不是有心,罚她当着众人等会给你道个歉,你看可好。”
“好,怎么不好。”齐安喜没等陆荣锦说话就答应了下来,笑眯眯显得十分通情达理,“好姑娘,我们也不是那揪着人不放的,若真说她眼里没有老太太,恐怕确实冤枉人,我想多半还是为着以前巷子的恩怨,她家住苦水巷南路,和我们北边素来不对付,有这个旧怨在,她小孩家的听多了家里人言语,所以故意刁难撒气。
等我出去了一定和巷子里大家说说,唉,再这样口无遮拦下去,岂不是害了自家孩子。”
碧棠直到此时,才露出个实心的笑容来,“婶子也别太气,终究只是小孩子家的口角,谁家院子里不一天吵个三四回,说开了就好了。”
“可不是,”齐安喜双手捧着陆荣锦的脸,只露出个尖尖的下巴来,“我中间插了一嘴,倒像是这事多了不得一样,好姑娘,你莫怪我事多,实在是这孩子叫人心疼,那年正好为着府里二姑娘出嫁,大家伙忙上忙下的接连好几个月,我一时疏忽,血污了件上好的童子攀枝妆花荣锦裙,便是把命赔上也不够,
正好老太太得知了此事,知道是我有了身子的缘故所以没怪罪,还说实在凑巧,这孩子正好应了那百子千孙的纹样,把那衣裳也赏了我,多亏借着老太太的福气,这孩子全须全尾落了地,好好养了这样大。家里粗重活计也没叫她干过,也没叫她受过气,她白婶娘素来疼她,结果一进园子就碰见了这事,我这个当娘的怕她腼腆受人欺负,所以才恼的这样。”
碧棠叹了一声,“我也知道婶子是一片慈母心,那辛嫂子我也认识,她的侄女自然是好的,荣锦以后就跟着丹荔住吧,她进院子时是我带的,如今叫她带着荣锦,教她怎么伺候七姑娘。”
11. 丫头与丫头
这确实是陆荣锦没想到的好差事。
小丫头们才进府,先学了规矩认人认地方之后,接下来是有专人负责带着教的,要么是大一点的丫头,要么就是她的干娘婶子,绝不会叫人糊涂虫一样在府里晃荡。
个人跟着的师傅不同,将来负责的区域也不相同。
像碧棠这样的大丫头带出来的,就是将来要帮着打理下手的二等丫头,好将来升上来帮自己做活,而刚刚碧棠嘴里说的那个小桃和红果,她们两个很明显就是负责院中洒扫跑腿的小丫头,跟她们去学,将来无非也是负责跑腿,像这类活计,就算是学习了再精进也没用,终究接不到那些精细活。
陆荣锦是有过社会生活的,知道家务粗活干久了手指就容易磨出茧来,连丝线都碰不了,更别说绸缎料子什么的,一摸就容易刮丝起毛。
由此可见,小丫头们进了院子,看似是都有出路,实则将来的前程早被人定好了。
陆荣锦估摸着纤姐她娘肯定知道这内里隐情,多半会替闺女安排,但自己个的娘呢,她到底是知道了特意来的,还是误打误撞?
陆荣锦将疑惑说出口,听得齐安喜一巴掌就拍在了她额头,“合着我揍了你这么多年,你连你亲娘手上长没长茧子都不知道,我竟白养你了。”
冤枉啊,陆荣锦嘟囔着嘴,谁挨揍的时候还能注意别人的手呀,但就刚刚的触感来说,她娘手心确实挺光滑,和她小孩子的都差不齐。
“那是,”齐安喜压低了嗓音自得道:“要不是我聪明,把那秋冬大衣裳都交给旁人洗,自己又长年累月抹手膏,手上早粗糙了,哪里还能碰老太太的衣裳,这都是各家私藏的窍门,你没见打小我就没让你干过粗活么。”
“对了,”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急忙拉着人嘱咐,“你到了这院子里记得帮娘打听个要紧的事,小姐们用的手脂面胰想来是比外头买的要好,你机灵点早些混到里头去,我也不妄想你能从这屋里偷东西,你就老实待着,到时候问出个方子来就行,我自去找你姨那配,能省好些钱呢。”
陆荣锦歪过头奇怪,“既然比外头买的还好,那这样的方子不该是上头好好存放着,怎么连丫头都能打听到——”
话还没说完呢,她娘开始叹气,“我就说你生得苯,你还不信,外头能和咱们国公府比?说句不中听的,咱们府里就是随便一张花样,传出去都能成人家的传家宝呢,外头能有什么好的,就是有,也活不到太祖爷起兵定天下的时候,早被人收走了。”
“算了算了,”齐安喜像是认清了自家闺女,有些意兴阑珊:“你也甭打听了,靠你还不知什么时候,还不如我出手。你呀,就给我乖乖的在这院子里待着,听你那师傅的话,碧棠这丫头我也听说过,虽然是外头买的,可能压下府里的在七姑娘身边做大丫头,本事就绝不会小,你跟着她那一路不吃亏。
要是还有人故意为难你,只管给我报信,我和你爹还活着呢,到时咱们夜里去泼他家一屋粪水给你出气。”
这话感动的陆荣锦抱紧了人,她娘多抠啊,从不在府里上茅房,肥水流了外人田,现在能为自己贡献出来,多大方啊。
这方子看来是必须得弄到手了,要不然将来她娘真泼了肥水,这恩情能念陆荣锦一辈子去。
送走了人,屋外头已经有个丫头在朝陆荣锦热情的招手了,想来就是碧棠说的要带她的师傅丹荔了,看她手上没留长指甲,不像是房里管针线的丫头。
若是丹荔负责针线上的活计,陆荣锦跟着她自然就也能学着描花样,学针线,将来学出师了提拔上去,说不准就能接手姑娘们的针线、绣样和那些手巾荷包等细致绣品,若是再往上等她师傅嫁人出府的,就能有她管理姑娘的衣裳,这可是属于贴身丫头的活,一程一程的,可不就上来了。
你要跟着没本事的,能学出什么?
这年头又没有什么工匠仙人的说法,陆荣锦就是把整个院子都扫出花样来,照样还是个洒扫的奴才,根本进不到里屋。
这样瞧瞧,难怪丫头们要争。最有前途的就是跟着姑娘贴身伺候,干活轻松不算,与主子们接触的时间长,时不时就能混到些赏赐;稍差一点呢,进屋伺候也行,虽然得听上头丫头的指派,给自己添了个婆婆伺候,可能在屋里呆着,总有见面混个眼缘的时机,在里屋也用不着力气下狠劲儿干活。
最差最差的就是在外头混,上头连有你这个人还是没有都不清楚,那你说自己还能有什么前程呢,更遑论真做粗活来,那些嫁人了的媳妇婆子比没发育的小丫头有力气。
也因此,虽然粗使丫头和小丫头的月钱都是五百,可在众人眼中的地位却天差地别。
这些天陆荣锦在府里头也不是白混的,至少每个房哪位姑娘身边的编制名额他是已经知道的一清二楚了。
前头几位太太奶奶的先不管,单只算各位姑娘们,先前每人身边就有一个奶娘,两个二等的丫头,两个小丫头。分了院子之后又多了四个粗使丫头和两个粗使婆子,专门负责院子里粗活。
这些名额都是按院子分的,走了一个,才会再添上一个,至于小丫头们想往上升,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慢慢熬着等吧,得把上头的大丫头们熬到岁数,她们才能出头呢。
所以陆荣锦跟着的师傅丹荔岁数也年轻,才十三四岁,正好和碧棠差了几年,又和陆荣锦差了几年。
她的性格比碧棠就要活泼多了,兴冲冲带着陆荣锦没放下包袱就满院子介绍:“之前我还跟碧棠姐姐说呢,这回来了人是不是叫我和翠苹带着,姐姐说先叫院子的人管着,可哪成想到底还是叫我带着了,可见咱们俩有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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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喏,咱们院子和边上那个挨着,又是在园子里,所以地方不比前头那些院子大,只北房三间,这是姑娘的屋子,我要是没叫你,你可千万别进来。”
丹荔指了指那东边一溜三间排屋道:“那才是咱们住的地方,碧棠姐姐和朱樱姐姐两人占了一间屋子,不过倒不常住,她们得照顾姑娘起夜,你就跟着我睡边上那间,省得和院子里那些人睡一屋子。”
她都听说了,新来的和红果闹了一场,要是和她们睡在一个屋子,迟早受人欺负,还不如跟着她两边隔开,大家都清静。
话语十分贴心,还替陆荣锦考虑到了日常生活的为难,这样想想,陆荣锦倒不觉得自己认个师傅就吃亏小了辈分,成了碧棠姐姐的徒孙也挺好的,在外靠爹娘,在内靠师傅,哪里都能算是个自己人。
她还在跟着自家小师傅院子里转悠,那边齐安喜都快出了园子门。
只是要出去时忽然见旁边门房里走出个婆子朝她招手,“我说齐嫂子,才刚你们闹的哪一出,差点动起手来,叫我们都替你悬心。”
齐安喜闷头进了屋子,好家伙,屋里坐着好几个婆子呢,桌上摆着几碟干巴巴的糕点,旁边还有一壶茶水,显然是躲门房里偷懒。
这些人一见着她来,眼睛都亮了,只顾催她说话,半点叫人坐下喝口水的意思也无。
连点茶水也不舍得人喝,叫她白给人说书去呀,齐安喜才不做这亏本生意呢。
她嗐了一声,随口就道:“能有什么,还不就是南路那边的人看不上咱们北路的呗。这一个个仗着自家攀上了府里,好处占着钱银扒拉着,倒是嘲笑起我们这些老实干差事的人。
说咱们呐成日家干活身上脏,还是别靠近主子们了,免得污了上头的干净,你听听,若不是家里说的被这小蹄子的听见,她这么小哪里就会这些,所以我听了才气,倒不是单护着自家闺女,是替大家恼啊。
南路有什么了不起的,还没成管家老爷呢就这样横,说起来,咱们谁不是打祖宗那辈就在这府里干的活,大家都是奴才,抬眼什么。”
“可不是,”那几个婆子也是住在苦水巷北边的,早就对南路那些人家心中不满,这会儿听说这个,跟着齐安喜同仇敌忾起来,“我先前就看红果这丫头刁钻,牙又尖,嘴又利,自己在院子里干活还时常偷懒推给我们,要我说,全都是跟她爹娘学的。”
“她们夫妻俩不就是仗着是周姨娘那边的娘家亲戚嘛,要不然连二门都进不去呢,还能把自己丫头塞到七姑娘院子里?有什么了不起的,过几年,五姑娘七姑娘出嫁了,周姨娘不照样得在二太太手里过活,我看他们周家能得意到几时。”
几人吐露出不满来,连齐安喜都难插上话,她慢悠悠坐了下来,借着茶水吃了大半桌点心。
嘿,又省了一顿。
12. 红果告假去
七姑娘院里的人数不算多,满打满算连带干杂活的婆子加起来也不过才十来个人。
专门负责跟着七姑娘上下学的是奶娘郑妈妈和大丫头朱樱,碧棠则在屋里留守,照管院中事物。
朱樱的年纪比其他人都要大一些,是打小跟着七姑娘长大的保丫头,伺候了七姑娘将近十年,资历忠心自不必多说,现如今年岁大了,陆荣锦听丹荔口中羡慕,说只怕朱樱今年就要放出去嫁人了,到时候她这一房多半是跟着七姑娘陪嫁出去的,这辈子的路都有了安排。
院里人倒不关心朱樱出去了要嫁的人是谁,横竖她将来前程已定,人选无非就是那些个管家管事的儿子一流,与她们有什么关系,大家的目光只盯着她嫁出去之后留下的那个坑来。
前头提过,院子里两个大丫头的名额是有定数的,走了一个才能提上来一个。二等丫头中也就丹荔和翠萍两人,既然丹荔和碧棠的关系更亲近,想来将来也是她补上这个空,这样一腾一腾的,二等丫头里就缺了一个。
也该在小丫头里提一个去补上,粗使丫头中红果比小桃来得要早些,又背靠着周姨娘那边,按理都以为这个坑会是她的,可从目前来看,她这样沉不住气惹了事,说不得这板上钉钉的事还能出现点波折呢。
毕竟又新来了两个小丫头,谁知道人家背后有没有关系。
丹荔晃着脑袋冲陆荣锦吐露心声:“可惜你来得太迟,不然我倒宁愿叫你填上这个坑位,红果那丫头这些天越发张狂了,我们叫她她都敢拨嘴儿不动,还支使起小桃来,头前还听说她想把她姨舅表妹塞进咱们院子,好险没成,要是等她进了屋,下头有人上天有人打,还能有我们的立足之地么。”
怪不得自己招人家恨呢。
陆荣锦揉着额头,合着红果是觉着自己抢了她妹妹的进院名额呀,这也太冤枉了。
她深觉自己这一遭受得是无妄之灾,就是自己进了院子又能有什么威胁,她是咸鱼,是想尽办法偷工钱的贼呀。
红果也是,怎么能把她想的那样负责有上进心呢。
待到晚间才见几位姑娘从前头上学回来,丹荔原还想带着陆荣锦去给七姑娘磕个头,没成想时机不对,七姑娘一回来就嚷嚷着有些疲惫,没用饭就提早歇下了,窗户纸里黑漆漆一片,哪还有什么机会叫陆荣锦往里头插话露脸。
“实在可惜,要是错过了这个机会,叫那边的人先在姑娘耳边说上话,你岂不是白来了。”丹荔叹着气,她是真不想和红果这丫头共事。
陆荣锦得知丹荔担心的是这个,面上诚恳道:“这有什么,咱们姑娘的脾气,谁不知是最好最仁善的,哪里会听信外人几句脏水,我身子站的正,大不了这些时日我先缩着点。”
“又不是你主动惹的,怕什么,过几日等姑娘高兴的时候,我再在跟前提你几句,那时候拜见也不迟。”
“不用,不用,丹荔姐姐,怎么好叫你担风险,我只在门外头给姑娘行礼就是了,日后还长着呢。我老老实实做事,总有出头的那天。”陆荣锦拼命摆着手,生怕丹荔给她刷存在感。
她又不图在人前露脸的风光,一心只想着在国公府里先混段时间做个详细的调研,七姑娘不见她简直就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不是每一个姑娘都是话本里那样温文尔雅和和气气,脾气坏的、爱折磨人的、故意拿丫头取乐的人大有其在,没打听出实际性情前,陆荣锦宁肯离得远些。
“这……”丹荔犹疑地看了陆荣锦一眼,却只见人捂着肚子,只一个劲的催她道:“丹荔姐姐,事已至此,咱们还是先吃饭再说吧。”
她都闻到从七姑娘屋里撤下来那桌饭菜都香味了。
各位姑娘的饭食是正经厨子做的,比给陆荣锦她们这些小丫头的好吃多了,晚膳提了四道菜,七姑娘一个也没吃,就干脆端到了桌上,再加上丫头们原先的菜式,满满当当摆了一桌。
借着吃晚饭的机会,陆荣锦终于把名字和人对上了号。
朱樱名字虽然像是个不好惹的,实则却很亲和,还安慰了陆荣锦几句,叫她不要害怕,院子里绝不许出现有人仗势欺人的情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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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苹就干脆多了,只道:“回头要是那边故意带了人欺负你,你只管和我们说。”
红果下午就告了假回家,她用脚趾头也能猜出这小妮子是想回去告状。
比陆荣锦不过新来半刻钟的小枣也悄悄提醒,“我那屋子里的红果一天了也没看见人,你要小心些,她爹娘可不是好惹的。”
小枣也是苦水巷北路人家出身,不知走的谁家关系进了府,她自觉和陆荣锦没什么大矛盾,这会子做个顺水人情也好。
陆荣锦笑着点头,谢过人家的好意。她倒对此不担心,红果的爹娘不好惹,难道自己家的爹娘就好惹么,真碰上了还不知道谁挨谁的揍呢。
至少在陆荣锦的记忆中,她娘偶尔几次气急时,屋里那六斤两的棒槌说挥就挥,叫人看着就胆寒腿软,不敢想这东西砸到人身上的下场。
陆荣锦只关心询问小枣可拜见了七姑娘,得知她也没有拜见成功,才稍稍放下了些心,至少这样看来,七姑娘并不是单单针对了她。
这样就好,要是先恶了府里大房,又得罪了直管领导,陆荣锦就甭再想着升职加薪了,趁着收拾包袱滚蛋吧,省得留下来还要受苦气。
红果这一走就是两天,虽然少了个碍事的,可她的活总得有人干,为着七姑娘体弱,这时节每天早上都要捅开了茶炉子给七姑娘先炖一碗补气益梨盅养身子,柴火木炭这些事不用丫头们上手,可点茶炉子的活,总不能叫婆子去干,丹荔就打算交给两个新来的丫头去做。
小枣搓着手,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好姐姐,我在家也没学过这个,要不然,叫荣锦先接过去吧。”
“我一个人么?”陆荣锦拿手指着自己,见丹荔点着头,脑海中瞬间精准提取出几个关键词来,大早上、一个人、炖煮药膳梨汤。
大早上就她一个人负责,这要是偷偷从里边分出一小份带回家,谁能发现的了啊。
不行不行,陆荣锦猛然晃了晃脑袋,怎么不自觉连她也开始学着想把府里的好处往家带了。
嘶,一定是环境的影响。
13. 谁是与谁非
可惜,陆荣锦的想法还没开始实施呢,就被碧棠的细心安排给掐灭了。
碧棠得知丹荔的安排有些不放心,她想着陆荣金的岁数到底还小,这么点大就让人去烧火煮东西的,万一不小心烧着磕碰着,热汤烈火那就出了大事。
正好这几天是碧棠守夜,索性她就趁着七姑娘还睡着,早上悄悄的出来教陆荣锦怎样熬汤,那茶炉子就放在廊下头,炭火每日都有人添的,至于梨汤是厨房那边预备好了把东西送来,她们只要把东西煮上,炖一个时辰,期间别忘记添水加炭火就好。
碧棠犹不放心,又嘱咐了一句:“这梨汤炖好了你别自己提,叫丹荔翠苹一声,要不然叫外头红果小桃去提,别烫到自己。”
陆荣锦应了一声,看着碧棠的操作丝毫不敢疏漏,等着宋妈把东西送来,还一一询问过碧棠都是什么,多少分量,自己又掐着手指认真记着,不论是不是故意装乖,只一个态度上,就叫碧棠先点了头。
就这样,陆荣锦在院子里凌晨下午各负责一回炖汤,中午帮着丹荔收拾东西,待了足足三天之后,才有幸得见七姑娘一面。
那会子刚好她在院子里头摸鱼,手里把着一把蒲扇在茶炉子前百无聊赖的扇着地上的叶子,恰好这时就听见院子前头一阵脚步声,一抬头,就见七姑娘徐宝兰急匆匆就进了屋,身后没跟着什么人,眼睛通红紧抿着嘴,像是要哭出来的模样。
七姑娘一进屋子,便将屋里的人都赶了出去,大家不知出了什么事,等了好一会儿才看朱樱急忙忙赶来。
“怎么回事?”碧棠忙问道。
朱樱叹着气没说话,只用手指了指西边,紧接着就驱散了众人。
陆荣金趁机凑到丹荔身后,问她师傅去,“丹荔姐姐,七姑娘这是怎么了?才刚看见眼圈都红了,谁给了姑娘这么大的气。”
丹荔摇了摇头,叹气道:“我也不知到底是为了什么,只是看姑娘这样子,恐怕十有八九是从姨娘那儿受了气,这三天两头的,哪回不闹一次?”
二老爷徐世成除开一个太太外,身边还有几个姨娘,可就周姨娘生下了两个女儿,所以众人中独她最得宠,也因此,周姨娘这几年脾气被骄纵的越发的大了起来。
“别的还倒好,只可怜了七姑娘,吃了亲娘多少委屈。”丹荔都替自家姑娘抱不平,周姨娘两个女儿里自己都有偏疼,怎么还为这个和七姑娘闹心。
一提起周姨娘,陆荣锦瞬间拉响了警报,回想起红果回家一事忙回了屋子,免得这时候叫七姑娘想起此事牵连到她,毕竟陆荣锦还真不知道这事是不是因为自己。
事实上,她的担心没有错,当天晚上,红果就从家里回来销了假。
只她们俩屋子不在一处,所以陆荣锦并不知道,还是小枣特意跑到她屋子里与陆荣锦说的,“你可要小心些,我才刚听她在屋里嚷嚷着,这次回来要你好看呢。”
“怕什么,”陆荣锦哼了一声,半点也没有惧怕的模样,“她这趟子回家还没有吃够教训么?再闹一场,就算七姑娘看在周姨娘的份上不出面,太太那边也难交帐。”
陆荣锦昂着下巴,学着当初辛槐花的样子同小枣道:“她也不打听打听看我婶娘是谁,实话和你说吧,别看我爹娘是在外头做普通差事,可我亲婶子是二太太身边的陪房丫头。什么鲟鱼腊梅的,但凡她家得了必要往我家送一份,苦水巷子里谁不知道,只是我爹娘不想张扬,前儿我还跟着婶娘去了傅娘子家一趟,就是闹到管事娘子那里也不怕。”
论起背景,谁没有背景,陆荣锦自己也是个外人眼里的小关系户。
她觑见窗外头那块伫立着的黑影,说话越发大声:“周家的亲戚也不只她一个,先前不是说她表妹不是想进院子没名额么,要是她被撵了回去,那位置可不就空出来了。”
窗台那儿的黑影嗖一下就跑了回去。
“什么动静?”小枣疑惑的想往外走,陆荣锦拉住了人,“嗐,指不定是什么,你理它?对了,我还没谢过你呢,多亏你这次来提醒我。”
“这有什么,咱们是一起进的院子,将来还要靠姐姐帮衬呢。我都听宋妈妈说了,你跟着丹荔姐姐,将来等她升上去,二等丫头早晚是姐姐的,到时候进屋里伺候姑娘去。”
“什么进屋子不进屋子的,拿主意还得是姑娘自己。我和你说实话吧,我听说呀,几个姑娘院里独咱们这里最闹,要是再有什么,太太一烦心,就要另派了人来看管。”陆荣锦在小枣面前煞有其事的说着小道消息。
她是一贯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别人的,猜错了不要紧,猜对了那可就免了灾,反正都是听说,听她自己说不也是一样。
相信小枣会理解的。
等人走了,陆荣锦才慢悠悠的关了门点起蜡烛。
说起来,进七姑娘院子里福利待遇是真没得说。先前在学规矩的院子那会儿,蜡烛还要自家花钱,到这里就彻底是走公账的了。
她和丹荔住在一屋,问起蜡烛时,丹荔见陆荣锦要用,干脆去后头一次就拿了十来根回来,叫她慢慢用去,用完了还多着呢。
丹荔只笑道:“七姑娘爱看书,那屋子里专门收拾出一间小书房。除开白日里去前头上学,回来了在书房里还要点蜡烛,看一会儿练会儿字的,因此咱们院里蜡烛预备的就格外多,你只管放心的用,就是每间屋子一天到晚都点,这蜡烛三月也未必用得完。”
陆荣锦点着头,既然是走公家的账,那她可就不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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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性点了两根就开始翻看自己用炭尖在纸上写着的药方,多亏上辈子义务教育没落下过,到了现在,虽然有些字儿不大认得,可缺胳膊少腿的也能写下点。
陆荣锦已经决定了,那些个药材啊什么的偷拿回家实在是风险太大,自己一个小丫头,出院门园子门二门再走府门,一路四道门的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要是身上略带一些大点的东西就要被婆子拦下查看,即便是等她娘到时候碰面,可陆荣锦这一天到晚与丹荔睡在一屋,屋里多了什么,若是被丹荔翻着也难交代。
与其这样,还不如这些文字类的东西记在脑子里,什么纸片壳子的都没有,那叫一个安全,回到家拿笔一写就是个方。
前头她娘说的对,国公府是打开国那会儿建立的,有什么好东西全都收罗到自己府里去了,哪怕就是真有什么祖传的好方,历经几十年的战乱,那也未必能保存下来,现如今外头用的,不过是些普通的方子。
陆荣锦也不挑,只先把这些方子记着,什么赚钱什么稀罕的另外再说。横竖她岁数还小呢,在国公府里能待上好几年,靠耐心总能把东西都打听全的。
香料方子、医药方子、花样子甚至菜谱等等,这些东西国公府里的人不在乎,抵不了金抵不了银,可在陆荣锦看来,倒比那衣裳布料值钱多了。
单是七姑娘院里,给七姑娘春夏秋冬补身体的药膳方子就有十来种呢。
陆荣锦还去问清楚了怎么熬煮,什么时候加水,煮多少遍,将这些手法全都一一记录了下来。
没两日就像模像样的熬煮成功,让碧棠都挑不出错来。
她端着梨汤回到屋里,见自家姑娘还是板着脸捧着书,就小声劝了一句:“姑娘,喝点梨汤润润喉吧。”
见七姑娘没理会,碧棠走到外头同朱樱抱怨了一句,“要我说,姨娘也太偏心了,怎么不见她和五姑娘常年累月的闹?太太不也往五姑娘屋里派了两个丫头吗,她倒安分了。”
“行了行了,”朱樱劝了一句,“你把这梨汤不送进去,端出来做什么,白闲着你了,这么多话。”
“我哪里说错了?”碧棠不自觉大了嗓门:“你也看到了,红果那丫头有多刁钻,怎么姨娘就一点儿也没想姑娘的处境,二太太那边的人才来,五姑娘院里好好的,偏咱们院里就闹了起来。
还好新来的是个懂事儿的,也没往外乱嚷嚷,这才算遮掩了过去。这几日我也看着她确实安分,并不往外跑,只在院子里烧火点炉子的,可见太太那里就比姨娘那边知道分寸,明白什么是主子,什么是奴才。”
碧棠还有句话没敢往外吐露,她还真想问周姨娘一声,她那边的娘家亲戚,别发昏了头,真把七姑娘当成自家的亲戚了吧。
14. 一屋子情谊
“你还说!”朱樱瞪了碧棠一眼,就隔着一道木头门呢,别叫姑娘听见了声。
“行了行了,你们两个在外头吵嚷什么?”屋子里的徐宝兰许是听见了动静,朝外点了名。
碧棠便端着梨汤又进了一回屋子,边递边解释道:“我是替姑娘抱不平,好好的又受了姨娘的气。五姑娘那儿就万事不管的,您这边就时刻盯着,前两天还避着人把您叫过去念叨了一回,要是被太太那边的人知道了,又该多心了。”
徐宝兰没接话茬,只顺手撂下在看的南岭诗文集,接过碧棠手里的梨汤喝了几口,温吞吞的嫌烦,干脆道:“太太那边多心什么,只是几个小丫头,你们要是嫌事多,干脆我去回一声大嫂子,把人都撵出去好了,省得你们一天到晚的烦我。”
“瞧您说的,”朱樱笑了一声,取过手帕搭在徐宝兰的肩头,免得她喝汤时溅到衣裳,而后才温声软语劝说道:“我也知姑娘说的是气话,哪能为这点子小事打扰大奶奶呀,况且咱们院里要是无缘无故撵了丫头,其他人岂不是要看咱们的热闹去,到时候猜到姨娘或是太太身上,反而不好办了。”
见徐宝兰没说话,朱樱便继续道:“要我说,这都不是什么大事,姨娘不是说姑娘对底下人太宽纵览么,这都是姑娘仁善的缘故,上行下效的,连带我们也对这些小丫头们疏于管教,如今正好管管,小丫头们进府元该我们教得骂得,这也是府里的老规矩了,总没人说出个不是来。”
“要是她又告病呢,”碧棠轻哼了一声,哪有这样好解决的。
“那好办,三天两头的身子有病,不如就去回了大奶奶,说是姑娘开恩,叫她也不用在院子里做事了,回家去养几年身子再说,连她家里人也说不出什么话来。”朱樱难得板直了脸,她只是不想在自己出府之前闹出大麻烦,可不是真的软弱。
这样也好,徐宝兰想了想,总算露出个笑脸来,“到时候也是她自己不争气,姨娘且说不到我头上。”
心情大好之下,连那盅吃腻了的梨汤也看顺眼了,“你说这是新来那丫头炖的?”
碧棠点着头,帮着夸了一句:“确实老实本分,来了这些天也没和外头打过交道,叫什么就做什么,炖这梨汤前前后后问了我好多次,可见是个用心的丫头。”
“那就叫她继续做着,至于红果,”徐宝兰皱皱眉毛,耳边似乎还能听见姨娘絮絮叨叨没完的话语,“叫她进屋好了,只是不许出现在我身边伺候。”
碧棠和朱樱两人对视一眼,挂着一模笑就答应下来,进屋伺候,进屋伺候的说头多着呢。
既然七姑娘不许红果出现在眼跟前,那那些细致的活儿就干不了了,挑水、抬饭、挪动物件什么的,不也得进屋么。
反正打从前起这丫头在外头就是干苦力活的,到了里头也没差。
“恭喜恭喜。”
小桃听说了消息笑着给红果道喜,她也不意外,反正自打红果进院子以来,就总是嚷嚷着她是要到里屋伺候的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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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好,少一个人添乱。
想到这里,她就往红果手里递去块小巧的橘皂团,“这就当是给你的贺礼了,添添喜气。”
小枣慢了一步,犹豫了片刻才跟在人小桃后头说话,“我也给姐姐道喜,这样一来,等朱樱姐姐一走,二等的名头十有八九就是红果姐姐您的了,将来还指望姐姐能多照顾我们一些呢。”
“这话好说,”红果见小桃有了表示,以为小枣也有,可见她摸了摸全身也没摸出什么好东西,脸色便逐渐难看起来,果然穷苦婆子出身,扣扣搜搜的。
她也不再搭理,只与小桃说话,指手画脚道:“我这一进去,外头可就全交给你了,别总好心,也该叫新来的干干,省得她们一天到晚有空闲打牙。”
小枣咬着嘴,在人出门时才忽的叫住了人,“红果姐姐,我糊涂了,本想着这个月的月钱还没到,等到了再请您一桌席面,现在想想,还是明日就置办起来,好和大家一起庆贺您高升。只是……那屋里的人,咱们请不请呢?
“啊切——”
陆荣锦猛然打了个喷嚏。
“是不是早起的时候受了凉?”丹荔探头看了陆荣锦一眼,起身就去自己箱子那里翻找,好一会儿才从里头拽出件厚实桃红色的小袄来,“你把这件穿上,我看你那包袱里也没带什么厚衣裳,早起的时候还冷,多半是着凉了。”
“应该不是,”陆荣锦揉了揉自己鼻子,才打了一声,不像是着凉,倒像是有人心里念叨她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