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汉武朝当狗官那些年》
1. 狗官
建元三年,于百姓而言可不是个好年景,开春灾难不断,中原一带闹饥荒人相食。
于皇家而言,这一年值得庆贺。
当今天子刘彻同皇后成亲多年膝下犹虚,坊间流言不断,先说皇后不孕,可是后宫不止皇后一个女人,还有婕妤、美人等等,难不成都不孕?因此演变成皇帝刘彻身有顽疾。
风言风语愈演愈烈,大汉江山或将旁落,以至于连刘彻的舅舅执掌兵权的太尉田蚡也在暗戳戳找下家,同刘彻的同族叔叔淮南王暗通款曲。
幸好皇帝后宫有个夫人近日终于传出喜讯,皇帝无需被迫过继侄子,也无需担心各地汉家王爷以无子的名义逼他让出帝位。
不过这些事都同谢晏关系不大,他也没法操心。
谢晏这个名乍看平平无奇,再看也是如此。但他本人有些神奇。
原先谢晏生于二十一世纪,父母是富一代,家中有聪慧的姐姐,持重的兄长,他人如其名,各方面都平平无奇。说好听点他懂事踏实,说难听点他就是个混吃等死的废物富二代。
日子过的无趣,将将冒出遁入空门的念头,网上铺天盖地全是佛门清净之地也不清净的消息。谢晏一气之下熬夜打游戏,结果就这样死了。
令谢晏没有想到的是他又活了,只是从现代到古代。
有兄有姐有钱的富二代变成没爹没娘又没钱的小可怜,还是个虚岁才九岁小孩。
小孩的父亲本是蜀郡大族旁支,识文断字,可惜没到而立之年便撒手人寰。族人惦记他爹留下的家产便逼其母改嫁。母亲改嫁后,族人成日挤兑小孩,骂小孩丧门星更是家常便饭。
小孩选择投河。
谁知世上也不缺好心人。
小孩被救起,谢晏就变成他。
好心人认识小孩,提醒他,“你还有个叔父在宫里当差。”
小孩的叔父早年犯了事被处以宫刑,家人因此颜面无光,便同他断绝来往。谢晏心说人家能搭理他吗。
看看自己的小胳膊小腿,怀抱千金也很难活下去。再说了,他也不想活,便决定夜里再跳河。
没成想听到皇帝驾崩,太子刘彻登基。
谢晏前世是个废物也学过历史,也知道刘彻是何许人也。若是有机会入宫,兴许能见到这位雄才大略的帝王,也不枉他来到此间走一遭。
谢晏请好心人为他写信。
两个月后,叔父不但回来,还把被族人抢去的家产悉数追回,且全归了谢晏。
谢晏决定好好活下去,不能叫叔父白白辛苦一场。
临行前一夜,谢晏饿醒,偷偷摸摸买只鸡——未经主人同意,钱放在鸡窝里,谢晏把鸡抓走。
吃了叫花鸡,谢晏一觉到天亮,
翌日,谢晏醒来听说当地望族谢家大宅着火,堆满仓的粮食,塞满库的绢帛,以及满屋子书皆化为乌有!
谢晏颇为可惜地摇头晃脑感叹一句“几世珍藏啊。”便挎着小包裹,蹦蹦跳跳随叔父进京。
国丧期间没人在意宫里是多个人还是少个人,是以小孩的叔父同管事太监打个招呼就把侄子带进来。
小孩没有大名,其父担心他养不大,他就叫谢小孩。叔父给他起名“晏”,谢晏都傻了,竟然跟前世同名同姓。
谢晏的叔父在皇帝居住朝议的未央宫做事,而未央宫不要小不点,叔父就把他交给蜀郡同乡狗监杨得意,令他在狗舍养狗。从此谢晏成了一名秩两百石的啬夫。
在狗舍三载,今年初狗舍被搬到未央宫西建章。
建章说是一处园林也对,说是前朝遗留的离宫也大差不差。
谢晏随狗搬到建章后看到皇帝隔三差五跑出来,有的时候会牵着猎犬游玩打猎,他才确定这是狗舍搬到建章的真正原因。
亏得以前他还怀疑狗舍在宫里离皇帝太近,太后担心天子玩物丧志才把狗舍移出来。
谢晏在建章半年,迎来炎热的六月。
烈日灼烧着建章的一草一木,庖厨如烤炉,酷暑难耐,谢晏和三五好友在庖厨外搭建一个草棚,在草棚下砌灶做饭。
以前在宫里谢晏是跟着杨得意去大厨房用饭,无需谢晏动手。
搬到建章,没了做饭的太监宫女,一切都要自给自足,杨得意便令比谢晏大几岁的几个啬夫做饭。
可惜不是糊锅就是味道诡异。
谢晏已经决定好好活着,只能接下做饭的重任。否则凭他年仅十二岁脆弱的肠胃,早晚被毒死。
虽然他也不会,可他前世好歹吃过见过,摸摸索索还是能做出来。
在院中桃树下乘凉的杨得意看着谢晏进进出出跟蚂蚁搬家似的心下好奇,走过来一看很是意外,竟然有鸡有羊有鱼和一盆面,“这么热的天,随便吃点就成了。”
“今儿阿青和公孙也来用饭。这个鱼和羊都是公孙早上送来的。”谢晏口中的阿青和公孙是卫青和公孙敖,二人也在建章当差,宿舍离狗舍不足一里。
前些日子谢晏晚上太饿,爬起来煎鸡蛋煮面条,被巡逻的公孙敖闻到,公孙敖今年才十六岁,少年心性又自来熟,敲门问谢晏吃的什么。一来二去,两人成了朋友,公孙敖蹬鼻子上脸开始拖家带口,把他好友卫青带过来。
对于撑起大汉脊梁的人之一,大汉未来的大将军卫青,谢晏不止双手欢迎,还因此找到一点活下去的动力——好好做饭,叫大将军吃好喝好。
杨得意能在宫里混到狗监的位子自然不傻。公孙敖和卫青才来几次,他就发现小谢晏终于有了少年的朝气,不再半死不活跟个行尸走肉似的,因此他也希望二人常来。
杨得意闻言便问:“鱼和羊怎么做?”
“公孙说大厨房的菜寡淡,我打算用酱烧鱼,羊肉煮面。”谢晏指着案板上的菜,“前些日子在林子里捡了许多木耳,用木耳炖鸡。韭菜烙饼,小葱炒鸡蛋。这么多够了吧?”谢晏扬起巴掌大的小脸,全是汗水也无法遮掩他的稚气。杨得意看在眼里很是羞愧,一群大老爷们叫个孩子做饭。杨得意左右一看,喊几人给他搭把手。
同杨得意年龄相仿的小黄门调侃:“你做什么?”
“我监工!”杨得意说的理直气壮,拿起汗巾给小孩擦擦汗,又卷起衣袖把羊排递给小黄门,令其切开。
小黄门边切边问:“卫青和公孙敖天天过来用饭,建章监会不会心生不满?”
杨得意:“给他们省下米面,他还敢不满?我去陛下那儿告他。”
谢晏摇头笑笑。
“你小子不信?”杨得意佯装不快,瞪着眼睛问。
谢晏信!杨得意把狗养的极好,皇帝刘彻每次过来看狗都会称赞他一番,杨得意要是趁机告状,届时挨骂的只会是建章监。
谢晏:“您老是谁啊,大名鼎鼎的狗官,我哪敢不信。”
“做你的饭吧。”杨得意朝他脑袋上一巴掌,但没有离开,而是到灶前等着烧火。
谢晏趁着炖羊肉和鱼的功夫又和一瓢面,叫力气大的同僚擀面条。
杨得意皱眉:“不是有模子?用模子压面。”
“压出的面没有擀成面皮切出来的香。”谢晏心说,又不用我费力擀面条,自然是怎么好吃怎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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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得意不禁说:“你还是不热。”
身着短衣的谢晏擦擦额头:“热啊。可是也不能因为热就委屈自己。你少吃一顿无妨,我还在长身体,一天四顿都吃不饱。”
杨得意看看他豆芽菜一样的小身板:“你天天吃那么多,都吃哪儿去了?不长个也不长肉。”
“长骨头。”只要不是横向发展,谢晏就不担心。
待鱼肉出锅,谢晏用猪油煎韭菜盒子。羊肉和羊汤盛出来,谢晏炖小鸡。最后用煎韭菜盒子的锅煮面。
面出锅后做最后一道菜,小葱炒蛋。
随着小葱炒鸡蛋出锅,谢晏心生疑惑:“阿青和公孙怎么还没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杨得意:“不会。近来宫里传出陛下的宠妃身怀六甲,而这位夫人就是卫青的姐姐。”说完又觉得小谢晏可能不懂这意味着什么,“你可能没留意,以前陛下后宫从未有过喜讯,很多人都怀疑陛下不行。连他舅舅都不信陛下这辈子能有自己的孩子,听说因此他舅舅暗中投靠了陛下的叔父。卫青的姐姐这个时候有孕堵住了悠悠众口,皇帝定会把卫氏捧在手心里。谁要因为动了卫青而叫卫氏动了胎气,皇帝能活剐了谁!”
只知道历史大事的谢晏不清楚这些,杨得意言之凿凿的样子令谢晏放心下来。
谢晏:“那就每道菜给他们留一碗,我们先吃。”
话音落下,马蹄声由远及近,谢晏随口问:“谁呀?”
杨得意随便指个人出去看看,拿起韭菜盒子的啬夫不得不放下碗筷。其正要开门,大门从外面被撞开,公孙敖慌慌忙忙跑进来。
杨得意吓了一跳,扭头看去,公孙敖脸色瘆人,他不由得起身:“出什么事了?”
“小孩?”公孙敖大步过来抓住谢晏,“快跟我走!”
谢晏踉跄了两下:“去哪儿?”
“去——阿青受伤了,血流不止,去给他看看!”公孙敖说着一顿,“你的药箱呢?”
谢晏本能说:“在,屋里。”
公孙敖转身朝厢房走去。谢晏条件反射般跟进去。杨得意终于回过神,三两步进去问:“卫青受伤了?怎么伤的?”
谢晏反应过来:“对啊,你刚才还说没人敢伤他。”看向公孙敖,“怎么会受伤?”
公孙敖拎起药箱:“别人是不敢伤他。可伤他的人不是旁人,是皇后的亲娘,陛下的亲姑姑馆陶公主。”
杨得意奇怪:“馆陶大长公主?她不是在城里吗?卫青在城外,两人八竿子打不着——”
公孙敖边出来边解释:“卫夫人有孕后,皇后嫉妒,馆陶公主心疼闺女,就想收拾卫夫人。可是陛下把卫夫人护的太好,卫家其他人都在城里,又住一块,她不好下手,就挑落单的阿青。我是这样猜的。但我觉得八/九不离十。幸好我们及时发现把阿青抢回来,否则明年今日就是阿青的忌日!”
谢晏顿时感到心惊肉跳:“反了她!杨公公,立刻报官。我随公孙过去!”
杨得意下意识说“好”,可是一想那是皇亲:“廷尉敢管吗?”
“你说要是阿青有个三长两短,卫夫人因此伤心过度皇子没了,廷尉敢不敢管?”谢晏反问。
杨得意打个激灵:“对!我这就去报官。你快去!”
谢晏跟着公孙敖上马。
先前开门的啬夫不禁问:“杨公公——”
“愣着做什么?备马!”杨得意打断。
小黄门:“杨公公,他想说的可能是阿晏只给牛马和狗看过病,还要时不时翻书,能给卫青止血治伤吗?”
2. 初恋男友
谢晏的小药箱中有驱虫药,有安神药,有清暑药,唯独没有止血药。只因给牲口看病不需要止血药。
伤口小无需止血,伤口过大就把牲口宰了吃肉。横竖皇家钱多粮多,犯不着跟寻常百姓似的把一头牛一只羊当祖宗似的供着。
幸而建章离宫植被茂盛,大蓟草、野红花、白茅、血见愁等可以止血的草药随处可见。
谢晏四下里一瞅就发现不下三种止血药,他令人打盆干净的井水就去薅草,随后把各种野草洗净揉碎全敷在卫青的伤口处。
公孙敖眼看伤口依然往外冒血,忍不住着急:“小孩,阿青为何还在流血?你会不会治?不会我进城找医者。”
谢晏热得汗流浃背,黏糊糊的汗液裹在脸上导致他十分难受,心情受此影响,没好气地回头瞪他,“你当我是神医,立竿见影?!”
卫青宽慰公孙敖:“只是伤在腿上,又不是脖颈和心口处,不敷药也无妨。”
谢晏抬头看向卫青:“谁跟你说伤在脖颈和心口处才会要人命?” 朝他大腿内侧一巴掌,卫青的腿不由得动一下,扯到伤口倒吸一口气。
谢晏心想说,原来你知道疼啊。
“你该庆幸不是伤在这里。若是伤在这里血流尽了,等着截肢吧。”谢晏此话一出,卫青吓得变脸。
谢晏:“知道怕了?捂住伤口,我再找点止血药。公孙,找块干净的布,待会换了药就包扎。”
卫青的另一个同僚闻言便说:“公孙,在这里给小孩搭把手。我去找。”
公孙敖听闻此话就把脏水倒掉,又去打一盆干净的水。
一炷香后,谢晏用衣摆兜回来两三斤草药,往地上一扔,跟草垛似的。卫青再次变脸,感到一阵后怕:“需要这么多吗?”
谢晏寻思着卫青今年才十四岁,搁他前世还是初中生,他前世比卫青大十多岁,两世摞一块可以给他当爹了,登时不好意思吓唬他。
不过该说的还是要说清楚。
“只是止血用不了这么多。你这伤口,看着像是利器所伤,你想想兵器多脏,如今天热易成脓,你不想腿上有个痈疽吧?”谢晏问。
卫青吓得慌忙摇头。
公孙敖看过来,又惊又喜:“血止住了?”
谢晏的小脑袋一甩,十分臭屁地说:“那是当然!也不看看小爷我是谁。”
拿着葛布过来的建章监脚步一顿:“等等,小孩,我怎么记得你只给牲口看过病?前几日你给我的马驱虫,用的就是随手剥开的石榴皮。当日你也是这么说的。”
谢晏只顾得担心卫青,忘记自己是个半桶水兽医,“那——人的命是命,牲口的命不是命了吗?人的血是红色的,牲口的血难不成是黄色的?”
“你此话何意?”建章监没成想小鬼头不但敢认,还要倒打一耙,“你真把阿青当牲口治?”
谢晏不好意思承认,“阿青,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卫青脾气极好:“无论如何血止住了。”
建章监张口结舌,竟发现无言以对。他转向谢晏:“倒是我小瞧你了。”
“那你以后别再犯了啊。”谢晏蹲下去收拾草药。
建章监朝他脑袋上使劲按一下,谢晏猝不及防,双膝跪地,正好给卫青磕一个。卫青慌了:“小孩——”
谢晏一点也不吃亏,转身朝建章监腿上一拳,建章监慌忙躲闪,往后趔趄,撞到公孙敖身上。公孙敖听到咔嚓一声,瞬时四周只剩蝉鸣声。
谢晏最先反应过来,很是无辜地说:“不怪我!”
卫青哭笑不得,建章监感到不可思议,看向公孙敖的脚:“你,何时变得如此脆弱?”
公孙敖先前就察觉到脚不对劲,可能是着急救卫青的时候崴到了。待他看到血浸湿了卫青的裤腿就忘了这件事。此刻被建章监一撞,算是彻底错位。
公孙敖一动不敢动,就怕愈发严重:“你不脆弱叫我撞一下试试?”
建章监是公孙敖等人的头目,日常吃住在一处,又因诸人家境相当,是以关系不错。建章监没有在意公孙敖的挤兑,而是问他严重不严重,严重的话他去城中请医者。
谢晏不禁叹了一口气。
建章监朝他看去:“不要说你还会给人接骨?”
谢晏:“人的骨头是骨头——”
“牲口的骨头也是骨头?”建章监打断,“牲口四条腿,人也是?”
谢晏噎了一下,“公孙的腿又没断,无需接骨。我会正骨。”眼神示意公孙敖坐下。
公孙敖已经记起他是兽医,不太信他。
谢晏提醒:“再耽搁下去肿起来别怪我。”
公孙敖赶忙挨着卫青坐下。
谢晏脱掉他脚上的葛履,双手在关节前后托住和握住,还没问他疼不疼,公孙敖就龇牙咧嘴。
谢晏换个地方按压,公孙敖表情未变,谢晏便确定问题不大:“阿青,今儿这事你想怎么做?”
卫青被问蒙了。
“别说伤的不重,就此算了。以大长公主的脑子,会认为你怕了。有一就有二。你想永无后患,今日之事务必闹得人尽皆知。”谢晏不了解历史上的卫青,了解如今的卫青,以他的秉性十有八/九想息事宁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若是被卫夫人知晓,她因为担心你而动了胎气,你便是大汉的罪人!”说到最后两个字,突然加重语气,公孙敖就要附和,“咔嚓”一声,公孙敖哆嗦一下。谢晏把他的脚放地上,拍拍手起身,“再用井凉水冷敷几次,明日这个时候应该可以痊愈。”
公孙敖诧异:“这就好了?”
“你的脚又没断,还想休养百日不成?”谢晏转向建章监,“我这个兽医挺好用的吧?”
建章监看着他一脸嘚瑟,假装没听见,去拿擦脚布,然后端一盆水,叫公孙敖自己敷脚。
谢晏不在意地哼一声,给卫青换了药包扎伤口。卫青看着谢晏小小的身板,小小的手,很是不好意思地说:“阿晏,有劳了。”
“是不是朋友?”谢晏问。
卫青点头。
“是朋友还说这么见外的话?”谢晏抬眼注意到他脸上有擦伤,又洗一把止血和消炎的草药,揉出草药汁给他敷上。
转眼间,卫青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跟在草地里打过滚似的。
公孙敖看着他的花脸乐不可支。
“卫青,伤得重不重?”
谢晏本能回头看去,神色一怔,皇帝怎么来了?难不成是杨得意请来的。
杨得意入城后没有去未央宫,他担心卫青失血过多,半桶水兽医谢晏无法止血,便先去西市找医者,后去廷尉府报案。
廷尉着实不敢管皇家的事。杨得意说出卫青是卫夫人的弟弟,有孕在身的卫夫人很是担忧其弟。廷尉顿时不敢无视,即刻随他前往建章。
此刻杨得意和廷尉在半道上,皇帝和医者在离宫路口碰到。
皇帝刘彻之所以知道此事,是因为卫青的一个同僚担心馆陶大长公主的人去而复返,在公孙敖策马前往狗舍找谢晏之际,他打马入城禀报此事。
同僚如此尽心,不止是因为卫青的姐姐是卫夫人,而是他秉性极好,卫夫人身怀六甲的消息传出来,卫青没有因此目无下尘,依然同以前一样本本分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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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青慌忙起身见礼,刘彻三两步过来把他按坐在地上,“无需多礼。”发现腿上裹着一圈布,又注意到卫青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登时气不打一处来,“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在宫里动刀枪,她想造反不成?!”
谢晏毫不意外皇帝如此生气。
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来一个孩子,还没出生就险些毁了,他若是无动于衷,就不是汉武帝。
皇帝安慰卫青:“好生休养,朕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谢晏心里很是好奇。
[找谁讨回公道?要是我就找其母太皇太后。馆陶公主有胆子变着法的害汉家血脉,就是太皇太后惯的。养不教,父之过,父没了,母担责!]
[正巧这两年皇帝和太皇太后政见不合,事事被太皇太后掣肘。何不趁机大闹一场,太皇太后理亏,往后再碰到朝政分歧,太皇太后势必会退一步。]
刘彻想问谁在说话,然而左右一看,无人开口。
是他听错了?刘彻眉头微蹙,又不得不承认找他姑母馆陶大长公主,亦或者斥责皇后,着实不如直奔东宫找太皇太后主持公道。
不过当务之急是卫青的腿,禀报此事的小吏说他腿上的刀伤有半尺长。皇帝叫他带来的太医为卫青诊治。
太医走近,看到卫青身边分类放好的草药,转身回禀:“陛下,这些草药都是止血药,卫公子的血止住了,已无大碍。”
刘彻来了兴趣:“卫青还懂医理?”
卫青禀报:“微臣不懂。微臣的血是谢晏止住的。”朝身边的谢晏看去。
谢晏低头行礼:“微臣谢晏拜见陛下。”
刘彻没把对面比他矮两头的小孩放在眼里,闻言愣了一瞬:“你?”
[瞧不起谁呢?]
谢晏抿抿嘴:“微臣看过几本医术。”
刘彻心里咯噔一下,这次他听得一清二楚,也看得一清二楚,谢晏只说了一句话。刘彻惊得微微张口,想问什么,可是看他的样子显然不知情,估计问也是白问。
刘彻暗暗运气,稳住心神:“朕怎么从未见过你?”
[我一个养狗的啬夫,你见过也不会放在心上。再说了,我又不是狗监,往你跟前凑做什么。]
谢晏低着头腹诽,以至于没有发现刘彻看他的眼神十分诡异,他还一派乖巧地说:“微臣以前多在厨房煮狗食。”
“原来如此。”刘彻神色复杂地憋出一句,改问太医要不要再给卫青开几服药。
太医朝草药看去,感觉不需要,可卫青是卫夫人的弟弟,卫夫人圣眷正浓啊。太医犹豫片刻,拿出两个黑瓷小瓶递给卫青,一瓶可止血,一瓶可防生脓。
刘彻眼角余光朝谢晏瞥去,什么也没听到。刘彻朝其他人看去,也是什么也没听见。刘彻心下奇怪,难道他只能听到这小鬼的心声。
刘彻朝身侧看去:“韩嫣!”
谢晏不禁跟着转头。
[汉武帝的初恋男友?]
刘彻呼吸一顿,不作他想,汉武帝只能是他。
谥号用“武”想必是对他军事才能的认可,说明他征讨匈奴成功了。不对,他怎么知道自己是汉武帝?
初恋男友又是什么?
不是他认为的那样吧?
刘彻朝谢晏看去。
谢晏很是困惑:“陛下有何吩咐?”
刘彻决定静观其变,兴许今日只是他出宫的方式不对,也有可能天气炎热中暑了,产生了幻觉。
刘彻:“韩嫣,去廷尉府传朕口谕,所有参与绑架打伤卫青的奴仆严惩不贷!她不是嫉妒吗,朕叫她打今日起日日嫉妒!”
3. 老东西
韩嫣把太医和杨得意请的医者打发走就带着见过绑匪的建章监前往廷尉府。
谁知二人才出离宫就碰到廷尉。
馆陶大长公主的夫君乃堂邑侯陈午,她便居住在侯府之中。她的奴仆没有抓到卫青定会前往侯府说明详情,现在出发兴许能把恶人堵在府中。
韩嫣便叫廷尉随他前往堂邑侯府拿人。
再说刘彻。
入城后刘彻直奔太皇太后居住的长乐宫。
刘彻年方十九,血气方刚,又因盼了几年的孩子险些胎死腹中,他越想越恼,见着祖母太皇太后直接问她是不是希望汉家绝后。
太皇太后双目失明,看不见皇帝的样子,只是听这语气也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幸而她历经三朝,饱经世故,不动声色地问:“皇帝何出此言?”
皇帝刘彻顺势把馆陶公主干的事和盘托出,末了又说卫青的裤脚全是血,幸好建章有个兽医及时为他止血。此事若被其姊卫氏知晓,即便二人同母异父,不如同父同母的姊妹感情亲厚,卫氏也难免因此黯然伤神。姑母是不是就盼着卫氏动了胎气,孩子早产!
刘彻又问,他是皇帝,姑母是大长公主,他因无子换成旁人主政,姑母还有如今的尊荣吗。当年姑母一心想同皇家结亲,先是挑中长兄,被其母栗姬拒绝,又打起他的主意,不正是为了永保富贵。姑母今日之举看似心疼皇后,然而一旦被她得逞,最终不过是亲者痛仇者快。
太皇太后无言以对,心里暗骂女儿糊涂,卫氏不过是低贱的讴者,竟然能叫她乱了方寸。
刘彻见状心里痛快极了。
前几年他尚未坐稳帝位就推行新政导致朝堂不稳,太皇太后不得不出面安抚老臣。虽然刘彻有意识到他过于着急,可他自幼顺风顺水,从未遇到过坎坷,此事令他颜面扫地,心里很是憋屈,在太皇太后面前也一直直不起腰杆。
终于可以理直气壮一吐为快,刘彻继续,说建章虽是离宫,也是皇家宫苑,光天化日之下,姑母的人就敢在此行凶,长此以往下去,她是不是敢去未央宫把朕绑了。
太皇太后心想说,馆陶不敢。可是她更能理解皇帝的愤怒。这事要不是馆陶干的,无论是谁,太皇太后都会令廷尉严查严惩。
因为正如皇帝所言,天子是刘彻,她是居住在东宫的太皇太后。若是换成在坊间久负盛名的淮南王刘安,她怕是只能搬去建章。
太皇太后叹气:“哀家这就令人把你姑母找来。”
找来向他赔罪吗?刘彻冷不丁意识到不可。
太皇太后此生仅一女两子,分别是馆陶公主和先帝以及梁王。以前太皇太后最疼小儿梁王,一度希望先帝立梁王为太子。馆陶公主常年被忽视。自从前几年小儿子大儿子相继离世,太皇太后心里便只有这一个女儿。
刘彻听其母王太后说过,打在儿身,疼在娘心。
这一点想必对太皇太后一样适用。
今日他得理不饶人,他日太皇太后定会想方设法讨回来。
刘彻:“不必了。姑母也是一时犯糊涂。”
太皇太后面露诧异,向来同她针锋相对的孙儿怎么突然变了?难不成因为卫氏有孕,他认为自己要当父亲,因此稳重了。
刘彻看到祖母的样子,便知道自己猜对了,“此事也不能就此作罢。姑母白天行凶被许多人看在眼里,现在封口也晚了。若不严惩,暗藏在城中的细作定会以姑母的名义再来一次。”
太皇太后担心馆陶个糊涂的受人蛊惑再来一次:“哀家定会叫皇帝满意。”
“朕先告退。卫氏估计还不知。朕要告诉她卫青只是受了点皮外伤。”刘彻说完就回未央宫。
太皇太后姓窦,世人又称其为窦太后。因此其女馆陶又被称为“窦太主”。
皇帝走远,窦太后揉揉额角,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面若寒霜:“去把皇后和大长公主给哀家找来!”
小黄门抵达堂邑侯府,正好碰到馆陶极为傲慢地在院中怒斥廷尉。
韩嫣认识长乐宫小黄门,见状就叫廷尉回府衙等着。馆陶不屑地冷嗤一声,小黄门硬着头皮过去,“公主,太后有请。”
这个节骨眼上,又赶着晌午用饭的时候,不应该召她进宫。馆陶不由得多想,给心腹婢女使个眼色,婢女回房拿个荷包,匆匆往里塞一块金币递给小黄门。
小黄门立刻把皇帝说的那番话告诉馆陶公主。
馆陶公主心底好笑,皇帝居然学会了危言耸听。
抵达长乐宫,馆陶笑吟吟问:“娘,您叫我过来是不是因为卫家那小子?一个奴才,死了就死了,值得您兴师动众?”
“住口!”窦太后一听这话就知道她找小黄门打听过,“你因何令人掳走卫青,骗得了旁人骗不了哀家!”听到脚步声,窦太后循声转头,“是不是皇后?”
陈后也知道出什么事了,她也觉得此事不值得太皇太后亲自过问。然而看到窦太后面色不好,陈后不敢火上浇油,只能把不以为意的说辞咽回去。
陈后走近,在她身边坐下:“外祖母。”
窦太后朝女儿方向看去,虽然看不见,不妨碍她用脸瞪馆陶,“既然知道卫家那小子不值得哀家动怒,为何区区一个卫氏就值得你明火执仗?”
馆陶不假思索地说:“她若诞下皇长子,陛下立其子为太子,定会废了皇后立卫氏为后!”
“谁同你说皇帝会立其子为太子?他问过哀家吗?哀家还没死!卫氏就是生十个八个,皇帝也是立皇后生的嫡子。”窦太后道。
馆陶看着女儿伤神不想说下去,可是她又忍不住辩解:“皇后没能为陛下诞下一儿半女呢?”
窦太后:“皇后无子,你又不许卫氏顺产,哀家问你,各地蠢蠢欲动的藩王会不会借此逼宫?皇帝立卫氏的儿子为太子,皇后被废仍然衣食无忧。以前你弟为了太子的母亲废了无子的薄后,也不曾苛待她。假以时日,换个皇帝,皇后只会沦为阶下囚。你这个姑母最好的结果是被贬为庶人!这一点你想过没有?”
馆陶顿时感到后怕:“娘——”
“现在知道我是你娘?早干什么去了?”窦太后没好气地打断。
馆陶意识到老太太真生气了,不敢嘴硬:“那你叫我怎么做,去廷尉府认罪吗?”
“我有此意还把你叫过来?”窦太后反问,“可是你也不能当无事发生。”
馆陶听糊涂了,琢磨片刻,试探问道:“参与此事的奴仆交给廷尉?”
“一群废物连个半大少年都抓不住,你留着作甚?”窦太后冷声问。
馆陶心里也觉得那些人不中用,闻言冲小黄门招招手,叫他替她去廷尉府。
窦太后转向皇后,语重心长地问:“你担心卫氏有可能生下长子,若是个女儿呢?再说,无论男女,卫氏都为皇帝稳住了帝位。皇帝稳了,你才是皇后。你也可以安心调养身体备孕。”
陈后点点头,意识到窦太后看不见,拉住她的手:“外祖母,我知道错了。卫氏,我——”
窦太后微微摇头:“卫氏不知此事,你就别去添乱了。皇帝没能把此事糊弄过去,害得卫氏动了胎气是他的事。要是你把人气没了,哀家也保不了你。”说到此转向馆陶公主。
馆陶公主不服气,可是一想老太太方才说的那番话,又不得不承认今日是她莽撞。
窦太后依然担心馆陶犯糊涂:“哀家希望这种事是最后一次!”
馆陶赶忙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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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喏”。
窦太后抬抬手令母女二人退下。
随后窦太后唤来心腹女官,令其拿千金给卫氏送去。女官不禁说:“您是长者——”
窦太后心累,不想听她絮叨:“哀家七十多岁了,还能护皇后几年。只当结个善缘,他日卫氏能善待皇后。”说到此,窦太后又令女官开库房拿六匹布给卫母做衣裳。
女官乘车把财物送到,皇帝才把此事糊弄过去。卫夫人看到太皇太后出面便明白大长公主不敢再残害卫家人。
皇帝算着时间,估计他姑母被他祖母教训了一顿,日后不敢再仗势欺人,悬着的心才落到实处。
解决此事,谢晏的样子浮现在皇帝眼前。
皇帝向来对鬼神之事深信不疑,他不由得怀疑谢晏莫非神童降世,否则无法解释他听不见别人的心声,别人也听不见谢晏的心声,唯独他这个天子能听到。
刘彻想到谢晏就想到“初恋男友”。“男友”二字很好理解,男性友人。可是加上“恋”字,刘彻忍不住多想,也忍不住疑惑谢晏个小鬼头怎么连这种事都知道。
犹豫再三,刘彻移驾他所居正室——宣室,令小黄门把韩嫣找来。
韩嫣正要向皇帝回禀,馆陶公主把参与绑架卫青的奴仆交给廷尉,因此在宫门口碰到宣室小黄门。
韩嫣急匆匆到宣室就问皇帝有何吩咐。
皇帝同韩嫣自幼相识,世人都说韩嫣是皇帝的男宠,朝中百官视其为奸佞,但有一点无可诟病,韩嫣对皇帝的忠心。
刘彻不敢交给旁人的事交给韩嫣,韩嫣定会尽可能做到尽善尽美。因此刘彻令韩嫣去查查谢晏。
韩嫣愣了一瞬,他以为卫家又出事了:“给卫青止血的小孩?他才十来岁,没什么可查的吧。”
刘彻:“如今十来岁,那他前十年做过什么?一个十来岁的小孩竟然认识那么多草药,不值得怀疑?”
韩嫣怀疑皇帝中暑了:“可是他在宫里四年了。先帝驾崩那年他随叔父——臣差点忘了,他叔父正是小黄门谢经。”
“他是谢经的侄子?”刘彻很是震惊。谢经在他身边近十年,他是第一次知道谢经还有个侄子。
韩嫣:“五年前谢经的兄长去世,他收到家书后大哭一场,因此臣对此事记忆深刻。后来听说其嫂改嫁,侄子又惨遭族人作践,还曾跳过河,幸好遇到好心人被救起。谢经担心侄子,请了三个月长假把侄子带过来。因为太过年幼,就交给杨得意,令其跟随杨得意养狗。谢家乃蜀郡大族,谢经饱读诗书,他侄子看过医术认识草药不足为奇。”顿了顿,“去掉谢晏不记事的那几年,他在宫外最多四年,这么小的小孩能犯什么事?”
刘彻留意到“跳河”,难道正是那次被鬼附身?
谢小鬼说他是“汉武帝”。倘若小鬼未卜先知,不可能算得如此精准。难不成小鬼比他活得久,切切实实经历过。所以谢小鬼实则是个老东西。
刘彻越想越无法断定谢晏的来历,看来只能从谢晏本人入手:“罢了。”
韩嫣:“卫青那里,臣是不是再去看看他需要什么?”
老东西看起来很是关心卫青,有他在卫青应该可以很快痊愈。刘彻微微摇头,令韩嫣传他口谕,建章监调入宫中,即日起卫青为建章监。
日后卫青手下有人,他不信馆陶还敢绑他。
刘彻仍然不放心,又为其加官“侍中”,侍中可以出入禁宫,卫青再遇到难事可以直接找他。
卫青看起来身体瘦弱,刘彻又赏其百金,令其安心休养。公孙敖等人均有赏。
韩嫣发现唯独漏了谢晏:“陛下,谢晏呢?”
刘彻冷笑:“那个小鬼,表里不一,日后再议!”
4. 与你无关
品尝着香气四溢口感紧实的炙鱼,刘彻眼前不期然浮现出卫青凄惨的样子。
羊肉烤饼、豆豉炖鸡、鹿肉鲍鱼羹等等都等着他一一宠幸,刘彻只能在心里嘀咕,“不知卫青吃了吗。今日之事说起来也是被他连累。虽说卫青身边有个谢老鬼,可是谢老鬼要给狗煮吃食,哪顾得上他。卫青终归是他儿子的舅舅,待会还是去看看他缺什么吧。”
刘彻转向身侧小黄门,眉头微蹙,旋即舒展,晌午当值的居然是谢老鬼的叔父谢经。
谢经在刘彻身边这些年,刘彻从未听到过他的心声。谢经想来一直是谢经。谢老鬼看起来同寻常少年无异,谢经若是听不见他的心声,应当不知道侄子早已被老鬼附身。
刘彻估计无论问他什么都是白问,就叫谢经同膳房说一声,备一份肉饼,再准备两份点心,半个时辰后送来。
半个时辰后,禁卫驾车,刘彻前往建章。
皇宫内苑树木极少,天气燥热。抵达建章园林,清风徐来,鸟语花香,刘彻令随行禁卫让出一匹马来,他策马前往宿舍。
然而卫青不在宿舍。
今日非休沐,公孙敖等人不敢一直离岗,可是卫青小腿的伤口又深又长,要是无人照顾,他无论去茅房,还是起身倒水,都会因为扯到伤口再次流血。
卫青和公孙敖在狗舍用了午饭,公孙敖就问卫青是不是回家。卫青不想吓到母亲,要在建章养伤。
杨得意很有眼力见儿,发现公孙敖犯难,出言邀请卫青在狗舍住下。
杨得意等人不跟狗住一块,他们的宿舍离狗窝有十丈远。狗不乱叫,宿舍还算清净。如今谢晏只管做饭和给牲畜看病,一日可以闲半天,卫青住进来谢晏也能扶他上茅房。
公孙敖认为这个主意极好,不顾卫青反对就回去给他收拾衣物。
卫青等人的赏赐也是这个时候送到。
赏赐分下去,连杨得意都得了两贯钱,唯独谢晏一文没有,即便谢晏表里如一,年方十二,少不更事,也意识到被针对。
谢晏记得前世刷视频,好像刷到过汉武帝喜怒无常。谢晏不想死,不敢贸然开口,眼巴巴看着韩嫣等他解释。
韩嫣向来对刘彻马首是瞻,不舍得诋毁天子:“陛下可能忘了。”
看到韩嫣心虚羞愧,谢晏才敢哼一声。
卫青神色尴尬:“小孩,我——”
“与你无关!”谢晏打断,“陛下的姑母光天化日之下草菅人命,他不舍得责罚也就罢了,我给他姑母善后,他的卫夫人才能安心养胎,于情于理,这些赏钱都应当有我一份。我看他是故意的。”
韩嫣在刘彻身边很是放肆,闻言倒也没有觉得谢晏胆大妄为连天子都敢质疑:“既然猜到,那就好好想想是不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做过什么被陛下看见。”
谢晏:“今日是我入宫以来第一次离陛下那么近。”
“那我不得而知。”韩嫣早已饥肠辘辘,“卫青,你安心养伤。若是缺什么尽管使人告诉我。”
谢晏不禁瞥韩嫣,抛开他和刘彻的那些传言不谈,这人还怪好的。
韩嫣以为谢晏仍然不快,揉揉他的小脑袋:“陛下不会无缘无故冤枉任何人。”
谢晏不禁冷笑。
韩嫣笑着摇摇头往外走。
卫青拿一块黄金,足足十两,递给谢晏。
谢晏的小手背到身后,脆生生问:“你给的同陛下给的一样吗?不要以为你姐是他的夫人,四舍五入你和他是一家的,你的就是他的。在我这里,你是你,他是他!”板起小脸,“别想蒙混过去!”
公孙敖:“你想亲自找陛下讨要?”
谢晏:“有何不可?有功就要赏。赏罚不明,我看他离昏君——”
杨得意伸手捂住他的嘴巴:“小祖宗,怎么什么都往外秃噜?我看韩大人说的没错,定是你胡言乱语的时候被陛下听见。当日陛下不知道你是谁,看你年幼不曾同你计较。今日认出你才新账旧账一块算。”
谢晏掰开他的手:“洗手了吗?我何时欠过新账?一天天胡叭叭。喂你的狗去!”
“回头我就告诉你叔,人不大胆子不小,连陛下也敢讥讽。”杨得意朝他背上一巴掌。
谢晏移到卫青身边,拿走十两金。
杨得意:“不是不要?”
谢晏:“今日阿青可以逃出生天,多亏了公孙和建章监等人。阿青,待会我去西市买几只鸡,买一只羊,再买几坛酒水,送到你宿舍?”
公孙敖不禁说:“我都没想到。还是小孩哥周到。”
“待会再夸。”谢晏想想自己是汉族,卫青打断了匈奴的脊梁骨,令汉族挺直腰板,“阿青,上午失血过多,现在急需补血,我再买些红枣、枸杞子,当归,在你的伤口结痂时给你补回来。”
卫青拱手道谢。
谢晏很是豪迈地朝他肩上一巴掌:“又跟我见外了不是。”
公孙敖:“羊肉和鱼肉是发物吧?晌午吃了鸡,小孩,买只鸭,晚上吃烤鸭。”
“不吃!”谢晏断然拒绝。
公孙敖噎了一下:“你,辛辛苦苦砌的火炉不用不就白砌了吗。”
“我乐意!”烤炉旁太热,谢晏不想做。先前同杨得意说什么他长身体不过是俏皮话。要不是有了活下去的动力,他不介意把自己饿死。
公孙敖:“我可以给你洗衣服刷鞋。”
“我穿着草鞋,短衣一日一换,在水里过一遍便可,用得着你洗。”谢晏转向卫青,问他要不要去门外林檎树下纳凉。
杨得意附和:“这院中草棚下很热。公孙,去找个木板,我们把卫青抬出去。”
公孙敖转身把门板卸掉,面对杨得意的震惊:“待会再装回去。”
谢晏拿个草垫跟出去。
公孙敖扶着卫青坐到草垫上再次缠上谢晏。
谢晏斜着眼睛看着他:“这么想吃?”
公孙敖慌忙点头。
谢晏扬起下巴:“叫爹!”
公孙敖愣了一下,抬腿朝他屁股上一脚。
谢晏早有防备,闪身躲开:“还吃吗?”
“我吃你!”公孙敖伸出双手去抓他。
谢晏跑去院中。
公孙敖在门口停下,回来找卫青:“阿青,你说你多日不吃很是想念,小鬼嘴硬心软,一定不会这么无情。”
卫青很是为难地说:“小孩一顿三个饼一碗菜,不长身高也不长肉,我怀疑就是平日里太忙。等我的腿结痂,我可以帮他烧水拔鸭毛再说吧。”
谢晏平日里给整个狗舍的狗看病,还要准备多人的饭菜,着实不清闲。公孙敖:“好吧。我先回去,晚上再来。”
卫青点点头,随即愣住,因为他看到谢晏搬着方几出来:“不是要进城吗?”
“天色尚早。”狗舍的晚饭简单,疙瘩汤或者米粥便可。谢晏只是去买菜,回来无需他收拾炖煮,酉时再去也来得及。
谢晏把方几放到卫青身边,他又跟个小耗子似的钻进院中。
卫青注意到杨得意拎着柳筐出来:“小孩忙什么呢?”
“谁知道。我去摘些桃子。那些桃子很小,宫里瞧不上,正好便宜了我们。趁着天气好,摘了做成桃干可以慢慢吃。”杨得意嘴上这样讲,人却在卫青身边坐下。
两人天马行空地聊几句,便看到院中升起浓烟。杨得意不禁说:“这小子,闲不下来!”
卫青点头:“这个时候烧火做什么?”
杨得意嫌院里热,哪怕有草棚也不想靠近:“待会他出来就知道了。”
两炷香后,谢晏出来,拎着水壶,拿着三个水杯,放在方几上又回屋。
片刻,他再次回来,手里端着三个碟,一碟甜瓜瓜子,一碟饴糖,一碟果脯。放下后,他拍拍卫青的脑袋:“阿青,我去去就回啊。”
卫青抬手朝他身上一巴掌:“没大没小!”
谢晏跳开,得意洋洋:“没打到!”随即朝远处的同僚跑去,令同僚备车,他二人进城。
-
刘彻在建章卫宿舍没有找到卫青就来狗舍。
杨得意前脚去果园,刘彻后脚到跟前。注意到方几上的茶点,刘彻试图把食盒藏到身后。可惜晚了,已经被卫青看到。
卫青很是惶恐:“陛下——”
“别动!”刘彻顾不上尴尬慌忙抬手。
卫青坐下后仍然不安:“微臣只是小伤,过几日就痊愈了,陛下不必担忧。”
刘彻注意到方几另一侧有个草垫,干干净净,他便坐下,食盒放在茶几旁,“那么多血,朕看得见。”捏个甜瓜瓜子,“韩嫣有没有说,绑你的人已被廷尉处决?”
卫青:“韩大人说了。陛下,大长公主只是一时冲动,微臣伤的也不重,他们,罪不至死。”
刘彻险些被瓜子仁呛着。
卫青说什么呢?刘彻抬眼看去,卫青羞愧?该不会认为他贱命一条,不值得那些人偿命?即便卫青毫发无损,凭那些奴仆敢在离宫行凶这一点,按律也当斩。
刘彻终于明白他姑母为何冲卫青出手,就这秉性谁见着都会忍不住捏一下。
“廷尉判罚一向公允,没有冤枉他们。”刘彻停顿片刻,犹豫再三,宽慰他,“犯错的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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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必自责。”
卫青不想劳烦他人,也担心皇帝左右为难:“大长公主要是因此恼怒,会不会怪陛下——”
“这是朕该操心的事,与你何干?”刘彻打断,不能再叫他说下去,否则他会忍不住把卫青的心挖出来,看看是不是烂好心。
刘彻给自己倒杯水,看到水杯又停下。卫青见状把干净的那个递过去。刘彻倒出半杯就感觉不是清水,也不是茶汤:“这是什么?”
卫青:“甘草汤。清热解毒。阿晏每日上午都会煮上一壶。今日因为臣的事耽搁,半个时辰前才煮好。”
刘彻指着饴糖等物:“也是他备下的?”
卫青微微点头。
刘彻心想说,是个老鬼,懂得多,行事又周到。刘彻捏个桃干,酸甜可口,竟然比他宫里的厨子做的好。
老东西不愧是老东西!
刘彻嫌弃地皱了皱眉:“怎么都是甜的?”打开食盒,拿出羊肉馅饼,“尝尝这个。”
午饭过去近一个时辰,卫青有点饿,道一声谢就接过去。
内侍犹犹豫豫地问:“陛下,这个是羊肉吧?”
刘彻想起什么神色尴尬:“朕忘了,你受伤吃不得这个。这是朕给自己备的。”打开食盒底层,拿出两份点心,“这个粔籹,香又脆,你姐就很喜欢。”
内侍心想说,蜂蜜和面调和后入油锅炸,可终究也是甜的啊。
看着皇帝一副势必把谢晏比下去的样子,内侍怀疑自己想多了,皇帝怎会如此幼稚?再说了,堂堂帝王跟个狗官一较高低,帝王的尊严不要了吗。
刘彻又把乳酪递过去:“牛乳做的,不是发物。朕最喜欢这个。”
卫青接过去。
三炷香后卫青憋不住,小心翼翼起来。
刘彻没有照顾过谁,卫青起来了他才意识到卫青要静养,赶忙绕过来撑住他。
谢晏跳下车:“阿青,怎么了?”
卫青松了一口气:“陛下,您坐下歇息,阿晏可以陪微臣出恭。”
刘彻本能松手。
谢晏看一眼甘草水壶:“全喝了啊?”
“没有。不知为何突然闹肚子。”实则已有一炷香。要不是实在憋不住,他无论如何也要等天子走后再解手。
谢晏用小身板撑着他,又扭头看一眼:“不该啊。那几样我和杨公公吃过,我俩为何没有闹肚子。”
卫青不由得看一眼皇帝,又觉得不至于,吓得收回视线。
可惜迟了,刘彻看得一清二楚,他很是震惊:“乳酪被下药了?来人——”
谢晏:“陛下,应该不至于。微臣先送阿青过去。”
刘彻想起他懂医理,跟过去问:“你知为何?”
“阿青从未用过乳酪吧?”谢晏听杨得意说过,卫青以前在生父家中,被同父异母的兄弟当成奴隶,实在活不下去才来投奔在平阳侯府做事的母亲。卫家一众都是侯府奴仆,白米细面都不曾吃过,又何曾吃过乳酪:“肠胃不适,牛乳过敏。”
刘彻:“何为过敏?”
“好比陛下吃到某些东西身上长痘,嘴唇肿起来。”谢晏停下,“陛下还要过去吗?”
刘彻想问什么,抬眼一看,茅房到了。刘彻瞪一眼谢晏,转身往远处走几步。
[阴晴不定汉武帝!]
刘彻往前走几步什么也听不见,他本能往后退几步。
[反复无常汉武帝!]
刘彻呼吸一滞,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为了确定这一点又往前几步,四周只剩蝉鸣蟋蟀声。刘彻往后退两步,谢晏跑到树下,搓搓手三两下爬上去掰一根树枝,送到茅房门口。
刘彻愣了片刻才意识到卫青需要树叶。
“你还怪体贴。”刘彻不禁说。
[阴阳怪气汉武帝!]
谢晏十分好奇自己什么时候开罪过他,“微臣生来卑贱,只能用树叶。”
究竟谁阴阳怪气?忽然,刘彻想起晌午干的事,故意气他:“谢晏,韩嫣送来的钱都分下去了?”
谢晏眼珠一转。
[他几个意思?据说汉武帝生性多疑,鼠肚鸡肠,锱铢必较,还是色中饿鬼,不可一日无妇。看来说少了!]
刘彻呼吸急促。
[我还是小心回禀吧。]
谢晏规规矩说道:“早已分下去。韩大人还叫阿青遇到事尽管寻他,再体贴不过。”
刘彻忍住砍了他的冲动,想起临行前鬼使神差地把李少君带来——李少君乃齐地方士,懂长生不老之术,年过九旬,见多识广,擅驱神捉鬼,一定可以叫这个老鬼现出原形!
5. 神棍
虽说刘彻很想从谢晏心里得到更多与他相关的事。可是谢晏是不知来自何处的孤魂野鬼这一点着实令他瘆得慌。不查明,刘彻总有点事情脱离掌控的不安。
刘彻回到林檎树下,杨得意送来一碟红彤彤个头极小的桃。刘彻没有心思用桃,令杨得意把李少君找来。
李少君在建章卫宿舍歇息。
杨得意驾车过去,来回一炷香。
李少君到时,卫青已经被谢晏扶出来。
果然,卫青的伤口又渗出血。谢晏打盆水洗洗手,为他换上太医留下的药,就给他包扎伤口。
刘彻令李少君为卫青诊治,只因他发现卫青很虚弱。
李少君凑近蹲下为卫青把脉。
片刻后,李少君起身:“卫公子失血过多,这几日多用些补血之物便可。”
刘彻转向内侍。内侍忙不迭道:“奴婢这就叫人送来。”
卫青惶恐,他何德何能值得陛下一而再再而三费心:“陛下,阿晏已经买了。”随即又说,“多谢太医。”
李少君:“公子可以叫我李先生。”
刘彻颔首:“他是李少君。你可知晓?”
卫青很是羞愧:“先生定是鼎鼎有名。只是微臣只懂得牧羊。”
刘彻朝谢晏看去,“现在知道也不迟。”心想着,他和老鬼之间最多三步,应该能听到他的心声啊。
谢晏小心翼翼包扎好伤处,便已热得汗如雨下。
谢晏不拘小节地抬起衣袖擦擦脸,给自己来一杯水,再给卫青一杯,陡然记起他在古代,在大汉,天大地大皇帝最大,因此倒第三杯时朝皇帝瞥去。
刘彻倒也不曾注意到谢晏的不安。刘彻在方几旁坐下,心里琢磨,难道老鬼以前不懂鬼神之术,同卫青一样不曾留意过李少君:“卫青,李少君不止懂得长生不老之术,还懂得驱神捉鬼,炼丹制药!”
谢晏朝李少君看去。
刘彻心底诧异,谢晏听到“捉鬼”竟然了无惧色。刘彻不禁疑惑,他猜错了?谢晏并非老鬼附身。为了查清此事,刘彻故意问卫青,“可知李少君几岁?”
卫青打量一番李少君,鹤发童颜:“四十?”
刘彻笑着微微摇头:“李少君如今年过九旬。”
噗!
蹲在两人之间的谢晏慌忙低头,口中的甘草汤喷了一地。
[大帝怎么连这种鬼话也信?]
[李少君要有九十多,小爷我是秦始皇!]
刘彻神色骤变——
此话何意?真正的鬼是李少君?!
卫青转动上半身:“阿晏,怎么了?”
谢晏:“喝太急呛着。”
卫青把方才擦手的湿巾递过去:“慢点喝。这壶水我没怎么喝,还有许多,我给你倒。”
刘彻朝卫青看去,脸上尽是对他的关心。刘彻感到不可思议,这种鬼话卫青也信?不行,回头要想个法子把二人分开。否则他儿子的舅舅被老东西卖了,还会欢天喜地地对老东西说“多谢”。
刘彻:“谢晏没想到李先生近百岁依然精神矍铄,健步如飞,被惊着了吧。”
谢晏瞥一眼李少君不见老年斑的双手,忍着笑点点头:“是的,是的。”
[是个屁!]
[活该汉武帝被骗。]
[可惜我不会告诉你世上没有鬼神。因为小爷我死过一次也不曾见到。]
谢晏端起水杯抿两口,心里暗笑。
[术士所谓的丹方不过是丹砂加一些乱七八糟的药材。]
[活着的是因为没练成,练成的都吃死了。]
[众所周知,死人不会说话!]
刘彻气得豁然起身。
谢晏吓一跳,又险些呛着。
卫青担忧:“陛下,出什么事了?”
刘彻低头看去,卫青的神色很是不安。刘彻挤出一丝笑:“无事!朕,朕有点小事。”大步朝茅房走去。
卫青恍然大悟。
“阿青,陛下比你我年长,见多识广,无需我们操心。”谢晏朝李少君看去,“仙师,尝尝小人做的点心?”
李少君低头对上一双漆黑乌亮的眼眸,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随即又觉得想多了,这小孩最多十岁,即便生而知之,又能知晓多少事。
李少君微微摇头:“在下不饿。小公子叫我先生便可。仙师实不敢当!”
“李先生,方才听闻先生知晓长生不老之术,想必也懂得如何延年益寿。”谢晏拍拍卫青的肩,“兄长自幼凄苦,身子骨没有养好,我担心他年过半百便已行将就木,请先生赐我等一个延年益寿的方子。”
李少君迟疑道:“这,卫公子年少,仔细调养也能长命百岁。”
谢晏当真想讨个延年益寿的方子,只因他比较不幸,不像别的穿越者拥有无所不能的系统,唯有同前世的他一样废物的空间。此时废物空间里全是他前世懒得丢出去的废物和今生财物。
谢晏扬起笑脸,装出乖巧讨好的模样,“话虽如此,可是谁知道对不对啊。先生年过九旬,可见您的方子有用。”
杨得意已过而立之年,感觉身体大不如前,闻言不禁附和:“先生若有不便,我等可以请示陛下。”
刘彻捏着鼻子闭上眼睛在茅房冷静下来,出来后假模假样净手:“何事请示朕?”
谢晏:“微臣想为臣和卫青讨个强身健体延年益寿的方子。”
刘彻怀疑谢晏故意为之:“李少君,此事不难吧?”
李少君面露难色。
谢晏很是失望。
[果真是个大骗子!]
刘彻朝谢晏看去,意有所指地说:“谢晏不提此事,朕险些忘了,母后近日贪凉,身体不适。太皇太后精力不济。李少君,回头给太后和太皇太后开两个方子。”
李少君硬着头皮称“喏”。
谢晏不禁看去。
[神棍敢应?]
[他不是要花钱找民间医者买吧?民间的方子定不如太医的药方。若是被太医拆穿,此乃欺君之罪啊。]
谢晏恍然大悟。
[缓兵之计!神棍要跑!]
谢晏朝皇帝瞄一眼,忍不住同情他。
[好想知道神棍从皇帝手里骗了多少钱。赏我多好啊。我定会把皇帝当成义父供起来,再也不偷偷诋毁他。]
刘彻心梗!
李少君去年秋出现,不足一年,到李少君手上的财物没有一千也值八百金。刘彻不心疼钱,心疼被当成蠢货的自己。刘彻顿时坐不住,“天色已晚,朕该回去了。”
卫青下意识起来。
刘彻皱眉:“坐好!”
卫青吓得不敢动。
刘彻拂袖而去。
谢晏奇怪:“陛下又怎么了?”朝杨得意看去,“杨公公,这次看清了,我什么也没做。”
杨得意指着地上的水:“鬼都不信你呛着。分明不信李少君年过九旬,就差没有明说陛下被骗。你当陛下傻?”
谢晏诧异:“你也看出来了?那你——”
“千金难卖陛下乐意。李少君不可能一直骗下去。被陛下拆穿后陛下定会令廷尉严惩。”杨得意看得一清二楚,“结果都一样,我何必上赶着给陛下添堵?”
谢晏理亏:“这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毫无防备吗。以后我一定不会失态。”
卫青后知后觉:“李少君骗陛下?他这不是欺君吗?”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历来如此!”谢晏拍拍他的肩,“你还小,无法理解,等你长大就懂了。”
卫青下意识点头,意识到什么,怒吼:“我比你大!”
难得见到老实人发火,谢晏挺稀奇,但不敢靠近。卫青脾气好不等于没脾气,前几日就一脚把他踹进河里。要不是他擅游术,定会脏水喝到饱。
谢晏:“我去做饭。狗官,想吃什么?”
“我想吃你!”杨得意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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气地说,“一天比一天欠!”实则他希望谢晏保持下去。着实不想再看到谢晏死气沉沉的样子。
卫青:“不做烤鸭?”
谢晏摇头:“说不做就不做!”
杨得意:“那你买只鸭子?”
谢晏:“不可以买来看家啊?”
守着狗窝,他买鸭子看家?杨得意好气又好笑:“嘴硬吧。”
谢晏朝院中走去:“忘了告诉你,我买的是母鸭呀。”
杨得意等他走远才回过神:“买来下蛋吗?”
先前看到鸭子从车上拿下来,卫青以为小孩到了市场上心软了。闻言卫青哭笑不得:“应当是给我买的。”
-
刘彻回到宣室找出李少君送他的药方,果真有丹砂。刘彻一时间头晕胸闷,暗骂,人心鬼蜮!不,比鬼可怕!当即令谢经陪同多名侍卫前往李少君府邸,一经发现他潜逃立刻把其交给廷尉。
谢经走后,刘彻冷静下来,又担心细作趁机对卫家其他人出手。
夜间,刘彻询问卫氏子夫家中还有哪些人。
皇帝关心卫家,卫子夫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得知卫子夫的长姐待字闺中,刘彻便想到少时好友公孙贺至今未娶,也不知有没有定亲,改日问问。
卫子夫除了长姐和弟弟卫青,还有个二姐,前几年同姓霍的小吏私相授受,霍氏小吏离京后她才发现身怀六甲。
那个时候卫家在平阳侯府,平阳侯乃万户侯,养得起,是以她二姐把孩子生下来。如今孩子已有三岁。细作若向卫家出手,首当其冲的应该是三岁小孩。刘彻觉得改日也该见见。在他这里过了明路,细作才不敢轻举妄动。
卫子夫还有几个同母异父的弟弟,可惜比谢老鬼还要小上几岁,无法进宫当差。
又听闻卫子夫有个兄长,刘彻决定先见见这个。
翌日上午,刘彻在宣室召见卫长君。
卫长君瘦骨嶙峋,双眼凸的厉害,跟谢老鬼比起来他才像鬼。同卫青像异父异母的兄弟。这叫喜欢好看的人的刘彻对他很是失望。
转念一想,刘彻又可以理解。
去年春三月,刘彻在平阳侯府对侯府讴者卫子夫一见钟情,把其带入宫中,又令侯府骑郎卫青去建章当差。长袖善舞的平阳公主见状就放卫家出府。
卫家没有过多积蓄,平日里指望卫青和卫子夫的俸禄过活。可惜卫青俸禄极低。卫子夫入宫后见过天子几次,天子心里只有明日去哪儿玩,卫子夫没有机会得到封赏,有的是同低阶女官一样的月钱。
在这种情况下卫家又有几个小孩要养,卫长君自然难长二两肉。
若非今年刘彻令无用的宫女出宫,不属于宫女的卫子夫也想出宫帮衬家里,皇帝刘彻因此再次见到她,卫青也不会遭此大难。
言归正传。
刘彻打量一番卫长君,令他为骑郎是盼着他早死啊。刘彻令其为侍中,平日里无需进宫伺候,只管在家中照顾一家老小,别叫卫子夫担忧。
卫长君离开后,刘彻去处理政务。
刘彻登基之初便已亲政。
只要他不搞新政,同先帝在时一样,窦太后就不过问政务。然而刘彻踌躇满志,蛰伏一段时日就想试试,以至于这几年同他祖母矛盾不断。
刘彻翻看着陈腔滥调,越看越心烦,扔到一旁起身出去。到室外他停下,盖因忽然记起如今的事谢晏有可能经历过,想来很清楚卫子夫怀的是男是女。
贸然询问,谢晏定会装傻充愣。
刘彻决定过几日。
七日后,卫子夫因多日不曾看到弟弟忍不住怀疑皇帝所谓“擦破点皮”是糊弄她的说辞,借机旁敲侧击卫青现在何处。
卫青的伤口该结痂了,正好借此试试老鬼知道不知道卫子夫怀的是男是女。刘彻便令小黄门驾车去接卫青,再叫谢晏挑个温顺的小狗送来。
若不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定会惊到谢晏,被其婉拒。
6. 卫大宝
[明眸善睐,雪肌乌发,面色红润,五官明艳——见鬼的卫子夫相貌清秀!]
谢晏来到此间四年,第一次对前世传言感到一言难尽。
卫青轻轻扯一下谢晏,他知道三姐好看,否则去年陛下不会在平阳公主推出十几个美人之后兴趣怏怏,还有心思注意到后出现的阿姐。可是也不能当着陛下的面直勾勾盯着阿姐啊。
谢晏惊醒,意识到失态,慌忙低头把白色小狗递过去。
刘彻给宫女使个眼色,宫女给王太后送去。
谢晏诧异。
[不是给卫夫人吗。]
当然不是!
刘彻很紧张卫子夫腹中胎儿,担心过她蹲下时挤压孩子,又岂会弄只小狗过来。
倘若小狗把卫子夫绊倒,莫说祖宗和太后,刘彻也无法原谅自己。
卫子夫注意到谢晏眼中只有惊艳,柔声笑道:“你便是阿晏吧?听陛下说,阿青受伤多亏了你为他止血包扎。”
[声音真好听!]
[长得好又温柔,仪态看起来也稳得很。]
[不愧是大汉贤后!大将军他姐!冠军侯他姨!太子他妈!]
饶是刘彻已有心理准备也险些失态。
太子妈?刘彻身体紧绷,不动声色地看一眼卫子夫的腹部,大汉江山后继有人?!
等等,大将军他姐?
刘彻朝卫青看去,他的秉性执掌天下兵马?忽然想起前几日卫子夫说过,卫青在生父家中活不下去,不足九岁就敢不远千里来长安寻母。
小小年纪,没有被拐,竟然也不曾迷路。
这份聪慧和坚韧,倘若识文断字熟读兵法,倒是可为将。
若非听到老鬼的心声,他兴许要过段时日才能发现。
冠军侯的冠军莫非指的是勇冠三军?卫子夫只有一个外甥,霍姓小儿。前几日刘彻见过,卫母带着家人进宫探望卫子夫。
当日看到那孩子他觉得就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小子。
现在想来,年仅三岁就可以一直板着小脸故作老成,哪是寻常小子啊。
刘彻庆幸叫谢老鬼来一趟。此刻他心情极好,调侃谢晏:“朕是不是忘记说,他是个兽医。”
卫子夫震惊。
刘彻乐出声来。
谢晏低头。
[笑屁!]
[还笑?祝你日日遇神棍!]
笑声戛然而止,刘彻的好心情到此为止,瞬时晴转阴云密布。
只因五日前,朝阳初升,城门打开前一刻,李少君带着金银细软偷偷摸摸从府里出来,被在李府对面蹲守的禁卫看个正着。
禁卫一拥而上把其拿下,李少君当场吓尿。
刘彻倍感丢脸,近日谈“李”色变。
谢晏不知内情,闻言故作窘迫:“微臣也看过几本医术。”
卫子夫善解人意地说:“你这么小就看过医书啊。那你很聪慧。阿青,往后多向阿晏请教。”
刘彻慌了。
他的大将军跟谁学也不能向老鬼请教,否则被表里不一的谢晏带坑里,谢晏还能埋点土踩两脚。
碍于卫子夫身子笨重,刘彻不希望她分心,就把反驳的言辞咽回去,对卫子夫说:“朕说卫青只是受点皮外伤,你还不信。现在可是信了?”
卫子夫抿抿唇,笑着点头。
刘彻:“卫青,你和谢晏先回去。”
卫青和谢晏行礼后退下。
谢晏担心隔墙有耳,在宫中和车上都没敢信口开河。回到狗舍,林檎树下纳凉,谢晏问:“陛下召我们过去就是叫卫夫人看看你是否全须全尾啊?”
卫青点头:“阿晏,我要回家一趟,母亲该担心了。”
谢晏:“你的伤口极深,虽然结痂了,但里面还未痊愈,不可翻身上马。这里有一辆驴车,你驾车回去。”
卫青正有此意。
谢晏请同僚套车,他去屋里拎一筐今早摘的桃,又把这些日子剩的钱给卫青。
卫青摇摇头拒绝:“我还要在这里住几日啊。”
谢晏把钱收回:“要不要公孙和你一起?你带着九十金回去,路上会不会遇到劫匪?”
“不会。我中途不下车,也不出城。”公孙敖家在城外,离卫青家不远。前两日他休沐回来便告诉卫青,卫家搬到城里。购置房屋的钱是他姐卫夫人给的。宅子坐北朝南,是一处三合院,正房和东西厢房各三间,足够全家一人一间。
当日谢晏也在,闻言谢晏想起城中还算安全,这几年他隔三差五去东西市买物什,从未遇到过劫匪。
谢晏等卫青拿着钱出来就把果篮给他:“回来我给你做烤鸭。”
卫青顿时想吃了烤鸭再回家。
谢晏见状提醒:“我们只有一只母鸭。”
那只母鸭每日一个蛋,用鏊子或煎或炒,最终都祭了卫青的五脏庙,卫青可舍不得杀功臣。
卫青:“回头我捎两只公鸭。”
明日入伏,谢晏也不想顶着烈日去东西市,闻言便点点头表示听他的。
在谢晏的搀扶下,卫青坐上驴车。
卫青走远,谢晏身边再无旁人,他三两下蹿到树上,找个粗壮的树杈躺下。看样子他像是出去一趟累了,实则在整理他的废物空间。
前世疫情开始那年开启空间。可惜跟他本人一样废物,放棵白菜进去还不如放冰箱保鲜。
平日里谢晏把空间当成杂物房。好比他的医术,前世他姐因为爱养生在网上买的,叫谢晏帮她取快递,谢晏拆开后叫她来取,他姐回一句,没时间研究,直接去养生馆。
谢晏打算把书扔了,因为需要垃圾分类,便随手扔进空间。没成想随他来到古代。
食谱也是谢晏前世丢进去的。不过食谱是他妈买的,非要亲自给家人做饭。食材浪费了一地,还险些把谢晏吃进医院。
食谱是用不着了,他妈见谢晏日日在家混吃等死,为了给他找点事叫他整理书房。谢晏嫌书重,不想往外搬,又因书房只有他一人不会被发现,懒省事扔空间。
话说回来,谢晏是个很能将就的人。毕竟连活下去的欲望都没了,又怎会在意衣食住行。是以先前在宫里三年谢晏从未动过食谱和医书。搬到建章摸索着做饭,也不曾想过用食谱,因为空间里的杂物过多,找起来麻烦,他懒得费神。
若非担心被牲畜传染得了不治之症,谢晏连医书也懒得看。
今日整理空间也非心血来潮。
谢晏自己不怕死,没有意识到生命脆弱。前些日子看到卫青腿上血流不止也不怕,因为他潜意识里认为卫青不会死。见到李少君之后,谢晏才想起来,卫青好像不是很长寿。
谢晏不希望卫青和霍去病走在他前面,李少君个神棍又没有延年益寿的方子,他只能自力更生。
空间杂物分类整理,谢晏又把医书和食谱单独放好,他便因为用脑过度昏睡过去。
杨得意从狗窝过来看到小孩累得打呼,放轻脚步去摘菜,又令啬夫和面。
只待开火,杨得意才把小孩喊醒。
今日无人进城,草棚下只有园中啬夫种的蔬菜和找附近农家买的鸡蛋。谢晏把素菜水煮凉拌,又挖一碗大酱,做鸡蛋酱,最后煮面。午饭便是凉拌菜和鸡蛋酱盖面。
杨得意吃了几十年大酱,第一次知道酱可以和鸡蛋一块做,味道还不赖。杨得意嗦一口裹满了鸡蛋和酱的面,感叹:“你的小脑袋怎么长的?”
谢晏:“我姓谢,只是这个姓就和你们不一样。”
杨得意第一次听到此话以为小孩瞧不起出身贫寒的他。待他留意到小孩一脸臭屁的德行就意识到自己想多了。
再次听到这番话,杨得意心底毫无波澜,佯装困惑:“你居然没有被族人打死。”
“当然是因为我福大命大!”谢晏抬起下巴。
坐在他另一侧的小黄门抬手把他的小脑袋按下去。
谢晏见好就收,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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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没有一丝荤腥的面,又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杨公公,你说园林这么大,只是养狗是不是有些可惜?”
杨得意:“陛下已经令人修上林苑,听说建章就在上林苑内。日后陛下不止养狗,还要养各种飞禽走兽,有你忙的!不论你想做什么,我都劝你趁早歇了这心思。”
“我给附近农家母猪看过病,那家人说猪生了送我两头。”谢晏算算日子,“据说,猫三狗四,猪五羊六,牛七马八。算着日子,小猪下月出来。”
小黄门皱眉:“家猪瘦肉腥臭,唯有肥肉可以熬油,你为了几斤油养两头猪?日后我们吃面,是不是也要自己种?你有这个闲功夫多睡几个时辰,早点长高是正经。我认识你一年,你才长两指。”
“我后来居上!”谢晏都把生死置之度外,又岂会被身高刺激到,“我问杨公公,又没问你。”
小黄门:“不识好歹的小子!”
谢晏朝杨得意看去。
杨得意:“我可以在狗舍后面给你搭个猪圈。横竖方圆一里只有我们,那些地空着也是空着。但我不会养猪。”
谢晏:“我也不会。我们可以——”
杨得意打断:“还想不想养?”
谢晏闭嘴吃面。
狗舍的活不多,饭后杨得意见所有人都无事可做,他便挑几人锯几根木头,拉到百姓家中换干木板。
回来后几人做土坯。
土坯曝晒几日便可以用。杨得意带人搭出两间猪圈。猪圈顶部用的青瓦是谢晏掏钱买的。狗舍的啬夫等人想着猪养大后,他们可以多吃几勺猪油,而谢晏只叫他们出力,因此无人抱怨。
猪圈搭成的这天下午,众人在果树下纳凉训狗,卫青驾车回来。
谢晏看到卫青停车就跑过去扶他。卫青不敢逞强,借着他的手下来,就把缰绳给谢晏。
卫青转身冲车上拍拍手,包裹旁的小包裹动了,谢晏吓一跳,仔细一看,哪是布包,分明是个跪趴在车上自个跟自个玩的小孩。
谢晏眨了眨眼睛,不确定地问:“霍去病?”
小孩看过来,好像没见过嗳。蹙眉思索着,小孩奶声奶气地问:“你怎知我是霍去病啊?”
谢晏脱口道:“我当然知道!”意识到要说漏嘴,朝卫青看去,“你舅说的。”
卫青一手拎着行李一手抱着外甥:“我不想叫他来的。今日我们进宫探望三姐,太医说我的腿还要养半个月,陛下就叫我把他带来,说你忙的时候他可以陪陪我。”
小孩担心被送回家,搂住卫青的脖子:“我给舅舅洗脚。”
卫青笑笑,对大外甥说:“这位就是给你桃子的阿晏。”
“阿晏兄!”小孩故作老成地拱手。
谢晏再也无法把他当成封狼居胥的霍将军。
卫青顿时感到丢脸:“什么晏兄?他是我好友,你应当叫阿晏叔叔!”
小孩抿着嘴拒绝喊叔。
谢晏随手把驴栓果树上,帮卫青抱小孩:“各论各的。以后叫晏兄。”喊“去病”有点别扭,谢晏就问小孩有没有乳名。
小孩好奇地问:“什么是乳名啊?”
谢晏:“你看我姓谢,单名一个晏,乳名,小孩。你呢?”
小孩摇头:“舅舅,你给我起个乳名。”
卫青不理他,拎着行李往宿舍走去。
谢晏边跟上边说:“他不给你起我给你起一个?”
小孩好喜欢他,笑出小米牙:“晏兄,你人怪好嘞。”
那是!我可是从不惹是生非的富二代!谢晏笑说:“你以后叫大宝,卫大宝。”
卫青到门边停下回头:“他父亲姓霍。”
“听公孙说过,他父亲不知道他的存在。大长公主姓刘,世人可以称其为窦太主。去病是你家生养的,多个卫大宝又何妨?”谢晏转向小孩,“我们就叫卫大宝,卫家大宝贝。你说,你是不是卫家大宝?”
小孩点头:“我是卫家宝!”
7. 烤鸭
好孩子!
给我面子!
谢晏心情倍好。
“我们去看看你舅舅买的什么。”
杨得意等人把东西抬到宿舍门外果树下,谢晏看到一筐甜瓜和一窝鸡鸭,“今晚晏兄给你做果木烤鸭!”
准备去狗舍遛狗的啬夫停下,看向谢晏:“做几只?”
谢晏本能想说一只,打眼一瞧,好家伙!老老小小十人!“有几只公鸭?”
鸡鸭分装在两个笼中,公母各四只。啬夫看向杨得意问:“四只公鸭全做了是不是有点多?”
一天天就想着怎么吃!
杨得意无奈反问:“你说呢?”
“做两只?”说话的啬夫抬头看看天色,感觉离天黑还有两个时辰,“现在烧水杀鸭子来得及吗?”
杨得意:“来得及来不及都与你无关。都给我去狗舍!”
小黄门担心激怒他没得吃,听闻此话拎着鸡朝狗窝走去,狗窝后面的猪圈可以暂时用来养鸡。
卫青从室内出来,谢晏叫他回屋找个柳筐,待会去林子里捡果木。
三岁小孩拉住谢晏的手:“晏兄,大宝呢?”
小孩满眼期盼的样子令谢晏不忍拒绝。
“大宝当然也要去!”
杨得意拎着鸭笼正要进院,闻言脚步一顿:“等等,他不是阿青的外甥去病吗?大宝又是谁?”
“大宝是我的乳名啊。晏兄方才给我起的!”小孩神色认真,但依然可以听出有些许得意。
杨得意隔空点点谢晏,你是一天不搞事就心痒痒!
谢晏假装没看见,牵着小孩往南走。
宿舍和狗窝南边有一片果林,有桃树,有杏树,有枣树,有梨树,也有柿子树、石榴树等等。
仲夏时节,硕果累累,有的红了,有的压弯枝头,有的青涩,但不妨碍一靠近就可以闻到阵阵果香。
霍去病目之所及全是果子,黑亮的眼睛跟不够使似的,看看这边瞅瞅那边,抬头望一望,又低头瞧一瞧:“晏兄,坏的!”
谢晏顺着他的小手看过去:“被鸟虫吃了。待会捡了喂鸡。”往左右扫一眼,颇为可惜,“唉,要不是这里有太多黄鼠狼,真适合养鸡养鸭。”
卫青:“此地是陛下的果林。地上全是鸡屎鸭屎,陛下进来就踩到,我们都会挨训。”
“随口一说,不行啊?”谢晏问。
若是三个月前,卫青深信不疑。那个时候他同谢晏不熟,谢晏不爱言语,给他的感觉有着不符合年龄的稳重。
接触两次被骗两次,卫青意识到他可以一脸严肃地信口开河,也可以调笑般许下重诺,卫青就不敢再盲目信他。
饶是如此,仍然无法避免被骗。
幸而谢晏没有坏心眼。否则卫青不敢想象他会被转手卖掉多少次。
卫青别有深意地看着他:“是否随口一说,你知我知!”
谢晏拉着霍去病往里走。
卫青:“去哪儿?”
“你猜?”谢晏要去偷皇帝的果子,怕卫青个胆小鬼阻拦,不敢说实话,“大宝,敢和我去吗?”
小孩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往前跑,谢晏小跑跟上。
以前他外甥见过谢晏吗?卫青蹙眉,据他所知一炷香前俩人还不认识,怎么眨眼间如同相识多年的故交。
卫青捡了一筐果木,霍去病抱着个大桃子回来,谢晏手里还拿一个,最少有一斤重。卫青一看品相就知道是御果园的桃子。
摘都摘了,卫青也不想说什么。反正说了谢晏也不会听。即便听了也不会改。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勇气。
跟不怕死似的!
卫青问出先前他心底疑惑:“你俩一见如故啊?”
谢晏故作高深:“有人白首如新,有人倾盖如故。知否?”
卫青摇头。
谢晏:“前者是你我,后者是我和大宝。”
卫青猜到他嘴里吐不出好话:“欺负我不识字?”
谢晏点头:“对啊。日后我教你。”
小孩忍不住开口:“晏兄——”
“何事?”谢晏立刻回答。
小孩仰头问:“可以不欺负舅舅吗?”
谢晏愣了一下,失笑道,“我和你舅舅玩呢。”
卫青感到无比欣慰:“你晏兄喜欢胡说八道。他说的事你可以听,但切莫当真!不然把你卖了你还要帮他数钱。”
小孩瞪大了眼睛,你竟然是这样的晏兄吗。
谢晏抱起他:“你舅才喜欢胡说八道。晏兄说给你做烤鸭就给你做烤鸭。今日叫你看看什么是言而有信一诺千金!”
到果园边上,谢晏把小孩放地上。
霍去病看起来不胖,可是他肉结实,谢晏累得双臂发酸,不希望被小孩看出他不行,轻微晃晃手臂朝院里跑去。
杨得意还在收拾鸭子。
谢晏便洗手和面。
考虑到人多,谢晏不打算做小圆饼,他要做前世暑假在奶奶家吃的水烙饼。一张烙饼可以卷半斤鸭肉半斤菜,省时省事!
谢晏和面期间卫青也没闲着,被谢晏要求准备葱姜蒜,桂皮、香叶、花椒等配料。幸好这些东西庖厨都有。
老实说,以前厨房只有米面和油盐。
谢晏掌勺后一一置办的。
曾经谢晏要求买蜂蜜和黄酒,还被杨得意絮叨许久,说谁家炙肉用蜂蜜,谁家做菜需要黄酒啊。又说改日少府查账定会认为他做假账。
少府每月初会给狗舍一笔钱,杨得意收着,作为狗舍一切花销,自然也包括谢晏等人平日里用的油盐酱醋。
当日谢晏说炙鸭需要黄酒和蜂蜜。
也就是上上个月的事。
那是谢晏第一次做烤鸭,也是到目前为止唯一一次。鸭子没有腌入味,烤糊了一半,依然很香,令公孙敖念念至今。
卫青准备了配料,杨得意也把鸭子收拾干净。待谢晏把面和好,就找个瓷盆淹鸭子。
杨得意看看面块不禁问够不够吃。
谢晏点头。
杨得意转向蹲在地上的小孩:“面里有麦麸,他会不会闹肚子?”
谢晏用的是全麦面,不是纯白面。听闻此话谢晏担心小不点不消化。卫青注意到谢晏额上全是汗水,“去病从不闹肚子。”
谢晏:“还是再和一瓢面吧。一半做饼一半做成面条。回头用鸭架炖汤煮面,也省得做汤。”
杨得意:“我去园子里摘些青菜用来煮面。”
小霍去病没听懂,一脸困惑:“晏兄,不吃烤鸭了吗?”
谢晏:“有烤鸭也有汤面。”
“我喜欢烤鸭!”小孩歪着脑袋说。
卫青无语又想笑,说得好像他吃过似的。
“人小鬼大!”卫青把果木拎到烤炉前,往里放几根树枝。
谢晏眼角余光瞥到卫青的动作:“你烧火?”
卫青点点头。
这些日子在狗舍养伤,卫青每日除了吃便是睡,因为腿疼,他有心同谢晏认识草药都记不住。
卫青长这么大从未如此清闲,以至于他心慌。如今终于可以做点事,卫青自然不会假手于人。
谢晏给鸭子做完按摩,盖上木盖,把手洗干净就给霍去病洗桃子,随后几人出去纳凉。
两炷香后,谢晏和卫青进来,卫青烧火,他做水烙饼。
烙饼做好后放在锅里保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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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晏和白面擀面条。面条切好,谢晏用另一口锅做白面烙饼。水烙饼做好后同先前的烙饼放一起。此时金乌西坠,离天黑下来最多剩一个时辰。谢晏把鸭子拎出来吹风。卫青烧烤炉,待烤炉发烫,谢晏把两只鸭挂进去。
杨得意等人还在狗舍,有人遛狗,有人煮狗食,有人打扫狗舍。
杨得意忙得汗流浃背,谢晏和卫青的头发湿透了。唯有三岁小孩顶着好奇的小脸,一会儿跑出去看看杨得意遛狗,一会儿进来看看他舅烧火。
约莫过了两炷香,烤鸭的香味飘出,小孩顿时觉得皇室才可享用的桃子索然无味。小孩找到洗手盆,洗洗手就跑到谢晏身边。
谢晏把他的小手擦干净,小孩和谢晏并排坐在木墩上,抿着小嘴盯着他舅。
卫青被看得后背发毛,回头发现是外甥,没好气道:“看也不给你吃!”
小孩转向谢晏,他已经发现在此他舅说了不算。
“还要半个时辰。”谢晏指着西边晚霞,“红霞没了,天色暗下来才可以吃烤鸭。”
小霍去病摸摸肚子:“我的肚肚说他饿了。”
卫青:“一个大桃子被你吃的只剩桃核,你还饿,你是小猪吗?”
小孩点点头。
谢晏:“我给你煮点面,你先吃面?”
小孩神色一变,慌忙摇头:“肚肚说可以等会再吃。”
卫青不禁转向外甥,神色纳闷:“今日你怎么这么多话?晌午你娘还说你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
“臭臭!”小孩皱着鼻子用小手扇走舅舅的屁。
卫青感到呼吸不畅:“——日后不要随我过来。”
小孩歪头问:“晏兄,我可以来找你玩吗?”
谢晏好笑:“你说呢?”
“可以哒!”小孩重重地点头。
卫青:“谁送你过来?”
“大舅舅啊。”小孩得意地看着他二舅,忘了吧,我不止你一个舅舅。
卫青忘了他家今时不同往日。
往日一家人住在城外,日子紧巴巴。如今搬到城里,家中还置办了一辆驴车和一匹马。
小孩见他二舅无言,夸张地捂着胸口长舒一口气,跟劫后余生似的。
谢晏忍着笑起身:“阿青,不用盯着,到旁边洗洗脸歇一会再添柴。”
卫青不懂做饭,自然是谢晏说什么是什么。他擦擦脸坐到外甥身边,低声问:“你是不是很喜欢阿晏,所以见着他就小嘴叭叭个不停?”
“我没有小嘴叭叭个不停!”小孩哼一声,双手抱胸转过身去。
卫青好气又好笑:“还敢跟我置气?”
小孩抬手捂住耳朵,不听,不听,舅舅念经!
谢晏从厢房出来就看到这一幕:“吵架了?”
小孩朝谢晏跑去:“晏兄,舅舅欺负我!”
“罚舅舅读书。”谢晏抱着一堆竹简,分别是《孙子兵法》、《易经》和《六韬》。
卫青起身帮他拿一半,谢晏把剩下一半也塞他怀里。卫青问他放哪儿,谢晏指着隔壁卫青暂住的屋子。卫青后知后觉:“送给我?”
谢晏点头。
小孩幸灾乐祸:“罚舅舅读书!”
在卫青看来书籍很是珍贵,他瞪一眼什么都不懂的外甥,转向谢晏:“你看什么?”
“我看到这些犯困。”谢晏说的是真的,他试图看过,然而眼晕,“不认识的字问公孙或者杨公公。不要问我,我不懂其意!”
卫青感到怀里的书千斤重:“这是谢家祖上珍藏吧?”
是谢家祖上珍藏,但不是谢晏家珍藏,因此他毫不心疼,“这些书有人看是书,没人看,擦屁股都硌得慌!”
8. 香煎知了
卫青闻言感到一言难尽。
谢晏长得白净,走动间也像个大家公子,怎么偏偏长了嘴呢。
卫青把书放到室内,出来后便朝烤炉走去。
小霍去病拉着谢晏的手:“晏兄,你看,舅舅躲罚不读书!”
卫青回头:“霍去病,是不是想挨揍?”
“我是卫家宝!”小孩大声说,“霍去病挨揍,你和霍去病说啊。”
卫青的呼吸停顿。
“咳!”谢晏呛着。
小霍去病好奇地问:“晏兄病了吗?”
谢晏又险些被口水呛着,这孩子怎么跟史书上记载的不一样啊。
幸好卫青听不见他的心声,否则定会如遇知音,告诉他跟在家和在宫里的霍去病也不一样。
谢晏摇摇头,胡扯:“晏兄被风呛着了。”
“晏兄,看我。”小孩捂住嘴巴,“不会喝到风。”
谢晏捂住嘴巴点点头,道一声谢,放下手:“好了。”
小霍去病感到很有成就感,小脸得意,下巴能戳上天。卫青看不下去,背对着外甥盯着烤炉。
暮色四合,谢晏等人洗去一身的汗渍和疲惫,烤鸭熟透了。
虽然皮不够酥,但味道足够香。
巡逻的建章卫换了三次,每次都有人来到门外问:“小孩,做的什么这么香?”
谢晏坦诚相告,但不等他们提出来一块,又说只有两只烤鸭。
建章卫很清楚狗舍有多少人,闻言不好意思讨要,便说改日去农户家中买两只鸭,谢晏再做烤鸭时顺便帮他们烤了。
谢晏应下,他们便心满意足地离去。
话说回来,谢晏切鸭肉,杨得意卷鸭肉和菜,卫青烧火。水沸腾,谢晏把鸭骨头扔进去,又煮片刻就煮面和菜。
随后一人一个卷饼一碗面汤。
霍去病不同,他是半碗面汤一个鸭腿和一个巴掌长的小卷饼。
起初孩子不乐意,嫌弃他的饼小。谢晏把鸭腿拿出来,要同他换一下,他又不换了。
小孩左手饼右手腿,一边一口,不偏不倚,尽可能不叫自己的嘴巴闲着。
卫青看着他的吃相后悔把他带来。
浅尝一口,卫青口齿生津,迫不及待地狼吞虎咽起来。卫青方意识到失态,脸色极为尴尬。抬眼一瞅,个个同他一样,跟饿了八年似的,他刚刚升起的自卑感瞬间消失。
谢晏看着同僚好友这么给面子,心里美滋滋的,前世今生第一次觉着自己不是废物,忍不住嘚瑟:“大宝,香不香?”
霍去病家的伙食不错,但不是蒸就是煮,偶尔鏊子煎肉,又柴又硬。用炭火烤上一次,尽是烟熏火燎味儿。
烤鸭也是烤,但外香里嫩。小霍去病出生两年多,第一次吃到如此美味的烤鸭。小孩心潮澎湃,艰难地咽下去,挥舞着油乎乎的小手比划:“晏兄,我可以再吃个鸭腿吗?”
谢晏前世死的时候二十出头,没有孩子,但他有侄女和外甥。谢晏听他姐说过小孩吃多了积食。
“晏兄做的面也是一绝。不想尝尝啊?”
晏兄人好,以前送他一篮桃,今日又给他摘俩大桃子,还给他做烤鸭。小孩相信好人晏兄做的面一样很香。
“想!”
谢晏把碗端到小孩面前,把他的鸭腿暂放空盘中,叫他喝口热汤:“吹一下再喝啊。”
鸭骨汤有肉香无腥味,看似浑浊,实则十分清淡,因为谢晏没有放猪油,仅放几片鸭油。小孩从未喝过如此美味的汤。一时间小孩想吃饼想吃腿想喝汤,怎奈他只有两只手啊。
小孩转向谢晏:“晏兄,我可以有三只手吗?”
谢晏被他的童言童语逗笑了。
卫青左手扶额:“霍去病,再说丢脸的话,待会就跟我回家。”
小孩不带怕的:“我叫卫家宝!不要和我说霍去病!”
卫青:“——别给我胡搅蛮缠!”
小孩摇摇头:“胡搅蛮缠霍去病!”言外之意,不是我卫家宝!
卫青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谢晏端起小孩的碗:“晏兄借你两只手。”
“晏兄不吃了吗?”小孩不禁问。
谢晏:“晏兄吃累了歇一会儿。”
三岁小孩很好哄,闻言信以为真。过了片刻他吃累了要歇息,谢晏继续吃饼。幸而天热,裹在面饼里的鸭肉依然又热又软又香。
谢晏的饼还没吃完,杨得意等人就把面汤喝完。杨得意打着饱嗝起身朝砂锅走去,发现还有几碗汤,他剩半碗。
小黄门以为没了,见状立刻过去添上一勺。其他人各来半碗。锅里一干二净才想起来问谢晏和卫青要不要再来点。
谢晏摇头。
卫青看一眼尚未动筷子的面,“我也不用。”
听闻此话几人不在客气,面汤喝的一干二净,长叹一声:“舒服!”
杨得意习惯性想调侃两句,身体一动就感到撑得难受,顿时不好意思嘲笑他人。“没想到挂在烤炉中用果木烤出来的鸭肉这么香。感觉我前半生白吃了。”
以前杨得意每隔一段时日也能吃上一次炙鸭。鸭肉也香,但只有鸭肉本身的香味,什么蜂蜜、果木,统统没有。
杨得意敢说,皇帝也不曾尝到过如此美味。
“阿晏,你若是多做几次,只凭烤鸭的手艺,也可以在东西市赚个盆满钵满!”杨得意话赶话,说道,“依我看,你也别给牲畜治病了。”
谢晏:“日日给你们做烤鸭?想什么好事呢。”
杨得意:“你小子,不能容我把话说完?我说东西市!”
谢晏:“我差钱?”
杨得意消停了。
卫青想起谢晏送他的那些书,无论卖给谁都可以卖几贯。几千文看似不多,但是五口之家一年的进项。谢晏说送就送,这样的底气,令卫青觉得他最少家赀千贯。
谢晏平日里住在建章,俸禄不多也足够他添衣喝茶,无需动用家底,着实不差钱。
卫青可以想到这些,身为他同乡的杨得意自然也能想到:“我差钱行了吧。”
谢晏毫不在意地说:“方子送你!”
杨得意本想用这句话挤兑他,听闻此话,噎得有口难言。
仅比杨得意低一点的小黄门乐了:“怎么不说话?杨公公,腼腆害羞了吗?”
“滚!”杨得意笑骂一句,起身收拾碗筷。
做饭烧火的卫青和谢晏领着霍去病出去纳凉。
然而蝉鸣让人心烦。谢晏在树下呆了片刻就叫舅甥二人在树下等他。他到院中找个木桶和灯笼,又把打果子的长棍网兜找出来。
杨得意对他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又是烤鸭又是煮面,你不累吗?”
谢晏不累,大抵吃得多不长身体,无法消耗,以至于精力旺盛极了。
杨得意问他干什么去。谢晏指着门外:“抓知了。”
“喂鸡喂鸭?”杨得意问。
谢晏:“我吃。对了,险些忘了,果园里又掉了许多被虫和鸟吃的果子,明早我们捡回来,我和阿青用驴车给农户送去。”
前些日子谢晏就干过这事。
农户家中这个时节不缺果子,房前屋后都有果树。谢晏送过去是叫农户喂猪。杨得意起初不乐意,但谢晏难得对一件事感兴趣,杨得意便“舍命陪小孩”。
谁知第一次送过去就得了农户俩鸡蛋。
“你和阿青捡,我送过去。”杨得意说完这事,不禁皱眉,“我少时家里没饭吃才捡知了。你个大家公子怎么也吃知了?”
谢晏老神在在地摇摇头:“你吃的和我吃的不一样!”
杨得意后悔多嘴,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谢晏不恼不羞,到门外举起长棍,大喝一声:“开拔!”
小霍去病举起小拳头朝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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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舞,雄赳赳气昂昂:“开拔!”
卫青提着灯笼跟在后面,看到这一幕,他忽然有种预感,待他伤愈,这个外甥也不能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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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莫过了半个时辰,谢晏和霍去病就捡了两三斤。卫青腿疼,不敢随意蹲起,只是找寻爬到树上尚未脱壳的也捡了小一斤。
被烤鸭征服的几个啬夫也来帮忙。又过了半个时辰,捡了半桶。谢晏犯困,小霍去病也忍不住揉眼睛,一行人回宿舍。
虽然白天炎热,但晚上阴凉。院中又点了许久搓成条的艾柱,屋里没有蚊虫,谢晏一觉到天亮。
翌日,东方既白,杨得意等人和以往一样去狗窝。卫青听到动静,起来洗漱,随后推着小车捡果子。
辰时左右,该准备早饭了,卫青坐到灶前等着烧火。
昨日公孙敖回家去了,傍晚到建章烤鸭早没了。今日一早他就跑来问谢晏早上吃什么。
若是以往,只有小米麦仁粥和素菜。
今日多个三岁小孩霍去病,谢晏决定一人两张煎饼。
庖厨有鏊子,面糊糊倒进去转一圈翻个面就熟了,不是很繁琐。
公孙敖:“只有饼和粥啊?”
谢晏:“还有酱。饼蘸大酱。”
公孙敖:“还不如我们?我们早上还有油饼。”
谢晏:“那你走吧。”
公孙敖恨不得朝自己嘴上一巴掌,让你多嘴!又不是不知道这小子一句话能噎死一人:“我不走!我还没吃过你做的煎饼。”
这倒是真的。公孙敖只在此用过午饭和晚饭,而午饭通常是蒸饼,晚饭通常是面汤。
谢晏见他不想走也不再开口撵人,而是把木桶给他:“你把知了洗了。若是有脱壳的,外壳留下来。知了壳又叫蝉脱,是一味中药。我不知如何用药,城里的药铺懂得。改日攒多了我拿去卖掉。”
公孙敖惊到失语。
谢晏奇怪:“怎么了?”
公孙敖难以置信:“你你,你吃这个?”
谢晏点头:“洗不洗?”
公孙敖不想洗,但不洗肯定吃不到谢晏做的饼。公孙敖硬着头皮接过刷子去远处河边上游刷知了。
谢晏把粥煮上,卫青烧火,他去薅一把葱。
小葱也是杨得意等人自己种的,原话是不用买菜,省下的钱用来买肉。
谢晏把从小葱一分为二,一半切碎炒酱。庖厨没有炒锅,谢晏用鏊子。幸好大汉的鏊子是中间凹,完全可以到当炒锅来用。
酱盛出,谢晏打几个鸭蛋,加入水、白面和小葱以及盐,用鏊子做鸡蛋饼。
鸡蛋饼做好放锅里保温。公孙敖终于舍得回来。恰好这个时候霍去病醒了,公孙敖去给小孩穿衣穿鞋,领着他洗漱,实则不敢看谢晏煎知了猴。
猪油煎至焦香的知了猴越嚼越香。杨得意不得不承认,他吃的和谢晏吃到的不一样。但他才不会承认,否则谢小孩的尾巴敢翘上天,建章园林盛不下他。
小黄门和几个做杂事的啬夫也不再抱怨谢晏不好好做饭,反而问晚上去不去。
谢晏点头:“最多再吃二十天。”
卫青:“会不会吃绝种?”
“不会啊。听闻一只知了可产几百只卵。即便只剩一只知了,明年又会满园皆是知了猴。”谢晏挑个嫩嫩的塞小霍去病口中。
霍去病年幼无知,毫不惧怕。
公孙敖见所有人都吃知了,他夹一个,闭上眼塞嘴里。由于他胡思乱想,险些吐了。
谢晏瞥他一眼:“没有挨过饿!”
小霍去病点头附和。
公孙敖没心思同他俩计较,端着碗移到方几另一侧,离知了猴远远的。
小霍去病又吃三个,看到舅舅吃鸡蛋饼,他拿起一张大饼叫舅舅给他刷酱。
卫青掰掉半个,小孩气得噘嘴。卫青不为所动:“只有这么多,爱吃不吃!”
9. 刘彻教卫青
小霍去病慌忙伸出小爪子抓走。
半个鸡蛋饼吃完,半碗粥喝光光,小孩饱了。卫青指着剩下半张鸡蛋饼故意问:“吃吗?”
小霍去病转身到谢晏另一侧,不和坏舅舅坐一起。
刘彻恰好此时进门。
昨晚刘彻越琢磨越睡不着,谢老鬼要是脑子一热,有个坏心眼,他的大将军,他的冠军侯,岂不是全没了。
是以早朝过后,刘彻以宫中炎热为由搬至离宫。又因为担心藩王细作暗害卫子夫,临走前他还找了他娘王太后。
王太后同刘彻一样紧张卫子夫腹中胎儿,宽慰刘彻,有她在宫里盯着,什么魑魅魍魉,都叫他无所遁形。
这么一耽搁,出宫后直奔建章也没有赶上早膳。刘彻便带着内侍来到狗舍。
刘彻笑着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谢晏皱眉。
[这尊神怎么又来了?]
刘彻脚步一顿,假装没听见。卫青等人起身行礼,刘彻不拘小节地抬抬手:“无需多礼。”走近看看方几上的饼和粥,感觉过于寡淡,再瞥一眼,眼睛地震,“这,这是何物?!”
谢晏闻言感到奇怪。
[隔三差五钻林子,他竟然不识知了?]
刘彻当然认识:“怎么吃这个?”想起什么,万分担忧,“卫青,你吃了吗?去病,你呢?”
霍去病起身,板着小脸道:“启禀陛下,大宝吃了。”
刘彻想说什么:“——大宝?”
霍去病点点小脑袋:“晏兄给我取的乳名。”
刘彻张口结舌,他,给冠军侯起个乳名叫“大宝”?怎么不干脆起名“小宝”?
小宝不如大宝大气!谢晏的想法就是如此朴实无华。
刘彻离他远两步,今日不想听到他腹诽:“卫青,他皮糙肉厚,你哪能跟他学?你喝点牛乳都闹肚子。”
卫青心里无奈又好笑:“陛下,知了洗的很干净,微臣不闹肚子。”
杨得意很懂待客之道,虽然这个“客”身份尊贵,也要问候一二:“陛下吃了吗?”
刘彻挨着卫青坐下,看看自己的手又起身。卫青先一步起来打水。谢晏猜到他没用早饭。虽然不是很欢迎刘彻,谢晏仍然给他盛粥。
霍去病靠在谢晏身上,好奇地问:“陛下,香不香啊?”
刘彻给他掰一块鸡蛋饼。
小孩美了。
卫青:“陛下,您看他的肚子,吃撑了。”
小孩再次躲到谢晏另一侧。
刘彻不曾吃过鸡蛋饼,也不曾用过刷了小葱炒酱的鸡蛋煎饼。饶是他吃惯了山珍海味,也不由得对软软的煎饼和浓浓的酱香感到稀奇。
宫里没有的食物,杨得意肯定不会做。不出意外,又是谢晏做的。
刘彻突然有点不确定谢晏是不是比他活得久。如果只是比他活得久,没道理谢晏会做的食物,他堂堂帝王都不曾听说过。
刘彻可不是四体不勤的昏君。他时常鱼龙白服,混进市井和乡野之中。
不过一口吃的,也不是很要紧。
卫青和霍去病安然无恙才是重点。
刘彻看到谢晏自己也吃知了,便可以断定他不会借机捉弄舅甥二人。也再次确定,人有善恶,鬼也一样。
人恶起来比鬼可怕!
刘彻不再一看到谢晏就觉得瘆得慌。
饭后,刘彻不提出离开,谢晏也不能出口撵人。杨得意也不敢去狗窝。
过了一炷香,刘彻才意识到所有人都围着他打转。
刘彻令尚在养伤的卫青随他到门外果树下纳凉。
杨得意把方几搬过去,令谢晏烧水煮茶,又令小黄门把谢晏前几日做的点心找出来。
一壶茶和两样点心两样果子备齐,小黄门去狗窝。
并非小黄门没眼力见儿。小黄门也想飞黄腾达。可惜这年月天子近臣活不长。君不见,皇帝和太皇太后斗法,位列三公也会丢了性命。何况他这等可有可无的奴婢。
杨得意驾车下乡。
见缝插针地伺候之类的,不存在!
谢晏也没闲着,背着他的小药箱朝狗窝走去。
霍去病趴在舅舅身边啃果子,看到谢晏立刻起来。祖母和舅舅的话在耳边响起“不可对陛下无礼!”小孩转向刘彻:“陛下,我想和晏兄去狗舍。”
刘彻打量一番霍去病的小胳膊小腿,估计给他讲兵法他也记不住,便微微颔首。
“谢谢陛下!”小霍去病转身去追谢晏,“晏兄,等等大宝。”
谢晏停下。
小霍去病跑到跟前就用他黏糊糊的小手抓住谢晏的手。
谢晏庆幸霍去病不是他儿子。
若是他儿子,未来几年,日复一日被这样缠着,他定会化身严父!
刘彻左右一看,只剩他和卫青以及内侍,便同卫青闲聊,主要打听同谢晏相关的事。
卫青不知谢晏何时得罪过天子。那日的赏赐唯独漏掉谢晏。听到天子很是好奇地问谢晏这两日忙什么。卫青心惊,小心禀报:“和往常并无不同。”
刘彻皱眉。
如此明显,即便卫青迟钝如猪,也看出皇帝对此不满。卫青犹豫片刻,认为没有必要隐瞒,便说出谢晏昨晚送给他许多书简。
刘彻来了兴趣:“什么书?”
卫青心里长舒一口气:“《孙子兵法》、《易经》和《六韬》。只是,微臣看不懂。”
刘彻此刻可以确定谢晏心里说的“大将军”正是卫青。
如今卫青是建章监。若是谢晏是真实的谢晏,无论他把卫青当好友,亦或者卫夫人的弟弟,谢晏送给他的礼物都应当是宝剑,亦或者财物。即便送书,也应当是《道德经》。
众所周知,如今上至太皇太后下到百姓皆好黄老之学。
随即刘彻又高兴不起来。
大汉上一位有大将军之名的是太皇太后的侄子窦婴。窦婴出任大将军时都四十多岁了。卫青今年才十来岁,他还要再等上三十年!
刘彻等不下去,叫卫青把书拿来,他教卫青《孙子兵法》。
卫青不傻。相反,小小年纪就敢千里寻母,还叫他找到,说明卫青极其聪慧。昨日被烤鸭香迷糊,没心思细想。此刻他意识到谢晏不该送他《孙子兵法》。陛下也不应当教他《孙子兵法》。
卫青试探地问:“陛下,微臣学《孙子兵法》做什么?”
刘彻注意到卫青眼中有些许不安,笑着安抚:“不止你要学,公孙敖等人也要学。”指向南方,“日后也要在那里学骑射。”
不是他一人?卫青猜想皇帝是要培养自己的心腹,瞬时心里踏实下来:“陛下叫臣学臣就学。陛下,请您稍等片刻。”到室内把谢晏送他的书简全部搬出来。
刘彻拿掉包裹着书简的蜀锦:“谢氏不愧是蜀郡大族。朕的藏书也不曾用过蜀锦。”
卫青假装没听见:“陛下,上面有很多字,臣都不认识。”
刘彻听闻此话心里很是踏实,卫青没有被老鬼附身:“坐过来,朕教你。”
卫青靠近。刘彻先给他读一遍,问卫青哪里不懂,他讲哪里。卫青明白整篇何意,他再教卫青认字。
期间内侍前往刘彻位于建章的寝宫拿来笔墨竹简。
刘彻教几个字就叫卫青在竹简上写下来。
不知不觉,半个时辰过去。
杨得意驾车回来,韩嫣和黄门送来奏报。刘彻不想移到他在建章的书房,便在树下批阅。卫青在他身边练字。遇到不懂的,刘彻叫韩嫣教他。
韩嫣身为刘彻伴读,指点年少的卫青绰绰有余。
杨得意见状不敢靠近打扰,也不希望皇帝注意到他回来了。在院中没有找到谢晏,他悄摸给内侍使眼色。
内侍悄悄过去,杨得意低声问:“谢晏呢?”
内侍朝狗窝看去:“不在狗窝就在林子里。”
杨得意:“我去林子里看看。”
谢晏此时不在林子里。
一炷香前,猎犬下崽,谢晏领着小霍去病蹲在一旁,小霍去病看下崽,他在脑海里找产后护理相关的知识。可惜没找到。
谢晏看着小黄门很是熟练的把小狗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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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狗娘身边便不再为难自己。
小霍去病拉住谢晏的手:“晏兄,小狗狗好小啊。”
谢晏:“想不想养一只?”
小孩忙不迭点头。
“可惜不可以。”谢晏逗他,果不其然,小孩撒手,表示他很生气。
谢晏:“小狗还没睁开眼。等柿子红了,小狗长大,再叫阿青把你接来,喜欢哪只选哪只。”
小孩又亲亲热热地拉着他晏兄的手。
杨得意进院便听到谢晏自作主张的这番话。本想数落他,这些狗是陛下的。冷不丁想起霍去病乃卫夫人的外甥,唯一的外甥。莫说他要小狗,要一头猎犬,陛下也会埋怨“这等小事还用问朕?”
杨得意拍拍谢晏。谢晏拉着霍去病随他到门外:“何事?”
“农户家的小羊羔这两日窜稀。我瞧着再过两日就不行了。”杨得意指着驴车,“你驾车过去。”
小霍去病朝驴车看去。
杨得意:“你就别去了。”
小孩死死抓住谢晏的手,满脸不高兴地瞪着眼睛看着杨得意。
杨得意可不敢得罪这位小公子:“我送你们过去吧。左右我也没什么事。”
谢晏领着小孩上车,担心他摔下去,叫小孩坐他怀里。杨得意看着大小孩搂着小小孩,只觉得有趣。
驴车往西,出了建章园林,又过两炷香才看到一排排土坯砌成的茅草屋。
杨得意停车,在路边乘凉的村民靠近:“小谢先生?你侄子啊?”说话间要把小霍去病抱下去,小孩不认识他,拉着谢晏。谢晏拍拍小孩,说他也要下去,小孩才把手递出去。
乡民把小霍去病放地上就为谢晏拿药箱。
以前可没有这待遇。
谢晏给村里的猪治过病接过生,又救了一个被杏肉卡到喘不过气的小孩,他就从谢小公子变成“小谢先生”。
乡民把谢晏送到养羊的农户家门外。
身着褐色短衣,头发有些凌乱,肤色如黄土地一般的中年妇人跑出来,看到谢晏跟见着亲人似的:“您可来了。”
谢晏点点头,随她进院。
小霍去病抓着他的手,满脸好奇。
到院里,妇人叫她男人把羊圈里的小羊抱出来。
谢晏叫霍去病后退,他把药箱递给妇人,蹲下去看看小羊的屁股,又朝羊圈看去。
男子道:“村里养羊的乡亲给看过,说用大蒜捣碎灌下去,两天就好了。可今天都是第二天了,也没见好啊。”
谢晏思索片刻:“路边有婆婆丁吧?”
男子的老娘从庖厨出来,农家这个时候才用过早饭:“门外墙根地下有。”
谢晏又问:“有没有马齿苋,也叫猪母菜?各挖两斤。”
老媪闻言去拿镰刀和草框。
谢晏又叫妇人去取一些锅底灰,磨成粉末,待会同婆婆丁或者马齿苋拌到一起。
男子不敢信:“婆婆丁和锅底灰能治窜稀?”
“婆婆丁不但可以治牲畜,也可以给人治病。”谢晏指着院中种的青菜,“比你家种的这些菜好多了。晒干后泡水。一定要用滚烫的热水。别着急喝,多泡一会,水不烫了再用。像如今的天气,喝下去可以清热解毒。遇到喉咙肿痛,多喝几次也能痊愈。若是夜里发烧,额头烫的瘆人,可以用马齿苋。不过手脚冰凉的人慎用马齿苋。”
夫妻二人跟听天书一样。
妇人:“小谢公子,你你再说一遍。”
谢晏又重复一遍。
妇人听他说完,心头发热:“家里常备这两样,我们就不用花钱请郎中?”
谢晏:“不能治百病。”
妇人想想也对,像女人病,这两样兴许就治不了。她看到谢晏还站着,立刻去堂屋拿俩木墩,叫谢晏到门外树下乘凉。
小霍去病靠到谢晏怀中。
妇人看着稀奇:“这孩子真乖。不言不语。小谢公子,你侄子啊?”
谢晏笑着捧着小孩的小脸:“我的大宝弟弟。”
小霍去病抿嘴暗乐,又觉得不好意思,扭身扑到谢晏怀中。
10. 小鸡盖被
谢晏等人在门外等了约莫一炷香,老媪带着孙子孙女拎着一筐婆婆丁和马齿苋回来。
在路边闲聊的村民听说婆婆丁可以治窜稀都跑来一探究竟。
谢晏牵着霍去病进院,闻到各种臭味忍不住皱了皱眉。
先前看到他们着急,谢晏不好意思开口。如今小羊羔吃草,一家人都松了一口气,谢晏便指着羊圈对中年妇人道:“该清理了。这样容易得瘟病。”
妇人很是不好意思:“这两日只顾得担心小羊羔。小谢先生,你放心,待会就清理。”
谢晏微微摇头:“不是我嫌脏。你把羊圈清理干净,去河边弄些干土撒进去,再铺一层草木灰,就是你家烧柴的灰,让羊在上面打滚,可以杀死羊身上的虫。有些羊不知道怎么就死了,正是因为身上有虫。”
妇人和乡亲们恍然大悟。
杨得意跟着村民进来:“以前我们烧的灰都是直接倒入茅坑中。如今除了茅房用的都用麻袋收起来。”
众人一听皇家园林里也是如此,立刻把这番叮嘱刻到心里。
谢晏又在门外等了一炷香,吃过草的小羊没有窜稀,羊主人一家觉得羊痊愈了,就把早已备好的蛋送过来。
谢晏只取两个鸡蛋和一个鸭蛋。
妇人不禁说:“小谢先生——”
谢晏:“我拿着皇家俸禄,再拿你的一筐鸡蛋,要是被人知道,定会去陛下面前告我一状。三个蛋不多也不少。剩下的留着给你家孩子补身体。吃进肚子里多长点肉才能扛过寒冬腊月。”
妇人仍然不好意思,又抓两个塞霍去病手里。小孩迅速把手背到身后。妇人愣了一下,朝谢晏看去。
谢晏:“大宝,收下吧。”
小霍去病伸手接过去。
杨得意抱起小孩上车,谢晏叫众人留步。
就在这时,自村子另一头跑来一位老翁:“小谢先生,等等,等一下!”
谢晏把蛋和药箱放车上,转身等着他走近。
“出什么事了?”谢晏问。
老翁:“我家的猪,我家的母猪好像有了。去帮我看看?”
母猪即将生产的村民不禁说:“这点小事也用劳烦小谢先生?回头我帮你看看。”转向谢晏,“小谢先生,过些日子我家的猪生了,你可要记得过来抓小猪仔。”
谢晏点点头,问老翁:“我可以走了吗?”
老翁笑得很不好意思。
杨得意驾车载他俩回园林。
到宿舍门外,小霍去病下车就朝卫青跑去:“舅舅,我的——”皇帝抬头,小孩立刻停下。
皇帝皱眉,心说,朕还能有谢老鬼可怕。
“怕朕做什么?朕又不打你。过来给朕看看你拿的什么。”刘彻挤出一丝笑。
小孩回头找谢晏。
谢晏点头。
小孩跑过去:“晏兄给小羊羔看病,人家给我们的蛋。有五个这么多!”他把蛋放到刘彻手中,伸手比划一下,又转身找谢晏。
谢晏把余下三个给他,小孩放到方几上:“我一个,舅舅一个,杨公公一个,”看到皇帝,犹豫片刻,“陛下一个,晏兄一个!”
刘彻:“为何他的最大?”
“蛋是人家给晏兄的,晏兄要吃最大的。”小孩想起什么,看着皇帝,满眼担忧。
刘彻气笑了:“朕还差这几个鸡蛋?改日朕叫人送千八百个过来!”
卫青:“陛下,天气炎热,吃不完就坏了。”
刘彻噎了一下,他实心眼啊?比方,不懂吗。刘彻再次怀疑谢晏的心声,卫青这个秉性,真能当大将军吗。
不会被卖到匈奴吧。
谢晏心底暗笑,竟然可以看到汉武帝吃瘪,难得,难得!
“大宝,把蛋给我,晌午给你做鸡蛋饼。”谢晏开口,小孩立马把蛋还给他。
谢晏进院,他也跟进去。
刘彻转向卫青:“朕怎么记得他是你外甥霍去病?”
卫青颇为无奈地说:“他俩一见如故。”
一见如故?刘彻立刻做下决定,今年在建章避暑。
他有一见如故,朕有日久生情!
朕的冠军侯,谁也抢不走!
金乌西坠,刘彻还跟老僧入定似的在阴凉处坐着,谢晏纳闷。
[他怎么还不走?]
刘彻朝谢晏瞥一眼,他就不走。
他就知道这小子面上恭顺,心里压根没把他当皇帝。
难不成他前世是陈胜的后人?实则不姓谢!
无论前世还是今生,谢晏都不想同权贵打交道,因为他很清楚,玩政治的人心都脏。
刘彻是帝王,肯定脏的不能再脏!
凭他过些年逼儿子杀闺女毫不手软,谢晏也不想被他记恨。
谢晏朝狗窝走去。
小霍去病跟个跟屁虫似的追上他。
谢晏拉着他走一会就抱着他走一会,抱累了把他放地上,狗窝也到了。不过谢晏没进去,而是转向狗窝后面的猪圈。
拎着粪筐出来的啬夫看到他,跟去猪圈:“小孩,抓鸭子啊?鸭子在河边还没回来。”
谢晏指着公鸡:“抓两只杀了。”
啬夫怀疑自己听错了:“昨日才吃过,今日又吃?”
“陛下留下用饭。”谢晏无奈地说。
啬夫放下粪筐,进去抓两只公鸡:“我烧水杀鸡?”
谢晏点点头:“我和大宝去找点菜。”
啬夫:“是吃面汤还是吃饼?”
小霍去病要吃面。
谢晏:“和面吧。”
啬夫:“白面估计只能吃今晚一顿。”
谢晏:“无妨。明早用细筛子筛几斤。饭后洗小麦,下午晒干后再去村里磨面。”
建章卫的大厨房吃的面是去市场买的。谢晏等人无需巡逻,时间比较自由,又担心外面买的不干净,亦或者被老鼠爬过,就选择自己加工。
“再砸些麦仁。大宝爱喝小米麦仁粥。”谢晏捏捏小孩的手,“我们去摘菜?”
小孩蹦蹦跳跳跟上,头发丝都带着对此事的喜悦。
谢晏要做的是大公鸡炖菜。
配菜有木耳,有村民送的自家晒干的黄花菜,还有他在院子里捡的蘑菇。谢晏担心把同僚们吃中毒,只捡前世自家常做的几种。
每样抓一碗泡发,谢晏泡出一盆。
谢晏先用鏊子把鸡肉煸香,再倒入大砂锅中炖,炖出肉香就把面饼盖上去,便是传说中的小鸡盖被。
今日人多,除了刘彻和内侍,还多了韩嫣。一张面被哪够啊。谢晏又煮半盆面条,捞出后过凉水,一半做凉面,一半浇上小鸡汤汁,做成盖面。
谢晏在菜园子里摘的素菜用鏊子炒熟。
待素菜盛出,院中肉香和面香愈发浓郁,小霍去病也不嫌热,谢晏走到哪儿他跟到哪儿,希望可以最先吃到小鸡盖被。
谢晏给杨得意使个眼色,低声问:“待会怎么吃啊?”
杨得意脑海里浮现出一行字——
伴君如伴虎!
杨得意:“你把菜分两份,我们端去狗窝,就说今日母狗生产,需要我们看着。你,”很是不好意思,“你就辛苦一下,和阿青在这里陪陛下。”
谢晏把菜一分为二,面饼四六分,他和皇帝是四,杨得意等人多分一些。
谢晏分面和菜的时候,杨得意向皇帝告罪。
刘彻不知道他多么招人嫌,对杨得意的说辞信以为真,很是大度地表示无需伺候。
谢晏把面分好便问:“陛下,在室内用饭,还是在门外?”
刘彻喜欢门外林檎树下,有着凉风和果香,闻言就眼神示意韩嫣和内侍搭把手。
韩嫣把用饭的方几搬出去,内侍端素菜,小霍去病抱着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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垫。卫青和谢晏一个端鸡一个端面。
皇帝两手空空,很是潇洒。
谢晏不禁腹诽——
[不愧是天生就是被伺候的主儿!]
刘彻脚步一顿,回头,卫青端着菜,谢晏一手端着一盆面,他把即将瞪出去的眼睛收回,从卫青手中接过菜。
谢晏愣住。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刘彻不希望谢晏发现他可以听到谢晏的心声,就算有一肚子牢骚也不敢表露一个字,心里别提多烦。
转念一想,大将军!冠军侯!刘彻又觉得很值:“卫青,去拿碗筷!”
韩嫣听闻此话,大步进来,接过菜盆。刘彻朝谢晏看一下。韩嫣接走一盆凉面。
随后内侍为几人盛面。
谢晏前世就已习惯用饭时有人伺候,可是那人要是眼巴巴地看着饭菜,他还是不习惯。谢晏请示皇帝:“陛下,狗窝挺忙,叫他过去搭把手?”
刘彻奇怪,狗窝去了七个人还忙吗。
谢晏又说:“再拿一副碗筷?”
刘彻顿时想冷笑,没好气地瞥一眼谢晏,就你会做人!
“下去吧!”刘彻朝内侍道。
内侍忍着笑退下。
刘彻指着半张面饼,眼神示意谢晏解释。
谢晏擦擦手把面饼掰成小块。
坐在地上的小霍去病不禁扒着方几起身。
卫青轻咳一声,小孩又踏踏实实坐下。
韩嫣笑着说:“去病才三岁啊。”朝皇帝看一眼,见他不曾流露出不快,“别说他,我都要忍不住。”
这倒是真话!
韩嫣这辈子也没有吃过先煎炒后炖的小鸡。
若非他在宫中用过太多山珍海味,早已垂涎三尺。
谢晏先在刘彻的面上浇一勺肉和汤,随后是卫青、韩嫣、卫家宝和他。最后一人来一块裹满汤汁的面饼。
面饼劲道,鸡腿肉鲜香,黄花菜也很入味,刘彻可以发誓,他从未用过如此浓香的炖鸡。
尝了面和肉,刘彻又吃一口浸满汤汁的面条。虽然他也吃过面条,可宫中的面是模子压的,远不如擀面条有嚼劲。
十九岁的刘彻牙口极好,自然是更喜欢擀面条。
刘彻原先对素炒青菜和凉面不感兴趣,尝过那几样,他也忍不住尝尝青菜。青菜没有水汽,谢晏又放了一点蒜末,因此青菜的味道不再寡淡。
宫中从未出现过炒菜,以至于仅仅是炒青菜,对刘彻而言也十分稀奇。
刘彻朝谢晏看去。
谢晏心惊。
[狗皇帝不会吃美了叫我进宫当厨子吧?]
刘彻险些心梗。
这一刻,刘彻无比确定,谢晏比他生的晚!
世人不敢当着他的面骂他,哪怕是在心里。只有一种可能,谢晏出生的时候他这个皇帝早没了。好比如今的百姓,敢骂以前的皇帝。
突然想到谢晏之前几次自称“小爷”,刘彻意识到谢晏前世死的时候不大。
看在他是个短命鬼的份上,刘彻劝自己,他乃堂堂帝王,犯不着跟个小鬼计较。
韩嫣:“阿晏,你的厨艺跟谁学的?有没有食谱?”
谢晏乐了。
[饭前叫人家谢晏,现在叫人家阿晏。您可真是个小机灵。]
刘彻闻言心里舒坦了。
原来不是只挤兑朕一人啊。
谢晏:“没有食谱。我是一点点摸索的。第一次做烤鸭不但没有入味,还烤糊了。”
小霍去病吞下口中鸡腿肉:“晏兄,我想吃烤鸭!”
“过几日再做。”谢晏担心刘彻多嘴,“昨日烤鸭,今日炖鸡,晏兄很累,可以叫晏兄歇息两日吗?”
小孩点头。
韩嫣朝刘彻看去,怎么觉着这话是对我俩说的啊。
刘彻心底冷笑,你的感觉没错!
11. 无计可施
刘彻活了十九年,第一次对一个人无计可施。
杀,不能杀!
谢晏知道太多事。
关,不能关!
谢晏知道太多事。
骂,可以骂。
谢晏会在心里同他对骂。
刘彻只能劝他放宽心,别跟可怜的短命鬼计较。
饭毕,刘彻想把卫青和霍去病带走。当他看到小孩又黏上谢晏,卫青走路一瘸一拐,受伤的腿不敢用力,刘彻放弃了。
刘彻走后,谢晏拿着衣物,叫上卫青,去河边水流处沐浴。
卫青的腿不可以泡水,便打盆水在岸边擦洗。
小霍去病可以下水,但他不敢。
谢晏伸出双臂:“跳下来,晏兄接着你。”
小孩朝他舅看去。
卫青:“我会下去救你!”
有两个人保护他,小孩不怕,扑通一声跳下去,不等他喝上一口,谢晏就把他拽出来。
谢晏教他游术,小孩漂浮在水面上不愿意上去。
谢晏把他拽上去:“以后不可以一个人来洗澡。水中有大鱼,鱼的嘴巴很大,一口把你吞下。”
小崽子不信。
谢晏左右一看,在河岸边看到几个洞,指着洞问:“知道这个是什么吗?”
小孩摇头。
谢晏:“大鱼的鼻孔。大鱼躲在里面怕把自己闷死就钻个孔出来。回头我们找杨公公做几个竹篾抓鱼。”
小霍去病好奇地问:“抓大鱼做什么啊?”
“炖了吃。”谢晏想到若是小孩回头问他大鱼去哪儿了,他也不能说跑了,太欺负小孩。
谢晏:“就算抓不到大鱼,也可以抓到大鱼的儿子。”
煞有其事的样子令小孩不敢怀疑他,也不敢心存侥幸。
半道上看到知了,小孩又要抓知了。
殊不知杨得意已经带着几个人抓了许多。
谢晏发现无需他钻林子就把门板卸掉,草席放门板上,燃起艾柱,在院中睡觉。
杨得意等人回来险些吓掉魂,烟雾缭绕中躺着个人,旁边一盏孤灯,跟灵堂似的。
回过神来,杨得意一言难尽地看向卫青:“你不管管?”
卫青:“室内不如院中凉爽。此地也没有外人,是不是也把我卧房的门板卸掉?”
杨得意噎了一下:“你们,幕天席地,真是不拘小节!”
谢晏起身。
杨得意吓了一跳,险些喊出“诈尸”!
谢晏:“天都黑了,还不睡?”
杨得意去洗漱。
躺下后,杨得意觉得屋里闷,犹豫许久,也把门板拆了。
谢晏此时已经进入梦乡。卫青还没睡着,但他不爱搬弄是非,也不如谢晏嘴毒,抬头看一下就躺回去。小霍去病睡在他和谢晏中间,肚子上裹着一块布,谢晏给他裹的,担心他着凉。
谢晏跟他妈学的。前世他妈就是这么照顾他侄女。
翌日清晨的饭菜和昨日一样,小霍去病等人也没吃够,跟昨日一样吃得饱饱的。
饭后,谢晏到狗窝看几眼,听到刘彻问霍去病要不要骑马,小孩叫嚷着“要”,谢晏趁机溜了。
谢晏和几个闲着无事的啬夫把粮食洗干净晾晒,他就去找木匠给他打两张床。谢晏考虑的极好,用麻绳编床,日后把床搬到院中,省得晚上拆门早上安门。
谢晏又买几个竹篾。
傍晚,谢晏拿着竹篾,拎着衣服锄头等物去河边。
在草丛里挖到许多蚯蚓,谢晏把蚯蚓放竹篾中扔到河里。他在河边点上艾柱,拿出小棍钓螃蟹。
卫青领着外甥来河边洗澡,看到竹篾里头有三个螃蟹,很是好奇:“有你不会的吗?”
谢晏:“我一看兵法就头疼犯困。”
卫青不困,他可以看上一天:“我先去洗澡。待会我来钓,你和去病去洗?”
谢晏把木棍放地上:“你看到动了拽起来就行了。我俩现在去,待会水就凉了。”
小霍去病到水里跟条鱼似的,绕着谢晏打转。
谢晏指着岸上的卫青:“你舅舅又钓到一个螃蟹。”
小孩不曾见过螃蟹,闻言被螃蟹吸引。
谢晏迅速给他洗干净就递给卫青。
卫青把外甥的头发擦干,给他穿上干净的衣物,换谢晏钓螃蟹,他趁机把衣物洗了。
小孩蹲在竹篾旁,看着螃蟹往上爬,惊呼一声就起身。
谢晏想问他是不是害怕,扭头一看,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找到两根小棍,轮番上阵戳螃蟹。
不到一炷香,螃蟹就服了。
考虑到卫青的伤快痊愈,吃鱼吃羊肉都无妨,翌日清早,谢晏便用螃蟹煮粥。
刘彻又掐着饭点来了。
谢晏纳闷。
[建章的御厨是不做饭,还是没有御膳房?]
刘彻不想说他叫韩嫣吩咐过厨子,试做小鸡炖菜,然而做了三次,还是同谢晏做的差一点。否则定会被谢小鬼嘲讽。
刘彻走近,看到米粥里面有青菜:“咸粥?”
谢晏:“微臣不知陛下驾到。请陛下恕罪。”
刘彻不爱喝咸粥:“还有什么?”
杨得意把谢晏做的韭菜油饼呈上,卫青端起素炒青菜,小霍去病有样学样端起一碗咸菜。
以前刘彻从未用过如此简单的早膳。可是比御厨做的香,还有什么可挑剔。
刘彻微微颔首,便去洗手。
杨得意看向谢晏,陛下又要留下用饭啊。
谢晏给他个无可奈何的眼神。
杨得意叹着气分餐。随后他带走大半食物去狗舍。
小霍去病坐下发现馍框里的鸡蛋,本能朝刘彻看去。刘彻伸手拿走,小孩顿时想哭。刘彻把蛋壳剥掉递给她,朝小脸上拧一下:“小气鬼!朕什么好东西没吃过。”
[那也没见你带着山珍海味过来。]
刘彻呼吸一滞,假装没听见:“蟹煮粥?朕还是第一次见。韩嫣,以前用过吗?”
韩嫣微微摇头:“微臣府上的厨子不如谢公子心灵手巧。”
有的吃还这么多话?谢晏实在忍不住:“所以我不是你府上的厨子!”
韩嫣脸上的浅笑凝固。
谢晏又说:“心灵手巧真是个好词!”
韩嫣神色尴尬。
卫青扯一下谢晏的衣袖,递给他一块油饼。
刘彻毫不意外,他早有预感,表里不一的谢小鬼不可能一直腹诽。
“陛下?”韩嫣一时间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刘彻:“别理他!这些粮食是用国库的钱买的。他可以吃你不可以?该怎么用怎么用。”
[也没见你直接啃粮食!]
谢晏快速瞥一眼皇帝和韩嫣——
刘彻直觉不好:“谢晏,是不是不饿?”
谢晏涌上心头的吐槽被憋回去:“大宝,别玩蛋黄。”
小霍去病举起蛋黄:“不好吃!”
谢晏把当黄放小孩碗中,用勺子碾碎:“试试?”
小霍去病舀一勺,眼中一亮:“好吃欸?”
谢晏又给他半块油饼,小孩一口饼一口粥,吃完喝完,打个饱嗝。
卫青朝外甥看去,发现他胖了。
捏捏外甥的小脸,卫青确定不是错觉。
刘彻看向卫青,也感觉他胖了。以前虽然称不上瘦的皮包骨头,可脸上也没有太多肉。现在看来面色红润了不少。
刘彻不由得转向谢晏,这样一个会吃会喝的人怎么会是个短命鬼啊。
不是有什么隐情吧。
谢晏比他生的晚,有隐情他也无法插手,就把此事放下。
下午,谢晏爬到树上乘凉,小霍去病看到了也要上去,卫青把外甥送上去。
就在此时,谢经带着一群人过来。
谢晏在树上一动未动:“叔父!”
谢经踮起脚抬手朝他腿上一巴掌:“爬这么高也不怕摔倒。”
谢晏:“你不是在宫里吗?”
“陛下上午回去一趟,探望卫夫人。方才回来把我叫上,说给你们送几个人。”谢经转身身后六人,“杨公公呢?”
杨得意从狗舍过来,得知给狗舍加六人,不禁眉开眼笑。
谢经走后,谢晏问杨得意日后谁做饭。
杨得意随意指俩人:“你看着他们做!”
“这还差不多。”谢晏躺回去,搂着小不点,“睡觉!”
杨得意皱眉:“你当他是你?掉下来如何是好?”
谢晏看着小孩在他怀里也容易掉下去:“大宝,我们先下来。我给你做个好玩的。”
小孩一听“好玩的”,冲舅舅招手。
谢晏驾车找木匠,看看他的床编好了吗。
木匠正打算给他送去,见他过来就把床放车上。谢晏叫木匠再给他编个网兜,用麻绳编。
第二天下午,谢晏不但有床,还有了拴在两颗果树下的吊床。
午后,刘彻和韩嫣过来,身后跟着两辆车,车上尽是些五谷杂粮和油盐酱醋等物。
到狗舍门外,刘彻令人把东西放屋里,他去找卫青。
卫青是找到了,刘彻也傻了——
卫青竟然躺在树下,身下的东西似床非床,脸上盖着一卷兵书。谢晏和小霍去病躺在麻绳网上睡午觉。
韩嫣指着离地的床,又指着麻绳网,张口结舌:“——两天不来,他,他怎么这么多奇思妙想?”
最后四个字堪称咬牙切齿。
刘彻揉揉额角,“找杨得意问问他找谁做的。”
韩嫣看着吊在半空中的谢晏潇潇洒洒的样子很是羡慕,犹豫一下就去狗窝找杨得意。
刘彻到床边坐下,骨子里十分不安的卫青陡然惊醒。刘彻吓一跳:“——是朕!”
卫青迷迷糊糊坐起来,意识到“朕”是何人,慌忙起身行礼。刘彻把他按回去:“都说了,无需多礼。”
指着铺着草席的床,刘彻问:“谢晏的主意?”
卫青点点头,担心他误会,十分恭顺地低头解释:“阿晏说地上有虫,室内太热。”
“吃不了一点苦!”刘彻阴阳怪气,“不愧是名门望族出来的。”
卫青:“陛下,微臣去把他叫醒?”
“不必!”突然把他叫醒,他能把朕从天亮骂到下一个天亮。
刘彻拿起兵书,问卫青哪里不懂。
谢晏醒来,刘彻还在指点卫青。他悄悄下床把小家伙抱到院中,打一盆水给小家伙洗洗脸,小霍去病醒了。
谢晏给他倒水,小孩指着水缸要喝井凉水。
谢晏担心他闹肚子,吓唬他井水里面有毒,喝了会拉肚子。
这些日子小霍去病盲目相信他,就乖乖等着谢晏端来早上烧的水。
小霍去病无比困惑:“也是凉的啊。”
谢晏点头:“水缸里的水放在锅里烧烫,虫子被烫死,水变凉虫子也是死的,所以喝下去不会闹肚子。”
小孩懂了。
谢晏把养了几日的泥鳅拿出来,“我们晚上吃这个。”
泥鳅还活着,动起来跟水蛇似的,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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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吓一跳。
谢晏叫他后退,他把水倒掉,泥鳅放盆里,加几勺盐,盖上木盖,任凭泥鳅挣扎。他拉着小孩去摘菜。
小孩一脸怕怕。
谢晏抱起他:“不怕。不会跑出来。相信晏兄没有骗你,河里有可怕的鱼吧?”
小孩使劲点头,再也不敢惦记着偷偷下河。
谢晏摘小葱的时候琢磨泥鳅怎么吃。
在废物空间里找到食谱,谢晏准备做泥鳅炖豆腐和油炸泥鳅。可是他不知道建章有没有豆腐。
谢晏在宫里吃到过白菘炖豆腐,据说豆腐是淮南王刘安孝敬太皇太后的。太皇太后得了做法,就给王太后和皇帝一份。
谢晏看到刘彻的内侍无所事事,给他使个眼色。内侍喜欢谢晏做的饭菜,听说他想吃豆腐,立刻去建章御膳房拿豆腐。
谢晏摘菜,令杨得意指给他的两个徒弟清理泥鳅。
随后,谢晏教他们和面,擀面条和做面饼。
半个时辰后,饭菜分两份,杨得意等人在院中,谢晏和皇帝等人在门外。
刘彻为人师上瘾了,饭后继续教卫青。
谢晏也没闲着,他把杨得意叫到卧室,他口述,杨得意把这些日子做的吃食一一写下来。
杨得意边写边问:“你不会写字?”
“有些字不认识。我才七岁,我爹就没了。”谢晏理直气壮。
杨得意:“先前在宫里,你叔不是教过你?”
谢晏:“我不是读书的材料。听过就忘!”
“我看你是懒!”杨得意写了两卷,热得汗流浃背,“怎么突然想到写食谱?”
谢晏把两卷食谱收起来朝门外走去。
杨得意恍然大悟,乐观其成。
谢晏到皇帝跟前把两卷食谱递过去。
皇帝接过去,下意识问:“什么东西?”打开一看气笑了,“谢公子,什么意思?”
[如此明显都不懂,装呢?]
谢晏朝韩嫣看去:“日前韩大人问微臣有没有食谱。微臣这几日整理的。”
墨还没干,你骗鬼呢?韩嫣的神色一言难尽。
刘彻不舍得拒绝,希望他娘王太后和身怀六甲的卫子夫尝尝鲜:“韩大人,不谢谢谢公子?”
韩嫣拱手道谢。
谢晏轻轻扯扯嘴角。
[两口子配合的真默契!]
“咳!”刘彻被口水呛着,咳得惊天动地。
韩嫣很是担忧地去扶他:“陛下——”
刘彻慌忙抬手,快住嘴吧。
谢晏奇怪。
[他这是怎么了?]
刘彻咳不下去,抬起头来,红着眼睛看到谢晏一无所知的样子。刘彻]立刻决定,日后这个地方,能不来则不来。
刘彻说到做到。
直到卫青痊愈他都不曾出现,令公孙敖前来提醒卫青,翌日去他书房。
谢晏告诉公孙敖他今日做烤鸭。公孙敖立刻去告诉同僚们。随后四只鸭子送过来。谢晏的两个帮手杀鸭子,腌了一个多时辰,拿出来吹风,天黑前一个时辰上烤炉。
大厨房开饭前一炷香,公孙敖前来把鸭子拿走。
不巧被韩嫣撞见。
韩嫣也不想来狗舍,可是烤鸭闻起来实在太香。
谢晏啃着卤鸭掌,另一只手把烤鸭骨扔锅里,打算炖汤煮面,皇帝来了。
谢晏十分困惑。
[他是属狗的吗?]
刘彻后悔走太快。
再一想,也不是第一次,刘彻就当没听见,问霍去病:“烤鸭香吗?”
小霍去病连连点头。
杨得意把他刚刚卷出来的烤鸭饼递过去。
刘彻十分满意,在卫青身边坐下,也不在意另一侧是谁。
可是小黄门等人惶恐不安。
杨得意看到他的下属战战兢兢的样子很是心疼,卷了饼,盛出面条,叫众人去门外。
谢晏好奇地问:“陛下,鹿肉香不香?”
“鹿肉?”刘彻看看卷饼,不应当问鸭肉吗。
谢晏点头。
刘彻:“烤鹿肉?香啊。”
谢晏:“听说陛下吃过熊掌、鱼唇,鸭子只吃鸭舌?”
刘彻听明白了:“山珍海味吃腻了,偶尔清粥小菜也别有一番滋味!”
谢晏自闭了。
刘彻暗乐:“烤鸭有没有食谱?”
“待会就写给你!”谢晏没好气道。
卫青很是担忧:“陛下——”
刘彻:“朕没有那么小心眼。跟他计较,朕早气死了。”
谢晏不敢挑战刘彻的底线,最终撇撇嘴什么也没说。
刘彻走后,谢晏和往常一样和舅甥二人去河边,回来后捡知了。
翌日清晨,小霍去病的早饭多了一碗鸡蛋羹。
饭后得知要回城,小孩抱着谢晏不撒手。
谢晏蹲下问:“晏兄也舍不得大宝。可是晏兄听说你娘很想你,你祖母天天流泪。大宝不想祖母吗?不想大舅舅吗?”
小霍去病扑到他怀里:“晏兄可以和我回家吗?”
“狗狗病了怎么办呢?”谢晏反问。
卫青把外甥拉到身边:“这些日子晏兄日日给你做好吃的,他都累瘦了。你叫晏兄歇几日,过几日我再带你过来。”
小霍去病一声不吭。
卫青:“我差点忘了,陛下给你找两个先生,日后你上午跟着先生认字,下午跟着先生学骑射。”
小霍去病转身,“舅舅,我好想娘亲,好想祖母啊。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