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哪里开始是小狗》
3. 骆愠
一觉睡到第二天七点,燕徊早早起床换了新校服出门。
站在实验中学教学楼的楼梯间里,燕徊突然迷失了方向感。
这学校的教学楼布局修得太神经,一根肠子路还要打个结,燕徊转了两圈,怀疑自己在走迷宫。
当第三次发现自己又绕回到同一个连廊楼梯间的时候,燕徊果断地选择了问路。
他把书包带子往肩上送了送,抬腿一气跨了两个台阶,伸手在前方随机一人的肩上碰了碰:“哈喽。”
那男生停了下来,转过身来。
燕徊愣住了。
对方的表情也有短暂的意外。
那人比他站得还要高一个台阶,逆着光站在楼梯上,身上的校服整洁干净,但却没有戴铭牌。
实验中学的管理严格。一个学生,一年就是冬季校服和夏季校服换着穿,除此之外必须在胸前佩戴铭牌。不戴铭牌抓到一次个人扣1分,不穿校服抓到一次扣2分,打架扣10分,还要在全校面前做检讨。
“扣1分了。”燕徊在心里默默道,这人长着一张优等生的脸,却干着违反校规的事。
燕徊只好开口道:“同学,跟你打听一下。”
同学狭长的眼睛瞬间眯了起来,眉头拧了起来,嘴角一下子绷了起来,并且表情不是很好看。
燕徊盯着他的脸,心说不至于吧,只是问个路而已啊,你长得帅就可以甩臭脸吗。
“什么事。”对方在他前面先开口了,三个字仿佛是带着一堆冰块出来的,差点把人冷到三级冻伤。
“呃,”燕徊问,“我新来的。我就是想问下,你知道高三的大办公室怎么走?”
“不在这楼。”冰块脸双手捧着一沓本子,说话间换成了单手捧着,往燕徊身后一指,语气冷淡语速很快,“下楼左转,政教楼三层,认识汉字的话可以看指引。”
“……”
冰块脸:“还有事么?”
燕徊:“没有了。”
对方沉默了三秒钟,开口:“不用谢。”
燕徊:“……”
燕徊被噎了一嗓子眼,莫名其妙走了下来。他没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楼梯间已经没有人了。
新的班主任叫秦若阳,戴圆框眼镜,看起来像刚毕业的大学生。
她热情地欢迎了燕徊的到来,专业地介绍了班情班况,真诚地表示了对燕徊在宜城一中成绩表现的欣赏,最后又严肃地给了他一个下马威,具体表现为:高三前转学是个可大可小的事情,有的人适应能力很强,有的人接受不了改变和落差,心态失衡,只能做出改变,努力适应;班级的氛围很好,几个班干部都很优秀,以后可以经常请教;学校的氛围比较自由,可以带手机和点外卖,但是不准早恋谈恋爱,抓到一对拆散一双。
这一套蜂蜜连环棒打得燕徊晕头转向,头一次在正常讲话的分贝下听到耳鸣。
秦若阳顶着一张娃娃脸非常语重心长:“当然,像你这样优秀的孩子老师不是不放心,只是你的脸,我不得不担心。”
燕徊表情有一瞬错愕,他很想问我的脸怎么了,但忍了又忍,想想还是算了。
于是他真诚地说:“你放心吧老师,我一般只在白天看得见女孩子。但白天所有的时间都在学习,所以我是不可能早恋的。”
秦若阳没太听懂,但还是重重点了头。
与此同时,高三理实班。
“有情况有情况——我看到新同学进办公室了!”一个留着利落短发的高个男生冲了进来。
第一排的纪律委员扶了扶眼镜,抬头:“何令文,安静。”
何令文双手扳住课桌前沿,前后晃了晃,弄出哐哐的声音:“哎、呀、哥、哥!现在是课间时间!”
前排一个女生转了回来,表情都扭曲了:“咦呃,这是什么猛男撒娇的方式……”
何令文刚好和女生对上视线,兴奋得手舞足蹈:“班长,给我们新同学物色个同桌呗!”
班长叫周佳迪,是个梳着马尾辫的小身板。她说:“你想啊?这又不是我能定。”
“放眼全班——”
前排纪律委员宋琛的嘴里发出一声“啧”的声音。
于是何令文不敢再造次,把手掌拢在嘴边,隔着一条过道向周佳迪悄悄喊话:“放眼全班,只有我和愠哥两个高质量人类没有同桌了。”
周佳迪脸又垮了。
何令文继续眉飞色舞:“我和骆愠不和,这是不争的事实。毕竟一山不容二虎,所以我和他这辈子是没有做同桌的缘分了……”
宋琛冷不丁“呵”了一声,凉飕飕地说:“前天你还在班群里发语音求骆愠把作业拍照发给你。”
周佳迪:“哈哈哈哈,文,你也就趁现在骆愠不在才敢乱放嘴炮。”
“这不是重点!”何令文继续捧着心说,“你们想想,我跟骆愠从初中开始就是同班,一起直升的高中本部。相处了这么久,我以为我们就像家人一样,结果他待我这种嫡同学尚且如此,天天呼来喝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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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一个空降的转校生还能有什么好脸色?”
“文哥,你别上学了,去演电视剧吧。”有人说。
何令文继续表演:“所以,不能让新同学忍受愠哥非人哉的性格——当然了我更不能忍受——所以,最完美的方法就是把新同学赐给我做同桌吧!”
“笃笃。”教室门被敲了两下,秦若阳站在门口皮笑肉不笑地插嘴,“你消息够快啊何令文儿。怎么着,放假回来好了伤疤忘了疼是吧?是不是想念拿着椅子到我办公室背书的日子了?”
何令文:“……”
秦若阳等全班都安静了,才走到讲台上,双手撑着台面。说实话她这个娃娃脸的长相实在没有太大震慑力,但吼起全班四五十号人的时候,能量可一点儿也不低。
“信息时代,你们消息比我灵通。”她说,“我到昨天才知道麦当劳的金拱门堡下架了,难过得我一口气吃了四对辣翅。但是呢,学校后街披萨店新出的牛肉披萨还不错,有空你们可以去试试,所以有时候有新人新事物也不错吧?”
说完她对站在门口的男生开口:“进来吧,让大家都看看你。”
燕徊走了进来,默默迎接四十多道齐刷刷的目光。
他扣在书包带子上的指骨突出,开口只说了两句话:“大家好,我叫燕徊。燕子的燕,徘徊的徊。”
毕竟都还不熟,青春期又都是慢热人类,大家礼貌性地鼓了个掌。但何令文很夸张,燕徊话音刚落,仿佛已经宣布是他新同桌,于是他伸出无情爪“唰唰唰”连抽后桌三张纸巾,开始殷勤地给自己旁边的空位擦桌子。
秦若阳扫了扫台下,若有所思地说:“燕徊同学坐在哪里呢?”
燕徊抬起眼皮一看,两个空位。一个靠走廊过道,一个在最后一排。
靠走廊过道的话,进出都需要坐外面的人让出点空间。
最后一排的话,行动不受干扰,但光线不好的时候很难看清板书。
燕徊的脑袋里放着空,不知道想到了多远,门口一声“报告”强行把他的思绪拉扯了回来。
燕徊侧目,楼梯上的冰块脸出现在门口。
他脸色微怔。
同时秦若阳一扬眉,仿佛发现了新大陆:“好好好,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决定赐你一个新同桌。”
“放眼全班——”她学着何令文的语气,“没有人比骆愠这个高质量低情商人类更需要一个新同桌了。”
燕徊:“什么?”
何令文:“什么!”
4. 小测
什么骆愠?
骆什么愠?
骆愠什么?
燕徊在脑海里把这两天输入的新信息从头到尾过了一遍,他好像只记得和继父之子在一个学校,但没人说过还是在同一个班啊。
烦了,燕徊万念俱灰地想,这以后一天到晚家里家外都要面对同一张脸,还不如当时就坚决要求留在宜城。
人一到青春期是这样的,内忧外患。
两个年纪加起来不到三十五的高中生,面面相觑却让秦若阳莫名觉出一股苦大仇深的味道。
“行不行,都出个声儿啊?”她问,眼光在骆愠身上上下巡视了一圈。
燕徊没说话,默默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眼,发现骆愠还是那副死样子。
骆愠面无表情地抬脚进班,边走边开口:“我无所谓。”
秦若阳伸高手拍拍燕徊的肩:“那好,你就……骆愠!你又不戴铭牌扣1分!”
何令文倒在课桌上撕心裂肺:“秦姐!我呢我呢我呢……”
燕徊看见骆愠走到最后一排的空位坐下,他才从讲台上走下来。
骆愠在收拾自己课桌上的东西,看得燕徊眉头紧皱。
他咚地一声坐下来,确认大家的目光已经不再往后排看过来,用一种飞快的语速但是非常小声地说道:“在学校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咱俩就不熟你要是敢……你干什么?”
燕徊的目光在骆愠“蹭”地一声站起来的动作中变得惊恐。
骆愠开口:“咱俩换,我要坐左边。”
燕徊第一反应是先抬杠给他添堵:“凭什么。我也喜欢坐左边。”
骆愠:“我是左撇子。”
燕徊:“……哦。”
于是他拿着书包站起来又和骆愠换了位子。
坐下来,燕徊从书包里拿出笔和本子,又悄悄往旁边瞄了一眼。
骆愠低着头写字,左手握着中性笔“唰唰唰”几笔在纸上画出一个双曲线的坐标图,旁边又标注了几行字。右手就懒洋洋地搭在后脖颈上,手指修长到可以盖住整片后颈。
……
“你会盯着不熟的人看这么久么?”凉凉的声音响起,燕徊愣住。
骆愠自始至终都没看他一眼,只是一边写一边说。
燕徊回神收起目光,小声说:“谁想看你。”
骆愠没再理他。
过了一会儿,班级里所有人的手机都不约而同地震了起来,大家纷纷默契地低头在课桌底下掏出手机,随即小范围爆发出阵阵哀嚎。
何令文:“啊啊——这学期排课表出来了!今天下午有魔鬼老陶!”
大家:“什么?第一天就有老陶?”
“我不要!呜呜妈妈我要回家!”
燕徊听得一头雾水,魔鬼老陶是谁?
周围都是一片丧丧的声音,燕徊初来乍到,新同学都沉浸在悲伤中无法自拔,没人愿意解答。
“老陶是物理老师。”
骆愠低低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噢。”燕徊应了一声。那就没什么稀奇的了,物理老师大概是全人类的公敌。
前座终于转回来一个小眼镜,愁眉苦脸地对燕徊说:“老陶括号陶文熙之所以叫魔鬼老陶,是因为他酷爱考试。我们所有的自习课从来不做作业不讲题,都在考试。”
燕徊突然有了一种预感:“所以下午排课有老陶的话。”
小眼镜瞅他:“恭喜你啊。转学第一天就喜提老陶小测。”
燕徊:“……”
感觉尸体有点凉凉的。
结果骆愠在旁边还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说:“你现在再办转学也来得及。”
顿了顿,又补充:“反正你爸神通广大。”
燕徊:“……”
上学第一天就想扣10分,他说认真的。
没办法,也不能在开学第一天就抱个零蛋回家。燕徊仅仅花了十秒钟就接受了现实,并且打算以最快地速度整理好情绪思考解决问题的办法。
他从书包里掏出物理习题集,打算趁着午休的时间抱一下佛脚。
小眼镜自我介绍说叫于瀚,很爽快地就把自己的平时题集拿了出来,还很热心地问:“需要我把老陶喜欢出的重点给你画一画吗?”
燕徊低头看得很认真,甚至没看他一眼:“不用了,谢谢。”
于瀚诧异道:“那你中午不吃饭了啊?”
燕徊:“不了。”
现在作业题本就是食粮,哪还有时间吃饭。
于赫只好合起自己的笔帽:“好吧。”
何令文对他同桌未遂的燕徊很感兴趣,像只猴一样搭着他的肩膀:“新同学,俗话说‘人生大事,吃喝二字’。俗话又说‘吃好喝好,长生不老’。你看看我,明知道今天晚上就死到临头了,还是选择先吃饭。”
燕徊其实只有一点点饿。早上起床的时候低血压没什么胃口,玲姐做了四五种不同种类的早餐,结果他只咬了几口吐司就再也吃不下。一到学校来,又是冤家变同桌又是晚自习考数学,世间的惊吓环环相扣,胃就开始应激了。
何令文热情地发出邀请:“不如加入我们温馨的午饭局吧——愠哥,麻烦请一下呢?”
身边的骆愠已经起身,并干脆了当地说:“没钱。”
“……”
“哎?哎哎?”何令文无奈地追出去,人都飞出去教室半截了又探回个脑袋,冲着燕徊说,“没事儿,我今天势必要敲他一顿,我看食堂有啥方便的给你带!”
说完头也不回的就跑了。
午休课间教室里正好没人,倒留给了燕徊一个清净的学习环境。
把北城高考的出题套路熟络于心短时间内还做不到,但最起码要拿个中等分数才行。
燕徊拿出一张空白的A4纸来,几笔画出了一棵简单的树,开始用一些简化的符号在树干和树枝上标记出知识点。
整整一个中午都没抬起头,阳光从窗外洒进来,照到他白皙的鼻尖,眸光从半垂的眼睛里倾泻而下,在眼睫之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嗒。
不知过了多久,思绪被眼前空投下的一个小小的塑料包装袋所打断。
燕徊抬起头,发现骆愠已经回来了,手里还多了一瓶冰的矿泉水。
包装袋是何令文给的。
燕徊压根也没指望骆愠会给自己带吃的,毕竟这是在学校里,他们并不熟。
“谢谢。”燕徊暂时放下笔,决定休息一下,拿起了那个小包装袋。
一小包水果胡萝卜。
燕徊:“……”
沉默五秒后,燕徊默默把它放在了水杯旁边,继续看题。
何令文都惊呆了:“不是吧大哥,为了个考试你真啥也不吃,要修仙屁股啊?”
燕徊被呛得咳了一下,骆愠纠正道:“辟谷。”
何令文:“对啊屁股嘛。”
“……”
燕徊给自己纸上的树标记最后一个知识点,写到笔没水,然后大功告成伸了个懒腰。
他个子高,手长脚长,一不小心胳膊伸到了坐在旁边的骆愠面前。
骆愠仿佛长了复眼一样,迅速地抬起下巴躲过了燕徊的“袭击”,脸上迅速地出现不耐烦的神色。
燕徊本能地想说声抱歉,一看发现骆愠右手五指间黑色的中性笔转得飞快,转几圈又停下来在笔记本上标记两下。
……你他妈不是说左撇子么?
仿佛准确地读取了燕徊的心声,骆愠头都不抬一下,轻飘飘地说:“左右手都能用,有问题么。”
燕徊无语,那非要跟我换这个位子干嘛。
算了,不跟神经病计较。
燕徊把手伸进桌肚,从书包里摸出个塑料包装。
他给自己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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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杯水,坐在位子上开始啃面包。
他吃东西的时候眼神会习惯性地放空,好像在发呆,嘴巴还是会一动一动,但又嚼得很慢很慢。
咽下最后一口面包,又喝了一口水,燕徊摸摸肚子,打算趴在座位上眯到魔鬼老陶到来。
何令文见他吃饱了就睡,以为燕徊已经和他一样放弃挣扎了,顿时喜上眉梢:“好好好,终于有人和我一样自暴自弃了。”
燕徊没吭声,闭着眼睛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真的混混沌沌就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燕徊整个人还是懵的,只听到有人站在讲台上说:“拿到卷子就往后传。早就说过原题都在暑假的套卷里,自己不认真现在哭有什么用?”
讲台下,哭丧般的哼唧声伴着稀里哗啦的翻卷子声。
远处的声音是个青年,嗓音比较温润,但讲起话来真是杀人无形。
这好像就是老陶,魔鬼数学老师陶文熙。
拿到卷子,燕徊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
这他妈是一张,数、学、卷、子。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坐在旁边的始作俑者已经被燕徊千刀万剐了。
看了一中午的小滑块,最后考的是数学。
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养精蓄锐、全副武装地冲到敌方阵营,正准备拿出石中剑大杀特杀的时候,结果发现自己早上出门太急拿错了,在十万敌军面前掏出了巴啦啦小魔仙变身棒。
燕徊半死不活地想这场考试该怎么办。
方法一,交白卷算了,可是很丢脸。
方法二,在试卷上随便蒙上C和1,可是也很丢脸。
方法三……
燕徊愁眉苦脸地发着呆,有人突然在他眼前打了个响指。
吓一跳。
骆愠:“给我张卷子,我不像你,用意念就能瞪出答案来。”
燕徊:“……”
方法三,把卷子塞到骆愠的嘴里然后对老师说卷子被狗吃了。
燕徊皱着眉拧开自己的笔,在试卷左上角先写了个名字。
有同学突然开口:“咦,老陶,你这一张卷子上就一道大题啊?”
老陶坐在讲台上淡定地翘着二郎腿,开口道:“对啊,我向来很讨厌题海战术,所以我决定每次就给你们出一道解答题,经过我精心的改编,难度会有,大家慢慢想。一题30分四个小问,一个小时我收卷。”
何令文疯了:“哦草,我读题都费劲。”
周佳迪小声说:“这一题更比六题强。”
老陶说:“浓缩才是精华嘛。”
于是一班人开始唉声叹气地解题。
燕徊听着左手边就传来骆愠飞快的写字声,用拳头支着下巴把题目翻来覆去看了两遍,逐渐有了思路,于是低下头在纸上唰唰写字。
过了很久,陶文熙说:“还有十五分钟。”
“啊……”全班传来一片慌张的翻卷子声。
说实话,老陶出的题难度满星,计算量也很大,但出得很有巧劲。更多的好像在测试这个学生的一种天赋,或者说是直觉,是否能根据已知条件,在极短的时间内发现一到两个不显而易见但是绝对正确的结论,以及跳脱出这一亩三分地后在宏观上仍然能掌控一道题从题目到结论的思考方向。
这种掌控力往往都是与生俱来的,想后天速成却很难。大多数人往往不是在一个地方钻了牛角尖死磕,就是走马观花每道题都没有具体的思路。
一个小时转眼就到,老陶铁面无私,不留一点情面:“停笔,收卷,第一排的同学站起来往后收。”
燕徊听到骆愠很早就合上了笔,在他之后五分钟不到,燕徊也落笔写下最后结论。
骆愠瞥了一眼,交了自己的卷子就收书包走人,没有等一下的意思。燕徊在后面慢吞吞地收书,听声音等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从座位上起身,散着步走到地铁站。
5.相框
晚上燕徊洗了澡,脑袋上搭着白毛巾,书桌上的手机一直嗡嗡震动。他拿过手机摸了两下正反面,然后拇指熟练地往右一滑。
电话接通,对面说话了:“鸡翅鸡翅我是鸡丁。”
燕徊说:“快快快,搜这个手机号加我新微信。”
对面“啧”了一声:“急什么,加了你明天才通过。”
燕徊嘲笑他:“傻了吧。现在的手机很智能的,我打开无障碍模式,盲人也可以用!土包子。”
江潜像是被噎到了一下:“……”
江潜:“我跟你说。作为你唯一的发小,也就是我了,能跟得上你换手机号和搬家的速度。”
燕徊:“不是我每次先给你发的么。”
江潜指责道:“你好意思说!之前你换完没跟任何人说,后来还是晓然阿姨想起来找我才发现我俩已经断联了快俩月!”
燕徊脸皮很厚地开始道歉:“情况特殊嘛。从那次之后我一直把教训刻在了心里,时不时就拉出来回忆一下警钟长鸣。”
江潜呸了他一声。
过了一会儿,江潜又问:“新手机号多少人知道?”
“不多。”燕徊在脑子里算了算,“我妈,老马,你。”
江潜:“行。那一时半会儿能消停。”
燕徊“嗯”了一声,随即两个人又都不说话了。
“……不对啊。”江潜反应了三秒钟,“你新爹新哥新同学你是一个不加啊。”
燕徊沉默三秒:“我说的是以前就有联系方式的人。新爹新哥新同学加不加用得着跟你报告么?吃点儿鱼油补脑好不好!”
江潜在那边骂了一句“妈的”,然后两个人开始你来我往地斗嘴。
几分钟后江潜败下阵来先举白旗:“不他妈聊了。话费净用来听你废话。”
燕徊哼了一声。
江潜又对他说:“过段时间来港城玩吧,离你近。我妹说想要你带她去烫头。”
燕徊:“这么小就烫头?”
“我管不了了。”他咬牙切齿,“一天天不知道上网看些啥。四年级的娃,昨天突然跟我说想垫个鼻子。”
燕徊哈哈笑起来,又闲扯了几句挂了电话。
微信里弹出了两条好友申请,一条江潜,另一条是……于瀚?
燕徊想起来了,坐在前座的小眼镜。
通过之后,于瀚很快发来两条消息。
【于瀚:燕徊你好!我是理实班生活委员于瀚,以后有事可以联系我。】
【于瀚:是这样的。需要请你填写一下学生册里的信息,有一些基础信息我这里有但不全。麻烦a4打印之后用黑色签字笔填写,明天上课前带来给我就好。[抱拳] [抱拳]】
【-_-:好的,收到。】
填完两张表已经是十点,燕徊摸摸肚子觉得有点饿了,于是走到床边,从床底下拖出自己带来的大行李箱,里面满满当当被他塞满了同一种塑料包装的速食面包。他从里面抓了两个出来放进自己的书包里,手却碰到了另一个小袋子。
拿出来一捏,短短的圆圆的,是中午的水果胡萝卜。
于是怎么处理变成了让燕徊为难的问题,导致他一晚上做梦全是胡萝卜。
上学的时候果然骆愠不会等他。
玲姐站在玄关看燕徊换鞋,手里拿着给他的保温杯,说:“我说了要他等一等你的……”
燕徊说:“没事。”
正好也不想看见他。
玲姐叹着气送走骆愠,又叹着气送走燕徊。
骆愠眼看都快十八岁,个子像竹节拔高似的噌噌抽条,脾气却越来越不合群。骆东恒半年多前就把燕晓然带到家里来,试探着想先让骆愠适应。可骆愠对两人的账谁也不买,每天就当面对空气。
每当骆东恒想推心置腹地和他聊聊,骆愠一言不合就是看书做题,非暴力不合作,憋得他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骆东恒也是个狠人。眼看着谈判不下来,直接就把燕晓然和燕徊都接了过来,打算强行给他儿子脱敏。
结果人来了还没见一面,骆东恒自己被工作绊在了国外,留玲姐一个人面对两个水火不容的小祖宗。
两个小祖宗在学校也是形同陌路的。
燕徊一边做题,一边听骆愠在旁边低声咳嗽。
何令文吸着豆浆走过来,问:“骆愠怎么一副蔫蔫的样子呢?是不是造的口业太多终于遭报应了呢?”
以往骆愠翻个白眼就会开始损他,但今天却只是翻个白眼就没再说话了,因为一开口就又咳了好几声。
何令文把喝完的空豆浆杯子一捏,用一个投篮的姿势投到教室后面的垃圾桶里,耍完了帅再非常做作地靠在骆愠课桌边上开始关心他。
“不儿,哥们儿,你林黛玉上身啊?”
骆愠又咳了一声,才开口说了两个字:“上火。”
何令文很稀奇:“吃了什么山珍海味啊火成这样?”
骆愠冷笑了一声,说:“糖。”
燕徊:“……”
何令文开始责备:“骆愠,这哥哥就不得不多说你一句了。你都多大了还吃糖吃到上火?糖这东西有多胖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蛀牙不说,还容易得糖尿病。这样吧听哥哥的,今天中午喝杯原榨的苦瓜汁败败火,我亲自榨。”
宋琛经过摇了摇头:“这么狠,很难不让人怀疑你在伺机报复。”
何令文:“这怎么会是报复?我失去的只是我的同桌,骆愠失去的可是他百灵一般的嗓子。”
“……”
骆愠咳了几下,似乎就算嗓子废了也要说两句的样子。
燕徊赶紧从书包里抓出两张纸,伸手拍拍于瀚:“生委,你要的表我填好了。”
于瀚回过头扶扶眼镜,说:“哦哦好的。”
于瀚一看表格就笑了:“你看你俩挺有缘的,上学做同桌,放学家里也挺近,我记得好像骆愠家差不多也就那附近。”
何令文“嗯?”了一声,说我和你们有钱人拼了。
燕徊心里一惊,对了,他现在的家庭住址和骆愠是一样的。
完了,如果被问起来要怎么解释。
短短几秒钟燕徊感觉自己头上已经冒了一层汗。
于瀚是生委,他想看的话可以看到所有人的住址信息。现在他只是对骆愠的住址有点印象,万一哪天他会不会心血来潮去确认呢?
要么就只能一直祈祷,这一年他不会再想起来。然后一年以后,燕徊回到宜城老家高考,之后大家尘归尘土归土。
……
何令文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问:“咦,同桌,你有曾用名哎。你以前叫庄徊?”
于瀚一愣,低头看,还真是。
燕徊心想谢天谢地他以前不叫骆徊。
燕徊说:“啊,对,以前姓庄。小学我爸我妈离婚后就跟我妈姓了。”
旁边一个同学插嘴说:“我也是,但我妈懒得给我改户口,就没改名字。”
于瀚愣了两秒,说:“哈哈,这年头再婚很正常,我父母也是再婚的。”
一群人打着哈哈,很快课间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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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
骆愠真的咳了一整天。
晚上回家的时候一进门,燕徊照例是不在楼下吃饭的。
但玲姐过来说:“骆愠今天已经不吃饭了,你也不吃的话我一桌子菜白做了。”
燕徊一愣:“他不吃饭?”
玲姐叹气:“是啊,一回来感觉心情不太好的样子,是不是生病了?”
燕徊说:“在学校是咳嗽了。”
玲姐和燕徊商量道:“一会儿我煲个汤,你帮我拿到阁楼上给他好吗?”
阁楼?
燕徊想起来了,三楼有个用木梯连通往上的小阁楼。到家的第一天就看到过,只不过看着很旧的样子,多半是用来堆放东西的杂物间,就一直没上去。
他问玲姐:“为什么不回房间待阁楼?”
玲姐说那阁楼放的都是以前的旧东西。骆愠很小就没有妈妈,他爸也很少管,基本上高兴了难受了都是一个人躲在阁楼里。
燕徊沉默两秒,说好吧。
燕徊第一次上阁楼。
阁楼很黑,燕徊看不太清,要走得很小心。
楼梯拐角尽头是一间没有门的小小的房间,里面漆黑一片,只能从一个斜上方的三角形小玻璃窗透进来一点昏暗的光线。对于普通人可能已经足够,但对于燕徊来说,想看得清楚还是很难。
阁楼里有一张矮矮的小床,还有几个木头框架的玻璃柜,里面堆放着许多看起来有点年头的玩具和奖杯。
燕徊端着汤盅,走近小床,看到床头放着烟盒和打火机。
燕徊挑眉,呵。
他看到墙上有个相框,整体的形态看上去应该是个拉小提琴的女人。
可能就是骆愠的母亲?
相框的边缘看上去也有些年头,用最简单的细绳挂在床头的钉子上。不过虽然陈旧,但却干净得一尘不染,看来是被主人经常擦拭的。燕徊眯了眯眼睛,想走近看得更清一点。
然后身后:“你在干什么?”
燕徊手一抖,右眼皮狠狠跳了两下,随即他听见相框“咔”的一声,毫无征兆地连着一块旧墙皮脱落下来,玻璃的一面倒扣着砸到燕徊端着汤盅的手上,汤盅碎瓷片和相框玻璃一起坠落碎裂,发出刺耳又刺心的声音。
燕徊愣住了,他无意识地看着床头那一片斑驳的墙壁。又僵硬地低下头看着脚下的碎瓷片、碎玻璃片、还有被浸湿了的相纸。
脚步声冲过来,燕徊看到一个黑影迅速地捡起相纸,但是上面的人像已经开始洇色,五官很快糊成了一团。
燕徊潜意识里在说,这是对骆愠很重要的东西。
他看着骆愠的眼神没有焦点,茫然又急切地说:“它……对不起,它突然一下子就……”
耳朵突然开始耳鸣,嗡嗡作响,拉扯得脑子也跟着一片空白。
他只感觉到骆愠用手揪住了他的衣领,冰凉的手指压到燕徊的喉结,让他有一种想要干呕的窒息感。
“……让你们母子住进来,就安分过你们的日子,不要得寸进尺,见好就收这四个字做不到么。”他一字一顿地说,声音很平静,但是手上的力气半分没松。
“不要和我说话。”
“不要动阁楼里的东西。”
“不要在我妈面前突出你们的存在感。”
燕徊在黑暗里,大脑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只记得最后,骆愠猛然松手推了他一下,燕徊的后脑咚地撞上了墙壁,产生了一阵钝痛,疼得他眼角都浸出了泪水。
“如果都做不到,就滚回宜城。”
6.磕碰
这下可真是翻了天了。
全世界最烦人的青春期小孩,一身叛逆的筋抻都抻不开。
骆愠和燕徊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血缘关系稀得像米汤,骤然从路人变兄弟,也能勉强做两只克制的乌眼鸡。虽然做不到真正的兄友弟恭,但各自坚守和平共处五项原则是及格线。
这下可好,一下子出了这么大的乱子。还惊动了两个大人,隔着6、7个小时的时差打越洋电话分头做思想工作。
骆东恒首先想从问题的根源下手,先给骆愠打了一通长达四十分钟的电话。本来是想占着亲爹的身份好好说教两句,奈何骆愠这小兔崽子牙尖嘴利,三句话不到就成功挑断了他爹那脆弱的脑神经。父子俩的对话第n次告终。
燕晓然则是两头安抚。先跟骆愠道歉,又替燕徊和骆东恒道歉,再和燕徊商量让他不要和骆愠计较,最后劝燕徊能不能给骆愠也道个歉。一通电话下来,听得燕徊脑子里除了道歉就是道歉。
玲姐不语,只一味做饭。
一连两个星期都是如此。
这两个多星期里,燕徊好像在这个家里消失了一样。不是说他离家出走了,而是正常的居家作息时间内,燕徊神出鬼没,连个人影都找不到。
早上他还是正常在骆愠出门之后才上学,放学都会跟玲姐说要晚点才回家,周末更是懒觉都不睡,背着包早出晚归。
连玲姐都看出来了,偷偷问骆愠,是不是燕徊在躲他。
“……但又不太像,小徊好像是真的有事在忙。”玲姐一边搅着锅里的排骨汤,认真地分析道,“在忙什么呢?刚来北城也不久,人生地不熟,吃饭睡觉都在家里,除了家里就是学校。”
骆愠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漠然地靠在旁边,低头滑着手机屏幕。
玲姐“嘶”地一声放下锅勺,猜测:“不会在外面受欺负了吧?”
骆愠终于侧头看她,顺便挑了挑眉。
玲姐继续认真道:“我每天洗衣服的时候,发现小徊的校服上总是沾着土和灰,运动鞋也脏了。这个情况不是摔了就是被打了。”
骆愠:“你怎么知道是被打。”
玲姐:“小徊就是很面啊,性格又乖又单纯,软包子似的。”
“……”
你是一点儿都不了解他。
骆愠被玲姐的逆天发言无语到,叉了一块苹果塞进嘴里咔嚓咔嚓嚼起来。
玲姐突然又拍了两下他后背,说:“会不会是去打工了?你想,小徊是个学生,对北城又不熟,要打工只能去工地或者黑网吧……”
骆愠听不下去了,说:“骆东恒是少他吃还是少他穿。”
玲姐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无法自拔,越分析越觉得自己说对了:“你看看,天都黑了还不回来,一定是那些不合法的地方,只敢趁晚上月黑风高招人干活。”
又把自己说着急起来,在裙摆上擦擦手,把汤勺塞骆愠手里,要出门找找。
结果刚出餐厅,家里大门的智能锁滴答响了一声,某个灰头土脸的人回来了。
骆愠嘴里叼着苹果,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
燕徊衣服裤子都脏了,好像是摔过好几跤的样子。不仅如此,小臂和手肘也有几处不大不小的擦伤。况且他天生皮肤冷白,即使有小磕小碰,青青紫紫又混着血污的痕迹总是分外显眼。
“你怎么啦!”玲姐大呼小叫道,“怎么回事呢?是被车刮了吗,还是撞哪儿啦?”
燕徊一愣,仿佛是没有想到会有人在的样子,隔了须臾才慢吞吞回答:“哦,在路上,不小心没看到磕了一下。”
要多不小心才会磕成这样?
要骆愠来评价的话,燕徊简直是个不小心大王。
明明骆愠的照片就在家里电视柜和学校荣誉墙的“封神榜”上,他就是可以不小心没看到然后抓着人家问路;明明陶文熙的一排数竞辅导奖杯就堆在教室后面的玻璃柜里,他就是可以不小心没看到然后认认真真肝了一中午物理;明明别墅洋房直径三十米内都是草坪,他就是可以不小心没看到然后把自己磕成一根紫茄子。
燕徊换好鞋,因为身上有伤,走路的动作都慢了一些,跟玲姐说在外面吃过了,于是就趿着拖鞋上楼回房间了。
玲姐到医药箱里找了一些东西,跟骆愠说燕徊好像膝盖有伤,叫骆愠拿着消毒棉签和药水去帮他弄一下。
骆愠:“你自己为什么不去。”
玲姐说:“小徊是男孩子啊,会不好意思的,你去帮他消消毒上上药嘛。”
骆愠全身的细胞都在写着“拒绝”,但苦于后来实在是拗不过,只好拿着药上楼,敲响了燕徊的房门。
燕徊走近门口的速度并不快,并且只把门打开了一个很小的缝隙,露出了门后的小半张脸。
骆愠单手托着玲姐给的托盘,另一只手揣在睡裤的裤兜里,开门见山直抒胸臆:“跌打损伤药。”
燕徊愣了一下,用手接过来,低声说了句谢谢。
骆愠准备酝酿开口说第二句,却眼见着燕徊的门砰一声在他面前合上了。
他默默腹诽道,真是好一碗新鲜出炉的闭门羹。
骆愠在门外跟竹竿似的立了一会儿,也没再管,自己回房间刷题去了。
第二天燕徊一反常态走得比骆愠早。
骆愠准备下楼时发现燕徊房间的门还开着,于是顺手帮他拉上,眼睛却瞥见昨天送的药水原封不动地放在进门的柜子上。
他皱了皱眉。
在学校的时候,燕徊会把以往习惯撸到胳膊肘的校服袖子放下来,也很少走动,正当骆愠以为他准备大家闺秀似的过一天的时候,意外还是来了。
下午第三节是体育课。体育老师招呼着大家在操场上做完十五分钟的拉伸,然后中气十足地命令道:“所有人,上跑道。”
全班爆发一片哼哼唧唧的哀鸣。
何令文鬼兮兮地靠近,挤眉弄眼地说道:“老师,其实相处了这么久,我认为我们就像家人一样……”
体育老师给了他一个免费的白眼,然后铁面无私地宣布:“女生两圈,男生三圈半,先跑完的自由活动。”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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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在以往,三圈半对于燕徊来说不是什么问题。
但今天碍于身上的伤,燕徊跑得微微吃力。并且不知道是不是拉伸的时候没怎么动的原因,才跑出一圈就已经发汗,头发乱七八糟地散落到前额遮住了眼睛。
不过燕徊的表情倒是很镇定,虽然脸色有点苍白,但跟旁边边跑边咳的女生比起来倒是不那么狼狈。
……
操?
旁边的女生?
燕徊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因为跑得太慢,已经被男生大部队甩下很长的一截距离,并且光荣地加入了女生们的队伍。
燕徊:“……”
右后方的女生跑得慢吞吞的,一边跑一边拿一把小梳子梳齐被迎面风吹乱的刘海儿。燕徊记得这个女孩子,因为长得漂亮,何令文早就向燕徊不厌其烦地灌输过,这是理实班的班花,名字也很特别,叫乔巧。
乔巧看到燕徊看了她一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把小梳子放到了校服衣兜里。
她大声问:“你怎么落后那么多!”
燕徊伸出五指把额头前的头发往后捋了一把,开玩笑答了一句:“是的,姐妹,我在划水。”
乔巧一愣,盯着他的额头,然后不顾形象地哈哈笑起来。
后方传来一声俏皮的口哨,接着是一阵男生的大笑声。
燕徊没回头,但乔巧闭着眼大喊了一声:“何令文!你真烦人!”
……
“吊车尾还笑得出来。”
身旁幽灵似的冷嗖嗖飘过一句话,燕徊的嘴咧到一半,只见风一样的少年骆愠已经整整超了他一圈儿,留给他一个潇洒高瘦的背影和饱满的后脑勺。
燕徊撇撇嘴:“我只是准备在背后偷偷努力,然后惊艳你们所有人。”
骆愠刻薄道:“算了,你干脆在背后偷偷用四条腿走路,这样你确实能惊艳所有‘人’。”
?
燕徊莫名其妙被噎了一下,正准备蹬一下加速几步,结果脚踝一个发力没注意,左脚绊右脚。
“老师老师!有人跌倒了!”
骆愠跑在前面,听到身后大概十米的距离,班里的乔巧正在大声呼唤体育老师。
在附近的同学陆续围了过去。骆愠喘着气,胸口微微起伏。
他脑海里先一闪而过的是燕徊身上的淤紫,回头一看竟然真的是他倒在了跑道上。
燕徊脸色惨白地倒在跑道边,额头和鼻尖渗出了密密的汗珠。
体育老师撩开他的袖子和裤腿一看,青青紫紫一片,迟疑:“你……你这,是刚刚摔的?”
乔巧捂住了嘴巴小声惊呼:“摔这么重……”
燕徊疼得没说出话,冲老师摆了摆手。
体育老师迅速给他检查完,说:“先送你去医务室,处理伤口。”
然后他环视站着的一圈,开口吩咐:“骆愠,过来,背一下。”
骆愠:“……”
燕徊:“……”
燕徊两眼一闭,简直想当场偷偷用四条腿跑走。
7.油画
“不背。”
骆愠答复得十分干脆,拒绝得非常爽快,一副很难与燕徊呼吸同一片空气的样子。
燕徊自己挣扎着站了起来,不过他没站稳,左右晃了两下。
“老师。”他说,“不麻烦别人,我自己去。”
乔巧说:“体育馆离医务室还是有点远呢。”
人堆里蹿出个影子,燕徊一看是于瀚,他自告奋勇道:“老师,我来吧!”
乔巧看看于瀚的胳膊腿,劝道:“换个高个点的男生吧,万一路上你俩一起摔了怎么办?”
不知是不是热的,于瀚的耳朵有点红,他伸手扶了扶眼镜说:“没事儿,我扶着他去。”
一路上于瀚走得很慢,搀着燕徊到了医务室。不多一会儿,接到了体育老师电话的秦若阳也赶过来了。
校医正在用生理盐水给燕徊清洗伤口,一掀裤腿发现小腿骨、膝盖上都是伤,不仅如此,让燕徊脱掉了校服外套后,发现他的手掌、手肘也擦破皮了。
秦若阳很严肃地坐下来,问:“燕徊,你跟老师说实话。”
燕徊一脸疑惑地抬起头。
秦若阳问道:“你是不是受欺负了?”
于瀚张张嘴,似乎是想说点什么,但后来又忍住了,低头看了看燕徊。
秦若阳继续道:“无论是学校还是……家里,如果是遭受了肢体上的伤害,你可以跟老师说。”
燕徊想,这误会是不是大了点。
秦若阳担心他不愿意说太多,还贴心地让于瀚先回去。
燕徊无奈地看着于瀚离去的背影,转过头对秦若阳说:“老师,我没有被校园暴力,家暴也没有。是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秦若阳显然是一个标点符号都不相信的样子:“摔能摔成这样?不要以为老师那么容易被你糊弄过去。是有人威胁你吗,威胁你说如果跟老师家长坦白的话就会变本加厉地报复你?”
燕徊苦笑不得,挣扎着从椅子上站起来,说:“老师,你看我。”
秦若阳抬起脸:“看到了,帅。嘶,不会是哪个小姑娘看上了你,然后人家男朋友把你拎到小巷子里揍了吧?”
校医:“哦?”
燕徊:“……”
燕徊无奈地伸手在他胸口和秦若阳头顶比划了一下,说:“不儿,老师。我是说,你看我,我这么一大个,真不可能被人揍成这样的。”
秦若阳狐疑:“……真的吗。”
燕徊想了想,还是压低了声音,和秦若阳说:“老师,你过来点,我跟你说个秘密。”
送走了秦若阳,在校医室做完简单的外伤处理,燕徊就自己回去了。好在接下来两天是周末,可以尽量不走动,应该会很快痊愈。
周六早上,燕徊吃完了早餐,在玄关换鞋准备出门。
玲姐探出头问:“今天也要出去吗?天气预报说会下暴雨哦。”
燕徊“嗯”了一声。
玲姐一反常态地没有劝他不要乱跑,反而道:“好吧。今天骆愠也不在家。那晚上要回来吃饭哦。”
燕徊答应了。
玲姐神情有些犹豫,又慢吞吞地对他说:“今天……如果骆愠又做了什么让你生气的事,你原谅他吧,好吗。”
燕徊微微诧异地回头,看见玲姐一脸难言之隐的样子,他也没有多问,说好。
燕徊按往常的惯例,出门转了两趟地铁,又步行了二十分钟,跨越两个区抵达亨斯顿交响乐团。
乐团建筑古雅别致,外墙黄红色相间,屋顶上还坐落着一尊文艺复兴时期的白色女神雕像。
站在门口的中年女人像是已经等了他很久似的,微笑着冲他招了招手。
“夏老师您好。”燕徊礼貌地问候道。
进了乐团,燕徊放下书包,从里面翻出了画笔,又打开了颜料盒,挤了一些出来,又用一把窄尖的刮刀在调色板上调了几个颜色。
夏婕替他把面前画板上盖的防尘布掀开,在目光触及画纸的那一瞬间脸上闪过一丝惊讶。
“我才几天没有来乐团,没想到这么快就要完成了。”她喃喃着说。
燕徊用刮刀侧面取了一点颜料在画纸上铺开,又用画笔轻轻涂抹开。
“……如果黎茵还在世的话,”她的语气里含着浓浓的遗憾,“一定也会高兴你把她画得这么生动好看。”
燕徊的画笔没有停,声音很轻:“如果还在世的话,我想她一定比任何画都好看。”
画笔之下是一位留着微绻长发的女士。她的年纪看起来二十出头,穿着香槟色的晚礼服,肩颈之上架着一把乌木色的小提琴,笑起来的时候嘴角微微上翘,脸颊上有浅浅的梨涡,整个人透露着知性和优雅。
黎茵是骆愠的母亲。
夏婕在燕徊身旁坐下来,看着他的画板若有所思地回忆道:“说实话,半个月前你来乐团找到我的时候我真的吓了一跳。黎茵是上上任首席小提琴手,除了家人和朋友,我想已经很少有人会再想起她。别人怀念她是富太太、是好女儿、好妈妈,但却很少有人会记得她曾经是多出色的音乐家。”
燕徊的画笔顿了顿,他说:“有人记得。”
夏婕的语气带着一丝不可置信地说:“哦,是吗?黎茵从乐团隐退之后相夫教子,所有公开的新闻画面里,她的角色都不是乐手。当时你说想找黎茵还是小提琴家时候的照片,确实只有在我这里才有了。”
她问:“那你是在哪里见过她呢?”
燕徊说:“骆愠保留了一张。”
夏婕恍然地叹道:“啊,是那孩子。难怪。”
她问道:“你和骆愠是什么关系呢?”
燕徊回答:“同学。”
夏婕很轻地笑了一声:“我看不止吧。普通同学怎么会想到给他的妈妈画一幅油画呢。”
何况已经去世了多年。
燕徊没有做声。
和骆愠是什么关系。
他根本无法坦然做到在骆愠过世亲生母亲的故友面前,如实地说自己是骆愠后母带来的儿子。
两个人身份的落差,让他所做的一切都裹挟着巨大的荒谬感和讽刺。
燕徊只能说服自己不去想。
相框的事是自己的错,那就用自己的方式让双方都好过一些。
随着画笔一下一下的动作,这幅画已经接近了尾声。燕徊最后用白色的颜料在几个地方点上高光,又小心翼翼地揭下画纸边缘的胶带。
夏婕面露惊喜:“完成了。”
“嗯。”
他凑上前,仔细把画纸检查了一遍,如释重负道:“我想再把画纸放在这里晾几天,到时候用画框装裱好。”
夏婕道:“没问题,装好我叫快递帮你送过去。”
燕徊道:“谢谢夏老师。”
一晃发现天色已经暗了,夏婕说要留燕徊吃晚饭。但燕徊记着答应过玲姐,礼貌拒绝后背着书包就回去了。
结果一出乐团发现下了暴雨。燕徊只得加快速度,否则天色越晚就更麻烦了。
晚上九点半,雾山别墅的窗外响起一声剧烈的炸响,雷声的巨响甚至让建筑物都产生了震感。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燕徊洗完澡下到一楼,玲姐正在拖地。
燕徊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问:“还没有回来吗?”
玲姐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大概快了。”
燕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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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问:“要给他留饭吗?”
玲姐顿了顿,说:“不了吧,今天他应该不想吃东西。”
“为什么?”
玲姐看了看他,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小声说:“今天是骆愠妈妈的忌日,你不要和他说话。到时候就回房间待着吧。”
原来如此。
今天是黎茵的忌日。
燕徊没说什么。
墙上的挂钟接近十点,玲姐在洗衣房里熨衣服。
燕徊喝完最后一口橙汁,准备上楼洗漱睡觉的时候,大门“滴答”一声打开,随即又很重地关上。
骆愠从门口走进来,神情恹恹的。
燕徊站在离他很远的地方,睡衣短袖外裸露的皮肤都感受到了一阵透着寒意的水汽,他的眼前有些模糊,但耳边却听到了水珠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他想骆愠一定是在外面淋了雨,全身都湿透了。
燕徊看不见骆愠的表情,只记得玲姐说不要和他说话。但是,骆愠经过自己的时候,脚步声听起来很沉,像没有力气。
他回过头。
骆愠冷冰冰的“不要和我说话”的声音仿佛还萦绕在耳边,燕徊抿抿唇,还是多问了一句:“你淋雨了?喝点热茶吗?”
骆愠没搭话,径自上楼,只留给他一个高而冷漠的背影。
玲姐从洗衣房里探出头来:“我好像听到门的声音了?”
燕徊点点头:“回来了,淋了一身雨。”
玲姐惊讶道:“会生病的吧?我给他煮碗姜汤。”说着擦着手走到厨房里。
燕徊说:“我拿上去吧。”
玲姐有点犹豫,怕两个人好不容易停战了几天,燕徊这个时候再去他面前晃,简直又是舞着烧火棍去捅马蜂窝。
但是物极必反,说不定烧火棍遇马蜂窝,轰的一声之后世界和平。
于是玲姐说:“也好,他受了寒最烦我唠叨,一般这种时候我都躲着他。你去的话,说不定他能安静点。”
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很快煮好,玲姐把汤盛到一个保温桶里交给燕徊,叮嘱道:“骆愠应该不在房间里,你顺着木梯上小阁楼。进去把汤放下就下来吧,也别说什么,他起来了看到就会自己喝的。”
燕徊:“……”
上次帮玲姐给骆愠送汤,燕徊差点被他掐死。
算了。
大不了,做不到骆愠的“约法三章”,就滚回宜城好了。
燕徊拎着保温桶踩在木梯上的时候麻木地想。
他谨慎地一步步爬上来,发现没有一丝光线的阁楼里,空气潮湿得可怕。
燕徊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在想骆愠会在这里的哪个角落。
很快,他的耳边听到几声呼吸的声音——略微粗重的、短促不畅的,听上去不太安稳。
燕徊顺着声音走了几步,小腿边挨到了床垫。
骆愠就躺在这张床垫上。
他上楼后脱掉了湿衣服,只随便套了件旧t恤,就直挺挺地砸进了小床,捞了一张毛巾被把自己裹住了。
他抬着手臂盖住眼睛,动也不动仰面躺着。
燕徊把保温桶放在床垫旁边的矮柜上,说:“喂,玲姐给你煮汤了,起来喝。”
床上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燕徊想,难道这人真的睡着了?
于是他弯腰推推骆愠的肩膀:“喂,你——”
燕徊动作一顿,因为手碰到了骆愠手臂的皮肤,热度惊人。
他一边喃喃着“不会吧”,一边伸手到骆愠的鼻子底下——果然鼻息滚烫。
燕徊动了动他,第一次叫了他名字,声音有点急:“骆愠,你起来,发烧了。”
8.阿贝贝
骆愠放下手臂,整个人有点烦躁地拧起眉头,又翻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燕徊。
“离远点,传染。”他闷闷说了句,燕徊听出了鼻音。
结果因为一张嘴,带起了一阵压抑的闷咳,小床的床板被带着发出声音。
燕徊站在他边上,表情显得有些茫然和无助,瘦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扣着床沿。
雨点砸在小小的三角窗上噼啪作响,像是无数的小石子被不断掷向玻璃。
阁楼里没有灯,燕徊只能站在黑暗里徒劳地睁着眼。
他再次试探着伸出手,低声叫了一遍骆愠的名字,这次没有得到回应,只能触到骆愠有些汗湿的头发和灼热的额头。
“起来,送你去医院吊水。”
骆愠发出了有些烦躁的声音,听起来是不想配合的意思。
燕徊的心揪紧了,直起身来,想着得赶快给骆愠降温才行。
他在小小的阁楼里打转,方向感接近于零。先是在书桌和柜子的边角磕了几下,磕得膝盖钝痛,他咬着牙没出声,结果又在椅子上撞了一下。
好不容易在玻璃柜里翻到医药箱,摸着大大小小的药瓶罐子又手足无措了。
燕徊爬回小床边,推推骆愠的肩膀,把他翻了个面。
骆愠皱着眉缓缓把眼睛睁开了一半,烧得迷迷糊糊,不清醒地注视着他。
燕徊说:“你……你帮我看一下哪个是退烧药。”
骆愠:“……”
眼看骆愠又要闭上眼,燕徊有点着急:“我看不见上面的字。你看一下哪个是,我去给你倒水。”
骆愠又睁开眼,迷糊地扫了一眼药箱,伸手捞了一瓶出来。
燕徊去饮水机接了杯水,拆出一颗退烧药,想要喂他吃进去。
结果因为杯子接得太满,喂水的时候灌得太猛,哗啦一声倒了骆愠一脸,还弄湿了他身上盖的毯子。
“对不起对不起。”燕徊小声地道歉,又用手抹去骆愠下巴和领口上的水渍。
一摸发现骆愠身上的衣服已经湿了。
燕徊没办法,又摸摸索索爬到阁楼的小卫生间,忙了半天接了小半盆温水回来,把湿掉的毯子推到一边,又把骆愠身上的湿衣服脱了下来。拿毛巾浸了温水后,慢慢擦拭骆愠的额头、脖颈和手臂。
不知过了多久,温水换过几次,燕徊用耳温枪给骆愠测了一下温度,听到报出的数字开始下降,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但也不能让病人露着肚脐睡一晚。
燕徊想了想,还是直起酸麻的身子,找到阁楼的衣柜打开。
他随手抓了一张小小的毛巾盖被,纯棉的质地,摸上去非常柔软。但是可能因为有些旧了,边缘起了一些毛边。
燕徊没想太多,把毛巾盖被盖到骆愠身上,小声说了句“睡一会吧”。骆愠躺着动了动,伸出手拉了一下,没过多久,呼吸声变得轻而均匀。
燕徊听着像是骆愠睡了,而且睡得似乎很安稳。
直到此时,像瞎子一样忙到后半夜的燕徊才累得倒了下去,躺在了小床旁边的地板上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五点,骆愠先醒。
他其实对昨晚发生的事情所剩的记忆不多,因此等他从床上坐起身看到眼前的一切的时候,也花了一点时间——
置物柜和桌子上的东西倒了不少,药瓶散了一地,毛毯也胡乱堆在一边。
毛毯?
骆愠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毛巾盖被,愣了愣。
目光触及床沿,他看到燕徊蜷着身子躺在地板上。
燕徊似乎是疲倦至极,抓了一个靠枕垫在脑袋下,半张脸都陷了进去。额前的黑发有些凌乱,有几缕软软地搭在他的眉骨和薄得泛红的眼皮上,随着呼吸的幅度轻微起伏。
睫毛好长。
骆愠心想。
他从床上起身,因为没站稳打了个晃。他的脸上还残留一些淡红,但是经过温水浴和退烧药的作用,惊人的热度已经褪去,皮肤呈现出病态的、近乎透明的白。
骆愠很轻地喘了口气,然后弯腰拾起毛巾盖被,盖到了燕徊身上。
燕徊睡醒之后,发现骆愠已经不见人影。阳光从三角窗里投射进阁楼,把这方小小的天地烘得热乎乎的。
燕徊顶着一颗毛茸茸的海胆头,披着盖被噔噔噔跑到楼下,发现楼下也没有骆愠的影子,只有玲姐在客厅忙碌的身影。
“你醒啦?难得的周末,竟然不睡懒觉呢。”玲姐说,“我今天早上煮的是燕麦牛奶粥,已经盛好放桌上了哦。”
燕徊惺忪着眼睛站在原地,像是还没完全清醒的样子。
玲姐抬头看他一眼,“咦”了一声:“怎么盖上了这个小狗盖被?你昨天睡在阁楼了吗?”
其实她下一句话就想接着问,竟然盖着骆愠的小狗盖被平安无事地在阁楼睡了一整晚吗?
难道她真的是调解的天才?
燕徊坐到餐桌前,喝了一口橙汁。玲姐经过顺便把盖被拿走了,说:“还以为不会再拿出来了呢。我拿去一起洗洗吧。”
见燕徊看自己的眼神里仿佛打了两个大大的问号,玲姐向他解释道:“这个盖被很旧了。是骆愠小时候用的。以前骆愠晚上不睡觉,他妈妈就用这个小盖被把他包起来。不管多闹,只要手一摸到这个盖被,骆愠很快就会睡着了。但是后来长大了就不用了。昨天是他自己去翻出来的吗?”
这是什么歪打正着的巧合。
燕徊含糊地“啊”了一声。
玲姐又自言自语道:“可能因为昨天是他妈妈忌日心情不好吧。盖着小时候的毛巾被就能好受一些,唉。”说完就抱着盖被去了洗衣房。
燕徊喝着粥,问了一句:“骆愠人呢?”
玲姐说:“早上出门了,说是去医院吊水。昨天是不是着凉了?”
燕徊点点头。
玲姐听完双手合十,眼睛亮晶晶地又问:“那一会儿你能去医院看看他吗?一个人看病打针怪可怜的。”
燕徊看着这个三番五次让自己去阁楼送吃送喝,现在还试图哄骗自己去探病的人。
燕徊:“……好。”
十几岁的大小伙子,站起来比自己还高半个头,自己去医院输个液能有什么的。
在去医院的路上,燕徊这么想。
不过看在一路上阳光明媚天气不错的份上,就当遛弯了。
燕徊甚至还先在半路的便利店里买了两份关东煮。
他拎着关东煮迈进医院,转了两遍才在门诊找到输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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室,探头进去看了一圈。只见骆愠一个人在输液室角落的沙发上,戴着遮了大半张脸的白口罩、和遮了另外大半张脸的深色眼罩,低垂着脑袋。
就这副打扮,燕徊觉得转两遍能找到都算他火眼金睛。
他慢慢踱过去,在骆愠旁边的另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拿起遥控器把电视机换到少儿频道,给他放《大耳朵图图》。
嘻嘻哈哈的儿歌顿时响了起来。
骆愠闻声动了动,并且在口罩下发出了不耐烦的“啧”的一声,紧接着第二个动作就是掀眼罩。
厌人症在生病的时候总是如此容易发作。
他一掀眼罩,额头的黑色发丝被眼罩粗暴地往后一撸后扑簌簌地落回到前额,因为高烧,骆愠瞪人的眼眶有些发红。
结果看见燕徊坐在旁边捧着塑料碗喝关东煮的汤,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视,还发出了“呵呵”两声笑声。
骆愠:“……”
他咳了一声,出声道:“你来干什么。”
燕徊一口咬下竹签上的半个鱼丸,说:“嗯?”
“我来买鱼丸啊。”他鼓着一边的腮帮子说,“看不出来么?”
“买到医院来。”骆愠戳穿他。
燕徊睁着眼说瞎话:“医院门口便利店的鱼丸很有名的,你不知道吗。”
骆愠又咳了两声,一脸你看我信不信的表情。
燕徊:“好吧。我只是过来看看你还活着没。”
骆愠躺回沙发里,又把眼罩重新放下来,闷闷地说:“还活着,让你失望了。”
燕徊选择无视。
过了会儿他又说:“昨天晚上我在阁楼碰倒了不少东西,都尽量给你放回原位了,有一些可能放得不对,一会你回去看看。”
骆愠:“嗯。”
嗯完,他又淡淡补充了一句:“放不对也没事。”
燕徊右手支着下巴看动画片,然后突然把左手伸到骆愠的脸上,抓住眼罩弹了他一下。
“嘶。”骆愠再次掀开眼罩,就见燕徊支着下巴问他:“对我没有表示吗?”
“有。”骆愠点头。
“鱼丸喂我吃一个。”
“?”
燕徊:“我照顾你。你表示。你要我喂你吃鱼丸?”
骆愠理所当然地点点头,然后一脸无辜地举起自己正在吊水的左手。
燕徊:“你不是号称左右撇子么。”
骆愠闷咳了几声,于是燕徊迅速打开了另一份关东煮。
趁骆愠嚼鱼丸的时候,燕徊问:“真的没有表示吗?”
骆愠闭着眼睛回:“你说。”
燕徊想了下,说:“给我讲题吧。下周有段考。”
骆愠想了三秒,成交。
吃完了关东煮,骆愠继续吊水。燕徊坐在旁边继续看动画,然后打了个哈欠。
不知道是不是被传染,骆愠也觉得困意来袭。
就在骆愠昏昏沉沉要睡着的时候,一只冰凉的手伸到了自己的额头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
骆愠想睁开眼皮,但眼睛像被压了两个秤砣似的重得抬不起来。
陷入昏睡前,他似乎听到燕徊自言自语地“嗯”了一声,然后如释重负地说了句“退烧了”。
9.段考
在医院虚弱地吊了两天点滴的骆愠病去如抽水,很快就生龙活虎起来。两人把课后辅导的地点选择在了三楼的共同书房,这样大家学完习各回各的房间,井水不犯河水。燕徊生无可恋地听了几天学神的辅导,十分后悔在医院的时候脑子一抽提出的这个非分要求。
血气方刚的大小伙子还有点精力过剩,具体表现在给燕徊讲题的时候,极尽词汇之能事,站在智商的水平高地,对芸芸众生在思考时候该有的正常表现嗤之以鼻、阴阳怪气、明嘲暗讽。
比如——
骆愠:“把这个一直在传送带上流下来的细沙想成一个小滑块……”
燕徊:“一个是散的一个是块的怎么想?”
骆愠:“你要不去学文吧。”
燕徊:“……”
又如——
骆愠:“你之前的成绩也算是名列前茅,怎么这么简单的问题想不明白。”
燕徊:“什么叫‘也算是’?”
骆愠:“‘也算是’是汉语里表示让步的一种结构。”
燕徊:“……”
再如——
骆愠:“我就算是摸了电门坏了脑子,也不可能推导出这种结论来。”
燕徊:“可是我觉得……”
骆愠:“如果你靠‘觉得’就能解决大部分科学问题的话,那你可以去造航母了。”
燕徊:“……”
啪的一声,燕徊把笔放在桌上。
此时此刻,真的很想把骆愠当成题,狠狠给做了。
每逢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刻,玲姐总会像人机一样欢快地端着托盘,咣当一声挤进书房:“辛苦了辛苦了!学习累了吧!吃晚饭前要不要一人来一杯冰凉清爽的鲜榨小果汁呢!”
喝完果汁,燕徊气消了点,心平气和地继续做题。过了二十来分钟骆愠探头看了一下他的草稿纸,又慢吞吞地嘴欠道:“你这解题过程,是得付费才能看完整版吗?”
……
鸡飞狗跳了几天,燕徊在书房之外就没理骆愠了几天。
不懂何为人情世故的骆愠,在被无视第三次的时候,终于后知后觉地想到,燕徊可能是生气了。
这天放学,燕徊臭着脸从玄关门口搬进来一个大大的纸箱,又费劲吧啦地弄上楼,清理泡沫纸的时候骆愠刚好上楼了,抬眼看到一幅黎茵的油画像被精心地保护在古铜色的画框里,精细的笔触刻画出黎茵眼神的深邃和嘴角的微笑,细腻的光影变化和精致的质感让他怔愣着停下了脚步。
燕徊站在一边扭着头。
想想真的尴尬。
本来还在晾凉骆愠,油画却偏偏在这个时候装裱好送了过来,搞得燕徊都不知道该以一种怎样的情感基调把画送给他。
骆愠站在原地愣了愣,身后拎着一个橙色礼盒袋子,无知无觉地垂到身边。
燕徊拧着眉毛干咳了一声,扭过头小声说:“送你的。”
样子别别扭扭的,声音嘟嘟囔囔的。
骆愠在那一瞬间迟钝地发现,燕徊似乎已经不生气了。
于是他把礼盒袋也给了燕徊,鹦鹉学舌:“送你的。”
燕徊脸上露出迟疑,一边伸手接过袋子一边想,如果是什么《科学常识3000问》之类的东西,就揍他。
结果打开一看,是一盒油画颜料。
燕徊:“……”
怎么知道的呢?
燕徊在心里默默嘀咕。
骆愠在这时似乎是掌握了读心术,说:“夏婕老师后来给我打了电话。”
燕徊慢慢地回:“哦……”
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早该想到的。
两个人从一见恨不得互啄的乌眼鸡,突然变成了大眼瞪小眼的乌眼鸡。
骆愠微微不自然地别开眼,生硬地转移话题问他:“讲题么。”
燕徊低着头,用拖鞋捻了捻地上还没清理完的包装泡沫纸,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行。”
现在应该勉强算是冰释前嫌,除了在讲题的时候骆愠依然能在三句话之内把燕徊激怒到青筋暴跳。
燕徊低着头在练习卷上写写画画,骆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问:“为什么把卷子画得乱七八糟?”
燕徊回答:“习惯啊,能有为什么。”
骆愠指了指旁边的一打a4纸:“这是什么?”
“草稿纸啊。”
燕徊抬起头,看到骆愠又拿那种“离神很近又离人很远了”的眼神看他,于是叹了口气好心给他解释道:“就是说。考试的时候给的草稿是有限的,所以正常人不能浪费卷子上空白的地方。而且正常人检查的时候不可能从头到尾重新算一遍,有时候看一遍当时在题目旁边打的草稿,正常人很快就能看出来有没有写错的地方。懂没,学神?”
骆愠没被他左一句右一句的“正常人”绕进去,反而下一秒,这东西伸出食指点了点卷面,问出了更不是人的问题:“就这、这、这、还有这几道题,犯得着一定要打草稿么?”
燕徊:“……”
他真的很想回房间去自学成才。
墙上的时钟快指向七点,燕徊已经感觉眼睛有点模糊了,难得地停下笔来发了一会儿呆,就看见一个影子伸了过来。
骆愠说:“这题你做错了两次。”
燕徊问:“啊?有么?”
骆愠叹了口气,抽了张a4纸出来。
燕徊睁大眼:“你干什么?”
骆愠说:“给你写下来,我不想讲第三次。”
燕徊怒了:“不准你用我草稿纸!”
他从书包里抽出一个稍大的活页册子,飞快扯了一张下来扔给骆愠:“用这个。”
骆愠拿来翻过背面一看,是一张画纸,上面有铅笔画的速写。
“你喜欢画画么?”
燕徊手里转着笔:“谈不上喜欢吧。问这干嘛。”
骆愠摇摇脑袋,按动笔尖开始唰唰写字。
今日打仗般的课后辅导也圆满结束。
晚上洗过澡,燕徊躺在床上听歌。
或许是这几天高强度的练习实在太耗精力,没听一会儿就迷迷糊糊快要睡过去。
突然,“嗡”地一声手机一震,从虚握的手心里滑落,砸到了燕徊的鼻梁。
燕徊皱着眉闷哼了一声“靠”,被疼出了几滴眼泪。
夜间他的手机一直都是开着盲人辅助模式,此时显示有陌生号码的短信进来了。
燕徊点了一下阅读,机械冰冷的电子女声响了起来。
……
几秒钟以后,燕徊的脸色发白地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拿过手机面无表情地在屏幕上打出几个字。
【你到底还想怎么样。】
删掉。
又重新打。
【你要怎样才肯放……】
删掉。
他打了删删了打,额头上冒出汗珠。
最后打出一句【你怎么不去死】。
燕徊睁着眼睛,眼神没有焦点地看着手机屏幕,最后还是点点点删掉,把手机扔到一边,塞上耳机拉高被子,卷成一团开始睡觉。
果然,这一晚上属实是没有睡好。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燕徊顶着两个肿眼泡,双眼皮都肿没了。
玲姐把装着早餐的白瓷盘子放在他面前,忧心忡忡地问:“哪能那么夸张啦?一夜都没睡吗?”
燕徊闷着声回答:“睡了,没睡好。”
骆愠坐在对面,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
玲姐问:“是不舒服吗?要不跟学校请个假就不去考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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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徊眼皮一跳,对了,今天开始是为期两天的段考,差点给忘了。
他搓搓脸深吸了一口气,说:“没事儿,能考。”
玲姐以为他是刚转到新学校后第一次考试的考前焦虑症,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
燕徊喝了一口豆浆。
玲姐说:“今天的早餐你们俩都要吃完哦。为了给你们考试搏个好彩头,我特地做了满分状元早餐!”
燕徊和骆愠默契地对视了一眼,低头一看自己的餐盘——
一根油条,两个白煮蛋。
燕徊:“……”
骆愠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说:“我们满分是七百五。”
玲姐默默地拿了双筷子把油条夹起来折了个弯:“那你俩都给我考七百吧!”
实验中学的考试出了名的变态。
变态的难。
铃声一响,站在教室前方的监考老师就开始按组分发试卷,从第一桌开始往后传,持续几十秒哗啦啦的响声之后整个教室归于平静,只听得到笔尖在纸面上唰唰作响的声音。
每考完一门,在老师收完答题卡的那一瞬间,整个教室就像沸腾的油锅里突然洒了几滴水一样噼里啪啦炸开来,闹哄哄地乱成一团。讨论题目的、对答案的、商量一会儿考完去哪吃饭的,叽叽喳喳。
燕徊麻木地熬过了一门又一门。
他拿着水杯在饮水机旁接水的时候,有个女生从旁边,递了块巧克力过来。
燕徊:“?”
女生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说:“看你脸色有点白,不知道是不是低血糖了,我带了很多巧克力,你吃一块补充体力吧。一会儿还有一门生物呢。”
燕徊记得她,是那个体育课跑步的时候还要一边跑一边梳刘海的女孩子,叫乔巧。
乔巧拿着巧克力,笑眯眯的。燕徊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最后还是手心朝上,让女生把巧克力悬空放在他手心里,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乔巧很开心,“考试加油哦。”
燕徊撕开巧克力的包装,刚好何令文从教室外面拎着一袋奶回来。
目睹这一幕,何令文相当激动,搂着燕徊的肩膀问:“噢哟同桌,人不可貌相啊。我从来没见乔巧主动给哪个男生分享过小零食!”
宋琛默默飘过:“有没有可能就是因为‘貌相’才吃到了乔巧的小零食。”
何令文逼问道:“同桌,说,有没有谈过恋爱?想不想谈恋爱?”
燕徊在内心里翻了个白眼,含着巧克力含混不清地说:“你喝不喝巧克力奶?”
何令文愣了一下,看看手里的包装:“嗯?哪里有巧克力奶?我这是原味儿的。”
燕徊一把夺过他的牛奶咬开包装,趁嘴巴里还有巧克力灌了一大口,然后冲着何令文猛猛摇头,意思是不想谈恋爱。
何令文竖起大拇指:“……牛逼。”
最后一门是生物。
这次的生物试卷出得比较难,遗传题占了大部分。
燕徊在豌豆、白羽鸡和遗传病家族里绕得头晕眼花,前方几个男生却不知看到了什么,发出了几声猥琐的笑。
监考老师不明就里,维持考场的秩序。
燕徊做到下一题,一看题目——
视网膜色素变性(RP),也称毯层视网膜变性,是一种常见的遗传性致盲眼底病。某男性患者家族系谱如图所示,相关基因用A、a表示,图中II-1为该患病男子,其父不携带致病基因,II-4的母亲是该病患者。请回答以下问题。
“……”
一看图,燕徊明白了,然后瞬间感到很无语。
考场外传来噔噔噔的小跑声,秦若阳急急忙忙地跑进教室,说:“同学们同学们,抬头看一下我!试卷上有个地方印刷错了!”
10.好友
大家抬着头看秦若阳,有几个好事群众已经迫不及待地找事了,大声道:“老师!男人可不可以生小孩啊!”
噗——
“哈哈哈哈哈哈哈!”
原本寂静的教室变得吵嚷起来。
班长周佳迪一边写字一边摇头:“烦死了这帮臭男生。”
乔巧说:“就是。”
秦若阳用手里的文件夹敲敲教桌:“安静点!快,把子代的2号,方块改成圆圈,涂黑,接着做题,不许出声。”
不说还好,一说,几个唯恐天下不乱的男生越发嘎嘎嘎笑起来。十六七岁的年纪拴根尾巴就是猴,屁大点事都能呼朋唤友地傻乐半天,人生唯爱装逼吹牛与起哄。
恐怕全考场只有何令文一人还在状况外:“什么什么发生了什么?哪道题?卧槽你们什么时候卷子都翻页了?!”
喧闹也只是短暂的一阵,考试的时间一分一秒在流逝,大家也顾不得那么长时间都在插科打诨,笑过之后整个教室很快归于平静。
燕徊盯着试卷上那道遗传题足足有半分钟,最后很轻地叹了口气,拿起笔继续做题。
何令文突然间嘎嘎嘎笑起来:“啊哈哈哈这道题,两个男的生了个娃!”
理实班全员:“……”
最后一门考试的铃声响起,大家七手八脚地收拾书包,商量着晚上到哪里吃饭。
吃饭何令文最积极,很快召唤了一群如狼似虎的饿鬼,嚷嚷着让骆愠请客,庆祝他拿了第一名。
于瀚笑道:“才交完试卷,你们就内定第一名了?万一批卷成绩出来不是怎么办?”
燕徊看了他一眼。
何令文心大地竖起食指摇了摇,语重心长道:“你太天真了。我从小学就开始和骆愠一个班,和他一起考过的试比从小到大你爸揍你都多,我记忆中就没有那次第一名不是这个牲口拿的!”
于瀚脸色变了变,尴尬地接道:“是吗……那真是,厉害……”
骆愠收好了书包,单手往肩上一挂,边往外走边说:“说我牲口,还想让我请客。”
何令文惊讶地捂住嘴:“哎呀!一不小心竟然口吐真言了!别在意别在意,夸你呢。”
骆愠走到门口,淡淡地问:“吃什么。”
何令文欢呼一声,一把搂住燕徊的脖子:“走走走同桌,骆愠请客你也来,我们多几张嘴狠狠吃他一顿!”
燕徊:“我……”
何令文:“你答应啦!什么?要吃贵的?好好好好好好!”
燕徊:“……”
最后把地方选在了离学校很近的一家私房菜,位置很偏僻,但据说味道很不错。平常光顾的客人要么是家庭聚餐,要么是商务宴请,突然间门口进来吆五喝六的一帮高中男生还挺稀奇。
服务员把他们往包间的路上带。
骆愠和燕徊并排走在最后。
骆愠单手拎着书包,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在打字。
燕徊问:“在给谁发。”
骆愠头也不抬:“玲姐,今天晚上不回家吃饭。”
燕徊后知后觉,做出掏手机的动作:“噢,那我也……”
他本来想说,那我也发个信息给玲姐说一声。
结果骆愠很快接上:“不用,我一起说了。”
燕徊难得的结巴:“呃,好吧。”
进包厢落座后,燕徊发现情况有点不妙了。
这家私房菜主打中式风格。包厢里的雕花隔断后面只有一盏孤零零的米白色落地灯,光线透过镂空屏风有一些细碎的阴影投进。除此之外,整个房间的光源就只有桌案上的一盏小茶灯,让整个就餐环境都变得朦胧起来。
很有格调。
很有品味。
很……不方便!
燕徊捧着茶杯喝了一口,心凉地发现自己连看茶杯里漂着的几片茶叶都觉得模糊。
算了。
燕徊心想,反正应酬都不是奔着吃饱肚子去的。
他百无聊赖地用指尖拨弄着白瓷筷枕玩,一手撑着脸听他们点菜,一边默默记住了。
何令文带着几个男生噼里啪啦点了一堆,最后慷慨地把平板交给骆愠。
骆愠扫了一眼,转手递给了燕徊。
而燕徊此时眼神放空,神游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直到骆愠伸出左手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
“点菜。”他低沉的声音响起来。
“啊?噢……”燕徊慢半拍地接过平板。
骆愠看着他极其敷衍地在平板上滑了两下,也不知道是看了个啥。
最后燕徊把平板推回来:“我觉得够了。”
骆愠问:“没有你想吃的?”
燕徊含混地“嗯嗯”了两下。
骆愠把菜单浏览了一遍,轻飘飘地说:“确实,这家店没面包卖。”
燕徊:“……”
我也不是只吃面包好么。
燕徊腹诽道。
最后骆愠加了个陈皮红豆沙做甜点。
上菜的时候,骆愠感觉有人拉了下他的袖子:“?”
侧过头,听见燕徊小声跟他说:“你……报一遍菜名给我。”
骆愠虽然不解,但还是用低沉好听的嗓音说:“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
燕徊:“……”
桌上众人:“……”
于瀚:“哟,学神啥时候练的贯口。”
燕徊揪着骆愠校服的袖子扯了扯:“不儿,我是说报一遍上菜的顺序。”
“要求真多。”骆愠回答,一边又给他念了一遍,但是中间换了两道菜的顺序。
燕徊听了一遍记住了,自信满满地觉得一会儿就算看不清,也能靠大概的位置夹菜。
结果吃饭的时候,燕徊喝完了汤,用公筷夹了面前盘子里的菜,吃到嘴里的时候脸色变了。
骆愠在旁边,隐约听到他小声嘀咕了一句“不应该是莴笋么”。他那万年平直的嘴角,在无人察觉的时候,微微上翘了一个十分不明显的幅度。
燕徊不信,又尝试着夹了其他的菜,结果先是怀疑自己的记忆力,然后开始怀疑人生。
最后,终于成功把自己吃郁闷了,默默地低下了头,像只闷闷不乐的鹌鹑。
整顿饭下来,除了喝汤和其他按份例的餐点,燕徊总共吃了一筷子莴笋丝、两块节瓜、一只虾和胡萝卜片、胡萝卜丁、胡萝卜丝。
吃得他简直要哭出来。
结果出门的时候因为不留神还被台阶绊了一下,于瀚站在旁边拉了他一把,又仔细看了看他。
何令文已经吃到肚圆滚滚,双目无神,于是一行人便解散各回各家。
燕徊慢腾腾地跟在骆愠身后走路,在心里后悔为什么不放学了早回家。
吃胡萝卜不如回家啃面包。
人行道旁的路灯慢慢点亮了,夜生活的人群像是刚刚苏醒,一点点热闹活跃了起来。路边摊支着,小锅小灶上爆发出热油和香料激发出的热烈香气,耳边时不时传来大排档门口的谈笑声、饮料杯的碰撞声。间或有小电驴从身边蹿过去,引起汽车一阵短促而尖锐地鸣笛——像是人生一场真实的喧嚣。
燕徊低着头数着步子,听着骆愠走在前边一米左右的地方,迟疑道:“打车?公交?地铁?”
骆愠好像没听见,于是燕徊紧走了两步想追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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铛!
一脑袋撞上了电线杆子。
这一下可不轻,路边大排档里坐着吃烧烤的人都齐刷刷回头张望,手里举着肉串都忘了撸。
“唔……”燕徊疼得呲牙咧嘴,抱着脑袋蹲下身来,逼出了生理性的眼泪。
骆愠在“铛”的那一声时候就立刻转过身来,燕徊蹲着他就也跟着蹲下来,嗓音里带了一点和平常不同的急切:“撞哪了?”
燕徊没说话,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我看看。”骆愠说。
于是燕徊放开了手,用手把额前刘海往后撸,露出额头来。
骆愠盯着燕徊冷白的脸,湿润的眼眶和因为剧痛被自己咬到发红的嘴唇,突然愣了神。
“看完没有。”燕徊皱着眉问。
骆愠回神:“……嗯。”
燕徊又问:“肿了没?”
“没肿。”骆愠回答,又如实说,“红了,可能明天会肿。”
“……”
骆愠说:“回去冰敷吧。”
燕徊郁闷地慢腾腾站起身,咕哝着说:“我看不清路了。”
骆愠看了看他的眼睛,说:“那要怎么把你运回家。”
此时此刻,一个路人大爷牵着遛狗绳路过,所到之处引起一片“嘬嘬嘬”的声音。
骆愠:“……”
燕徊:“……”
骆愠:“要不……”
燕徊:“拒绝。我不是小狗。”
那没办法了。
骆愠想了想,把自己的书包带子放长了一些,递到燕徊面前:“那你牵这个吧。”
燕徊迟疑了片刻,还是接过来捏在了手心里。
两人就这么首尾相接地安全前行了一会儿,路过一条小吃街的时候,骆愠突然停了下来,问:“吃什么。”
燕徊不明所以:“啊?”
只听骆愠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你不是没吃饱。”
他怎么知道的……
本来打算回家啃面包的。
燕徊:“呃……”
骆愠似乎是看穿了这个玩意儿对吃的没法做填空题只能做选择题,而且只能是反向选择题,于是换了种问法:“你不吃什么。”
这个问题燕徊很好回答:“中餐不吃鱼香肉丝不吃宫保鸡丁不吃木须肉不吃拌拉皮日料不吃咖喱韩料不吃紫菜包饭卷。”
“……”
骆愠:“直接说你就是不吃胡萝卜不就得了。”
燕徊无语,隐藏得那么好,竟然还是被看穿了,可恶。
最后两人在一家渔粉店面前站定,骆愠说:“吃这个吧。”
两碗热气腾腾的渔粉端上桌的时候,燕徊的肚子适时地“咕”了一声。
燕徊问粉里是什么鱼,老板说了句鲈鱼,只有大刺放心吃。
燕徊听完,遗憾地摇了摇头:“也有小刺的。”
于是又对骆愠说:“你帮我把鱼肉夹走吃掉。”
骆愠挑了挑眉,帮他夹走了鱼块,然后放在碗里剔了鱼刺,又重新放进燕徊的碗里。
于是两个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各自沉默着嗦碗里的渔粉。
杂粮渔粉爽滑,奶白鱼汤汤头鲜美,吸溜一口满是米香,带着微辣和酸。连汤带粉吃下去,让人额头都沁出细汗,浑身舒坦。
燕徊觉得,这碗渔粉比私房小炒好吃太多了。
吃饱了肚子,燕徊继续牵着骆愠的书包带步行回家。到家门口的时候,骆愠突然停了下来。
他从校服外套的衣兜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手指飞快地点了几下,然后亮出自己的微信二维码。
“渔粉20,加我转账。”
11.球赛
燕徊:“……”
燕徊:“哦……”
于是他松开拉着骆愠书包带子的手,慢吞吞地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来,低着脑袋点了几下,举起手机扫描骆愠的二维码。
手机发出“滴”的一声,显示扫码成功。
骆愠按熄屏幕,一句话没说,转身进门去了。
燕徊还站在原地,盲打完好友申请点了“发送”,一抬头发现,人没了。
他一边在门口换鞋一边等,结果骆愠那货一直没通过他微信。
燕徊奇怪地往楼上看了一眼。
直到晚上睡觉,燕徊裹着被子躺在房间的大床上的时候,手机也没有任何提示。
隔壁的骆愠洗完了澡,脖子上搭着白毛巾,湿着额发坐在书桌前。
他拿过手机,点开屏幕看了眼。
【-_-申请添加你为好友,申请理由:谢谢渔粉。】
谢什么渔粉。
渔粉有什么好谢。
骆愠看完消息,把手机熄屏扔到一边,站起来吹头发去了,直到睡觉也没再打开看一眼。
第二天下午上课前,体育委员吴极拿着一打报名表,眉飞色舞地走进教室:“同学们同学们!我有要事宣布!”
周佳迪一挥手:“宣。”
吴极立马弯腰作揖:“是陛下。”
有同学按捺不住了:“啥事儿啊吴公公?”
吴极啐他一口:“你才蜈蚣呢。”
说罢,又做作地清清嗓子,宣布道:“区里的高中网球联赛开始报运动员了!我从教体办领回了报名表,只等各位健儿报名完成后,我将代表我校进行抽签!来来来报名表多的是大家人手有份啊……”
教室立刻沸腾起来。
秦若阳走进教室,欢呼声震得她眼镜都要掉了。
“安静点安静点!”她平日里引以为傲的狮吼功竟然在一群半大小子的群杂中败下阵来。
然后自暴自弃地说:“算了,高中最后一年的网球赛了,爱乐乐吧。”
吴极立马跑下讲台给大家分发报名表。
来到骆愠这里的时候,吴极说:“嘿学神,今年最后的单打还是靠你了!”
骆愠没说什么,把表格收下了。
吴极充满感激地看了一眼骆愠,又激动地看了一眼坐在他旁边的燕徊,拍了拍他的瘦肩膀后继续往别处分发了。
燕徊:“……???”
什么意思?
他呢?
燕徊不可置信地回过头,再不可置信地转回来,对上骆愠要笑不笑的眼睛。
他问:“我的呢?”
骆愠又用那种看凡人的眼神扫了他一眼,然后转过头写字。
燕徊觉得简直是,奇耻大辱。
为了洗清这份屈辱,他甚至在下课铃刚一响,秦若阳前脚抱着教案走出教室,后脚燕徊就把吴极薅了过来,很郑重地伸手跟他说:“请给我一张报名表,谢谢。”
吴极古怪地看了他一眼,用一种对小孩的无奈语气说:“别闹。”
?
不儿,谁闹了???
燕徊气极反笑:“你为什么觉得我闹呢?”
吴极说:“弟弟,哥哥们练体育的,你知道一天要吃多少个鸡蛋才能长得这么壮吗?就说咱班每年参赛的几个男生,你看马嘉,一米九一百八十斤大个!再看何令文!再看骆……学神就算了,学神属于基因突变。你一干干净净小白脸,还是收拾收拾出道,走文艺路线适合你,昂。”
燕徊急了:“我不矮啊!”
吴极痛心道:“你是不矮,你、瘦、啊!风一吹我怕把你刮跑了!哪像我们马嘉啊跟个秤砣似的,风雨不动安如山!”
燕徊:“……”
想了想,吴极又安慰他:“但到时候我会在观众席给你留一个前排位置的,可别说我没照顾你哟。”
燕徊麻木地听完脸上连表情都没有了,想死的心倒是有了。
于瀚转过来,笑了笑把自己的报名表给了燕徊,说:“燕徊,我的给你吧,反正我都不参加这种活动的。”
燕徊有气无力地说了句谢谢生委,但怨气一直都没消,并且持续了一下午。
甚至连听课的心思都没了,一下午都在手机上疯狂找江潜倾诉。
名为倾诉,实则倾倒情绪垃圾。
【o.O:你知道他怎么形容我吗。】
【江潜:什么。】
【o.O:细胳膊细腿!简直岂有此理!】
【江潜:他没说错嘛。】
【o.O:……】
【o.O:江潜你还是不是朋友。我宣布我单方面要和你绝交五分钟。】
【江潜:行。】
【o.O:我的肉呢?我的肉长哪去了?】
【江潜:还没到五分钟。】
【o.O:你是太久没见我了,下次我给你见识一下我砂锅般大的拳头[拳头.jpg]】
【江潜:你哪有拳头,你那不是小翅膀么[燕子.jpg]】
【o.O:……】
骆愠用眼睛的余光看见燕徊低着脑袋,把额头抵在课桌的边沿,手指在屏幕上点得飞快。
燕徊又在微信里跟江潜鬼扯了一阵,直到骂不动了。
江潜又发了句:【最近有情况没。】
燕徊看着这句,突然沉默了。
打出一行字,又删掉,再打又删。
【江潜:说话啊?一直打字呢?】
燕徊不知道说什么好,过了很久,才回了一个字:【又。】
江潜那边很快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江潜:?】
【江潜:……】
【江潜:操了。】
燕徊无声地叹了口气。
江潜没在微信里多说什么,只是骂完粗口,最后发了句:【过一段儿来找我吧。】
燕徊最后回复:【好。】
退出聊天界面,燕徊握着手机发了一会儿呆,突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一样侧过头,用一种奇怪的语气和骆愠小声说:“你怎么还不通过我?”
不通过还怎么还钱?
骆愠反问:“你发送好友申请了么。”
燕徊嘀嘀咕咕地说:“发了么发了啊,我应该是当场就发了……”
总不能是昨天晚上没看清结果没有发出去吧。
燕徊成功把自己的记忆弄混乱了,于是重新点开手机又看了一眼,确认自己已经是发出去了。
但他怀疑系统bug了也没怀疑骆愠,所以又重新发送了一个好友申请。
骆愠的微信昵称很简单,大写的L,微信头像是一个加载中的图标,非常人机的头像。燕徊自己的头像是一只油画凌乱小狗,他重新写了一遍申请理由,还在后面加上了[握手]。
发完之后,他转头问骆愠:“这次收到了吧?”
骆愠淡定地看了一眼,说“嗯”,然后在燕徊眼皮子底下给他点了通过。
燕徊很快给他转了20。
晚上回家,玲姐说晚饭烤了披萨。燕徊心想可以不用吃面包了,于是坐在餐厅一边吃一边在报名表上填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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息。
见他写得那么认真,玲姐从背后走过的时候看了一眼,说:“网球赛呀?小徊你带来的行李里我记得也有球包,我放在储物间了,和骆愠的放在一起。”
她又很期待的样子:“那你们俩会一起组队打双打吗?”
骆愠:“除非我残。”
燕徊:“绝无可能。”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玲姐:“……”
晚上,燕徊还煞有介事地去储藏室把自己的球包翻了出来带回房间,先是把自己的球拍从上到下保养了一遍,试了试拉力。洗完了澡,头发都没擦干,就站在房间里原地挥了两下拍,球拍发出搅动气流的呜呜声,燕徊才满意地爬上床睡觉。
甚至睡觉的时候都还抱着自己的拍子。
第二天上课,秦若阳在班级里宣布段考的批卷成绩出来了。骆愠仍然是以断层的优势稳坐第一,学委第二班长第三,和前几次的考试排名上下浮动不大。令人惊喜的是转学生燕徊,还在适应阶段就拿到了班级第五的好成绩。何令文听完直呼这世上简直没有普通人一点点活路了。
接下来就是布置大家更为关心的网球赛的相关事宜。
吴极把早上收集到的报名表交给她看了一眼,秦若阳看完,抬起头,两人交换了一个很命苦的表情。
她清清嗓子:“骆愠、燕徊,起来跟我到办公室。”
于是两个人同时站起身,一前一后跟在秦若阳身后。
坐在办公室里,秦若阳抬头看着面前两个人高马大的高中生,心里直犯愁。
网球联赛都是各校出三个男单、三个女单和男双女双各一,女生那边的名额倒是早早就定了下来,但男生这边往年的单打都是被骆愠、吴极、马嘉包圆了的。
但今年报单打的却多了燕徊,且燕徊说:“老师,我打九年球只打单打。”
这下麻烦了。
吴极是体育特长,训练一直都是男单。马嘉身板太大,配合双打不是太灵活。
要不,让骆愠去打双打?
这个恐怖的念头只持续了一秒,在秦若阳试探着看向骆愠,却对上他抬起薄薄的眼皮递来的冷嗖嗖的眼神,于是就飞快地从秦若阳的脑子里滚出去了。
盼望骆愠这个极端厌人症患者去搞配合打双打,还不如现实点等鸡吃完了米、狗舔完了面。
“怎么办呢?”于是她选择把问题抛给了两位当事人。
可是两位当事人站在她面前,一个扭头看左边一个扭头看右边,都不是很想和对方讲话的样子。
秦若阳:“……”
最后实在没招了,秦若阳说:“单打的名额只有三个,多出来的注定要做替补。你们自己先商量。如果商量不出来,我的方式就是你们俩石头剪刀布。”
说完她觉得自己简直太高明了,没有内耗自己。
两人对视了一眼,默契地没有说话,前后脚离开了办公室。
回到教室的时候正值课间,骆愠拿了水杯去接水,兜里的手机振动了两下。
他拿出来点开一看。
微信里,燕徊的聊天框,发来了新的消息。
骆愠点开小红点,发现燕徊的微信昵称,昨天晚上看还是【-_-】,不知什么时候改成了【o.O】。
于是整个页面看起来是这样的。
【o.O:谢谢渔粉。】
【o.O:谢谢渔粉[握手]】
【o.O:向你转账20元。】
最新的一条消息显示一分钟前。
【o.O:决斗吧。】
12.冰茶
骆愠:“……”
看了一会儿,他单手打字回复:【可。】
既然是一场男人间的决斗,输掉的人就得乖乖让出单打名额。
时间约在周六下午。何令文看热闹不嫌事大,自告奋勇要来当裁判。三个高中生背着球包找了一家自助式的网球场。
在场边放好球包,燕徊戴好鸭舌帽,把外套的拉链一拉,露出里面的白色T恤。
何令文一看:“妈呀骆愠你俩怎么回事,穿得跟黑白无常似的。”
燕徊侧头,看见骆愠里面穿的纯黑T恤,额头上带了同色的发带。
烈日晴空下,他们站在球场两边,修长的手臂和小腿被阳光晒得发白,影子变得短促。偶尔有风穿过,带着行道树树叶翻滚的沙响,远处传来蝉鸣。
燕徊懒洋洋地站在网前,问:“怎么挑边?”
骆愠一手插兜,单手撑着球拍,淡声道:“猜正反吧。”
于是燕徊掏出一枚1元硬币,单手抛给了何令文。
何令文站在两人旁边,将硬币放在右手拇指上高高弹起,然后在落下的时候盖住,说:“猜吧。”
燕徊说:“字。”
何令文问骆愠:“你猜啥?”
骆愠撩起眼皮:“……他猜字了,我还用猜么。”
何令文反应过来点头:“哦,哦哦。”
盖住的手掌打开——
燕徊勾了勾唇角:“是字。那我不客气咯。”
于是比赛正式开始。
燕徊立在底线,把球在地面上弹了几下,然后抛球,蹬地,转体,挥拍。
击球的声音清冽干脆,黄绿色小球在空中划出长弧,砰的一声与地面接触后弹起,擦着骆愠身侧飞过。
骆愠侧过头睨了一眼。
何令文坐在边上兴奋地吹出一声口哨:“15-0,燕徊发球得分。”
燕徊已经准备发第二球,对骆愠说:“你认真点啊。”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
想试他深浅所以第一球故意放水,骆愠刚才就站在原地,脚都没挪一下。
骆愠听完挑了挑眉棱,把帽檐压低了一些,稍稍压低了身体,作出预备的姿势来。
现在才是真正的开始。
第二球果然轻轻松松就被对方拦截住,回球以超快的速度擦着网飞过来,落到外角,在燕徊还没来得及移动的时候就飞出了。
何令文:“15-15!”
燕徊回头看看落球点,用舌尖磨了磨牙,心想为什么骆愠这个人,打球和做人都一样刁钻。
小球开始有来有回地穿梭,两人的比分你追我赶,一直咬得很紧。
燕徊很久没有打过这么长时间的比赛了,站在底线喘气,胸膛微微起伏。额头上的汗沿着高挺的眉骨滑下来到眼睫,刺得眼睛有点发涩和痛,燕徊只得眨眨右眼。
骆愠在对面半场轻轻踱步,球拍有节奏地把网球在地面上击打,看了燕徊以后皱了皱眉,说:“不要冲我抛媚眼。”
迷了眼睛的燕徊:“?”
他妈的。
现在比分已经到了5-4,只差一球,骆愠就要赢下这局了。
骆愠发球了。
燕徊承认他确实是个很好的对手。他听见网球在线床上击打又弹出的声音,清脆得没有一点瑕疵。燕徊心想这个人是不会累的是吗?不然为什么到赛点球的力道还和第一球时候几乎丝毫不差?体力都快耗尽的只有自己?
燕徊本能地拔腿向小球的方向追去,汗水已经完全浸湿了他的球衣。
网球落在有效区的角落里,刚刚好压着线,在燕徊的球拍还有一段很短的距离能截住时弹出了。燕徊追击的动作停了下来,抬头望了望天,无可奈何地喘了口气。
何令文:“6-4。骆愠。比赛结束!”
燕徊咳了一声,把球帽一把撸下来,然后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手撑在身后仰头微微喘气。
他的脸色因为过度运动而略显苍白,鼻翼随着急促的呼吸而微微翕动,双唇比平日更红润一些,微微张合间,隐约透出一点点齿尖。
骆愠走过来,看他这副模样,给他递了一瓶矿泉水。
燕徊接过来,拧开瓶盖喝了两大口,冒烟的喉咙得到了水分的润泽。
他说:“谢谢。”
骆愠看了他两秒,目光又下移至燕徊滚动地喉结,然后默默移开了眼。
回去的路上天光已落,燕徊闷闷地跟在骆愠后面说:“明天我去找吴极把表格撤回来。”
骆愠:“嗯。”
何令文吊儿郎当地走在燕徊旁边,说:“吃饭吧同桌?我饿了。我给你俩免费当一下午裁判热死我了。”
燕徊确实也饿了,于是说:“行。你吃什么?我请。”
何令文:“我要吃肉,我要吃牛排。”
何令文翻了点评软件选了一家评价不错的店。骆愠放下球包去了洗手间,留燕徊和何令文在点餐。
燕徊打了个哈欠缩在卡座里,撑着脑袋看窗外。看上去很像在看夜景,但其实只是在发呆神游罢了。
何令文在手机上滑着菜单,问:“同桌你想吃啥。”
燕徊百无聊赖地说:“随便,你看着点就行。帮我点杯饮料,要冰的。”
“包的兄弟。”何令文一番操作,信心满满地完成了点单,哐哐给燕徊点了一个大杯的冰茶。
很快,侍应生就端着饮料先上来了。
燕徊把吸管塞进嘴里,猛喝了几大口,又呛了一下。
何令文惊呆地看着杯子里下去一大半的绛色液体:“哇,同桌你是有多渴。”
骆愠洗完手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吃饭了。
面对一桌子的食物,燕徊像是脖子没劲似的,耷拉脑袋用手撑着,另一只手百无聊赖地用叉子卷着面前盘子里的意面玩,但就是不吃。
起初骆愠只是以为可能是食物不合燕徊的胃口,毕竟燕徊的挑食很严重。但骆愠注意到他眼神有点飘忽的时候,是燕徊说话开始有点颠三倒四的时候。
何令文:“这个肉丸好吃。”
燕徊慢吞吞的:“那……一会儿你走的时候可以再要一个丸子头,然后不用打包了,就,带走。”
何令文:“你黏黏糊糊说啥呢。”
燕徊好像没有听懂一样,呵呵笑了两声,又咬着吸管喝他的饮料,又瞟了骆愠一眼。
那一眼里是带着笑的,带着一点少年人特有的天真。
燕徊在清醒的时候绝对不会对骆愠露出这种表情。
骆愠盯着燕徊雾蒙蒙的、带着水汽的眼睛,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燕徊立刻板起了脸:“别吵。”
这么精彩的变脸,除了在海底捞,骆愠就只在燕徊脸上看过了。
燕徊又打了个哈欠。
然后他懒洋洋地用叉子卷起意面,以一个慢放0.5x准备放进嘴里,结果还没吃到,“砰”的一声脑袋就砸进了意面盘子里。
何令文吓了一大跳:“卧了个大槽这是上的哪一道?”
骆愠先站了起来,探身越过桌子,手轻轻摁在燕徊的肩膀上推了推。
燕徊哼哼唧唧地动了下。
察觉燕徊真的很不对劲,骆愠立刻凑近他的脸,结果一股酒精的味道钻进了鼻子里。
骆愠又伸手拿过他的饮料被子查看后,皱起眉,不可置信转过头看何令文:“你给他喝酒?”
何令文大惊:“妈耶!我就给他点了杯饮料,我看杯子上插了小柠檬片还有粉红小伞我以为冰红茶呢!”
骆愠只觉得额角的青筋跳得厉害,他扫了一眼英文水单里的几种洋酒名,头疼地吐出一句:“文盲。”
何令文:“这写着是tea啊!tea啊!”
骆愠简直想一脚tea死他。
燕徊突然直起身来,大声地对他们俩说:“不许睡觉!我要吵了!”
头发上还挂着一根意面。
骆愠:“……”
何令文:“……”
最后骆愠用湿巾胡乱地给他擦了一把脸,把醉鬼薅起来带回家。何令文帮忙叫了计程车送他们。
一路上燕徊出奇的安静,抱着自己的球包坐在后座一言不发。
车窗外接连闪过的树影,把路灯的光切割成一段一段的,在燕徊的脸上忽明忽暗。亮的时候看到燕徊睫毛在脸上投下的阴影,暗的时候又能看到他黑沉眸心里亮亮的光。
骆愠眉头动了动,问他:“难受么。”
长岛冰茶名字听上去人畜无害,可里面兑了几种度数很高的洋酒,刚才骆愠查看的时候发现燕徊足足喝了有小半杯。
不知道燕徊会不会对酒精有过敏反应,目前来看除了撒酒疯以外没有其他。
骆愠无声地叹了口气。
好在今天晚上玲姐有事不在家,不然给远在欧洲的两家大人知道,还不一定再出什么乱子。
骆愠话音才刚落,本来头靠着玻璃的燕徊“噌”地一声往前窜,双手紧紧扒着驾驶位的座椅,用一种很真诚的语气认真地对司机大哥说:“师傅,他问你难不难受。”
骆愠:“……”
司机大哥眉心跳了跳:“……他是问你。”
燕徊又坐回来:“哦。”
刚乖乖坐了没两秒,燕徊又受惊般地扑到司机大哥的座椅上:“师傅!可是我不认识这个人啊!他为什么问我难不难受!”
司机大哥也惊了:“卧槽那你们是什么关系这也不是拼车单啊?”
骆愠:“……”
燕徊:“我也不知道,要不我们找警察叔叔吧。找,找马卫东……”
司机大哥:“马卫东是谁?”
燕徊口齿不清:“马卫东是,是交警,还有,化学老师。”
司机大哥:“……”
骆愠忍无可忍了,打断:“我是他哥。”
司机踏实了:“哦。你是他哥他为什么说不认识你啊?”
燕徊插嘴道:“对啊我为什么不认识。果然是拐卖吧!师傅我们直接开到警察局,嫌疑犯穿着蓝色polo和黑色大裤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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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司机:“……这是我的穿搭。”
为了防止燕徊继续干扰交通安全,骆愠出手一把把他按回了后座,然后低声说了两个字:“安静。”
然后燕徊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样不说话了。
骆愠带他回到家,已经心力交瘁。
因为燕徊弄脏了头发,所以一进家门就咕哝着说要洗头。
骆愠说:“你先去沙发上坐着。”
燕徊慢吞吞走过去,没有坐在沙发上,而是盘着腿坐在了沙发前的地毯上。
骆愠进厨房给他倒了杯温水,说:“从现在开始每个小时都喝一点水,快点把酒精代谢出去听见没。”
燕徊好像听懂好像又没听懂,但反正是点了点头。
骆愠去药柜里给他找解酒药,燕徊只记着要洗头发,还有要多喝水,所以骆愠回来的时候燕徊已经不在客厅了。
骆愠上楼追到燕徊房间,门果然是开着的,里面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他打开门一看,看见燕徊穿着衣服站在花洒下,然后张着嘴接水。
骆愠:“……”
他是想把洗头和喝水两件事一起干了。
骆愠只能先给他洗,喝醉的燕徊比过年的猪都难按,洗完燕徊自己身上也乱七八糟了,于是只好在燕徊的浴室里顺便给自己洗了个澡。
吹完两人的头发,骆愠把水杯放在燕徊的床头柜上,拉过被子给他盖上,说:“睡觉,侧躺,不然如果吐了很容易呛到,听懂没。”
燕徊半张脸掩在棉被之下,垂着眼皮,看上去很乖的样子。
燕徊:“嗯。”
结果,骆愠前脚刚到门口,后脚就听到了某个尾巴掀开被子跟出来的声音。
燕徊站在身后,脚上的棉拖鞋左右脚都是反的。
骆愠只好走回去,再把他按回床上盖好被子,既要忍受他“这个袈裟好重啊”的醉话,又要时时刻刻提防燕徊掀被子、卷被子以及踢被子。
醉鬼果然不负众望,短短十几分钟,骆愠已经给他盖了四五次。
最要命的是,燕徊睡下去以后并不老实,睡一会就冷不丁说句话,一会是“门没关”,一会是“酒好难喝再也不要喝”,更过分的是,他睡了一会儿忽然坐起来说要吃烫饭,逼着骆愠下楼去给他做。
骆愠这种时候不会跟他多费半句口舌讲道理,只得重新穿上外套,去厨房里打开燃气,把玲姐放在冰箱里的鸡汤热了一下,弄了一碗鸡汤泡饭给他。
结果燕徊尝了一口就眉心紧皱,很不满意地评价:“唔不是那个味道!”
骆愠忍:“什么味道。”
燕徊:“妈妈的味道。”
……
在燕徊的撒泼打滚下,骆愠第一次给燕晓然打电话,居然是问烫饭怎么做。算算现在欧洲的时间应该是下午,倒也不算打扰,只是直接吓傻了大洋彼岸的两个大人。
燕晓然结结巴巴地远程指导,骆东恒在那边窸窸窣窣把耳朵凑过来一起听。
燕晓然:“……西红柿汤煮好以后,把蛋液打散放进去……看看冰箱里有什么都可以放,我一般给他放一点瘦肉、青豆、玉米和青菜,千万不能放胡萝卜……然后加一点白饭进去,调味的话简单的盐、生抽、一点点青红椒……”
骆愠站在厨房暖黄的灯光下,简短地说:“知道了,谢谢。”
燕晓然问燕徊怎么了,骆愠只简单说是感冒。
挂了电话,两个大人大眼瞪小眼,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燕徊乖乖吃了热乎乎的烫饭,然后心满意足地准备睡觉,他似乎是对给他做了烫饭的骆愠很有好感的样子,伸手拍拍自己床上旁边空的位置,眼睛亮亮地说:“来。”
骆愠心累地站在床边,就迟疑了这么一下,醉鬼就一跃而起把骆愠扑倒了,还伸手在他身上左支右绌地一阵乱蹭。
骆愠眉头紧皱着闷哼了一声,第一次骂了句粗口:“你他妈……手别到处摸!”
燕徊蛄蛹的动作停了,很不可置信地坐起来,问:“……你凶我?”
骆愠:“我……”
燕徊突然大声控诉道:“你真的对我,很不好!都不准我去阁楼!你才是坏人!你私下烟酒都来啊你!”
骆愠:“……什么烟酒都来?”
燕徊以为他在问问题,于是真的认真地回答道:“烟啊,在阁楼上我去给你拿……”
于是又下床准备去爬阁楼了。
骆愠低声骂了一句,掀开被子起来抓人。
两人在阁楼的木头阶梯上拉扯,燕徊本就看不清,动来动去间脚下绊着蒜,和骆愠几乎是叠在一起狼狈地向下栽去。
老旧的木头阶梯发出一连串沉重混乱的闷响。
燕徊没有觉得头有多疼,因为一直有东西在他脑袋后面垫着,后来才反应过来是骆愠的手掌。
他赶紧从骆愠身上爬起来,在黑暗里微微睁大了没有焦点的眼睛,声音里带了一丝惊魂未定:“你……没事吧?”
骆愠拧着眉毛掐着手腕躺在地上倒抽冷气,一时疼得说不出话。
13.不良
第二天清晨,燕徊皱着眉醒来。第一反应是觉得头好晕,第二反应是觉得自己肚子好饱。脑子像是断了片,一点都不记得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燕徊揉了揉睡得像海胆一样的毛茸茸的头发,从地上爬起来。
嗯?
地上?
燕徊看了看四周,似乎是搞不清楚为什么自己会睡在地板上。
结果一看不得了,他发现自己身上盖着被子,然后骆愠以一个泰山压顶的姿势趴在被子上死死压着自己。他没有枕头,就趴着枕自己的左小臂,右手还用毛巾包裹着一个鼓鼓囊囊的东西系在手腕上。
燕徊伸手摸了摸,冰冰凉凉的,好像是冰袋。
他更头疼了。
燕徊在被子底下,用腿轻轻踢了踢骆愠,说:“起来。”
俯趴在他身上的骆愠身子动了动睁开了眼睛,单手撑着自己坐起来,对上了燕徊心虚的目光。
燕徊警惕地看了他两眼,确认了骆愠是没有要把自己灭口的意思。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小心翼翼地双手扶着骆愠右手的冰敷包,上下晃了晃,做出一个握手的动作来,“但还是谢谢你把我喂这么饱。”
骆愠:“……”
医生诊断的结果是骆愠右手手腕韧带轻微拉伸,略肿胀和压痛,关节稳定,简单来说就是——扭了一下。
虽然不是太严重,但短时间内网球这种需要大量用到手腕发力的体育运动肯定是不能参加了。
于是燕徊得到了联赛最后一个单打名额。
而伤员骆愠则被秦若阳下放到了后勤岗位。
说起来燕徊其实觉得自己胜之不武,但骆愠自己好像没有什么意见。于是燕徊自然而然地把这一切归因于何令文。
如果不是因为他的冰茶,后面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何令文则是把这一切都怪罪到骆愠身上。
他理直气壮地对骆愠说:“你看吧。我都跟你说过平时要积德,少造口业少拿嘴当管制刀具用,你不听。结果报应来得这么快!”
骆愠把他当空气。
何令文又说:“平时对待相亲相爱的同学恶语伤人也就罢了。现在正是班级荣誉存亡之秋,谁承想呢,非但不能为集体肝脑涂地衔草结环,反而黔驴技穷了。”
“……”
骆愠瞟了一眼,不想跟这种把成语用得惊天地泣鬼神的人说话,站起来接水去了。
大课间的时候吴极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像是有重要情报要传递。
“运动健儿们!”他站在讲台上,“本人刚刚代表咱们班开完联赛的赛前会议,并且带回来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大家想先听哪个?”
周佳迪说:“先说好的吧。”
吴极清清嗓子:“好消息是——今年联赛的场地定了附中,我们完全是主场作战——奥耶!”
“哇——”底下开始疯狂鼓掌。
燕徊不懂,侧过头问骆愠:“场地在附中怎么了?”
骆愠头也不抬,一张嘴就是欠揍的语气:“不知道。可能在家门口输会更有底气点。”
“……”
“呔!”吴极一声大吼,“学神,何故在一开始就灭自己威风!”
班长问:“那坏消息呢?”
吴极随即又一下子脸垮下来:“坏消息是,我这只臭手,抽签的时候……第一把就抽到了四中!”
全场静默。
燕徊更不懂了,再次侧过头问骆愠:“四中又怎么了?”
骆愠仍然头也不抬:“不知道。可能敏感肌听不得四中。”
吴极痛心疾首:“愠哥!学神!你还敢说你不知道?!”
周佳迪:“你还敢说你不知道?”
骆愠淡定地盖上笔帽起身,仿佛与自己毫无关系,拿着水杯出去了。
何令文一个起跳过来,蹲在燕徊前面的空椅子上,激动道:“徊,你不知道四中的风云人物,叫赖偲的!”
燕徊摇头。
他一摆手:“不知道也没关系!我给你讲!”
“赖偲是四中高三的杀马特,天天把自己弄得跟不良少年似的,耳朵上至少穿了五六七八个洞。然后吧,这孙子天天跟个少年犯似的上蹿下跳,成绩居然还不错你说说!他在四中当老大,打架要当老大,考试也要当老大,所以你敢信赖偲几乎每次考试都是四中的第一名。仗着成绩好,打架逃学泡吧什么都干,他们老师竟然也从来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我勒个去!
“然后事情的转折发生在高一的时候第一次全市组织了联考。骆愠那个牲口你是知道的呀,那次直接甩开第二名八十多分,结果一战成名,也就跟赖偲打上照面了。
“从那以后,只要市级有考试有竞赛有比赛,有骆愠的地方就一定会有赖偲。这家伙也是,明明什么都差骆愠一大截,还揽了个‘万年老二’的称号,每次非要执着于跟骆愠争个高低。我看他每次一见骆愠,眼睛瞪得都要冒小火苗,搞得我们班的人在校外碰到四中都恨不得绕着走。”
何令文最后还感叹了句:“这就是相知相杀棋逢对手的宿敌吧!”
燕徊听得一阵恶寒,狠狠打了个冷战,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但还是没办法不在意。
于是上课的时候,燕徊小声侧过头问骆愠:“所以你很想打耳洞吗?”
“……”
骆愠不想知道何令文又在外面哔哔叭叭了些什么,但他觉得还是很有必要为自己正名:“不想。”
燕徊不死心,又继续问:“那你怎么评价赖偲这个人。”
骆愠转过头,认真想了两秒,说:“谁?”
燕徊:“呃。”
总之网球赛就这么拉开了帷幕。
前几场比赛没有燕徊,他就也没去球场观看。倒是理实班从上到下都莫名其妙地紧张,不停有人去球场盯梢打探消息,时不时又跑回来给教室里的人转播战况。
到星期三傍晚的时候,最新的比分出来,目前是4:4平。
这就意味着,压力全都给到了燕徊。
要靠最后一场单打来决输赢了。
全班上下陷入了一种莫名的紧张和焦虑,每个人看燕徊的眼神中都带着点期盼和同情和担心。燕徊从没在短时间内体会过这么复杂的感情。
上场前体委吴极还采访他:“徊哥,你紧张不?”
燕徊说:“没有。”
吴极又说:“如果打不过,及时弃权知道不?赢不赢的先放一边,千万别受伤呀。”
燕徊:“……谢谢你。我暂时还没这个打算。”
几个女生聚在一边,乔巧犹豫地往球场边看了好几眼,最终咬了咬唇,走过来小声燕徊说了声“比赛加油”。
燕徊本来蹲在边上给球鞋系鞋带,抬头看见乔巧涨红着脸跟他说话,于是点了点头,说了声谢谢,乔巧就立马转身跑回女生堆里去了。
阳光下,裁判哨响,比赛开始。
燕徊是第一次见赖偲,与他印象里成绩优异的好学生大相径庭。
燕徊的刻板印象里总觉得,好学生就该像骆愠那样——撇去他的狗脾气先不说——但起码人是板板正正的,眉眼干净的。
但此时这个吊儿郎当的人站在他面前,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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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极短的寸头,还在耳后刻了字样。不穿校服,穿着肥大的画着骷髅头的T恤衫,一身呛人的烟味,嘴里嚼着口香糖。
燕徊脸上波澜不惊,心里却暗暗嘀咕,这真的是每次全市联考的万年老二吗?
他心想:“哪来的中二脑残。”
赖偲把网球拍搭在肩膀上,隔着球网,用极不友善的语气开口问:“听说你就是骆愠他们班新来的小少爷啊?”
燕徊没吭声。
赖偲斜着眼睛看他一眼,嗤笑:“娘炮。”
燕徊瞪眼。
台下理实班的人已经傻眼了。
“我草他大爷!赖偲这丫怎么嘴那么贱啊?一上来就人身攻击。”
周佳迪脸都气红了:“他就是故意的,上场前搞人心态!我听说他考试也是这样,故意在考前嘲笑人家再怎么做题也就是个笨蛋刷题机器,还瞎起哄,吓得小姑娘考着试一边做题一边哭。”
“妈的真不是个玩意儿!”
燕徊属实是庆幸和骆愠相处久了,容忍度都高了不少。但面前这个傻逼和骆愠显然不同,骆愠的话只是冷不丁刺你一下,而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赖偲一张嘴只让人觉得恶臭。
燕徊把球拍杵在地上转了个圈儿,问:“听说你就是联考的万年老二啊?”
说完他竟然学着赖偲刚才的样子,笑着反击他:“垃圾。”
“你他妈——”赖偲瞪起眼睛,伸出手猛地拎住了燕徊的校服领口。
裁判老师紧急吹哨。
“那同学!干什么你!这里是学校,还想打架吗?!”
赖偲咬了后槽牙三秒,冲燕徊比了个小拇指,嚣张地说:“你是,这个。”
燕徊冷笑一声,转身走到发球线。
何令文在场下急得都开始抖腿了,余光瞥到一个高高的身影漫不经心地靠近。
抬头一看,噢,这不是掉链子的单车、靠不住的朽栏杆、上阵拉稀的兵——刚扭伤了手腕被打入后勤实际上屁也没干的学霸美少年骆愠么?
于是何令文抖腿抖得更焦虑了。
似乎是感应到何令文哀怨的目光,骆愠纡尊降贵地低下他高贵的头颅,给何令文递了一个“?”的眼神。
罢了。
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怎会明白集体荣誉的重要。
何令文满不在乎地扭回头,冷酷地喊了一声:“燕徊!干他丫的!”
燕徊提了提自己运动短裤的裤腿微微弓腰,双手握着球拍底部,沉静的目光落在一身黑的赖偲身上。
第一球是赖偲先发。
他嚼着口香糖,把绿色的网球往地面上弹了两下,然后高高抛起——
咚!
燕徊过于专注,脚下立刻就有了动作。他的目光拉近焦距,集中在那个小小的球上,结果——
网球“啪”地一声挂网,然后在地面上高高矮矮地弹跳了几下,最终骨碌碌地滚回到赖偲脚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赖偲哈哈哈地笑出声来,又吸了一口气道,“你特么好好笑啊,像条狗一样。”
“操了。”何令文边抖腿边咬牙说,“这孙子发球失误绝逼故意的。”
周佳迪小脸气得红扑扑的:“真是差劲。”
对这种低级手段,燕徊早就见怪不怪,他面色沉静地听裁判说“let”然后重新准备好。
赖偲在对面百无聊赖地拍球,打算发第二球了。
“网球真好啊,是吧。”燕徊漫不经心的声音慢悠悠从球场那端传过来,“一次发球失误还有第二次重来的机会。考试就不一样了,第二名就只能是第二名。”
14.拉锯
嘶。
场下实验中学和四中围观的都胆战心惊地抖了抖。
燕徊太狠了,轻飘飘一句话,就把刀尖对准了赖偲的痛处戳。
他说这话的时候赖偲刚刚把网球向空中抛起,听见这话的时候身形微微一顿,竟然还笑了一下,随即“嘭!”地一声挥拍发力!
网球受力,唰地在众人面前留下一道黄绿色的轨迹,还没等人反应过来,已经在燕徊这边的球场内反弹而起!
这球快得让吴极都惊呼:“我草一上来就使这么大力?燕徊能接得住吗?”
话音未落,又一记重重的击球声。
裁判:“0-15!燕徊!”
众人:“……”
周佳迪:“我啥也没看清,好像近视加重了,有人告诉我刚才发生了什么吗?”
何令文:“我草!”
吴极:“我草!”
秦若阳:“我……去!”
在两秒的时间内,燕徊三个跨步到了网前,快准狠地接住了赖偲的发球,并且一个正手把球往对角线打去。
赖偲反身追过去,在对角刹住时球鞋甚至在地面上擦出一道长长的印子,但仍没有接住燕徊带回来的球。
观众席上爆发出一片热烈的叫好声!
何令文激动得腿也不抖了站起来:“燕徊!你今天要是赢了赖偲,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徊哥!”
燕徊接住扔回给他的网球,往地上弹了两下。
他听见喊话了,但小声咕哝了一句:“赢他还不是件小事么。”
赖偲没想到燕徊那么容易就接住了自己的球,顿时吊儿郎当的样子收敛了。这一次换到燕徊发球。
燕徊拿着球,上抛,击拍,球飞速往对面飞去——
赖偲同样反应极快,运动神经也很发达,很快把球还击回来。
砰。0-30,燕徊。
砰。15-30,赖偲。
砰。15-40,燕徊。
两边的实力都不容小觑,开始你来我往的对拉。很快,裁判哨响,1比0,赖偲拿下第一局。
打着打着,吴极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这时,很长时间不开口的骆愠突然出了个声:“几点了。”
“啊?现在啊……”周佳迪一边撩袖子看表一边回,“现在快三点了。”
何令文说:“怎么了我愠哥。”
“三点。”骆愠继续说,“两点半开始的比赛。”
吴极反应过来了:“我草,半个小时了,才打完第一局!”
乔巧问:“半个小时一局怎么了呢?”
吴极答:“太长了啊妹妹。现在大夏天,又是在室外打球,半个小时才打一局,一场下来最快也要三四个小时了。我徊哥平常看着就金贵,万一中暑怎么办?”
秦若阳忧心忡忡地补充:“这不是重点。我发现这个叫赖偲的学生,打球一直就是底线球和短球交替着打。”
何令文:“……妈的,这小子好阴。”
周佳迪问:“怎么说?”
骆愠冷淡地开口:“底线球和短球交替着打,让燕徊反复在网前和发球线之间跑动,又故意拖着比赛时间,是像猫抓耗子一样,慢慢折磨对方把他体力耗光为止,他就赢了。”
拿比分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彻底让对方被自己牵着鼻子走,像提线木偶一样,只能机械地、不知疲惫地奔跑在两点之间,这种对局面完完全全的操纵感,才是赖偲想要的。
换了不论是谁,处在燕徊这个位置,一旦在比赛中间意识到了这一点,心态有百分之七十的概率会崩掉。
周佳迪惊呼:“怎么能这样子!”
乔巧捏紧了塑料小巴掌:“不要上他的当了啊……”
砰!
1比1,deuce,燕徊艰难拿下第二局,而这一局竟然持续了四十分钟之久。
八月盛夏,烈日晴空,热得知了都只敢躲在树荫底下叫,球场的地面被晒得滚烫。
燕徊胸膛起伏,心跳速率很快,大颗的汗珠从他额前滑到了下巴,胸前、背后的衣服上已经洇湿了一大片。
他微张着嘴喘气,高温见缝插针地带走了咽喉间可怜的水分,嗓子眼里像要着火了一样。
黑色的碎发不断落到眼前,发尾快要扎到眼睛里,燕徊不耐烦地叉开五指把刘海全部往后耙梳过去,露出了他清秀的眉目。
赖偲站在对面准备发球,同时用口香糖吹了个泡泡,又噗地吹破。
一个多小时,燕徊心想,早就没味道了,到底有什么好吃的。
接下来,又是长时间的对拉。
1比2,燕徊。
2比2,赖偲。
2比3,燕徊。
2比4,燕徊。
3比4,赖偲。
3比5,燕徊。
4比5,赖偲。
5比5,赖偲,比赛进行到三个半小时,比分又平了。
吴极眉头紧皱:“坏了,要抢7。”
何令文看着场中:“燕徊状态下降不少,我感觉他体力可能已经透支了。”
一班人看着场中的燕徊,默契十足地加油鼓劲,塑料巴掌拍得比谁都响。
中间休息120秒,大家只看到燕徊的T恤几近全湿,汗珠大颗大颗地砸下来到地面,只一两秒就被蒸干。他站在球场上微微弯腰,双手撑着膝盖,喘着气,但仍然还要小口小口地调整呼吸。
半分钟后,他直起身,慢悠悠地走到场边的长椅上,拿过自己的水杯喝水。但马上就是抢7,又不能放肆地大口喝,只能含一口润润嗓子再吐掉。
燕徊心如死灰地想,今天回家一定要一口气去买三个甜筒冰淇淋。
他把球拍杵在地上,双手搭在球拍顶,又弯腰把额头靠在手背,闭上眼睛休息。
“燕徊!”有人在大声叫他,“加油啊!你最帅!”
燕徊睁开眼睛站起身,看到一班的老师同学们都在观众席上,顶着烈日给他加油打气。
何令文说:“徊哥徊哥,你感觉咋样?”
燕徊默默想了三秒钟,说:“刘海老是掉下来,挡眼睛。”
“啥?我们全班都在为你的比赛提心吊胆,你就只担心这个吗?”
“还有。”燕徊说。
于是大家都安静地竖起耳朵。
燕徊:“有点饿了。”
众人:“……”
“啊!”乔巧双手一合十,高兴地说,“我有这个!”
随即她把自己的校服袖子撩起来,手腕上是一圈黑色的橡胶皮筋,上面有一个卡通胡萝卜的小小装饰物。
燕徊一愣,伸手接了过来,说:“谢谢。”
“呜!”在场的男生发出不怀好意的起哄声。
乔巧则在中间脸憋得通红:“干嘛啊你们这些臭男生,讨厌。”
燕徊把自己的刘海往后抓起,三下两下绑上了胡萝卜皮筋。
呼——
不知道飞来什么,眼前突然被遮住了。
燕徊一愣,才发现是自己的脑袋上盖了一张白色的毛巾。纤维的质地柔软,还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这个香味燕徊很熟悉,是家里玲姐习惯买的柔顺剂。
那这毛巾是……
他掀起脑袋上的白毛巾,突然脑海中闪过一个“掀盖头”的可怕想法,于是他快速地左右甩了甩脑袋,把这想法甩出去。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笑。
燕徊闭着眼睛都知道这个有毒的声音是谁。
“干嘛。”他抬头,正好看到站在长椅后的骆愠。
“有什么好笑的,总比某些人连上场机会都没有要好吧。”
骆愠先是瞟了一眼燕徊的头顶,随即目光下移,自顾自地捡了个话题说:“有个生物实验很有意思。”
燕徊:“?”
我来听你上课的吗?
骆大学神:“一群蚂蚁里,大部分蚂蚁很勤劳——清理蚁穴、搬运食物,几乎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少数的懒蚂蚁却根本不工作。但是当蚁群的食物来源被切断,勤劳的蚂蚁反而不知所措,懒蚂蚁却能很快带着蚁群找到新的食物源。”
燕徊:“所以你想说什么?”
骆愠的唇形稍薄,但是很好看。
有时候燕徊自己都在想,这个人是怎么做到用这么好看的嘴巴讲出这么多扎心的话的。
比如现在,骆愠就凉飕飕地说:“有的蚂蚁看起来厉害又勤奋,看似忙忙碌碌,实际什么也没做,只是为了掩盖战略上的懒惰罢了。”
哦,不愧是智商惊人的骆愠,骂人还不带脏字。
燕徊伸出食指,在空中朝着骆愠点了两下,那意思是“你给我等着”。
吴极一头雾水:“啥啥啥?你们在说啥?什么蚂蚁的,我听不懂。”
燕徊走回了场内,赖偲已经在网前等着了。他双手撑在球网上,嬉皮笑脸地问:“采访一下这位小辫儿同学。快输了,什么感受。”
燕徊眼睛往下扫了一眼他的腿,说:“感受就是——以后再也不敢嚼泡泡糖打球。”
赖偲“哇”了一声,继续说:“你的嘴好硬啊。”
随后,嚣张地冲燕徊又吹了个泡泡。
裁判吹哨:“比赛开始。”
这一局仍是赖偲发球。他果然是打算活活把对手耗尽,仍是远近交替地对拉,燕徊受他牵制,有几次接球都又惊又险,比分仍然咬得很紧,双方各不相让。
赖偲一边击球,一边说:“跑不动的话,不如弃赛吧!下次别上场了,在旁边练习捡球,这才是狗要训练的哈哈哈哈!”
理实班同学:“我草!”
“闭嘴啊你!”
赖偲接住球,球拍的方向稍稍改变了下,于是一个超高的吊高球朝着燕徊身后的发球线飞去。
周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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迪:“他又要燕徊往后面跑!”
燕徊抬头看,同时脚下已经开始动作。他一边跑一边看到已经由湛蓝变成橘红的天色,于是轻轻翘了翘嘴角,说了声:“不和你玩喽,半小时之内结束!”
赖偲一愣:“什……”
燕徊轻巧跳起,右手击打,一个干净利落的扣杀——
砰,球在赖偲脚边弹出!
“5-6,燕徊!进入抢7局!”
“呜哇哇哇哇!”场外欢呼。
赖偲不可置信地低头望着脚边。
燕徊站在对面,露出一个阳光的笑脸,说:“你要庆幸现在日落的时间是七点。”
什么意思?
赖偲皱了皱眉,没听懂,但大滴的汗珠已经从鬓角滚落了下来,握拍的手也不由得紧了紧。
燕徊在对面把球抛起,继续道:“你也应该很累了吧。”
“现在换你来像条狗一样的跑好不好?”
赖偲咬牙:“你他妈想得美!”
砰!砰!砰!
两人开始最后一局比赛的厮杀,牵动着观众席的气氛。
何令文目瞪口呆:“我怎么感觉,我徊哥像是越打越兴奋,赖偲反而越打越颓了呢?”
吴极:“徊哥遇强则强,超越极限了吧!”
何令文:“妈的妈的我好紧张!徊哥说半小时结束,现在还有不到五分钟了!”
秦若阳看了一下午比赛,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一样,说:“你们发现没有,徊哥从第二局比赛开始,每一个回球都压得很低!”
她受自己学生感染,也跟着不自觉地叫起了“徊哥”。
周佳迪问:“阳姐,压得很低会怎么样吗?”
秦若阳说:“赖偲的战术是让燕徊接到自己的每一个球,让他前后往返跑消耗体力——与此同时,他自己也必须要接住燕徊回击的每一个球才行。”
“啊,然后嘞?”乔巧说。
“然后。”骆愠的声音在此时响起,“为了接住每一个故意压低的球,不得不半蹲下身子去接。”
“半蹲接球咋了?”何令文问。
秦若阳伸手拍了一下他脑门:“会腿酸啊何令文儿!你每次不好好背书的时候我不是罚你蹲马步吗?才十分钟你就嗷嗷叫!”
乔巧:“哦,怪不得我减肥爬楼的时候,一口气下二十层会腿酸一星期。”
“所以我徊哥表面上是被赖偲打得稀里哗啦的,实际上是赖偲被玩儿吗!”
“我草……”
“我草!我哥牛逼!”
“徊哥牛逼!”
赖偲也意识到了,但他从一开始就轻敌,满脑子就只想着把燕徊弄出洋相,没想到临到尾声,小丑竟然是自己。
“去你妈的,”他暗自咬着牙,“老子才不信邪!”
比分已经大幅落后,离七点还差一分钟。
也许是心理防线在渐渐瓦解,赖偲逐渐意识到自己的体力已经严重透支,有几次击球的时候,对方力道大到几乎震得自己就要握不住球拍了。
怎么回事?明明燕徊才是跑得最多那一个。
双腿越来越沉重,仿佛两边各绑了大沙袋,大腿肌肉钻心般酸痛。
不行……
跑起来……
他妈的要输了!……
燕徊一个起跳,胡萝卜发圈落地,少年黑色的发丝飞扬,他高高扬起球拍——奋力一击!
秦若阳:“好球!”
这一球的角度实在刁钻,赖偲就算是在体能满格的情况下也未必追得上。
但他义无反顾地追着网球去,破釜沉舟般地要接住它!
砰!
在场所有人倒吸一口气。
赖偲奋起追了几步,伸长了手想去够到燕徊的扣球,但脚下却没跟上,左脚不小心绊住右脚,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裁判:“5-7,实验中学,燕徊获胜!”
全场寂静两秒,随即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
赖偲趴在地上龇牙咧嘴地咒骂了几句,坐起身来的时候鼻腔一酸,一股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
他骂骂咧咧地用袖子一揩,血迹在脸上划出一道红印。四中的同学想去扶他,赖偲自己站了起来,他舔了舔自己的尖牙,冲着远处的燕徊比了个口型:“你他妈,等着。”
燕徊浑不在意,默默呼了口气,走到观众席边。
他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校报记者在旁边已经拍疯了。
何令文和吴极早早拿出了校门口打印店做的红色小横幅。
燕徊往前走了两步,在夕阳余晖中看见人群中骆愠的脸,他张了张嘴说了句什么,燕徊耳朵里嗡鸣着没听清,但看口型好像是说“做得好”。
“……”
真把自己当狗了。
燕徊打算去迎接自己的小横幅,结果没走几步就浑身脱了力,眼睛一闭脑袋一低往面前的人堆里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