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挽溪[重生]》 1、第一章 人界,锁妖台上。 烈日暴晒整整一个月,原本鲜红的妖血几乎将整座白玉台染作深褐色。 玉台中央层层枷锁之下,一名披头散发、浑身恶臭难闻的乌梢蛇妖,正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卧在自己的血污中,悄无声息。 她的内脏顺着腹部大开的血洞流了满地,早已被诛妖阵与烈日烤得干瘪,空荡荡的丹田因着失去了妖丹的滋养,再也无法容纳丝缕天地灵气护住这具身体。 利落剑芒斩去一半的蛇尾,被行刑人随意扔在她目光所及之处,此刻遍布蚊蝇与蠕动的蛆虫,离体前就已全部剥落的蛇鳞覆盖处扭曲成丑陋的疤痕,惨不忍睹。 就算是妖族,重伤至此也难以在锁妖台上活过五日,可她竟然还能强撑着,仿佛被一口气吊着命。 岳听溪已经不记得时间几何。 七日前,她便不能再视物,双耳嗡鸣不止,只能凭借地面的温度来判断昼夜。 她只知,自从被名义上的“夫君”含泪斩于剑下、以最为狠厉的方式破开腹部取出妖丹之后,困于锁妖台的每一日,自己的生命都在悄然流逝。 她头一回憎恨自己百余年的修行并非虚度,否则被如此对待之后,又怎能一日日撑下来? 所幸,她最后的生命力即将消耗殆尽,终于不用再受苦,彻底摆脱身不由己的日子了! 她已经无力挣扎,即便万分不甘——不能手刃害自己惨遭这般祸事的罪魁祸首,将他千刀万剐、碎尸万段,如今只要能得一个干脆利落的解脱,总好过继续做不受自己掌控的“提线木偶”…… 趋于麻木的剧痛里,岳听溪无意识咳出一口乌血,虚弱地呼吸着,静静地陷入昏睡。 或许是死期将至,回光返照,这几日她总能清晰地梦到许多往事。 百年前,她伴着山间溪流声聚灵而诞,本是在深山里潜心修炼的一条乌梢蛇,唯一干过的闲事,是二十年前顺手救下两个误入险地的孩子。 谁知二十年后,当时被她救下的男孩、如今的青旭宗掌门忽然带着重礼上山,真情实意要报恩,海誓山盟、非她不娶。 岳听溪听完只觉莫名其妙,自己在溪山过得好好的,日夜修行、无忧逍遥,去人界掺和什么姻缘? 更何况,生于人界八大妖山的妖族本就要遵从人、妖两族万年契约,她即便下山采买,也必须化为人形,否则便不再受契约保护。 再者,就算是二十年前的救命之恩,留下金银珠宝与法器也足够偿还了,倘若这人非要她下山与自己结为道侣,那妥妥是要害她性命啊! 于是她果断拒绝。 注意到对方沉默,她正犹豫要不要再做绝一点——比如连人带礼物扔出溪山,忽觉没来由一阵头晕,浑身皮肤也一瞬间变得紧绷。 等到她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坐在陌生的轿子里,一抬眼,便和上山求娶自己的青旭宗掌门对上目光。 四目相对,岳听溪心头火起,张口就要呵斥,四肢也“咯咯”作响,随时准备变回妖态撞开车门,逃回山里去。 她万万没有想到,自己随后说出的话却并非痛骂,而是一声娇滴滴又黏腻的“蔺哥哥”。 至于变回妖态撞开车门…… 当她惊恐无比地在心中疯狂喊着“不要”、“滚开”时,“自己”已然发出一串令人作呕的笑声,张开双臂环上了青旭宗掌门的脖子! ——自那之后,她对自己的身体彻底失去了控制。 她被迫嫁给了无感的人,被迫与对方演了多年恩爱夫妻,眼睁睁看着自己沦为世人口中欣羡无比的“掌门发妻”。 不管她在心里骂多少话,默念多少法诀,做多少尝试,到头来,她什么也做不了!! 她只觉自己仿佛成了多年前下山时见过的“木偶戏”一员,一举一动任由操偶师左右。 没有操偶师摆布的时候,她就是一尊乖巧的木偶,端坐于掌门书房,或是寝殿最显眼的位置,人人见了都要夸一句“端庄贤淑”! 她既找不到这种古怪法术的源头,以及究竟作用在自己身上何处,也不知道青旭宗掌门困住自己到底意欲何为,只得咬牙切齿一日日等下去。 岳听溪正昏昏沉沉地做着前尘往事噩梦,忽然感到有风迅速拂过皮肤。 有什么东西向她袭来——! 她下意识想躲开,奈何将死的残躯已然失去力气,下一瞬,携着浓郁血腥味的重物便砸到了她身上。 岳听溪被砸得闷哼一声,她看不见也听不见发生了什么,反倒是压在她身上的“东西”迅速挪开,紧接着,一只来自女人的手颤抖着抚上她的脸颊,纤细而锋利的指甲划在肌肤上,微微刺痛。 隐约地,她嗅到一股淡淡的狐妖气味,以及唯有腐烂多时的尸体上才会散发的恶臭。 不,准确来说,那是魔族的气味。 ……她突然明白是谁来了。 秦溯流,曾经飞扬跋扈的秦家大小姐,青旭宗掌门的青梅竹马、自幼指腹为婚的正牌未婚妻。 三年前,秦家突然惨遭灭门之祸,秦溯流亦不幸坠入放逐恶妖与邪修的妖魔界,下落不明。 但就在前些时日,她竟是硬生生从群魔乱舞的妖魔界爬了出来,且周身环绕骇人魔气,修为也暴涨整整一个大境界! 堕为妖魔、吞噬狐族大妖亡魂、融合魔物内息、收服妖魔驯化为己用……每一件拿出来放眼人界都是骇人听闻的禁忌事,秦溯流全部都做了一遍! 当时人人皆谈她色变,即便是被放置于青旭宗内、已然成为一尊“提线木偶”的岳听溪,也听说了她率领妖魔大军杀回人界,掀起天下妖祸的“壮举”。 ……如果这一壮举的牺牲品不是自己,岳听溪倒是乐意当个传奇故事品一品。 ——“蔺朝曜!亏你是一宗之主,竟公然迎娶妖族为妻,枕边藏妖五年之久!” ——“如今居然还敢口口声声喊着诛灭妖魔邪祟,你也配!” 岳听溪没忘记,两军交战之时,秦家大小姐便是这么手执弯刀,怒睁着血红的眼眸,目光冰冷地盯着自己说出这番话。 最滑稽的是,最初死乞白赖要拉她下山、与她山盟海誓的青旭宗掌门,听完这话当即拔剑出鞘,将她斩于地,继而狠狠把剑捅入她的丹田! 就算青旭宗掌门的热泪滴在伤口上,随后的话也是带着哭腔与不舍,然而岳听溪却听得清楚、看得明白。 就好像……他等这一日已经忍了太久。 杀了她,他竟是愉悦痛快的。 而她因为那股无形的力量仍在牵制身体,根本无法躲闪或反抗,只得在剧痛之中眼睁睁看着剑芒划破自己的腹部,挑出蕴藏着自己百余年修为的妖丹。 自始至终,岳听溪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得罪了这位该天杀的失心疯掌门。 既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自己抓下溪山、变作“提线木偶”,也不明白他为何要装模作样对待自己至此。 二十年前信手为之的救命之举,换来的竟是二十年后自己的杀身之祸,当真可笑! 察觉到放在自己脸上的那只手还在摩挲,岳听溪用所剩不多的力气厌恶地偏了偏头,试图远离。 秦大小姐摸她这将死之妖的脸干什么? 莫非是要像吞噬狐妖亡魂那样,把她这副彻底残废的妖身吃掉,将妖元纳为己用,跟众仙门殊死一搏? 岳听溪难得感到已经干涸如死水的心底涌动起烦躁。 但凡她还有力气和尾巴,定要将这只痴心妄想的妖魔缠紧!弄死! 岳听溪念头刚落,忽觉温热滴在自己脸上。 没有血腥味与涎水恶臭,倒像是……泪? 她怔愣时,后颈一凉,下一瞬,命门处便传来一阵剧痛。 似乎是一把有弧度的刀刃,从后方贯穿了她的命门与颈项。 是致命一击。 岳听溪象征性地挣扎了两下,早已被锁妖台折磨得没了力气的手狠狠抓紧秦溯流的胳膊,破碎的指甲嵌入她皮肉。 “想吃我……就帮我……杀了他……杀了蔺朝曜!”她用尽最后的力气,低声放狠话,“不然……我死了都要缠着你……诅咒你……不得好死!” 秦大小姐当时几乎是踩着她这块“垫脚石”撼动了青旭宗掌门德高望重的地位,害得她被活剖妖丹、丢到锁妖台折磨,如今她要死了,秦大小姐又想利用她的尸体与人族修士殊死一搏,她索要点胜利果实,不过分吧? 意识将要完全没入黑暗时,岳听溪模模糊糊感到一双湿漉的手紧紧地抱住了自己。 一时间,狐妖和魔族的味道,以及刺鼻血腥气挨得离她近极了,她甚至还能感受到女人温热的吐息拂在自己额头,随后是耳际。 秦溯流似乎在对她说什么,可惜她已经听不见了。 是在嘲笑她的威胁毫无意义么? 这些感知很快便逐一淡去——妖之将死,就连嗅觉也不复存在。 混乱的思绪中,岳听溪彻底停止了呼吸。 她本以为自己的意识很快便会自行散尽,归于永远的黑暗与寂静。 谁知剧痛过后,她却坠入了一方飘悬着无数暗金色文字的空间内。 岳听溪生前从未听说过这种地方,不由得好奇地看向那些文字,试图从中找寻线索。 然而只是将目光落在文字上,她忽觉脑中传来嗡鸣,下一瞬,周围所有的文字如同扑火飞蛾一般,疯狂朝她涌过来! 她只觉自己的脑子仿佛经历了一场狂风暴雨,又在波涛汹涌的海面上狠狠翻了又翻。 待这种几乎将她的神魂摧残碾碎的失控感悠悠退散后,她发现自己的记忆里已被刻入一整本书的内容。 ——其名虽为《世事书》,却是她这一生经历的全部,然而很明显是以旁观者的视角写就。 书上的她,是一位被利用、被辜负的恋爱脑女主,她所遭遇的一切“真情”与痛苦,都不过是为了成就男主一统人界的大业! 【她满心欢喜地期望着能与前来报恩的青旭宗掌门蔺朝曜结为神仙眷侣,为此藏起自己的尖牙、妖瞳与尾巴,甘愿效仿人界贤妻洗手作羹汤……】 【可到头来,她不仅一命呜呼,凄惨临死前,还得蔺朝曜一句冰冷的嗤笑:“蠢物!”】 光是回忆起这一段,岳听溪简直要气炸了。 荒唐!可笑!滑天下之大稽!! 她从没有这么想过、这么做过!!半个字都对不上! 要不是那股控制自己的力量让她至死都无从下手,她早把青旭宗掌门勒窒息丢下山了! 光是那混账后来对她做的一切,都足以让自己将他撕碎千万次! 岳听溪对着空气和文字恼怒了许久才慢慢冷静下来,再回想《世事书》对自己死后事的记载,更是没忍住啧了声。 她临死前威胁秦溯流杀了蔺朝曜这个罪魁祸首,结果秦大小姐却做了让她意想不到的事。 给她一个痛快之后,秦溯流并没有吞噬她的妖身,而是抱着她已经死透的尸体,哭得撕心裂肺,赶在蔺朝曜与行刑人走上锁妖台前,紧拥着她自爆了元丹。 秦大小姐惯穿紫衣,锁妖台上,那抹近乎妖异的紫色霎那间散作无数血花,血雨染红了所有企图靠近之人的衣裳。 她们一起死得干干净净。 2、第二章 岳听溪实在想不明白,大好的机会送到脸上——她的妖身虽不及妖丹大补,但恢复状态撑一会儿战斗还是绰绰有余,秦大小姐怎么就走了一步臭棋呢? 那她可真是做鬼都不会放过她了,她咽不下这口气! “所以呢?都死透了,让我明白这些是想干什么?看我笑话吗?!”她不耐烦地诘问周围暗金色的文字,“有话早说!要么就赶紧杀了我!否则我立即自爆神魂,不管你是个什么,都一起炸了!” 她生性率直,被迫当青旭宗掌门“提线木偶”的五年让她的性情变得更为扭曲,脾气也越发暴躁。 周遭环境并未传来任何回应,唯有那些包裹她的暗金色文字又一次旋转起来。 不等岳听溪发问,她的身体便重重往下方的黑暗里坠去。 她再次失去了意识,也就没有听见方才身处的空间内正在响起内容怪异的女声: 【已确认重点关注对象[岳听溪]死亡。】 【已确认重点关注对象[秦溯流]死亡。】 【开始第81次重启世界。】 【根据司世神遗留力量——“九九归一”法则,敌方记忆留存率与携带道具均已成功清零。】 【将重点关注对象第80周目的记忆留存率调整为100%,授予[世事书]作为对抗参考。】 【重启进度:18%……41%……66%……100%。世界重启成功。】 …… …… “……玉琼门三长老……前来……祝青旭宗掌门与……白头偕老!” “再来!大喜之日,一杯怎够!” ……谁的声音? 岳听溪模模糊糊能听见不远处正传来人语,起初还听不真切,到后来清晰得让她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 “您可真是宠爱那位岳姑娘!连祝酒也不让她出面啊!” “此时尚能忍,一会儿入了洞房,翻云覆雨起来……” 伴随喜气洋洋的敲锣打鼓声,祝福语和下三滥的恶俗话一并传入她耳际。 岳听溪猛然睁开眼,继而被房中红烛的光亮刺得眯了一下眼睛。 哈!她连死后都不得安宁,还要梦回大婚夜吗?! 烦躁令她当即现出蛇尾,正要一尾巴打碎卧房中昂贵的紫檀木家具。 但就在看清自己那条漆黑尾巴的一瞬间,岳听溪蓦地醒悟过来。 她可以控制自己了!! 那邪门术法还在的时候,没有蔺朝曜的命令,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一直坐着、呆着,彻彻底底当一具傀儡,更因为修为深厚、妖丹纯粹,只需隔段时间服一枚辟谷丹,状态即可一直这么维持下去,不知疲倦。 岳听溪顿时欣喜不已,又怕当真是梦,赶紧用力咬了自己一口。 尖牙几乎割到她的骨头,剧痛与在齿间绽开的血腥味,反而令她更为欢愉。 不过她很快就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 仔细想想,她此刻正坐在婚房里,也就是青旭宗掌门蔺朝曜的寝殿。 倘若蔺朝曜进门,那邪门术法会不会再度起效,再次把她变作“提线木偶”? 虽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回到了这一时期,又能取回自己的掌控多久,但既然现下有明摆着的机会,她绝不能坐以待毙、重蹈覆辙! 岳听溪一边暗下决心,一边迅速思考自己可以去哪里避难,以及报复回去。 她记仇得很,蔺朝曜害她痛失原本无忧无虑的修行生活,当了五年的提线木偶,整整一个月被诛妖阵日夜折磨,惨遭断尾、裂腹、钻心蚀骨之痛!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一统人界的大业?下地狱里做梦去吧! 岳听溪本想回自己的老家溪山,和负责镇守的青玉山人细细讲明对山下人族邪术的恐惧与顾虑,望她能加强山中屏障,暂时阻止人族入内。 但她低头瞧见自己的婚服,听着外头传来的道贺祝酒与敲锣打鼓声,又觉得回家并不是一个好选择。 不管醒来之前发生了什么,她如今能坐在这里,就说明青旭宗掌门蔺朝曜已经举办了婚宴,如今众仙门皆知自己是她的新婚妻子。 若她失踪,行迹又指向溪山,蔺朝曜必定会派人来溪山找寻。 溪山本来就是位于人界、归于万年契约之下的妖山,万一有人趁此机会颠倒黑白,称是溪山的妖族掳走了人界仙门之主的新婚妻子,对山中妖族动杀心,岂不是要连累无辜者? 她不仅不能回去,还得故意将行迹引向别处。 这样一来,蔺朝曜胆敢踏足溪山便是主动挑事,青玉山人甚至还能依照契约惊动山中大妖与之抗衡。 按捺住思乡之心,岳听溪默念着自己在意的山中众妖名字,扯下红盖头随手丢在桌上,拍开酒坛封泥,猛灌了几口含着。 继而变回乌梢蛇原身,口衔酒液,沿着房中一处细缝游将出去,一路泼洒。 她已经想好接下来要去哪里了。 - “7364,损失核对无误,立即报错!” 婚宴上觥筹交错,穿着喜服的青年一边笑着与宾客敬酒,一边尽可能冷静地向系统下令。 【对不起,宿主,目前暂时无法突破该小世界的屏障联系穿书管理局!】 “那我的千来个道具就这么没了?!”蔺朝曜强压怒火,“记忆留存率也归零?我还怎么继续做任务?!” 【对不起,宿主,但在开始任务之前,本系统已经再三向你确认过该任务的危险性。】 【这个世界的攻略难度被管理局评定为sss级,有反复重启的可能性。一旦重启,将无法保证宿主的记忆留存率,并且宿主消耗的道具不会因为世界重启而归返。】 【但宿主依然坚持要……】 “行了!清零就清零,哪来这么多马后炮!”蔺朝曜厉声呵斥,就连面对宾客的笑容也难以保持。 他以不胜酒力为借口,找了个空房间待着,深吸一口气,继续对系统说:“往好处想,重启那么多次,理论上世界修正力应该也把自己的力量耗空了。这不仅是最后一次、也是最容易拿下这个小世界的机会!你赶紧把人物、地图和剧情资料整理好,有空就导给我看!” - 夜幕之下,沉浸在喜庆中的众人并不会注意到一条乌梢蛇的悄然离开。 岳听溪打算去秦府找秦溯流。 咽不下上辈子那口气是真,最重要的是,她认为秦大小姐及秦家确实有不菲的利用价值。 在死后刻入自己记忆的《世事书》里,秦溯流被描述为“阻碍男女主恋情的恶毒反派女配”,这虽是颠倒黑白——真要说起来,秦溯流才是青旭宗掌门名正言顺的未婚妻,自己才是凭空冒出来的插足者,但这也给了岳听溪一个接近秦溯流的理由。 不管是她上辈子亲耳听闻事后的传言,还是《世事书》的记载,男女主大婚当夜,秦溯流在自己的寝殿外练了一整晚的刀。 这应当足以证明,秦大小姐还是很在意未婚夫迎娶别的女子这件事。 即便一想到这本书的内容就来气,岳听溪并没有否认它的参考价值。 毕竟其中记载的绝大多数事件,全部都是她上辈子亲身经历或目睹、听闻过的,倘若不加干涉,这辈子恐怕也会随着时间推移依次发生。 比如正在发生的“女主”和“男主”大婚,未来不久将要发生的秦家灭门与秦溯流的失踪。 再比如……众仙门血洗溪山。 春月的夜风微凉,可岳听溪现下却觉得冰寒刺骨,头脑也格外清醒。 那是发生在她死于锁妖台之后的惨剧。 青旭宗掌门用她的妖丹打开了溪山的封印,暗中放出数千年前祸害世间,吞吃人、妖两族的大妖魔。 而后,他以此为由,率领众仙门打碎溪山的屏障,一路杀进山中,诛灭大妖魔,美其名曰“防止其再度为祸世间”。 修士们见妖杀妖,就连刚聚灵成形的幼崽也不放过。 溪山自古以溪流甜水环绕山间而得名,待众仙门杀红眼之后,满山水源皆被人与妖的血染脏,再不复桃源。 岳听溪便想,自己既然能逃过注定要发生的“大婚夜”,或许多做些努力,也能避免后续这一系列祸事的降临。 接下来,她要扮作被负了真心的无辜可怜女子,向秦大小姐揭穿青旭宗掌门的真面目。 倘若一切顺利,秦溯流应当会答应与她暂时结盟,扳倒蔺朝曜,让他在人界身败名裂,这样一来,杀他也会成为“替天行道”的正义之举。 为了这个计划能够进行得更打动人心,岳听溪故意没脱去身上样式繁复的大红色喜服,甚至还利用树枝和锋利草叶把它割破了几处,让自己看起来足够狼狈,就这么穿着一路前往秦府。 她本想化为人形从正门进,又担心人族的各种礼数把自己拒之门外——造访这种大世家通常要递拜帖,干脆绕了一圈,缩小妖身钻墙缝入内。 谁知刚进秦府,她便听见一个脆生生且稚嫩的女声愤恨道:“定是那蔺狗辜负姐姐一片真心,才害得姐姐大晚上遭梦魇!我这就杀上青旭宗,向他——” “慎言,饮光。” 继而是秦溯流的声音,不急不缓,温柔如水,“我秦家人还没有沦落到离了他就不能活的地步。不过是条白眼狼,驯服不得,杀了便是,犯不着你我上心。” 岳听溪:……?! 且慢,你才是更需要“慎言”的那个人吧?! 3、第三章 岳听溪只知秦大小姐行事说话素来飞扬跋扈又霸道,却不晓得她竟能对亲妹妹道出这种狠话! 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岳听溪来的路上还设想过最坏的情况,听了这话,顿时觉得合作没准真有戏。 她施了隐身术,随意找了片能听见说话声的草丛盘成一团,准备等姐妹俩讲完话再过去,怎料刚潜下来,忽觉一道目光扫过草丛。 ……被发现了? 随后是秦饮光结结巴巴的声音:“倒、倒也没有到真杀人的地步……” 小姑娘真被吓住了,方才“杀上”青旭宗的气势也蔫了下去。 岳听溪听见秦溯流和善一笑,“行了,姐姐心里有数。时辰不早,你且去休息吧。” “好吧,要是姐姐还难过……还需要我,随时叫醒我就好。”秦饮光的语气听起来不大甘心,但还是乖乖道别,“姐姐晚安!” 待到秦饮光的脚步声远去,寝殿关门声响起,又过了片刻,秦溯流的声音再度传入岳听溪耳中。 “何人暗处偷窥?自己滚出来。” 冰冷漠然,语气也和刚才跟妹妹讲话截然不同。 岳听溪也不慌张,先化人再解除隐身术,上前拱了拱手,压低声音答:“我名岳听溪,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青旭宗掌门处堪堪脱困,特来向秦姑娘通风报信,以及寻求庇护!” 或许是错觉,她注意到秦大小姐眼中诧异与喜悦相交织,甚至还有一点……庆幸? 岳听溪赶紧把这种莫名的猜测按捺住,定定地看着秦溯流,等待她的反应。 “跟上。”上下打量她一番,秦溯流并没有接话,而是径直向寝殿走去。 岳听溪大步跟随,散乱乌发之下,发簪垂落的小颗宝石随着走动轻轻摇晃、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到了寝殿内,秦溯流关上房门,向名贵的紫檀木椅做了个“请”的手势,而后随手拎起桌上的青花瓷壶,翻掌唤出些许茶叶放入,以火灵力烫壶,很快为她沏了一杯热茶。 “别怕,别紧张,先喝杯茶润润嗓子。”秦溯流温声道。 大概是因着上辈子的不好印象,秦大小姐越客气,岳听溪越觉得是“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即便如此,她还是在秦溯流的目光中坐下了,甚至还端起茶杯大大方方抿了一口。 她自从会吃东西开始,就能轻易吞噬山中五毒,寻常毒物一入体内就被化解了,倒是不怕秦大小姐动手脚。 秦溯流只关了殿门,木窗大敞着,抬头便能看到圆如轮盘的皎月。 微苦的茶水入喉,不多时泛起令人舒适的清甜。 岳听溪最初对茶道一窍不通,上辈子沦为“提线木偶”之后,被青旭宗掌门操控着参加了不少仙门聚会,如今一尝便能识出茶叶好坏。 正因喝到了价值连城的茶水,她更弄不明白秦大小姐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了。 ……总不能是真信了自己那番话吧?她都没展开解释呢! “今日是青旭宗掌门与一位并非仙门的无名女子大婚,你既是从他那里逃来,又着喜服,想必便是那位新娘了?”秦溯流开口。 “是,但我可不是什么名正言顺的新婚妻子,而是他施了邪术从深山拐来的!”一提及此事,岳听溪就气不打一处来,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我苏醒时便已身负邪术,在婚宴上听闻您才是他的未婚妻,便想着趁他还在祝酒道贺,赶紧逃出来找您!” 岳听溪性子素来直率,上辈子至多只学了真话假话混着说,所幸重来一世百年修为都在,哪怕秦大小姐不信她的话,又或者觉得她“妖言妖语”挑拨离间,要杀她,她都有把握全身而退。 “那你从前可认得他?”秦溯流却抛出了一个岳听溪并未预料到的问题。 “……他自称是二十年前被我救下、误入山中险地的孩子,如今特带重礼向我报恩。”岳听溪皱紧眉头,还是没忍住阴阳怪气了句,“我可从没听说过借着报恩强抢民女的事情!” “我也不曾听闻。”秦溯流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又问,“你来寻我,当真只是想求一个庇护么?” 岳听溪下意识想道明真正的来意,但对上秦大小姐的目光,顿时长了个心眼,反问:“若我说不止如此,您还愿意继续收留我么?” 不等秦溯流作答,她又抚着心口恨恨地道:“青旭宗掌门对我施下的邪术,似乎能把活人变作提线木偶。在他附近,我所做一切都身不由己,甚至是一句话、一个表情,都被他肆意掌控,玩弄于股掌之中!” “我难以向您形容这种痛苦,也无法令您感同身受……说句真心话,我恨不得能立即杀了他!杀了他,我身上邪术自然得解。若他不死,我随时都有可能被他像提线木偶一样拎回去,软禁在身侧!” “但如今邪术未解开,仅凭我一人之力是做不到的。”她垂下眼睫,令声音微微发颤,“所以……我想到了您,打算来您这里碰碰运气。” 她对蔺朝曜的仇恨如同夏月的雷暴雨天一般汹涌,但眼下机缘巧合回到过去,除了自己估计没有任何人记得前尘,她也不可能跟任何人提这些,那就只能从别的角度博取同情心,合理化自己的恨意。 秦溯流认真听罢,没有接话,而是静静地看着她。 察觉到她的目光,沉默之中,岳听溪想了想,觉得或许是自己没有抛出足够的结盟筹码,于是继续说:“我知道您想要什么,我可以帮您。今年夏月及年底开放的秘境,琳琅阁隐居多年的炼丹师与锻器师……” “若我说,这些都并非我想要的呢?”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秦溯流打断,“我只愿秦府上下都好好的,谁也别想把主意打到我的家人身上。” 岳听溪一愣,张了张口,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只得硬着头皮客套了句:“秦大小姐当真是有情有义之人。” “是啊,所以一个有情有义的人想要杀人,也没有那么容易。”秦溯流意味深长地说,“更何况,如今的青旭宗掌门在众仙门德高望重,杀他的人反而会成为众矢之的,不死不休。” “我明白,既需要实力,也需要足以扳倒他的罪证。”岳听溪点头,“你放心,我不会白受你的庇护……” 她正要再许诺些保证,忽觉腹中泛起一股热浪,继而全身如同被放在火上灼烧一般烫起来,尤其是面部,整张脸仿佛裂开一样刺痛。 “你……你往茶里加了什么?”岳听溪弓起身体,呼吸急促。 “既然是诚心诚意来投靠我,总得用自己的真容吧?”她见秦溯流眯起眼睛,“怎么好戴个‘面具’呢?” 岳听溪听不懂她在说什么,正要反驳,忽然听见什么东西在脸上碎裂开来的轻响。 她感到下巴被捏住,留着指甲的指尖轻轻扫过脸颊,很快剥落一片。 “你看。”秦溯流甚至还把那碎片捏在手里,递到她眼前,“不过这种易容术很是高明,用了些特殊媒介,若无经验,还看不出来呢。” 岳听溪这才明白过来。 是蔺朝曜干的!! 两族的万年契约不容许妖族在八大妖山之外的地方现出妖态,除非是与人修缔结过主仆契约。 蔺朝曜既想把她弄成提线木偶控制在身边,又不希望她不小心提前暴露身份,那当然只有施加高阶的易容术,彻底藏住她的妖态,直到需要用的时刻! 秦大小姐的药也格外霸道,几个呼吸后,岳听溪不受控制地现出了妖态。 漆黑的蛇尾取代双腿,自她喜服裙下伸出,差点将桌椅一并掀翻! 猝不及防暴露妖族身份,岳听溪眸光骤变,显形的蛇尾即刻缠绕于秦溯流腰间! 如果秦大小姐想对她不利,那她也只好缠紧弄昏她,然后另寻蔽身之处了。 她坚决地对上秦溯流的目光,试图从对方眼里找出自己想要的答案。 被蛇尾环住身子,秦大小姐亦不见丝毫惧色,不紧不慢道:“不必紧张,我曾受过妖族恩惠,发誓此生不会伤害每一只善妖。你若循规蹈矩,我也没必要为难你。而且……” 她抬手拂去岳听溪脸上剩余的易容术残留媒介,怜悯道:“我现在大概能理解,你为何非要杀他不可了。” 岳听溪一听就明白,秦大小姐已经看出易容术的来源了。 “……那你现在还敢收留我么?”考虑到妖族身份已暴露,她不抱希望地问。 “当然,敌人的敌人便是我的朋友,哪怕是妖族也无妨。”秦溯流信手摘下她发间粘上去的草叶,“不过,你须得有个身份,才能留在我府中。” 岳听溪一下子想到了“主仆血契”。 据说人修有“驭兽师”一脉,便是通过与妖族缔结神魂血契来驱使它们为自己效劳。 但就算一个有身份、有血契在身的妖族确实更方便在人界行走,她也不希望因为合作而失去自由,遂皱眉道:“如果你要与我缔结主仆血契,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她感觉秦大小姐沉默了两秒,“我只不过是想效仿蔺狗的理由,也为我们编造一个‘前尘羁绊’罢了。” “比如:你曾经在深山里救过我性命,多年以后,知我被人渣辜负,愤而连夜下山作我助力,现下是我的贵客。你觉得这个身份如何?” 4、第四章 岳听溪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妖族给人族当贵客?秦大小姐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当然,我保证必不会让旁人察觉你的妖族身份,事情结束之后,你仍能平安回到原本的家。”秦溯流承诺,“至于是否要易容,就看你了。” 岳听溪本就对秦家存了利用的心思,如今既能结盟,又不必失去自由,她理应高兴,但正因为以最小的代价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她心里总归不踏实。 秦大小姐真这么好说话?真没有算计和阴谋在等着自己吗? 想归想,她嘴上倒是应得毫不犹豫:“用不着易容,我也没拿这张脸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蔺狗谨慎,青旭宗应该没人见过我的脸……那我日后怎么称呼你?‘溯流姑娘’如何?” 她已经“默契地”代入了“救命恩人”这个角色,既然是贵客,语气和称呼都要变一变,不能太恭敬,也不能太陌生疏离。 管她呢,就算秦大小姐上辈子杀过自己,现下也能坐下来心平气和谈结盟,总比被蔺朝曜抓回去继续当提线木偶好得多! “可以,听溪姑娘。”秦溯流礼尚往来,喊得岳听溪一阵头皮发麻。 “那我今晚歇在哪里,溯流姑娘?”于是她故意又问了一句,试图恶心回去。 “你喜欢睡什么床?硬板?软垫?”秦溯流问。 “硬板床吧。”岳听溪现在也对舒适的软床有心理阴影,“我在山里修行的时候,也只睡藤床石床,都是硬的。” “我寝殿内并无硬板床。”秦溯流却道,“夜已深,三言两语和负责起居的人解释不清楚,听溪姑娘若不嫌弃,可去我榻上将就一夜。” 岳听溪才被她杀过一次,一想起当时情景,颈部甚至隐隐有疼痛残留,愿意来秦家结盟已经是再三权衡利弊之后的打算,跟杀过自己的人躺同一张床?她还不如去睡地板! “溯流姑娘不必客气,我自有分寸。”于是她随口找了个理由,收起妖态,大步走出房间。 秦大小姐的寝殿着实宽敞,也着实处处彰显秦家财力,岳听溪很快就找到一片铺着白狐毛软垫的地板,在上面躺下,蜷缩起身体,不多时,倦意便涌上来。 她已经太久没睡过一个好觉了,作为傀儡“掌门妻”的时候一睡着就做噩梦,后来被剖开肚子丢到锁妖台上,更是身心饱受折磨,五感渐渐丧失,精神几近恍惚。 嗅着软垫上传来的淡淡熏香,她安然合上眼,没一会儿就睡沉了。 她并不知,自己刚睡熟没多久,便有人来到身前蹲下。 秦溯流向她伸出手,即将触碰脸颊时,又怕惊醒了她,缓缓蜷缩起五指,目光却始终聚焦在她恬静的睡颜上,静静地凝视她,瞧着她的身体均匀起伏着。 直到后半夜月西沉,她才幻化出一只灰蛾子,放于岳听溪发间,看它扑棱翅膀散作温和的柔光,将人笼罩、护住。 确认就连自己的灵识也无法探出岳听溪的种族,她才返回卧房,在榻上盘膝而坐,闭目冥想,进入了修炼的状态。 - “你的意思是,一只大活妖就这么凭空消失了,甚至已经不在青旭宗内?!” 同一时刻,青旭宗掌门寝殿,蔺朝曜正坐在喜桌旁,难以置信地问系统。 新娘的红盖头被他揉得皱极了,破烂一样堆在桌上。 发现岳听溪失踪的那一刻,他立即命令与他征战无数小世界的系统去扫描了。 【是的,宿主,当前并未在青旭宗内检测到目标角色。】 【存疑:[岳听溪]最有可能是在整合小世界数据期间出逃。】 整合小世界数据,意味着无法实时监控整合期间众角色的动态,如无意外,系统一般只在入侵小世界之初的“安定期”才会使用。 蔺朝曜正是看准了大婚期间应当不会发生什么事,才让系统抓紧时间工作,没想到重点观察对象竟然就趁着这空档逃走了! “还不快去找!”蔺朝曜不耐烦地下令,“控住那家伙是最快完成任务的捷径!没了她不知道要走多少弯路!” 【好的,请宿主提供具体的搜寻范围。】 系统给出一张人界地图。 “这么短的时间,她又什么也没带,不是回老家溪山,就是躲在青旭宗附近。”蔺朝曜抬手划了几个最有可能的区域,“赶紧扫描!越快越好!” 【明白。不过宿主,本次重启世界之后抵达的时间节点略有些尴尬。大婚事件已经发生,不管从哪方面分析,宿主都是不占理的那一方。】 【如果处理不当,据人设资料推测,秦家有高达90%的概率成为敌对势力,还请宿主知悉。】 【根据宿主过往经历,提供仅限参考的补救方法:向秦溯流请罪,但强调自己与那位无名女子情投意合——更早的时候,秦溯流已经表示过对原主并无男女之情。承诺:今后秦家如有需要,青旭宗依然会鼎力相助,唯独情感之事,望她能够海涵。】 “你当真以为秦家大小姐好糊弄?”蔺朝曜气笑了,“就算是原主亲自站在秦溯流面前,也未必能够得到她的原谅。在迎娶秦溯流之前,就先迎娶了别的女人,这本身就是对两个势力契约的背叛!” “更何况,以秦大小姐那‘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霸道性子,被狠狠背刺之后,绝对会把我的名声搞臭。” 7364系统沉默了,但蔺朝曜却有了新思路。 “不过你也提醒了我。根据人设资料,秦溯流重情重义,又与原主相依为命的亲妹妹蔺风轻是至交好友。如果我搬出蔺风轻代为处理此事,就算秦家注定敌对,她也未必能拿我怎么样。” “我只需要在她开始针对之前,找到失踪的岳听溪,重新控制起来,仍然能够完成任务,为管理局落定‘锚点’。” - 次日,岳听溪一觉睡到阳光照进室内,尚没有那么烫人的暮春暖阳洒在了脸上。 她睁开眼睛,没感觉到割肉剔骨的疼痛,茫然又警惕地环顾四周,良久才想起自己经历了什么,现下又身在何处。 真奇怪……她怎么能在一名杀过自己的人族家里睡得如此沉? 发现自己还穿着破破烂烂的喜服,她顿觉反胃,赶紧把它撕碎,从身上扒下来,团起来一把火烧成灰烬。 烧光晦气玩意儿,岳听溪神清气爽,正要从体内炼化的内室洞府里唤出一套旧衣,谁知翻找一通,却发现自己只带了些草药与疗伤丹。 光溜着身体可没法见人,即便岳听溪不喜欢穿灵力幻化的衣物,觉得这与未着衣物没有区别,如今也只好先硬着头皮施法。 她下意识幻化了一套竹影纹样的水色长袍,但低头看到与山间湖水一模一样的颜色,不由得失神。 人族话本里常说“睹物思乡”,而她竟是“睹色思乡”。既如此,不如换成能够时刻警醒自己的颜色。 她轻叹一声,掐诀将长袍变为绯色。 ——就像是被众妖鲜血染红的溪水。 岳听溪又为自己重新梳了头,这才出寝殿。 谁知没走多远,身旁便传来熟悉的女声:“早安,您就是那位救过姐姐的贵客么?” 岳听溪转过头,秦饮光正快步向自己靠近。 少女竟一点也不怕她,甚至眨着眼睛好奇地将她从头到尾打量一遍。 “抱歉啊,我自打生下来,还是头一回见到姐姐对一个外人如此上心呢。”收回目光,秦饮光边不好意思地解释,边双手奉上一个储物袋,“这个给您!就当……见面赔礼!” 岳听溪哭笑不得,她可不要小姑娘的东西。 但既然对方都说是“赔礼”了,若她不收,小姑娘反而会以为她仍介意这事儿,她便也爽快地接过了储物袋,笼进衣袖,实则收入了妖身的内室洞府里。 “那你姐姐呢?”岳听溪趁机问,“我还有要事与她商量,是关于青旭宗那混账掌门的。” 她想起了昨晚的交谈,以及秦溯流为她编造的“合理身份”,就是不知道秦大小姐跟妹妹透露了多少。 “姐姐亲自去青旭宗退婚了!”秦饮光说这话时,唇角克制不住上扬,“大婚夜跑了新娘,次日又被未婚妻退婚,这回定要让蔺狗身败名裂,知道什么叫做‘恶有恶报’!” 听罢秦饮光的解释,岳听溪起初是高兴的。 太好了!退婚意味着秦家要和青旭宗断绝往来,蔺朝曜断一有力臂膀,自己的复仇指日可待! 但她乐完就开始担心了。 “你姐姐不是一个人去的吧?”她下意识问。 那傀儡邪术着实诡异,就连言行都能操控,秦大小姐应该不至于这么倒霉,一登门就被控制住吧?! “当然不是!我娘和族中有话语权的几位长老,都要去做见证人啊!”秦饮光摇头,“说实话,蔺狗做出这种事情来,别说您这位局外人气得登门相助,就算是我爹九泉之下知晓,也要气得托梦给姐姐让她退婚呢!” 岳听溪也想起来了,她上辈子就听说过,这门亲事是上一任秦家家主还在世时,为尚是孩童的秦溯流和蔺朝曜定下的。 她其实并不是很明白人族的“婚姻大事”,只晓得联姻大多数时候是出于两个势力的利益,但秦、蔺二人的指腹为婚,则是秦家主希望自己病逝后秦家能有个强力靠山,得以一辈子护着最疼爱的女儿,便相中了故人之子。 据说,年轻的蔺朝曜视秦家主如自己的生父,秦家主病逝后,他还在秦府的灵堂跪了七七四十九日为其守灵,再三发誓及冠之后必定会好好护秦溯流一世周全。 ——现在看来,他发的誓言是能当饭吃、当个玩笑话听的,不然怎能随随便便就弃誓? 不太明白的事情,岳听溪也就不多想了。 得知临时盟友有人陪同,她安下心,干脆话锋一转,问秦饮光自己今后的住处,以及可以自由出入的房间。 “诶?姐姐没给您安排吗?!”秦饮光却大吃一惊,“这不应该呀!那您昨晚睡在哪里了?” “在你姐姐寝殿找了条白狐地毯,就这么睡了。”岳听溪回忆完,对上秦饮光难以置信的眼神,试图解释,“我喜欢睡硬板床,没有的话,睡地板也不错。” 秦饮光也是在千娇百宠下长大的千金小姐、大家闺秀,难以想象怎么还有贵人来了自家竟会更喜欢睡地板,一时无言,良久才道:“要不然,您还是等姐姐回来再问问吧?” 5、第五章 青旭宗内。 自昨晚掌门的新婚妻子突然失踪后,宗门上下就乱成一锅粥。 人们都在传,平日里不苟言笑的青旭宗掌门竟是个“痴情种”,发现妻子悄无声息失踪,他便发了疯,调动长老、执事与精英弟子在宗内寻了一夜。 得知无果,次日天还未亮,他便将自己反锁于思过堂,向从前供奉于堂中的义父排位叩首,再三悔过,求他保佑新婚爱妻安然无恙,并且不再见客。 负责迎宾的执事长老好不容易才将宾客们安抚下来,费了好大一番口舌将失踪美化为“新婚夫妻自有乐趣”,怎料竟等到了掌门真正的未婚妻上门退婚,顿时只觉一个头两个大。 偏偏如今的秦家话事人——秦夫人与秦大小姐都嘴皮子厉害,铁了心要退婚,跟来的族中长老也早就与母女俩通了气,今日青旭宗掌门若是不给个说法,指不定她们会直接打进掌门寝殿,将当年婚约翻出来撕了! 面对围堵待客殿门口、齐齐黑脸的秦家人,迎宾长老忍不住在心中暗骂掌门。 就算真有了无话不谈的心上人,也得先把正妻的位置给秦大小姐啊!多许诺些好处骗一骗,好歹先把人和秦家势力留下哇! 他向诸多来宾赔笑脸,试图找些借口先搪塞过去,奈何众仙门来得大都是人精,即便真有被他这番“人之常情”理由糊弄成功的人,但绝大多数来宾已经在权衡继续同青旭宗合作的利弊了。 毕竟,今时青旭宗掌门会为了一个从未耳闻的无名女子抛弃自己尚有权势、青梅竹马的未婚妻,甚至不惜得罪秦家,难保日后会不会因着其它无足轻重的理由,背刺他们这些盟友。 迎宾长老正焦头烂额,忽听一道虚弱却威严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怎么光让人站着?这就是咱们宗门的待客之道么?” 来者是掌门的亲妹妹蔺风轻。 蔺风轻自幼身子不好,说话亦要时不时咳嗽,因其钻研炼丹之道颇深,山中剑修都离不了她,有不少修士自发地尊敬她,甚至暗地里将她视为“副掌门”。 但在一把白须的迎宾长老看来,不过是个女子,又如此病弱,整日靠丹药吊着命,还能真当宗门话事人不成? 他本想留下,要是蔺大小姐不小心出言不逊,也好及时纠正,尽量保住这份婚约。 谁知蔺风轻一来就态度强硬地屏退左右,秦家人也是同样的态度,他既得罪不起这位与掌门自幼相依为命的亲妹妹,更不能跟秦家硬碰硬,只得退出待客殿,忐忑等待结果。 设下隔音结界后,蔺风轻无奈道:“秦夫人、秦姑娘、诸位长老前辈,且消消气,不值得为我兄长这般背信弃义之人动怒。” 不等秦家人开口,她又拿出刻入一枚灵玉的婚书,皱着眉咳嗽几声,才有力气继续道:“我兄长……自知愧对秦姑娘,便托我将婚书带来。只消秦大小姐将之毁去,青旭宗与秦家的婚约便到此为止。” “闹出这么大的丑闻,他却把你推出来,自己当个缩头乌龟藏了?”一位性子直率的女长老忍不住嘲讽。 “……我并不想为兄长辩解什么,事到如今,我也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蔺风轻喃喃,垂眸看向婚书,轻叹一声,张了张口,却是转而将目光投向秦溯流,欲言又止。 见状,秦溯流对母亲道:“娘,我想和蔺妹妹单独聊聊。” 秦夫人岚空明向来尊重大女儿的意愿,闻言点头起身,在她肩上轻轻拍了拍,带着一众长老出了待客殿。 等他们离开,蔺风轻眸光骤变。 她迫不及待抓住秦溯流的手,急切道:“秦姐姐!我兄长他——他像是被什么夺舍了!我实在不知道该寻谁说这些!我怕大家当我在讲昏话!在为兄长所做的不耻之事狡辩!” 秦溯流早已预料她会告诉自己什么,在她手背轻轻拍了两下作安抚,不紧不慢地截住话:“你觉得是从几时开始?” “约莫是上个月的清明前后!”蔺风轻咬了咬牙,松手坐回原位,“兄长从爹娘下葬的陵墓回来后的几日,我起初并未发现端倪,后来才意识到不对劲……他仍是他,却不像他!” “奈何我一入春月便会旧病复发,须得第一时间去宗内百药谷闭关静养,待我出关的时候,居然听闻兄长与一位无名女子的婚事!” “我本想亲自上门同你讲清楚,寻求帮助,又担心一张嘴说不明白,毕竟……毕竟我兄长的的确确已经做了对不起你的事,你未必会信。换作我,我只会将这番说辞当成推脱责任的借口!甚至……和说这话的人一刀两断……” 她的声音越说越轻下去,似在愧疚自己没有在发现的第一时间就拜访秦家。 秦溯流怜悯地凝视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她知晓蔺风轻的为人,此番前来不止为了退婚,也是想碰碰运气,看看能否见得到她。 ——上辈子这会儿,她年轻气盛,甚至还会因为蔺朝曜做出这种事情而恼怒,觉得他怎能背弃两方势力的盟约,将秦家的颜面置于何地,一气之下,当即出了一趟远门,同常往来的药谷谈生意。 回来时,秦家已被不知何人散布的、关于自己不洁身自好的桃色谣言搅得鸡犬不宁。 事后,她不止一次以秦家的名义向青旭宗递过拜帖,想着至少与多年好友蔺风轻谈一谈,搞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结果屡次被拒,又咽不下这口气,干脆直接断了与青旭宗的全部往来。 再两年…… 秦家惨遭灭门,就连她尚未成年的妹妹都于那一夜倒在了血泊之中,死不瞑目。 她不幸坠入妖魔界,挣扎求生时,也细细想过,恐怕正是因为自己察觉了“蔺朝曜”的变化,身份上又是蔺朝曜本人的未婚妻,若无意外,早晚要依照写作“婚约”,实为“盟约”的契约过门,夺舍者怕被她揭穿,才设计灭了整个秦家。 ——除非寻到高阶的驱僵赶尸“通幽师”,不然无人能令尸体说话。 “事情已经发生,比起责备,不如我们一起想法子,尽早扳倒夺舍者。”收回思绪,秦溯流安慰蔺风轻,“无论夺舍者表现如何,我们都需找到罪证,方能让仙盟的执法长老介入。否则,便会被有心之人谣传成弑兄与谋杀!” 蔺风轻忙点头:“秦姐姐放心,青旭宗这边我立即暗查,若真有什么,我即刻与你……” 话还未说完,她便因为说得太急剧烈咳嗽起来。 秦溯流为她拍了拍后背顺气,见她缓过来,才提醒道:“你也多加小心,量力而为。” 而后摊开掌心,幻化出一只灰蛾子,用灵力裹着递给蔺风轻,“此乃我自己钻研的秘法,触碰蛾子,便可令你隐去身形,不被你兄长那般修为的人发现。不过,它仅能使用九次,若用尽,便来寻我。” 这只灰蛾子并非凡物,而是一个遍布暗金色文字的空间托付给她的特殊力量,故而她昨晚才敢那般信心十足向岳听溪保证。 蔺风轻默然点头,小心收下灰蛾,又道:“还有件事,不知秦姐姐与我想的是不是一样。” “无妨,说来我听。”秦溯流注视她。 “秦姐姐上门退婚,应是认真的吧?”蔺风轻问,“即便迎娶别的女子是夺舍者所为,但在旁人眼里,在秦家人看来,也是我兄长违背誓言,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我愿用留影珠记录秦姐姐的退婚,以及夺舍者背信弃义在先的证据,并撕毁灵玉之中封存的婚书。如此,秦姐姐也重归自由,倘若青旭宗真出了什么事,秦家也不必顾念往日情义出手相助了。” - 同一时刻,正跟着秦饮光熟悉秦府的岳听溪突然打了个喷嚏,下意识看向方才经过的花香浓郁处。 繁茂绿叶之下,开着一朵朵簇拥在一起的小白花,香味似茉莉,淡雅怡人,闻着便觉神清气爽。 “那是姐姐亲手栽种的九里香,据说是从深山带回来的。”秦饮光比划着为她介绍,“原本只有一两株,晒着太阳,不知不觉就长成这么大一片了!” 岳听溪怔怔地“哦”了声,有些走神,想起自己种在溪山的那一片九里香花丛了。 她记得自己被掳下山之前,还去给它们浇了一次水,也不晓得现在它们如何了,有没有被淘气的幼妖摘得只剩下叶片。 二十年前,山里倒是来过一个迷路的小姑娘,比她还珍视九里香,侍弄过几回,更会凶巴巴赶走试图偷花的妖族。 倘若她见了秦大小姐这片九里香花田,定会高兴得挥手转圈吧,可惜自己把人平安送出溪山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她。 见岳听溪的注意力被九里香吸引了去,秦饮光便没有带她继续熟悉秦府,只叮嘱她不要给九里香浇水。 “花匠婆婆很早就浇足今日的水了。”秦饮光道,“您若喜欢,不如就在这里赏花吧!我去瞧瞧娘亲和姐姐回来没有。” 说完,她甚至搬了把椅子过来,不等岳听溪说什么,便急匆匆地跑出院子了。 岳听溪难辞好意,索性坐下闭上眼,安安静静嗅着九里香的气味,心满意足的同时,百感交集。 她好想家,一遇上溪山也有的事物,就舍不得挪步了。 伴着花香,约莫闭目养神了半个多时辰,岳听溪才听见外头传来秦饮光兴奋的叽叽喳喳声。 “真的退成啦?太好了!往后蔺狗要是还敢厚着脸皮上门讨饶,我非得给他几千鞭,让他醒醒脑子!” 6、第六章 青旭宗与秦家的婚约既退,岳听溪也松了口气,但还是没忍住循声过去,试图听听更多细节。 ——关于蔺朝曜对退婚一事的态度,以及对自己这个已经逃走的“新婚妻子”的打算。 她倒不怕蔺朝曜找过来,只是单纯觉得知道动向心里更有底气。 走近时,她恰好听见秦大小姐跟族人提及她这位不速之客。 “我昨夜招待了一位故人,大家唤她‘听溪姑娘’便是。她自愿成为我的助力,与秦府患难与共,是我的贵客,任何人都不得为难她。” “从今往后,听溪姑娘便住在我的寝殿内,衣食起居皆照我的标准待她,不可怠慢。” “……?”岳听溪傻眼了,下意识投去困惑的目光。 昨晚是特殊情况,加上她身份与来历微妙,秦溯流确实不太方便跟旁人三言两语解释清楚前因后果,故而她才有资格在秦大小姐寝殿里将就一晚。 可秦溯流居然说“往后”? 她在《世事书》里见过一点描写,秦大小姐就跟溪山的许多大妖一样,“领地意识”相当强,除了妹妹、母亲与一位看着她长大的起居女侍长,她拒绝任何人踏足自己的寝殿,更不用说久留了。 难道是不放心她这只没有缔结主仆血契的妖族盟友对族人不利,所以才要把她放在身边,亲自看管? “听溪姑娘。” 秦大小姐在唤她,“你来得正好,我有事要同你商量。” 岳听溪回过神,忙应了声“好”,大大方方跟在她身侧。 她倒要听听秦溯流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回了寝殿,秦溯流仍让岳听溪坐在昨晚的位置,随后拿出一只携着淡淡药香的储物袋,放在她手旁。 “退婚很顺利,不过蔺朝曜并未出面,这是他妹妹给我的赔礼,我觉得你更应该拿着。” 短短一句话,又让岳听溪听懵了。 “……他为什么不在?”她下意识问,“干了对不起未婚妻的事,居然还有脸逃避,让妹妹出面?!这么怂包?” “是,他确实是个卑鄙无耻的大怂包。”秦溯流说这话时,语气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将储物袋往岳听溪那里推了推,“拿着,在人界生活离不开钱财与丹药。” 见岳听溪迟疑,她又补充,“青旭宗掌门的妹妹蔺风轻,亦是我多年好友,她先前因病闭关休养,才出关便听闻‘兄长’擅自做主的婚事。” “她见不得‘兄长’做出这种丢人现眼的腌臜事,这是她心甘情愿赔给我的。我不过是做主将已经属于自己的东西转赠给你罢了,不必觉得受不起。” 考虑到自己现在确实没带多少物资,岳听溪还是收下了储物袋,郑重地放入内室洞府里。 她又不放心地问:“那……蔺姑娘知道我在你这里么?” 人族的血缘关系,同样也是她这种聚灵而诞的妖难以理解的事情。 她只知道,有些人族就算修为再高,也逃不脱家族羁绊,甚至正直者会为了所谓的“血亲”蹚浑水,最终变得面目全非、身败名裂。 “我并未告诉她。”秦溯流静静地注视着她的眼睛,认真作答,“做戏做全套,‘听溪姑娘’从来只是我的救命恩人,为我的遭遇打抱不平的贵客,而非某个背信弃义之人掳来的新婚妻子。” 或许是秦溯流说这番话时语气太过认真,岳听溪差点就要真信了她们曾经有过这么一段交集。 她赶紧把乱七八糟的杂念抛开,轻咳一声,也决定继续“做戏做全套”,装出一副歉意的神情:“抱歉,但我实在被他逼得别无归处,只能在你这里暂住一阵子。如果有用得到我的地方……” “巧了,我正要问你。”秦溯流接过话,“如今婚约已解,蔺朝曜就算知道你来了我这儿,也没资格再踏入秦府,更不可能到我寝殿里寻你。” “而我为你编造的身份是下山助我的贵客,又趁你睡觉时施法隐瞒了妖族身份,你完全可以跟着我一起出现在人前,谈生意、探秘境。外人眼里,你便是我的盟友,秦家行事素来高洁、谨慎,无人会质疑你的来处。” “你更愿意待在秦府安心修炼,还是同我一道奔走,积攒实力?” 岳听溪怕被坑骗,一直盯着秦溯流,把她的每句话都听得认真,闻言先是震惊她对自己的信任,而后不假思索:“那当然是你上哪儿我跟哪儿!” 上辈子的经历,让她非常恐惧长时间待在一个固定的室内环境。 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数着时间流逝,看着自己一次次做出古怪又费解的举动,一句句说出恶心而甜腻的话语,一日日捱过去,跟话本中的“囚禁”没有什么两样。 ……不,甚至还不如囚禁来得清静。 并且跟着秦大小姐有利无害,反而更能掌握她的动态,以免再出现上辈子那种情况——成为敌方,以及给她力量她都不中用。 或许是因为刚死而复生,岳听溪仍对秦大小姐没能杀死蔺朝曜一事耿耿于怀。 “行,那你须得先熟悉人界的势力分布与各种规则。”秦溯流信手一招,一本厚重的书自行从木架上飞过来,被她稳稳接住,递给岳听溪,“只有熟悉了规则,才能更好地钻其漏洞。” 岳听溪欣然接过纸张已经泛黄的书册,但并不翻开,而是看向秦溯流:“既然现在是盟友了,有些困惑我也不拐弯抹角、藏着掖着——你就这么不放心我住在秦府别处吗?” “当然,毕竟你是个无血契的妖族。”秦溯流作答时,目光有意无意瞥向她裙摆,“你那蛇尾连我都敢缠,我哪里敢放你去别处?” “身份暴露,我一时性急,生怕被你为难,弄得才出虎穴、又进狼窝,实在是对不住呀。”岳听溪眨了眨眼,作无辜状解释道,“我倒是无所谓在哪里住,不过你也知道我是被掳下山的,现下不便回去,衣物和日常用具都没随身带,这身衣服还是灵力幻化的……” “用具府中多得是,不会缺你一份,至于衣物……”秦溯流顿了顿,“你可知自己尺寸?” 岳听溪摇了摇头,“我下山采买时,都是直接在成衣店里试衣,觉得舒服就买下。” “那你先挑一件凑合穿,我陪你去街上买新的。”秦溯流朝衣柜抬了抬下巴,柜门自动打开,一件件颜色惹眼的衣裙整整齐齐陈列在里头。 她如此客气大方,倒是符合对待“贵客”的态度,但岳听溪没忘了她们现在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忍不住皱起眉。 “府中裁缝倒是可以立即为你制衣,只不过我思及方才的话,觉得未尝不能将购置衣物作为一个好的开头。”秦溯流又解释,“听溪姑娘不必跟我客气,不论灵石金银,我都会按价支付。若你着实不希望我出钱,还有蔺姑娘赠予的储物袋。” 岳听溪:…… 这不都是你兜里的钱吗? 私心作祟,岳听溪确实有心想狠狠宰秦大小姐一笔钱,谁让这家伙上辈子把自己当垫脚石使! 但她又不愿亏欠秦大小姐太多,纠结再三,还是按捺下这一冲动,先去换身衣服冷静冷静。 秦大小姐惯穿的衣物,颜色大都鲜艳夺目,非紫即红,贵气满溢。 岳听溪挑来捡去没找到素的,最后拿了一身不算太扎眼的绯色长裙,去隔间里换上,替了先前幻化的灵力衣物。 来自衣物的淡淡幽香有意无意钻入鼻中,岳听溪从未给衣物熏过香,本以为自己会不适应,但吸了几口气味后,却觉得内心烦躁似乎得到了安抚,逐渐变得心平气和。 “我常去悬镜城琳琅阁的成衣店采买。”心情好转,顾念盟友关系,也为了省点钱买衣服,岳听溪主动向秦大小姐透露,“离这里近,那位老板娘也与我相熟,能省去不少时间。” - “连你都扫描不到?这怎么可能!” 青旭宗内,蔺朝曜沉着脸看向系统给出的扫描结果,“要么是她已经逃回溪山——那座妖山的结界会屏蔽扫描,要么……” 他忽然顿住,摇了摇头,将那不可思议的猜测从脑中甩出去。 【其实,还有一处明显线索,但我并未在线索尽头扫描到目标角色。】 系统却补充。 “……哪里?” 【酒液,从宿主的寝殿一直洒到了秦家侧墙。根据扫描结果,是原本摆在寝殿喜桌上,作为合卺酒的甜米酒。】 蔺朝曜的表情一瞬间变得精彩起来。 他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在高周目发生了。 秦溯流或者岳听溪恐怕已经得到了足以屏蔽系统扫描的“金手指”——为了驱逐自己这种入侵者,一次次重启时间线、一点点消耗入侵者优势的世界修正力,必定会用尽最后的力量,赋予原住民有效针对他与系统的特殊能力。 只是不知岳听溪为什么要跑到秦家去,难道是告密? 但为防外人窥探青旭宗与秦家的私事,待客殿也被施加了隔绝屏障,系统无法扫描,只看蔺风轻事后的反应与台词,秦溯流似乎对此并不知情。 “……罢了,就算没有退婚,我也不可能踏进秦府找妖。”蔺朝曜咬牙切齿道,“立即将秦溯流设为重点关注对象,我先去琳琅阁找通幽师弄一具活傀儡来,不能让那群老不死的继续看青旭宗的笑话!” 他失去了全部的系统道具,青旭宗的一切,是他在这个小世界可利用的最后资源,更是原主权势的扎实根基。 所幸,世界修正力已经无法将时间线回溯到他真正入侵的节点,之前的他没有给那蛇妖编造新娘以外的任何身份,更无人见过她的面容。 就算找一只傀儡来顶替,也不会有人发现异样。 7、第七章 半刻钟后,悬镜城内。 岳听溪乘着秦大小姐的豪华飞轿,顺利过了城门,直往琳琅阁为众仙门与势力额外开辟的“贵客捷径”去。 她怎么也想不到,重活一世竟然能与秦大小姐如此和谐相处,甚至还能穿着秦溯流的衣服、坐她的法器,跟她一起上街采买。 登上飞轿后,她忍不住用灵识探了探内室洞府里仅能承载一人的飞叶法器,不由得想起自己还在山中时,每逢采买,便是乘着小叶子过来,在城门降落,如同凡人一样进城,步行至琳琅阁。 来回一次约莫要花上大半日,这次蹭了秦大小姐的权势,着实节省不少时间。 华丽的飞轿沿着贵客捷径,不多时便停在了琳琅阁的落剑平台上。 “……我还是头一回来这一层。”走出飞轿,岳听溪抬头望着周围景致,忍不住感叹。 落剑平台是半露天的,名贵灵植陈列于特意砌出来的透明高墙之中,供往来贵客观赏,灵力构成的蛋壳状隔绝屏障倒扣四周,遮风挡雨,非露天部分的天花板,则用幻术仿照了晴朗夜空繁星点缀的景象,据说入夜之后是反着来的白昼碧空。 她好奇地左顾右盼时,秦溯流已经走向了不远处的传送阵,信手往选层盘丢入两枚灵石,“你常去的成衣店位于哪一层?” “玄字层。”岳听溪收回目光,紧随其后,“名唤‘水月纱’。” 将入阵时,秦溯流脚步微顿,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装作若无其事启动了传送阵。 而后在袖中暗暗掐诀,一只灰蛾子出现在她指尖,翅膀开合间,已然消失不见。 岳听溪对此并无察觉,一到玄字层,她便迫不及待向熟人的成衣店走去。 上辈子她与对方交情不算浅,逢年过节还会互相赠送一些家乡特产作为礼物。 她最喜欢吃老板娘在端午扎的大肉粽,就连对方酿的雄黄酒都敢喝两口尝尝,然后晕乎乎昏睡个十天半月去消化雄黄的药力。 不过,就算交情再好,依照两族的万年契约,上辈子从初回光顾到最后一次走出“水月纱”,她都没有将自己的妖族身份告诉老板娘。 ——即便重活一世也不例外,她记得老板娘怕极了蛇。 沦为“提线木偶”后,她就再也没来过这里,不晓得老板娘有没有惦念过她。 二人抵达“水月纱”时,老板娘罗烟纱正坐在靠近店门的位置看账簿。 注意到两个人停在门前,她抬眸正要招呼,一眼望见身着色泽夺目紫长裙的秦家大小姐,自然认出了对方的尊贵身份,还没来得及激动,就被秦大小姐身旁的女子吓得愣住。 她那老友怎么敢站到秦大小姐身边?! 青旭宗掌门违背与秦家的婚约,迎娶心仪无名女子一事早就传遍了琳琅阁,秦大小姐今早甚至还亲自去青旭宗退了婚,现下八成正在气头上呢! 生怕秦大小姐迁怒老友,罗烟纱赶紧收起账簿,取出藏在柜顶的名贵茶叶与紫砂壶,刚打算朗声招呼,就见岳听溪笑着迎上来。 “是我,纱纱!”岳听溪和上辈子一样,朝她行了个抱拳礼,“抱歉,吓着你了,我今日同秦大小姐一道来的。” “没事儿没事儿!”罗烟纱很有眼力见,立即向秦溯流鞠了一躬,拎起紫砂壶、托起茶叶盒,“我这就给你们沏茶,稍等哈!” 岳听溪却会错好意。 她只记得老友提过,开成衣店最大的愿望,是有朝一日能得秦大小姐这样的贵客光顾,继而得其青眼,一夜暴富。 上好的茶水当然也是留下贵客的一种方式,她便没有跟罗烟纱客气,笑着应了声好,开始在店内挑衣服了。 很快她就听见罗烟纱的沏茶声,继而是毕恭毕敬的一句:“小店招待不周,望您海涵!” “无妨,我只是陪听溪姑娘买衣服。” 岳听溪好奇回头,只见秦溯流十分给面子地端起茶水,轻抿一口,赞道,“茶叶不错。去忙吧,别让听溪姑娘久等。” “好嘞!”罗烟纱再次对她躬身行礼,端着另一杯茶快步赶到岳听溪身旁,“给,你最喜欢的‘溪山红袍’。衣服还是老样式吗?又或者……” 她没有明说,只是悄悄朝秦溯流使了个眼神。 “都来些吧,我寻思日后用得上。”岳听溪路上也想明白了,以秦大小姐的性子,她心甘情愿给人花钱,才是信任对方的体现,自己用不着在这方面犯轴。 “那你先试试这两套!”罗烟纱从储物扳指里取出两件质地上乘、纹样繁复的长裙,顺口一问,“还去老地方更衣?” 岳听溪正要点头,蓦地发现自己已经不记得“老地方”在哪里了。 ……也是,上辈子整整五年她都处于被操控、软禁的停滞状态,好些记忆都淡去了,须得再经历一次才能重新浮现于脑中。 比如,秦大小姐种植的九里香,就勾起了她对自己那片九里香花圃的记忆。 “我陪听溪姑娘去更衣吧。” 秦溯流的声音为她解了围,“正好,我将家中水镜也一并带了来,照着更清晰些。” “二位随我移步‘天字’更衣房!”罗烟纱可不敢怠慢这位大小姐,当即带她们去了专门给贵客准备——虽然从未用过,但时不时打扫、除尘、熏香的大房间。 一进门,她又用最快的速度把凭借过往经验、自认为最适合、老友应该也会满意的寻常衣物挂在了衣架上,“都在这儿了,不够再跟我说哈!” 待房门关闭,秦溯流才不紧不慢把落地水镜取出,摆在岳听溪面前。 “……你怎么真把它带出来了?”岳听溪目瞪口呆。 “够大,够高,清晰。”秦溯流言简意赅说完,转身走到房中的屏风之后,“若需要我参谋穿搭,喊一声便是。” 岳听溪:…… 霸道蛮横的秦大小姐竟会如此关照临时盟友? 不过转念一想,秦溯流有善解人意的母亲、活泼可爱的妹妹、出了大事愿意站在她那边的正直族人,若非上辈子惨遭灭门变故,她也只是个性子跋扈些的普通姑娘罢了。 轻叹一声,岳听溪开始对着水镜试新衣。 她搞不懂秦大小姐为什么要如此热情地跟过来陪伴,便没了往常试衣的好心情,穿上一件以后觉得合身,颜色也并无不妥,余下的衣物就不再试了,挑了几件暖色的抱在怀中,搁下一句“去去就回”,直接出门找老友打包。 待她带着账单灵玉和储物袋回来,却发现秦溯流正在镜前展开一条水色长裙。 见她出现在镜中,秦溯流拎着水色长裙转过身,“这个颜色很衬你。” 岳听溪:…… 她本着“睹色思乡”的顾虑,不打算再买任何水色或者与之接近的衣物,没想到秦大小姐居然亲口发话了。 算啦,买归买,穿不穿是另一回事,反正是秦大小姐花钱。 “那就再带上这件吧。”于是她接过水色长裙,对跟过来的罗烟纱说,“一共多少?” 考虑到老友以后九成九应该是秦大小姐身边的人,向来抠门的罗烟纱在友情价的基础上又打了个大大的折扣。 发现秦大小姐支付灵石的时候,看向老友的目光含着淡淡的笑意,罗烟纱越发笃定了这一猜测。 将新买的衣服收入内室洞府的木衣柜,岳听溪笑着向罗烟纱挥手道别:“端午前后我再来看你啊!” “好嘞!我给你扎大肉粽!还有雄黄酒!”罗烟纱拎着一袋鼓鼓囊囊的灵石,笑容同样灿烂。 “你还能饮雄黄酒?” 离开水月纱成衣店不久,岳听溪就听秦溯流问。 “这不是仗着关系好嘛,尝一两口也无妨,大不了浪费半个月的修炼时间睡觉。”岳听溪下意识解释,“而且纱纱酿的酒真的很好喝!” “你若喜欢酒,我倒是藏了不少佳酿。”秦溯流道,“好酒赠贵客,天经地义。” “这……来日方长,溯流姑娘不必如此客气。”岳听溪还是对她无意间散发的好意感到别扭,干脆话锋一转,“对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等你掌握那些情报,我便告诉你。”秦溯流眯起眼睛,煞有介事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岳听溪被她前一句激得皱起眉,但听了后一句又觉得是这个理。 上辈子的五年与《世事书》能够提供的有效情报到底有限,关于人族与人界势力的诸多弯弯绕绕,她的确还有不少新东西要学。 “行,那咱们先回去。”于是她主动提议。 秦溯流正要点头,忽觉指尖一痒,垂眸看去,灰蛾子正停在那里,小爪子抱着她的手指,微微扇动翅膀。 “……蔺朝曜也来了此地,现下正在尘字层的‘鬼市’。”思忖再三,她还是告诉了岳听溪。 琳琅阁除却地面上的“天地玄黄”四层,还有位于地底的“尘”字层。 那里的市集不收摊位费,也能淘到好宝贝,但秩序混乱至极,不光悬镜城,人界其它城池也设有这种地下黑市,因着一直有供求,仙门势力屡禁不止,干脆便放任其存在,只要事情不闹得太大,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哈?!他不是宣称正在闭门思过‘反省’吗?”岳听溪只觉不可思议,“他突然去鬼市干什么呢?!那可是开了数十年的‘黑市’!杀人夺财都不管的‘黑吃黑’地带!但凡常来琳琅阁,就没有不知道鬼市的!” 说归说,她不免兴奋起来:“走走走!我们逮他去!” 都说鬼市混乱,她今日就要试试当街套蔺狗一麻袋,拖到暗处暴揍一顿,先出气再说! 8、第八章 “你怎么知道蔺朝曜来了琳琅阁,又去了鬼市?” 等待传送阵到来时,岳听溪忍不住传音问。 “我拜托蔺姑娘协助,将一个小型定位法器放在了蔺朝曜身上。”秦溯流从容编谎话,“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岳听溪下意识想到“兵不厌诈”四字,继而回忆起上辈子秦大小姐为复仇不择手段的果决与残忍。 她本以为秦大小姐是失去一切之后才“黑化”的,没想到只需一次原则性的背叛,“黑化”苗头便会悄然滋生,如同毒蛇一样阴冷地缠上招惹秦家的人。 “真不愧是秦大小姐!以后我们就能对他的行动了如指掌了!”按捺下情绪,她继续传音演戏,十分给面子地为大小姐捧场,而后故意话锋一转,“说起来,我还没去过鬼市呢,只听纱纱提过鬼市在尘字层的东街,甚至连妖族也会藏起身份在那里兜售货物。” “你很想逛鬼市?”秦溯流看向她。 “不,鬼市太乱,还是玄字层好。”岳听溪边说,边把指关节掰得“咔咔”作响,“我只是在想,有没有可能利用鬼市的环境,把蔺狗拖进死胡同揍一顿!” 一宗门之主要是死在鬼市,必定会引来仙门势力的严查,既然暂时杀不得,那出出气总行吧! 恰在此时,传送阵出现在眼前,岳听溪率先跨入阵中。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好像听见了秦大小姐压得极轻的笑声。 “若有机会,我尽量让你多揍几拳。” 传送阵启动,她又听秦溯流不紧不慢地传音,“不过蔺朝曜十分敏锐,即便在鬼市,也不可以用尾巴。” “这你就放心吧。”岳听溪保证,“我还想亲手报复到底呢!” - 【宿主,重点观察对象[岳听溪]仍处于失踪状态,重点关注对象[秦溯流]已经消失超过半个小时。】 鬼市一隅,等待通幽师到来期间,蔺朝曜再度听到了最令自己头疼的扫描结果。 “这两个npc的行动记录也无法查看?”他不抱希望地问。 【是的,宿主。】 【提示:失踪与消失只是屏蔽本系统扫描之后的状态,用人类的方式依然能够找到她们。】 “跟踪型法器吗?”蔺朝曜皱起眉头。 这种低级道具,从前他要多少有多少,如今它们却和过往周目的记忆一起被世界修正力清零,而原主本人行事素来光明磊落,根本不屑于用这种法器。 好在鬼市什么乱七八糟的法器都能买到,待会儿他就去挑些靠谱的买下来,囤着备用。 【宿主真不考虑派亲信蹲守秦家吗?】 “哈,你应该扫描过青旭宗那帮npc的资料吧。”蔺朝曜嗤笑一声,“今天那位迎宾的花长老反而是个另类,其余人都跟原主一个德性,就连这桩婚事,他们都再三反对。” 至于为什么脱离道具控制的他们一个个都不作声,无非是大婚已经举行,木已成舟,没能阻止掌门一意孤行,反而跟着帮忙、道贺的他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是帮凶。 反驳系统时,蔺朝曜的语气仍有些惋惜,“看来之前的我应该动用了大面积蛊惑npc与篡改记忆的高级道具,那蛇妖九成九也是被道具控制住——我记得有个现代小世界结束以后,管理局奖励了一枚仅对女角色生效的【娇妻标签】吧?不然按照她的人设,不把我勒窒息丢下山就不错了。” 系统并未接话,一如既往尽心尽责扫描周边环境,试图提前排查一切可能存在的隐患。 - 作为琳琅阁的最下层,尘字层的街道朴素无华,甚至比悬镜城中最最普通的无人深巷还要不起眼。 岳听溪嘴上说着不想逛街,可真到了自己从未踏足的地方,心底那名为好奇的苗头又不受控地钻了出来。 都怪该天杀的蔺狗!她整整五年没有逛过街了! 为了打消这一念头,她主动问秦溯流:“咱们去哪儿打狗?” “跟我来。”秦溯流说话时,隔着衣袖捉住了她的手腕。 岳听溪下意识想缩回手。 她现在并不喜欢与人接触,更何况对方还是秦大小姐! “鬼市太乱,我怕你同我走散。”谁知秦溯流却十分坚持。 “……你把我当小孩儿吗?”岳听溪嘀咕了句,但考虑到自己确实是第一次来,又好奇心重,她还是不情不愿地任由秦溯流牵着自己走入人群之中。 ——“不要闹别扭嘛!山里树多,我不牵着你,你再迷路可怎么办?” 蓦地,她脑中忽然响起了自己的声音。 ……又是那个迷路的孩子啊。 跟着秦大小姐穿梭于人海时,不知为何,她的记忆也随之一点点复苏。 二十年前,她碰巧在溪山一处靠近悬崖的险地救下了两个孩子。 其中一个便是那喜欢九里香的小姑娘,当自己像对待幼妖们一样,习惯地去牵她的手时,却被她皱着眉头躲开,严肃强调:“这不合礼数!” 岳听溪先是一愣,而后扑哧笑出声,逗她:“那你觉得是礼数重要,还是不迷路更重要?” “……都重要!” “一定要二选一呢?” “……”小姑娘顿时露出了极其纠结的神情,但最终还是主动拉住了她的袖子——就一个小小的衣角,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强调,“先不迷路,但是我没有忘记礼数。” ——岳听溪忍不住看向自己的手腕。 秦大小姐好像是认真的,她似乎真怕她走散,不然怎么能抓得这么紧啊? 岳听溪边在心中碎碎念,边加快步子跟上,让自己和秦大小姐肩并肩,这样手腕的疼痛也会轻一些。 “所以,他到底来鬼市干什么?” 约莫过了半刻钟,她跟着秦大小姐一起在一座低矮黝黑的屋舍前停下脚步,忍不住发问,“特殊的交易地点?还是……找人?” 除此之外,这里的气息让她感到非常不祥,也非常不适,甚至让她想起人族城郊的乱葬岗。 这里的住民,真是人类吗? “既是找人,也是交易。”秦溯流答,“你可听说过‘通幽师’?” 岳听溪一怔,而后沉下脸:“自然,就算放在我们那儿,通幽师也是过街老鼠!” “通幽师”可不是什么好行当,其恶行就连刚能言语的幼妖也一清二楚:操控尸体、奴役魂灵,毁坏识海进行搜魂对话,甚至连短暂复生已死之人都能做到,乃是如同过街老鼠一般人人喊打的“诡道邪祟”。 历史记载上,人、妖两族也不止一次结盟铲除过通幽师,抚慰逝者戾气、镇压怨灵、焚毁或安葬被改造得扭曲的尸体,并为此付出了惨痛代价。 如今的人界理应见不到通幽师的影子——早在自己聚灵而诞之前,最后的通幽师便已经被驱逐到了混乱不堪的妖魔界。 “……他该不会打算找具能动的尸体来代替我吧?”岳听溪顿时冒出个古怪的念头,可她细细一想,又觉得还真是蔺朝曜会干出来的事,“毕竟大婚已经结了,前未婚妻今早也上门退了婚,现在所有人都在看青旭宗的笑话,他只有尽早把新婚妻子找回来,才能稳定人心。” “至于这个妻子是不是原来的那个,反正除了他也没人知道。这么看来,毫无身份、可随意拿捏的尸体,还真是不错的选择。” 她趁机抽回手,再度把指关节捏得“卡吧”作响:“咱们是提前设伏,等他们出来敲闷棍呢,还是冲进去来个‘人赃俱获’?” “你不怕傀儡邪术了?”秦溯流有意看向她。 “怕,这不是还有你在吗?”本着“做戏做全套”,岳听溪理直气壮反问,“大小姐应该不至于抛下‘有着救命之恩的贵客’不管不顾吧?” 她见秦大小姐微微一怔,而后又听对方正色道:“正面对峙固然解气,但蔺朝曜本身并不好对付,此处亦是通幽师的据点,我的法器只可跟踪、监视,不能替人先‘踩点’排除危险。” “不过,我确实有一计,需要你的协助。” - 一刻钟后。 通幽师藏身的屋舍内,蔺朝曜总觉得右眼皮跳得格外厉害。 “蔺掌门,您的货。” 一道偏向男性的声音传来,虚弱而沙哑,但若仔细听,便会发现其中含着竭力压抑的喜悦与激动。 蔺朝曜抬头看去,来者短发黑袍,用一张连眼睛也不露出来的青鬼面具覆面。 面具男一只手拄着木杖,撑住走路姿势异样的身体,慢慢地从黑暗中踱出来,另一只手正掐诀,令跟在自己身后的一只桃木匣缓缓落地。 “现在可否告诉我……为什么您时隔没多久,又愿意找我这个肮脏的通幽师帮忙了?”面具男轻声问,“那时候,您明明很生气……您万万没有想到,我在您的帮助下捡回一条命之后,竟然与妖魔勾结,成了罪无可赦的通幽师。” 他一再强调“通幽师”三字,听得本就不悦的蔺朝曜越发心烦。 那是不知变通的原主,又不是他。 “人总是会变的。”他边淡淡地回应,边用指尖在桃木匣上轻叩,“你只需要知道,这笔生意是对你认可的开端。为成就大业,必须不择手段。不单通幽师,就算真与妖魔暗中合作,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实际上我很清楚,你的夙愿是解开妖魔界的封印,让真正的强者来支配弱者,而我希望借助妖祸一统人界,集众仙门强者之力开辟前往上界的门扉。某种程度上,我们有着一致的目标……” 蔺朝曜正要继续往下说,忽觉周身灵力流转滞住,麻痹之感刹那从口腔、肺部和舌尖传来,顷刻间扩散到四肢。 【警告!检测到毒素入侵!正在紧急寻找解毒方式——】 蔺朝曜猛然看向坐在对面的人。 通幽师的面容正在急剧改变,趋于模糊的视线之中,他竟看到了数据波动的彩色光条。 ……是易容道具?!怎么可能! “道貌岸然的狗东西!谁跟你有一致的目标!” 伴随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女声,他只觉眼前一黑—— 仿佛有一拳头迎面朝自己打来。 9、第九章 不久之前。 “我演通幽师?真的假的?” 接收完秦溯流封存于灰蛾子里的计划,岳听溪难以置信地指了指自己。 “既然你更希望亲自动手报复,以后少不了当面对峙的机会。”秦溯流抬手让灰蛾停在指尖,悠悠解释,“那就先借用他人的躯壳试试,正好也能测测傀儡邪术是否还会隔着我的易容术约束你的行为。” 岳听溪眼睛一亮。 她倒是想试,只不过计划中并未提及失败后的措施,便故作踌躇,试探道:“但这也太大胆了!万一……” “这不是还有我在么?”秦溯流重复了她刚才说过的话,“我这灰蛾子可易容换声,也可短暂控制心甘情愿的目标。如果傀儡邪术仍奏效,我会第一时间接管你的身体,帮你远离他,而后再把他弄晕带过来,给你出气。” “如何,你愿意陪我冒这个险么?” “……行吧,姑且信你一次!”岳听溪做戏做全套,装出满脸“不愿意”,实则心脏已经因为兴奋怦怦狂跳。 现下是一个验证的好机会,如果傀儡邪术遇上秦大小姐的“灰蛾法术”便会失效,那她以后就能大摇大摆在蔺狗面前晃了! 于是秦溯流易容成了蔺朝曜,借助灰蛾子张开隔音结界,潜入地下室,去找仍在准备“货品”的通幽师本人。 正如计划预期那样,名为赫蜃的通幽师轻而易举相信了“蔺朝曜”,甚至还激动得当场跪下,宣告忠诚。 “我除却尸鬼之道别无所长,又身体残废,是您赋予了我第二次生命!只要您一声令下,我必将……”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隐匿身形与气息的岳听溪一张震雷符电晕放倒。 “还是秦大小姐高明,这家伙的住处有不少机关暗道,通往堆积尸体的各个房间。”感应着仍在自己体表缓缓流动的灰蛾法术,岳听溪抖了抖指尖粘上的符纸灰烬,传音由衷夸赞。 “他的警惕心太强,做不到第一时间制住,迎接我们的恐怕就是死灵大军了。对付这种家伙,用常规手段反而容易落入下风。”秦溯流边说,边熟练地卸了赫蜃下巴,将一枚灰蛾化作的灰色珠子塞了进去,“如此,他便是我们的傀儡了。” 有过相似经历的岳听溪旁观时,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但转念想到作用于自己身上的傀儡邪术终于报复到了真正的恶人身上,她又幸灾乐祸起来。 “这玩意儿不能给蔺狗吃吗?”她随口问。 “他修为太高,灰蛾珠一入体便会被除去。”秦溯流解释,“不像这个通幽师。” 时间紧迫,她没有就此多言,但岳听溪能明白她的意思。 据说通幽师修炼吸收的是鬼气,经脉与吐纳天地灵气的正道修士截然不同,大成之前,他们能够施展的尸鬼之术虽强悍,躯体却十分脆弱,所以他们通常不会在人前露面,而是驱使炼化后的尸体代替自己做事。 蔺朝曜的突然造访,让赫蜃彻底卸下防备,就算他上一次来时还怒斥了赫蜃“不走正道”,再相见时,赫蜃也依然对他满心期待地摇起了讨好的“尾巴”。 而秦溯流便利用了这份信任,与岳听溪配合着演了这出戏。 服下灰蛾珠的赫蜃被五花大绑关在接触不到尸体的房间,等她们上去暴揍蔺朝曜一顿后,再回来带他走。 在秦溯流的帮助下,岳听溪依照计划,易容成带货见蔺朝曜的赫蜃,并收好秦溯流交给自己的数种快速起效毒丸。 她不惧任何毒物,能够保证放倒蔺朝曜的前提下,自己不会受到影响。 “大小姐,我这般……学得像赫蜃么?” 待面容与声音改变完毕,岳听溪效仿赫蜃的语气,边用手杖支撑自己“残废虚弱”的身体,边胆怯、不安而不失激动地问。 功力并未大成,赫蜃的底气尚且不足,加上身体本就有残缺,今日见的又是曾经救助过自己的恩人,模仿语气和动作时,须得处处注意细节。 岳听溪想起自己上辈子当提线木偶时,最期待的就是被带着出门见人,就算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她也能在心里暗暗模仿出现在自己视线里的人,以此来解闷,不知不觉就练出了快速模仿的能力。 缺点在于,她只能模仿个表皮,短时间内糊弄一下。如果以后经常遇到这种情况,还得再想办法多练练。 “……很好,很像。”不知是惊讶还是迟疑,秦溯流沉默了几秒才应她,“我看不出不妥之处,你若已经准备好,就带着这个过去。” 她信手一招,一个等身高的桃木匣便搁在了岳听溪身旁。 岳听溪五感敏锐,桃木匣一靠近,她就因其中散发出的恶臭皱紧眉头:“这里面究竟是活人、尸体,还是‘活死人’啊?” “以我对通幽师的了解,这是趁着将死未死的特殊状态被炼化的‘活傀儡’。”秦溯流道,“放心,现下她处于沉眠状态,情况不会恶化,且先用她继续我们的计划,事后我看看还能不能救。” 自认为对通幽师的了解不及秦大小姐多,岳听溪便没有再问,用法术轻轻托起桃木匣,偏头深吸一口气,准备去见蔺朝曜。 临走前,她还指了指自己的腹部,“我的体内修炼出了‘内室洞府’,只要把桃木匣的气味封住再放进去,我就不会感到不适。” 她打算帮忙带走这位可怜的无名女子。 - 秦溯流给的毒丸跟她的茶水一样,甚是霸道,蔺朝曜被自己一拳放倒,几个呼吸后便毒发昏厥过去时,岳听溪甚至感觉有些不真实。 “怎么不揍?”秦溯流鬼魅似的从黑暗中走出来,掐诀收回盛放活傀儡的桃木匣,开始施加隔绝尸臭的法术。 “他好像完全没察觉到赫蜃已经变了个人。”岳听溪皱着眉头,边说边隔着衣袖甩了蔺朝曜一个大嘴巴子。 她觉得这回并没有验证成功,蔺朝曜没意识到赫蜃不是赫蜃,当然也不会对自己动用傀儡邪术。 “往好里想,这么近的距离,他都无法识破我的易容术,对我的毒丸也丝毫没有免疫能力,他并不是无懈可击的存在。”秦溯流接过话,似在安慰她。 “那我们就做得再隐蔽一点,尽量少留下痕迹,免得他下回找到反制手段!”岳听溪不由得想到悬疑断案话本中,主角正是因为犯人留下了痕迹,才顺藤摸瓜破解了犯案方式,最后确定了元凶。 她正要起身收拾,却被秦溯流拦住。 “清理痕迹就交给我吧。”秦溯流扎起衣袖,“毒丸的药效是一刻钟,你抓紧时间出气。” 岳听溪莫名觉得她说这话时好有自信,而后见秦溯流干脆利落地还原桌椅、抹消各处“罪证”,甚至包括清理干净落在地上的白沫,更是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秦大小姐像是……早就习惯干这种脏活了。 10、第十章 岳听溪将内室洞府里的“半刻沙漏”从储物柜中取出,与自己的灵识连接后,开始抓紧时间揍人。 她接过秦大小姐清理罪证时递来的裹尸袋,套到蔺朝曜脑袋上,又将衣袖覆于双手,缠了又缠,确保出拳不会留下指纹,这才朝着脸部所在位置狠狠砸下去! 尽管被毒丸放倒的蔺朝曜如同麻袋、沙包,但刚从他带来的无尽痛苦中解脱、又重活一世的岳听溪,正需要这样一个不会开口说垃圾话的人形沙包泄愤。 心里念着“打人渣就打脸”,她出的每一拳都精准落在蔺朝曜面部,感觉捶到牙齿,就再补两拳,腿脚也不闲着,朝着蔺朝曜的丹田猛踹数十脚——那是上辈子她被长剑剖开皮肉的位置! 若非留下太过明显的罪证不便清理,她恨不得直接用蛇尾刺穿他全身最脆弱、最敏感的每一处! 岳听溪从未想过,自己居然有一天会对某个人用到如此下作的打法! 但她此刻心里门儿清:蔺狗值得。 她很快嗅到了铁锈般的鲜血味,被剖腹取丹之后,最初于锁妖台上饱受折磨的每个日夜,她的鼻子里只剩下这个味道。 再后来,鲜血被烈阳晒干,伤口腐烂、爬满蛆虫,那又是什么样的气味,她却已经不太记得了。 ——现下的血腥味反而让她倍感解气,甚至有种大仇即将得报的激动。 这不过是一个开端。 最后一脚狠狠落下时,她看到蔺朝曜猛地抽搐了一下,似乎还听到了闷哼声,而后就见他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双手也下意识地捂了过去。 “真不禁揍!”岳听溪鄙夷地在心中嗤笑一声,一脚把蔺朝曜踢到秦溯流面前,示意她可以揍了。 秦溯流蹲下去,掀开裹尸袋,露出蔺朝曜鲜血淋漓的脑袋。 随后,她又一次做了让岳听溪费解的事—— 连根拔下几缕头发,用一支比小拇指还要细的管状法器吸了蔺朝曜唇角淌落的血液。 “……这是在干什么?”岳听溪看得一头雾水,忍不住传音问。 “采样,如此一来,以后易容成他更不易被识破。”秦溯流很快将这些东西收入储物袋,“若有需要,对其他人也可以这么做。不过我希望能尽量少用。” 她起身,“走吧,该回家救人了。” “你不揍他一顿吗?”岳听溪诧异问,“再怎么说,他也让你和整个秦家难堪了吧?” “正因如此,我暂且记着这笔账,而他欠着这顿揍。”秦溯流平静地回答。 岳听溪却能看出来,她此刻的情绪并不像表面这样沉着冷静——她的眼中翻涌着浓郁且隐晦的恨意,正如刚活过来那会儿的自己。 但她与秦大小姐只不过刚相识,目前及以后如无意外都只是临时盟友,既然秦溯流不愿多言,那她也并无立场去一问究竟。 于是岳听溪主动接过装着“活傀儡”的桃木匣,确认没有尸臭外泄后,将它小心收入自己的内室洞府中。 “我去把赫蜃也装进来,然后一起回家。”察觉到秦大小姐心情不好,她也强调了“回家”。 至少,目前的秦家还是个温馨祥和的避风港,她和秦大小姐都能在那里得到片刻安宁。 - 【哔哔——宿主?】 【毒素已代谢完毕,正在检测身体受损情况……】 蔺朝曜从剧痛中苏醒,扑面而来的尸体恶臭,令他险些吐出来,立即抓住套在自己脑袋上的袋子,试图把它扯下,谁知脖子和下巴又遭袋口的系绳勒住,差点害他透不过气。 他勃然大怒,撮指念咒,剑鸣低吟,下一秒,剑光便将套住脑袋的东西划了个粉碎。 “……我昏迷之后,发生什么事了?”强行压下心中不适,他边运功疗伤,边沉声询问系统,“谁来了这间屋子?对我干了什么?” 【很抱歉,宿主,该段记录无法查询。】 如今已有两个女人在系统那里的备注是“失踪”与“不可查”,没有记录就是最明显的记录,蔺朝曜立即确定了来者的身份,眼中的怒火顿时烧得更盛。 他呸出口中带血的碎牙齿,顺势骂了句脏话,却发现自己如今说话都漏风,脸色更差了:“她们怎么突然摸到鬼市来了?!赫蜃人呢?!” 【很抱歉,宿主,无法查询[赫蜃]当前所在位置。】 【不过,截止赫蜃去地下室备货至记录消失期间,他的行动历史仍有保留。】 用不着他吩咐,系统已经调出了这期间全部的录像,自动播放。 不多时,它便听见了宿主心底响起的咒骂声,只不过这回的挨骂对象是赫蜃。 - “当真不要紧么?” 回秦家的路上,飞轿之中,秦溯流不安地看向岳听溪,但视线却不敢下移。 “没事儿,高修为的妖族都有内室洞府,我们蛇妖里甚至还有专门修习吞噬之术的。”岳听溪十分自信地拍了拍自己的腹部,“只是不晓得那位女子的‘将死未死’状态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要是能救下她就好了……” “你很想救她?”秦溯流问。 “嗯……有过类似的经历吧。”岳听溪含糊地解释道,“如果实在救不了,我来给她一个痛快,总好过一直这样不人不鬼地饱受折磨。” 将死未死呀……她可明白这是什么滋味了。 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生命一点点流逝,若无人给个痛快,甚至还要感受身体的腐烂,任由蛆虫爬满皮肉与伤痕,而后是漫长的等待死期降临。 她说完,便开始用灵识观察封印于桃木匣中的“活傀儡”,试图亲自确认这姑娘的状态,并未注意到秦溯流的呼吸声一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此刻,秦溯流的脑中一团乱麻,双耳嗡鸣,唯有岳听溪先前的话仍在回荡。 ——“有过类似的经历。” 岳听溪经历过什么?几时经历的?从前?被蔺朝曜带下山以后?还是…… 不……不!她不能回来!唯独她不能从那个时候回来!! 秦溯流下意识低头,装作笼在袖中的手紧紧掐住自己的腕部,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挠出道道狰狞红痕。 她竭力按捺住自己的情绪,以及想要一问究竟的冲动,张了张口,吐出自己也并不确定结果的承诺—— “我会救活她。” “啊?”岳听溪收回灵识,愕然抬头。 “数代以前,秦家也对抗过勾结妖魔一并祸害人界的通幽师。”秦溯流轻声道,“族中应当有这方面的记载。” 11、第十一章 沉默久久地笼罩在飞轿内。 岳听溪有点茫然,她记得秦大小姐先前还是一副“试试看”的态度,怎么才过一会儿,就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不达目的不罢休啊? 不过能救人就是好事儿,回过神后,她立即接过话:“好!如果有什么我帮得上忙,你只管告诉我!” 说罢,她发现秦溯流的脸色好转了些,像松了一口气似的。 为了抓紧时间救人,秦溯流又往飞轿的供能槽多塞了两块灵石,全速回到秦家。 她将大致情况告知母亲岚空明,又吩咐管家安排干净的房间,并遣人打开关押、审讯用的地下私狱。 “活傀儡?通幽师?!”一如既往前来迎接姐姐的秦饮光,自然也听到了部分实情,顿时惊恐地瞪圆了眼睛,“琳琅阁怎么能放任这种祸害逍遥法外!” “鬼市本就混乱,他又在‘贵人’相助下藏得深,平日里行事再低调些,不仅能长居鬼市,还能同修士做肮脏生意呢。”秦溯流耐心解释。 小姑娘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惊天噩耗,如遭晴天霹雳一般怔愣在原地,回过神后,立即拔腿往秦家藏书阁奔去:“我这就去找以前的记载!” 为受害者收拾房间的仆从退下后,秦溯流关上房门,示意岳听溪可以将桃木匣取出了。 “打开它需要用什么仪式吗?”岳听溪边把桃木匣往地上放,边问,“里头恐怕被一道法术封住了,我的灵识探不出那姑娘的状态,只知道她睡得很沉。” “无妨,我已告知母亲,待会儿她便会过来布置驱邪法阵。”秦溯流却并不着急,“先去把赫蜃也放出来,审一审他。” 岳听溪本想说,以自己的修为,再多困赫蜃一会儿也没关系,反正他短时间也醒不来,还是救人要紧。 但她转念一想,就算秦家有关于通幽师的记载,那也是过去的结论,活口都捉到了,能审出情报,救人可比毫无头绪地翻找记载要快,便跟着秦溯流离开了房间。 大小姐与贵客捉住通幽师的事已经在秦家传开了,听正在找记载的小女儿结结巴巴说明一通,秦夫人岚空明为她指了处藏书位置,就沉着脸回到停放桃木匣的房间,开始布置净化邪术的阵法。 母女三个默契地各做一边事。 到了地下私狱,秦溯流屏退左右,又在审讯间张开隔绝屏障,这才放心让岳听溪放出赫蜃。 在震雷符与灰蛾珠的作用下,赫蜃一直处于昏迷状态。 秦溯流唤出一团捆绳模样的法器,干脆利落地将人束缚在审讯椅上,随后看向岳听溪:“你想看我审他么?我虽为名门正道修士,但对这种人从不心慈手软。” 岳听溪倒是想留下来旁听,她对通幽师了解并不算多,既然抓到个活的,趁机“补补课”也不错。 但她又敏锐地察觉到,秦大小姐并不希望自己留下,便识趣地打消好奇心,朝门口走去:“我在外面等你。” 她还记得秦大小姐不放心自己跟秦府其他人接触,那就看会儿书吧,上午大小姐交给她的“人界规则”书还没翻过呢! 目送岳听溪走出隔绝屏障,秦溯流才催动灰蛾珠,唤醒赫蜃。 短短几个呼吸间,她的目光便转寒,如同看一名将死之人。 她其实对赫蜃并不陌生,只不过,与他相关的记忆全部都源自上辈子。 那年秦家一夜间被厉鬼邪祟灭满门,她身受重伤坠入妖魔界之前,最后一眼,见到的便是此人。 ——十年前被蔺朝曜救助后失去下落的残废,失踪期间修行邪术鬼道,能够驱僵赶尸的高阶通幽师,赫蜃。 一旁火盆中的方形铁片早已烧得通红,秦溯流握住附着隔热法术的柄,面无表情地将它烫在了赫蜃的右肩。 赫蜃刚从昏迷中醒来,还未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便被烫得惨叫不止。 “我问,你答。”他听见一道冰冷无比的女声下令,“如果你的回答让我不满意,你平时如何对待即将炼化的生者,我就如何对待你。” 即便过往遭遇过种种侮辱,赫蜃还是头一回见到一上来就动刑的人。 面对紫衣女人阴冷的目光,他哆嗦着身体,还试图装傻充愣:“我……我不知姑娘在说什么……” 话还未说完,他只觉腹中骤然绞痛,并且剧痛很快下到丹田处,似是有一只冰冷的利爪正虚握着自己近些时日才成型的元丹。 他顿时明白,眼前这名紫衣女人的话是认真的。 一旦他继续敷衍,就算能够侥幸捡回一条命,也留不住元丹!修为尽失就意味着沦为无用的废物,他这么些年苦苦积攒下来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还不如死了干净! “青旭宗掌门为何来到你的住处?” 赫蜃本想松口,然而紫衣女人的下一句话,就令他滞住了呼吸。 ……不能说! 他绝不能背叛蔺掌门! “您认得我,可我并不记得与您有过什么交集。”他试图转移话题。 “找不到失踪的新婚妻子,青旭宗掌门大婚次日就敢潜入鬼市,寻求通幽师的帮助,想必你们平日里便交集颇深,否则出了如此大的事,他怎会第一时间想到你?” 他听见紫衣女人自顾自地问下去,怎料她也以“交集”为话题,并且直接坐实了“蔺掌门与通幽师相熟”的罪名! “没有!蔺掌门当真是今日突然找上来的!”情急之下,赫蜃不得不解释,赶紧为蔺掌门澄清,“上一次我们见面的时候,我、我还被蔺掌门痛骂一顿!他甚至威胁我,如果我当真执迷不悟,他就来收回这条命……” “你既然还记得这些话,如今在这审讯刑椅上醒来,又有什么好意外的呢?” 紫衣女人只一句话,便堵住了他所有的解释。 “……什么……意思?”赫蜃又惊又惧地与她对视。 “真可怜,被算计了也毫无察觉,死到临头,居然还要为已经抛弃你的‘救命恩人’说话。”紫衣女人怜悯道,“非要我摊开说明白么?这是一个圈套,若你并未继续研究通幽师的勾当,就应该在一开始就严词拒绝他,但你却选择了为他备货……” 她故意顿了顿,“你说,他怎能不失望?怎能不下定决心——杀了你这个执迷不悟的诡道邪祟呢?” - 一个时辰后,坐在外头看书的岳听溪第五次探头,看向毫无动静的隔绝屏障。 怎么审了这么久?总不至于审个人还出事儿吧? 她一边冒出这种担忧,一边反复对自己强调:这可是审讯!对方嘴巴严的时候,就算审上一整晚都正常不过,更何况,秦大小姐应当只是想要多套点有用情报出来,更方便救人。 可是……“活傀儡”还在等着她们。 那位姑娘能等得了多久?沉眠中的她会感觉到痛苦吗? 岳听溪焦躁地收起厚书,踱来踱去几轮,还是忍不住上前,轻叩屏障。 “大小姐?溯流姑娘?” 她其实也没报太大希望,万一正审问到关键处,秦大小姐不理自己都极有可能。 谁知她话音刚落,秦溯流便走了出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寻我何事?” 12、第十二章 岳听溪莫名觉得秦大小姐此刻的目光有些烫人。 自己恐怕还是打扰到她的审问,多少惹她不快了。 即便如此,她还是如实道:“我看不进书,等不及想救人。他招了吗?若是没有,还需要多久?” “你喊得正巧,我最想知道的情况他都招了,余下的大可慢慢问。”秦溯流收回视线,走到她前方,“走,我们去救人。” 岳听溪的嗅觉向来敏锐,但秦大小姐经过时,她却并没有嗅到严酷审讯后残留的血腥气或灼烧味,也不知大小姐是不是用了净污咒再出来。 看守地下私狱的秦家人先前得令退出去了,她们一走到外头,便见这些人兢兢业业守在通道两旁。 人实在是太多了,岳听溪心中再好奇,也不打算这时就跟秦大小姐打听审出来的情报,默默与她一起离开地底,走向停放桃木匣的房间。 待秦溯流上前推开房门,岳听溪一眼就看到了守在里头的岚空明。 ——《世事书》记载,最疼爱秦大小姐的秦夫人,在秦家的灭门之夜,她一人一剑,拼尽全力阻拦如同蝗虫过境一般杀虐的走尸厉鬼。 筋骨断裂无法挥剑,则用符纸,符纸耗尽,则以自身鲜血为媒发动秘术,凝作血刃血锁链,绊住尸鬼大军的前路。 直到最后一滴血流干,连一根手指头都无法动弹,岚空明才倒下,用性命为女儿创造出了一条生路。 岳听溪不由得多看了岚空明几眼,随后就听秦大小姐轻轻叹了口气。 “娘,这里有我和听溪姑娘便足够了。”秦溯流说话时,甚至试图把母亲往外头推推,“尸气重,有碍身子,您不可久留!” “一具‘活傀儡’罢了,可别小瞧你娘的能耐!”岚空明却瞪了她一眼,轻轻拍了两下手,桃木匣自行打开,露出里头的受害者。 岳听溪下意识看过去,但见那女子颇有模样,也不知是被施了易容术,还是原本就长着一副“贵人相”,总之她的面容和气质的确都配得上一宗掌门之妻的身份。 只不过,与真正的大活人相比,这名女子的脸色可以说是格外惨白,毫无血色,唇瓣也微微发紫,令她想起话本中匪贼将人勒窒息之后的描述。 “须得用银针在特定穴位刺穴放血,逼出尸毒,再佐以药浴。”秦溯流说罢,拿出一块记录灵玉,递给岚空明,“我先为她施针,药浴便劳烦娘亲了。” 岚空明哪能不知道她还在担心自己的身体。 “行,你们也多加小心。”她没有再拂了女儿好意,接过灵玉,看向昏迷不醒的女子,“方才为娘解了桃木匣中的封印,探过她体内的情况,全身经脉都未打通,她并非仙门中人。不过想来也是,通幽师早就被驱逐出人界了,就算有残党,也不敢再将主意打到仙门修士身上。” 搁下话,她便离开了屋子,顺势关上门,施下防止打扰的隔绝屏障。 “要真是这样的话,这名女子既然能被运到鬼市,并且落到通幽师手上,要么是自己或者家人被人贩子坑蒙拐骗许诺了什么好处,要么是病重得走投无路,又从传闻里听说鬼市哪个人能治病,就过去碰碰运气。”岳听溪推测道。 耐心听完她的分析,秦溯流才开口:“此人曾是地字层红尘馆的艺妓,无父无母,自幼被卖到红尘馆,起先只是一名端茶倒水洗衣的杂役。” “十三岁那年,她的歌喉被一位贵人无意发掘,因其相貌与气质并不算出众,当了艺妓便隐于帷幕之后,开始遮面卖唱。” “半年前的冬月,她染了风寒,药被动过手脚,服下之后不仅风寒未能痊愈,还彻底哑了嗓子,连正常说话也难以令人听清。” 说到这里,秦溯流顿了顿,“但她仍想活命,不愿被馆主判作‘废物’丢出红尘馆,便揣着全部的银两与灵石,去鬼市寻良医。” “那她是自己找上了赫蜃,还是有掮客?”岳听溪问。 “是同她一起长大的另一名琵琶艺妓告知的传闻。”秦溯流答,“不过,那名艺妓曾受过赫蜃的‘恩惠’,时不时会从司掌悬镜城凡人丧葬的老相好那里顺来尸体给赫蜃,姑且也算掮客吧。” 这弯弯绕绕的关系听得岳听溪眉头紧皱。 见她似乎没有继续交流的意思,秦溯流走向仍在昏睡的女子,抬手一招,柔和的灰色光华将她托起,放到铺好的干净软床上躺下,准备施针。 “我能做什么?” 她听身后妖问。 即便一人就能完成,并不需要岳听溪的帮忙,秦溯流依然取出一袋灵石,交到她手上,“我施针时,劳烦你为她注入灵力。” 灵石乃是天地灵气自然凝结的灵物,品质越上乘的灵石,能够取用的灵力越纯粹,不管用于疗伤还是修炼,都不易出差池。 伴随银针刺入皮肉,岳听溪引着灵石内的灵力附着上去,更进一步刺激穴位。 她很快看到漆黑沿着针爬上来,泛着诡异的墨绿色,想来应是被逼出的尸毒。 前三根银针不多时就完全变成了黑色,秦溯流直接借助附着的灵力将它们依次拔走,放在一旁浸染灵力与特殊药液的白帕上。 大概扎到第六针,那姑娘才有了动静,蓦地张开嘴巴,大口大口急促地呼吸起来,绝美的面容也开始出现细长的裂痕,看起来像是易容术解开的征兆。 “有效果了?!”岳听溪又惊又喜。 “这只是个开始,须得七窍皆通,才算挺过一劫,摆脱所谓的‘活死人’状态。”秦溯流边说,边捻了新的银针在手,打算让姑娘缓一缓再继续施针,“但她被炼化成活傀儡的日子并不短,哪怕醒来,恐怕也要有很长一段时间神志不清。” “起码也是摆脱被控制的状态了。”有过相似经历的岳听溪反而十分乐观,“就算是短寿的凡人,她的岁数也不过是个小姑娘,未来还长着呢!” 闻言,秦溯流拿针的手微微一颤。 ——“我、我不知道自己以后能不能像您一样厉害……” 遥远的记忆悄无声息浮现心头,她“听见”尚是孩童的自己带着哭腔,结结巴巴地说。 ——“你现在才多大啊!岁数连我的手指头都数得过来!未来还长着呢!” 蹲在她面前的蛇妖笑吟吟地打趣她,抬手轻轻揉搓她的脸。 水色衣袖时不时蹭在她的肌肤上,令她有些痒,下意识想要躲开,却又莫名贪恋这种微妙的感觉。 于是她别别扭扭偏过脸,不去和蛇妖对视——不让对方察觉到自己眼中流露出的任何情绪。 13、第十三章 岳听溪的注意力还在昏迷的姑娘身上,并没有察觉到秦溯流的异样。 未得回应,她就当大小姐对自己的话不感兴趣,继续提在意的事:“对了,你打算怎么处置那个通幽师?直接处刑?还是押送仙盟?” 大小姐审人时,她恶补人界规则书一个时辰,恰好刚看过仙盟相关。 就像凡人有专门负责判案的官府,众仙门也有仙盟这一处理重大事件的势力。 像通幽师这种不应存在于人界的邪修,如果抓获他们的仙门势力认为不适合处私刑,或不知该如何处置,只需按照流程派使者将其押送至仙盟,便能将一切交由仙盟。 “如今的人界明面上虽无通幽师,可我们如今也看到了潜藏于鬼市之流的漏网之鱼,更何况,这恐怕并非孤例。”秦溯流回过神,不紧不慢道,“赫蜃还不是个修炼至大成的通幽师,但他的确在此道上颇有天赋。既然能捉到活口……” 见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意味深长地顿住话,岳听溪心中一惊。 “你要留下他?!”她脱口而出,“你疯啦?!” 那可是通幽师!跟祸乱人间、残杀吞食人与妖两族的妖魔是一类!见之就该铲除! “处刑或送走,对通幽师的了解就会彻底中断。”秦溯流凝视她的眼睛,从容解释,“蔺朝曜能勾结一个通幽师,保不齐就有第二第三个。如果我们做不到控制住他认识的全体通幽师,至少要比他更熟悉通幽师的底细。” “如此,若他日后用通幽师的力量来对付我们,我们也足以全身而退。” 岳听溪张了张口,本想辩驳,却在这时想起了《世事书》中记载的秦家灭门之夜。 秦家……的确毁于只有通幽师才能驱使的厉鬼邪祟。 尽管《世事书》的记载并不全,她无法从寥寥数句描写中得知究竟是谁勾结通幽师灭了秦家,但灭门之事确实极有可能在未来发生,依照秦大小姐的性子,既然知道了通幽师的存在与蔺朝曜的潜在威胁,必将未雨绸缪。 但她仍然不赞同这个做法。 “……不管怎样,你得先说服你的族人。”于是她试图搬出秦家,“那毕竟是人人喊打的通幽师,而秦家……我看书上把你们归类到‘君子之风’世家,留下这种祸害,应当不是君子所为吧?” “我会想法子同族人讲明白利弊。”秦溯流点头,“若不能,便请他们宽裕一段时间,让我多得些情报再杀。” 见她心意已决,岳听溪磨了磨后槽牙,没有就此多言了。 亲近之人劝阻决心强烈者都容易招致逆反,她不过是秦大小姐的临时盟友,还是少说少错为妙。 她并不知道的是,秦溯流编造了一通冠冕堂皇的理由,将自己阴暗的私心藏入深处。 ——立即处刑?未免让这家伙死得太轻易。送至仙盟?怕不是白白给蔺朝曜送捞人良机,该千刀万剐的人,自然要牢牢捏在自己手中才安心。 念及此,秦溯流不由得问:“听溪姑娘呢?你打算如何处置他?” “我啊……”岳听溪认真想了想,“至少他得先把欠受害者的债还清,然后视情况再定。不过……” 她顿了顿,“我希望他死,并且不要死得太轻易。” 不管这种人有多少内情,把主意打到无辜者身上,以他人性命和痛苦换取自己的所谓大业,那就别怪无辜者脱离掌控之后狠狠报复回去了。 她感觉秦溯流似乎沉默了几秒,才接过话:“所见略同。” - “通七窍”的施针治疗,约莫进行了两个时辰方停止。 岚空明亲自把姑娘送去泡药浴后,岳听溪忍不住看向摆在药帕上、排得整整齐齐的四十二根银针。 现在它们全被尸毒染黑了,事后需要用烈火焚毁干净,否则尸毒会渐渐扩散到空气里,传染给吸入的每个人。 输送了这么久的灵力,秦大小姐给的灵石袋都瘪了下去,幸好尸毒排得很顺利,姑且算是把最艰难的阶段度过去了。 “若药浴疗效不错,今晚她便能醒来。”秦溯流推开窗,任由晚风吹进来,“有我娘亲把关,不必担忧。” 不知不觉间,已经入夜了。 得了她的话,岳听溪总算松了口气。 她正打算寻个地方继续看规则书,抬脚要走,却被秦溯流喊住:“听溪姑娘累了一日,不如吃顿饭补充补充?” 修炼者不管人还是妖,修为到了一定程度便会“辟谷”,靠辟谷丹来代替吃食,或是直接不吃东西,以保证体内灵力的纯粹。 但也有不少修士认为食物中也蕴含灵力,加上美食之道本就是人界自古以来的传承,于是便有了“食补”一说:仍保留一日三餐的习惯,只不过吃的都是灵米、灵鱼这种人为改良过、可通过正常烹饪摄取灵力的食材。 岳听溪下意识摸了摸肚子。 她虽然辟谷已久,却是信奉“食补”的那类修士,在山里修行时,也经常打些灵鱼、猎点野兔山鸡,甚至还圈了一片池塘养灵藕,心情好了就到处搜刮新鲜食材,给自己做顿好吃的。 更别说,秦大小姐请吃饭,就跟愿意给人花钱一样,是拉近关系的好现象。 “好啊!”岳听溪欣然应下,“上哪儿吃?吃什么?” “我的寝殿有一处临近水景的房间,我最喜欢在那里边用饭,边看鱼。”秦溯流道,“小厨房只备了些简单的家常菜与点心,你若觉得不够……” “那就够了,我不挑食,能吃饱就行。”岳听溪随口说完,猛然想到人族请吃饭,主人与客人是坐在一起吃的。 不像溪山的妖族,若是得罪了谁,请一顿吃的,都是把热气腾腾的食物直接送到对方的洞府或巢穴外,接受道歉便拿走食物,不接受就直接驱逐,又或是大家一起围着篝火烤东西吃,很少有两只妖待在一处用餐的情况。 岳听溪努力回想,发现自己上一次跟另一个人面对面吃饭,居然还是二十年前哄那个小姑娘开心,连罗烟纱都没跟她同桌用过餐。 直到将小姑娘送走,她都不晓得她的名字与身份,只是依照自己逛人界的经验,大致猜测她应当是某个名门望族的贵女。 她还记得小家伙吃饭不仅文绉绉的,规矩还挺多。 譬如饭前定要用清茶漱口、泉水洗手,吃东西不可以大口咀嚼发出“吧唧”的声音,汤要用勺子一口一口喝,而不是直接捧着碗畅饮,饭后还要第一时间仔细用帕子将嘴巴擦干净,然后再漱一遍口。 思绪回笼,岳听溪忍不住悄悄看了秦溯流一眼。 也不晓得秦大小姐有没有这种规矩。 14、第十四章 秦溯流寝殿,观鱼小榭。 岳听溪就知道,大户世家所谓的“简单家常菜”必定只是谦虚之言。 侍女将一道道菜端上来,很快摆了满桌,又捧着漱口的清茶和洗手的水盆,伺候她们进行餐前礼仪。 待盖碗依次揭开,岳听溪瞬间就嗅到了浓郁的鱼腥味。 她下意识看过去,发现是一盘烧得鲜红的松鼠鳜鱼,旁边还有清蒸螃蟹、炒三鲜、炸酥鱼,尽管素菜也有不少,但腥味仍然盖过了大部分菜香。 腥味与红烧酱汁一并勾起了岳听溪临死前的记忆,令她眉头微蹙。 她本以为自己会因此感到恶心反胃,甚至失态,怎料肚子却先叫唤了起来,被一桌好菜勾起的饥饿感不断提醒着她——不管怎样,那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大仇要好好报,饭也要好好吃! 于是她直接将筷子伸向一只螃蟹,不等侍女把剪子拿来,就徒手“咔嚓咔嚓”掰断了蟹钳蟹脚,掀开蟹壳,掏走不能吃的内脏之后,舀了一勺拌着蒜泥生姜末的红醋倒进去,试着尝了尝蟹黄。 第一口蟹黄一进嘴里,还没咀嚼几下,她的眼睛就亮了起来。 即便身为提线木偶时,她也进食过许多次,然而那时任何东西吃在嘴里都是没有滋味的,也不晓得是心如死灰导致如此,还是傀儡邪术或易容术的影响。 现在她终于能尝到食物的滋味了! 就着令人食欲大增的香醋,岳听溪转眼间干掉了一只螃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拿起筷子,在下一只螃蟹和松鼠鳜鱼之间纠结。 她记得罗烟纱提过,悬镜城周边的人烹饪鱼如果是红烧,基本都做成甜口的,甚至还要加醋,不由得吞了吞唾沫,最终朝着浇了鲜红酱汁的鱼肉下筷子,夹走一大块,又在酱汁里滚了滚才送入口中。 酱汁甘甜微酸,鱼肉滑嫩细腻,果然美味! 岳听溪大快朵颐时,秦溯流却只用了些素菜,并且没有碰蒜炒菜心。 蒜炒菜心上撒着一层辣椒,鲜红无比,又切成小段,加上朝天椒模样酷似蛇尾,让她不由得想到岳听溪上辈子被斩断的尾巴。 ——她故意让厨子多准备些腥味重的肉食,并将其尽可能炒红,就连素菜也要多放点红色食材搭配,想趁机试探自己最在意的事,怎料真坐在桌旁,反而是她难过得吃不下菜。 但若一点也不碰肉菜,只怕会让岳听溪担心……不,更可能是怀疑。 赶在岳听溪察觉到自己的异样前,秦溯流将筷子伸向了腥味与色泽都较淡的炒三鲜,夹起一颗虾仁。 然而,蜷起来的虾仁却在她眼中变作了蜷缩在血泊里、伤痕累累的岳听溪。 她偏开目光,张口将柔软的虾仁咬住时,脑中闪回的亦是自己用弯刀亲手刺穿岳听溪后颈的画面。 没有多少挣扎,本就被锁妖台折磨得奄奄一息的蛇妖,很快就在她怀中停止了呼吸。 赶在不安与恐慌再度涌上来之前,秦溯流将虾仁整个吞了下去。 随后她又囫囵吞了不少肉菜,甚至还剥了一只螃蟹,麻木地效仿岳听溪的动作,就着香醋吃得干干净净,装作用餐愉快的模样。 拿剪子的侍女几度想要开口提醒——大小姐平日里吃蟹都是用剪子的,但见自家大小姐难得吃得沉默,想来应是不想扰了贵客的兴致,她只好一直握着剪子安静立在旁侧。 岳听溪又吃了半碗灵米饭,才感觉气氛有点不太对。 太安静了,秦大小姐是这么安静的人吗? 就连方才施针治疗的时候,她都要仗着隔绝法术封住了艺妓双耳,有一搭没一搭跟自己说话。 但她转念想起人族有着“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又觉得饭桌上一言不发也没什么问题。 反正秦大小姐性子直率,有什么该说不该说的,只要愿意讲,到了恰当的时候,应该都会告诉她。 “听溪姑娘,府上的吃食可还合口味?” 她正猜测,就听秦大小姐开口问。 岳听溪马上拿出自己早就想好的措辞:“当然!贵府厨师的手艺一定顶尖,光是闻着味儿,我都馋了,一吃果然是佳肴!” “佳肴自当配佳酿。”秦溯流转向一旁的侍女,交给她一个储物袋,“去将我埋在桃树下的‘溪山紫’取来。” “溪山紫?”岳听溪对自家的山名向来敏感。 “跟今日你喝的‘溪山红袍’情况差不多。”秦溯流悠悠解释,“区别在于传说的主角,一个是采茶人误入溪山,另一个是酿酒师误入溪山。” “……我们溪山可没有那么好进。”身旁无人,岳听溪才敢小声提及家乡,“琳琅阁中能买到的‘溪山红袍’,通常都是山中大妖主动与人族做生意。” 她还去其中一位大妖的茶园里帮过忙呢! “那在我之前,你同别的人族做过生意么?”秦溯流顺着话好奇问。 “几乎没有,顶多也就是托纱纱帮我卖点新采的鲜果或艾草,赚点小钱买零嘴罢了。”岳听溪笃定道。 她一直将修炼放在第一位,钱财太多太少都容易生欲念,够用就行。 侍女很快将“溪山紫”取来,秦溯流吩咐她退下,拍开封泥,给岳听溪先倒了一杯。 岳听溪连雄黄酒都敢喝,一点佳酿自然不会拒绝,谢过秦大小姐,端来便一饮而尽。 酒液入喉,尝到一股熟悉的淡香,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这是用九里香浸的酒?!”她放下酒杯,愕然看向秦溯流。 “是,九里香行气止痛、活血散瘀,浸酒以后内服外用效果都不错。”秦溯流点头。 “但九里香开的是白花,为何它不叫‘溪山白’,而叫‘溪山紫’呢?”岳听溪最喜欢九里香,顿时来了兴趣。 “此酒于一个晴朗的黄昏酿造而成,埋至桃花树下。”秦溯流看着她,静静地解释道,“当时天空皆被晚霞染作紫色,就连离天最近的溪山也不例外。” “原来如此,这年头人族卖酒,还要编这样一个故事啊!”岳听溪了然点头。 秦溯流淡淡一笑,没告诉她这是自己亲手酿的酒,只是拍了拍酒坛,“既然喜欢,不如再来几杯?” “这倒不用,我喝醉了喜欢把蛇尾盘满地,被发现了可不好。”岳听溪忙婉拒。 “无妨,这是我的寝殿,没有我的允许,谁也不能进来。”秦溯流边说,边往她杯中倒酒,斟了满满一杯。 “那也不成,你不是对我的尾巴有意见吗?”岳听溪还是觉得不合适,继续找借口。 “它不缠我,我便没有意见。”秦溯流却反驳。 15、第十五章 岳听溪其实真想多喝几杯。 这“溪山紫”也不晓得是怎么酿的,仿佛长在了她的口味上,但她住在山中时,却是从没喝过这种滋味的酒。 可她一想到贪杯之后可能会发生的事,就开始打心底抗拒了。 喝多要醉,她醉酒时会失态,显露妖身还是小事,反正大小姐不怕妖族,她来秦府之后也没做什么。 她最担心的是,醉酒后会不会在不经意间道出自己重活一世的真相,又或者发现生活的世界实际上是一本书。 无论哪件事,都牵扯巨量利益,而利益极易引来杀身之祸。 就算如今是她主动找秦溯流结为临时盟友,甚至还合作办成了两件危险的事——揍蔺朝曜、捉通幽师,可她依然没办法全身心信任这位大小姐。 她不想因为知道的情报太多,再一次被捉起来严加看管,变成谁的提线木偶。 余光瞥见秦溯流也为自己倒了满杯酒,岳听溪眨了眨眼,很快有了主意。 她端起那杯酒,郑重地举到半空。 “实不相瞒,我这妖吧,有点执拗。这既然是以我的家乡美景命名的佳酿,在我心里便是与家乡一样重要的事物。”她对秦溯流道,“所以对我而言,暂时不得归家,便是还没到畅饮它的时候。” 她不敢赌蔺朝曜的下限,为了一统人界,这该死的伪君子连拐走无辜妖族、“杀妻证道”都做得出来,这一世甚至变本加厉,在“新婚爱妻”失踪次日,直接找上了臭名昭著的通幽师。 是以,危机解除之前,她绝不能回溪山。 “我以此杯敬溯流姑娘,希望以后能够有饮尽一坛之日!” 说罢,岳听溪先干为敬。 酒液入喉,花香满溢,她仿佛又回到了自己那片九里香花田。 秦溯流却没有喝,目不转睛地盯着岳听溪大口吞咽。 在她看来,怕醉酒与怕睡熟了梦呓是一样的。 此两种状态,皆是不设防、不可控的脆弱时刻,潜意识会令人们无意吐露一些真言,若被有心之人听去,恐怕将招致祸患。 既不愿睡在她身旁,也不愿喝个痛快,这一世的岳听溪,究竟怕她知道什么呢? 菜肴已经吃得差不多了,秦溯流也将杯中酒液饮尽,又看了会儿游鱼平复心情,才开口:“我去和族人商议通幽师的事,你若困了,便在我殿中自行找个地方歇息。” 她搁下酒杯起身,自顾自离开观鱼小榭。 但她并未带走那坛“溪山紫”,没了封泥的酒坛就这么向天敞开着,丝丝酒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岳听溪盯着酒坛,有些心痒。 据说大户世家的生活十分奢靡,哪怕一坛好酒只喝了一口,事后都要倒掉,不愿封回去继续喝。 她很喜欢这坛酒,不希望它也落得同样下场。 稍作犹豫,她抬手封上坛口,取出蔺大小姐那只储物袋,将整坛“溪山紫”小心收入其中。 离开观鱼小榭,岳听溪没去休息,而是来到上午待过的九里香花田。 那时秦饮光为她搬来的椅子还在原处,她落座之后,拿出那本厚重的人界规则书,凝了一团灵力飘悬在半空作光源,静下心继续翻看。 - “……溯流,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听罢女儿的来意,岚空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若不能留下通幽师,便以搜魂术窥探其全部记忆,而后再处决。”秦溯流不紧不慢地复述了一遍,“正因为清楚自己要做的事,我才来寻母亲商议。” 岚空明哪能不知道自家女儿的性子! 说是“商议”,只怕她心意已决,不过是来告知一声罢了——这孩子打小被她宠得飞扬跋扈,要做什么事,只要心中有把握,必定会立即付诸行动! “搜魂术乃是禁忌邪法!为娘传授你搜魂术,是为了让你懂得如何反制它!万不可冲动胡来!”岚空明提高了声音,“被施术者自搜魂那一瞬起,识海便会遭到撕裂,待记忆窥探完毕,识海必将损毁,且不可逆!但凡受过搜魂术之人,无一不死状凄惨……” “落得如此下场,也是他活该。”秦溯流轻声截住话,“更何况,蔺掌门十年前便已经给过他机会。就算对于修行之人而言,十年也算不得短,可他偏要一意孤行!” “所幸,他在功力尚未大成前便被我们捉了,不然往后的人界又要多一大祸患!” 她取出早已准备好的留影珠,递给母亲,“此为我与听溪姑娘潜入通幽师宅中时留下的影像。虽有易容诈话嫌疑,但作不得假。” 岚空明当即探入灵识,不多时便眉头紧锁。 “……即便他罪该万死,当真要用搜魂禁术,也轮不到你这个小丫头来担责!”收回灵识,她仍坚决摇头,甚至不惜以“小丫头”来刺早已能够独当一面的女儿。 但她很快又话锋一转,“族中长老那边,为娘来想法子,定会劝他们暂时留下那通幽师!” 秦溯流原本就没打算动用搜魂术。 此法虽能继承对方的全部记忆,获得不少重要情报,但对施术者的识海损伤亦不容小觑,且自身的记忆也会混乱,模糊、缺失,甚至被同化而不自知。 她不过是将“极端情况”与“尚可考虑”的两种计划一起提出来罢了,母亲年轻时也曾参与过诛灭通幽师的行动,知晓通幽师的可怕,正因此,母亲不会拒绝以研究的名义留下赫蜃。 只要自己表露出坚决留人的态度,母亲必定会相助。 告别母亲,秦溯流迈出寝殿,迎着微凉的晚风,轻轻叹了口气。 连最重要的人与妖竟然都能下意识算计,她这辈子恐怕是当不成“光明磊落秦大小姐”了。 鬼使神差般,回去的路上,她并未直入自己寝殿,而是走向了种着九里香的庭院。 不多时,亮晶晶的灵力光团便映在她眼中。 光团底下,一身绯衣的蛇妖正靠在椅上,静静翻看自己相赠的那本旧书册。 她忍不住上前:“怎么在这里看书?也不怕把眼睛看坏。” 对方似乎对她的到来有些意外,讶然转过脸,回过神,却是笑着答:“我喜欢九里香。” 不论笑容还是目光,听溪姑娘仍然如她儿时记忆中那样,纯粹、干净。 16、第十六章 “我想在这儿看一宿书。” 对上秦大小姐复杂的目光,岳听溪指了指手中厚书册,认真解释,“我下山采买去过的地方太少,越看此书,越觉得自己对人族的认知只是冰山一角,有待补充。” 盟友面前,她说得很是委婉,实际上此刻的心情如同话本中临近大考紧急背书的仙门弟子——越看越心凉。 从前只是略有耳闻的人族众仙门趣事,如今全变成了要牢记的情报,光是理清这团乱麻,她都觉得脑子不够用。 但她又想尽快把它们记下来,记得越快、越多,能够做的事情涉及范围也就越广,扳倒蔺狗指日可待。 “那我恐怕要扰了听溪姑娘的雅兴。”秦溯流却道,“通幽师招了不少重要情报,既关于蔺朝曜,也涉及妖族,甚至与妖魔界密切相关。” “……怎么还跟妖魔界扯上关系了?!”一听见“妖魔界”,岳听溪顿时大惊,急忙收起书册,“一点也不打扰,请详说!” “此处不便多言。”秦溯流搁下话,朝寝殿方向走去。 岳听溪立即散去灵力光团,快步跟上她,脑中还回荡着“妖族”与“妖魔界”。 妖族与妖魔是不一样的。 上古时期,先有万物生灵智,得日精月华滋养,化而为妖,后来诞生的人族效仿众妖,参悟出适合人族的武技与修炼功法,逐渐找到人族自己的修炼优势。 两族各自修炼,追寻大道,最初相安无事,然而千年之后,一名寿数将尽的大妖修炼时走火入魔,堕邪道,竟以修炼速度更快的人族修士为养料,开始杀人、食人。 因其修为进展颇有收效,那些瓶颈期已久、寿数将尽、本就心怀不轨但又缺胆量的妖族也纷纷效仿。 不敢袭击仙门修士,便去灵气充沛的妖山,捕食聚灵而诞的幼妖。 遂天下妖祸起,牵连两族无辜,一时间生灵涂炭。 此类妖族,便被两族称作“妖魔”。 再后来,崇尚自然之道的大妖与人族仙门大能结盟,牺牲神魂、散尽修为作枷锁,以灵气最充沛的妖山为封印,这才得以镇压当时最强的八名妖魔。 成魔的其余妖族皆被驱逐至北部荒境,此后荒境也被两族联手张开的结界彻底封住,俗称“妖魔界”。 到了寝殿,岳听溪仍坐在昨晚的位置上,这回秦大小姐坐到了她的对面,视线也与她齐平。 “首先是通幽师的身世。”秦溯流正色道,“十年前,尚未成为青旭宗掌门的蔺朝曜在一处秘境里无意救下他。当时他已经失去左臂与双腿,一身修为尽毁,按照常理,此生再无缘修行之道。” “但那处秘境极为特殊,是一座鬼域,他为了活下来,硬生生吸纳周围鬼气,以此来止血、疗伤、维持生机。” “用他自己的说法,姑且也算‘因祸得福’,他的体质与鬼气十分相配,倘若能将这点利用起来,不仅能够重返修行之道,或许还能抵达原本遥不可及的修为层面。” “……所以,蔺狗在那时就开始暗中支持他了?”岳听溪皱眉。 “恰恰相反。”秦溯流却摇头,“早在十年前,蔺朝曜便警告过他,‘宁可庸碌一世,也绝不能踏入邪道,否则我便来收回这条命’。” 岳听溪愕然睁大眼睛,沉默几息,才忍不住开口:“咱们现在说的是同一个蔺朝曜吗?” “我认为并非同一人,不过如今拿不出确凿证据,说到底,我和蔺风轻也只是因着与他从小相识,所以更愿意相信他是被夺了舍。”秦溯流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个跟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但不论如何,他现下所做之事皆触犯了我和蔺姑娘的底线,合该得到应有的惩罚,若再有下次,我也定不会手软——哪怕是杀了他,这一点你只管放心。”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给了岳听溪足够的时间消化这番话。 不管这一世的岳听溪是否真的信赖她,她也要将自己所知的情报慢慢相告,以不会暴露自己是重生者的方式。 敌方的情况如何,自己又有什么打算……她都希望岳听溪知道。 如此,岳听溪便不会轻易离开她这名怀揣着可靠情报的盟友,又或者,岳听溪最好能够被潜在的危险吓退,尽早返回溪山老家——只要自己能牵制住“蔺朝曜”,溪山便不会出事。 猝不及防得知这些,岳听溪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上辈子,她虽然被困于蔺朝曜身旁五年,但几乎没有与他交流过。 不曾有过言语、思想上的接触,她就没办法深入了解这个人,自然也无从得知他曾经如何,又是否性情大变。反正她眼里的蔺朝曜,从上辈子到现在,都是罪无可赦的人渣败类。 至于所谓“二十年前救过的孩子”,说实话,经历了那么多之后,她已经记不清楚了,《世事书》也不曾记载那段时期的内容。 反倒是当时另一位被救的孩子……不知为何,最近她总能时不时回想起与那个小姑娘相关的零散片段。 将秦溯流所说的话牢记心中,岳听溪斟酌再三,干脆岔开话题:“既然你仍愿意助我杀他,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不妨讲讲别的情报吧,一介通幽师,怎么会跟妖魔扯上关系?” 她最在意的亦是这点。 上辈子与妖魔界相关的事,不管在她记忆里,还是在《世事书》的记载中,都只与秦溯流搭得上关系。 但她十分清楚,秦溯流是被迫进入了妖魔界——这意味着有人故意在那个时候打开了妖魔界的封印,搞不好还专门设置了通往妖魔界的传送阵。 或许因为秦大小姐的身份被定义为“恶毒反派女配”,《世事书》并未详写这点,不过从毁灭秦家的手段来看,造成一切的元凶,确实最有可能是一名通幽师。 ……难不成,那名通幽师就是如今的赫蜃吗?正巧今日蔺朝曜还亲口对自己假扮的赫蜃说过:“你的夙愿是解开妖魔界的封印。” “看来你也想起蔺朝曜的话了。”秦溯流道,“关于这件事,我逼问了赫蜃很久,奈何他死活不肯说,要么是还未有确切消息,要么是他与妖魔缔结过言灵契或主仆血契,说出口则必死。” “不过,我已拿到了他随身携带的储物法器,族中长老也第一时间赶去了他在鬼市的宅邸,明日我再问问情况。” “那今晚呢?”岳听溪下意识问。 “今晚自然是好好休息。”秦溯流起身,朝临近卧榻的地板上一指。 昨夜岳听溪睡过的那块白狐毛软垫,就这么铺开来。 “我听闻蛇妖最喜欢盘着蛇身睡,待在我这间房里,不管你怎么把蛇身盘满地,都不会被发现。”她看向岳听溪,话虽说得从容,心跳却如擂鼓。 她会留下么? 17、第十七章 考虑到未来还要与秦溯流保持互相信赖的盟友关系,岳听溪不得不尝试理解大小姐究竟对自己有什么诉求。 因着上一世被利用、被伤害的经历,她其实不太想跟秦溯流待在一起休息,至于放松地现出蛇身盘满地,更是不可能了。 并且在她看来,受到这位大小姐的“邀请”,本身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秦溯流给她的印象类似于山中领地意识强的大妖,把企图靠近地盘的家伙赶走,这才像她们的作风。 但大小姐似乎真的特别想邀请她同居一室。 就算是先前那个说辞——为了监视她,所以必须把她留在身旁盯着,可她昨晚便是在房间外头睡的,那时大小姐并没有说什么,中途也并未喊醒她,任由她一觉睡到天大亮,明显是默认了,怎么只隔一日,大小姐就希望她进来睡了? 岳听溪百思不得其解,只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做出决定,以免惹得对方不快,影响到她们的临时盟友关系。 她想了想,还是走向白狐毛软垫,盘膝坐下,取出厚书册,仰头试探道:“我能夜视,翻书时只要慢些,便不会发出动静。昨晚我也睡饱了,溯流姑娘只管养精蓄锐,不必特意关照我。” 这个借口应当没有什么错处,本来她就打算看一宿书,现下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只要不影响大小姐休息便是了。 得到答案的秦溯流面上不显,实则恨不得立即抽走、没收那本书,告诉岳听溪凡事要讲究劳逸结合,今晚该睡觉了,要看明日再看。 可她不敢。 她能察觉到岳听溪对自己的警惕,如同一只刚被带到新地方的猫,时刻防备着周遭的一切,哪怕是善意。 愿意留在此处,对于岳听溪而言恐怕已经是最大的让步,自己合该见好就收。 “来日方长。”秦溯流在心中提醒自己,而后对岳听溪笑道,“如此,我先休息了,听溪姑娘请便。” 她挥袖熄灭房中灵力灯,却仍为岳听溪留了一盏,令暖橙色的光映在书上,照亮每一个字,随口编了个理由:“没一点光亮,我反而睡不踏实。” 发现秦大小姐当真上榻歇下,岳听溪松了口气,看书更加专注了。 依照大小姐刚才的话,明日要调查赫蜃的物品,听取前往鬼市宅邸的长老传回的情报,搞不好还得再过去一趟,如此,一天又该结束了,她得抓紧时间多看几页。 一时间,房中变得无比寂静,翻书声与呼吸声皆微不可闻。 秦溯流本打算冥想修炼,可最在意的人待在身旁,她反倒难以静下心,一闭上眼睛,便开始不自觉地回想上辈子与岳听溪一同经历的一切。 血色的记忆碎片试图趁机冒头,被她硬生生压下去。 至少今晚,她希望她们的过往交集只剩下二十年前那场邂逅。 伴随极其轻微的翻书声,她莫名心安,倦意也跟着涌上来。 不多时,脑中模糊而破碎的画面渐渐清晰。 她坠入了梦境。 披着不合身水色长袍的小姑娘,懒洋洋地枕着凉飕飕的漆黑蛇尾,怀中亦抱了一段蛇身,闭一会儿眼睛,便悄悄睁开一只,好奇地观察蛇妖,瞧瞧她在做什么。 如此这般反复数次后,她听蛇妖笑问:“怎么还醒着呢?” “睡不着,在想事情。”小姑娘干脆不装了,就这么抱着蛇身与她对视。 “小小年纪就有心事啊?”蛇妖略有些惊讶,“想跟我讲讲吗?” “……不想。” “那姐姐就自己猜啦。”蛇妖柔声道,“你根骨不错,体内又有灵力,想必已经踏上修行之道了,是在苦恼修行中遇到的难处吗?” 见她不吭声,蛇妖继续猜:“同你一起的还有个男孩子,我见他对你矜持有礼,却又处处挂念,难不成,他就是你的‘竹马未婚夫’么?你在为感情之事发愁?” “绝无可能!”小姑娘却突然像个炮仗一样炸了,气鼓鼓地直起身,“虽然确实有婚约,但不是我想定的!我最多只把他当义兄看待,也跟他认真讲清楚了!他要是胆敢把我当妻子,我就剁了他的……总之让他当个笑话!” 蛇妖没料到她会如此生气,一边惊讶,一边道歉连连,待她消气,才解释道:“是我情情爱爱的话本看多了,冒犯了你,往后不会再提了。” 小姑娘轻哼一声,抱紧了蛇尾:“那你把我卷起来,我就不生你气。” 她话音刚落,便觉身上贴来冰凉,漆黑的蛇尾很快如她所愿,缠绕上来,将她松垮垮地卷在当中。 “……我还是觉得,你这孩子好生奇怪。” 她正眯起眼睛享受,只听蛇妖小声道,“别说人族,就连山中大妖都怕被我的妖身缠住,唯独你乐在其中。” “谁让我喜欢你……”小姑娘脱口而出,自觉失言,忙不迭改口,“的尾巴!” 那时,她想起娘亲曾讲过“爱屋及乌”的故事,也不晓得自己这种情况,又算不算“爱蛇及尾”呢? 要不是人、妖两族有着万年契约,妖族若下山,必定要遵守诸多规矩,重重束缚加身,她真想把听溪姐姐带回家中,央她每日都要缠一遍自己。 …… 秦溯流挣扎着醒过来。 她感觉身子被什么压迫着,虽有些透不过气,但这种触感好生熟悉,便强行令自己从美梦中睁开眼睛。 尾巴。 漆黑的蛇尾,不知何时搭在了自己身上,没有缠,只是搭着。 她很想摸摸光滑冰凉的蛇鳞,却又不敢碰触,怕将它们的主人惊醒了,便只是抬手凝出一面水镜,使之悬浮于半空,映照出此刻景象。 ——打算看一宿书的岳听溪已经睡了,人形的上半身安然卧在白狐毛软垫上,下半截则化作蛇身,一半拖在地上,另一半爬到了她的卧榻上。 然而岳听溪对此似乎并无察觉,搭在她身上的蛇身甚至还在扭动,看那架势,像是要把她卷起来。 看罢,秦溯流顿时屏住呼吸,撤去水镜,一动不动地静候着,竭力压制住身体轻微的战栗。 生怕打破了此刻的宁静。 18、第十八章 二十年前秦溯流便知道,若想搞明白崇尚自然之道的妖族当前究竟是何种状态,只需要观察其妖身。 最佳的观察时间是在这类妖熟睡时,若妖们直觉身处环境足够安全,便会舒展妖身,让自己以最放松的姿势养精蓄锐。 盯着搭在自己身上的蛇尾,秦溯流不由得想起和岳听溪生活的那段日子,她总能在睡梦中感觉到舒适的凉意将自己包裹,一睁眼,便能看见漆黑的蛇身盘得满地都是,而岳听溪自己毫无察觉。 ——正如此刻。 她不敢惊动正处于放松状态的岳听溪,生怕对方醒来目睹此景会难堪。 但维持现状也不是办法。 换作她自己,若是次日醒来,发现正惬意地将腿搁在一个需要防备的人身上,定要羞愧又恼怒地诘问自己一番。 平复心情后,秦溯流召出了灰蛾子,开始施法。 “屏蔽”便是灰蛾子最主要的能力,她打算以此来暂时屏蔽岳听溪妖身部分对外界的感知。 待柔和的灰色光芒附着于蛇尾,她小心地挪开尾巴下了床,而后抱住蛇尾,准备把它放到软垫上。 如此,岳听溪醒来以后便只会觉得是安适的环境令她放松。 然而抱住蛇尾后,秦溯流发现自己不想松手了。 她太久没有抚过岳听溪的蛇身、太久没有被缠过了,幼时留下的一点点微渺念想,与上一世至死也未能消散的悲痛,此刻纷纷破土而出,与她的理智疯狂拉扯。 ——想要告诉岳听溪,自己便是二十年前那个获救的孩子,只会想方设法报恩,不会害她,不管她打算做什么,自己都会鼎力相助。 可她不能说,亦不敢说。 上一个口口声声“报恩”的人,正是现下害得岳听溪身中傀儡邪术、无法回家的罪魁祸首,这份二十年前的关系,如今只可作为结盟与对外的借口,她绝不能往岳听溪的伤口上撒盐。 除此之外……倘若岳听溪也是重活一世之人,她有多恨蔺朝曜,就有多恨堕为妖魔、不择手段的自己。 前世岳听溪的死,与她脱不了干系。 深吸一口气,秦溯流强行压下心中诸多冲动,小心翼翼地将蛇尾往白狐毛软垫上放去。 可偏偏在此刻,她听见岳听溪低低地“唔”了一声,眼睫微微扑闪,不知是梦到了什么,还是当真有所感应。 秦溯流心中一惊,立即加快了动作。 赶在岳听溪睁开眼前,她放蛇尾、除“屏蔽”、改“安眠”、回卧榻,一气呵成。 岳听溪睡得迷糊,醒时也无比茫然。 她竟睡着了。 能在秦大小姐身旁睡着,八成要“归功于”那枯燥的人界规则书,她从前看书,不管话本、丹方还是修炼心法,从来没有看到眼皮子打架的情况。 她觉得自己应当还在刚才的梦里,不然怎会看到自己的妖身放肆又嚣张地盘在秦大小姐卧榻底下? 但即便是梦,在秦溯流房间将妖身盘满地也不合适。 她下意识将手边的厚书册收回内室洞府,打着哈欠娴熟地施术,庞大蛇身很快化作双腿,而后蜷起来,不多时,昏沉沉的睡意再一次裹住了她。 又过一刻钟,装睡的秦溯流才敢坐起来观察岳听溪。 见她已睡熟,秦溯流手指一勾,灰色流光自岳听溪身上剥离,变回灰蛾翩翩飞来。 幸而有灰蛾子的“屏蔽”、“安眠”术法相助,不然,只怕今晚岳听溪就要无法安睡了。 - 【宿主,推荐在秦家人搜寻到这里之前离开。】 【经扫描,修为不容小觑的长老总共来了三位,随行弟子超过十人,一旦被发现,留下罪证的可能性高达87%。】 夜深时分,鬼市赫蜃住处,在地下室尝试操控活傀儡的蔺朝曜听见系统的警告,本就皱着的眉头拧得更紧。 “啧!这帮狗腿子来得也忒快了!”蔺朝曜骂了句脏话,又往盛放活傀儡的桃木匣上重重踹了一脚,“没了活傀儡,难不成我要去找活人来演戏吗?!” 没了道具,他又不信任原主的亲信,凡事都得亲力亲为,容易暴露,更何况就算真找到了可控制的活人,要施展他自己掌握的那种傀儡术法,也必须借助低级道具作为媒介方能长时间施展。 如果不用道具,只能寄希望于威逼利诱——许诺一定利益,或者直接喂下蛊虫毒丸,哪怕他从不认为这是什么保险手段,事到如今也没得选。 不甘归不甘,他只得先行撤离,甚至不敢撕传送符,而是消耗大量灵力,在系统的协助下施展传送术,直接来到落剑平台,生怕留下使用灵力的痕迹,被秦家的灵犬追踪。 【时间不早,宿主接下来要回青旭宗,还是……】 “去红尘馆。那里的女人只要给够钱与灵石,嘴巴还算严,一直在室内待着,也不会闹多少幺蛾子。” 蔺朝曜边答边为自己易容——也不知是秦溯流还是岳听溪揍了他,他又最不擅长治愈法术,只得先这样示人,当务之急,是尽快把扮作自己新婚妻子的女人弄到手、带回去。 确认易容妥当,他正要向传送阵迈出步子,却听一道熟悉的女声幽幽从身后响起:“夜已深,兄长这是要去哪里?” 他愕然回首,但见原主的妹妹蔺风轻正立于不远处,身后跟着两名剑峰的女长老。 一只灰色的蛾子隐于蔺风轻袖中,抱着她的手指,轻轻振翅。 - 或许是心中藏事,次日天还未亮,岳听溪便醒过来。 她总觉得昨晚好像把蛇身放出来了,甚至还被人抱过,但看向底下时,却发现自己的双腿正好好地搁在白狐毛软垫上。 ……恐怕只是因着梦里回到了溪山,被幼妖们……以及二十年前那个小姑娘围着摸尾巴,才有了这种错觉吧。 她下意识看向卧榻,本想问问秦大小姐昨晚是否有过什么异样,谁知床上却空无一人——大小姐醒得比她还早! 在软垫上呆坐了一小会儿,岳听溪干脆起身朝外走去。 这是她第一次在大小姐身边歇息,还是问一问,确认清楚为好。 秦府的仆从们早已准备好了洗漱用具与干净的水,整齐摆在白玉台面上。 冰凉的井水泼在脸上,岳听溪顿时感觉精神了不少,对着水镜束完发,又仔细清理起牙齿。 即便有净污咒之类的清洁法术,她依然更习惯用这种方式打理自己。 在此期间,她隐隐听见远方传来此起彼伏的人声。 ——虽没有青旭宗那般规模,秦家到底也是个仙门势力,依照她在人界规则书上读到的内容,门下弟子每日都有早课,通常是练刀,又或者统一坐在聚灵法阵中冥想。 为了更熟悉临时盟友的势力情况,加之好奇心驱使,岳听溪打理完,便快步赶往人声传来的方向。 谁知刚到地方,她就望见了一抹夺目的紫色背影。 秦溯流正站在演武场最前方的高台上,手中一对弯刀舞得只剩道道残影,身体轻盈地跃动着,如同一只灵巧的紫蝶。 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秦大小姐收刀转身,抬眸朝她看来。 19、第十九章 岳听溪感觉自己来得着实巧,秦大小姐正好练完一套刀法,为底下的弟子们示范完,便从高台一跃而下,从容朝她走来。 “听溪姑娘怎的醒这般早?”待走近,秦溯流笑问,“难不成,你也有早课?” “只是心中搁着事,睡不踏实,干脆起来四处走走。”岳听溪如今的身份是大小姐的贵客,昨日秦饮光也带她在秦府绝大多数地方走过了,这番话说得理直气壮。 “不妨与我说说。”秦溯流做了个“请”的手势,又吩咐候在一旁的管家,“吃食送到观鱼小榭。” 岳听溪就跟着她走了,一路上还在组织语言。 虽只是一顿早饭,吃食照样摆了满桌,煎包、馒头、蒸饼、糯米饭、各类粥汤应有尽有,就连佐餐小菜也上了四碟,任由挑选。 耐心等到上早点的侍从全部走远,岳听溪才开口:“昨晚有发生什么事吗?” 她问得委婉,如果自己昨晚没有冒犯到大小姐,这句话只会被理解成询问夜探通幽师宅邸的情况。 “两件事。”秦溯流边说,边将一个煎包夹入醋碟中,“其一,去赫蜃宅邸调查的小队,没收了全部的可疑用具和盛放活傀儡的桃木匣,现下它们都被运到了专门放置危险法器的仓库,受害者的身份仍在确认。” “其二,蔺风轻传来讯息,昨晚她利用我相赠的灰蛾,与两位颇有声望的长老一起找到了位于琳琅阁落剑平台的蔺朝曜,并将他带回青旭宗。” “这么说来,蔺狗这一趟算是一无所获咯?”岳听溪眼睛一亮,随后又皱眉思索起来,“但蔺姑娘是在落剑平台找到他的,离开赫蜃的据点以后,他原本打算去干什么?” “如果他仍不放弃找新婚妻子的替代品,应当会去红尘馆。”秦溯流咬着煎包说,“许以重利,又或直接下毒控制,只要替代品能乖乖当个傀儡就好。” 岳听溪却吃不下早饭。 上辈子,她到死也只晓得通幽师与秦家灭门有关,至于红尘馆则一无所知——蔺朝曜对外一直宣扬他们是“恩爱夫妻”,自然不会去这种风尘之地,就连《世事书》也没有此类事件的记载。 可这一世自从她逃离青旭宗后,一切本不该出现的人与场所纷纷冒头了。 而且,这还只是个开始。 “听溪姑娘,无论发生什么,都是蔺朝曜咎由自取,与你无关。” 秦溯流的声音拉回了岳听溪的思绪,“你也不过是众多受害者的一员,若不想看到此类事件再度发生,只需着眼于解决源头。” “还记得蔺朝曜对‘赫蜃’说的话么?他希望借助妖祸一统人界,集众仙门强者之力开辟前往上界的门扉,既然如此,他必定会想方设法挑起两族矛盾,甚至不惜勾结妖魔界。” 岳听溪定了定神,心想确实是这个道理,也难怪秦大小姐说什么都要留下赫蜃,说不定此人身上就藏着如何通往妖魔界的秘密。 杀了他虽能一劳永逸,但与妖魔界相关的线索也会随之断掉,这样一来,便不能顺藤摸瓜,找到真正想要与人界修士里应外合打破封印的妖魔。 “我有一个想法。”于是她提议,“既然在人界活捉或杀死蔺朝曜会招来仙盟的调查,那他若在秘境意外身亡呢?” 相传,秘境是上古神明的遗迹,堆藏天材地宝无数,不定期出现在人界各处。 第一批进入的两族修士试图在秘境内建立长期据点,以便日后开启时,能够第一时间接应自己人,垄断这些天材地宝。 然而真到了秘境关闭那日,所有的外来者不论修为高低,统统被传送出去,后来经有心的探险者一年又一年调查问询,才得知唯有经过特殊处理的器具和死透的修士被留在了里面。 “如果蔺朝曜死在秘境内,若痕迹处理得干净,理论上确实有不被追责的可能性。”秦溯流点头,喝了几口八宝粥,“但他如今已是一宗之主,开启的秘境若没有足以吸引他的事物,他几乎不会亲自前往。” “只要他一直找不到‘新婚妻子’,我们就有吸引他的筹码。”岳听溪指向自己,“虽然还不知道他为什么非我不可,但……” “你要以身做饵?” 话被打断,岳听溪也不意外,不紧不慢地解释:“是,但我愿意一赌——溯流姑娘昨日没有置我于危险不顾,倘若再遇上同样的情况,想必也不会将我抛弃。” 话虽如此,距离最近的夏月秘境开启也要等至少一个月,她说归说,实则不过是借着话题当试探,日后自然也会观察秦大小姐的所作所为,看看她是否能够回应自己这份信任。 反正她们没有缔结任何限制身心自由的契约,大不了散伙,她自己去跟蔺狗拼个你死我活、鱼死网破。 秦溯流停下了手中的一切动作,静静观察着岳听溪的目光与神态。 “以身做饵”并非唯一的办法,更不是最好的方式,甚至可以说“太过冲动”,但……它却是岳听溪最想选择的。 ——她能看出来,岳听溪想要与蔺朝曜面对面对峙,最好能够来一场拳拳到肉的战斗。 秦溯流倒是也能理解这种念头,毕竟昨日套蔺朝曜一麻袋、狠狠揍上一顿时,岳听溪的激动与喜悦几乎要溢出来了。 不论岳听溪究竟遭遇过什么,如今的她非常需要通过这种直接的方式,对蔺朝曜发泄怒火与恨意。 而自己想要尽可能满足她这份不经意间透露出的心愿。 “既如此,听溪姑娘可曾听说过‘默契锻炼’?”于是她试探着问。 “从前只在话本里见过,不过你给我的书也明确提到了这一点。”岳听溪点头,“有些仙门训练需要多名弟子开启的阵法前,便会让弟子们先进行一段时间的默契锻炼。” “想要培养默契,就必须先全身心信任对方,用你们人族的话来说,需要建立一种‘在战场上将后背安心交给战友’的关系,相当于托付性命。”她回忆道,“如此一来,即便到了最为危险的关头,通过这项锻炼的人们也能够迅速配合结阵,继而化险为夷。” “不错,看来听溪姑娘已经掌握不少人界的知识了。”秦溯流笑着点头,取来一只小碗,盛了满碗炖得酥烂泛沙的赤豆汤,放到岳听溪手边,“我这个人,每逢豪赌,便要事先做全准备。既然听溪姑娘愿意赌我的不离不弃,那我也想邀请听溪姑娘参与这场默契锻炼。” 20、第二十章 出于礼貌,岳听溪接过了秦大小姐亲手盛的赤豆汤,但并没有立即回应她的邀请。 秦溯流的话挑不出错处,站在大小姐的角度,便是盟友先交付了信任,既然自己也赞同“以身做饵”计划,合该回应这份信任。 然而,正因为“以身做饵”是极其容易赔上性命的豪赌,这份计划存在非常致命的疏漏之处,为了让它变得更为完善,大小姐自然而然提出了自己的见解。 问题在于,提出计划、身为盟友的她,并不是很愿意跟秦大小姐进行“默契锻炼”。 岳听溪思来想去,觉得又得归因于上辈子。 基于上辈子的遭遇,以及临死前的经历,就算回到一切刚开始,她仍对秦溯流抱有强烈的警惕与敌意。 尽管始作俑者和罪魁祸首都不是秦溯流,但秦溯流利用了她、杀死了她,不管是哪次选择,此人都没有丝毫犹豫。 其实她心里头也门清,这样不好,她应当彻底抛开上辈子的情绪,重新认识这一世还未经历家破人亡、更没有堕为妖魔的秦溯流。 可她偏就过不去自己这道坎。 “溯流姑娘的提议,我会好好考虑。”于是她道,“但我数十年间独来独往惯了,与人同居一室睡觉,甚至都有些不太适应。‘默契锻炼’自然是好的,只是……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无妨,我也得再多做些准备,不着急。”秦溯流说罢,看向那碗赤豆汤,主动岔开话题,“对了,这赤豆汤热饮与冰饮口感大不相同,听溪姑娘要不要先尝尝热的?” 后续计划大概有了眉目,见秦大小姐也没强求她,岳听溪稍微轻松了些,应声后,直接捧起碗大口喝汤。 赤豆汤有点沙嗓子,但浓郁香甜的味道滋润着舌头,令她忍不住多喝了几口,不知不觉一碗已经见底。 待她放下碗,又听秦溯流介绍道:“这牛肉煎包既管饱,又不会让人感觉油腻,直接吃或者蘸醋都不错。” 岳听溪脱口而出:“溯流姑娘不必客气……” 话音未落,她突然发觉自己又一次下意识婉拒了秦大小姐的好意,忙找理由解释:“我们妖族与人族的口味或许有着些微不同,我可能会先试试合眼缘的。” 换做任何人,屡次被拒绝好意多少都会不高兴,更不用说这位出身尊贵的大小姐了。 考虑到这点,岳听溪还是向着牛肉煎包伸出了第一筷——她对吃食向来宽容,只要不是厨子功底差劲到难以入口的,她都能吃,干脆趁此机会给大小姐一个面子。 一边吃,她一边觉得秦大小姐当真跟前世天差地别,至少这两天相处交谈下来,她好像越来越感觉不到对方“霸道跋扈”的架子了。 但她转而又想起方才在演武场,秦溯流一望见她,便抛下所有眼巴巴望着她的弟子,直奔自己而来,换成别的人族——比如秦饮光或罗烟纱,想必是做不到的。 秦溯流并不知道岳听溪在想什么,在她看来,只要岳听溪愿意吃秦府的食物、不排斥与自己睡在同一间房里,她便心满意足了。 - 【宿主,我需要再次确认一下——宿主这几天真的都不外出了?】 青旭宗掌门寝殿,一睁眼就听系统问,蔺朝曜简直烦得不行:“对,不外出,专注修炼和整理情报!昨晚睡前不是已经说过了?别再来烦我!” 他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蔺风轻不过是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昨晚陪她来找自己的那两位女长老,修为上也干不过原主,可他被蔺风轻那双明亮的眼睛一望,便不自觉地跟她回去了。 这让他不由得想起从前那些任务,每次遇见“妹妹”身份的npc,他总会忍不住偏向对方的诉求,只不过以往每次都只是一瞬间的念头,没有这回这么严重——就好像……“尊重妹妹意愿”突然被某种未知力量强行刻在他骨子里似的。 难道是原主的意识残留吗……不,绝无可能! 每一次入侵新的小世界、开始任务前,必须先跟系统确认原主的灵魂留存,排除意识残留的可能性,这是每个任务者的“基操”。 如果不仔细检查,搞不好会在意想不到的时候,被原主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更不用说,他已经在这个小世界轮回了无数次,就连积攒的道具都被世界修正力消耗殆尽,原主的灵魂要是真能有所残留,哪里还轮得到世界修正力重启时间?他早该被原主的意识赶出身体了。 蔺朝曜百思不得其解,但如今没了赫蜃这个最省事的助力,藏身于人界的其他通幽师恐怕不好找,前往红尘馆说不定又会被秦溯流逮个正着——他暂时不确定世界修正力究竟给了这人什么“金手指”,如此看来,的确还是按兵不动为妙。 至于青旭宗与自己的风评……罢了,以后再纠结。 【提示:未知秘境将于一个月后开启,人多眼杂,宿主可以趁乱做点什么。】 “……按理说,这种在原文中出现过的秘境理应显示具体名称和地点,世界修正力可真是闲得没事干,连这种不起眼的小细节都屏蔽掉啊!” 看着空荡荡的系统地图,蔺朝曜轻嗤一声,“罢了,秘境向来都是掠夺、补充资源的好地方,开放日快要到的时候,总会有长老呈上参与弟子的名单,我就姑且屈尊陪他们一起去凑个热闹吧。” - 距离暴揍蔺朝曜和擒获赫蜃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天,岳听溪都要把厚实的人界规则书从头到尾浏览完一遍了,竟再也没听秦大小姐提起蔺朝曜的近况。 “蔺狗真会老老实实待在青旭宗吗?”到了第六日早上,她忍不住问秦溯流。 “虽然我也不这么认为,但不管是定位法器,还是蔺风轻,都不曾传来蔺朝曜出门的讯息。”秦溯流摇了摇头,把一碟切开的咸鸭蛋推到岳听溪面前,“自家腌制的咸蛋,要尝尝么?” 数日待下来,岳听溪着实要对秦家和这位大小姐改观了。 秦家的“烟火气”十分浓郁,不同于玄之又玄、虚无缥缈的仙门,它更像一个温暖的家。 衣食住行不必愁,每个人都很和气,若有难处,只要找管事的提出来,自有人过来帮忙,从弟子到长老,都颇为热心,并无其它大户世家传得沸沸扬扬的勾心斗角,大家都很团结,这似乎是人族所谓的“优良家风”潜移默化带来的影响。 而大小姐一直对她很客气,方方面面,她甚至偶尔有种错觉——秦大小姐似乎总在照顾她的感受。 但越是这样,岳听溪越想不明白为什么,随着待在秦家的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反而更迷茫了。 她心里仍在抗拒跟秦大小姐的接近,不管是现实中的距离,还是想法上的一致,可她的身体却悄悄放松下来。 ——就在今天,她后半夜迷迷糊糊醒来时,发现自己居然把蛇尾盘了满地,甚至尾巴尖还在往秦大小姐的卧榻上伸。 惊得她赶紧收回妖身,并用灵力把自己牢牢固定在地毯上,紧紧裹成春卷,免得再无意识冒犯。 她着实有点不想承认,身体好像比她的意识先脱离了上辈子的阴影,也不晓得是好事还是坏事。 21、第二十一章 拿起半个咸鸭蛋,岳听溪习惯地将蛋黄蛋白全部挖出来,倒在白粥上,堆成一座小山。 就着粥品尝时,久违的熟悉咸香勾起了她的记忆——这回却是关于罗烟纱的。 每逢端午,除了大肉粽和雄黄酒,罗烟纱还会送她咸鸭蛋,更要提醒她记得吃黄鱼、黄鳝和黄梅,这些食物便是所谓的人界“五黄”。 日子过得可真快,不知不觉就要到端午了,难怪秦家也摆上了咸鸭蛋。 “你有心事么?”她忽听秦大小姐问。 “只是突然想起之前答应过纱纱,端午前后再去看她。”岳听溪回过神,喝了几口粥,忍不住道,“往年我都会带着山中鲜果和艾草去,就当交换她的粽子和酒了。可现下我不便回溪山……” “或许,现下正是回山的好机会。”秦溯流接过话,“蔺朝曜暂时不会出门,秦府与溪山周边也无盯梢的修士或法器。你若担心被发现,我便对秦府宣称你要闭关,你只需化作小蛇藏于我袖中,就能同我一起去外出,如此,就算有人前来打听,也只会以为你没有离开过秦府。” 岳听溪动作一顿。 这提议着实令她心痒,说到底,她不回溪山,一来忌惮蔺朝曜——依照上一世的情况与《世事书》的内容,此人是冲着她来的,未解决他之前,若被他发现自己回山,搞不好会给山中妖族招惹祸端。 二来,她已经决定与秦大小姐结盟,尽快杀死蔺朝曜,为此她需要第一时间得知此人与盟友的近况,及时变更与执行计划,但溪山结界会隔绝传讯珠的讯息,就算能回山,她也不会久留,做完事便继续待在秦府,静候时机。 纠结再三,她拿不定主意,干脆把自己的顾虑告诉了秦溯流。 “不必担心,临走前,我会将灰蛾子留一些在秦府,它们之间的传讯原理和传讯珠不一样,不会被溪山结界阻拦。”秦溯流道,“落点为秦府的传送符,这几日我也准备了不少。只要你想,随时可以出发。” 岳听溪万万没想到,大小姐居然已经考虑得如此周全了。 心中最后那点担忧被这番话一点点抹消,不多时,她点头应了“好”,声音也不自觉地带上一点笑:“劳烦溯流姑娘。” 见她难得笑得自然又开怀,秦溯流也跟着扬起唇角。 之后的事,全部包在秦大小姐身上了。 岳听溪只需要待在大小姐寝殿睡觉的房间,耐心等大小姐安排好家中事宜、跟母亲与长老们打过招呼,再过来布置所谓“防止打扰贵客闭关”的隔绝结界。 待结界成型,她便化作一条小黑蛇,挂到大小姐的左腕上,叼着自己的尾巴尖,任由大小姐借助灰蛾施法,将自己变作一只墨玉镯。 她也不晓得大小姐究竟是怎么跟家人说的,离开时,甚至还能听见秦饮光高高兴兴对秦溯流道:“我想吃溪山的含桃和白沙枇杷!” 岳听溪也被秦家小妹的快乐感染,转而想到含桃与枇杷确实是山中妖族会拿去琳琅阁兜售的时令鲜果。 看来秦家也买过不少,不然这小姑娘怎会如此惦记。 考虑到事成之前,自己恐怕都得待在秦府,她打算跟山中坐拥果园的大妖好好商量一番,看看能否多摘些鲜果,赠予秦家人。 因着这回要去妖山,秦溯流并未乘坐上次那无比招摇的豪华飞轿,而是唤出前一晚岳听溪给的飞叶法器,盘膝在上,驱使它悠悠飞起。 “这叶片瞧着有些年头了。”飞离秦府,秦溯流抚着飞叶问,“听溪姑娘下山采买时,便是坐着它入城吧?” 岳听溪心想“有些年头怎么了”,嘴上却骄傲地介绍道:“对,这是我自己炼化的飞行法器。大概六十年前吧,青玉山人的水塘里长了一片非常大的仙芋叶,我瞧着欢喜,便向她讨了来,用灵力日夜滋养十年,它就变成现在这片耐用的法器了。” 作为玉镯藏在大小姐袖底,岳听溪只能看到秦溯流又轻轻摩挲起自己的飞叶,听她发自内心赞叹: “甚好,结实又稳当,炼化它的过程想必充满了期盼与喜悦。” 岳听溪的思绪就被这句话带回了自己小心呵护、炼化仙芋叶的那些年。 待她被熟悉的灵力照遍全身,才蓦地回过神,下意识提醒:“前面便是溪山境内,我感应到护山结界的灵力了!” 时隔五年零几日,她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 秦溯流便令飞叶法器降落在前方的山路上。 怎料飞叶刚停稳,四周骤然钻出一根根翠色藤蔓,当头笼罩下来! 就算待在袖底,岳听溪也第一时间察觉到了熟悉而庞大的灵力威压。 她当即松开衔着的尾巴尖,顺着秦溯流的手钻出去,紧接着现出庞大的乌梢蛇妖身,护住秦大小姐,将藤蔓阻挡在外。 “青玉山人!是我!”反正已经进了溪山,她干脆直接高喊,“这位是我的人族朋友!” 秦溯流也抬起头,只见那黑压压一片扑来的藤蔓闻声缩回地面,周围看不到人影,但下一瞬,便听一道清洌的女声传来—— “到老地方见我。” 岳听溪正要应“好”,话还没出口,就顿住了。 ……她不记得青玉山人所说的“老地方”在哪里了,就像那天在罗烟纱的店里一样,被上辈子惨烈遭遇淡化的记忆还未完全浮现。 不过青玉山人是助她聚灵诞生、赐予她名字的老前辈了,跟她熟得不能再熟,她干脆直接问:“有什么话不能直接在这里说吗?” “自然能说,我只是看不惯、也信不过此人罢了。”青玉山人淡淡道,“她的神魂与上回那青什么宗的掌门一般肮脏!若非他们都同你有所牵扯,我定不会允许他们踏进溪山半步!” 这话一出,秦溯流面上不显,心中波澜乍起。 二十年前,她便听岳听溪提过这位青玉山人前辈的能耐。 据说,青玉山人乃是溪山初成型时便存在的一块灵玉,也是山中最先生出灵智、化而为妖的那批上古大妖,后来每一只聚灵而诞的幼妖都由她赐名,在溪山众妖看来,她是最接近神明的存在,亦是众妖名义上的“老祖宗”。 上一世的自己,的确身心俱肮脏不堪——堕邪道、吞噬妖魔、为祸人界,背叛救命恩人,还亲手杀了她。 她本以为只要不说出口,便能隐瞒一辈子,但听青玉山人这番话……似乎已经看出她的底细了?! 22、第二十二章 猝不及防听见“老祖宗”对秦大小姐的评价,岳听溪眸光顿变。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想看向秦溯流,但又硬生生止住了这一欲念,深吸一口气,对青玉山人道:“她是她,那人是那人。此次若没有她相助,我只怕要在人界做一辈子的活傀儡——到死为止!” “是么……”青玉山人轻哼一声,“也罢,那就用你自己的眼睛去好好看清吧。” 她话音落下,秦溯流只觉笼罩周身的压迫感骤然散去,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对不住啊,青玉山人她老人家就是这样。”确认青玉山人已经收回意识,岳听溪转而对秦溯流歉意道。 现下她们尚是盟友,“神魂肮脏”这种事又难拿出证据,没有必要因为这个跟大小姐闹僵关系。 “无妨,毕竟有前车之鉴,老前辈对你上心也是应当的。”秦溯流忙摇头,看向山路,“我们要去哪里摘果子?” “先不急,我带你上山逛逛。”话虽如此,实则是因为岳听溪还想不起平日里常去的果园究竟在哪,干脆找了个借口,先把淡去的记忆寻回来。 见秦大小姐点头,她便在前头带起路,心中仍在反复品味青玉山人方才的话。 她忘了谁都不会忘记青玉山人,当她还是一条软唧唧的初破壳小蛇时,便是青玉山人将她捧在掌心,一点一点带她熟悉整座溪山。 渴了饮青玉山人聚来的灵露,饿了只要张口“嘶嘶”两声,灵果和美味的肉食便会投喂过来。 待到能够记事的年纪,她便跟着青玉山人吐纳天地灵气,慢慢地踏入了修炼之道,初化人时,也是青玉山人丈量身体,亲手为她织就了衣裳。 她太熟悉青玉山人了,也就十分清楚,对方是全心全意在乎自己,并且刚刚是真的动怒了——青玉山人的话并非夸张,而是当真看到了秦溯流的神魂。 身为溪山众妖的“老祖宗”,青玉山人的灵识……不,众妖早已将之称作“神识”,据说能够看清一只妖、一个人的神魂是否肮脏,就算言语和举动上有所隐瞒,对方的本质也无法逃过青玉山人的探查。 至于要如何判断神魂肮脏,青玉山人自有一套玄妙之法,就算她与一些好奇又大胆的妖族真缠着青玉山人刨根究底,也只会得到根本听不懂的解释。 什么“过往记忆必定留下痕迹”、“神魂自有清浊之分”…… 但岳听溪却很明白,若无意外,此刻的秦大小姐……理应不存在所谓的“肮脏痕迹”。 不管是上辈子她做了“掌门妻子”之后的所见所闻,又或者是把秦大小姐定义成“恶毒反派女配”的《世事书》中的记载,至少在秦家灭门以前,秦溯流为人、行事光明磊落。 细细想来,《世事书》对秦大小姐最初的形容,只是“女配”而已。 既然如此……大小姐的神魂又是从哪里沾染了“肮脏”? 她隐隐感到似乎有什么东西连在了一起,真相即将浮现水面,可她很快又发现其中缺了一块至关重要的拼图。 然而不论她再如何猜测,也捉不到缺失线索的蛛丝马迹。 ……算了,且相处着吧,至少现在的秦大小姐对她不坏。 岳听溪思索时,秦溯流亦忐忑不已。 她很清楚岳听溪对青玉山人的信任,可为什么岳听溪能够当作没听过一样继续走路,连句质问的话也不和她提? 是觉得“没有必要跟盟友闹翻”,还是……也如自己此刻一样,正在心中反复斟酌? “到了,这儿就是含桃园。” 恰在此时,她们到了地方。 秦溯流定了定神,正要跟着她一起走进果园,却听一道女声娇笑道:“这不是小听溪嘛,怎么还带了人族来山里?” 她循声望去,但见一条银环蛇慢慢地从树上挂下来,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那目光并非敌意,似乎仅仅只是好奇而已。 “她不怕妖,又帮我良多,我就带她来玩玩。”岳听溪答得言简意赅,“今年哪棵树的含桃最甜啊?我想多摘点。” “多摘点作甚,树就在这儿,又不长腿,跑不了,你也不怕摘多放坏了。”银环蛇并没有移开目光,甚至打趣道,“哦~你是想摘给人族的小友吧?你还真是始终如一呢,以前就尤其喜欢这种颜色鲜亮的小姑娘。” “……婵樱,你再乱说话,当心我把你打死结!”岳听溪没好气地道。 银环蛇笑着缩回树上,不忘提醒:“东南方向最高那棵树,看在你的面子上,人族小友也能摘。” 岳听溪抬脚就过去,刚到含桃树下,就听秦溯流轻声问:“颜色鲜亮的小姑娘?” “别听她胡说,我只是顺手救了个迷路的人族小姑娘,仅此而已。”岳听溪随口解释道,“那孩子喜欢穿颜色鲜亮的衣服,不过她的性子确实也配得上衣服颜色。” 这么一提,她对二十年前那个小姑娘的记忆又浮了一点上来。 小姑娘随身带着一个放了许多衣裳的储物袋,宝蓝、大红,还有类似秦大小姐这身的紫色。 只不过,五六岁的小姑娘穿紫色着实有些老气,故而她与小姑娘相处的那些日子里,见得最多的还是大红色。 再后来,小姑娘就开始穿她的水色长袍了,还理直气壮地说“这件更舒适”,全然不管大小合不合身。 岳听溪一边回想,一边伸手,放出灵力小心采摘含桃。 说起来,那小姑娘特别喜欢含桃,摘的时候还不忘往嘴里送,嘟囔着“尝过才知道哪棵树的果最甜”,于是把园子里的含桃尝了个遍,难怪婵樱会对她有印象。 她正回想,余光忽然瞧见树枝一抖,下意识看去。 只见秦溯流伸手摘了一颗含桃,用灵力裹着除尽表面灰尘,直接往嘴里送。 ……好生熟悉的画面。 岳听溪不知为何怔住,总觉得眼前一幕似曾相识。 “确实甜。” 似乎觉察到她的目光,秦溯流转过来,“抱歉,我以为她要捉弄你,故意引你去最酸的那棵树,以防万一,便尝一尝。” 23、第二十三章 岳听溪思考了数秒,才跟上大小姐的脑回路——应该是刚才自己跟婵樱的互怼招来了误会。 “不会,婵樱只是喜欢耍嘴皮子,就算捉弄,也不敢把主意打到我身上。”她哭笑不得,赶紧解释,“毕竟惹恼了我,我是真会把她妖身打死结的!” ——我也真的见过你把她打死结。 秦溯流在心里默默地说。 实际上,提及婵樱不过是借口,方才她旧地重游,又见满树含桃红艳可爱,下意识做了幼时最喜欢干的事。 纵然她希望岳听溪认出自己,但也只敢在心中想想。 一旦产生前尘羁绊,心中就会留存对方当时给自己带来的印象,随着时间流逝加深或者淡化。 倘若岳听溪也是从前世回来,那时的自己必定给她留下了“即便反复杀死也不为过”的坏印象,如此,倒不如就让二十年前那个单纯的小姑娘成为久远过去的一场美梦。 至少那时的她,神魂一点也不曾染脏。 按捺下念头,秦溯流问:“既如此,那我多摘些这棵树上的含桃?” 岳听溪点了点头,继续控制灵力摘果子。 经过这番小插曲,方才她心中升起的微妙感觉悄无声息地散去了。 摘下的含桃分为两份,皆被秦大小姐收入专门盛放药材的储物玉盒,说是这样能够保鲜数日,即便和含桃一起交给罗烟纱也无妨,自己乐得交她这个朋友。 “若有白沙枇杷,也一并放进玉盒。”秦溯流道,“我带了许多玉盒。” 岳听溪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了句“财大气粗”,秦大小姐拿出的玉盒都是上等货,她起码要攒三五年灵石,才能买下一只。 离开含桃园时,岳听溪顺势去取自己的储物袋,结果只在内室洞府触到了蔺风轻相赠的那只。 她下意识要跟好友赊账:“婵樱,我一会儿……” 话还没说完,她就见秦溯流把一只储物袋用灵力托上了树冠。 “您既然是听溪姑娘的熟人,一点心意,不成敬意。” 婵樱也是个爽快妖,收到礼物当场拆开,灵识扫遍其中,数出灵石量,激动地“哇哦哦”叫着,蛇身在树枝上欢快地盘了又盘。 “好大方!阁下是哪家贵人呐!” 岳听溪:…… 没眼看。 秦大小姐倒是不紧不慢地道了声“秦家”,随后就见那银环蛇直直从树上栽到树底,将落地时,轻盈地化为一名粉衣女子。 “走!我带你们去白沙枇杷最甜的果园!”婵樱说话时,目光瞧着秦溯流,手却抓上了岳听溪的衣袖。 正好,岳听溪也想知道生着好枇杷的果园要如何走,按捺住挣脱的念头,任由她牵着自己大步往前走。 她只记得照看枇杷园的是一条白毛细犬妖,只不过那家伙比起守在果园里,更喜欢满山遍野跑。 待被婵樱引着走到园外,她果然没看见细犬妖。 “我前几日刚尝过,北面、西面的枇杷都好吃!”婵樱就不进去了,只在门口给她们指方向,“记得摘皱皮的,太光滑的酸!那么我就先回去啦!” 岳听溪摘枇杷时,秦溯流有意无意朝门口瞧了几眼。 那位白毛细犬妖,她倒是有印象。 此妖是一窝小狗崽的母亲,非常喜欢幼妖,对人族的孩子也分外热情,一见到她们,就摇着尾巴扑上来,把自己嗅了个遍——记住气味,是为了下回见面便能第一时间认出来。 幸而犬妖今日不在,不然自己身上隐藏气味的法术不晓得会不会被识破。 - 摘完果子,岳听溪又去采了些艾草,与狭长的茭白叶子捆在一起,大概分了五六束,拎在手中。 “来都来了,我去洞府取点东西。”她对秦溯流解释道,“一会儿还要拜见一下青玉山人,不然她老人家不放心我在人界停留太久,你就在我洞府里休息吧。” 除此之外,蔺朝曜未来可能会做的事,以及疑似和妖魔界勾结的通幽师,也要一并告知青玉山人,最好能够防范于未然。 秦溯流道了声“好”。 即将旧地重游,她既惶恐不安,又满心期待。 当年获救之后,她因着一点私心,让蔺朝曜先行下山回家,告知长辈,自己则在岳听溪身边赖了好一段时间。 再后来,秦家灭门,她堕入妖魔界,只知杀戮、不知日月变换的那段浑噩时光里,唯一的慰藉便是幼时与岳听溪的相逢。 那时她想,至少听溪姐姐还活着,在溪山待得好好的,至少……她若能活着出去,还可见到听溪姐姐。 她必须活下去!必须杀出去!必须走到……哪怕是用爬,也要爬到听溪姐姐面前!! 即便那时的自己应该已经面目全非,但大仇得报之后,她或许仍能求一求听溪姐姐,求她将自己超度。 听溪姐姐一定不会拒绝。 因此,锁妖台上、易容术解,得知被自己利用的妖族竟是岳听溪之后,她只觉心中一片死寂,唯剩一个念头—— 亲手给予岳听溪解脱,而后自爆元丹为她送葬。 如此,听溪姐姐的妖身便可毁得干干净净,不会再被人利用,拿去锻器或者炼丹制药。 “溯流姑娘?我们到了。” 熟悉的声音令秦溯流思绪回笼,定神看时,岳听溪正取下去年挂在洞口的艾草束,换上新的。 回自己洞府的路,岳听溪倒是记得很清晰。 过去的五年,每一日她都在心中乞求一个机会——逃出青旭宗、归返溪山,然后躲进自己的洞府里,封死洞口,闭上个十年二十年的关。 是以,她一得空闲,便会在脑中一遍又一遍模拟这条回家路线。 “实不相瞒,我是醉心修炼的那种妖,洞府内没有多少摆设,还请见谅。”岳听溪边说,边解了洞口的封印,推开石门。 此时正逢梅雨季节,但洞内传来的潮湿气味却令她无比安心。 尽管只待一会儿就要下山,整整五年,她终于回了家。 她先请作为客人的秦大小姐进洞落座,再去寻来自己的储物袋,收入内室洞府,顺便找出茶壶和“溪山红袍”,给秦溯流沏茶。 “这里很潮湿,我能否把湿气烧一下?”环顾四周,秦溯流道。 “嗯,你烧你烧。”岳听溪下意识应了句,而后又是一怔。 就像先前在含桃园看到秦大小姐吃果子,那种异样的熟悉感再度涌上来。 ——“好潮啊!潮死了!我要烧了这些湿气!!” 随后,她脑中也清晰地响起了少女气鼓鼓的抱怨声。 24-30 第24章 ◎她会一直盯着大小姐◎ 岳听溪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但就在这次回山后,短短半日之内,同样的感觉就出现了两次。 幸好,两次让她回忆起来的人,都是二十年前那个可爱的小姑娘。 上辈子被困于青旭宗期间,她为了解闷,想过很多妖、很多人,其中便有这位小家伙。 岳听溪时常下山采买,接触过不少人族,有老有少,但她始终不打算与任何人族产生太深的羁绊。 就算是认识最久的罗烟纱,至今也不知她的妖族身份,她们的交情仅限于逢年过节互相赠礼和打超大折扣,偶尔就着好茶,倒一倒修行、生意和人际关系上的苦水。 唯独那个小姑娘是例外。 就算知道小姑娘是故意找了借口要留在自己身边,她也默许了——小姑娘和别的人族不一样,遇到她时,便是被她的妖身救起,明知她是妖族,小姑娘却仍愿意与她亲近。 她没有理由赶她走,也没有询问小姑娘的名姓。 姓在人族往往代表着一个势力,不像妖族那般单纯,比如她姓“岳”,是因为“在山岳之间聚灵诞生”而得此姓。 她只希望自己是与一个寻常小姑娘相处,不知其来路,日后分别,自然也不会再有人情上的牵扯。 溪山并不是没有发生过这种情况,有痴情妖攀上了人族某个势力的少主,越陷越深,最后竟与对方缔结血契,成了那个势力的守护妖兽,一辈子惨遭肆意奴役。 小姑娘虽然娇气又蛮横,但在这方面颇为尊重她,还主动提议让她唤自己“阿紫”,直到不得不回家的那一日,也不曾透露自己的出身,反而是她看出对方身份尊贵,应当是哪个名门望族饱受宠爱的大小姐。 可能是跟秦溯流相处几日的缘故,脑子里一过“大小姐”三字,岳听溪下意识想到了身旁这位秦大小姐。 她立马抛开这个古怪的联想,匆匆给秦溯流倒完茶,打了声招呼,便出洞去寻青玉山人。 石门在眼前关闭,确认岳听溪已经走远,秦溯流先放出灵力凝为火焰,将洞府内的潮气烤了个干净,再在洞中缓缓踱步,经过一处处烙印于自己记忆中的陈设。 这便是岳听溪的家,亦是世上最令她安心的地方。 若能够,秦溯流真希望岳听溪就这么留在山中,不管是“蔺朝曜”、通幽师还是妖魔界,她一人对付就足以。 但她偏偏又明白,恨意没有那般轻易抹消、淡化,更不用说,造成岳听溪痛苦的源头如今还活在世上。 在“复仇”这一点上,岳听溪与自己有着近乎一致的执着。 转了一圈之后,秦溯流最终坐在了石床上,指尖抚过冰凉光滑的石面。 ——她最喜欢在这里让听溪姐姐用蛇尾缠自己。 冰凉舒适,但不至于冻人,享受着享受着,不知不觉便会睡过去。 心中这般想着,她放出一只灰蛾子,拜托它守在洞外,而后躺到了石床上,微微蜷缩起身体。 她很清楚,此刻的静谧是自己偷来的恩赐- 岳听溪一路赶往青玉山人的居所。 青玉山人虽是玉石成精,却喜欢建造各种各样的小木屋,岳听溪刚到山坡底下,就能望见架在参天灵木上的精致树屋。 她深吸一口气,化为乌梢蛇游过去,到了树底,又卷着树干攀爬而上,不多时,便来到正烹茶的青玉山人身旁。 “老祖宗,我来了。”岳听溪化出人形,乖乖地端坐在青玉山人对面,准备聆听教诲。 其实,她非常非常思念这位老前辈,想扑到她膝上哭诉自己的遭遇,更想告诉她溪山的惨状。 但那都是上辈子的事,这一世什么都还没发生,若说出口,只怕要被当作杞人忧天…… “老实交代,你下山之后都去了哪里。”青玉山人掀起眼皮凝视她,眸中竟满是忧虑,“先前带着重礼上山那厮,神魂虽肮脏,却是我人族故友门派的继承人,亦是你昔日救过的孩子,那时我见你也愿亲近他,才未将他阻拦,任由他带你下山。” “可你此番回山,神魂却极其不稳,似是遭受好一番磋磨——我说的并不是历练那种,而是……而是有人对你用了酷刑,反反复复折磨了你!” 岳听溪怔住了,她未曾想到青玉山人竟连这也能瞧出来,张了张口,正欲解释,眼睛和鼻子忽然一酸,继而视线一片模糊,热泪扑簌滚落,砸在手背上。 青玉山人当即站起来,一边为她擦眼泪,一边冷声恨道:“是那厮干的?你若愿意说,老祖宗且听着,若不愿……” 她话音未落,一手带大、自幼便十分坚强执拗的姑娘便一头栽入怀抱,嚎啕大哭起来。 岳听溪不管了! 前世遭受的种种苦难与折磨,要是连青玉山人也听不得,她还能告诉谁! 察觉到她要讲述的事情非同一般,青玉山人立即张开隔绝屏障,不允许任何妖打扰。 “乖,难过就哭个痛快,老祖宗陪你。”她动作轻柔地抚着岳听溪的头发,将她往自己怀里又拥了拥。 岳听溪抽着鼻子“嗯”了声,又哭了一阵,才低低地道:“老祖宗,我……我其实已经死过一次了。” 上一世至死也无妖来找她,但她并不责怪溪山众妖——两族的万年契约,让妖族本就在人界有着诸多限制,更何况她中了蔺朝曜的傀儡邪术,就算是青玉山人亲口派妖下山找寻,也寻不到她的踪迹。 除非直面蔺朝曜,将他逼入绝境,但倘若以妖族身份与仙门势力的掌门对峙,必定会掀起事关两族存亡的大祸! 没听见青玉山人的回应,她只当对方默许,哽咽着声音,断断续续把自己记忆最深的事讲出来。 沦为“提线木偶”的那五年,重复且无止境的一日又一日。 被剖腹取丹时的无法反抗,被拘束于锁妖台上,鲜血流干、五感一点点散尽的日日夜夜。 以及……死后事。 只不过,那方满是暗金色文字的空间令她回想起来就觉得不适,她便只说是自己死后魂灵所见。 最后,是秦溯流的猜测。 “那位秦家的大小姐告诉我,她与蔺掌门的亲妹妹认为那厮极有可能是遭了邪祟夺舍,但不论如何,她都愿意助我杀死现在的蔺朝曜……” 岳听溪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青玉山人轻嗤一声。 “遭了邪祟夺舍?这话她干脆还给自己吧!”青玉山人将岳听溪搀扶回座位上,给她倒了杯刚煮好的热茶,“我可从未看走眼过,既然蔺朝曜带走你时,便已经遭了邪祟夺舍,那与他一样神魂肮脏的秦大小姐,现下壳子里恐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老祖宗……” “小听溪,我只在久远之前,从那些妖魔身上见过这种神魂!”青玉山人截住话,神情严肃,“你也应当知晓,妖魔是扭曲至何种程度的妖族。杀人、食人,就连幼妖都不放过!除却提升修为,更有甚者以此为乐,互相攀比!” 岳听溪沉默了。 依照她对秦溯流的了解,以及《世事书》的记载,这个时期的秦大小姐,应当是看重家人、珍视生命的好孩子,即便对谁深恶痛绝,也必定是对方作恶在先。 秦家上下都敬她,自己也不曾从她那里感受到所谓“仙二代”的冒犯。 可是…… 她同样相信青玉山人的话。 青玉山人没有必要骗她,若想驱逐秦溯流,只需在刚才将之拦于山下就可以了,而不是如此拐弯抹角,这也不是青玉山人的作风。 但这样一来,秦大小姐如今的神魂状态又要如何解释? 见她始终沉默,青玉山人也不着急,只是提醒道:“若非邪祟夺舍,那她恐怕与你是一样的情况。” 岳听溪眸光顿变。 她脑中一片空白,又听青玉山人继续道:“只不过,你历经磋磨仍能守住本心,而她没有。” “她……” 岳听溪本想说,不是这样的,上辈子的秦溯流无端家破人亡,自己也不幸坠入妖魔界,能从那种炼狱修罗场一般的地方逃出来,性情会扭曲也情有可原。 可她说不出话,发不出声。 潜意识里,她不想为上辈子的秦溯流辩驳哪怕半句话。 “不过我也清楚,你向来有自己的主见与打算。”青玉山人轻叹一声,“既然她如今尚且值得信任,在你看来也配得上能够并肩作战的盟友,那就先利用她实现你如今的心愿吧。” 她取下手上的玉扳指,不由分说为岳听溪戴上,“这是方才就为你准备的,你若不打算违反两族契约,便在察觉到危险之时动用其中的物资,不管防御法器还是传送符,我都放进去了。” “若你打算杀了秦大小姐,万不可玉石俱焚!”青玉山人顿了顿,眸中流露出哀伤,“不管怎样,你都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又经历了那般惨烈的事情……这一世尽量让自己过得舒服些吧,溪山的护山结界永远为你敞开。”- 离开青玉山人的木屋,岳听溪只觉耳畔和脑中一直在嗡嗡作响。 她一边想,秦溯流最好是与自己从同一个时间回来,而不是被邪祟夺舍,不然自己又该多一个要杀的敌人;一边又想,上辈子的秦大小姐,何尝不是自己的仇敌? 自己与蔺狗有一笔血债要算,与上辈子那位秦大小姐自然也有。 除此之外,还有一事正拼命地想要冒头。 青玉山人方才说,蔺朝曜是她救过的孩子。 她那时以为蔺朝曜在骗自己,结果竟是真的。 那蔺朝曜的青梅竹马…… 她猛地甩头,将胳膊掐了又掐,硬生生克制着,不愿去想。 在她的努力之下,猜测的苗头倒是安稳了,可她却觉得委屈起来。 究竟是为什么呢……她怎么就能这么倒霉? 她跌跌撞撞地走着山路,不知不觉,看到了自己那座洞府。 新鲜的艾草正散发着沁人香味,是她最喜欢的气味。 但她不想进去了。 也不打算逃走——洞府和溪山都是她的主场,要逃的人,怎么想都是秦大小姐。 她只是无措,不知道今后还要如何面对秦溯流。 依照她的脾气,或许她也该把大小姐套上麻袋揍一顿,再找个机会杀了她,就像对待蔺狗那样,可她做不到。 死而复生之后,她别无去处时,是秦溯流收留了她。 她们的相处时间算不得长,但秦大小姐没有哪次辜负过她的期望,甚至会主动帮她,她不想做的事,秦溯流也不曾强求过。 说实话,她真不知道秦溯流现在究竟在想什么,是在补偿吗?还是又在利用她? 见她迟迟不进洞,通过灰蛾子看到洞外景象的秦溯流立即从石床上爬起,难以置信。 岳听溪的眼圈怎么是红的? 哭过了?什么事惹哭了她? 这事……与她上辈子的遭遇有关吗?她对青玉山人诉说了前世? 按捺下心中涌起的无数猜测,秦溯流稍作犹豫,还是召回灰蛾,将已经凉透的“溪山红袍”一饮而尽。 而后,她大步走向洞口,推开石门出去,站在了岳听溪视线之中。 “蔺朝曜暂时没有新动向,你若想在自家留宿,我留下灰蛾,有事会与你联络。” 她想,如果岳听溪此刻心中难受,或许还是暂时留在最熟悉的地方为好。 “……不了,我回山只是摘果子、拿东西,现下可以走了。”岳听溪回过神,摇了摇头,这才走向洞府,“稍等片刻,我收拾一下就出发。” 察觉到她状态着实不佳,秦溯流神情微变,本想开口关心,转念想到岳听溪方才是去见了青玉山人,说不定又被强调了“那人族女子神魂肮脏”这点,迟疑一瞬,还是把话咽了下去,点头应道:“好,那我就在这等你。” 一进洞府,岳听溪发现刚来时那股潮湿气味已经荡然无存,应是被大小姐烤干了。 整个洞府暖烘烘的,熟悉的温暖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内,却令她有些窒息。 ——“怎么样?烘干湿气之后是不是很舒服?以后遇上梅雨天要记得这么做,睡觉也会更踏实。” “阿紫”的声音又在脑中清晰回荡开来。 岳听溪闭上眼睛,强迫自己进入修炼时冥想的状态,让所有杂念统统退潮。 而后再告诉自己:我是来收拾东西的,收拾完就下山,继续先前的计划。 她决定就按照青玉山人说的做,利用秦大小姐达成自己的目的,一旦感觉不适,立即中断盟友关系,回山另想办法。 片刻后,岳听溪封上洞府大门,和秦溯流一前一后往山下去。 二人一路无话,一个不知现在还能说些什么,另一个仍能察觉到对方状态不好,不敢吭声。 下山途中,倒是遇见了婵樱。 婵樱还没走近,就感觉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格外僵。 ……总不能是闹矛盾了吧? 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既然先前收了秦大小姐的“灵石小山”,便觉得不能当作没看见。 “怎么走这条路?你的洞府不是在那边吗?”她先试探着挑起话题。 “忘了跟你讲,这段时间我须得留在人界做点事,暂时不在山上待。”岳听溪解释,“青玉山人已经同意了。” “啊?那你住哪儿?”婵樱大为吃惊,“我记得你从来没在人界留宿过……” 她倒是还不知岳听溪已经被掳下山一次,以为此妖先前都在洞府闭关呢。 秦溯流正要开口,只听岳听溪道:“暂住罗烟纱那儿。” “噢噢,纱纱的话我就放心了。”婵樱松了口气,“不过你还是要多注意,别在半夜现出妖身啊!” 告别婵樱,秦溯流只觉心跳快了起来。 她很想问岳听溪,为何不如实说暂住秦府,即便二十年前岳听溪就不打算跟仙门势力扯上关系,但直觉告诉她,这回并非如此。 或许……只是她多想了,在婵樱眼中,比起才结识的贵人,想必还是罗烟纱那般的多年老友更靠得住,故而岳听溪才特意这么说,为的是让婵樱放心。 离山时,秦溯流已然说服了自己。 “我打算去一趟琳琅阁,找罗烟纱。”然而岳听溪接下来的话,又让她陷入了不安之中。 幸而她留了后手,闻言不紧不慢提醒:“今日恐怕不便当面转交果子,秦府上下都知道你已闭关。” “……那就过两日,反正上回跟她讲的是‘端午前后’。”岳听溪暗自叹了口气,“把我变成手镯吧,该回秦家了。” 她本想找罗烟纱聊聊,听一听人族一般会如何解决这种事,倒是真把借口闭关这茬忘记了。 重新挂回大小姐腕上时,岳听溪莫名感觉对方的脉搏有些快。 她原以为是错觉,但飞叶法器飘了一段路之后,她发现大小姐的脉搏仍偏快,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问:“溯流姑娘可有哪里不舒服?” 私仇暂时搁一旁,现下只要不戳破,她们还能继续伪装盟友,既如此,关心盟友也是应当的。 她很快便听到了答案:“我只是在想……青玉山人那番话究竟是何意。神魂肮脏,应当也意味着饱经世事沧桑?可我不过是个才成年不久的年轻人,若说经历过什么波折良多的事,我只能想到与蔺朝曜的婚约。但我已亲自上门将它退了,原本也志不在此……” 岳听溪听得愣住,而后想起了自己曾经看过的话本。 道是有人重生归来,但直到数年以后才取回前世记忆,偏偏她前世是个手染无数鲜血的大魔头,重生回到的时期里,她却还是仙门之中人人敬仰的大师姐。 那她自然不可能再走上辈子的老路。 一瞬间,她仿佛感觉苦闷的漆黑之中照入了一缕光亮。 是了!现下一切都还没发生,就算秦大小姐当真是从自己遭难那个时间回来,如今的她说不定还未取回前世记忆,还有机会……! ——“听溪姐姐~” 一身红衣的小姑娘又一次在她脑中笑着说话。 一大一小、一紫一红,两道身影哪怕只是一息的重合,她也不愿去设想她们可能会走入的末路。 岳听溪不由得做了个深呼吸,平复心情后,镇静地对秦溯流道:“你莫要多想,如果你始终能够坚守本心,不堕邪道、不随意利用谁人、不残害性命,便是青玉山人再觉得你神魂不够干净,她也挑不出你的错处。” 这一刻,岳听溪忽然为自己继续留在秦府找到了明确的理由。 除却继续利用秦大小姐,还有监视与鞭策。 她相信自己现下的修为与实力,只要她能够一直在旁侧盯着,秦大小姐便做不出恶事,自然也不会再变作上辈子人嫌狗厌的模样。 “对了,先前你不是跟我提过‘默契锻炼’?”岳听溪主动转移了话题,“我现下已经想通了,有些恐惧总要克服的,更何况,这么做也是为了保证杀蔺狗时更容易得手,我想先试一试。待回秦府后,烦请你告诉我具体该怎么练习。” 这回轮到秦溯流满腹疑云。 她一路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就算是用哄骗的卑劣手段,也要先打消岳听溪的顾虑,至少让她能够安心待在秦府,一门心思对付蔺朝曜,故而编了一番谎话。 谁知她预先想好的话还未用上,岳听溪就突然“想通了”。 隔着衣袖,她看不见岳听溪的眼神与小动作,但听到的语气是轻快的,如释重负一般。这若不是她的错觉,想来只能是岳听溪听信了这番谎话。 于是她应道:“好,那我们便试一试。但我亦是头一回与人进行这般练习,听溪姑娘若觉得不舒服,也请随时告诉我,培养默契不急于一时。” 之后的路上,她们依然无话。 一个在想,哪种默契训练可以让自己理直气壮全天待在秦大小姐身旁。 另一个则在思索,这番谎话之下,自己最多能在听溪姐姐面前残忍到什么程度,才不至于让她生疑,觉得自己“堕入邪道”。 【作者有话说】 放下一个小细节的科普:两个水组成的字是【沝】,多音字,并且其中一个音读zǐ[猫爪] 阿紫×阿沝[点赞] 我会努力让每天的更新肥起来!如果做不到,就给大家塞小红包[发财] 25 第25章 ◎我又不是木头◎ 秦溯流“独自”返回了秦家,直奔先前安排给岳听溪闭关的寝殿房间,穿过隔绝结界。 “你在此处休息,我去给小妹送果子。”秦溯流搁下话,快步离去。 “顺便把我的闭关状态也解了吧。”岳听溪在自己睡觉那块白狐毛软垫上盘膝坐下,目送她远去,继续思考默契锻炼的事儿。 依照她从话本和人界规则书里看到的内容,默契锻*炼的方式几乎是无处不在的,衣食住行皆能安排。 比如挑选对方最心仪、或者当天最想穿的衣服颜色,推测对方最先夹的食物,以及单次夹的量,“住”之事上大概体现在能否料到对方的起居习惯。 再就是通过对弈、切磋来熟悉对方的思路与出招习惯,所谓“默契”,便是建立在充分了解彼此的基础上。 回秦府的路上,岳听溪就仔细想过,发现若是与自己配合的对象换成婵樱或者青玉山人,还真不需要这种默契锻炼。 毕竟自己与她们相识太多年,彼此知根知底,心里有什么想法也能猜个大概。 但她这一世才真正开始认识秦大小姐,相处时间不足,一同经历的事也太少,别说揣测想法,她连秦溯流现在对自己是真心相待,还是演技绝佳的利用都看不出来。 秦溯流很快回来,见岳听溪在地毯上坐着,她唤出蒲团放下,跟岳听溪面对面。 “方才我又想了想,训练方式还是由听溪姑娘来定为好。”她道,“这样也好有个度,以免冒犯。” 岳听溪一愣,思索一番,试探道:“不然先从切磋开始?反正目的也是杀蔺狗,就当磨炼武技。” 正好她也五年没动手了,是该活动活动筋骨,免得真打起来反应跟不上。 “好,还有么?”秦溯流不假思索应下。 切磋甚好,倘若岳听溪对她尚有怨气,趁此机会还能发泄一下,甚至伤了她也好。 岳听溪没想出特别合适的,摇了摇头,又补充道:“不过咱们在屋里可打不了,若碰上雨天,或是今日这种已经有点累的情况,对弈也可安排上。你有棋盘吗?我……会下一点象棋。” 其实她原本连象棋也不会下,还是二十年前那小姑娘要解闷…… “有,但前些年被收到库房去了,一会儿我去给你取来。”秦溯流点头。 计划敲定,二人一时对坐无言。 “我倒是想到一个法子,只是不知听溪姑娘可否有所避讳。”秦溯流很快又开口。 “说来听听。” “现下的打算是,听溪姑娘在秘境中以身做饵,我负责找寻良机制住蔺朝曜。”秦溯流道,“如果听溪姑娘熟悉我的灵力,我大可提前设下一个陷阱,再在陷阱阵法上多加几层伪装,你将他引到我的陷阱中,他会被陷阱绊住,而你能毫发无损从中脱身。” 岳听溪认真听罢,心想有戏。 但问题来了,她要怎么熟悉大小姐的灵力? 灵力也同气味一样,除却五行属性,细分还有不少区别方式。 她所知的熟悉灵力方式只有两种,一种是最简单直接的通过交手来感知对方灵力的属性与运用,另一种则是教养幼妖修炼的时候,将自己的灵力渡入幼妖体内,引着它们自己的灵力慢慢流遍周身经脉。 这一过程不仅能熟悉幼妖的灵力,还能针对其经脉分布与拓展程度,确定最合适它们的修炼方向,从而做到事半功倍,加快修炼速度。 见她面露困惑,秦溯流主动道:“若听溪姑娘愿意,可将灵力渡入我经脉。” 岳听溪:…… 大小姐这话要是放在今日之前说,她必定会脱口一句“这怎么行”打断。 但她现下已经知晓“阿紫”与秦大小姐的关系,加之又打算监视大小姐,闻言竟难以拒绝。 只是不知为何,她作答时道出的话无比别扭:“溯流姑娘也同别人这么提议么?” “自然不会。”秦溯流立即否认,“经脉与灵力是一名修士的根本,若非信任之人,我必不会暴露底牌。” 岳听溪莫名松一口气,而后才正色道:“实不相瞒,此前我只探过幼妖的经脉,对人族几乎没有经验。而且我瞧溯流姑娘烤干洞府潮气用的也是火灵力,并非炼化的灵火,想来你应是火灵根?” 见秦溯流点头,她提醒:“我却是水灵根,灵力虽能容纳木属性,但终究还是偏向水行。入你经脉,恐怕会让你不适。” 她不免又想起“阿紫”因此疼得吱哇乱叫的景象。 胆儿肥的小丫头偏不信属性相克的邪,一定要她把水灵力直接渡到自己体内,结果只一点便疼哭了。 “无妨,我只当锻炼经脉。”秦溯流答。 堕入妖魔界后,她甚至为了容纳妖魔的灵力,不惜打碎原本的经脉,再以妖魔元丹为引,一点点重塑。 比起那段时日,岳听溪的水灵力只如一场绵绵细雨。 她都说到这个份上,岳听溪没什么可劝的了,大不了到时候真给人渡疼了,再喊停也不迟- 青旭宗内。 这几日,蔺风轻总觉得“兄长”似乎有些过于安静了。 那日从琳琅阁将人带回时,她便察觉到“兄长”受了不轻的伤,他甚至还用了易容术进行遮掩。 但以她的经验,那都只是皮外伤,以“兄长”的修为,加上宗内专供掌门的灵药,一两日必定能恢复如初。 依照她的猜测,伤势痊愈后,“兄长”应当会再度出门,去琳琅阁行那日未尽之事。 她不希望“兄长”再给秦家姐姐添乱,直接在“兄长”寝殿外隐匿了一只灰蛾,这样一来,不管“兄长”有什么动向,她都能第一时间告诉秦溯流。 但“兄长”几天下来竟一直老老实实留在寝殿,未曾出门,她设在宗内所有出口的灰蛾也不曾探到“兄长”离开过的影像。 “兄长”究竟在等什么呢? 蔺风轻正纳闷,忽觉手指一痒。 一只灰蛾显出身形,抱着她的手指,向她传递了“兄长”离开寝殿的影像- 闭关几天,蔺朝曜对这个世界的势力分布和规则已经了然于心,正因此,他仍打算以掀起妖祸的方式完成自己的任务。 任务者在一个小世界落定“锚点”的方式有许多种,如果他还掌握着无数道具,通常会走“完美完成故事线”的最佳路子。 但现在他的道具被世界修正力清零,只好借助大规模杀戮或者灾厄造成的伤亡、激发的怨气,在这个小世界落定“锚点”。 他其实很少用这种方式,像这样强行制造出的“锚点”会导致小世界的不稳定,穿书管理局能够从这个小世界回收的能源也要打折扣,继而影响到结算时回馈给他的积分和道具。 因而他也就不太确定所谓的“大规模杀戮”最低限度在哪里,偏偏这个世界的仙门和妖山势力都是一副“岁月静好”的独立状态,又有“两族万年契约”这一限制,若做得太过明显,一个疏忽也会成为众矢之的。 他很难拿几个势力教唆一番令他们内斗,继而进行限度试验,只能考虑打破妖魔界的封印,掀起预期内伤亡最大的灾祸。 先前招揽通幽师赫蜃,也是出于这般考虑——赫蜃体内封有妖魔信物,只要他答应与那名妖魔结契,便可里应外合,撕开封印。 现下赫蜃被秦溯流带走,失去了最大的助力,他只能自己制造出那份信物,再觅时机跟妖魔取得联系。 ——幸好那天跟赫蜃碰面时,他多了个心眼,让7364系统趁机将对方扫描一遍,先行读取妖魔信物的数据,备份起来以便不时之需,现下只缺锻造材料与工匠。 他趁着“闭关”期间,吩咐系统“打印”了一份这个世界的工匠能看懂的图纸,且阅后即自动焚毁,除了搜魂术,谁也不能从工匠脑子里套出它。 而他计划中的那名工匠只收灵石锻造,不问法器去向,信誉好、嘴巴严实,不必担心暴露,再不济,自己还能用一下在之前小世界习得的禁言术。 “总之先到处收集材料吧。”出了寝殿门,蔺朝曜对系统说,“一点点打消碍事者们的疑心,然后再找那名隐世工匠打造。” 话音刚落,他就看到阶下传送阵亮起光华。 果然如他所料,他一出门,蔺风轻就来了。 秦溯流上门退婚的时候,这两个女人必然进行了一番交流,搞不好秦溯流还把世界修正力的一部分权能也分给了蔺风轻,不然自己怎么没能在寝殿附近发现监视法器。 所幸原主妹妹身体一直以来都虚弱,黄梅天一到,她又该去百药谷静养,少说也要有十天半月不在自己附近。 四目相对,不等蔺风轻开口,蔺朝曜就走到阶下,省得她还要抬起头仰视自己。 他至今也不知道为什么,系统更是查不出来,反正在蔺风轻面前,他总会忍不住表现得温和些。 “我要去一趟玉琼门,约莫五日归返。” 听听,连外出几天都下意识说,他简直要服了自己。 蔺朝曜干脆直接让系统给自己施加了禁言术,关于来历与图谋的关键词,倒是不必担心一不小心透露给原主妹妹。 “玉琼门?先前为兄长道贺的那名三长老,是不是也出自玉琼门?”蔺风轻问。 她自知直接问此行目的是得不到答案的,只能借助话题,希望能多套些情报。 “是,不过为兄此行并非寻他,你大可安心。”蔺朝曜答。 “如此甚好,那三长老油腔滑调,只懂得谄媚,兄长还是少与他接触为妙。”蔺风轻说完,继续试探,“此番前去,莫非是购入玉琼门的灵草?往年都是这个时节购入一批,不过那时都是派遣丹峰长老去。若兄长要提前买,我得去库房腾些位置出来。” “不用麻烦,往年怎么弄、什么时候出发,今年照旧。”蔺朝曜摇头,随口编了个理由,“为兄不过是跟玉琼门交流一番,弥补先前的过失。” 他指的是大摆婚宴,当晚却跑了新娘一事。 蔺风轻点了点头,又道:“我听闻玉琼门有一味仙草,名唤‘几朵寒酥’,恰在这个季节生长于冰川雪谷,但可遇不可求。若兄长得以入内,不知能否帮我采一些来?它可助我平安度过夏月。” “兄长未必有时间”几个字明明已经到嘴边了,蔺朝曜一张口,说的却是“兄长一定为你寻来”。 他没来得及改口,只见病弱的姑娘露出灿烂笑容,柔声道了句“好”,顿觉心里像是春日融雪一般,继而整个人舒坦起来。 ……原主这该死的“妹控”属性! 蔺朝曜在心里骂得很脏。 送别“兄长”,蔺风轻的面色一瞬间冷下来。 夺舍者应得如此爽快,那他必然没有继承兄长的记忆,更没有去过玉琼门的冰川雪谷,不知其可怖之处,兴许……采药可以帮秦家姐姐拖上一段时间- “蔺朝曜去了玉琼门,似乎只是去找门主‘走动’,维护自己和青旭宗的颜面。” 傍晚时分,正在收拾玉棋盘的岳听溪听见了仇人的最新动态。 “那我们也要过去吗?”她把玉棋子放入棋奁,“如果我是夺舍者,我打算出门,必定不会浪费时间干无用的事。” “玉琼门并非尘字层和鬼市那种鱼龙混杂之地,不便动手,那门主与蔺朝曜几年前便有私交,他如果要给蔺朝曜什么,我没有立场阻拦。”秦溯流道,“不过蔺姑娘诓骗蔺朝曜去冰川雪谷采药了,这回就让冰川雪谷好好招待他吧。” 岳听溪在人界规则书中见识过冰川雪谷,那是玉琼门弟子的历练之地,但若不用玉琼门的独门心法御寒,进去是要送命的,就算是修为高的人,也要经受好一番酷寒折磨。 “……他应该不至于不知道风险吧?”考虑到蔺朝曜的掌门身份,岳听溪怀疑道。 “他知道,但这是妹妹的请求,他既然答应下来,若不自行前去采摘,就只能等到玉琼门弟子的夏月试炼,才能期待进谷的人携带‘几朵寒酥’出来。”秦溯流解释,“不管怎样,都能为我们多争取一些练习时间。” 象棋已经下起来了,为了防止自己惯用的老棋盘被岳听溪认出,她特意派府中工匠现刻了一整副玉象棋,用来跟岳听溪对弈,训练双方尽快跟上彼此的思路。 岳听溪就不再多想了,见窗外天色暗下来,主动转移话题:“既然一会儿要渡灵力,你还吃饭么?” 相克属性灵力渡入体内,必定痛彻心扉,她觉得大小姐可能会疼得把饭吐出来。 “当然要吃。”秦溯流点头,“宽心吧,我又不是木头,太疼肯定会叫停。” 于是岳听溪跟她一起去了观鱼小榭。 也不晓得是秦家今晚吃得素,还是秦大小姐因着渡灵力这件事特意吩咐了厨子,今晚一桌都是清淡素食,滋味最重的反而是一碗红糖葡萄干蒸酥酪。 因着后续还有要事,这顿饭她们都吃得很快。 吃罢,秦溯流去取缓解疼痛的丹药,岳听溪则趁她不在,将灵识探入青玉山人相赠的玉扳指,查看里头的法器。 不多时,她惊讶地取出了一块白玉盘。 这是她十年前送给青玉山人的生辰礼物,没想到青玉山人又还给了自己。 但白玉盘确实很适合如今的她——这是她用攒了几十年的灵石,专程找琳琅阁的某位隐居锻器师打造的一方“芥子幻境”,为的是让上了岁数的青玉山人能够在幻境里直接指导幼妖武技,又或者带去找山中其它大妖切磋,入幻境切磋,自然不至于再次轰飞现实里的山头。 其名“芥子冰轮”,虽然使用起来有诸多限制,最多也只能将四道灵识纳入其中进行比试,但应该足够自己和秦大小姐用了。 这样一来,她可以使出全力与大小姐切磋,不必担忧出招时暴露妖身,毕竟一个月以后要入的那方秘境并不限制参与者的种族,她完全可以凭借妖身优势对付蔺朝曜。 胜算更大了! 秦溯流取药回来时,发现岳听溪脸上藏不住笑意,忍不住好奇问:“听溪姑娘为何突然如此高兴?” “也没什么,只是找到了能够使出全力与你切磋的绝佳场地。”岳听溪看着她在蒲团上坐下,“你要先瞧瞧它,还是先尝试渡灵力?” “我都可,看听溪姑娘。”秦溯流道。 正巧岳听溪今晚不想打架,考虑到自己的百年修为,她决定再给秦大小姐一晚上的心理准备时间。 “那就渡灵力。”她主动向秦溯流伸出手。 秦溯流从储物袋里拿出盛放缓痛丹药的玉瓶,在手边放好,这才捋起左手衣袖,让她搭上自己脉门。 其实以她对岳听溪的信任程度,完全可以让她直接对着后背渡灵力,但她总觉得岳听溪似乎在担心自己的承受能力,便先从手与胳膊处的经脉开始。 冰凉很快顺着脉门流入经脉,就在水灵力入体的那一瞬,秦溯流便觉疼痛从腕部传来。 她甚至能清晰感觉到,岳听溪在小心翼翼地控制着灵力量,先让丝缕灵力进行试探,若有不适,退出也快。 奇妙的是,这样的痛楚,给她带来的并不是难受,而是一种久违的愉悦。 她想起了冰凉的水灵力第一次进入经脉时,又哭又叫还啃岳听溪手的自己。 就算是用骗的,至少听溪姐姐如今也答应了自己的请求。 她格外珍视地感受着这份疼痛,放松身体,卸下一切防备,让水灵力缓缓顺着自己的经脉,一路朝肩头去。 反而是岳听溪有点担心,但转念想到这也是趁机了解敌人的一种手段,她便打消了刚冒头的那点忧虑,继续扩散自己的水灵力。 不多时,她感到秦溯流的脉搏明显变快了,显然对方正在忍受痛苦,可不知为何,秦溯流一声也不吭。 她不吱声,岳听溪就当没察觉,已达肩头的水灵力开始往下走。 出于安全起见,她没让水灵力经心脉走,而是尽可能绕开了心脉与心脏,兜了一大圈。 这段路下来,她对大小姐的火灵力稍微有一个较为清晰的印象了。 大小姐应该非常惯用大开大合的刀法,但因着秦家传承是双刀,这种霸道的刀法又多了一份灵巧、轻盈,不仅擅长正面交锋,从背后偷袭也能做到悄无声息。 缺点在于,秦家的家风恐怕不允许大小姐在家传刀法上搞偷袭。 观念方面的事,岳听溪也不打算劝,她晓得每只妖、每个人都有自己坚守一辈子的道。 那么,日后她得好好配合这种大开大合的刀法,秦大小姐不便做的事,她来做。 只看秦溯流前几日助她套蔺狗一麻袋痛打的事,她觉得大小姐在这方面应该还是挺愿意包容的。 岳听溪脑中已经闪过数种自己擅长的支援手段,只不过要想验证行不行得通,还得跟大小姐进一次“芥子冰轮”才行。 便在这时,她忽听秦溯流道:“暂停一下。” 声音还带着微微的颤抖。 秦溯流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神魂受得了这种程度的痛苦,可这辈子的这副身体还娇贵,甚至胳膊上已经有旁支的细经脉被水灵力冲断了几条。 她只好叫停渡灵力。 然而,哪怕她自认为已经算叫停及时,退却的水灵力从心脉附近绕过时,她只觉喉中一甜,一吞咽,血腥味便在口中弥漫开来。 她甚至不敢再说话,生怕一张口,就有血液不受控制地顺着唇角溢出来。 ……她忘记了,失去族人之前,自己是千娇百宠长大的大小姐,不管皮肉还是经脉,都没有受过折磨程度的委屈,如今的渡灵力不亚于将尖刀交给敌人,任由她一刀一刀捅在自己身上。 “抱歉!我以为你还撑得住!”就连岳听溪也发现了不对,赶紧撤回自己的灵力,顺势捞过大小姐放在桌上的丹药,打开来往她掌心倒了一枚,看着她服下。 她真的听信了秦大小姐饭前那话:“我又不是木头,太疼肯定会叫停。” 现在这副难受的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及时叫停了吧! 【作者有话说】 有人在痛并快乐着[吃瓜] 26 第26章 ◎让我缠一会儿◎ 服了丹药,秦溯流便原地打坐,闭目运转灵力。 岳听溪守在她身旁,心中一时间五味杂陈。 “阿紫”当真是长大了,若放在二十年前,分明是胆大妄为之举,小姑娘却还敢厚着脸皮凶巴巴地啃她的手,仿佛在控诉她一个不察弄伤了自己。 如今这么安静,也不晓得是被现实与修炼打磨了心境,还是年岁大了,自然而然变得沉稳。 岳听溪没有打扰她调息,在她面前盘膝冥想,姑且算陪着她。 她知道这孩子打小就要强,未得允许就贸然相助,反而会惹她生气。 按理说,冥想过程本该心无波澜,但她听着秦溯流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不知为何一直无法静下心。 尽管她已经将那个最可怕的猜测摁入心底,不去再想,且将秦大小姐的话语当作现状——一个还没有被取回的血色未来,可跟猜测一起被按下的那份委屈,却还在她脑中若隐若现。 她暂时想不好究竟要拿它们怎么办,只能先搁置,然而她生来又是个急性子,得不到确切答案,总归要翻来覆去思考。 但假如秦溯流还没有得到那段记忆,她问了也是白搭。 是以,冥想失败后,岳听溪干脆拿出“芥子冰轮”,给自己找点需要专注的事情做,转移注意力。 “芥子冰轮”是血契法器,只不过她查看时,发现青玉山人已经抹去了血契,想来是为了方便她用。 岳听溪划破手指,滴血定契,而后感觉到了一股轻微的吸力——法器在询问她是否要进入。 她放松身心,让灵识顺着吸力进入“芥子冰轮”的内部幻境。 一片漆黑过后,视线中蓦地亮堂起来。 岳听溪环顾四周,发现脚底已经有了一块树桩子模样的平台,只不过这块树桩子着实大得过头了,秦家弟子们的演武场恐怕都不及它。 扫了一圈,顺便听了工匠设于法器内的诸多功能介绍,岳听溪确定了,这是青玉山人使用时选择的演武场,毕竟青玉山人喜欢树,这个平台颇具自然气息。 她不舍得破坏青玉山人精心布置的场地,意念一动,巨大的树桩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秦家演武场。 先在她和大小姐都熟悉的平地上切磋,再一点点上难度。 “双方境界?” 正当岳听溪准备进行下一步安排,就听见青玉山人带一点慵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岳听溪:…… 看来青玉山人还设好了调整切磋双方情况时的提示音。 她一方面觉得这样很安心,一方面又莫名觉得像是青玉山人在看着自己和秦大小姐切磋。 “双方境界?”“青玉山人”又问。 自从有修炼体系以来,两族修士们使用的境界名就更换了无数次,目前低境界暂时用的是“炼气、筑基、结丹、元婴、出窍”这套,再往上便是渡劫、大乘二境。 但这就跟她一条仅仅百岁的小妖无关了。 而蛇族的元婴形态较为特殊,结婴之后仍保持着元丹形状,只是内里除却充盈的灵力,还有本体模样的一条小蛇,类似于蛇蛋。 “元婴后期大圆满。”定了定神,她开口。 “是否压制?” 岳听溪想了想,“压制到元婴初期吧。” 大小姐因她的渡灵力影响了状态,初次切磋还是稍微放点水好了。 “天气如何?” “晴天。”岳听溪回答时,想到的却是即将开启的那个秘境内部情况。 一个月后便会开启的秘境,名唤“玄水”,据她所知,玄水秘境内部共有三层,而最上和最底下两层全部都在水中。 若要模拟玄水秘境的战斗,等她差不多熟悉秦溯流的攻击方式与习惯后,就该把天气调整为“雨天”或者“暴雨”了。 火灵根的修士待在水汽重的环境里,多少要受点影响,更不用说,长大后的秦溯流仍然对黄梅天的潮气敏感,不烤干就会觉得不舒服。 岳听溪捣鼓芥子冰轮时,秦溯流亦在用灰蛾子悄悄观察她。 这种程度的经脉受损算不得什么大事,只不过修复如初需要稍微花点时间,若非还惦记着岳听溪的切磋,她完全可以放着不管,让身体逐渐适应这份痛楚。 然后她就发现岳听溪正捧着一块白玉盘,双眼紧闭,似乎在查看其中的内容,但神情几度变换,时而抿唇咂舌,时而扬起嘴角。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法器,里头到底有什么,值得听溪姐姐如此开心? 即便好奇得紧,秦溯流依然能耐得下性子疗伤。 约莫后半夜,她总算将破损、断裂的大小经脉修复完毕,睁开眼睛。 岳听溪还抱着那白玉盘,垂头闭着眼睛,但并没有入睡。 秦溯流想了想,尝试呼唤:“听溪姑娘?” “嗯?”眼前人立即睁开眼,抬头看向她,“你好点没有?” 声音不知为何带着倦意。 “已经无碍了。”秦溯流边说,边将目光移向她怀中的白玉盘,“这是……” “哦!这就是之前跟你说的绝佳切磋场地。”岳听溪下意识要把白玉盘递给她,刚递出去几寸,她蓦地回过神,立即缩回手,“今晚不行,你得先休息。疗伤要耗费心神,明日我们再打!” 搁下话,她不由分说将芥子冰轮收入丹田,回到自己平日里睡觉的白狐毛软垫上,整个人像柔软的面条一样卧倒,合眼,没一会儿呼吸声就沉了。 实则是她心神疲倦,她在芥子冰轮里跟青玉山人遗留的幻体打了一晚上……不,被单方面揍了一整晚,姑且算事先松了松筋骨,只不过代价稍微有点大,累得一出来就想马上睡觉。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得秦溯流怔了怔。 确定岳听溪已然睡熟,她才敢伸出手,拂去蛇妖脸上微乱的发丝,再为她解了发绳,披散乌发。 不知是不是错觉,今晚的听溪姐姐好像较以往更放松。 前几夜都是睡熟之后无意识放松,唯有今晚,是在醒着的状态里放松了身体- “听溪姐姐怎么在走神?” 耳畔传来稚嫩的女声,岳听溪下意识看去。 她们正坐在一棵灵木的粗树枝上,脚下悬空。 一身紫衣的小姑娘晃荡着双腿,歪头与她对视。 相视几秒,岳听溪稍微有点印象了。 这次应是“阿紫”想坐到树上去,自己先行上树坐稳,再放下蛇尾,让她坐着尾巴上来。 但她不记得自己那时候是怎么答小姑娘了,想了想,只以现在的念头作答:“在想一些……没有人能够解答的事情。” 那毕竟是属于前尘的恩怨旧仇。 实际上,青玉山人已经为她指明了方向,但她偏偏顾念二十年前那场短暂邂逅,又思及大小姐现下并没有记起从前,便对那个长大之后的“阿紫”狠不下心肠。 她见小姑娘眨了眨眼睛,“那,听溪姐姐愿意讲给我听嘛?我嘴巴严,保证不会说出去的!” ……唯独不想你知道。 岳听溪略有些烦躁地摇了摇头,想直接从树上跳下去,却只觉衣袖一紧。 不用看,她也知道是阿紫拉住了自己。 “我明白了,定是我不懂的‘大人烦恼’。”阿紫轻声道,“那……我可以为听溪姐姐做点什么吗?能让听溪姐姐开心的?” 岳听溪后知后觉意识到奇怪。 她记忆里的小姑娘脾气像个小炮仗,就连失落的时候也会扯着嗓子叫嚷,很少有这样小心翼翼说话的时候。 但她没多想,恐怕是她这几日一直在取回关于小姑娘的记忆碎片,加上今日突然得知小姑娘和大小姐的关系,又潜意识希望秦溯流向自己道歉,给予弥补,所以才有了这场梦吧。 沉默几息,她俯身抬手,捏上了阿紫的脸颊。 小姑娘微微抬起下巴,乖乖任由她揉搓,一动不动。 “小狐狸……”岳听溪喃喃,“狡猾狡猾的,长大了变作大狐狸,会咬人……” 她顿了顿,终究没忍住,长叹一声:“无辜妖族,你竟也下得去手利用?” 如果上辈子被蔺朝曜掳走的妖族不是她,从妖魔界杀回来的秦溯流间接害的将是另一名无辜者。 那的确是最快扳倒蔺朝曜的法子,但是…… 更何况,除却利用被蔺朝曜掳的妖族,秦溯流还率领妖魔大军攻入人界,掀起天下妖祸,此举不知又间接或直接害死了多少两族的无辜者。 她不晓得秦溯流究竟在妖魔界经历了什么,也无从验证、无法回答——如果自己和她落得一样的下场,又是否真能继续守住那份底线。 只这个结,她解不开,只能任由它紧紧拧着,再告诉自己,一切已经从头,还有得改变,秦大小姐也能救上一救,不至于重蹈覆辙。 “听溪姐姐……是遇见了歹人吗?”她听见阿紫问,“实不相瞒,我们人族有很多坏家伙,草菅人命、杀戮成性!” 岳听溪笑了笑,松开捏她脸的手。 “现在还没有。”她道,“以前有过……但已经过去了。” 未来尚不可知,但她希望不要有。 “可那家伙也给听溪姐姐留下了不高兴呀!”阿紫却道,“听溪姐姐如今又走神,又难过,定是那家伙害的!” “……也未必。”岳听溪看向一旁,不去跟她对视,“是我技不如人,没能识破邪术,没有开始,自然也就不会有后来。” 她那五年和重生之后也想了很久,还借阅过秦府的藏书,甚至跟大小姐旁敲侧击问过通幽师的傀儡邪术,但那些术法都跟她的情况对不上。 直到如今,她都不清楚蔺朝曜究竟用了什么手段控制住自己。 “决计不是你的错!” 猝不及防,“小炮仗”在身边炸响了,“施展邪术者,杀无赦!无一例外!你不可以自责!唯有你……听溪姐姐!你不用自责!!” “你呀……”岳听溪怔了怔,而后哭笑不得,伸手在小姑娘头顶揉了又揉。 要不然怎么青玉山人总说,梦境是深层意识的体现呢? 她在梦里化出了一个最纯粹时期的小家伙,然后让她来否定自己的“认错”。 也是,上辈子诸多事情里,唯独她没有错处。 非要说的话,她大概错在二十年前爱管闲事救了蔺朝曜,不然也不会被惦记上。 但她若不施以援手,年幼的秦溯流也将非死即伤,折在溪山里,就算侥幸捡回一命,日后修行必定遭受诸多残损身体上的苦难与折磨,恐怕也成不了如今的秦家大小姐。 念及此,岳听溪现出蛇尾,卷上阿紫早就停下晃荡的双腿。 “让我缠一会儿。”她柔声恳求。 因果既结,这一世她注定放不下秦溯流。 小姑娘嗯了声,向她挪了挪,试探着张开胳膊,像是要给她一个安抚的拥抱。 岳听溪没有拒绝,也没有阻止,就看着阿紫自己抱了上来,将脑袋埋进了她怀里。 她们就这样保持着姿势,不知不觉间,岳听溪感到意识坠入一片令人心安的暗沉。 此刻的外界已是天将白,外头院中鸟鸣阵阵。 松开岳听溪盘了满地的蛇尾,秦溯流径直走向房间外。 她快步来到汲水盥洗处,放出冰冷的井水喝了一大口,吐出在口中含了很久的血。 灰色的蛾子停在她肩头,微微振翅。 “我真想借助您的力量,将那些记忆全部从听溪姐姐神魂里剥离出去……” 又漱口几次,秦溯流微微侧头,看向灰蛾的翅膀尖。 灰蛾不语。 “但仅仅只是一次短暂的入梦,我就承受不住,更无需论抹消因果。”秦溯流自嘲似的道。 灰蛾轻轻收拢翅膀,化作流光消失不见- 次日上午,岳听溪睁开眼睛,发现日头再度升到了接近正午的位置。 这让她不禁想起在大小姐寝殿睡的第一晚,明明是上辈子仇敌之一的房间,她却睡得无比踏实。 看来身体确实比她先察觉到了大小姐的身份。 她舒展起身体,随后又发现把蛇尾盘了满地。 ……罢了,阿紫的房间,阿紫不介意,那就*是没问题。 收起妖身,岳听溪出门洗漱束发。 今日前院并没有传来人声,恐怕是她醒得太迟,秦家弟子早已结束了练刀。 扎好头发,岳听溪直接去了观鱼小榭。 观鱼小榭风景很好,大小姐歇息或者看书的时候,总会到那儿去。 然而这回她却扑空了,只看到候在那里的几名侍从。 “听溪姑娘可要用饭?”瞧着最年长、最稳重的女侍问,“粥饼点心都温着。” “……行,随便来两样吧,不用麻烦。”岳听溪道,“贵府的大小姐呢?今日怎么不见她?” “大小姐去地下私狱了。”一旁的年轻女侍答。 地下私狱,那就是审问或者研究赫蜃去了。 在大小姐母亲的协助下,总算是暂时把赫蜃留了下来,知晓此事的秦家人也都被下了禁言术,事成之前,不会将私藏通幽师的事说出去。 一想到赫蜃,岳听溪就想起先前救下的那名活傀儡。 那姑娘身上的尸毒已经拔除,当晚药浴之后便缓缓醒转。 然而她的意识一直模模糊糊的,似乎还失去了记忆,就连名字也想不起来,不晓得今日好些没有。 岳听溪心里藏着事,早饭用得有些心不在焉,吃完立刻去藏书阁找秦饮光,让这位秦家二小姐带自己去看看人。 这几日秦饮光一直泡在藏书阁,除了通幽师相关的记载,也翻其它记载人界邪道诡术的书,用大小姐的话,她在“恶补”知识。 因着大小姐的关系,岳听溪也算跟秦饮光混熟了,她一进秦饮光的视线,小姑娘就猛地抬头,朝她招手。 “您是不是又要见那个姐姐?”待她走近,秦饮光问。 岳听溪很快就被带到了那位姑娘休养的房间。 两名秦家的医修守在房内,见她来,便只向她点头,打了个手势告诉她,那姑娘睡着了。 岳听溪顺手拿起放在桌上的记录灵笺,看罢,对一名医修示意了一下,那医修立即跟着她走到房外。 “我看完了记载,她的失忆可能未必全是因为尸毒,或许只是她自己不愿回想起来。”岳听溪道,“给她找点事做,转移注意力,什么事都行,只要她有心情干。若她记起来了,或是主动想找人说说,那时再问也不迟。” 她想到了自己。 无论是沦为提线木偶的五年,还是妖族身份暴露之后,被囚于锁妖台上的整整一个月,若能够,她全部都想忘个干净。 但遗忘也意味着她会彻底不记得仇恨,与其重来一世懵懵懂懂度日,她宁可清晰地痛苦着,至少她很明确自己要杀的敌人是谁,对方又曾经对她造成了多大的伤害。 然而她只是她,有漫长的寿数和足够复仇的修为,像这些被赫蜃捉走的凡人,便是本来就无助的人一朝沦为他人手中傀儡,被浸泡于尸毒之中,一点一点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发生转变,从鲜活到僵硬。 这些人未必能如她一样熬过去,精神崩溃、失忆,都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见医修应下,岳听溪又问了问其余受害者的情况。 “回听溪姑娘,实际上只有半数受害者仍能保持较为清醒的神志,剩下一半……”医修顿了顿,“大小姐今早刚下令,送他们一程了。” 那便是“彻底没救”的意思。 深吸一口气,岳听溪问:“身份都查明了吗?” “要么是黑户,要么是孤苦伶仃者,反而只有这位姑娘勉强还算有朋友在世。”医修看向房间,“大小姐打算先将他们留下观察,等状态好了,再问他们去留。” 岳听溪点了点头,同等在一旁的秦饮光一起离去。 “不知道您那边有没有过这种情况,但秦家素来不忍对遭难的人见死不救。”路上,秦饮光道,“悬镜城中与城郊都有秦家子弟,到时候也可将这些人送过去。” 岳听溪认真附和几句,默默在心中记下一笔。 ——现下的秦大小姐依然坚守秦家的“君子之风”。 秦饮光只陪她到地下私狱入口就走了,这位二小姐被宠得心性单纯,很不喜欢待在充满血腥与杀戮的地方。 岳听溪来到关押赫蜃的牢狱外,恰好看见一个血人从屏障内钻出来,指尖和衣袖仍在滴血。 秦溯流并未料到她突然会来,愣了两秒,立即掐诀施展净污咒,把自己收拾得干干净净。 但这副血淋淋的模样还是被岳听溪瞧见了。 “妖魔之事,还是没问出来吗?”岳听溪倒是不觉得有什么,语气平静。 “嗯,不过我放的灰蛾倒是在他体内探到了新东西。”秦溯流道,“只是那东西表面有着层层封印,以防万一,我只能让灰蛾法术去解除它们,可能需要花上三五日。” “……那东西莫非跟妖魔或者妖魔界有关系?”岳听溪心中一凛。 “暂时还不确定,我姑且先当有关系。”秦溯流道,“毕竟,审讯的手段我已用尽了,既然嘴里套不出答案,随身物品也没有跟妖魔相关的线索,那就只能从他身上找寻。” 不等岳听溪再问,她直接话锋一转:“听溪姑娘现下可有空?我很是烦闷,想找人切磋一二。” 岳听溪没法拒绝,她也很清楚,有时候烦心事上头,就需要找个发泄口。 恰好昨晚睡前她已经吊了大小姐的胃口,今日要事一做完,大小姐就迫不及待想尝试了。 于是她点头:“我们回寝殿再说。” 就算芥子冰轮的锻造初衷之一,是供青玉山人揣着到处跑,她也不希望在地下私狱里就用它。 一回寝殿,进了隔绝结界,随大小姐来到一处静室,岳听溪就唤出芥子冰轮,放在自己和秦溯流中间。 “请把灵识探进去。”她道。 秦溯流照做。 但就在灵识入内的那一瞬,她蓦地察觉到了一道监视的视线,继而是流经全身的冰凉,似乎要将她从头到尾检查个仔细。 这令她想起刚踏入溪山的护山结界之后,青玉山人从暗处投来的目光。 【作者有话说】 老祖宗:呵[白眼] 27 第27章 ◎她只是想给听溪姐姐花钱◎ 秦溯流一下子明白过来,这法器应是青玉山人特意送给岳听溪的。 切磋与棋局对弈有异曲同工之妙,而观战、观棋人若是有一定的阅历,便能够通过一场战局大致摸清双方的品性与习惯。 譬如有些修士习惯正面硬刚,出招时就不会用阴邪招数,有些修士诡计多端,恰好反过来,能偷袭、能暗算,绝不硬碰硬。 这个小发现也令秦溯流松一口气,有这两名行事正直的妖族监视,她出招应当会慎之又慎,或许能凭借和岳听溪的切磋,彻底改掉前世在妖魔界养成的恶习。 视线亮起来,秦溯流睁开眼,四周环境格外眼熟——今早她刚在自家见过。 “双方境界?” 果然,一到法器内部,她便听见了青玉山人的声音。 一提及“境界”,秦溯流便想起自己上辈子从妖魔界爬出来时,境界已然被那名狐妖催灌至出窍中期,要不是她的人身尚且“年幼”,或许还能抵达出窍后期。 正是这一个境界之差,她在决战之中棋差一着,败给了继承前任掌门全部修为、法器与灵药后,境界才及出窍后期的蔺朝曜。 “……元婴中期。”暗叹一声,她告知了自己如今的修为。 父亲病逝时,将毕生修为一分为二,一部分传给母亲,另一部分则传给了她,是以,她才得以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境界。 “元婴后期大圆满。”她听见了岳听溪的声音。 “是否压制?” “不压……” “压到元婴初期。” 她们一起开口,然而答案却截然不同。 “昨晚我伤过你,还是先热热身看一下状态吧?”岳听溪立马搬出昨晚就想好的理由。 既然是岳听溪的想法,秦溯流一口应下:“好,那我也压到元婴初期。” “天气如何?” “你来选吧。”岳听溪看向秦溯流。 “那就先定暴雨天。”秦溯流道。 她记得一个月后开启的是玄水秘境,想要进入其中遗迹,必须先穿过淡水层,还是趁早适应她最不喜欢的环境为好。 “不从晴天开始吗?”岳听溪一讶。 秦溯流立即改口:“你若更喜欢晴天……” 话还没说完,她只觉点点潮湿滴在脸上,只几个呼吸后,一场暴雨当头淋下。 一想到这场雨的背后是看自己不顺眼的青玉山人、看着岳听溪长大的“老祖宗”,秦溯流不知为何反而有点高兴,不由得露出欣慰的笑容。 “既来之,则安之。”她故意对场外监视的青玉山人说,“雨天也甚好,阻力大。” 她取出自己的那对弯刀,几个起落,去岳听溪对面站定:“听溪姑娘,请。” 岳听溪其实学得很杂,对什么感兴趣就学一点,青玉山人也肯教,算起来,她似乎并没有特别专精的兵器。 她想了想,心念一动,一柄足有一人高的漆黑重剑出现在手中,被她杵在地上。 用人族的话来讲,“重剑无锋”、大开大合、一力降十会,正好对应她不争不抢、顺应自然的修炼之道。 既然秦大小姐让她先请,她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岳听溪直接往大剑内灌注半臂灵力,而后双脚蓄力、腾空而起,如同离弦之箭一般将自己投向秦溯流! 视线之中,秦大小姐的身形与双刀同时一闪,面对重剑好似山岳压倒一般的攻击,秦溯流果断选择避让。 眼见着这一击即将劈空,岳听溪不慌不忙放出蛇尾,在地上一支,便实现了空中转变方向,剑风携着水灵力,再度斩下去。 但威力终究卸了一些,这回秦溯流倒是架起双刀,接下这一击。 二人两辈子都是初次交手,起先便像这样你来我回地刀剑相对,并未用上剑法或刀诀,只靠灵力、速度和反应力交锋。 她们竟谁也没有感觉到枯燥乏味。 倾盆暴雨不断打在颈间、衣袍与二人的兵刃上,水珠顺着发丝滚入衣领,淅沥雨声夹杂着潮湿兵器的碰撞,“叮叮当当”不绝。 秦溯流只觉又回到了二十年前。 她虽赖在岳听溪身旁,刀却还要每日都练,不可懈怠一天,除却挥刀练习,最好是能与人对练。 那时她太小了,还未拥有自己的血契兵刃,又不愿拿出会暴露身份的秦家刀,便帮岳听溪理了半天的果子,作为交换,请她帮自己削两把练习木刀暂用。 再之后,便是她用灵石作“雇佣费”,雇了岳听溪当自己的陪练。 她还记得岳听溪很会带幼妖,但带人族孩子……尤其小姑娘,还是头一回。 刚对练时,岳听溪下意识用了之前的力道,结果就把她连人带刀掀飞出去。 她以为自己要重重砸在地上,千钧一发之际,一股蛇尾卷来,稳稳地将她托住,只是木刀远远飞出去,掉在了坡下。 ——眼下,当年接过她的蛇尾也成了岳听溪的进攻手段, 岳听溪肚脐以下的部分全部化作蛇身,周身三分之一的灵力都被调动过去,全力一抽并不亚于重剑一击。 她上半身继续挥动重剑,顺势扭动蛇身,或封住秦溯流去路,或调整斩击方向。 原本直来直往的重剑,在她的不断转换方向下,划出弧度也变得如同蛇一般弯曲,甚至凭借些微的角度差距,割破了秦溯流的衣服,眼见着就要直逼幻体的皮肉! 念在这是幻境,就算受伤也影响不到外界身体,一避再避后,秦溯流心一横,扬手挥出一片薄薄水帘,用火灵力蒸为遮蔽视线的雾气,借力主动刺向蛇身内侧——最为柔软的蛇腹。 岳听溪始终没能忘记前世那个心狠手辣的“恶毒反派”秦溯流,从一开始交锋就处处长心眼,随时防备她的阴招。 然而当预料中的一击当真来临,她先是一愣,而后皱着眉头翻转蛇身,附了灵力的蛇鳞弹开尖刀。 下一瞬,她散去手中重剑,换作一柄短剑,直接朝秦溯流的脖颈掷去! 即便她很清楚,当发现敌方暴露弱点时,抓住机会进攻才是一名武者必备的素养。 但她因着上辈子那些事,目前非常厌恶被这种方式对待,尤其是被秦溯流,当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抛出短剑后,她便没有再关注其是否命中,而是抬起了尾巴尖。 短剑还在半空飞着,便被秦溯流挑开。 而后她只觉凉意从身后偏下的方向袭来,察觉才起,她其实就已经猜到那是什么。 以她的战斗经验,明明往旁边闪避便可躲开,但她不知为何没有。 秦溯流“愣神”之际,剧痛袭来,灌注灵力的尾巴尖刺破后腰,继而往里深入,直到从腹部前方贯穿而出。 岳听溪也没想到秦溯流竟没躲开,这人的动作明明前一刻还灵活得很,怎么会连尾巴尖也躲不开?! 她立即抽走蛇尾,被幻境模拟出的血液顿时自伤处喷涌而出,然而转眼间又被暴雨稀释。 “幻体元婴破损,可要认输?” “青玉山人”第一时间询问。 岳听溪方才那一下,的确是照着丹田及其中的元婴去的。 昨晚她跟青玉山人遗留的幻体过了上千招,除却点到为止的你来我往,自然也有这种瞄准要害去的。 青玉山人自己就是个狠角色,岳听溪戳她幻体的要害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昨晚干脆借助幻境与幻体,琢磨出了几招从前绝对不会用的所谓“一击必杀”之技。 或许因为死过一次,且死状凄惨,加之上辈子的怨念仍在心中淤积,她的心境不知不觉间已经迈过了某道坎,终于能够下杀手了。 但能下杀手和真下杀手看到触目惊心的反馈以后心生懊恼,到底还是两码事。 几乎是下意识地,当岳听溪回过神的时候,蛇尾已经将重伤的秦溯流幻体卷在当中,甚至还扶住了她,让她得以靠在自己身上,不至于跪倒在地。 “嗯……我技不如人,认输。”秦溯流按着腹部血洞,轻声道。 胜负已分,雨势渐止,天空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放晴。 岳听溪正要退出芥子冰轮,去外面看看秦大小姐的精神状态是否受到影响,结果却被拉住衣袖。 “方才是我失礼在先。”秦溯流歉意道,“此次只是切磋,我却对你的要害出手,合该挨这一下。” “……”岳听溪下意识想来一句“你知道就好”,但刚刚她出招确实也带了情绪,下了狠手,害得昨晚刚因她疼过一次的秦溯流又倒霉一回。 “你不必自责,也是我这阵子太过敏感,一察觉到有人害我,下意识用了杀招。”于是她道,却也没有道歉,只是解释而已,“你现在觉得怎样?有疲倦的苗头吗?在这里受伤很耗心神。” 她昨晚已经试验过了,这个幻境虽然可以模拟出现实里也可用的武技或法术,并且可以一直打下去,但若时间过长,或者在切磋中受伤较重,离开幻境以后,便会像她昨晚那样,倒头就睡。 大小姐比她境界低,恐怕只会睡更长的时间。 念及此,岳听溪干脆将自己的顾虑又详细跟秦溯流讲了讲。 “我倒是没太大感觉,只是刚挨那一下过后有些疼。”秦溯流摇头,主动从她身上下来,看向正在泛起白芒的伤处,“现在已经并无大碍,似乎在我认输之后,幻境就开始治疗这个幻体了。” 怕岳听溪担心,她当即拔刀,退远之后舞了一番秦家刀法。 奈何伤口被自动治愈,她衣服上的血迹却仍留着,鲜艳的紫衣翩飞之时,残留的血混着留在衣上的雨水,在她身旁落了满地。 岳听溪觉得这是对自己的一种惩罚,但她依然耐着性子看完,等秦溯流收了双刀,赶紧转移话题:“方才我好像没见你的动作受到太多影响,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指的是火灵根与大暴雨。 “我可以在这种极端环境里坚持一段时间。”秦溯流答,“时间一过,不管反应速度,还是攻击强度,都会大幅度受影响。” 她顿了顿,干脆为自己没能避开蛇尾编了个理由:“实际情况你也看到了,我的反应已经开始变慢。” “也是,那一击我以为你能躲开呢。”岳听溪不知是谎话,信以为真,“那之后的切磋,也要用大暴雨天气吗?” “要,若能够,最好能幻化出玄水秘境淡水层的演武环境。”秦溯流点头,“雨势再大,我人也还能在地面站着,但水有浮力与阻力,跟陆地是截然不同的环境。” “这我得试试……”岳听溪闭上眼睛,开始沟通法器。 不过,她并不认为自己委托的工匠能把幻境模拟到这种程度。 果然,芥子冰轮沉默了,几秒后才蹦出一句:“请道友复述或者更换需求天气。” “浅水。” “这并非收录之中的任意一种天气,请重新描述。” “地点呢?浅水可以么?”岳听溪又问。 法器不答,不过下一刻,二人脚下踩着的秦家演武场地砖便被流水取代,周围场景也成了山间,瞧着有点像溪山,但植被显然比溪山少。 “深水潭有吗?”岳听溪决定再试试。 浅水一点点漫上来,四面的平地也开始上抬,变为临水之岸。 然而水位涨到她心口的位置,就不再继续上升了,也许法器只收录了“水潭”而非“深水潭”。 “……跟我所知道的玄水秘境比起来,这儿着实也太浅了吧!”岳听溪忍不住抱怨了句。 “听溪姑娘去过玄水秘境?”秦溯流划着水,顺口问。 “刚化人那会儿倒是被青玉山人带着去过一次,后来是在书里看到的情报。”岳听溪早就想过说辞,从容解释,“浅水层又被喜爱探险的修士们戏称作‘潜水层’,潜行的潜,意思就是它的深度连修士也要做好长时间潜在水中的准备。” 此世秘境都是神明遗迹,以人、妖两族修士之力,也无法做到完全解析里头景观究竟是如何形成,只能记录下来供后来人实地探索时参考。 “也可,只是不知往后我可否常来这里的水潭打坐适应?”秦溯流问。 岳听溪想了想,觉得这样也不错。一个月真要拿来闭关修炼,也修不出什么花头,似秦大小姐这种修为境界,短时间内想要更进一步或者突破都很困难,还不如先适应即将面对的极端环境。 这真是再好不过了,只要秦溯流待在这里,她就不用愁盯着人监视这回事。 “行,那你要进的时候跟我说一声。”于是她点头,“这法器认主,没我的允许,谁的灵识都进不来。” “如此精密的幻境,也不晓得是如何运行的,又是否需要大量灵石供能。”秦溯流腾身来到岸上,坐下来问。 “我也不知,不过灵石供能应该暂时还不需要。”岳听溪倒是更喜欢待在水里,直接把尾巴放出来,让它们浸着,趁机享受,“我当年将它送给青玉山人之后,青玉山人好像就已经投入过大量灵石了,依照我如今能看到的储灵与耗灵情况,咱们起码还能打个几百场吧。” 但她不觉得自己跟秦大小姐能打这么多次,切磋只是为了培养她们对彼此的了解与相互间的默契,够用就不必再训练了,自然也不用再来。 秦溯流这才知道自己一开始想错了,这并非青玉山人的法器,而是本属于岳听溪的? 她想了想,道:“既然如此,那我也要投些灵石。” 对上岳听溪诧异的目光,她笑着解释:“只当是向你和青玉山人租借场地的费用,如何?我素来不习惯欠人情,花灵石也只为买心安。” ——并不,她只是想给听溪姐姐花钱,可算找到路子了。 岳听溪可不爱收小姑娘的钱和东西,但脑子里诸多想法一打架——“阿紫”想心安、妖魔秦溯流赔偿她天经地义、大小姐财大气粗花钱反而是信任,张了张口,还是答应下来。 投灵石须得放入法器固定的槽中,她们便将灵识退出芥子冰轮。 秦溯流取来自己专门盛放灵石的储物袋,对着白玉盘的灵石槽比划几下,竟直接松开手,让一整袋灵石落到灵石槽的法阵上。 岳听溪一惊,还没来得及阻止,灵石袋就被芥子冰轮“吃掉”了。 “……是不是给得太多了?”她僵着脖子转向秦溯流。 “没关系,我仍能感应到储物袋的存在,这一袋灵石应该只是暂存于你的法器内,若真用不上它们,我还可连储物袋一起完整取出来。”秦溯流边感应,边安抚她。 小插曲暂告一段落,秦溯流本想再进入芥子冰轮,结果医修又传来讯息,道是她们最先带回来的活傀儡姑娘有了变化,她只得先赶过去查看。 岳听溪也跟着一起去了,毕竟她刚提议让医修们给那姑娘随便找点事做,有了变化,自己的提议方向说不定也可以给别的医修进行参考。 “禀告大小姐,我听取听溪姑娘的建议,考虑到此人变成活傀儡之前的行当,给了她一本曲谱。”负责看护的医修在房间外对秦溯流道,“她起先还木木的,好像不知道这是什么,我有些不忍心,便唱了一段给她听,还教她那些音……” “然后……然后她便唱起来了,虽说全在调上,可她的嗓音着实哑得不行,就……还是不堪入耳。” “她可能也有所察觉,便不唱了,只是慢慢地翻看曲谱,问她的时候还是老样子,很沉默。” “倒也不意外。”秦溯流平静道,“这就好像给一位手脚残废的秦家子弟一本刀谱,她爱刀如命,也只会使得一手好刀,翻阅时自然是欢喜的,但欢喜过后便会意识到,自己此生恐怕再也舞不起刀。” 医修大惊失色,立即躬身道歉:“是属下的疏忽!” “无妨,姑且也算找到一处突破口了。”秦溯流随口说罢,撩开隔绝结界,示意岳听溪跟自己进去。 实际上,经历前世种种变故后,她此生唯独在意的只有族人性命,其余人的死活、苦难与夙愿,跟她毫无关系。 但既然听溪姐姐在乎,她又尚有余力去顾一顾,便顺手为之。 房间内,一身素衣的少女正端坐在窗旁,手中捧着曲谱,低头看着。 她似乎对岳听溪和秦溯流的走近毫无察觉,自顾自翻动书页。 秦溯流上前,一言不发,伸手抽走了那本曲谱! 少女一惊,下意识伸手要夺书,但不知为何,她刚张开五指,就颤抖着手将它们蜷缩,继而整只手也放下了。 “你想取回你失去的一切,但你没有这个能力。”秦溯流竖起曲谱,展示在她面前,“你本有一副好歌喉,并以此谋生,也许终于找到了自己存在于此世的价值?然而一场风寒将一切都毁了。” “你失去了声音,便是失去了全部,若不找出破局之法,你又将回到原本的生活里,做你的杂役……” “不……!”少女终于开口,沙哑的声音似是哽咽了,说不出后面的话。 “如果你还想继续唱歌,告诉我,倘若我帮了你,你该如何报答我?”秦溯流继续说下去。 岳听溪听得怔住,回过神后,竟觉得大小姐的话有几分道理。 对于凡人,尤其是委身于红尘馆这种场所的凡人,所图无非是吃饱穿暖,有足够的银钱度日,攒下来为自己赎身,而后即可恢复自由,置办房产、开店做生意,又或者只是许个好人家度过余生……任由她们选择。 秦溯流这话并不是威胁,而是以凡人能够得到满足的利益进行试探,如果这姑娘懂得抓住救命稻草,且希望留在秦家,那就不必再回红尘馆受苦。 “我……”少女抿了抿唇,良久才喃喃,“其实……我不想唱了……” “你是不想回红尘馆唱,还是不想为自己唱?”岳听溪忍不住提示。 “不想回……”少女的语气很是犹豫,“可我不回……还有什么去处?我、我只会唱……待人接物都做不好……” “那就做你擅长的事,不必见很多人,不必耗费心神与人打交道。”秦溯流道,“府中的确还有许多旧曲谱有待分门归类,你若能理得好,两个月之后,便可留下。” 【作者有话说】 大小姐:两个月实习期,顺便给饮光小妹做个伴,毕竟下个月我就要跟老婆外出了[玫瑰] 28 第28章 ◎她们的距离悄无声息拉近◎ 少女很快就被闻讯赶来的秦饮光接走,与她一道去了藏书阁。 不过她到底还是个外人,又出身鱼龙混杂的红尘馆,现下能接触的只有秦府旧曲谱,能在藏书阁活动的范围也止步于一楼。 秦饮光边给少女搬出书篓,边说“你该有个称呼”,遂拿了自己的诗词花草摘记集,让她挑一个看得最舒服的作代称。 “……就叫这个。” 翻阅良久,少女指出二字。 “‘孤云’吗?”秦饮光托着下巴,“虽然听起来感觉有点寂寞……但既然你喜欢它们,那以后我便唤你这个。” 小姑娘还去把自己的琴搬出来,放在孤云触手能及的位置,“要是你忍不住想听听音,就拨琴吧。假如有兴趣学琴,我也可以教你!” 岳听溪和秦溯流便在一旁不远不近地看着。 临走前,秦溯流仍留下了一只灰蛾,用作监视。 “其余曾为活傀儡的人,却未必会像她这样留在秦府。”待回寝殿,她道,“留下孤云,一来是我于心不忍,二来……你可还记得我说过,她是如何与通幽师取得联络么?” 实际上,并非“于心不忍”,只是此人尚有用而已。 “……她那位弹琵琶的同伴。”岳听溪皱了皱眉头,“这场交易里的‘掮客’。” 琵琶艺妓曾受过通幽师赫蜃的“恩惠”,故而才会不断地给他找来尸体,甚至还会将活生生的、自幼一起长大的同伴介绍给他。 “尸体是从悬镜城运来的,但我不太相信那位艺妓的‘老相好’对此毫不知情,母亲已经遣人暗中查了。”秦溯流道,“如果当真有人在背后授意,作为尸体中转地的红尘馆要查,悬镜城的凡人丧葬处也要查。” 岳听溪能明白其中隐患。 不论凡人还是修士,死后尸体都应尽快处理掉,这既是对死者最起码的尊重,也为了防范通幽师的再度现世。 通幽师与妖魔不一样,妖魔仗着修为大模大样祸害世间,通幽师则如地底老鼠,小心谨慎、窝藏尸体。 就算人、妖两族联手,被找出来的通幽师只怕也是藏匿之术没修到家的那一批。 故而妖魔容易被找出来驱逐,通幽师若是会“苟”,只要有尸体和鬼气,便能十年百年地潜藏下去。 “除此之外,赫蜃体内的东西若真与妖魔有关,来路也得尽快去查。” 她思索时,秦溯流提起另一件事。 “会不会是在秘境里得到的?”岳听溪猜测,“秘境既然是上古遗迹,开启时间又是随机的,说不定当年有妖魔逃入,藏身其中……不对,也不行,外来的活物没办法在秘境内久留……” “假如是鬼域秘境呢?”秦溯流问。 岳听溪眸光顿变。 “……十年前,赫蜃在一处鬼域秘境重伤被困。”回忆起秦溯流之前所说的情报,她沉声道,“被蔺朝曜发现之前,他一直在吸收鬼气疗愈伤口。” “是,并且会成为妖魔的妖族,心境与想法大都不能以常理去推测,故而先死一次,再修鬼道,又或者在介于生与死之间的状态时吸收鬼气,替换原本的灵力,倒是都有可能。”秦溯流补充。 岳听溪思考了很久,才继续道:“如果让赫蜃说不出实情的妖魔就藏在鬼域秘境,那它把东西藏到赫蜃的体内,是希望赫蜃帮自己沟通妖魔界?” “线索太少,无从入手。”秦溯流摇头,“不过,鬼域秘境算是众多秘境里开启时间最稳定的一个,约莫十年一开,下次开启大概在两三年后……” 说到这,她猛地顿住话。 上辈子,蔺朝曜大婚两年之后,秦家灭门,参与此次事件者——赫蜃! 她自幼修习秦家刀法,又是火灵根,对阴湿环境向来反感,更不用说鬼域秘境这种地方。 就算鬼域秘境开在秦家附近,她一定会第一时间调头走远,连打听都懒得。 “两三年”这个时间段,对于岳听溪而言姑且也算熟悉。 她想到了秦家灭门的未来。 秦家毁于通幽师操控的厉鬼邪祟之手,倘若这个通幽师正是赫蜃,上辈子的他最有可能是在两年以后进入了鬼域秘境,而后与里头的妖魔达成某种条件,不然又怎能让侥幸从尸鬼大军中存活的秦溯流坠入妖魔界! 前世今生情报串连起来,岳听溪顿时攥紧拳头,面色亦转寒。 就算这一世赫蜃已经被她们控制住,但还有伺机祸害人界的妖魔隐藏于她们暂时还找不到也去不了的地方。 “听溪姑娘莫要担心。”她听见秦溯流道,“不管是通幽师还是妖魔,一旦现世,两族大能都不会坐视不管。” “灰蛾子暂时还在解那东西的封印,很快便会有结果。倘若当真是妖魔信物,两年之后,我们且带它去鬼域秘境一探究竟。” 这便约定了两年后的事。 岳听溪下意识应了声“好”,回过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握住了秦溯流的手,像是要安抚她。 “……抱歉,失礼了!”她立即松手缩回。 不论长大后的大小姐究竟有没有认出自己便是二十年前那名蛇妖,直到现在都不曾与她相认,定是有什么道理在。 那她也不应做越过盟友关系的亲密举动- 那之后,一切调查*有条不紊开展。 只是红尘馆却不便进,一来家规不允许,无论男女,而一直待在秦家的人也不愿去这般风月之地;二来出入红尘馆须得进行登记,难以凭借假身份混进去。 对此,秦溯流主动请缨。 她连世间最为混乱的妖魔界都去过,红尘馆根本不足为惧。 不过在去之前,她还要向孤云尽可能详细打听红尘馆的情况,而岳听溪算着日子差不多了,也打算带着含桃与枇杷拜访罗烟纱——纱纱同红尘馆的女子接触良多,情报总归还是多一点好。 就算蔺朝曜还在玉琼门,秦溯流也不放心她独自过去,三日后晨练一结束,便唤出飞轿,坐在里头,堵在寝殿门口。 岳听溪刚洗漱束发出来,就撞见这一景象。 她哭笑不得,也没打算拂了大小姐好意,便坐进去。 “以武会友”多少还是有点用,这三日她跟秦溯流一得超过一个时辰的空闲,就会进芥子冰轮切磋,或是一起盘膝坐在水潭里冥想。 那日的落败应该只是大小姐不适应大暴雨天气,后来的切磋中,岳听溪发现她一直都能跟上自己的速度。 于是她跟秦溯流打了招呼,出招时皆用尽全力,让每一战的双方都得以神经紧绷——这是青玉山人教导她武技时便强调过的,将每一次战斗都视作生死决战,全力以赴,日后当真遇上强敌,也能临危不惧。 只短短三日,她们的距离便悄无声息拉近。 如今又一次坐在大小姐的豪华飞轿里,岳听溪甚至还有心情观察车厢纹样的细节。 秦溯流自从这一世再见岳听溪之后,便一直在关注着她。 是以,她能清晰感觉到岳听溪的变化。 这时的岳听溪很放松,视线会落在车厢纹样与窗外景致上,手指轻轻叩桌,饶有兴趣地瞧着白鸟掠过天穹,飞向远方。 她着实想多看看这样的听溪姐姐,又在心中将未来会开启的两座秘境名念了一遍。 若无意外,她这辈子应当会一直留在人界,要想短时间内提升修为,杀死仇敌,唯有深入秘境,找寻灵宝或法器一条路可走。 豪华飞轿很快降在落剑平台,二人下轿,直奔传送阵,不多时,便到了玄字层的“水月纱”成衣店。 谁知这回却扑了个空,罗烟纱并不在店中。 岳听溪立马去找了隔壁铺子的大娘。 她说得一口流利的悬镜城人族“土话”,秦溯流在一旁听得佩服不已。 “也不知来得巧还是不巧,纱纱一刻钟前刚去红尘馆送定制衣裳了。”向大娘打听完消息,岳听溪便回来告诉大小姐,“怎么说,在这儿等着,还是去红尘馆?” “先等一会儿吧。”秦溯流说罢,从储物袋中取出两把藤椅,摆在店旁不会影响到行人的地方。 “那就等半刻钟。”岳听溪也跟着坐下。 她大致知道罗烟纱送衣裳的速度,要是一刻半钟人还没回来,恐怕得去红尘馆瞧瞧。 秦溯流也没问为何是半刻钟,坐下后,她就放出了灰蛾,拜托它去追踪罗烟纱。 她早已习惯了凡事都往最坏处去想,但若罗烟纱平安无事,她们贸然前往反而会给她添本不必要的麻烦,还是先派蛾子探路为好。 不到一盏茶工夫,秦溯流皱起眉。 “……去红尘馆。”她立即起身,收了自己的藤椅。 岳听溪刚才见过她放出灰蛾,顿觉事情不妙,跟着走出一段路,来到无人处,才传音问:“出事了?” “她替艺妓痛斥一头肥猪,现在有麻烦。”秦溯流沉声道。 风月之地,自古以来就充斥着各种各样来自人族本性的丑恶。 无人敢撼动它——此乃众仙门“权威人士”集会胜地,若胆敢取缔红尘馆,必定会成为这些“与会者”的目标。 红尘馆自开馆以来便为权贵服务,在琳琅阁的“天地玄黄”四层内甚至能排到“地字层”。 一来到红尘馆前,瞧见那并不陌生的大门,秦溯流眼前已然映起火光。 上辈子她率领妖魔大军攻入人界后,曾来亲手拆过红尘馆。 熊熊烈火之中,她将哈哈大笑的馆主拖出来一刀刺死,又杀了几名衣着不整的仙门长老,最后走到瑟瑟发抖的女人们面前,向她们伸出手。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女人们能拿到的一切器物——杯勺盘盏,瓜果糕饼,甚至是手中乐器,一并向她身上招呼。 ——“滚出去!妖魔!!”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干什么!少来假惺惺!恶心啊!!” ——“我就是自裁,也不会让妖魔糟蹋!!”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岳听溪的传音在耳畔响起,“红尘馆的入口设有一道特殊结界,你明白我意思吗?” 她以前听罗烟纱提起过,道是有那结界在,馆中姑娘们的安全也得以保障。 秦溯流从回忆中抽离,点了点头:“排查危险法器与妖魔的‘门’。” 妖魔是妖族堕落后变化而来,故而也包括了妖族。 “无妨,灰蛾会隔绝探查。”她保证,“听溪姑娘只管跟我走。” 岳听溪便与她并肩走向红尘馆大门。 穿过结界的刹那,她忽觉身上传来一阵凉意,继而是窥视感,仿佛穿透了灰蛾的法术,直直凝视自己。 所幸这种感觉只是持续了一瞬间便消失无踪,直到秦溯流远离结界好一段路,也不见它有所反应,岳听溪才松了口气。 她们继续往深处快步走去,再穿一座水幕墙,登时耳畔多种乐器奏响,歌舞声、欢愉声混于觥筹交错之间,空气中也到处都是令岳听溪感到黏腻不适的甜香。 “哟!这不是秦家大小姐吗?”一道妩媚的女声由远而近,“真是稀客呢,您大驾光临我们这小地方,是来寻小兔儿,还是……” 秦溯流一眼就认出了她——红尘馆之主最为得力的下属,沢魅。 此女最喜先以甜言蜜语对馆中艺妓进行诱哄,希望她们多用乐器、歌喉以外的方式留住客人,若发现有人不上当,她立即露出真面目,将人塞进麻袋,泼上热油一顿鞭笞,再沉入水缸,如此反复,直到被她称作“假清高的贱雏”的艺妓肯求饶为止。 上辈子拆红尘馆时,自己唯独没有放过的女人只有这渣滓。 余光瞥见沢魅笑容满面靠近,眼见着下一秒就要亲昵地搂住她,往她颈间呵气献媚,秦溯流扬手就是一巴掌。 直接把沢魅打得转了一圈,跪倒在地时,才慢半拍似的发出吃痛尖叫。 岳听溪第一次进红尘馆,还在熟悉环境,寻找罗烟纱,压根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随后就被秦溯流牵住手,一路往深处走。 ——那是贵客包厢所在。 没走几步,秦溯流就在一扇装饰精致的琉璃门前停下,继而灌注灵力于腿部,又动用灰蛾法术附着其上,一脚踢出。 房门应声而碎,秦溯流徒手掰掉碍事的琉璃,顺手掷到正准备对罗烟纱做点什么的肥胖男修士身上。 “纱纱!”岳听溪立即上前,搀扶住正抚着心口急促呼吸的罗烟纱,而后又看向瑟缩在房间角落、低头盯着地面的艺妓。 而那艺妓的怀中,竟抱着一把琵琶。 “玉琼门三长老?”她听见大小姐轻嗤一声,“我素来听闻三长老忙得很,怎么,青旭宗掌门的大婚都结束这么久了,您还在这儿‘忙活’呢?” 那三长老万万没想到竟会突然有人闯入,反应也不及,刚听见琉璃碎裂之声,臀部便传来剧痛,此时一碰已是满手血。 一见蔺掌门曾经的未婚妻在此,就算心中不服,他依然不敢得罪,立即忍着痛谄媚道:“哎哟,秦家大小姐,是什么风把你给……” “当啷!” 一枚桃花色的玉片被秦溯流丢到他面前。 “这两个女人跟我走,依照红尘馆的规矩,我要与你决斗。” 红尘馆偶尔也会发生一些意外,诸如两位客人都想全身心拥有一名艺妓,不许她接对方的生意,便为此大打出手。 后来馆主便设立了这“桃色决斗符”,亲自观战,直到一方认输或死亡,不过,馆主又称“红尘事、红尘毕”,参与者即便死了,也追责不到红尘馆与双方势力头上。 一见那玉片,岳听溪才想起就在大小姐拉着自己往里走之前,好像确实从某个精美的柜子里抽了什么出来。 “这、这……!”三长老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额头顿时冒出冷汗,“大小姐,你要的人,老夫直接让给你不就行了吗?哪里用得着动刀动……” “机会难得,你就应下吧。” 他话还没说完,一道阴柔的男声忽然从玉片内传出,“久闻秦家刀法和玉琼门的剑诀,我倒是真想开开眼界。” “三长老,请。”秦溯流彬彬有礼地做了个手势,随后对岳听溪道,“回店里等我。” 说罢,不等岳听溪开口,她就跟着三长老出门去了。 “……你怎么突然来啦?” 在众目睽睽之下带着老友和琵琶艺妓离开红尘馆后,岳听溪听见罗烟纱小声问。 “这不是到端午了吗,我来给你送果子和艾草啊!”岳听溪答,“结果你不在店里,我不放心,就和大小姐一起来找你了。” 然后就成了现在这样,不过她觉得秦大小姐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 比如趁此机会把支持蔺朝曜的三长老除掉——自己那会儿刚从前世回来,就听见他谄媚无比的道贺声。 再比如,把这名抱着琵琶、疑似孤云那位老朋友的女人带回秦家调查。 “好吧,得亏我把大肉粽和雄黄酒带在身边,不然还给不了你回礼呢!”罗烟纱无奈地笑了笑,“哎!今天这事儿也是我不对,我太爱管闲事了……” 岳听溪脱口而出:“这怎么能算管闲事……” “我的意思是,头脑一热想管闲事,结果又没有应对后果的实力,就成了现在这样!”罗烟纱叹了口气,“规矩虽说‘红尘事,红尘毕’,决斗双方又是玉琼门的长老和秦家大小姐,但俗话说‘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往后啊,我那店恐怕在琳琅阁是开不成咯!” 不等岳听溪斟酌好劝的话,她又叉着腰道:“不过,我决定站出来之前,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娘亲泉下若知道了,想必也会原谅我的一时冲动!” 岳听溪无奈地笑了笑,又走一段路,不知不觉就想到上辈子。 上辈子的她,此时已被囚于青旭宗作傀儡,秦溯流也绝不会到红尘馆去。 那上辈子的纱纱…… 她不敢继续想下去。 《世事书》也只围绕主角描述事件,可罗烟纱在故事之中就连名姓也没有。 她的生死只如一粒尘埃,落在地上,碎了也无声。 “……不然你也跟我回去吧?”理了理思绪,岳听溪看向罗烟纱,“你不是很想跟贵人做生意吗?” “啊?我跟秦大小姐做生意吗?”罗烟纱瞪大了眼睛,“不能够吧!秦府应该不缺裁缝吧?” “她都说‘这两个女人跟我走’了,哪怕不在秦府久留,暂时避一阵子风头也行。”岳听溪劝她时,已经想好了跟秦大小姐交易的筹码,“你也不想刚做成‘勇士’就被现实所困吧?” 罗烟纱咂了咂嘴,一时无言。 等终于回到“水月纱”成衣店,她不舍地扫视店面一圈,最终还是取出一只储物袋,将所有的物品都收纳起来。 旁边的大娘很是吃惊:“纱纱,侬这是要作甚?” “姐妹在仙门混得厉害,我就跟我的好姐妹沾光去了!”罗烟纱故作轻松地答道。 大娘看起来也有点不舍:“唉!没了侬这丫头片子,啷清哦!” 跟大娘又随意聊了几句,三人就在空荡荡的成衣店里坐等秦溯流回来。 岳听溪注意到,那琵琶艺妓一路上都没吭声,也不知是受了惊吓迟迟没缓过来,还是也在想以后的出路。 她正思考要不要先跟对方交流一下,旁敲侧击收集点情报也好,却听罗烟纱问:“虽然我不应当质疑秦家大小姐……但你怎么也这么放心她?” “我与她姑且算是旧相识,虽说关系还没好到‘知根知底’的程度,但我这几日跟她切磋了许多次,知道她确实有底气单挑一宗长老。”岳听溪解释。 “你不是一直在山里修行吗?怎么就成旧相识了?”罗烟纱多少有点好奇。 岳听溪倒是被问住了,刚要回一句“秘密”,就嗅到一股很淡的血腥气从不远处飘来。 她立即伸长脖子张望,一见到大小姐那抹紫色的身影,便不自觉地站起,快步向她掠去。 【作者有话说】 大小姐:!老婆来接我[紫心] 29 第29章 ◎有劳听溪姑娘为我解寒毒◎ “你怎么样?!” 来到秦溯流面前,岳听溪下意识将她上下打量一遍,未看到血迹,又吸了吸鼻子,很快发现了血腥味的源头。 她立即搀扶秦溯流来到空荡荡的“水月纱”成衣店,跟罗烟纱道了句“借用一下更衣房”,就匆忙带人过去。 “快把易容术解开!我知道你受伤了!”关上天字更衣房的大门,岳听溪催促,“伤在肚子上了?脏器有没有受损?” 秦溯流本不打算让她担心,奈何自己不怎么擅长疗伤法术,现实的身体也没有芥子冰轮幻境里那样能够快速自动愈合,只得吞服丹药止血,先用易容术和净污咒遮住伤口,等回家再处理,怎料还是被发现了。 她捂了一下位于左侧小腹的伤处,不确定地问:“不算很严重,已经止了血。听溪姑娘一定要看么?” “外伤我还是有点处理经验的。”岳听溪答,“不过你要是不好意思,咱们就赶紧回去,让你家的医修来。” 按捺住想让岳听溪在这里给自己疗伤的冲动,秦溯流道:“先回家,那琵琶艺妓和你好友,现下都不大安全。” 跟玉琼门三长老进行生死决斗之前,她便悄悄把灰蛾留在了罗烟纱和琵琶艺妓身边保护,不然就连这天字更衣房也未必会进。 岳听溪的眼神顿时变得严肃,她一边搀扶秦溯流出去,一边传音问:“怎么,莫非是玉琼门输不起,要追杀她们?” “并非玉琼门。”秦溯流摇头,“那三长老于玉琼门算不得重要,他恐怕亦是受人操控的傀儡。” 因着尚在秦府之外,多的话她也不再提了——现下不是交流详情的好时机。 她们去更衣房期间,罗烟纱也试着跟琵琶艺妓说话。 “你日后打算去哪里?”她问,“对了,你还要从红尘馆赎身吧?我倒是可以借你些银两灵石。” 琵琶艺妓却保持沉默,呆呆地盯着手中琵琶。 罗烟纱只当她还没从刚才的事情中缓过来——秦家大小姐果真雷厉风行,她们还没坐多久,就等到她获胜回来了。 于是她安抚道:“别担心,大小姐已经把伤害你的人解决了!你有一门自幼就习得的好手艺,混口饭吃还是没问题的。再不济,你跟我开成衣店也行,我给你发工钱。” 琵琶艺妓依然不语。 见她一直没什么反应,罗烟纱识趣地住了口,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以示安慰。 就在这时,岳听溪和秦溯流从更衣房出来。 “走,回秦府。”即便不舍,外人面前,秦溯流还是坚定地“摆脱”了岳听溪扶在自己身上的手。 不能让听溪姐姐被人说闲话,尤其是……与她的。 听溪姐姐若也跟她一样记得前尘诸事详情,被传那种关系,听溪姐姐一定会觉得恶心吧。 罗烟纱可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一听要去秦府,忙从怀中取出储物袋:“我有飞行法器!” “用不着,你们都坐我的飞轿吧。”秦溯流搁下话,径直朝传送阵赶去。 不久后,豪华飞轿自落剑平台腾空而起。 四个人正好将里头的座位坐满,但琵琶艺妓仍旧垂头不语。 罗烟纱有些担心,不由得看向岳听溪:“有什么安神的药丸吗?我实在有点担心白鹭……” “白鹭”是琵琶艺妓的艺名。 “……她好像确实有点过于安静了。”岳听溪不确定地说,“难不成,她被下了药?或是施了什么法术?” 罗烟纱不太愿意往这方面想:“也不一定吧?我觉得她只是受了惊。” “那是玉琼门的内功‘一日寒’。”闭目疗伤的秦溯流道,“凡人扛不住,只消被注入些许寒气,思维便会迟缓,继而行动大幅度受制,包括说话。” “怎么这样?!”罗烟纱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而后想到一件更重要的事,“那、那有办法给她解开吗?” “注入火灵力中和,或是注入水灵力为载体,带走寒气。”秦溯流答,“但无论哪一种,过程都格外痛苦。而且她毕竟是凡人,万一没把握好度,容易造成不可逆的永久损伤。” 罗烟纱再度主动闭嘴了,一路上只偶尔用满含希望的目光悄悄打量大小姐。 她觉得大小姐一定有法子救人。 为了照顾白鹭的感受,她忍到飞轿落于秦家,自己也被管家安置到客人留宿的寝殿,才叫住要跟大小姐一起离开的岳听溪,取出大肉粽和雄黄酒:“给!我就知道你会来,这些都是特意给你留的!” 岳听溪忙递上自己为她准备的果子和艾草。 看着老友直接剥开枇杷品尝,紧绷的神经也因到了安全地方以及枇杷的酸甜放松下来,她松了口气,却牢牢地记住了上一世罗烟纱挺身而出救人后落得的结局。 “唉!咱们本该举杯痛饮——呃,不是雄黄酒,那个只能喝一口意思一下,我还带了别的好酒,总归好时光被那些渣滓毁了!”罗烟纱叹了口气,“下回你空了,我再找你喝酒聊天。” 她可没忘了大小姐还等在殿外。 “嗯,一言为定。”岳听溪点了点头,出门同秦溯流一起走。 “去哪里?”她问大小姐,“给白鹭解寒气?” “不,先带她去藏书阁。”秦溯流却道,“如果孤云要出气,或报复,我给她机会。” 岳听溪也没忘了这茬,孤云被风寒和药毁了嗓子与钱途,求医心切,身为孤云的好友,白鹭却哄骗她去找通幽师,害得她沦为活傀儡。 若不是她们恰巧撞见行踪鬼祟的蔺朝曜,只怕再过一段时间,孤云便会彻底成为丧失心神的活傀儡,供赫蜃肆意驱使! 二人带着白鹭到藏书阁时,孤云还在跟秦饮光学琴。 她既能以歌喉得到贵人青睐,自然也擅音律,只是买不起好琴,亦无师傅可拜,现下有了个热心肠的好老师,她便想尝试了。 一听秦饮光诧异地喊了声“姐姐”,孤云抬头,一眼便看见了被秦溯流抓着胳膊的女人。 孤云只觉世界骤然变得安静下来,脑中嗡然一片。 等她回过神,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冲到了秦大小姐面前,右手掌心发麻又发热,而白鹭的脑袋歪到了一旁,脸上留下五道印痕。 ……她掌掴了白鹭! “大小姐饶命!”孤云下意识跪倒,谁知膝盖还没挨着地,就被一股温暖的灵力托起。 “无妨,她骗你去找通幽师,害得你半死不活、险些送命,这是她应得的。”秦溯流面无表情,抬手将人往她面前递了递,“现下她动弹不得,你自行处置,只是先别弄死。” “姐!你这是……是从红尘馆把她弄出来的?!”秦饮光也丢下琴谱赶过来,目光难以置信地在秦溯流和白鹭身上来回扫视。 秦溯流点头,见孤云试探着想去碰白鹭,她便松开手,跟妹妹解释:“这人恐怕勾结与通幽师联络的城中官员,要审,待会儿直接转交给母亲。” 小姑娘还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讷讷地应了声。 她一面想起姐姐最恨那红尘馆,曾发誓定要救出受苦遭难的风尘女子,一面又牢记姐姐刚才的话,以及……姐姐对待白鹭的态度。 说实话,除了蔺狗大婚那晚,她还真没再见姐姐露出过这种神情。 岳听溪已经察觉到大小姐的呼吸声略有些急促,但她记得大小姐要强,便没有主动提醒,只等她转身离去。 “……你会觉得我冷漠吗?” 走向寝殿的路上,她忽听秦溯流低声问。 “纱纱那边,我会去告诉她,跟她讲清楚。”岳听溪大概能猜到她在担心什么,认真道,“她救人,一来看在往日生意交情,二来看在同为女子的份上,她是懂是非的人。” “那便好……”秦溯流话音未落,人就腿一软。 岳听溪一听声音不对,手上立即发力,第一时间将人搀扶住。 “咳,一点寒毒,无事。”秦溯流轻咳一声,似是不好意思,“没留意它发作了。” 方才她在思索听溪姐姐心中会想些什么,又会不会觉得……她将罗烟纱几乎舍命救出的艺妓交由其仇人处置一事太过残忍。 这很重要,远比寒毒重要。 “那我扶你过去?”岳听溪根本只是通知,边说边把她的一条胳膊挂在了自己脖子上,“你该不会也中了‘一日寒’吧?” “是,不过我是火灵根,影响不大,顶多难受几日。”秦溯流并未隐瞒。 岳听溪心想“那也不成”,又不愿伤了大小姐自尊,便只是点点头。 坐到寝殿,秦溯流服了药,才与她道明详情:“那三长老虽是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空壳子,用天材地宝和灵药堆出的修为,却很会用‘一日寒’这类阴招。” “我虽毫不费力胜了他,将他毙命刀下,但那败类吊着一口气殊死一搏,将体内所剩不多的全部灵力都化作了寒气。” 后来的情况,不用大小姐讲细节,岳听溪也能大致猜到怎么回事。 “那你……要不要试一试我的水灵力?”既然有那么多寒气,她觉得还是应当尽快引出来,试探着问,“方才在回来的路上,你说水灵力可以引出寒气,这样或许只要疼上一会儿,不必难受几日。” “好,试试。”秦溯流应得不假思索,坐正身体,转过去背对她。 现下寝殿只有她们两个,既然听溪姐姐主动帮她,她定不会推辞。 “可有麻痹痛觉的药?”岳听溪还惦记着她刚才的话。 “用不着,倒不如说,有痛感反而能让我更容易判断寒气的排出状态。”秦溯流道,“放心吧,我已做好准备了。” 与听溪姐姐有关的疼痛,她反而甘之如饴,且希望能够以此来消一些自己身上的罪孽,哪怕只是一点。 ——上辈子她便已决定过,待她爬出妖魔界,向蔺朝曜复仇之后,便去求听溪姐姐超度自己。 如今大仇未报,求死暂时不成,但疼可行。 岳听溪清楚她要强得很,便坐下道一声“得罪”,抬掌将水灵力从背后渡入她体内。 上一回将灵力注入大小姐体内后,她怕又一个不当心弄出损伤,就没有再尝试第二次,反正差不多也掌握了大小姐的情况,不管是灵力,还是经脉构造最易使出的武技。 这次再渡灵力是为排出寒气,她谨慎了不少,只让丝缕水灵力慢慢地淌入大小姐经脉,尽可能不去碰触她的火灵力,小心往深处去。 玉琼门三长老的寒毒聚集在秦溯流左侧小腹处,光是抵达那里,岳听溪就花了好一番心思。 一在温暖中察觉到冰凉,她立即催动周围全部的水灵力扑上去,细致地将接触到的寒毒裹在当中。 “你要从伤口排出去,还是原路返回?”她问。 “伤口。” “那会很疼,你……且忍一忍。”岳听溪提了个醒,驱使水灵力往已经止血愈合的伤口钻。 她听见了大小姐骤然急促起来的呼吸声,赶紧放缓速度,先让灵力迅速割开伤口,再让裹着寒毒的水灵力融入血液,一并流淌出去。 浓郁的血腥味很快钻入鼻中,激得岳听溪猛然回过神,正要掐个净污咒帮忙清理,却听秦溯流道:“不必管,我待会儿就去洗个澡,再泡个灵池。” 仙门势力与大户世家大都备有灵池,里头全是液化的灵力,岳听溪在山里修行的时候也泡过一次灵液池,晓得其功效,便散去指尖灵力,一心一意继续寻找、聚拢寒毒。 她专注的时候便会忘掉周围事,双耳之中,大小姐那异样的呼吸声逐渐模糊。 秦溯流只觉自己好似又死了一回。 水灵力裹住寒毒本就疼,水灵力流经火灵根修士的经脉,更是疼上加疼。 上回那种被捅刀子的感觉再度出现,剧痛如刀,一片一片地剐着她的经脉。 但不论尊严、习惯还是单纯不希望听溪姐姐担心,她愣是没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沉默着忍耐,将之当作锻炼神魂的一环。 结果是,尚且娇贵的身体再度受不住,她在令自己放松又欢愉的疼痛之中昏厥过去。 面前人蓦地倒下,仰面栽入自己怀中,哪怕岳听溪再专注,也不得不收回注意力,愕然看向双眼紧闭的大小姐。 “……我就说还是得吃药屏蔽痛觉吧。”她叹了口气,从自己自山中洞府带出来的储物袋里找到一瓶灵药,确认过瓶身文字,倒出一枚喂给秦溯流。 她本以为会遭到抗拒——二十年前的“阿紫”就最讨厌吃药,她还得捏着小姑娘的两腮,硬塞进去之后再捂嘴才行。 怎料这回一推药丸,昏厥中的大小姐不知是有所感觉还是怎的,竟配合着张口,直接就吞下去了。 ……乖得有点过分。 岳听溪莫名有一种奇怪又危险的想法:要是自己此刻给她喂一枚毒丸,说不定大小姐也能咽下去。 驱寒毒要紧,她赶紧抛开杂念,本想扶正秦溯流,但看到那伤口正汩汩流血,她又不忍再从背后渡入灵力多走几步弯路,干脆又道一声“失礼”,掀开层层紫衣,直接把手掌按在伤处。 昏睡之中,秦溯流隐约听见有声音在急切地唤着。 “喂!还有意识吗?” “我马上救你们上来!” 不……只救我就好…… 或者……不要救我…… 她忘记自己有没有将话说出口了,待睁开眼睛,只觉浑身疼得厉害,周围光线昏暗又潮湿,满鼻子都是她最讨厌的黄梅天里水的气味。 “总算醒啦?”熟悉的女声传入耳中,继而熟悉的面容映入视线,“来,把药吃了,解毒的,你的腿被毒藤刺了。” 她认出眼前人正是二十年前的岳听溪,也明白了自己身处过去的梦中,乖乖张口,咽下药丸。 岳听溪还在提另一人——当时的蔺朝曜的情况,可她不想听,便蜷缩起身子闭上眼,相当于告诉听溪姐姐,自己要睡觉了。 她本想好好睡上一觉,等再次醒来,便能出梦,谁知刚闭眼没多久,只觉一股冰凉缠绕上来。 却并非是平日里哄她的那种缠,而是…… “秦溯流,我必将杀了你!” 周身骨头仿佛在一瞬间被蛇身搅碎,秦溯流吃痛地低呜一声,一睁眼,便对上岳听溪布满血丝、迸射怒火的双眼。 “你明明答应过我!你永远不会伤害任意一只善妖!” “我明明叮嘱过你……我死后你要杀了他!” “可你什么也没做到!你在干什么?!你又把我当作什么?!” 蛇身紧紧勒上来,先是肺部所在,再是颈部。 秦溯流却闭上眼,咬紧牙关,一言不发。 她怕自己此刻说了,会被梦外的听溪姐姐听到- “……这寒毒扩散真快,早知道在路上……不,在纱纱店里就动手!” 探到已有寒毒侵入了秦溯流的肺部和咽喉,岳听溪烦躁地啧了声,“这下就算吃了药,也要受些窒息罪了!” 好在她排除寒毒已经逐渐熟练,哪儿有寒毒,便往哪儿注入水灵力,顺便还能熟悉一下寒毒周边的经脉,反正人昏着也不知道外头情况,她就直接用了最快的方式。 她们入寝殿之前,秦溯流跟守在外头的侍从打过招呼,让她们莫要打扰,等岳听溪排尽寒毒,抬头便看到落日余晖洒进来。 秦溯流仍在睡,所幸气息稳了不少,先前紧拧的眉头也舒展开,不再牙关紧咬与冒汗。 她睡得太过安静,岳听溪瞧着她的睡颜,一时有些恍惚,没忍住摸了摸她的头发。 才捋了没两下,她眼尖,发现大小姐的眼睫扑闪了两下,瞧着要醒来,赶紧缩回手,只当无事发生。 秦溯流确实醒了,但察觉到岳听溪似乎在抚摸自己的发丝,她只觉浑身如同触电一般,从头到脚麻了一遍,第一时间装睡。 可她等了良久,也没再等到那只温暖的手再放上来。 听溪姐姐已经知道她是“阿紫”了,但听溪姐姐并未与她相认,想来是顾虑种种,不愿提起,那么不论如何,她也不要坦白。 秦溯流自然不能像“阿紫”那样,撒个娇让听溪姐姐揉揉自己的脑袋,又或是为自己梳一下头发,只好将这份小小的难过压在心底。 而后睁开眼,声音温和又客气:“抱歉,我竟睡了过去。有劳听溪姑娘为我解寒毒。” “小事儿,不过我只顾着解寒毒,你昏过去以后,还给你喂了止痛丹药。”岳听溪反而不好意思了。 她听见秦溯流轻轻地笑了声。 “我不曾把药吐出来,便是潜意识和身体已经信任你了。”秦溯流道,“这是好事,只要听溪姑娘不给我喂毒,往后要是跟谁战斗,又或身受重伤,我也可后顾无忧。” 岳听溪咂了咂嘴,终究没把“这算哪门子后顾无忧”讲出来。 排尽寒毒,秦溯流自然要去洗浴和泡灵池疗伤,岳听溪暂时无事,也跟着一起去了。 不过她不打算下水,怕在水里泡舒服了,忍不住把蛇尾放出来,便只在岸上盘膝而坐,背过身陪着大小姐。 此处也*设有隔绝结界,她便直接问了:“先前,你为什么说玉琼门三长老也是谁人的傀儡?” “我与他决斗的时候放了隔音屏障,问了他些问题。”秦溯流道,“一开始他不肯说,我便一点一点瓦解了他的战意与精神,逼得他吐露了些听起来跟所有人都无关的情报。” 她描述得平静,实则那是相当血腥的场面。 因着知晓观战的红尘馆之主本性暴虐,加上岳听溪不在场,她干脆对那三长老动用了自己在妖魔界被迫或主动习得的一些手段。 “……他透露了什么?”岳听溪有些紧张。 “秦家动向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这些人生怕秦家查到头上,搭上一个‘勾结通幽师’的罪名,便找到了一个最适合进入红尘馆的倒霉蛋,让他用不会被怀疑的‘客人身份’,杀死馆中与赫蜃往来最密切的人。” 秦溯流的声音伴着撩水声一并响起,“那三长老便是被选中的倒霉蛋,不过他现下已被我亲手击杀,红尘馆之主亲眼见证,与之相关的人只要还待在秦府,想来幕后黑手也没有那个胆子来秦家抢人。” 岳听溪却沉默了。 她想起了上辈子那场针对秦家的无妄灾祸。 足以将一个仙门势力灭门的尸鬼大军,暗中操控它们的通幽师,恐怕并不止赫蜃一人。 “不提他们了,你那位友人暂时就留在秦府制衣吧,她若喜欢下厨,去炊事殿掌勺也可。” 她忽听秦大小姐开始为罗烟纱安排后路,“攀上秦家,钱途颇广,主要看她自己想做什么。” 岳听溪:…… 不知为何,她脑中突然冒出罗烟纱那句话——“我跟我的好姐妹沾光去了!” 【作者有话说】 大小姐:喜欢做一些让听溪姐姐开心的事[垂耳兔头] 30 第30章 ◎夜半微醋◎ 玉琼门,冰川雪谷内。 “7364,重点观察对象和重点关注对象依然无法加载行踪吗?” 【是的,宿主。】 即便到了他人宗门,蔺朝曜仍没放弃每日询问系统。 “赫蜃呢?” 【无法查询[赫蜃]当前所在位置,无法查看行动记录。】 蔺朝曜深吸一口气,“最近势力的动态也给我看一下。” 他必须掌握人界势力的动态,以便尽快部署新的计划。 等系统报告加载完毕,他看到清一色“一切正常”,一边庆幸还好没发生什么事儿,一边又觉得众势力着实有些过分安静了。 “一切正常?” 【是的,一切正常,最近并没有发生值得关注的事件。】 不过,既然连系统都这么说了,那就没什么可怀疑的,毕竟自己才离开青旭宗没几天,无事发生倒也不意外。 纵然秦家大小姐获得了世界修正力的青睐,也不可能把隔绝系统扫描的防火墙铺开那么大的范围,更不可能将这方小世界的真相告诉太多人。 【提示:晚间附近区域将迎来暴雪,请宿主务必做好防寒措施!】 “知道了,你最近好烦。”蔺朝曜闲来无事,打趣跟随自己不知多少年的系统,“Ai升级了?总感觉这次重启世界以后,你好像变得话多了。” 【宿主道具清零,意味着完成任务难度上升,身为辅助系统,我必须竭尽全力为宿主提供更多提示。】 “那我觉得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安静点好。”蔺朝曜轻笑一声,继续开玩笑,“要是太过智能,当心结束任务之后被主脑查人格觉醒。” 7364系统没有再吭声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听取了他的建议- 同一时刻,秦府。 听大小姐分享完最新情报,岳听溪便去寻了罗烟纱。 秦溯流似乎还是很累,说到最后,声音也有气无力的,她不想打扰她洗浴和泡灵池,更何况,有些事情确实该尽快告诉纱纱。 只不过,她忽然想起一事,临走前忍不住问大小姐:“如果……我并未逃离蔺狗,赫蜃不暴露,秦家不介入,今日之事是否还会发生?” 凡事总有因果,环环相扣,她先前以这辈子的因果去推上辈子的事件,自然只能推出罗烟纱的死亡。 但自她重生后,“因”从一开始就改变了,那么由之引发的“果”也会随之变更。 “你指的若是罗烟纱救人,不好说。”然而秦溯流却道,“人的耐心是有限的,罗烟纱是个仗义的姑娘,又为红尘馆的姑娘们帮忙良多,也见证了她们所受的苦难,总有些东西在悄无声息积攒,或许是愤怒,或许是怨气,白鹭只不过是她想要救下的其中一人而已。” 她没有直接挑明,但岳听溪已经得到了答案。 ——罗烟纱的挺身而出是必然的,或早或晚罢了。 既然如此,没有她们的干涉,她的死局恐怕也是注定的。 “对了,记得告诉罗烟纱,白鹭体内并没有活傀儡的尸毒,就算她当真无法违抗通幽师的命令,对孤云的伤害也是不可抹消的。” 得了大小姐提醒,岳听溪默然离去,加快脚步走向罗烟纱住的客殿。 她敲门入客殿,怎料一进去就发现堆满货物,而罗烟纱正坐在中央,拨着算盘珠子写账本。 “你怎么这么晚还来看我啊?”罗烟纱头也不抬,“等会儿,马上,还有两笔账!” “水月纱”被迫关门,琳琅阁的房契要去归还,提前退租的违约金也得付,还有尚未卖出的成衣与布类制品,都是要算的账目。 岳听溪随意找了个空处坐下,等她合上账本,才开口:“我有两个消息……” “你知道的,我喜欢先听好消息。”罗烟纱边说,边起身给她泡茶。 “好消息是,你可以留在秦府制衣,这些货物秦家也会帮你处理掉,只拿两成作手续费。”岳听溪道,“但你也不是一定要制衣。” 她把大小姐的原话给罗烟纱复述一遍。 罗烟纱起先毫无反应,目光呆滞,过了大约半分钟,才“嗷”地捏了自己脸一把。 “我没在做梦吧?!”她难以置信,“我真攀上贵人了……?!我真能做自己喜欢的事?!” “对,这是秦大小姐亲口说的。”岳听溪笑着点头,“要是你还想做成衣生意,秦家也有布庄与成衣店,在悬镜城东街上,凡人和修士的生意都能做。” “这这这……你得给我一点时间想想!”罗烟纱几乎要被喜悦冲昏头脑,“我现在整个人都轻飘飘……听溪,你到底是怎么攀上秦大小姐的啊!!” “好了,不要高兴到说胡话了!这几日你就好好想吧,不着急。”岳听溪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正色道,“别忘了,我还有个坏消息没告诉你。” “你说吧!什么坏消息我都承受得住!”罗烟纱立即揉了揉自己的脸,让自己的神情看起来沉稳些,但嘴角依然克制不住上扬着。 见状,岳听溪叹了口气,将白鹭的事一五一十讲了一遍,还提到了孤云的情况。 讲述时,她忽然明白为何大小姐要把罗烟纱留在秦府。 除了看在自己的面子上,还有相关性。 不论真相如何,在知情人眼中,罗烟纱救下的是勾结通幽师的艺妓。 故而若对她隐瞒通幽师的事情,或是放她继续在外头做生意,只会让她悄无声息死于幕后人的黑手。 留在秦府,更是方便随时监视、掌握动向,看来大小姐的目的也不算太单纯。 听了她的讲述,罗烟纱扬起的唇角一点点塌下去,神情也变得凝重而严肃。 “……如果我是孤云,恐怕我也无法原谅白鹭。”她喃喃,“我宁可违抗命令被处死,也绝不出卖我自幼一起长大的同伴!更何况、更何况……” 她低下头,握紧自己微微颤抖的手,“我与她打过几次交道,知道她自幼便死了爹娘,无依无靠,也无牵无挂,所做一切只为自己。孤云的嗓子,说不定也是她……” “让孤云出气以后,白鹭就被转交给秦夫人审问了。”岳听溪道,“应当很快便能给孤云一个交代。” 罗烟纱没再吭声。 岳听溪也不多言,静静陪着她。 “我觉得……我像个不谙世事的傻瓜一样。”良久,罗烟纱才开口,“我明明很早就知道,那是红尘馆,困于里头的风尘女子自然不可能全部都是本性善良之辈,但我……却还是忍不住把她们往最好的那一面想。明明只是去送个东西,看到她们遭难,我、我做不到袖手旁观!” “哪能是你的问题啊!”岳听溪立即反驳,大概是不久前她刚在梦中否认了自己的“反思”,这回她格外理直气壮,“要我说,是你善!你明事理,知对错!你活得像个人,而有些家伙活得好似妖魔!” “如果当真要复盘,你该寻好帮手、确保自己安全再过去出头。活着才能伸张正义,死了就只能变作一缕魂,看着自己讨厌的渣滓们载歌载舞!” 她还是第一次在为人处事态度上跟罗烟纱说这些话——她向来觉得,纱纱是做生意的人,见过的人族应当比她多,阅历广,自然也轮不到她来劝慰什么。 再者,人与妖的生活方式不大一样,她想了想,还是点到为止,而后只问罗烟纱,需要独自静一静,还是喝点什么。 “……喝点什么吧。”罗烟纱叹了口气,收起已经凉透的茶水与杯盏,推开货物,清出场地,取出一瓶陈酿,“你喝吗?” 岳听溪本是决定不沾酒的,但现下她已知晓大小姐的身份,胆子便放开了些,点了点头:“喝,不过天色不早,我不能喝太多。” “那你感觉微醺就回房睡觉吧。”罗烟纱拿出两只酒杯,先给岳听溪满上,“一点自酿杨梅酒……哎哟,我还得抽个时间回家取酒!” 岳听溪喝了一口,是久违的味道,入口柔滑,伴着浓郁的杨梅香,听她提及“家”,忍不住问:“我记得你家在琳琅阁附近吧?是租赁的房子?” “嗯,在尘字层,本想着攒点钱在悬镜城中买一间小的,现在看来有点不好说了。”罗烟纱苦笑,而后的话倒是还算乐观,“不过,大小姐既然允许我留在秦府,甚至还提议让我去炊事殿掌勺,或许我努努力,也能在这儿落个脚?” 秦家领地不算小,门下弟子众多,仆从与杂役一大早便要做活,自然也是住在府中专门划出的地方。 二人就着杨梅酒,有一搭没一搭聊未来,话题不知不觉来到岳听溪身上。 “对了,你还没回答我,你究竟是如何认识秦家大小姐的?”客殿并无外人,罗烟纱也就放开胆子问了。 岳听溪没料到她还惦记这事,呛了口酒,趁着咳嗽之时迅速找好说辞,清了清嗓子,道:“她幼时被我救过,我那日下山恰好听闻她被渣男辜负,义愤填膺,便来助她一臂之力。” “难怪她待你客气又亲近!”罗烟纱恍然大悟,“原来是旧日恩情啊!” “呃,亲近?”岳听溪不解。 “是啊,你要不说缘由,我真以为你俩是相识许多年的老友呢!”罗烟纱点头,“而且我能感觉到,大小姐看你的目光与看旁人不一样,虽然我与大小姐接触不多,但她的确处处都优先考虑你的想法,甚至跟你相比,她自己的事都未必重要。” 岳听溪:? “……我觉得你有误解。”她皱眉,“因着大小姐给了你钱途,这事儿也与我脱不了关系,所以你看待她和我都带着一层源自内心的美化,过阵子说不定就消了。” “这样吗?”罗烟纱晃了晃酒杯,看向她的目光因微醉而有些迷离,“好吧,毕竟我从前确实没被谁这么搭救过,你说得对。” 岳听溪耸了耸肩膀,正要继续喝酒,却发现酒杯空了。 “酒喝完了,我也该回去了。”于是她干脆起身,“需不需要找个女侍从过来照顾你?” 她还不太清楚罗烟纱的酒品,担心这人喝多了吐到货上,事后清理起来又要烦恼。 “不用!你别小看我的酒量!”罗烟纱坚决地朝她摆手,“你去吧!晚安!” 岳听溪还是不放心,干脆施展法术,将堆在罗烟纱周围的货物挪远,做完这些才离开客殿。 她一转身,却见客殿之外的凉亭里坐着一人。 秦溯流不知为何来了,独坐亭中,面前石桌上还摆着茶壶和玉杯,自己看见她时,她正执杯饮茶,微微扬起下巴。 夜间凉风将岳听溪吹清醒了,也是这时,她注意到大小姐并未穿紫衣,而是……穿着自己先前“将就”的那套绯色长裙。 她倒是没有霸占一件衣服的掌控欲,更不用说,这套裙子本来就是大小姐暂时借给她的,但此时不知为何,内心涌出一种怪异的感觉。 像是……不好意思? 岳听溪着实讲不清这种感觉,以前也从未有过,只能按照自己的了解去推测大小姐此刻的行为。 ……推不出来,她已经喝醉了,脑子是糊的。 她只好先走到大小姐面前坐下,道:“我已经告诉纱纱实情了,但不管怎样,她心里多少还是难受,所以我陪她喝了会儿酒消愁。” 秦溯流放下茶杯,淡淡应了声,“我吩咐女侍过来了,罗烟纱暂时还自己住,醉了应当有人照顾一下。” 岳听溪捕捉到“暂时”二字,眼睛一亮:“你的意思是,往后她会住在有同伴照顾的地方?” “不错,既入我秦家,自然也该有住处。”秦溯流点头,“她自己的住处那边,若需要收拾,或是不介意他人帮忙整理,我也会遣人前往。” “好!多谢你愿意照拂她!”岳听溪立即代老友向她道谢。 秦溯流嗯了一声,低头又喝了几口茶,忽问:“你要喝么?” 岳听溪倒是还能喝,便点点头,看大小姐倒了会儿茶,才后知后觉自己的状态好像有点过于放松了。 “我来吧!”她忙伸手去接茶壶。 但此刻茶杯也满了,她只好尴尬地缩回手,捧起给自己的茶杯,轻抿一口。 ……好像有一股药味儿,不过她认出来是解酒的草药。 “我倒的东西,你就敢直接喝?” 没等她喝第二口,就听大小姐问。 岳听溪一头雾水看她,脱口而出:“有什么不敢的?难道你不值得信任吗?” “嗯,值得。” 她不晓得是不是错觉,似乎听见秦溯流笑了一声,“那就多喝几口,是解酒药,一觉醒来不会头晕脑胀。” 正好岳听溪也不希望醉醺醺睡下,大口大口将茶一饮而尽。 就算没有大小姐的解酒茶,她也会用水灵力逼出酒劲,免得自己喝醉睡着时,会说不该说的话。 “如何,舒服么?可要再来一杯?”秦溯流问。 岳听溪正要点头,忽觉睡意涌上来,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她甚至还没来得及问大小姐怎么回事,人就倒在了桌上,被浓烈的睡意压倒之前,似乎还听见了杯子滚落在地的声音。 也不知是因为酒力还是药力,她这一觉睡得格外沉。 待她悠悠醒转,视线之中又是映在窗帘上的白日暖阳。 ……这就到第二天早上了? 她下意识想撑地面爬起来,一碰就认出底下是自己钟爱的那条白狐毛软垫,再定睛一看,蛇尾果然盘了满地,乱糟糟一片。 看来应是大小姐趁着她刚睡着,就将她带回了寝殿,这副模样可不能让秦府人和罗烟纱看到。 收起蛇身,岳听溪坐起来,想了很久,也没明白大小姐这么做是要干什么。 她只是微醺,又没有喝醉,双腿也没软,完全可以自己从客殿外走回来,再不济,还有大小姐搀扶吧?自己白日里因故多搀扶了她几次,她应该不介意礼尚往来。 百思不得解的事,岳听溪干脆放在一旁,和往常一样出去洗漱束发,再到观鱼小榭。 一夜过去,兴许她在意的事情已经有了结果。 观鱼小榭,岳听溪到地方时,秦溯流正在用早饭。 今日桌上却没有丰盛的菜品,只一碗漂浮着紫菜、虾皮与葱花的大馄饨,再一碟咸口的酥饼,并且已经只剩两块了。 岳听溪向大小姐打了声招呼,在她面前坐下,正犹豫要不要唤侍从上早食,就听秦溯流转头吩咐:“跟我一模一样的,速速为听溪姑娘上一份。酥饼换甜口的,要细沙馅。” 热气腾腾的虾肉大馄饨和酥饼很快摆在岳听溪面前,她刚喝了一口汤,就见大小姐挥袖屏退侍从,又筑起隔音屏障。 这是要讲正事了。 岳听溪继续喝汤吃馄饨,她自认为上辈子遭遇过足够凄惨的事情,不管怎样的事都能边吃边听,无论尸体还是蛆虫。 然而她等了半天,也没听大小姐开口,每次抬头,都只能看到对方在安静地进食。 她想了想,加快了吃东西的速度,不多时便放下筷子,擦拭完唇角,开始等待。 “昨日,我虽给孤云处置白鹭的权力,但她除却最开始那一巴掌,并未对白鹭做什么。”果然秦溯流也跟着放下汤勺,不紧不慢地说起来,“她希望对峙的是清醒的白鹭,而非被‘一日寒’所控的木头人。于是饮光便直接把白鹭押去见我们的母亲了。” 岳听溪点头表示自己认真在听,没有插话。 她猜测,后续应当就是为白鹭解寒毒,继而送到地下私狱去审问,说不定还要跟赫蜃放在一起审。 秦溯流继续道:“母亲与医修一起解了白鹭身上的寒毒,她的神志清醒过来,但一开口便哭诉自己是被迫、‘根本不想这样’,且被修士施了禁言术,什么都讲不出来。” “母亲问她,是谁人施下的禁言术,她也只是摇头。直到我以搜魂术威胁,她才肯说,却一口咬定全部都是赫蜃所为。”说到这儿,秦溯流笑了一下,“看样子,那些通幽师已经放弃这枚‘同类棋子’了。” “后来呢?”岳听溪问。 “我又把孤云带了过来——她一直醒着,我给她示范了一些刑具,告诉她,这些都可以往白鹭身上招呼,只要她想。”秦溯流答,“她虽然不太能拿得稳那些东西,几次脱手,但还是用她的想法审判了这位昔日故友。” 岳听溪似乎明白,为什么大小姐非得在饭后再跟她讲这些。 尽管讲述轻描淡写,但地下私狱里的私刑会是何等惨状,她只要见识过浑身是血走出来的秦溯流,就能猜个大概。 “……后来呢?”她继续问。 “白鹭到底是凡人,心性有待磨炼,起先还一个劲道歉,被鞭笞痛了,便开始骂人,将孤云贬低得一无是处。”秦溯流道,“她痛斥孤云‘除了一副好嗓子还能有什么’、‘在红尘馆待那么多年连取悦男人都不会’、‘凭什么你能安稳坐于纱帐之后,而我要抛头露脸’。” 岳听溪沉默几秒,“所以,孤云的嗓子真是她干的?” “是。”秦溯流平静地点了点头,“孤云得宠,是因那副好嗓子,若夺走了它,孤云要么变回从前的杂役,要么被馆主赶出红尘馆,要么……学会取悦,总归不会再有今日‘辉煌’。” “真是岂有此理!”岳听溪忍不住在身旁的木栏杆上捶了一下,“她们难道不是自幼相依为命的好友吗?!为什么会——” “你需知,有些人只可共苦,无法接受曾经与自己同一境遇的人一日日好起来,即便是从前最最要好的朋友。”秦溯流提醒道,“这份恨意只放于心中折磨自己就罢了,一旦真的付诸实践,便要承受惩罚。” 岳听溪没有再问下去,将目光投向水中游鱼,平复心绪。 “不提她了,再遣人审一审,实在不愿说就施以搜魂术。”秦溯流道,“与通幽师勾结者,即便是凡人也不必手软,母亲会安排好一切。此外……” 她取出一张卷轴,在观鱼池旁的长椅上展开,“昨夜,灰蛾忽然‘收到’一张详细的地图,是关于夏月即将开启的那座玄水秘境。” 【作者有话说】 章末的伏笔在本章开头[猫爪] 以及大小姐昨晚吃醋一怒之下怒了一下[菜狗] 30-40 第31章 ◎她很喜欢◎ 尽管已经不止一次体验过“灰蛾”的帮助,岳听溪一直不清楚它究竟是何种存在。 以她的修为,竟也看不出灰蛾到底是什么,既不像山中聚灵而诞的昆虫,也不像单纯以灵力构成的灵物,又或是某种武器孕育的器灵。 而秦大小姐始终没有介绍它的意思,她便默认灰蛾是秦家的祖传灵物。 但此刻,她观察秦溯流的神情,感觉大小姐对于此事亦心存疑惑。 “……是谁发来的情报?”岳听溪顺着话问,目光在地图上快速扫过。 “尚且不知,但这确凿是玄水秘境的地图。”秦溯流答,“实际上,自古至今出现过的秘境都有地图,只不过要么被众仙门藏匿,要么残缺,似这般格外完整且清晰的,我也是头一回见。” 岳听溪对人界诸多秘境并不算熟悉,听了大小姐的解释,不由得皱起眉头:“那是不是能说明两件事?其一,送我们地图的人出身不凡;其二,对方希望与我们结盟。” 若非盟友,又怎会轻易将这种地图交予旁人?要知道,不管人族还是妖族,非亲非故非善者,利益永远排在第一位。 秦溯流沉默了一会儿,“对方却只给了地图。” 岳听溪想了想,干脆坐到地图边,直接用灵识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 “还真是,除了地图什么也没有。”片刻,她轻咦一声,“就连纸张也是寻常店里都能买到的……不对,为什么灰蛾能收到纸张啊?” “我这灰蛾有些特殊,也可作储物容器。”秦溯流简单地解释了句,看起来并不打算展开说明。 岳听溪倒是能理解,毕竟她们现下交集不算多,即便关系比前些日子亲近了些,还是不会将至关重要的私人秘密说出口。 ——她自己也仍对大小姐隐瞒重活一世的经历。 “那就先收起来吧,到底是一份详细地图。”于是她道,“说不定到了玄水秘境内,协助者就露脸了。” 她并没有追问,为何灰蛾能够收到身份不明之人的隔空传物——大小姐看起来也只是困惑,而非警惕担忧,语气更不曾令她感到严肃,想来应是对协助者的来路心里有底。 不过,在她们去玄水秘境之前,还有通幽师及其协助者要审问,幕后黑手要查,罗烟纱与那些通幽师受害者也要安置。 接下来的日子,她们都变得忙碌起来。 身为对秦大小姐有恩的贵客,岳听溪倒是不必插手审问与调查,隔段时间听一听秦溯流的消息即可。 若遇到外出办事,她便随秦溯流一同前往。 红尘馆那边暂时去不了,先前为了救人已经打草惊蛇,还死了一个仙门长老,近期再去着实太过惹眼。 这几日,二人一直在悬镜城中和城郊秦家名下的酒庄、钱庄、布庄、器庄等地盘跑,调动那些凡人们的房契与刻名牌,记入秦家役谱,使得他们今后皆受秦家庇护。 “不过,查出来本就是作奸犯科的在逃犯人,便移交给城中专管凡人的官府了。” 在城郊酒庄里休息时,秦溯流特意解释道,“秦家虽有‘君子之风’,但素来善恶分明,做不到一视同仁。” “这样其实挺不错,我听闻一方势力若收留了罪犯,别的罪犯听说了,也会纷纷赶过来投奔,这可不是好的开端。”岳听溪认真道。 因着这份规矩,上回的幸存者又有一部分离开了秦家,今日她们只带了三名懂得酿酒的人来酒庄,安排三人在此做活。 “我上回就与你说过,我藏了不少佳酿。”又坐一会儿,秦溯流道,“一部分是我自己用九里香的花酿制而成,一部分便出自这座青竹酒庄。” 她又道,文人以“梅兰竹菊”喻作君子,秦家除了青竹酒庄,“梅、兰、菊”三者也有对应的酒庄,只不过不全在悬镜城周边。 岳听溪对这些人族的诗情画意并不太感兴趣,但既然“阿紫”想跟她讲讲,她也愿意听。 “……你若看上了哪种酒,跟我讲一声,便给你装一些带走。”最后,秦溯流悠悠道,“如果担心白日里饮酒误事,那便睡前再饮。” 岳听溪:…… 不知为何,她莫名有一种“图穷匕见”的错觉,仿佛大小姐先前介绍酒庄那番话,全部都是为了提议她拿酒和饮酒。 而后又想起前几日刚把罗烟纱带回秦府那晚,她陪心中苦恼的老友喝了一会儿酒,微醺出门撞见大小姐,被她一杯解酒茶放倒了,一觉睡到天大亮。 她隐约有点明白了,但不确定自己想到的是不是大小姐想表达的那个意思——毕竟二十年前的那个小姑娘,确实最不喜欢别人将她叫走,又或是她跟别人待得太久疏忽了对自己的陪伴。 相较于长大后的秦溯流,“阿紫”并不记仇,觉得不舒服就当场变成“炮仗”炸出来,而大小姐……岳听溪现在还摸不透这人性格。 大小姐会记仇吗? 现下她倒是敢问,但问了并没有多少意义,至多只会戳穿秦溯流那晚的温和与冷静假象,令这位大小姐难堪罢了。 岳听溪就只当是大小姐再一次盛情提议,笑着点头:“好,我要是看上了,一定告诉你。” 这几日她闲来无事,会独自入芥子冰轮找“青玉山人”锻炼武技,偶尔也向幻体发发牢骚,甚至还会问一些偏门法术有没有咒语,她想学。 结果“青玉山人”就真的教了她一些——在她看来简直是破天荒地了,她觉得青玉山人本尊是不愿教的,认为这是“邪道”。 于是她就学会了禁言术,首先把自己是重生之人这条给禁了,待到她觉得可以告诉青玉山人之外的人或妖时,再解开。 故而她无需再担心熟睡或者醉酒时吐露秘密,除此之外的秘密若是被秦溯流听见,大可说是做了昏梦,或脑子里胡思乱想。 至于一舒服就把蛇尾盘满地,反正睡觉那房间除了大小姐无人能进,大小姐也允许她盘……她甚至觉得,长大的“阿紫”恨不得夜夜都乐得看她这么惬意地待在自己身旁。 听罢,秦溯流也笑了笑,并未再说什么。 待休息够了,她便带着岳听溪再到酒庄各处转了一圈,领着她看了长着酿酒作物的果园与田地,看那些正侍弄鲜果与麦苗的人们。 “有修士,有弟子,也有凡人。”她对岳听溪道,而后指了指果园田地上空,“修士定期为这些隔绝酷热严寒等极端天气的屏障注灵,弟子通过劳作锻炼力气与出刀精细程度,凡人交付劳力,我们给予银钱和灵药。” 接着是酿酒的殿宇,秦溯流差人将每种酒都接了一杯奉上,供岳听溪品尝。 有几种酒是专门佐果脯或特定肉食的,于是又上了不少放置小食的玉碟,姑且就当一顿“午后酒”。 “我下山买酒都不曾有过这般待遇。”岳听溪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离开前,她选好了自己最心仪的五种酒,各取一坛收入储物袋。 该说不说,与秦大小姐四处走动的时候,虽谈不上“愉快”,但她能感觉到放松。 就算有天大的难题,秦溯流似乎都能从容应对。 回秦府的路上,她打量着大小姐那张尚且年轻的脸,一时有些感慨。 或许……人族世家培养未来的掌权人大都如此。 纵使大小姐幼时再如何淘气蛮横,大了总要变得沉稳可靠。 岳听溪一边感慨,一边联想到上辈子。 这时就沉稳可靠的大小姐,去妖魔界挣扎一番后,理应更上一层楼,也该更狠心。 可她那时究竟为何与自己的尸体“同归于尽”,而不是将自己所剩无几的力量和妖身一起吞噬,用作战胜蔺狗的养料? 她实在想不明白,亦觉得此生若杀蔺狗能顺遂,应该不会再等到答案,倒也不错- 又过数日。 赫蜃到底还是没能吐露更多,不过封印于他体内的东西已在灰蛾的帮助下取出,器修正紧急调查。 倒是白鹭被秦家长老施了搜魂术,奈何她记忆中的通幽师牢牢地遮住了脸,声音听着也有所改变……甚至未必是活人,而是派遣活傀儡前来交涉、取货,总之即便搜了魂,也不知对方是男是女,更妄论身份。 “母亲且让我安心为前往秘境做准备,别的无需管。” 一日傍晚,跟岳听溪坐在芥子冰轮里休息时,秦溯流有些无奈地向她倒苦水,“我非要与她分担,还被她凶。” 岳听溪便想象出岚空明瞪女儿,说不定还要捏捏女儿脸的场面,莫名有点想笑。 岚空明对大女儿宠溺归宠溺,却也心疼她,怕她年纪轻轻就有压力,吃不下睡不好——尽管秦溯流并非真正的娇贵性子。 自己聚灵而诞,没有“母亲”的概念,唯独知道青玉山人如何对自己好,便试着宽慰道:“我要是去跟青玉山人说,我要背负什么,我要彻查什么,扫除世间邪祟,肯定也要被她劈头盖脸骂一顿。” 见秦溯流看过来,瞧着很愿意听,岳听溪清了清嗓子,效仿青玉山人的语气随口举例了几句。 结果刚举例到第五句,她忽听“青玉山人”的轻咳声在身后响起。 “外头似有来客。”“青玉山人”提醒。 “这个时辰能有谁会来?”岳听溪格外惊讶,但还是第一时间带着秦溯流退出了芥子冰轮。 此刻现实正是黄昏时分,不早也不晚,可谓是“不上不下刚好卡饭点”,不管来谈事还是谈生意,都算不得好时间。 抱着疑惑与好奇,岳听溪跟着秦溯流出门,去往待*客殿。 然后就见到了意想不到的客人。 蔺风轻正端坐殿内,仍是那副久病的虚弱病态,但秦溯流与她自幼相熟,只看一眼,便知其变化。 “……你的病好了?!”她甚至忘了给双方介绍,下意识问。 岳听溪一头雾水地跟着她坐下,看向那名眉眼与蔺朝曜有六七分像的姑娘。 说起来,她虽然时常从大小姐口中听闻来自蔺风轻的情报,但真正与之相见,今天还是头一次。 “这正是我要寻你说的!”蔺风轻特意压低的声音,“待客殿不合适,秦府可有不许旁人踏足之处?” “去我寝殿。”秦溯流起身。 大概是错觉,岳听溪感觉大小姐说完这句后,朝她看了一眼。 “这位是蔺风轻,青旭宗掌门之妹。”返回寝殿的路上,秦溯流才想起给二人介绍,“风轻,你称呼她为听溪姑娘便是,她是与我有恩的隐者,我们所计划的事情,我也告诉过她了。” 蔺风轻点了点头,因着心中还有更重要的事,她只匆匆与岳听溪行了礼,便只顾着继续想那事。 直到入了寝殿的隔绝结界,蔺风轻才再度开口:“秦姐姐,你给我的灰蛾……究竟什么来头?” 秦溯流不答,反问:“你的病好转,与它有关?” “……是,我见它着实有效,又能分出化身,便取了一只研究。”蔺风轻也不隐瞒,“然后就发现,它于‘隔绝’这一法则上颇有能耐,并且不仅限于隔绝灵力或人、物,而是……一种概念。” 她指了指自己,语气难掩惊讶,“于是我在自己身上试了试,发现我的病竟然也被它隔绝了!我花了五日来确认,当真是如此!” “但秦姐姐你也知,我修习丹道,又疗愈长老、弟子无数,也算大半个医修,这只灰蛾的‘隔绝’,恕我直言,我实在无法以毕生所学来解释!” “不过‘隔绝’是否有副作用尚且不得而知,故而我便来问一问你,毕竟这蛾子是你赠予我的,我想你应当明白缘由。” 蔺风轻抬起手,一只灰蛾在她指尖显形,轻轻抖着须子,像是在打量她们。 岳听溪也忍不住看向秦溯流。 但秦溯流并未立即回答,而是盯着灰蛾陷入思索。 数秒后,她道:“这只灰蛾是我于机缘巧合之下,在一处不存于此世记载的秘境中得到。它的确具有诸多用途,但我现下还未能完全掌握它,你所说的‘隔绝概念’,或许是从‘屏蔽灵识’这种用途衍生而出的。” “新秘境?!”蔺风轻怔住,“可我并不曾听闻近几个月有什么秘境开启过……” “那就当作是我的一个秘密、一张底牌吧。”秦溯流笑了笑,“连你都不知情的事,夺舍者自然也不知情。” 蔺风轻便不问了,再示意了一下手指上的灰蛾,“总而言之,现下我的病好转很多,不惧怕梅雨天和夏季冬月了,只是身体还虚着,大概需要闭关七到十日去适应。” 她顿了顿,眉眼间皆是喜悦,“待我出关,应当就能帮上更多忙了!” 管它有没有副作用,先赶走夺舍者,比什么都强! 这无疑是个好消息,如果蔺风轻是罗烟纱那样关系好的老友,岳听溪定会当场起立鼓掌,为她叫一声“好”。 “那你要跟我们一起探秘境么?”秦溯流问,“夏月的玄水秘境,你出关之后再过个几日,便会开启。” “要!我别的储备不多,探寻秘境最需要的丹药与防御法器囤得如同小山高!”蔺风轻的声音也变得活泼起来,“不过,玄水秘境那被戏称作‘潜水层’的浅部可有点棘手……我回去之后便问问熟识的器修,若能在出发前锻造出来,便再好不过了。” 蔺风轻就这样一遍想事,一遍起身就走,看样子是急着回宗门找人了,也不晓得她要怎么对付棘手的浅部。 “她打小就是这个脾气。” 送走蔺风轻,秦溯流对岳听溪解释,“她生来体弱多病,整日靠药吊着命,一遇上闷热或酷寒天气,就必须入百药谷休养。故而……性情较常人略有些古怪、孤僻、随意。” “没事儿,我能明白她的难处。”岳听溪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我只是在想,我们如果带上了她,真能照顾好她吗?” 她还没照顾过病人,也不熟悉蔺风轻的具体性格,怕到时候一个不当心让这位盟友受伤。 “青旭宗前任掌门将此生积蓄的护身法器都留给了她。”秦溯流答,“若她愿意,从发饰到鞋底都能装备上最好的防御法器。” 岳听溪:…… 这着实超乎她的想象了。 趁着人在寝殿,她也起了好奇心:“对了,你这灰蛾是不是还‘隔绝’了我的种族?我在这儿住了这么久,都没被发现是妖,先前去红尘馆,那道门也没反应。” “差不多,所以你在我身边大可安心。”秦溯流点头,“我只在溪山解除这个法术,以免你的亲朋好友问询或担忧。” “那它说不定也能彻底隔绝蔺狗对傀儡邪术的控制吧?”岳听溪的眼睛亮起来,“恕我冒昧,但我着实很介意这件事,能不能……让我试上一试?” “好,我帮你。”秦溯流一如既往没有拒绝,一口答应下来时,内心却翻涌起了另一道波澜。 她其实想告诉岳听溪,傀儡邪术已经不复存在了。 虽然不知缘由,但岳听溪来找自己的那个晚上,灰蛾确实没从她身上探出傀儡术之类的邪法存在的痕迹,只查出了封印种族的高阶易容术。 不过,既然没有第一时间说明,那就继续做戏做全套吧。 为了让听溪姐姐彻底安心,她特意提醒:“你将妖身也放出来,我仔细检查一下。” 对于妖族而言,人身某种程度上算个给人族看的幌子,妖身才涉及方方面面。 岳听溪应了声好,本想直接像平日里那样,变作半人半蛇模样,再一想,干脆现出了整条乌梢蛇的妖态。 漆黑的巨蛇就这么在秦溯流身旁盘了一圈,硕大蛇头垂在她手旁,“我已准备好了,开始吧。” 于是秦溯流假意催动灰蛾施展法术,实则趁此良机将听溪姐姐的蛇身盘了一遍。 冰凉入手,如同她珍藏于珠宝匣中的墨玉手镯,细腻的蛇鳞与她指腹轻触,片片皆完好、漂亮。 她甚至想要将脸贴上去,很轻很轻地吻一吻——上辈子她看到锁妖台上蛇妖的破碎残躯时,便心痛得不能自已。 而后听溪姐姐垂死时的遗言,更是如同一把刺入她心房,还狠狠搅上几次的利剑。 ——“想吃我……就帮我……杀了他……杀了蔺朝曜!” ——“不然……我死了都要缠着你……诅咒你……不得好死!” 便是把自己的身体卸下来吃,她也绝不会吃听溪姐姐的妖身。 听溪姐姐早已在执念与幼时目光中,成了她心中独一无二的存在,如同血脉相连的家人,无论落得何种境地,她都不会食母食妹,自然也不可能答应听溪姐姐的话。 那时的她,定然已经恶到连听溪姐姐的怜悯也不配得,既如此,她想祈求听溪姐姐的诅咒。 反正她已然没有胜算,纵使……纵使真的吞噬了听溪姐姐失了元丹的妖身,也不过强弩之末。 比起赌一个存在希望渺茫的未来,倒不如让所有人都不能打听溪姐姐妖身的主意! 秦溯流抚过蛇身时,岳听溪也在出神想事。 刚重生那会儿,她其实还挺急的。 急着找可靠盟友,急着复仇,急着找蔺狗,并且揍他一顿。 现下蔺狗远走,暂时不急着寻仇,她的日子便缓下来,只是偶尔有所波澜,遇上些腌臜事,但很快就被秦大小姐揽下、安排妥当了。 再是最近,她跟大小姐到处走,得空便与大小姐进入芥子冰轮切磋,或是去找秦饮光,听听孤云的琴习得如何了。 又或到研究菜谱的罗烟纱那里喝上一杯“溪山红袍”——酒是暂时不敢沾了,她担心大小姐真的记仇,继而影响老友钱途。 她着实很喜欢这样的日子,以往待在溪山时,也是过着这样的生活,平静、平淡,且自由自在。 像是被此生的经历安抚了一样,明明仇敌还没死,明明还有许多急需解决的事,明明还有不少让自己在意的秘密,但她好像慢慢地没有那么急躁了。 和之前那次一样,这回岳听溪同样不知是好是坏,只晓得自己很喜欢。 比如此刻,大小姐为她的妖身施展法术时,她只觉自己回到了二十年前,回到了还能给“阿紫”当枕头与床、纵容她肆意盘遍自己的那段时光。 【作者有话说】 你就多骗自己一会儿吧[害羞] 32 第32章 ◎可我对她下不了手◎ “……好了,此后你便不必担忧被蔺朝曜的傀儡邪术操控。” 约莫一刻钟后,秦溯流恋恋不舍地收回盘蛇身的手。 “多谢,不过不管是为了根除邪术源头,以免再度出现受害者,还是帮你们一起对付夺舍之人,我仍然要在人界逗留很长一段时日。”岳听溪边变回人形,边强调。 当时她主动找上秦大小姐,用的便是“杀蔺狗、解邪术”的理由,如今邪术已被灰蛾隔绝,就算她们的关系较先前熟络许多,作为盟友,她理应再度表态。 更何况,蔺朝曜不死,她着实无法安心回溪山继续生活。 “正好,我也想向你再度确认继续结盟事宜。”秦溯流笑了笑,“看来无需我多言。” 她倒是从未担心过听溪姐姐大仇得报前会离开。 听溪姐姐修习、崇尚自然之道,若有仇,则必报,不报反而有损道心,日后如果得以渡劫,恐成拖后腿的大祸。 在那之前,自己定要藏好最大的秘密,就让听溪姐姐认定她还是性子略有些飞扬跋扈的“好姑娘”,并未堕为妖魔,也并未迫害过善妖- 距离玄水秘境开启还有五日时,岳听溪已经在芥子冰轮里彻底找回了全盛时期的状态。 这日大小姐在藏书阁,协助器修一起调查赫蜃体内的封印之物,她则独自在那方树桩模样的演武场跟“青玉山人”出招拆招。 “你若想武技尽快更上一层楼,应当找到最擅长的兵刃。” 休憩期间,岳听溪忽听“青玉山人”提议。 她觉得锻造这法器的灵石花得简直划算,演武场内的旁观、陪练幻体竟然连建议都能提! “但我什么都会一点,没觉得哪个兵刃特别契合自己。”她忍不住好奇地跟“青玉山人”搭话,“山人可有推荐吗?” “青玉山人”便飘到她身旁坐下,悠悠道:“以你的性子,当使剑,但剑于你而言,又缺几分收放弯折自如的柔软。” “我观你十分擅长将弯曲的蛇身作为武器,或绊或抽,也见过你使长鞭,只是你还未能将长鞭像蛇尾一样当做身体的一部分,故而威胁不如使剑时强。” “……山人的意思是,如果我能够熟练使长鞭,那么长鞭就算是我最擅长的兵刃?”岳听溪试图理解。 “青玉山人”就跟真正的青玉山人一样,闻言只对她眯起眼睛,让她自己领会。 岳听溪想了想,将灵识退出芥子冰轮,开始在青玉山人留给自己的玉扳指里找寻材料。 因着她当时并未透露出要解决秦大小姐的倾向,青玉山人赠她玉扳指时说过一番话,道是将防御法器和传送符都放进去了,她大可不违反两族万年契约——即杀人族,也得以全身而退、回归溪山。 是以,她打算寻点材料,拜托器修为自己炼制一条长鞭。 按照她对人族器修的了解,只要给足灵石和银两,玄水秘境开启前,自己应当能拿到货。 结果她却从一堆材料里发现了一只透明的玉匣,内中盘着一圈与自己蛇身纹样、颜色几乎一模一样的东西。 岳听溪:? 既然是放在玉扳指里的东西,那便是留给她的,她直接抱出玉匣打开,看清那段“蛇身”的真面目,当即愣住。 ——竟是一条长鞭! 岳听溪有点懵,尤其是想起青玉山人摘玉扳指给自己时,曾说里头物资是方才为她准备好的……那这条长鞭又是几时悄悄准备、原先打算几时交到她手里? 她握紧漆黑长鞭,鼻子一酸,不敢深想上辈子自己失踪之后,青玉山人四处寻不到她,直至溪山被众仙门践踏、血流成河,也再没有听闻她的音讯,该有多焦急、多难过。 青玉山人所赠法器绝非凡品,锻造血契兵刃的时间便省去了。 收拾好翻乱的材料,岳听溪划破五指与掌心,紧握长鞭,以妖族的方式与之缔结血契。 秦溯流进来寻她时,只见淡淡的银光笼罩岳听溪周身,观之十分柔和。 她不敢打扰,放轻脚步从旁边绕过去,猫儿似的溜到她前方,而后看到了被她握于手中的长鞭。 恰在此刻,岳听溪睁开眼,与她对上视线。 “你来了啊。”缓了缓神,岳听溪托起手中鞭,随口编了个理由,“本来我打算寻些材料找你,你有熟识的器修,我想请对方为我锻造趁手武器,这样到时候入了玄水秘境,战力更能得到保障。只不过……” “只不过青玉山人老前辈先为你安排好了?”秦溯流看向她手上还未隐去的储物玉扳指,余光瞥见岳听溪点头,又道,“其实也不错,人族锻造的兵刃,自然更适合人族使,你是妖,合该用妖族器修的杰作。” 今日之前,她确实也想过要不要为岳听溪锻造些什么,但一来不知岳听溪究竟擅长什么,二来便是方才所说的缘由,而她暂时不能让族人知道“贵客”是妖族,自然就不便找专为妖族锻器的修士帮忙。 不过她并未气馁,只要今后自己与听溪姐姐能够一直保持联络,早晚会找到锻器相赠的机会。 反倒是岳听溪有些不好意思,多了血契武器,便是多了一张底牌,她早该整理玉扳指的,不至于今日才将底牌告诉盟友。 好在秘境还未开放,此刻交流情报尚来得及。 “此鞭名为‘乌鹤’。”于是她为大小姐介绍,“锻造灵感源自乌梢蛇与白鹤,也因此具备两者的特性。” 乌梢蛇自不必说,缠绕、绞杀、吞噬,因其血清可对抗多种蛇毒,此鞭也继承这点,内中可蓄毒。 白鹤文静、机警,此鞭虽轻却稳,极易察觉到周遭灵力变化。除此之外,还可将此鞭化作白鹤双翅附着于后背,腾空而起,是非常轻便的飞行法器。 秦溯流安静而认真地听她介绍完,点了点头,赞许道:“它很适合你。今晚约战么?我想试试能不能配合它再创出一些新招。” 岳听溪先前在话本里看过的“默契锻炼”,除了切磋和对弈,别的都不太适合她俩。 故而她们一得空闲就进芥子冰轮切磋,熟悉彼此招式后,便会开始创新,想一些能够互相配合的武技。 念着最近无事,岳听溪点了点头,收起乌鹤鞭,看向秦溯流。 大小姐平日里这个时候应当还在藏书阁,帮岚空明查阅妖魔的记载,现下突然回来,应当是有了眉目。 因着她喜欢坐在白狐毛软垫上,秦溯流也渐渐习惯了一回寝殿就席地而坐,与她相视。 “查出来了,封印于赫蜃体内的东西的确是妖魔信物。”秦溯流直接道,“鬼域秘境内,也确实藏匿着状态如同活傀儡一般的妖魔。并且因其威胁颇重,发现它时,通往妖魔界的入口早已封印,当时的修士便直接以鬼域秘境为封印,将它关押在其中某处。” 她抬手诵咒,一枚封印于特殊容器内的墨绿色玉片被她悬空托在掌中。 “这便是那枚信物。”秦溯流严肃道,“据器修几番调查,它尚处于‘未定契’状态,并且就算当真滴了血,也无法探得它内部记录了什么。”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想要结契,应该还需再走一道流程。”岳听溪也面色凝重,“再入鬼域秘境,寻到那妖魔,告知决心。这东西……搞不好会是开启妖魔界的钥匙!” 反正是猜测,她就趁机把自己觉得最有可能发生的最坏情况告知秦溯流。 而秦溯流几乎已经确认了这一点。 “但是,毁不掉。”秦溯流的声音变得更沉、更冷静,“至少,元婴期修士的火不行。” 那便是已经亲自尝试过了。 岳听溪想了想,不确定道:“或许就像两族的锻器师,人族锻造出的兵器,妖族用了不趁手,反之亦然。妖魔堕落前为妖族,妖族的器物,也唯有用妖族的方式可破解。” 说到这,她有了思路,忙问:“我能否带它回一趟溪山,去问青玉山人?” “若只是问询,倒也不必回去。”秦溯流看向放在一旁的芥子冰轮,“直接带进去问就是了。” 岳听溪:……? “可芥子冰轮里头只有青玉山人的幻体,应是青玉山人把玩时留下的。”她解释。 她见大小姐沉默了数秒:“是么,但为何我总觉得那是青玉山人本尊的化身?” 这下轮到岳听溪沉默了。 但她还惦记着正事,赶紧把东西塞进槽,又将灵识探入芥子冰轮。 秦溯流也跟着进,有点想笑,但硬是绷住了。 岳听溪眼中,刚才的树桩演武场自动变成了青玉山人最喜欢的那座树屋。 而青玉山人此刻正坐在木桌边,给面前及另外两个空杯倒热茶。 她带着妖魔信物走近,拉开椅子默不作声坐下。 根本不用确认了,这幻体就是青玉山人本尊,搞不好还听见她们刚才说的话了! 秦溯流也照做,瞧着眼前的空杯被热茶满上,略有些紧张的心安了下来——频繁切磋果然有用,一度旁观的青玉山人姑且算是认可她了。 “您能毁么?”岳听溪懒得再跟故弄玄虚的青玉山人客套,拿出妖魔信物,开门见山问。 “此物被施下因果法则,须得遵循因果,方能消失。”青玉山人答。 “……赫蜃把它带出来是‘因’,带回去找那妖魔是‘果’吗?”岳听溪皱眉。 “是。”青玉山人抿了一口茶,“但也可不毁它,将它永封人界。” “山人,你知道我的性子。”岳听溪忍不住提醒。 或许老祖宗如今也该知道秦大小姐的性子——反正,她俩必不可能放任这种祸世之物完整留在人界。 “那就等两年后,带它入鬼域秘境。”青玉山人仿佛早已预料到她们的反应,“这东西,秦家若不便保管,放在芥子冰轮这儿,我守着。” 这事岳听溪没法决定,秦溯流也要去跟族中知情人商议,如今得了解答,二人便匆匆退出芥子冰轮。 “此物与妖魔有关,秦家确实不便保管,只怕会交给仙盟处置。”秦溯流道,“我去跟族人争取。” 她起身离去,却并未把信物带走,而是留在了芥子冰轮里。 岳听溪正思考自己能帮上什么忙,忽见芥子冰轮亮起——青玉山人在唤她。 “你如今觉得秦溯流此人如何?” 坐回木桌边,岳听溪没想到老祖宗问的竟是这个。 “她待我很好。”她不假思索答,“您既然一直在这儿观战,应该也看清了吧?她的灵力运用与出招。” 这两者通常能反映一个人的心性与习惯,甚至还有所谓的“道德底线”,故而才有“以武会友”、“不打不相识”。 岳听溪刚想到这,就听见青玉山人发出一声冷笑。 “她仍在藏、仍在装!”青玉山人道,“许多暗招,你看不出,但我见过!那都是妖魔的伎俩!” “妖魔”二字,令岳听溪猝不及防。 或许是近些时日的确被真心相待,她这回竟下意识为秦溯流辩解:“可她此世并未与妖魔勾结!方才我们的话您也听见了,她要毁掉那妖魔信物,并且已经试过了!” “那你告诉我,一名清清白白的修士,为何能使出妖魔的伎俩?”青玉山人凝视她。 “这……!” 岳听溪说不出话,亦找不到借口。 “我记得二十年前的‘阿紫’,也知道你忘不了那孩子。”她听青玉山人继续道,“但如果一直以最好的情况哄骗自己,迟早遭受重创!” “若她当真问心无愧,为何在你面前一直收敛、一直欺瞒?” “她怕你知道什么?又怕你知道以后做什么?逃离她,还是杀死她?” 一句句问题劈头盖脸抛来。 岳听溪不想听,可她偏偏明白,青玉山人所说之事,是自己如今正在逃避的。 她只是……只是一直不去往那里想,仿佛只要不想它们,自己和秦溯流仍能继续毫无隔阂地做盟友。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 “……你当真是个容易被哄好的单纯孩子。”青玉山人怜悯道,“然而充满欺瞒与蒙蔽的关系注定不得长久,亦无法真正牢固。如今距离玄水秘境开启尚有时日,你且好好想清楚。” 退出芥子冰轮,岳听溪蜷缩在白狐毛软垫上,脑中一片混乱。 青玉山人说得不错,她理应问清楚,更应该看在“大小姐就是阿紫”的份上,一问究竟。 倘若秦溯流问心无愧,那些质疑都会得到答案。 ……那要是秦溯流坚持不答呢? 岳听溪咬着唇,让自己冷静。 其实,结果也不会怎样。 她仍然跟秦溯流、蔺风轻结盟,杀了蔺朝曜,也许还会帮忙对付一下通幽师或妖魔。 待约定履行完毕,她就回溪山,然后再也不见大小姐。 但她只需这么一想,便觉得浑身不自在。 却说不清具体是哪里不舒服,大概是……她不想放任那样的秦溯流活在世上,或者活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 堕为妖魔的秦溯流会作恶,人界会有妖祸起,波及溪山,溪山的妖会因此死去。 她得看着她,可这样也折磨——毕竟,她也是真心想杀了上辈子的秦溯流。 ……山人,你道秦溯流不是好东西,却不知我也早就不算真正的良善之辈- 夜深时分,秦溯流终于和族人谈妥。 既不暴露岳听溪的身份,又要表示自己近来与溪山有所联络,再许以诸多保证,知情的族人才同意她将妖魔信物暂时托给溪山大妖看管。 她其实向来不喜欢和人谈条件,不管是跟族人还是跟外人,吹着夜风只觉心里堵,不由得加快脚步,想着早些回寝殿,兴许还能抱一抱听溪姐姐盘出来的蛇身。 ……对了,还有切磋,她们先前约好了。 秦溯流的脚步变得轻快。 入了寝殿结界,她发现岳听溪正捧着芥子冰轮,闭目打坐,想来应是已将灵识沉入其中,先行试试乌鹤鞭的威力。 她便和往常一样,也盘膝坐下,探入灵识。 怎料灵识还未进入,她只觉身上蓦地一紧。 漆黑蛇尾几乎在一瞬间将她缠住!原来芥子冰轮只是陷阱。 秦溯流怔了怔,心中莫名涌出一丝微妙的雀跃。 今晚的约战,竟是在幻境外头吗? ……不行,现下秦府只有这座寝殿设有隔绝结界,若听溪姐姐要打,她得先用灰蛾在空处布置一下! 她并未抵抗,只是轻轻拍了拍蛇身,示意岳听溪先松开。 谁知蛇身却渐渐收紧,很快勒得她骨头疼,呼吸也不畅。 “……听溪姑娘,是打算考验我的危机应对能力么?”想了想,秦溯流不确定地问。 玄水秘境深层确实有长着吸盘触须的怪物,若被它们的触须缠上,极难脱身。 先前某次在芥子冰轮内切磋时,岳听溪就对她试过一回——蛇身也可模拟那种触须,只不过当时只是尝试,缠得没有如今这么紧。 问罢,她终于听见岳听溪吭了一声:“嗯,毕竟往日切磋总归顾念种种,点到为止,但实际情况必定事关生死。” 蛇尾渐渐松开,岳听溪坐回原处,视线却没落在秦溯流脸上。 察觉到她心情似乎不好,秦溯流也没再提切磋创新招的事情,只是陪她一起坐着。 她想问,听溪姑娘在烦恼什么,我可否排忧解难? 但她觉得自己不配问。 青玉山人、罗烟纱、婵樱,甚至蔺风轻、秦饮光均可问,唯独她不可。 她便只能等,等着岳听溪自己说——如果听溪姐姐真想找她谈心。 “……秦溯流。” 良久,她等到了那道声音。 没有喊她“溯流姑娘”,而是直呼名姓,语气很淡,隐隐有一点冷。 “我做了个很不好的梦,梦里我救过一人,待她掏心掏肺,把我所知最好的都给她,她是我……很珍视的朋友。” “但有一日,她为了自己的计谋得以执行,在众人面前将我斩在地上,把我拖到你们人族的锁妖台拴起来。” 岳听溪还想要试探,便将前世蔺朝曜与秦溯流所做之事揉在了一起描述。 “我在梦里死了,惊醒之后,觉得梦中的自己有些可笑。”她这时才看向了秦溯流,“她那样对我,我居然还把她视作旧日好友,那么我落得那种下场,也是应得的。” 秦溯流没有接话。 “可我又对她下不了手。”岳听溪苦笑,“我会想,她大约真的有什么苦衷,毕竟先前她也待我不错,我能感觉得到,我的亲朋好友们也能看出来,她真的、真的对我很好。” “……你应当杀她。”秦溯流低声道。 “我的确很想杀她。”岳听溪继续道,“但我重新睡去之后,又做了个新梦。” “梦里的她仍与我是好友,一切都回溯到了原点,但只有我记得那些。” “于理,我的好友尚未变成前一个梦里那副模样,也并未伤到我;于情,此刻的我与她仍是交谈甚欢的好友。” “所以我真的放过了她。尽管我万般不甘,但我不应拿着过往记忆,去审判一个尚未作恶的人。” “结果这梦一波三折,就当我几乎要放下仇恨的时候,发现对方好像在骗我,并且我已经找到了蛛丝马迹……不过梦刚做到这里,我就醒了。不然还能看看这一回的我又会如何待她。” 讲述完,岳听溪又卧回了软垫上,仿佛真就只是跟刚回来的盟友讲了一个噩梦而已。 但在秦溯流听来,这已经是一种明示。 就算岳听溪仍能自己骗自己,可潜意识总会将一些平日里忽略的细节串连、缝合,编织成梦境。 那么,要继续隐瞒下去吗? 这个问题一冒出来,秦溯流就已经有了答案。 “你若当真厌恶她的填补,早该在一开始就寻个借口与她断了,但你仍与她继续做朋友,直到发现真相的那一日。”她道,“因果密不可分,既然是她撕出了裂痕,也该是她来想尽办法填补。” “或许比起杀了她,你更想看到她的忏悔、补偿与改变。” 【作者有话说】 卡文来晚啦[化了]给大家发小红包! 33 第33章 ◎但我配不上她◎ 岳听溪并未回应秦溯流的话。 她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另一名仇敌的事例并不能往“阿紫”身上代,而她也确实无法对如今的秦溯流下杀手,便陷入了迷茫。 自己找不到答案,自然求助于外人。 奇怪又可笑的是,这时她最期望听到的,居然是来自秦溯流的回答。 如果秦溯流仍然没有取回前尘记忆,那就完全不知道她在暗示什么,且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给出中肯的、“人之常情”的答案。 倘若眼前的秦溯流正是前世那位,那么她想知道,这人如今会怎样看待、评价自己的罪行,又会给出何种解决提议。 她是否会反省?是否会悔恨?是否会想要采取补偿措施,又或者做出改变?是否……想要杀死当时的那名妖魔? ——这决定了自己日后将以什么态度继续面对她。 而她很快得到了答案。 那并不是最好的答案,却最适合现在的她。 她果然还是想要给“阿紫”一个机会,她不相信自己当年那般呵护、照拂的正直小姑娘重活一世仍会走上老路。 若能够,她甚至想亲手铲除拦在“阿紫”面前的一切黑暗,看看在自己的协助之下、在一个正常的大环境里,“阿紫”又能成长为怎样的大人。 深吸一口气,岳听溪轻声道:“好,那我且看着。” 这之后,二人谁也没提切磋的事,并肩静静地坐了很久。 到了后半夜,甚至能听见隐约的鸡鸣,岳听溪才开口:“溯流姑娘如果也睡不着,要不要进芥子冰轮练练?” 秦溯流不假思索一句“好”,闭目探出灵识,沉入芥子冰轮。 待二人战个筋疲力尽从中出来、各归各处休息时,天际已泛白- 玉琼门,冰川雪谷。 在里头挣扎五天后,蔺朝曜终于承认他迷失了方向、寻不到来路。 所幸随身携带的丹药物资并不少,以他出窍中期的修为,足够撑到夏月,等来入谷试炼的玉琼门弟子,以及领队长老。 而本该最有帮助的7364系统,在他看来已经彻底沦为了“新闻联播”,除了时不时报告外界众仙门势力“一切正常”,就是播报冰川雪谷接下来的天气。 ——根据系统的解释,此地似有某种天地法则,哪怕将走过的地点与景观详细记录下来,一场风雪之后,它们也会失去参考价值。 在这里大概只能靠玉琼门的心法来探明方向,并且也只能在夏月谷中风雪最小的时候起效。 他干脆也不着急了,将彻骨严寒当作试炼,正好他也缺一处极端环境来适应这副身体的修为与习得的剑诀,平日里躲在冰冷洞穴中打坐冥想,等风雪小一些时,便去寻找原主妹妹想要的“几朵寒酥”。 “可惜了,我怕是赶不上那座未知秘境的开启。”他偶尔也会对系*统发牢骚,“再怎么说那也是秘境,天材地宝无数,总好过这鬼都不愿待的鬼地方!” 7364系统一如既往安静- 玄水秘境开启的前两日,蔺风轻再度登门拜访。 “我已向门中信得过的长老禀告过了,这两日我便住在秦府,待玄水秘境开启,就与你们一同易容进入!”一见到秦溯流,她就迫不及待道,声音听着很是兴奋。 想来也是,一度因病困于青旭宗所在山中的深闺大小姐,如今恼人顽疾被灰蛾法术隔绝,哪怕日后当真有什么代价,她也要趁机外出,痛痛快快大闹一场! 确定她们真的多了个同伴,且还是擅长丹道的,又识草药无数,岳听溪也高兴极了。 如此一来,她和大小姐都不擅长的疗愈法术,便有人填补空缺。 但还有一事必须提前问清楚。 “易容又是怎么说?”等管家与侍女拿走蔺大小姐带来的临时铺盖,岳听溪忍不住问。 “便是‘易容更名’,这样一来,不管在秘境里干了什么,又或是拿到了绝世好东西,出秘境后一恢复原貌,都不至于被惦记上。”蔺风轻柔声解释,“不过,这只是理论如此。我认为只要出招,必定会被认出身份。” 她说得言简意赅,秦溯流听罢,下意识为岳听溪解释:“众仙门均有独门功法和武技,名气越大的仙门,这两者越容易广为人知。” 又对蔺风轻解释:“听溪姑娘长年于深山隐居,虽看了我那本人界规则书,但毕竟还有诸多细节与常识不够全面,须得经历了才能补充。” “没关系,我最喜与人解惑。”蔺风轻眉眼弯弯,“只要听溪姑娘不嫌我唠叨就好。” 三个姑娘就这样讨论起假名与假面容。 因着前世的遭遇,岳听溪对易容术及其相关的法术多少有一点抵触,但一想到如今这么做是为了避免被蔺狗那般渣滓、小人纠缠,坐在两位大小姐身旁聆听易容细节时,整只妖也不知不觉放松下来。 不过,姑娘们对易容多少有点讲究,甚至连骨架都要稍微变一变,假名反而起得很快。 秦溯流为自己起了个“霓望舒”,是将“溯流”拆成古诗中的“溯”与“流光”之意,再取其谐音与雅称,岳听溪懒得想复杂的,便写下与“听溪”相近的“聆涧”二字。 “我便名‘云净’吧。”蔺风轻也选好了。 而后是漫长的讨论易容。 岳听溪虽也懂一些化妆,但易容于她而言却是另一种未知领域,算不得很有兴趣,听着便有些昏昏欲睡,干脆搁下一句“想再稳固稳固灵力”,就去隔壁静室唤出芥子冰轮,找青玉山人练长鞭招式去了。 那晚的问答之后,她其实有点不敢独自进来见老祖宗,但又想到老祖宗也不过是指出了她暂时不愿面对的难题,怕她入了玄水秘境以后在这方面吃亏,故而才要她趁早想清楚。 于是她又敢进了。 所幸青玉山人这回什么也没问,只拿出刚折下的一段细竹鞭,淡淡地朝她点头示意。 “老祖宗,我若入了秘境,还能通过芥子冰轮与您联络吗?” 切磋一阵后,岳听溪想起这事,“据说秘境能隔绝传讯,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修士不明不白死在里头。” “我没有那么大能耐,但秦溯流的灰蛾或许可助你们一臂之力。”青玉山人答。 “……您知道灰蛾的来历?”岳听溪讶然,本来歪靠在树干上的身体“噌”地坐直了。 “不清楚,过去也不曾见过。”青玉山人摇头,“它既非灵物,也非活物。不过,这世上连我的神识也探不透的事物,恐怕只能是与天道、法则息息相关的存在。” 岳听溪渐渐睁大了眼睛。 她忽然想起那方悬浮着无数暗金色文字的神秘空间。 那是她死后去往的古怪地方,但除了《世事书》的内容,她并没有从那里得到任何东西。 但秦溯流呢? 倘若秦溯流也是从她所在的时间重生而来……会不会也去过那里? “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它既然乐意帮助你们,记得好好借用这份不知何时会消失的力量。”青玉山人的建议打断了她的思绪。 是“借用”而非“利用”,看来青玉山人着实对灰蛾背后的存在抱有敬畏。 休息够了,岳听溪起身打算再跟青玉山人练一练乌鹤鞭,结果灵识被这位老祖宗一句“姑娘们找你”给丢出去了。 姑娘们找她,自然是为了易容的事。 没一会儿,岳听溪就坐到了梳妆镜前。 “我先给你变一副新皮囊,你看看哪里不满意,我再改。”蔺风轻道,见岳听溪点头,她立即戴上一副薄如蝉翼的手套,双手缓缓落于岳听溪脸颊。 岳听溪结结实实打了个激灵。 她本以为只是抵触一小会儿就没事,谁知呼吸声不知不觉变得急促。 但这种不适仍在可忍耐的程度,她便一声不吭,正打算任由蔺风轻摆弄,却听秦溯流道:“听溪姑娘不太能被不熟的人碰,我来吧。” 岳听溪心想,没有这种道理,只是对易容术的恐惧罢了,谁来都一样。 ……几个呼吸之后,她只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 倒不是被易容的感觉,而是方才的想法被顷刻间推翻了,心中困惑又羞赧。 她着实不能理解,为什么秦大小姐来碰,那种不舒服的感觉就没了。 莫非是因为自己平日里都待在秦溯流身旁,就连晚上睡觉都盘在她床旁?还是因为切磋和对弈这种“默契训练”当真起了效果? 说句不恰当的,这就像是……她习惯了秦溯流的存在。 那自然也不会抵触她的触碰。 道理虽想明白了,身上并无不适,但岳听溪心里莫名有点别扭。 要不是还有外人在场,她肯定要跟秦溯流发几句隐晦的牢骚。 秦溯流正细细描摹岳听溪的脸,在手套中易容灵液的作用下,慢慢地将它变作自己已经想好的模样。 易容原本是要先服用特殊丹药的,但秦溯流怕这种由人族炼制的易容丹一不小心会让岳听溪现出妖身,便以灰蛾的法术为借口,替岳听溪拒了蔺风轻的灵丹。 她很快捏了一张安安静静的脸,松开手,问:“需要改动么?” 岳听溪定睛一看镜中的自己——嚯,感觉是照着青玉山人易的容,只不过没有青玉山人那般威严,只是一个瞧着就很寡言的年轻冷美人。 “我倒是没意见,只不过我家那位老祖宗就不好说了。”她其实挺满意的,但能否用这张脸,礼数上还得问一问青玉山人。 “无妨,还有几张脸备选。”秦溯流却道。 岳听溪:? 她的脸就这么被秦大小姐摆弄到了正午,期间还有蔺大小姐在旁边贴心地讲解易容术原理——大概是她刚才非常剧烈的反应让蔺风轻担心了。 饭点,三人去观鱼小榭吃了面,喂了会儿鱼。 趁着蔺风轻午间回房休憩,岳听溪捧着芥子冰轮,主动拉秦溯流进了寝殿,透露了青玉山人对灰蛾来历的猜测。 “……总之,青玉山人让我们务必借用灰蛾力量。”她边说,边仔细观察秦溯流的神情变化。 “老前辈说得不错,我这几日也研究了一番灰蛾,除却‘隔绝’,它确实能够联结两个不同空间的讯息。”秦溯流从容点头,“说起这个,我昨日试着用灰蛾追踪了一下送来玄水秘境详细地图的神秘协助者,你猜如何?” 岳听溪想了想,“难不成,此人也像给赫蜃封印因果信物的妖魔那样,被困在了秘境里?” “是不是人尚且不知,但我已能确定对方所在的位置了。”秦溯流说到这,却是冷下目光,“玉琼门,冰川雪谷。” 听到这个地名,岳听溪一怔,随后脱口而出:“那不是蔺狗现在待的地方吗?!” 蔺风轻来秦府时,便告诉她们一直没有收到夺舍者的回讯,想必是被冰川雪谷拖住了。 但为何灰蛾能收到来自冰川雪谷的讯息?!甚至还是那么大一张地图! “……难不成,我们以后还得去玉琼门一趟?”岳听溪皱眉。 因着玉琼门谄媚三长老干的腌臜事,她现在对整个玉琼门都没有好感,能不去就尽量不去。 “倒也不用,等夺舍者出来以后,我再进行一次确认便是。”秦溯流说了句岳听溪听不懂的话,而后直接转移话题,“扯远了,说回灰蛾。那冰川雪谷是玉琼门的试炼秘境,乃是一座被固定下来的特殊秘境,灰蛾既然能与里面的东西取得联络,应当也具备在其它秘境内跟外界沟通的能力。” 见岳听溪点头,她顿了顿,“若不能够,以我们三个的实力、法器与丹药,应当足够撑到被秘境丢出来的那一刻。” ——也是,神明遗留的这些秘境,到了关闭的时间都是会往外丢活人的,只要保证不死就好。 商议罢,岳听溪进了芥子冰轮,将今日换过的几张脸都给青玉山人看了看,让她挑一张。 这一过程里,她明显感觉周围冷了不少,甚至还有幻境模拟的雪花慢慢地落到身上、地上。 青玉山人最终,还是为她选了那张最像自己的脸。 “我姑且也算你的养母,就让这张脸去吓吓那些恬不知耻的老东西。”青玉山人面无表情道。 岳听溪就带着“脸”出去告诉二位大小姐了。 确定了容貌,接着便是针对骨架的微调。 然而一想起之前蔺风轻讲过的易容原理,岳听溪便决定跳过这一环节。 ——若让懂易容术的人来调整骨架,是要进行肢体接触的。 蔺风轻不行,她连被她碰脸都浑身难受,至于秦溯流…… 老实说,她不是很想被大小姐抱着捏骨,但又讲不出具体缘由。 毕竟不管在人族还是在妖族,姑娘为姑娘易容、化妆、丈量身材一直都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于是她道:“我自己来?” 但这条路一提出就被蔺风轻否了。 “不行,听溪姑娘你从未接触过易容术,又不愿服用易容丹,哪怕我将其中诀窍和咒语细细说与你听,你也要弄伤自己!”蔺风轻蹙眉解释。 “那直接用灰蛾的力量呢?”岳听溪看向秦溯流。 “可以,但我不熟悉你的骨骼,骨架恐怕会跟这张脸对不上。”秦溯流道。 对不上,就意味着容易被识破易容术。 到头来还是要摸骨。 岳听溪一边想着“我就不能用妖族身份跟你们一起去吗”,一边沉着脸走向平日里睡觉的房间。 但她只是想想而已。 并非驭兽师的仙门势力跟大妖搭上关系,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她不能因为一时的情绪,给两位大小姐招来无妄之灾。 更何况,她近几日发现秦溯流开始看仙盟考试相关的书了。 秦大小姐生性不羁,原本是不屑于入仙盟的,因着如今家中藏了大妖,又扣留了通幽师,她才想着去为自己在仙盟谋一个职务,如此一来,也能及时掌握仙盟动向。 正因此,秦溯流这回入秘境,就更不能与妖族有关系了。 在房间里站定,听到身后响起熟悉的脚步声,岳听溪深吸一口气,张开双臂抬起。 “来吧,赶紧的!” 就她们两个,又在熟悉的地方,她勉强还能接受被秦大小姐熟悉一下骨架。 “得罪。”秦溯流简单道了声,将手放于她两肩。 她小心又细致,同时按捺心中喜悦,不知不觉又一个半日过去。 黄昏来临,火烧云将天空染得大红大紫。 总算让骨架与新脸适配后,岳听溪立即让秦溯流撤去易容术,蔫蔫地踱出门,径直走向九里香花田。 她心里不舒服极了,迫切想找片最让自己舒适的地儿静静。 花匠婆婆恰好为九里香浇完了午后的份,此刻花田附近空无一人,淡淡香味沁人心脾。 岳听溪一走近就看到了老位置,溜达过去坐下,闭起眼睛,仰头放空。 妖一闲下来,就容易胡思乱想。 她便想到,如果今日易容之事真换成这个年龄的秦溯流来做,又会如何? 而后回忆起二十年前在山中时,“阿紫”好像还挺喜欢抱她。 既抱蛇身,也抱她这个人。 但被小孩子抱一抱,任由谁都不会多想。她甚至还当过幼妖们的“大树杈子”,从肩头到胳膊挂了一串小家伙。 ……现在就不好说了,至少她很难描述自己的心情。 胡思乱想之中,她听见了琴声,悠悠地从远处传来。 弹得虽有些慢,但能感觉到融入了情绪,很宁静,静得像是要跟周遭环境融二为一。 这令岳听溪莫名有种回到溪山的错觉,不过她很喜欢此刻的氛围,干脆往座椅里窝了窝,享受起琴音。 而在另一边的观鱼小榭。 蔺风轻边抚琴,边对秦溯流道:“我还是头一回见你对某个人如此上心。” 她擅长弹琴,并且修习的心法也偏向静与净,亦因为一年之中绝大多数时间都待在百药谷,琴音也不知不觉变得能够与自然相呼应。 现下这几支曲子,便是对她知根知底的秦溯流拜托她弹奏的。 “是吗。”秦溯流淡淡应了声,没有展开多言。 “当然,我是不会察觉错的。”蔺风轻笑了笑,“前些年,你再度跟兄长讲清楚之后,我们便猜你会不会跟钱途或爱刀过一辈子。却不曾想,你竟是对一名女子分外倾情。” 秦溯流并未立即接话,目光盯着水中锦鲤,将饼屑捏碎了一点点撒下去。 “何以见得‘倾情’?”撒完饼屑,她才问。 “眼神、言语、动作,以及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蔺风轻答,“待在你们俩身旁,我总会觉得我是多余的。” 秦溯流沉默了一阵,“你不会觉得恶心么?我身为女子,却喜欢女子,这有违世间常理与阴阳法则。” “那又如何呢?”蔺风轻却道,“我们修行之人,哪个不是逆天而行?逆阴阳法则又如何?不曾骗人,不曾伤人,也不曾害人,有何不可?” “更何况,不管是凡人还是修士,从来都不禁磨镜、断袖之事。只是世人闲话多,公之于众必定会引来评头论足,那倒不如不说,与道侣好好修炼、过日子才是毕生所求。” “……但我配不上她。”秦溯流喃喃。 蔺风轻这回却险些弹错一个音,幸而她的琴技早已炉火纯青,只愣神一瞬,便继续不紧不慢地弹了下去。 “我确实听闻隐世门派有诸多上古传承。”她并不知道岳听溪的妖族身份,便认为她是哪个位于深山的隐世门派,“但秦家也不差的,你不必妄自菲薄,大不了……等我杀了夺舍者,替兄长接管青旭宗之后,如果你还喜欢她,我去宗内搜来各种宝物,为你添一份厚礼。” 个中缘由,秦溯流不便与她细讲,便只是笑着应了声“好”。 她十分清楚,只在“品行”这一条上,自己早已被听溪姐姐甩在后方老远。 听溪姐姐心性单纯、干净,而她污秽不堪,就连神魂也被染脏。 见她低头不语,蔺风轻喜欢为人操心的毛病犯了,想了想,忍不住提议:“要不然,秦姐姐你去陪陪她吧?” 【作者有话说】 妹宝:好急好急替姐妹着急[托腮] 明天进秘境! 34 第34章 ◎这人哪里来的经验呢?◎ 伴着琴音享受片刻宁静,岳听溪感觉自己内心的烦躁也被抚平。 她正准备再在九里香花田边待会儿就回房,便听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自后方传来。 “我可以在你身边坐会儿么?”在她身后几步处站定,秦溯流问。 岳听溪心道“这不是你家花田吗”,而后又觉得大小姐特意这么问,可能是想趁此机会跟自己说点什么,或许是接下来的计划,或许是……跟这片花田相关的前尘旧事。 于是她点头:“当然。” 秦溯流这才拿出一把藤椅,在她旁边摆好,躺下。 琴声仍在继续,只不过换了一种旋律,令岳听溪不由得联想到春月溪山顶上一处平地的花海。 彩蝶纷飞,幼妖追逐,人形嬉闹不过瘾,干脆化作妖态,在百花与青草丛中互相扑来扑去。 快乐、活泼又惬意。 她很喜欢这支曲子,好奇问:“是谁在抚琴?蔺姑娘吗?” “不错,她既修丹道,又因自身缺陷,拜隐世司乐为师,故而通过弹奏乐器来运用灵力,也是她每日都坚持的修炼。”秦溯流点头。 “弹得真好啊,让我想起了山中愉快的事,内心好像也变得澄明了些。”岳听溪由衷夸赞。 秦溯流一笑:“你若从中有所获益,可以当面告诉她,她定会高兴。” 岳听溪应了声“好”,忍不住悄悄用余光瞥了眼她。 大小姐这会儿又想当面告诉自己什么呢? 人都来了,怎么也不说?难道在等某种时机吗? 岳听溪有些着急,但她反复告诉自己不能着急。 她给过秦溯流机会了,如今只要安静观察就好,暂时不要太主动。 ——而秦溯流并没有在等,她只是不知道自己应当做什么。 蔺风轻只道“陪陪她”,她觉得可行,自己也想做,便过来坐着了。 安静陪着岳听溪赏花闻香时,秦溯流将自己还能想起来的、数量一个手都能数得过来的风月话本回忆了一遍。 花前月下,有情人应当干什么? 吟诗?作画?散步? 但若其中一方只想惬意地坐在椅子上呢? 把觉得不合时宜的答案排除后,秦溯流深吸一口气,选择了“闲谈过往”。 主动谈及自己的过去,或趣事,或伤心事,如果对方也乐意敞开心扉,便也会报以往事。 “我幼时,曾经从山里带回了几株九里香。”她轻声道,“就栽在这儿,本以为活不成——秦府的土,蕴藏灵气远远不及那座山的土壤。” “但九里香在人界的花鸟集市并不少见,我在琳琅阁就看到过几回。听你的话,却像是更钟情于山里带来的?”岳听溪道,“它也有什么特殊故事吗?” “它是救我的那位大妖最喜欢的花。” 随后,她就听见秦溯流以一种怀念的语气、又轻又软的声音道出了答案,“而我亦喜欢。” 喜欢花,更喜欢那名大妖。 岳听溪似乎明白了。 她记得人族确实喜欢做这种事,比如种一丛竹,为自己励志,种一棵树,纪念自己最在意、但已然离世的亲友,这跟人族喜欢找石碑刻字是一个道理,只不过将石头换成了活物,道是“寄寓情愫”。 而大小姐幼时将从溪山带出的九里香种植于此,想必是提醒自己莫要忘记那名大妖的恩情,时刻牢记莫要伤害善妖。 但是…… 岳听溪又想起了上辈子秦家的灭门之祸。 秦家灭门那日,人都死绝了,这片九里香花田恐怕也活不下来吧。 九里香毁,昔日的秦大小姐也不复存在。 她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亦不清楚秦溯流的记忆究竟取回到了什么程度。 ——只清晰感觉到,现下的秦溯流很高兴,自己却想不通她究竟在为何事高兴。 不能问出口的困惑,岳听溪习惯暂时放在心底,待到合适的时机,兴许它自己就会“长出”答案。 一直未得到她的回应,秦溯流也不意外。 目前只要将言语传达到就好了,只要听溪姐姐听了之后……不觉得她这么说很恶心就好。 毕竟二十年前的那段时光越美好、纯粹,就衬得她们上辈子落得的结果越凄凉。 她们又一次安静地坐在一起,一同嗅着随风而来的淡淡花香。 待到琴声渐止,想来应是蔺风轻去休息了,她们便也回了寝殿。 次日无事,秦溯流跟着母亲岚空明收拾要带去秘境的物资与丹药,岳听溪则去找了已经在秦府租房的罗烟纱——老友前些日子得知她要去秘境后,曾经神神秘秘表示“出发的前一日来找我”。 怎料一见面,她就被罗烟纱塞了一只储物袋。 “我没去过秘境哈,只听说大概要开启至少十天半个月,虽然辟谷丹你们肯定已经准备管够了,衣服估计也是防御类的法衣,但是!”罗烟纱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只食盒,打开便是一股鲜辣的肉松香味扑鼻而来,“美食和漂亮衣裳都能让人心情变好!我用了秦府蕴含灵力的食材,食盒也设了保鲜阵法,要是有闲暇时光,就尝一尝吧!” 考虑到在秘境里饮酒容易出事,并且蔺风轻的身体还不宜饮酒,她甚至还调制了几大罐水果茶,跟不同式样的几套杯盏一起装在了储物袋里。 “不过衣服我只来得及准备你的,秦大小姐的尺寸我不熟,也没为她制衣过,心里没底。”她查看储物袋内物资时,罗烟纱还提醒。 岳听溪大为感动,郑重收好,决定“投桃报李”:“你有没有特别感兴趣的东西?我在秘境里给你找找。” 罗烟纱还真没考虑过,托着下巴思索了很久,又回房间看了一遍存货,才道:“嗯……能制作布匹的灵植、能酿酒的灵果、看起来能吃的灵兽肉?如果有秘籍,我想要食谱或者锻器方面的。” 来到秦家、被秦大小姐提点之后,她决定趁此良机,把自己以前特别想做的事捡起来学一学。 万一真学成了,说不定还能帮上老友和秦大小姐的忙。 岳听溪一一记下,正要与她告别,又被叫住:“有灵兽蛋的话,我也想要!” “你打算养灵兽?”岳听溪一讶。 “对!最好是毛茸茸的那种!”罗烟纱点头如捣蒜,“也不瞒你说,我真想过那一日能抱着小猫小狐狸睡觉,可普通的小猫小狐狸寿数有限,妖族又不能养,我就……哎呀!” 她说得不好意思起来,“以前身边没人能去秘境,你又一直隐居,我不好意思问……” “没事儿,我替你瞧瞧。”念着此次进入玄水秘境,应当没有寻觅天材地宝和秘籍以外的事,岳听溪一口应下,“不过我听说灵兽蛋不易得,要是碰巧弄到一只,孵化出来也未必是毛茸茸的灵兽。” “这个不用担心!不管你带回来什么,我都愿意养!”罗烟纱立即道。 告别老友,岳听溪带着储物袋回寝殿。 经过藏书阁,她听见流畅的琴声,忍不住朝里头瞧了一眼。 孤云在抚琴,秦饮光坐在一旁,一只手托着脸颊,另一只手在桌上打节拍,唇角还勾着,显然对孤云的进步极为满意。 岳听溪便想起,不久前,被秦家长老施了搜魂术的白鹭在地下私狱咽了气,骨灰被孤云带到悬镜城外一条奔流入海的河边,撒得干干净净。 ——“她年少时曾说,希望有一日能够如白鹭掠过河水,若不能去天际,便顺流而下,一直入海。” 当时孤云这般跟陪同的秦饮光解释。 无论如何,她们曾经总归做过朋友一场。 很容易被触动的小姑娘一回来就抱着姐姐哭了,呜咽着连连问“怎么会这样”、“她分明应该成为去往天际的那只白鹭”。 那会儿她也站在旁边,看着柔声安抚妹妹的秦大小姐,亦忍不住想了同样的问题。 回到寝殿后,岳听溪开始整理内室洞府中的东西。 身为妖族,她还是更习惯把物件放进内室洞府。 老友赠送的衣服全部收入衣柜挂起来,食物和果茶则装到专门的置物箱里,几套杯盏小心固定在不会掉出来的架子上,最后再用灵石加固了一次内室洞府维持稳定的阵法。 她只顾着收纳新得的物件,全然忘了,还有一只携着淡淡药香的储物袋安静地躺在内室洞府某处不起眼的位置- 因着明日就要开启玄水秘境,岳听溪今日连芥子冰轮都不去了,早早地在寝殿打坐冥想,将状态维持在最佳。 反正乌鹤鞭早已在她和青玉山人、秦大小姐的频繁切磋中用得顺手起来,虽然还算不得“炉火纯青”般的娴熟,但足以收放自如,不必再做额外的练习。 谁知后半夜,她就被秦溯流搭着肩膀轻轻摇醒。 “玄水秘境恐怕后半夜便会开启!”秦溯流点了灯,严肃道,“协助者再度发来了讯息。” “又是灰蛾收到的?”岳听溪下意识问,话刚出口,她就看见大小姐肩头停着一只灰蛾。 “不错,而且协助者此刻仍在冰川雪谷。”秦溯流蹙眉,“至于这条情报是否有效,又或者是陷阱……我们过去看一眼便知。” 岳听溪能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甚至能够感受得出来,令秦溯流在意的并不是即将开启的玄水秘境,而是那名协助者。 加之青玉山人事先说过,那灰蛾可能等同于天地法则一般的存在,连她也好奇那跟蔺狗位于同一禁地的“协助者”究竟是什么来头了。 “就我们三个?”她边起身边问。 “我母亲、秦家几位长老也一起去。”秦溯流答,顺手把岳听溪睡惯了的白狐毛软垫收入储物袋,“我已经跟母亲讲过了,如果当真是秘境开启,我们提前进入也好。” 岳听溪下意识提醒:“记得留些人下来,饮光、罗烟纱和孤云她们……” 她生怕是陷阱。 “嗯,你不必忧虑,都安排好了。”秦溯流熄了灯,掌中托起灵力凝成的火照明,站在门口。 似是不放心,她又补充了句,“我……秦府上下有经验,你别担心。” 岳听溪动作一顿,但只是应了声,立即跟她一同往外走去。 有经验……是吗。 哪里来的经验呢? 她们来到秦府门口时,蔺风轻也穿戴整齐过来了,腰间挂着一支笛筒。 为了轻便,她将惯用的琴暂时收起来了,以笛子作武器。 岚空明在府外唤出一架小型云舟,与三人一道登上,叮嘱管家看好秦饮光,莫要让小姑娘大半夜追出来,便驾驭云舟朝着玄水秘境开启地点驶去。 几名长老则齐齐穿一身夜行法衣,御刀随行。 云舟静静地驶过夜空,月皎洁,夜风带着黄梅天的潮湿与暑气。 秦溯流母女戒备四周,岳听溪和蔺风轻坐在原位,也看向窗外,谁都没有说话。 “……应该真的是马上就开启。” 大概接近玄水秘境开启地点时,蔺风轻突然开口,“我能感觉到,空气很潮很潮,像是捏一把就能挤出水滴来。” “运气若不好,一进去恐怕就会进入浅水层。”岚空明沉声道,“既然确定是玄水秘境开启,这云舟一会儿你们直接开走。” “那您呢?”蔺风轻一怔,“我记得这是您的血契法器……” “不必在意我,原本云舟便是要留给溯流用的。”岚空明说话时,直接把一枚鱼形信物抛给女儿,“接着,替为娘保管好‘鲸落’。” 离开云舟“鲸落”前,她催动了其表面的三重防御结界,而后才跃出舱门,踏上爱刀,与长老们一同候在半空,退至安全距离,等待秘境开启。 约莫一刻钟后,岳听溪骤然感应到了周围天地灵气的异样流动。 即便有三重防御结界在,整个云舟依然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抓稳了!”秦溯流提醒,随后封闭了云舟所有连通外界的口子,“云舟的停驻位置很好,我们可以借助秘境刚开始的吸力进去!” 岳听溪刚抓好身旁的扶手,就嗅到一股很淡的草木芬芳,低头发现蔺风轻正操控翠绿的藤蔓缠绕上来,将她固定在了座位上。 “……谢谢,有劳了。”她对蔺风轻道谢。 蔺风轻忙摆手,“不客气,我、我也只是太紧张了,想做点什么事分散一下注意力。” 她话音刚落,云舟便猛地往下一坠,继而有些不受控制地朝某个方向栽去。 岳听溪反倒一点都不担心,她是认真锻体的妖族,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把两位大小姐往内室洞府一塞,然后直接以妖身扛住秘境的灵力乱流,有百年修为和足够的灵石供能,这点她还是可以做到的。 幸而她的计划并没有派上用场,不多时,云舟沉入水中,慢慢往下降落,方才的灵力乱流如同退潮一般远去,仿佛一场梦。 “到浅水层了。”秦溯流不知何时展开了之前的地图,挂在墙上,“我们进来得早,短时间内应当不会引起周边灵物的注意。不过以防万一,暂时还是留在云舟里吧。” “那我们先易容?”蔺风轻提议。 秦溯流没意见,招出水镜放在一旁,跟她一起开始易容。 岳听溪得等秦溯流用灰蛾施法,干脆趴在已经打开的琉璃镜面上,瞧着外头景象。 说实话,她也是妖生头一回入秘境,更是第一次进水灵力如此充沛的秘境,少不得要好奇。 她看到水呈现出一种介于蓝和绿之间的颜色,又见颜色尤其鲜艳、但跟观鱼小榭的锦鲤长得完全两样的鱼群从眼前游过,一种奇异的亲切感自心底升起,令她十分想要化出妖身、一头扎入水中,和它们一起遨游。 但一想到“水”,她猛地回过神,转头看向秦溯流:“你还好吗,溯流姑娘?” ——秦大小姐是火灵根,最讨厌这种到处都是水的地方,尽管之前她们已经在芥子冰轮里训练过很多次,但这种厌恶是天生的。 “我很好,但是这很奇怪。”秦溯流的话令她有些摸不着头脑,“就像平日里待在陆地上一样。” “这确实奇怪。”蔺风轻点头附和,“我能感应到周围充满了水灵力,但它们似乎不足以让秦姐姐难受?” 岳听溪想了想,不确定地问:“难不成,你让灰蛾对你施加过‘隔绝’法术,并且忘了撤去?” 既然“隔绝”连蔺风轻的病都能暂时隔开,对付水灵力更是不费吹灰之力。 “不曾,浅水层还不至于动用‘隔绝’。”秦溯流正要摇头,忽而有所感*知,忙看向肩膀。 灰蛾安静地待在那里,一动不动。 秦溯流深吸一口气,用灵力裹住了它。 果然在灵力裹实的那一瞬间,她感觉到了令自己难受的水灵力。 “……是它自己干的。”散去灵力,秦溯流神情复杂地解释道。 “那它好体贴啊!”蔺风轻讶然,“就像是知道你不喜欢水灵力一样。” 秦溯流没吭声,继续对自己使用易容术。 关于灰蛾的真正来历,她连岳听溪也不曾告诉。 那是一场“交易”,她死后在那方飘悬着无数暗金色文字的空间里,允诺了某个存在一些事,待到回溯时间、重返人世后,身旁便多了这么一只灰蛾。 灰蛾能做许多事,是被那个存在派来协助她的,能够最大限度保证她与她想要守护之人的安全。 但她一直当灰蛾是个需要下达命令才会行动的“工具”,而非灵兽那样存在自我意识的生灵。 刚才的发现着实令她意外。 灰蛾的主动也引起了岳听溪的注意。 如果灰蛾当真是与天道、法则息息相关的存在,这是否算是……她们正被天道窥视? 不然灰蛾又怎会在恰到好处的时机悄悄动用“隔绝”。 ……不对,被窥视的未必是“她们”,或许只是秦溯流一人被窥视。 以岳听溪目前的知识储备,她判断不出来这算什么,只得先记下这事,看向秦溯流的眼神亦变得复杂。 ——“她仍在藏、仍在装!” 青玉山人先前的话在她脑中响起。 秦大小姐……果然在那个暗金色文字空间里经历过什么吧?- 易容模样是之前就已经定下来的,两位大小姐很快调整好了各自的新面貌,该轮到岳听溪了。 云舟的内部空间很大,秦溯流告诉蔺风轻该如何驾驭云舟之后,便领着岳听溪去了休息的房间。 为岳听溪易容时,秦溯流明显察觉到了她的不悦。 她想了想,猜测道:“听溪姑娘是不是第一次坐云舟?” “嗯,我平日里只坐那片小叶子,下山后便是你的飞轿,都很稳当。”岳听溪心不在焉地道。 “既然如此,若你感觉到不适,一定要及时告诉我和蔺姑娘。”秦溯流道,“凡人乘船会‘晕船’,头晕恶心,修士乘坐云舟也会有类似的情况。吃些对症的灵丹,很快就会好转。” 岳听溪应了声,过了片刻,才后知后觉意识到她误会了什么,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这小丫头还挺敏锐嘛,连她不高兴都感觉出来了。 但她决计不会跟大小姐解释真正的缘由,干脆道:“那我吃一枚灵丹试试?” 几个呼吸后,一枚浅青色的丹丸递到了她面前。 岳听溪的双手还在接受灰蛾的法术,她不愿给秦溯流喂自己的机会,直接低头,舌头一卷,将那丹丸送入口中。 ……然后她就感觉到秦溯流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冰凉的药香自口中散开,岳听溪仔细体会一番,还真挺舒服的,忍不住向秦溯流问了药方,打算回头炼制一点当糖吃,特别是从芥子冰轮里出来之后。 秦溯流一边冷静作答,一边努力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易容术上。 然而掌心那点小小的热度不仅没消,还扩散开了,令她有种起了鸡皮疙瘩的感觉,这是从未有过的。 但想来也是,不管什么时候,听溪姐姐都不会像刚才那样吃她掌心的东西。 虽然不明白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可她感觉到了心中不住翻腾的喜悦——那应当,算好现象吧? 【作者有话说】 蛇蛇:只是在吃[药丸] 大小姐:[黄心] 35 第35章 ◎好吃吗?◎ 易容完毕,“聆涧”、“霓望舒”和“云净”三人一齐坐在了主舱。 云舟在浅水层稳住船体后,开始主动下降。 根据不知名协助者提供的地图推算,以云舟的速度,大概需要两日才能抵达“遗迹层”。 “但这是最顺利的情况。”秦溯流提醒,“浅水层到处都是漩涡与乱流,还有自古生长于此处的水中灵兽会追寻灵力过来狩猎。用不着到明日,玄水秘境开启之后,有心人便会趁夜陆续进入,而进入的修士多了,对于那些灵兽而言,便是进食时间。” “我最擅长操控的飞行法器也是云舟,如果你们需要外出战斗,或是狩猎灵兽,我可以留在这里为你们安定‘大后方’。”蔺风轻很清楚自己作战能力有限,主动提议。 “那么我来打头阵吧。”岳听溪也道,“我是水灵根,至少在浅水层,我活动就跟在平地上没区别。” 她看向秦溯流,“现在有灰蛾帮忙,如果环境对你的行动影响不大,就按出发前的计划来。” 考虑到玄水秘境环境特殊,出发之前,三人都抽空根据情报制定了应对诸多情况的方案,以便进入之后第一时间执行最有效的。 只不过她们先前都没有入秘境的经历,他人口中听来的情况仅供参考,再周密的计划,到了实地都得调整。 云舟继续下沉,岳听溪闲来无事,看向停在秦溯流肩头的灰蛾。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次是她晓得灰蛾的存在以来,灰蛾第一次主动,不然秦溯流不至于那么惊讶。 一个工具一样的“东西”,为何入了秘境突然主动了? 她思来想去,便想到了秘境乃是上古神明遗迹,而“神明”往往又与“天道”有所联系,虽然世人并不曾见过真正的神明,但祂们总归是一种几乎等同于法则的高深种族。 若按照这个思路推测,这灰蛾入了玄水秘境,也许就像她回了溪山?尽管山中并不只有她一位妖,她在里头亦有无边底气,更比任何一个外人要熟悉周边环境。 并且她在溪山不必隐藏妖族身份,既然如此,在山中能发挥的实力,理论上必然比在山外更强。 变得更强的灰蛾啊……除了主动而体贴地施展“隔绝”法术,它还会什么呢? 岳听溪还在肆意发散思维,只觉放在外头监视的灵识突然被触动。 “……灵力流向明显变了,开始往某一处聚拢。”她凝神感受,并告诉同伴们,还调动自己的灵力模拟灵力流向,“这是乱流?还是漩涡?” 乱流只是偶尔会出现的紊乱水灵力组成的秘境内自然现象,大概就像冬月走在路上突然被携着冰粒子的狂风吹了一脸。 而漩涡则是小型传送阵,随机出现,随机传送。 虽然地图上标出了每个漩涡对应的点位及传送落点,但她们才进入浅水层,周围暂时也没有出现标志性的灵植或灵兽群,很难确定当前所在位置。 “是漩涡。”秦溯流沉声做出判断,“若不想传送走,就得多燃些灵石,尽快绕开。” “我倒觉得这也是个契机。”岳听溪却道,“万一传送到周围有东西的地方,也好通过地图确认所在位置。毕竟浅水层之下就是遗迹层,而遗迹层中又不便云舟这种大型飞行法器穿行。” “听溪……聆涧姑娘所言极是,尽快确定落点,也好为我们省点寻到秘宝的时间。”蔺风轻赞同。 秦溯流嗯了声,开始巩固云舟的各处结界,准备进入漩涡。 但就在即将栽进灵力乱流前,她忽然对灰蛾说:“能‘定位’么?” 灰蛾一如既往安静,只是振翅幅度大了些,柔和的灰色光芒似鳞粉一样被抖落,飘向舱壁,转眼间穿墙而出。 下一瞬,岳听溪只觉云舟剧烈晃动起来。 这感觉倒是有点像她们刚进秘境那时候,但水灵力的状态比进入时更为糟。 被漩涡卷着晃了十几下之后,岳听溪总算明白之前那颗缓解晕船的药丸究竟会用在何时了。 果然云舟刚稳定,她就被秦溯流递了一枚浅青色丹丸。 这回蔺大小姐也有份,她本就体弱,哪怕有灰蛾“隔绝”顽疾,身体的虚弱也不是短短几日闭关就能恢复正常的,匆匆服了药之后,她便皱眉打坐调息。 “我们到哪里了?”岳听溪吞下药,边化开药力,边看向正在打开的琉璃镜面。 ……然后她就看到外头黑压压一片,长着满口锯齿尖牙的古怪灵兽一条挤一条,明明形似鲤鱼,肚皮底下却长着六只粉色的四趾脚,挤在最前面的已经开始撞云舟的琉璃镜面了。 “这也太有东西了!”岳听溪还从未见过这等景象,惊叹一声,立即唤出乌鹤鞭,直接瞬移至云舟外。 她故意搅动周围水灵力,吸引怪鱼们的注意力,而后挥出乌鹤鞭,一圈圈卷向最先朝自己撞来的怪鱼。 那怪鱼体积大,反应并不慢,一口咬在乌鹤鞭上,试图利用一口尖牙将之咬碎。 这正合岳听溪意,她往鞭中蓄了多种剧毒,正好拿这群家伙试试效果! 她立即控制鞭中灵力,释放一种剧毒,毒素入鱼口只需几个呼吸间,那怪鱼便口吐白沫翻了肚皮,下坠的鱼身瞬间遭到了紧随它之后的其它怪鱼啃噬。 一缕缕血顿时从大怪鱼身上渗出,这场单方面的无情掠夺看得岳听溪毛骨悚然。 不过她出来只是为了驱逐怪鱼,既然怪鱼们已经有了新目标,她赶紧收回乌鹤鞭,游向不远处的云舟。 期间还有三只体型小些的怪鱼发现她要逃,不知为何抛下即将到嘴边的鱼肉追过来。 十八只粉色小脚划着水,看得岳听溪头皮发麻,连毒都懒得用了,挥鞭给它们一鱼一抽。 两条怪鱼被当场抽翻,第三条也许是鳞片厚实些,只被抽得抽搐一阵,就带着一股血追上。 岳听溪看着那股拖得长长的血线就皱了眉——血有腥味,如果让这家伙一直跟着,其它怪鱼只怕也会很快追过来。 眼见着云舟近在前方,她单手结印,将凝成的一枚冰锥用力投掷出去。 那冰锥狭长,直接刺破张开的鱼口,贯穿而过,这一下总算让那怪鱼顿在原处,没一会儿就翻了肚皮。 岳听溪毫发无损地返回云舟,一到主舱就道:“查一查,有那些六脚怪鱼的区域在地图上哪里。” 说话时,她自己也看向了挂在墙上的地图,却是看得一怔。 有两个传送点——漩涡及其对应落点,此刻正冒着一层银光。 “我已经让灰蛾‘定位’好了。”秦溯流答,“不过这回我们运气不好,这个地方距离遗迹层最有可能藏宝的区域太远了。” “那继续撞漩涡?”岳听溪指了指距离这儿最近的另一个点。 “不妥,云舟损耗太大,收获不定。”秦溯流摇头,“我先尽量避着漩涡开一会儿。” 法器都是有承受能力的,损耗到达一定程度就会报废,那时候只能找锻器师修补,或者拆了融掉重新锻造。 不过,像云舟这种常用的飞行法器总会施加一些自我修复的法阵,避着漩涡,也是给云舟一个“休息”的时间。 “行吧,我们只能跟怪鱼相处一会儿了。”一想起刚才所见景象,岳听溪依然感觉浑身不自在,“对了,那鱼好像叫‘鮯鮯鱼’?” 关于玄水秘境的情报里,自然也有《灵兽图鉴》之类。 岳听溪虽从头到尾翻过一遍,奈何里头的灵兽太多了,又因为长得千奇百怪,记录、整理者只好以浅水层、遗迹层和深水层区分,名字也怪里怪气,她实在记不全。 秦溯流点了点头,并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反而是蔺风轻好奇地看过来:“既然是鱼……能吃吗?” 岳听溪:……? 愣神之际,她想起昨日刚被罗烟纱拜托过,希望她给自己带些看起来能吃的灵兽肉。 但鮯鮯鱼…… “它们长了六只脚,这怎么吃?”她下意识问。 “螃蟹有八只脚,不是一样能吃吗?”蔺风轻反问。 岳听溪居然觉得这话好有道理!不由得托着下巴陷入思考。 随后她就听见了翻书声。 “《异兽食谱》确实提过,鮯鮯鱼鲜美,但它们性情凶悍、嗜血,狩猎者反而容易被吃。” 她循声抬头,就见秦溯流捧着一本册子认真道。 岳听溪着实没想到,她们进入秘境后第一件烦恼的事,居然是为了一种怪鱼能不能吃、好不好吃! 不过这轻松的讨论氛围也缓解了她心理上的不适,再出去面对那群怪鱼、看到它们的六只脚时,她已经开始思考是切下来清炖,还是腌一腌当泡椒凤爪一样吃。 尽管如此,至少这一批鮯鮯鱼是不能吃了——最开始那只大的被她用剧毒放倒,其它鱼吃了它的肉,不多时亦会毒发。 哪怕她们有解药,也不至于为了一时兴起的口腹之欲中毒。 跟鱼们交战时,岳听溪顺势调整了一下对乌鹤鞭的运用,并将鮯鮯鱼的进攻、防守方式及特性记下。 她之前在芥子冰轮里的模拟战斗都是跟人打,有的招式对上灵兽,效果要差一些,她得尽快丰富自己对玄水秘境内灵兽的认知。 就这样约莫跟鱼锻炼了半个时辰,她放出的灵识探到了新的灵力乱流。 那并非附近漩涡,而是漩涡将新进来的修士带到了此地。 “我要回来,还是观察?”岳听溪第一时间通过灰蛾联络秦溯流。 “你回来休息。”秦溯流特意强调了后边二字。 岳听溪确实也跟鱼打累了,返回云舟跟秦大小姐坐一起,靠在软椅上闭目小憩。 “金丹后期修士两名,看衣着打扮,是刀海堂的弟子。” 不多时,她听秦溯流道。 “可他们不是习惯人多出门吗?”回忆自己在人界规则书上看到的记载,岳听溪诧异问。 “的确,现下恐怕是跟大部队走散了。”秦溯流淡淡道,“不过,这个境界的刀海堂弟子真不至于连鱼都打不过,不必管,且看戏吧。” 岳听溪就没管了。 结果她重新闭上眼睛还没一会儿,就听“看戏”的蔺风轻轻咦一声:“他们好像在被鮯鮯鱼追着咬?” “想来应是打算抓活的,新鲜鮯鮯鱼倒是能在琳琅阁酒楼卖出高价。”而后是秦溯流的解释。 一听“卖出高价”,岳听溪立即坐正身体。 她虽然不算缺灵石,但既然有赚钱的机会近在咫尺,哪里能放过! 至于剧毒,给鱼喂解药之后再在云舟内养个几日,不就能把毒排尽了? 只是她刚要兴高采烈冲出云舟,就被秦大小姐喊住:“你要去哪里?” “抓活的,卖高价。”岳听溪答。 她注意到自己说出这几个字之后,大小姐脸上轻松自在的神情莫名有种“裂开”的感觉。 下一刻,她就被秦溯流“请”回了座位。 “你若缺灵石,找我要。”财大气粗的秦大小姐淡淡道,“不必去跟他们争生意。” “但是感觉不一样。”岳听溪现下跟她混得稍微熟了些,便试图说服她,“亲手做生意赚来的银钱灵石,握在手里更快乐。” 她其实本来想说“更踏实”,又担心秦溯流误会,便稍作替换。 然而大小姐的神情依然不见好转。 岳听溪的心思就从“活鱼卖高价”转到了这人身上。 她开始好奇大小姐为何面色不悦。 旁观的蔺风轻忙解围:“秦姐姐的意思是……出门在外,争生意容易被记恨,尤其在秘境里。” 这倒确实是岳听溪忽略的细节,毕竟她认为“先到先得”、“强者有资格得”,抢不过鱼自然是技不如人,经蔺姑娘一提醒,她才想起人族有许多“小心眼”和“红眼病”,为了小利益被这群人缠上,实属晦气。 于是她便踏实留在云舟内,甚至还取出食盒,跟两位大小姐分食罗烟纱秘制的肉脯和栗羊羹。 谁知“山不来就我,我偏来就山”,她们三个在远处安静看戏,刀海堂那两名男弟子却领着一小群鮯鮯鱼找上来。 一个说“道友你这般不仁义,怎好袖手旁观”,另一个道“我们若被鱼怪吃了,下一个便轮到你们”,前一个又打圆场“若能活捉鮯鮯鱼,出去之后少不了道友的灵石”,话里话外都是谴责她们不作为。 岳听溪只觉莫名其妙,她不去抢生意也就算了,这两人竟敢厚着脸皮过来举着道德大旗逼她们出手? 她正要出去理论,又被秦溯流拦住:“我去会会他们。” 然后她就看着大小姐的身影一晃而过,转眼出现在那两名男弟子面前。 先开口那人一见是女子还愣了一下,不等他开口,两股刀气便将他掀飞出去。 岳听溪看得真切,两道刀气一道割在唇上,一道割在脖子,但故意避开了容易大出血的位置。 “再敢聒噪半句,就把你们脑袋割下来喂鱼。” ——大小姐平日里对自己客气有加,岳听溪险些都要忘了,这是个霸道跋扈的主子。 只是两刀的威慑,就惊跑了这两名刀海堂弟子。 另一人不甘心,离开时似乎还骂了句什么,秦溯流赶上去又是一刀,圆弧形的刀气绕着那人脖子割了一圈,吓得他捂着脖子叫得凄惨,再不敢拖沓,赶紧与同伴逃走,身后那群鮯鮯鱼嗅着血腥味,跟得更紧了。 “对付这种无赖,不必讲道理,震慑便是。” 在外头洗了刀身,秦大小姐收刀回舟,与她们解释,“否则他们便找到了突破口,死缠不放,嘴里也无半点尊重。” “那,若是无赖不服气,抱团结伴而来呢?”蔺风轻问。 “恐怕他们会有胆无命吧。”秦溯流平静地道了句骇人的话。 看到这般的秦大小姐,岳听溪总会下意识去想,这人究竟是惯来如此,还是……受了前世记忆的影响。 不管怎样,无赖是成功赶走了,她也没了捉鱼卖钱的兴致,姑且放过鮯鮯鱼一马。 趁着云舟自我修复结束,秦溯流开到了又一处漩涡前,巩固云舟结界,主动撞入其中。 这回岳听溪有了经验,云舟剧烈晃动时,她甚至还能分心去盯着墙上的地图看。 晃动至快要停下时,果见银光开始朝某一个点聚拢,想必就是秦溯流所说的“定位”法术了。 ——灰蛾在帮她们标记每一处漩涡与传送落点。 这也就间接证明了,那位不知名协助者送来的地图是确凿有用的,天道与法则的力量没必要在这种小事上坑她们。 出了漩涡传送,到了新地方,琉璃镜面外的飞行法器也多了起来。 “这里倒是距离遗迹层的藏宝地近了。”秦溯流看着地图道,“只不过,聚集修士太多,若不想频繁战斗,还是得避开为好。” 她们虽然不畏惧战斗,但并不太想与进来的人或妖战斗。 “再往东南方向开一开吧。”岳听溪点头。 云舟一边下沉,一边往东南方向去。 现下只是在浅水层,考虑到流水会限制武技和法术的发挥,众修士默契地选择保留实力,一路暂时相安无事。 只是,人修如此,不代表妖族也遵循这番默认的规则。 岳听溪正喝着西瓜汁果茶,忽然感应到腥臭味,皱着眉拿灵识细探,只见一张血盆大口朝着云舟噬来! 倒不是要吃了云舟,而是破坏云舟,甚至摧毁它。 “是会巨化身躯的妖族!”她马上提醒。 恰巧云舟刚经历了一番传送,自我修复法阵刚开始运转,正好是舟身最脆弱的关键时刻。 “那家伙怕是盯上我们了。”秦溯流不慌不忙撒了一把灵石入供能槽,又将自己的血契刀深深刺入另一个窄槽。 “我也来帮忙!”蔺风轻迅速拿出玉笛,吹奏曲子,丝缕翠绿灵力自笛声飘出,附着上秦溯流的刀身。 岳听溪负责查看外界情况。 她“看到”无数刀影划向那张大口,待那大口转过去、稍微合拢的瞬间,翠色藤蔓骤然形成一张大网,在刀气的协助下一把包住那只大嘴巴! 这下岳听溪可看清了,那是一只巨大的鳄鱼妖,即便嘴巴被藤蔓缠紧,它依然能扭身朝云舟甩来几个人合抱粗的肥尾巴! 她略作思考,瞬移至云舟外,朝着鳄鱼尾巴甩出乌鹤鞭。 青玉山人说,她如今已掌握八成“如何让鞭子如同她的蛇身一样使”,她确信自己这一击必然能配合两位大小姐击退鳄鱼妖。 就在鞭身即将和鳄鱼尾巴接触时,她忽然看见一道不起眼的银灰色自鞭子上闪过。 下一瞬,乌鹤鞭蓦地巨化十倍! 只一下,就把鳄鱼妖抽得在水中连翻五个跟头,如果此刻位于空中,它几乎是倒飞了出去。 想来鳄鱼妖也被抽懵了,不仅没追过来继续捣乱,翻过肚皮之后立马游走了。 回归云舟,岳听溪下意识看向自己的那只灰蛾。 小家伙一动不动,只睁着圆溜溜的眼睛,但刚才的银灰色光芒很明显是它的法术,她们之中,也只有它的“灵力”是这种颜色,又灰又银的。 “应该不是我的错觉,自从来到这里,灰蛾好像真的更主动了。”于是她道。 “好事。”秦溯流只道。 “说不定我们再往深处探探,还能找到它遗留的更多线索呢。”蔺风轻道,“我从前听说过,不论神明还是天道若要指引人,必定是一步一步来,不能一下子告知全部,否则被指引者会受不住。” “还有这种事?”岳听溪不由得想起那方暗金色文字空间。 要是蔺姑娘随口的猜测是真的,那她死后得知世界的真相便是第一步,重活一世再遇灰蛾,莫非是第二步? 现在呢?她又走到了哪一步? ……她们究竟是在以自己的意志寻找指引,还是被指引者当作棋子前行? 这令岳听溪有些不悦地蹙起眉,但她没说什么,又看了几眼灰蛾,干脆将目光投向一直带着灰蛾的秦溯流。 结果又见这位大小姐脸色难看。 不过这回秦溯流倒是开口了:“以后碰上妖族,你不许离开云舟。” 不曾妖化的听溪姐姐,在那巨化妖族面前便如一只蝼蚁,她真怕她被对方吃了。 【作者有话说】 只有你听溪姐姐吃别妖的份儿[饭饭]- 鮯鮯鱼:有鱼焉,其状如鲤,而六足鸟尾,名曰鮯鮯之鱼,其鸣自訆。——《山海经卷四东山经》 写的时候稍微给它魔改了一点东西[狗头叼玫瑰] 36 第36章 ◎我不放心,得去陪她!◎ 岳听溪并没有猜到秦溯流真正在想什么,不过这个提议目前她倒是很认同——以正受到限制的人身去对抗妖身,不仅处处不方便,更容易落入下风。 于是她点头应了声好,但落座时,却挑选了距离窄槽最近的位置,以便像蔺风轻刚才那样,随时支援秦溯流。 “对了,刚才灰蛾也主动帮我了!”见无人或妖再靠近,她立即将进来时便想说的话告知二人,“它趁我的长鞭即将落到鳄鱼妖身上,施了巨化的法术,而且时机正好!” 她特意强调了最后几字,又道,“之前溯流姑娘入浅水层也并未感觉到难受,甚至从进来的瞬间就没有不适,说不定也是灰蛾特意为之!” “这说明什么?灰蛾帮忙不仅主动,还算准了最佳协助时间!不早不晚,不至于让力量浪费。” 听罢她的推测,两位大小姐都怔了怔。 “……但这也反映出一个问题。”蔺风轻道,“我只以我的经历与经验来讲,如果一个人拥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灵力,那么这个人一般是不太在意施法损耗的。” “反而是像我这样,在运用灵力方面有着某种不足或是限制,才会提前算好下一个事件里的出手时机。” “应当只是有所限制。”秦溯流接过话,否认了“不足”的可能性,“不过,灰蛾既然愿意主动帮忙,想必心中有底,就当是‘锦上添花’吧。” 岳听溪心想也是,这两件小事就算没有灰蛾,她们也能轻松解决。 没了碍事之妖,云舟继续往东南方向下沉、行驶。 不知为何,后方很快也跟了几艘飞行法器,但并未像刀海堂弟子那样恬不知耻地凑上来,只是不远不近地跟着。 “据说很多修士进入秘境之后,若没有什么经验,也不曾拥有地图,便会跟着路上看到的强者走。”发现一人一妖都在好奇看窗外,秦溯流解释,“有强者一块肉吃,便有他们一口汤喝。” “原来如此,想蹭我们的机缘啊!”岳听溪懂了,“那到时候需要甩掉吗?” “依我心意,理应全部甩掉。”秦溯流淡淡道,“但若并不是什么值得多看一眼的秘宝,给了便给了。” 想要尽快将修为提升到能与蔺朝曜抗衡的境界,她需要的是品质尽可能最上乘的秘宝,无论法器、灵药还是上古秘籍。 次些的就剩给那些尾随者,免得到时候他们不知好歹上来添乱,或是设计让他们先行探路,如此一来,她们也能少些战斗。 尾随者们只想浅浅分一杯羹,一路与她们相安无事。 岳听溪却总觉得过分安逸了,仿佛前头有什么“大的”正等着她们。 然而她不曾入过秘境,只在出发之前听蔺风轻提过“浅水层有点棘手”,在《世事书》中看过一些与凶险妖兽战斗的描述,再就是近段时间搜寻来的各种情报,一时间竟也推测不出将会遇到什么不好的事情。 又过一刻钟,这种危险的预感骤然变得强烈。 “戒备!”直觉令岳听溪当即喊出声。 下一瞬,云舟剧烈一晃! “抓稳,刚才已经开启防御屏障了。”秦溯流早有预料,从容不迫地往供能槽内丢灵石,“是好几艘飞行法器一齐攻击‘鲸落’,看样子那些家伙也并非良善之辈。” 能像这样几乎悄无声息地发动一次集体攻击,想必是联手为之。 “既然如此,那就都杀了吧。” 而后,竟是她们之中看似最柔弱的蔺风轻下了判断! 注意到岳听溪惊愕的目光,蔺风轻笑了笑,“别看我虚弱,怎么说也是一门之主的亲妹妹,更何况……久病的人内心总有一片化不去的黑暗,我并没有你想得那般纯粹。” 她仍然是温和柔软的笑容,手中动作并不慢,唤出一把五弦琵琶,起手便是一首杀气腾腾的杀伐之曲! 因着秦溯流源源不断投入供能槽的灵石,她的法术亦得以在最完整的状态下施展。 翠色灵力自云舟底下伸出,并未像先前那样化作藤蔓形体,而是直接以流光模样迎上袭来的无数密集灵力箭,快如迅雷,一一将它们贯穿! 这并不算结束,穿透灵力箭的刹那,翠色流光吞噬了它们,同样化作箭矢形状,攻向一切来处! 一艘小型飞舟距离她们最近,猝不及防被击中。 翠色箭矢没入舟身,起先并无异样,正当岳听溪与舟内修士以为攻击已经被化解,下一瞬,整艘飞舟蓦地炸开! 数不清的藤蔓密密麻麻穿破舟壁,一缕缕血自它们穿破的洞孔内渗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溶于水中。 岳听溪简直看傻眼了,定了定神,却又觉得很合情合理——如果蔺风轻对自己的实力没有清晰的认知,秦大小姐也不可能主动邀请她一起探秘境。 这两个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知根知底,一个敢邀请,另一个就敢应。 她又看向那些尾随而来的人。 蔺大小姐非常高明,一出手便是杀招,杀一儆百,尾随者们既然敢攻击她们,应当也是充分考虑过了自己拥有的法器水平,毕竟她们不久前才在众目睽睽之下击退了一条鳄鱼妖,而且手段很明显,只要尾随者们不是傻子,便一定会使出全力袭击,争取一下就得手。 而她们的反击手段迅速又残忍,以一整艘飞舟的毁灭、内中修士的惨死来警告尾随者们:如果想死无全尸,大可再试试。 来自尾随者们的攻击戛然而止,但蔺风轻并未停止弹奏。 琵琶音逐渐变得癫狂,她拨弦的手快出残影,脸上温柔的神情逐渐变为嘲弄般的冷笑。 岳听溪只觉灵力在疯狂聚向云舟与尾随者们之间的空间,不多时,一棵灵力化作的巨树在水中显形,难以用常理想象的巨大树干如同一堵难以攻破的城墙,盘虬的枝杈抽向每一艘仍然试图靠近的飞舟。 “差不多了。”秦溯流沉声提醒,“你的身体受不了。” 蔺风轻没有应,但拨弦的动作逐渐放缓。 而秦溯流趁此机会一提航速,紧接着,云舟的隐匿屏障成功开启,彻底离开了尾随者们的视线。 约莫又往下沉了半刻钟,蔺风轻才停止拨弦,收起琵琶,而后捂着嘴巴剧烈地咳嗽起来。 “蔺姑娘!”嗅到血腥味,岳听溪赶紧找药,却被蔺风轻摆着手阻止。 “她没事,只是动用了高阶术法‘建木幻形’,重现了上古建木的幻象,消耗太大,身体有点撑不住,休息一会儿就没事了。”秦溯流倒是一点也不着急,“你就当……她迫不及待想试试推演多年的法术,趁机大闹一场。” 岳听溪半信半疑地点着头,下意识看向蔺风轻,只见她眼中的疯狂尽数退去,温和的笑容又一次出现在了她脸上,不过这回带了点儿得意。 ……她决定以后好好对待丹修或者医修,刚刚的景象着实超乎她的预想了。 “不过,这么大型的法术,会不会引起那些人对施术者身份的猜疑啊?”岳听溪忽然想起这件很重要的事。 “应当不会,‘建木幻形’是我娘百年前便从秘境找到的上古秘籍,但因其发动条件苛刻,施术者必须极其亲和自然,始终找不到合适的人修习它,故而一直封存于宗内最深的宝库。”蔺风轻已经缓过来,轻声解释,“此事……唯有几名早就退隐的长老,和我已故的双亲知晓。” 听她提及已逝的双亲,岳听溪张了张口,说不出“那就好”,干脆给她递了些帮忙缓解灵力消耗过大后遗症*的灵药,而后将注意力再度投向琉璃镜面之外。 无舟再跟来- 次日清晨,秦府。 秦饮光一睁眼就发现枕旁停了一只灰蛾。 因着先前在姐姐那里见过灰蛾,她便以为是姐姐在哪里捉来的灵物,正要引着它去找姐姐,谁知灰蛾主动朝她飞了过来。 秦饮光下意识闭上眼,感觉有什么凉丝丝的东西触碰到了自己眉心,下一瞬,脑中便出现了一片汪洋。 而后是汪洋中的一架云舟,正在缓缓下沉。 她自然认出了母亲的云舟,先是困惑,而后突然明白过来——玄水秘境提前开启,姐姐她们恐怕昨晚就进去了! 没能正式告别,道一声“一路顺遂”或者“武运昌隆”,秦饮光十分懊恼。 但这份懊恼很快被脑中出现的景象一点一点抚平了。 不过,若是岳听溪三人亦看到这些景象,便会发现血腥的一幕幕皆被隐去了。 “原来如此,是姐姐派你来给我排忧解闷吧?”少女睁开眼,看向已经回到枕边的灰蛾,不禁笑了笑,“虽然没有好好送别,但能看到姐姐她们一路的旅行也不错,真是再好不过了!” 灰蛾抬起小爪子梳了梳自己的触角,振了振翅膀,瞧着似乎也很快乐- 玄水秘境,浅水层中部。 云舟行至中午,岳听溪又察觉到灵力乱流突然出现在周围。 这儿到处都是与她最适配的水灵力,她现在已经完全习惯用外放的灵识去判断遇到的情况了,沉下心感受一阵,皱眉啧声道:“底下突然形成了一个漩涡!以‘鲸落’现在的速度恐怕避不开!” 之前等蔺风轻完全缓过来后,她又讨教了一番关于浅水层为何棘手。 蔺大小姐便解释说,唯有大型传送漩涡的位置是固定的,小型传送漩涡会随机出现,运气不好就只能认栽,被扔到远离遗迹层的地方去。 现在她们遭遇的就是这种情况。 要想凭借云舟绕开是不可能了,但如果是相比云舟而言格外娇小的人身或灵活的妖身,倒是可以试一试。 这时候岳听溪就很厌恶自身的限制了——如果她能在人前现出妖身,那就可以直接把两位大小姐往内室洞府一装,自己凭借妖身绕开漩涡,游到安全处再将人放出来。 想归想,她决定听秦溯流的安排。 “不躲了,就当完善地图。”秦溯流直接强化防御屏障,云舟主动朝着漩涡直直冲去。 岳听溪则唤出乌鹤鞭握紧,蔺风轻也一脸严肃,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伴随时间推移,进入玄水秘境的修士越来越多,小型漩涡的出现位置是随机的,传送落点却必定是以大漩涡为标准。 每一次传送,她们都必须做好迎战的准备。 舟身剧烈的抖动之中,岳听溪又发现灰蛾开始散发出银、灰二色交织的柔和光芒。 也不知道是在“定位”,还是主动用了更适合此刻的法术。 不过,下一瞬她就得到了答案。 云舟并未通过小型漩涡传送到某处,而是直接穿透了漩涡,去往了漩涡的下方! 岳听溪本以为这是自己的错觉,但很快就连舟身的颤抖与晃动都缓了下来,继而恢复平静。 这就好像,漩涡只是一层障眼法似的,可刚才她的感应与即将发生传送时出现的灵力乱流,都做不得假。 “……怎么回事?”她下意识问,随后看向了秦溯流。 但见秦溯流亦面露诧异之色,回过神后,她立即往通向外界的槽内投了一枚灵石。 那灵石被她故意用灵力托着接近上方的小漩涡,当靠近到一定距离时,就在瞬息之间,它突然打着转自行进入小漩涡深处,消失不见! 目睹此景,姑娘们齐齐看向停在秦溯流肩头的灰蛾。 “难道‘隔绝’还能作用在秘境的事物上吗?”蔺风轻陷入沉思,“可秘境分明是上古神明遗迹,就算是浅水层也不例外。” “既然它能‘隔绝’漩涡的传送,为什么现在才用?”岳听溪不解。 “有一种可能。”秦溯流猜测,“它也未必确定,所以只在避无可避、但我们希望避开的时候,才使出来看看是否奏效。毕竟,最坏的情况也不过是传送发动。” 她话音落下,反应一直呆呆的灰蛾居然点了两下脑袋,仿佛认同了这番推测。 盯着那灰蛾,岳听溪下意识想脱口而出一句“真是邪门了”,又觉得真说出来恐怕有点不尊重天道或者神明的力量,要遭“天谴”,最终还是憋住了。 她听秦溯流问灰蛾:“能否就这样让我们顺利抵达遗迹层?” 灰蛾报之以梳理触角,也不晓得是爱莫能助,还是在装傻。 考虑到它毕竟是个跟神明相近的存在,三人便没再问,没准这家伙心情好了,又会在关键时刻出手相助- 同一时刻,秦府。 秦饮光倒在了卧榻上,感觉连动一根手指都费劲。 就在方才,她“看到”姐姐们严阵以待,准备应对即将到来的漩涡传送,便跟着着急,迫切希望她们能够去往没有战斗的区域。 又或者……最好是能够直接穿过漩涡。 就在电光火石的一刹那,她隐约听见一个声音在脑中响起。 她其实听不懂那声音究竟说了什么,但能清晰感觉到,那声音在征求她的意见。 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她对那声音坚决地道:“我想!” ——然后就成了现在这样。 心念落下时,她全身的灵力与体力一瞬间被抽空了,所幸结果是好的,她“看到”了姐姐们的云舟径直穿过那个小漩涡,顺利朝浅水层更深处驶去。 “听到”姐姐“能否一路都这样”的请求,秦饮光无奈地撇了撇嘴,在汹涌的倦意里合上眼睛。 她倒是也想啊,可她办不到- 穿过小漩涡之后,云舟又遇到了数次乱流,以及又一个随机出现的小漩涡。 好在这回云舟距离小漩涡还算远,秦溯流直接驾驭它绕开了,只不过小漩涡的吸引范围太大,这一绕,不免又偏离了目的地。 而浅水层也即将到底,此行亦不免惹上了盘踞在附近的灵兽。 伴随鸣叫,一条硕大的鱼影在云舟正下方显形,约莫有十架云舟那么大! “……鸢尾鲸!”蔺风轻几乎是挤着字叫出了那灵兽的名称,“传说中溺亡于浅水层的逝者思念所化,会本能地渴求生者魂魄的大鱼!” 岳听溪只听说过人族赋予“鸢尾花”的寓意,即便之前在记载中见过鸢尾鲸,她也未曾想过她们竟会倒霉遇上这种近乎是传说级别的灵兽! “怎么个渴求?!”她顿时提高警惕,努力回想记载,“护住神魂的法器是否管用?” 蔺大小姐的回答是即刻找出三种一看就很护魂的法器,二话不说给她塞了一个,告知口诀。 “据说牠会探出无数触须,触之则陷入思念相关的幻境。”秦溯流边更改航行方向、开启全部的防御屏障,边跟岳听溪解释,“那幻境对神魂的损耗,跟你的芥子冰轮有些相似,只不过芥子冰轮只会令人疲倦,而那幻境沉溺太久,却会要了命!” “那该怎么逃离!”岳听溪干脆直接拿出《灵兽图鉴》狂翻记载,“我的意思是,如果脱出了幻境,又要怎么从牠的地盘上撤走?” “如果能离开幻境,理论上就不会再被牠纠缠。”蔺风轻接过话,“就好比,你生过一场从别人那里染来的风寒,痊愈之后,下一次就不会染上。” 岳听溪翻书的动作顿了顿,“照这么说,似乎还是进一下幻境更好?毕竟鸢尾鲸是盘踞在浅水层最底部的东西,咱们这回要是避开了,下次再遭遇,依然只能逃走,万一牠恰好就守在通往遗迹层的必经之路上呢?” “嗯……我觉得这样也可。”蔺风轻微微点头,“但我们不能全部都过去,得挨个来。不如这样,我将护住神魂的法器都拿出,先后顺序就拿掷骰子来定。” 寻常骰子总共六面,她们仨各分到两面,机会很公平。 岳听溪正要应,却见秦溯流挥袖顺走了蔺风轻刚取出的三件法器,搁下一句“我先”,下一瞬,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主舱! “这人也忒着急了吧?!”岳听溪一惊,忙贴上琉璃镜面往外看,只见秦溯流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往鸢尾鲸所在处御刀而去。 “不必担忧,秦姐姐向来坚定,有她打头阵,我们都可安心。”蔺风轻忙安抚。 岳听溪却没法安心! 青玉山人每一次的警告之言,此刻都在她脑中一遍遍回响: ——“她的神魂与上回那青什么宗的掌门一般肮脏!若非他们都同你有所牵扯,我定不会允许他们踏进溪山半步!” ——“若她当真问心无愧,为何在你面前一直收敛、一直欺瞒?” “……不行!我不能放任她一个人去!”她越想越觉得这样不行,坚决地对蔺风轻摇了摇头,“蔺姑娘,如果我把大量灵石留下,你能独自将云舟稳在此处吗?” “自然能,但你……” “我得去。”岳听溪边说,边在内室洞府找寻盛放灵石的储物袋,“我不放心,得去陪她!” 她想到了她们的上一世。 无论是《世事书》的记载,还是她自己的听闻,秦溯流都在那一世失去了全部。 宠溺她的母亲、她所疼爱的妹妹、拼尽全力将她送出去的族人、她在人界全部的朋友,以及……自己这名昔日恩人。 遗憾太多,思念亦太多,倘若鸢尾鲸的触须能够唤醒那些记忆,那……秦溯流恐怕会彻底取回前世记忆! 她仍然不愿相信青玉山人的话,依旧固执地希望,“阿紫”能够走上完全不一样的道路,并且不要记起从前! 既然如此,她非去不可! 恍惚之间,岳听溪摸到了一个手感很熟悉的储物袋,而潜意识告诉她——里头装了数量非常之多的灵石。 情况紧急,她相信自己的直觉,立即将那储物袋取出,看也不看就放在了蔺风轻面前,随后唤出乌鹤鞭,瞬移至云舟外,把长鞭往身后一抛。 纯白流光闪过,乌鹤鞭化作白鹤双翼,紧紧附着于她后背。 深吸一口气,遥遥望着底下那片巨大的紫色鲸鱼之影,岳听溪往白鹤双翼中注满灵力,以最快的速度追赶秦溯流。 【作者有话说】 来晚啦,小红包[元宝] 37 第37章 ◎共入幻境◎ “思念”构成的幻境会是什么内容? 追赶秦溯流时,岳听溪抓紧时间思考了这个问题。 想要不被鸢尾鲸影响,要么彻底避开牠,要么克服幻境的约束,所以她也必须进一次幻境,然后尽快从中挣扎出来。 但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问题。 她要怎么阻止秦溯流通过幻境恢复记忆? 按照《灵兽图鉴》的记载,鸢尾鲸伸出的触须,通常来说只能让一个神魂坠入一个幻境,旁人无法干涉。 ……或者说,寻常力量无法干涉。 白鹤双翼有着蛇类的特性,在水中飞行一路顺遂,令她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 而感应到她们的接近,鸢尾鲸也伸出两条触须,眼见着前一条就要碰到秦溯流的身体! 恰在此刻,秦溯流忽然转过身。 “别来。” 她的传音直接落于岳听溪耳畔,而岳听溪也在同时对灰蛾道:“连通我们的神魂就靠你了!” 下一瞬,寂静与漆黑同时包裹了她们。 岳听溪也是在赌,赌灰蛾的能力足以干涉鸢尾鲸的神魂拘束。 感受着与死无异的寂静,她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嗅到一股很熟悉的潮气。 ——每逢“黄梅天”,她总能在自己的洞府闻到这股气味,不过她是水灵根,与潮气相伴并没有多少不适,从诞生到现在,那么多年也就这么过来了。 岳听溪睁开眼,周围景象果然是她记忆中溪山的洞府,桌椅陈设就跟自己平日所见一模一样。 神魂相连的赌还是打输了。 不出她所料,她的思念幻境是以溪山为核心。 做提线木偶的那五年,她不管有事无事,都会想到溪山,想象自己有朝一日能逃离青旭宗,回到溪山,身旁还是自己最熟悉的妖们,继续过百年如一日的平静生活。 既然幻境已成,便该想想要如何出去。 岳听溪叹了口气,打算去洞府外转转,再尝试找一下青玉山人,没准还能讨论出离开之法。 怎料她刚推开石门,就看见一抹显眼的紫色小身影从远处奔来。 小家伙很快到了她跟前,仰起脸看她,呼吸声急促。 她是幼年的秦溯流,暂住山中那段时间,自己称她为“阿紫”。 这令岳听溪既诧异又哭笑不得——原来自己最深的思念里,也有阿紫一席之地么? “你为什么还是来了?” 然而阿紫道出的话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秦溯流万万没想到,自己一睁眼,竟躺在了溪山的花海中。 她卧的那片地方的确绿意盎然、百花盛开,宁静而安适,是她记忆之中最难忘的景色之一。 可她很清楚,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 她的确非常怀念儿时在溪山暂居的那段日子,秦家灭门之后,她也将再度见到岳听溪当作活下去、离开妖魔界的执念与动力,只是相比溪山,更能铭刻于她神魂之中的,是母亲、妹妹两位血亲的惨死。 而联想触须碰到自己之前,岳听溪正全速朝自己赶来,两只相同的灰蛾又分别跟着她们,她便隐约有了猜测与答案,只不过还得见到幻境中的岳听溪才能确认。 一高一矮、一妖一人面面相觑,数秒后,岳听溪一把握紧小姑娘的手,牵着她走向洞府。 幻境里没了灰蛾的“隔绝”,秦溯流一进洞就浑身难受,指尖下意识凝聚火灵力,但烧潮气之前,她还是礼貌发问:“我能把这里的潮气烤一下么?” “随你高兴,秦大小姐。”岳听溪特意强调了称呼,走到桌前坐下,顺势拿出茶具和茶叶,又煮起水。 秦溯流一边释放薄薄一层火灵力,一边忐忑地问:“你怎知……你几时知道是我?” 她想过有朝一日会和岳听溪坦白,却没想到竟是在这种情况下。 “忘记啦,不过相处久了也不难猜。”岳听溪拉出木椅坐下,托着下巴看她,“虽然你不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但那段时光我一直记得。” 只不过,上辈子她亦遭遇太多,记忆也受到了一定的影响,并没有一下子就想起来。 秦溯流沉默了,良久才道:“我不该瞒你。” 她考虑过很多不能说的理由,但最后发现是自己不愿告诉岳听溪,生怕她想起上辈子是被谁人利用,最后又被谁人所杀。 二十年前的岳听溪一时善念起,救下两个孩子,其中一个二十年后强行掳走了她,夺走了她的自由,另一个将她当作对人界发难的垫脚石……任谁也无法轻易原谅那两个孩子的所作所为。 于是她干脆不道明实情,和岳听溪从头开始,没有过往,也就不会有所怨恨,更不会有所期待。 “那我也没跟你相认不是吗?咱俩姑且算扯平了。”岳听溪笑了笑,并不是很想现在就在这件事上刨根究底——不管秦大小姐要赔罪还是要道歉,她们都得先从鸢尾鲸的幻境里出去才行。 待茶水煮沸,她将茶壶递到秦溯流面前,好奇问:“你怎会变回小孩子?莫非是灰蛾相连神魂之后的影响?” “我无从得知,灰蛾也没有跟进来。”秦溯流摇头,“但我用蔺姑娘的法器护住了神魂,现下暂时还未感觉到这方面的不适。” “那恐怕是你自己潜意识想变回这副模样。”岳听溪好像有点明白了,“你……很想念那段时光吗?但我并不记得为你或者跟你做过什么至关重要的事。” 那段时光里,波折最大的反而是开头。 命悬一线之际的阿紫被她救上来,而后她们便一起过了一段寻常时光——养伤、摘果、修炼、做吃食……都是岳听溪平日里的生活,于她而言只是身旁多了个活泼的“小炮仗”,一切并未改变太多。 “既然鸢尾鲸认为它是,那就是吧。”秦溯流为自己倒了半杯茶,轻声道,“人已至此,承认也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岳听溪点了点头,而后两人又一次双双陷入沉默。 她们都明白,当务之急是尽快离开幻境——蔺风轻还独自待在外头的云舟里。 然而她们的幻境都在溪山,溪山又一派祥和,与传说中的“桃源”无异,她们更不愿做任何可能会危及溪山的事,这该如何破局? “其实,我刚才出门是打算去见一见青玉山人。”还是岳听溪先打破沉寂,“虽然只是我记忆之中的青玉山人,但多一个人讨论,或许也能多一种思路。” 她记得以前看过一个话本,里头的女主有“解离”之疾,发病时,甚至能跟多个自己对话、吵架,吵着吵着就辩出了纠结之事的结果。 打算去找青玉山人,也是出于这种想法。 秦溯流却不是很想去。 一来未必能讨论出答案,二来……她确实有些怕青玉山人。 毕竟她们现下神魂相连,她的记忆恐怕也会成为幻境的一部分,万一幻境里的青玉山人又一眼看出她神魂肮脏,继而倒豆子似的道出她前世种种经历……听溪姐姐又会如何看待她? 但既然听溪姐姐想去,她便不会拒绝同行。 喝完茶缓了缓神,二人离开洞府,去青玉山人的居所。 身体变为幼年时期,秦溯流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步子变慢了,岳听溪跨一步,她得加快速度走两步才能赶上。 就这样一前一后走了一小段路,岳听溪忽然停下。 “还是老样子吧。” 她说话时,下半截的双腿已然化作漆黑蛇身,不等秦溯流应下,便将尾巴递到她身后,轻轻一拱,让她稳稳地坐在了蛇身上,驮着她向前游动。 “……抱歉,劳你费心了。”秦溯流双手搭在蛇鳞上,颇为不好意思。 那时她摔坏了腿,走路疼得龇牙咧嘴,听溪姐姐便是像这样驮着她,带她熟悉溪山各处。 听溪姐姐驮得很稳当,她甚至可以直接在蛇身上睡过去,等到了地方,再被柔声唤醒。 蛇身轻轻晃荡,她忍不住看向岳听溪依然挺直的后背。 即便遭遇那么多事,欺瞒也好,利用也罢……听溪姐姐哪怕再怒不可遏,仍然愿意用温和的态度待她。 她明知自己配不上这份好,却不肯松手,亦不敢松手,生怕她又一次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面临飞来横祸。 青玉山人的木屋倒是仍在老地方,只是不见其人影。 岳听溪把秦溯流放下,道:“我去她喜欢待的地方找找,你在这等我。” 秦溯流却摇头,试着将灵力聚于双腿,快步赶上她:“我跟你一起。” 如此一来,哪怕青玉山人真的要揭发她隐瞒的全部,她也可第一时间知道听溪姐姐到底听见了什么。 结果她们里里外外找了半天,却只遇见上门帮青玉山人浇菜的银环蛇婵樱。 “你们要找山人啊?”婵樱轻咦一声,“可山人不是前几日就下山了么?” “下山?”岳听溪一怔,“她去哪里了?” “就跟往年一样,去人族老友坟头祭拜。”婵樱道,“没意外的话,应该过两日就能回来。你们找她何事啊?” “一点私事,不着急。”岳听溪谢过她,带着秦溯流准备返回洞府。 “你们如果没急事,有没有兴趣跟我探望一下刚搬来的邻居?”婵樱又喊,“我马上就浇好菜!” “……我不曾听闻这个时候来过什么‘邻居’。”等她浇菜时,岳听溪皱着眉对秦溯流道,“八大妖山的妖族也很少有所往来,莫非是想隐居的人族?” 不少人族修士会为了避红尘纷乱,进入人迹罕至的深山或者妖山隐居,溪山里倒是也有这种隐士,只不过她记忆之中的这个时期并没有发生过这种事。 “既然与记忆冲突,或许是离开幻境的线索。”秦溯流道,“待会儿跟过去看看。” 婵樱很快干完活,领着她们走上一条山道,在前方边哼歌边带路。 “小听溪,这姑娘很黏你嘛!”婵樱道,“好少见,我还记得你说有个人族的老友特别怕蛇。” “人与人自然不一样。”岳听溪接话,“她不仅不怕蛇,还喜欢被蛇盘。” 反正这儿是记忆构成的幻境,说什么都无所谓。 婵樱“诶”了一声,回头看着坐在蛇身上的秦溯流,弯起眼睛朝她笑,又道:“该不会是有什么特殊癖好吧?我也听说过,有些人族不仅喜欢被蛇缠着,更希望被蛇吃下,觉得被粉嫩的肉裹在里头很享受……” 岳听溪听得愣住,下一秒立即转身捂住秦溯流的耳朵:“你在孩子面前说什么呢!” 婵樱便“咯咯”笑个不停。 秦溯流任由她救火似的捂自己耳朵,不让她听下去,也没去跟婵樱辩解自己不是真小孩。 在这种记忆构成的幻境里,她们之外的人所说的话,要么是她们曾经听过的,要么……是她们自己想过或说过的。 若是后者,难道是自己表现出来的享受太过明显,让听溪姐姐产生了这般猜测? 她顿时有点难为情,在岳听溪怀中缩了缩脖子,脑中却当真开始想象婵樱描述的景象了。 新来的隐士住得离青玉山人不远,不多时婵樱便带她们到了地方。 然而那方院落与坐在院中晒太阳、练刀的二人,怎么看怎么眼熟。 “喏,是一对母女。”婵樱笑着为她们介绍,“母亲名唤‘岚空明’,女儿叫作‘秦饮光’,都是青玉山人前些日子带来的。不过她们都不愿谈及过往,可能是在人界经历过什么不好的事情,你们也别多问。” 她似乎还有什么事情,把人带到就哼着歌离开了。 “我母亲和妹妹断然不会来山中隐居。”婵樱一走,秦溯流就果断道。 “而且年龄也对不上吧,二十年前你妹妹都没出生呢!”岳听溪看向她,“不过,如果你的思念对象是她们,她们会出现在你认为最安全的地方,也不是不可能。” 相比之下,她觉得溪山确实比人界安全,至少有青玉山人及护山结界守着,尸鬼大军是攻不进来的。 秦溯流没接话,定定地看着院落中的母女俩。 隐约地,她好像明白了这个幻境的构成。 她们神魂相连,故而承载思念的场所也会融合,比如眼前这片地方——溪山之中搭着秦府的院落,一看便知每部分都属于谁的记忆。 除此之外,是氛围与内容。 根据幸存探险者的记录,鸢尾鲸呈现出的幻境多种多样,有些是世外桃源,有些是日夜重复进行的惨痛回忆,总归构筑幻境的目的是将人或者妖困住,这倒是有点类似于传说中的“心魔劫”。 世外桃源理应属于岳听溪记忆的一部分,然而属于她的那部分呢? 那血腥而残酷的部分迟迟不曾出现,甚至还以“隐居”这种过分温和的形式,为她惨死在灭门灾祸中的母亲和妹妹圆了一个归宿。 是因为鸢尾鲸判断出那样的景象困不住她?还是…… “那要过去打个招呼吗?” 岳听溪的声音拉回了秦溯流的思绪,“还是下山去一趟秦府?” “……打个招呼吧。”秦溯流边说边走上前。 不能去秦府。 说不定溪山便是一种保护手段,不管究竟出于她的意志,还是岳听溪的想法,总之溪山暂时将那些血腥记忆隔绝在外了。 若去秦府,关于秦家灭门的记忆,恐怕会自动构成她最不想让岳听溪看到的景象。 念及此,秦溯流踏进了母女俩的院落。 一见她来,岚空明便收了刀,迎上前柔声唤:“阿沝?你去了哪里?” “是小妹回来啦?”窝在躺椅上晒太阳的秦饮光也爬起来,笑着来到秦溯流面前,然而这称呼却不太对。 一瞬间,岳听溪和秦溯流都察觉到了古怪。 “不对劲。”秦溯流用力摇了摇头,用尚且稚嫩的声音喃喃,“我同饮光的年纪差得很大,她自会说话、叫人,便一直唤我‘姐姐’,只有我唤她‘小妹’。而我也绝不可能希望她来当姐姐。” 仙门世家倒是没有凡俗那种“传男不传女”的作风,但凡最先出生的孩子,若天赋卓绝,必定是最辛苦的。 而她只希望小妹能一直快快乐乐地过日子,若有祸事,她会替小妹扛着。 岳听溪实在想不出为什么,这不是秦溯流的记忆,更不可能是她这个天生灵物的。 好在母女俩都很友善,一人牵着秦溯流一只手,拉她进屋休息。 岳听溪也被允许入内,穿过跟秦府一模一样的院落、长廊,来到了秦溯流的寝殿。 “母亲说你最近疏于修炼,总是想去找岳姐姐玩儿,我本来想把岳姐姐请来陪你修炼,没想到岳姐姐竟自己来了。”秦饮光笑着说,“岳姐姐要是无事,便在府中留几日,陪我小妹可好?” 这语气也不像是岳听溪认得的秦家二小姐,倒有点像……努力效仿姐姐说话方式的秦饮光。 总归更奇怪了。 岳听溪没有立即应下,低头跟秦溯流交换过眼神,才点头:“好,这几日叨扰了。” 秦溯流的寝殿装潢、摆件也跟秦府的一模一样,只不过没有岳听溪最喜欢躺的白狐毛软垫,取而代之的是一方石床,和秦溯流的小床面对面。 二人便在这方幻境里最可疑的地方住下了。 观鱼小榭也在,但侍奉的仆从一个都没了,平日里烧水做饭洗衣服,都得她们亲自动手。 秦溯流倒是想吃辟谷丹来充饥,奈何储物袋并没有跟她一起进幻境,她翻遍寝殿和秦府的百草殿,也没能找到一粒辟谷丹。 她又几乎没碰过烹饪,只在妖魔界求生时学过些野外烤制妖兽肉与灵果,晚上便只能吃母亲和“姐姐”做的饭。 ……谈不上太难吃,但的确不好吃。 吃到最后,她甚至怀疑母亲和小妹从不下厨,大概是因为着实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因着饭是四个人一起吃的,桌上岳听溪就算面对两个幻体,也不好意思评价厨艺,只能在饭后对秦溯流道:“明日开始,我给你们做吃食吧?” 反正她在山中独居的时候,就是自己研究食谱做一日三餐。 秦溯流不想麻烦她,提醒道:“我记得你洞府里有辟谷丹。” 岳听溪考虑几秒,还是回去看了看,带着遗憾归返:“跟你这里一样,一粒也没有。” 也不晓得是因为辟谷丹毫无意义,还是它不如菜肴更能留人。 饭后,二人一同在九里香花田旁打坐冥想,直到岚空明和秦饮光的寝殿熄了灯,她们才回去。 但并不休息,而是拿出纸张,细细研墨。 “整理一下现有情报吧。”岳听溪不由分说端坐桌前,执笔蘸墨,看向秦溯流,“大人的手写字更快,而你的脑子比我转得快。” 就这样分工合作好了。 秦溯流便将自己先前的分析与猜测复述一遍。 岳听溪一一记下,吹干墨迹,一条条认真看下去。 “我觉得目前疑点最大的,还是这座秦府,以及你的家人。”看罢,她道,“首先,这是‘不可能存在的记忆’,哪哪儿都是,包括她们俩会搬入溪山隐居,也包括饮光称呼你为‘小妹’。” “就算是我们的记忆相融,我也不会把你看作‘小妹’,只当你是‘小姑娘’。人、妖有别,我本无父无母、聚灵而诞,自然不会将任何没有血缘关系,也不曾结义的人当妹妹。” “所以……我觉得这方幻境应该还融了‘第三者’的记忆。”尽管这个猜测并无明显证据,并且听来离谱,岳听溪仍然说出来,“难道蔺姑娘也来了?毕竟她也有灰蛾,而且经常被称作‘妹妹’。” “那得去一趟青旭宗,看看她是否在里面。”秦溯流嘴上虽这么说,心中想的并不是拥有灰蛾的蔺风轻,而是灰蛾本身,“不过,我总觉得青旭宗可能去不了——这个幻境好像在刻意回避什么。” “回避什么?”岳听溪心中一咯噔,下意识问。 “不清楚,我也不过是猜测罢了。”秦溯流道,“比如,我们想要向青玉山人寻求帮助,然而很少下山的青玉山人却恰在此时不见踪影。” 跟岳听溪分析时,她亦在继续思考。 关于幻境刻意回避的内容,她其实已经有些眉目了。 倒也并不难猜,自己最不希望听溪姐姐看到什么,而听溪姐姐也最不希望她想起什么,于是那些事情都被隔绝在了所谓的“安全区”之外,只要不踏出安全区,谁也不会看到血流成河、生灵涂炭的惨状。 ——但相应的,她们也会因为停留在安全区,永远被困于这方幻境里。 【作者有话说】 真相应该快要来了[狗头] 38 第38章 ◎我替你看,我都承受得住◎ 岳听溪就这样和年幼的秦溯流在“秦府”住下了。 然而鸢尾鲸的幻境会蚕食神魂,她们都很清楚,在幻境中被困的时间越长,神魂的损耗就越大。 ——必须尽快找到破局之法! 考虑到秦饮光那句“疏于修炼”,二人决定一个留在秦府,一边修炼一边观察,一个离府,打算将幻境中的溪山、悬镜城和青旭宗先逛遍。 她们都默契地没有提及原本的秦府。 岳听溪担心这会触发秦溯流并未取回的前世记忆,秦溯流则本来就不希望她知道那些事。 此后两日,秦溯流乖乖待在秦府,在母亲与妹妹的监督下修炼。 岳听溪花了一整日,把溪山除却禁地与一些领地意识极强*大妖的地盘都走遍了,并无特殊发现,整座溪山多出来的只有这不应存在的秦府。 第二天,她一大早再入悬镜城,进琳琅阁玄字层。 不知不觉间,她走到了罗烟纱的“水月纱”成衣店前。 一靠近,她便听见算盘声噼里啪啦敲打,往房门大敞、衣架子摆到外头的店内一瞧,罗烟纱正坐在原本的位置,低头拨着算盘理账目。 自那回她们从红尘馆捞人后,罗烟纱便关了“水月纱”,如今在秦府干活。 岳听溪其实没能搞明白,这样的发展对于老友而言究竟好不好,毕竟她每次试图旁敲侧击问罗烟纱,总能得到对方的笑容与肯定的回答。 然而单看这方幻境,她能在琳琅阁找到“水月纱”,便说明她还是更希望看到老友在几十年来一直待着的“老地盘”做生意。 不过,这就是罗烟纱自己的事了,她的意难平与遗憾都是她作为旁观者和老顾客的一厢情愿,在这种由思念构成的幻境里出现就够了。 尽管如此,岳听溪还是坐到了店里,跟罗烟纱闲谈起来,听她小声抱怨挑剔的客人,又笑着表示自己最近研究了怎样一道新菜式。 聊着聊着,便说到了幻境。 “怎样从思念构成的幻境里逃脱?”罗烟纱托着下巴皱紧了眉,思考很久,才开口,“我觉得吧,思念也是一种执念,要想化解执念,要么放下,要么想法子解开心结。” “哪怕是再温和的生活环境,肯定也有让人感到意难平的事情。比如我时常会想,如果我当年没选择做生意,而是拜入哪个门派,会不会就不用为灵石和银两发愁。偶尔一天到晚一件衣服、一块佩饰都没卖出去,我也会反思——如果客人多的那几日再热情些,她们是否就会在这个时候想起我,然后过来买东西。” “但我仔细想想,又觉得实在没必要苛责过去的自己。”罗烟纱笑了笑,“年轻时的想法和现在当然不一样,前几日的状态、精力也和现在不同,那个时候要是真能做出别的选择,还用得着现在的我去意难平吗?” 岳听溪怔怔地听罢,陷入沉思。 她想到了自己的经历。 上辈子的她纵然有诸多身不由己,但她五年来一直都在用尽各种手段试图摆脱“提线木偶”,二十年前,更是不论如何也要救下那两个遇险的孩子。 重活一世,痛彻骨髓的记忆都在,然而她毕竟已经逃离了不受控制的状态,也有志同道合的盟友们能够一起打破前生的诸多枷锁,既然如此,又何必死死抱着那些尚未发生的惨事不放呢? 她理应相信如今的自己,也应相信如今的秦溯流。再不济,不是还有她盯着大小姐么? 告别罗烟纱,顺手照顾了她的生意,岳听溪离开琳琅阁,唤出叶片法器,飞向青旭宗。 以防万一,她对看守山门的弟子报上了蔺风轻的名号,道是先前有口头约定,她赴约来了。 却收获了那弟子狐疑的目光:“可蔺大小姐前阵子刚去百药谷闭关了,我们都不曾听闻她与哪位客人有过约定。” 岳听溪想了想,试着报上秦府,这回反而收获了更加迷惑的目光。 “……数年前,秦饮光便上门为她的妹妹退婚了,那之后,秦府与我派再无往来。”守山弟子解释。 蔺风轻也“回避”了吗?退婚的人怎么成了秦饮光? 尽管很不愿提及那个狗东西,岳听溪还是问:“那你们掌门呢?我当真有要事,须得当面告知!” “掌门……掌门……”结果守山弟子的眼神变得茫然,“对啊……我们的……掌门呢?” “他仙去了?”岳听溪也轻咦一声。 “不曾吧……应是……远游?”守山弟子的声音也结巴起来。 岳听溪盯着他的反应观察片刻,觉得没有问下去的必要了,便拱手道了声“告辞”,假意离去,实则化出乌梢蛇妖身,沿着自己熟悉的那条路游上了山。 她不清楚蔺风轻住在哪里,只晓得掌门寝殿的具体位置,很快找过去,发现门窗皆紧闭,便施法穿墙入内——里头果然空无一人。 蔺狗不在。是当真去远游了?还是因着她和秦溯流都不希望他出现在这里,所以他失踪了? 默默记下新疑点,岳听溪一出寝殿便化人、召唤叶片,直往人界秦府所在方向飞去。 正好这时秦溯流不在身边,她可以先去看看秦府有什么。 她必须知道,那时的秦溯流具体目睹了怎样的光景。 叶片法器全速向秦府前行,然而就在距离秦府还有几里地时,一道身影忽然出现在岳听溪前方。 岳听溪一惊,立即警惕地唤出乌鹤鞭,但当她看清来人,心头一松,忍不住喊道:“青玉山人!” 她们刚入幻境那日,婵樱说青玉山人去人界祭拜人族老友了,大概过两日就回来,岳听溪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山下遇见她! 只不过……为何这场相遇会发生在她去秦府的路上?难不成也是“思念”的一种体现吗?那她确实很希望自己探明前世真相时,有这位老祖宗跟在身旁解惑。 青玉山人的幻体缓缓飘近,张口却是问:“你当真已经准备好了?” “我既然敢来此处,便已经做足了准备。”岳听溪点头。 昨日走遍溪山每一处熟悉的土地时,她便在思考这件事,今天被罗烟纱的幻体一点拨,才真正下定决心。 实际上,她和秦溯流在这里逗留的时间都不宽裕,若真有什么矛盾冲突,还是得先出去再一笔笔翻旧账,不论什么法子,只要合理、不造杀孽,她只要想到了,就必须尽快尝试,容不得太久的犹豫。 “倘若她仍然不愿给你看呢?”青玉山人问。 “那我也要去了,才知道她愿不愿意。”岳听溪再度驾驭叶片法器,从青玉山人身旁绕过,笔直地飞向秦府。 距离越来越近,她只觉周遭也越来越静——按理说,这个时辰的秦府应当有不少弟子还在练刀,呼喊声不绝于耳。 她隐约看到了秦府的轮廓,然而它并不如她记忆中那般完整,似是坍塌了多处。 ……再之后,她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前路。 “我方才已经说了,倘若她不愿呢?”青玉山人的声音从后方悠悠飘来。 岳听溪摇头:“这倒未必是她不愿,可能也是我不想。” 毕竟她的确不希望秦溯流记起上辈子的旧事,这份执念恐怕也会在幻境里有所体现。 “那你们就这样僵持着么?”青玉山人又问。 “我会问她,征求她的意见。”岳听溪已经想到了答案,“如果她不打算想起那些不好的事,我替她看,我替她记住秦家遭遇的无妄之灾。” 说罢,她抬手再度试了试,发现屏障仍坚守在面前,当即让叶片法器飞回溪山。 “山人,您总不能又是本尊吧?”回家路上,她随口问青玉山人的幻体。 “若我说‘是’,你又当如何?”青玉山人反问。 “也没什么,顶多想问问您,那只跟随我们的灰蛾有没有可能被鸢尾鲸的幻境抓进来。”岳听溪不抱希望地解释道。 入幻境之前,鸢尾鲸的触须碰到了秦溯流,而她在此之前吩咐灰蛾连通了她们的神魂,继而和秦溯流一起进了幻境。 如今幻境里已经出现了与她们的常识、认知都不符的情况,但与之稍微有关联的蔺风轻又不曾出现,尽管答案想来便觉得离谱,岳听溪还是怀疑到了灰蛾身上。 “若有可能,你又当如何?”青玉山人问了几乎一模一样的问题。 岳听溪可太习惯这样的青玉山人了,尤其在她纠结心法与武技书的理论时,青玉山人便会这样一次次反问她,引导她自己去思考。 尽管身旁这位应当不可能是青玉山人本尊,她心里亦有了无边底气。 “那我就很想知道,在灰蛾‘背后’那位主人的眼中,秦大小姐究竟是怎样的人了。”她大着胆子道,“而且,灰蛾的主人似乎很想呵护秦溯流,不然也不会屡次照拂她,甚至还闹出了‘秦饮光是秦溯流姐姐’这种笑话。” 尽管幻境会为了把人困住而美化现实,但她很清楚,秦溯流也明白,有些事无论如何都不会发生在她们身上,换句话说,她们根本不会做出某些选择。 如果幻境的困人原理是以她们的心愿和执念构造诸多幻象,那就更应该顺着她们的心意来。若非如此,只能是混入了来自“第三者”的杂念。 青玉山人并未接话,只是默默陪着她回了山。 大半日探查下来,岳听溪不知为何感觉身心俱疲,一到溪山,先回自己的洞府睡了一觉。 隐约地,她好像在梦里听见了青玉山人的声音:“当心神魂消耗。” 也不知是不是因着这声提醒,她并未休息太久就转醒,继而赶紧去山中的秦府,按照之前应下的承诺,陪秦溯流“玩”。 “你来得正好,小妹寻不到你,已经去藏书阁打发时间了。”秦饮光笑着为她引路。 岳听溪应了声“好”,而后故作随意地问:“你为何要称她‘小妹’?” “当然因为她比我小呀!”秦饮光仿佛听见了很幼稚的问题,“那依你看,我应当如何称呼她?溯流吗?还是同母亲一样,唤她‘阿沝’?” “……你们又为何唤她‘阿紫’?”岳听溪忍不住好奇问,“是因为她从小就喜欢穿紫色衣服么?” 她见秦饮光脚步一顿,随后听见扑哧一阵笑。 “此‘阿沝’非彼‘阿紫’。”秦饮光好不容易憋了笑,“小妹名中两个字都属水,双水可不就是‘沝’吗?” 岳听溪:?! 她带着时隔二十年的震惊来到了秦溯流身边,等秦饮光离开后,才开口:“你那时让我唤你‘阿紫’,原来不是紫色的紫?” 秦溯流着实没想到,听溪姐姐外出一趟回来,对自己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解释自己暗藏于昵称中的小心思本来就是一件难为情的事,她闷闷地嗯了声,赶紧揭过话题:“山外情况如何?” “之前说的地方,我都转了一圈。”岳听溪挨着她坐下,顺手拿过纸笔,开始写画,“外头跟溪山的情况不太一样。有些地方融了我的记忆与执念,有些地方可能融合了我们共同的愿望。” 她将琳琅阁和青旭宗的大致轮廓都画在纸上。 “我希望罗烟纱能继续在琳琅阁开店做生意,好似没发生那件事之前那样,于是我就在琳琅阁看到了‘水月纱’;我们都希望你跟蔺狗退婚,这回我去青旭宗,发现你的婚事已经趁着你还年幼的时候,就被退掉了,并且退婚之人还是秦饮光!” “这桩婚事跟小妹没有任何关系。”听到与自己相关的话题,秦溯流皱眉,“若真要退婚,也该是母亲出面,这个幻境里的饮光不管表现得再如何成熟,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孩子。” 一提及小妹的年纪,她便垂下眼睫,不让岳听溪察觉到自己眸中流露出的情绪。 饮光、饮光,被她和双亲寄寓“长生”这一美好祝愿的小妹,上辈子死时,甚至没有年满十六岁。 “是啊,所以我就更想知道,为什么这里的秦饮光会自认为是你的姐姐。”岳听溪只当她在低头沉思,并未注意到她的失态,又将自己从青旭宗探得的情况详细描述一遍,最后问,“你觉得这些情况里头哪个最可疑?” “……秦饮光。” 秦溯流很快便道出了妹妹的名字,但她并未就此继续说下去,而是追问,“还有别的发现么?比如……计划之外的地方。” 用不着她道出具体地点,二人都心知肚明是哪里。 “抱歉,我确实去了,但被一道无形屏障阻隔在外,什么也没看见。”岳听溪答,只觉自己的心跳快了起来,“我不知那里有什么,可我觉得……离开的答案就在那里。” 她依然想要给秦溯流一个机会——亲口说出来、尽数告知她的机会。 青玉山人屡次提醒她,秦溯流在撒谎、在伪装,这些她都瞒下了,没让秦溯流知道。 上一回一起去过溪山之后,秦溯流说自己什么也不知情,更不清楚青玉山人为何要道出“神魂肮脏”那番话,她姑且信了,亦拿来骗了自己。 但现在她很清楚,在记忆构成的幻境里,这个谎言无法再继续下去了。 如果秦溯流坚持说谎,那她…… “你希望我看到它们吗?” 她听见秦溯流轻声问,“那很可能……就是我‘神魂肮脏’的源头,故而我‘希望’它不要被任何人看见,更不能进入。” “你不要看。”岳听溪脱口而出,“我替你看,无论里面有什么,我都承受得住。” 无非是得知真相以后,她们刚建立不久的“盟友情谊”,或许就要因此悄然瓦解。 秦溯流沉默了,良久才问:“那你见过之后,一定要告诉我。” 她仍装作自己并未恢复前世记忆,试图靠一再的谎言,慢慢让岳听溪了解上辈子那个肮脏不堪的自己。 那之后,岳听溪便会知道,她与那人截然不同,她必不会再做出同样的事让听溪姐姐失望。 得了这番话,岳听溪一言不发,只是揉了揉她的脑袋,起身离开,准备重返人界秦府。 下山途中,她只觉脑子里乱哄哄一片。 她不像青玉山人,既没有一双能够看透神魂是否肮脏的眼睛,也没有只凭观察便能识破妖魔伎俩的经验。 但她现在既熟悉“阿紫”,也熟悉秦大小姐,只需一个细微的小动作,便能大致猜到这人说的话是真是假。 “小撒谎精!” 穿过护山结界,岳听溪咬牙切齿挤出四字,一时间竟气笑了,浑身如同筛糠一般微微颤抖起来。 “以为骗我就能让我好过吗?”她边唤出叶片法器坐上,边将指关节掰得“噼啪”作响,竭力压制心中愤怒,“逃离幻境为重,我不与你计较,且等出了幻境,再出了秘境……” 一路上,她脑中闪过无数折磨秦溯流的手段,直到接近人界秦府时,那些争先恐后疯狂涌出来的杂念才渐渐退潮。 深吸一口气,岳听溪轻按叶片,令它降落下去。 这回果然没有再阻拦的屏障了,她畅通无阻地降落在秦府前,收了叶片仰起脸,目光扫过烧得焦黑的墙壁,以及到处飞溅的鲜红血迹。 ——这是已经遭遇了尸鬼大军肆虐的秦府。 岳听溪推开那扇自己已经再熟悉不过的大门,一步步往里去。 她住过的那个秦府,如今一片死寂,到处都是浓郁且令人作呕的血腥味,以及无法轻易散干净的尸臭。 视线之中,每一处平日里有仆从经过,或是弟子停驻的地方,此刻都倒着一具具卧于血泊中的尸体,触目惊心。 那些了无生机的面孔,岳听溪已能认出很大一部分了,甚至眼睛扫过去,还能准确叫出它们对应主人的名姓。 即便方才还因秦溯流继续欺骗自己一事倍感火大,此时此刻站在尸横遍地的秦府,岳听溪心中唯剩下悲凉。 ——《世事书》亦有记载,她死之后发生于溪山的事。 那时的溪山,恐怕也如此刻她眼前的秦府,熟悉的、鲜活的、曾经有说有笑的每一条生命,都永远地沉默了。 而死掉的她们与他们什么也没有做错,只不过是因为选择留在了这里,将这里当做自己的家与安心的归宿。 就在这时,一阵阵干呕声忽然从后院传来。 岳听溪一惊,连忙快步奔过去,继而觉得跑着太慢,干脆现出半截妖身,蛇腹贴着被鲜血浸染的地面,以最快的速度游向声音传来处。 不管活下来的是谁,她都要救! 她几乎撞开院落的大门,随后看到一片焦黑的九里香花田,当中正跪坐着一人,披头散发,正抠着嗓子不断干呕。 而在那人四周,一具又一具妖身堆积着,体表皆散发出丝缕漆黑的“雾气”——像极了她上一世在秦溯流身上看到的魔气。 “……你在干什么?!”看清那人是谁,岳听溪蓦地掠了过去,下意识伸出蛇尾,缠上那人身体! 下一刻,她看到了秦溯流惨白无比的脸。 “我在……干什么?”秦溯流竟喃喃反问,“七日之后,涂山妖尊寿宴……我……不对……前几天的尸体还未吃完……有谁邀我一同狩猎……还不够……还不够多……情报……回……回到……我一定要……” 她断断续续答了一串话,然而前言不搭后语,整个人亦恍恍惚惚。 “你给我清醒一点!!”岳听溪忍不住掰着她的肩膀使劲摇晃,“秦溯流!你到底怎么了?喂!你在说什么鬼话啊?!!” 怎料她晃了几下,原本如同死尸一样毫无反应的秦溯流突然又干呕起来,继而口中涌出乌血,再之后,鼻腔、耳朵、眼睛亦渗出血来。 岳听溪顿时皱紧了眉头,嫌弃无比,但她并没有因此丢开秦溯流,蛇身反而更用力地缠住她,抓紧她的手。 “……这是频繁施展搜魂术的后遗症!”她死死盯着秦溯流的眼睛,恨不得将她脑子即刻撬开,把她神魂里的脏东西全部倒出来,“你……你用了多少次搜魂术?又对谁用了?那些妖魔吗?!” 【作者有话说】 伏笔在15章 : 【秦溯流原本就没打算动用搜魂术。 此法虽能继承对方的全部记忆,获得不少重要情报,但对施术者的识海损伤亦不容小觑,且自身的记忆也会混乱,模糊、缺失,甚至被同化而不自知。】 39 第39章 ◎顾念旧情◎ 溪山秦府。 岳听溪踏进人界秦府的那一瞬,正在寝殿打坐冥想的秦溯流蓦地睁开眼睛。 她“看到”岳听溪一步步踏着血水经过府中人的尸体,而后变回蛇身,最终来到了“自己”面前。 这个幻境融合了许多内容,将不同时间发生的事与景象叠加在一起,故而,岳听溪才会在人界秦府发现已经坠入妖魔界一段时间的她。 秦溯流闭起眼,已然做好了再度被那些混乱的记忆冲击的准备。 然而下一瞬,她只觉一股熟悉的冰凉缠绕上来。 像是一个意味不明的拥抱。 不等她反应过来,“自己”便开口说了莫名其妙的话,而后她感到肩膀被岳听溪用力晃了两下,紧接着……是从神魂传来的钻心痛楚。 她早已熟悉这种疼痛,也清楚随之而来的是七窍流血。 为了能够尽快熟悉妖魔界的情况,并在那片鬼地方活下来、逃出去,那时,她近乎疯狂地吞噬遇到的每一只妖魔的神魂与记忆。 多一份记忆,便是多一份情报,亦能多一份生机。 妖魔本就是人、妖两族共同的敌人,杀生又嗜血,死不足惜,而它们的记忆也肮脏不堪,每一次施展搜魂术,她都能感到自己的神魂被狠狠撕扯、锤击、污染。 它们残存的邪念不断侵蚀她的记忆,渴望将她同化,目睹她的堕落,让她成为它们的一员,继续在这方妖魔界混乱地厮杀下去,善恶不分、六亲不认。 “人界能有多干净!倘若人人都如你们家那般‘君子’,秦家灭门,怎么会连一个前来支援的势力也没有?” “人族冷眼旁观,救你的大妖在山中逍遥快活,死去的秦家人不必再考虑任何事——他们全部把你抛下啦!” “你就永远一个人待在妖魔界吧!!你会喜欢这里,你会学会我们的一切!” 她一边在淤泥里挑拣出可用情报,一边拼命护住自己所珍视的那些美好过往。 然而她到底势单力薄,加之搜魂术本身的弊端,究竟是几时染得神魂肮脏,她已然记不清了。 如今只能依稀想起,被困于妖魔界的那些年,她并不是别无所求。 她祈求过、哀叹过,谁来救救自己,无论谁都好,只要能将她带出去,只要让她向那些人复仇,她做什么都可以。 但谁也没有来,这些祈求的话语也始终只在她脑中打转。 最后,她自己设计吞噬了一名大妖魔,自己率领妖魔沿着来路撕开两界屏障,将灾祸带往了整个人界。 ——她所吞噬的狐妖本就擅长蛊惑人心,亡魂入体后,更是悄无声息地放大了她心中的恨意。 你恨么? 恨那些袖手旁观之人,恨他们不曾对秦家出手。 恨带来无妄之灾的通幽师与尸鬼大军,恨他们让你失去了一切。 恨那世道紧缚于你身的婚约,你明明已有心仪的女人,却要为了维系盟友情谊嫁给一个男子,可悲可叹。 狐妖亡魂将她死死压制的恨意一点一点翻出来,令它们变得越发丑陋,让涉及的所有人变得非死不可,无任何转圜余地。 ——你看,人界多肮脏呀。 既然如此,你身为“君子之风”世家的遗孤,合该还它干净。 听见岳听溪一声声呼唤,秦溯流动了动唇。 “请杀了我。” 救救我…… “我脏,十恶不赦,杀了我,我罪有应得。” 求求你……救救我! 她感到蛇尾在身上慢慢缠紧,“眼前”一片血色,什么也看不清。 然而下一瞬,一个微凉的拥抱将她圈在当中。 人界秦府,岳听溪用力抱住浑身血污的秦溯流。 她恨极了这个撒谎精,却在看到她这般模样、听见她呢喃的话语时,只觉心仿佛被尖刀剜碎了一般难受。 不该是这样的…… 那个她记忆中永远笑容明媚的“小炮仗”,她亲手照顾过的“阿紫”……不该沦落至这般地步! “杀了我……求你……” “闭上你的嘴巴!” 岳听溪烦躁地呵斥她,随后捏起自己干净的衣袖,一点一点为她拭去脸上的乌血。 “既然知道自己错在哪里,良知还在,一切尚未发生,你更应该活着赎罪!” 她几乎贴着秦溯流的耳朵,大声喊出来。 待乌血擦净,她俯身将人背起,蛇身稳当而迅速地向外面游去。 “……去哪里?” 她听见秦溯流非常小声地问。 “回家。” “回不去了……” “有我盯着,谁敢不让你回去?!”岳听溪没好气道,故意让语气变得恶劣,“还是说,你敢屡教不改?我境界可比你高,真要再走邪路,信不信我绞杀你?” 她感到身后的气息朝自己靠近,温热的气流不断拂过耳道,痒得她不悦地啧了声:“干什么?有话快说!” “我信你。”秦溯流靠在她肩头,轻声道,“那你也要答应我……若再有那时,一定要杀了我。” 岳听溪又感觉方才心里那股难受劲上来了,烦得没接话,加快速度背着人游出秦府。 然而这段路不知为何变得格外漫长。 她好像背着秦溯流走了一日,又或是一个月、一年…… 不过,被幻境刻意拉得漫长的时间倒是给了她一点缓冲,让她得以慢慢冷静下来,去细细思考关于她们之间的新仇旧怨。 跨出秦府大门的瞬间,她便发现阶下不远处立着一抹鲜艳的、小小的紫色。 刚救出大的就看到小的,岳听溪咂了咂嘴,一时不知道该作何评价,干脆直接把背上的“秦溯流”放到年幼的秦溯流本人面前:“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应当是我的记忆被幻境分离了。”秦溯流垂眸编谎话,正要向自己伸出手,瞥见岳听溪阴沉的脸,却是犹豫了。 尽管她一直记得前世,但如果当着岳听溪的面这么做,就意味着告诉对方,“我全部记起来了”。 那一定会让听溪姐姐更难受。 “……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岳听溪的声音骤然响起,如同平地起惊雷,“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了!结果你每一次都想继续往壳子里缩!” “我……” “神魂肮脏便肮脏吧,不管你曾经造过什么孽,至少现在你的手还干净,不是吗?”岳听溪双手环抱身前,俯下脸盯着小小的秦溯流,“至于所谓的旧账……如果跟我有关系,你自己看着办吧。” “我确实记仇得很,但你我毕竟二十年前相识一场,这段时日你待我好,在我寻不到去处的时候收留了我,还帮我出气,这些零碎的事情我也都记着。”说到这,她顿了顿,“要怎么处置你……姑且看你日后表现。” “顾念旧情”真是一种可怕的想法,而她偏偏又是这种妖,用人族话本里的词来说,她简直“贱”得慌! 好在眼前的小撒谎精迷途知返,至少这辈子还没把算盘打到她身上,不然……她定要吃了她,让她在自己体内化得一干二净,为人界永绝这一祸患。 秦溯流怔怔地与她对视,良久才回过神,诧异又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不过她还是碰触了倒在地上、仍在七窍流血的自己,也算告诉听溪姐姐,自己要取回记忆,且愿意背负那些“肮脏”。 少女稚嫩的小手刚放在“秦溯流”眉心,秦溯流只觉视线高度转瞬改变,再看时,另一个自己消失在了原地。 她下意识低头看手,发现身体已经变回了原本的模样。 岳听溪则看向了身后的秦府——偌大宅邸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作微小的粒子,看来她们确实找对了答案。 她松了一口气,将目光移到秦溯流脸上。 “所以,刚才的事你也都看到了吗?” 不然又怎会从山里的秦府跑出来,特意到这里。 这回秦溯流不再隐瞒,轻轻点了点头,却并未接过话。 岳听溪也没继续就这个话题聊下去,尽管早就给自己下了禁言术,但她明显感觉到,刚才自己的许多反应也暴露了不少。 不过,暴露归暴露,她暂时不打算讲出来——不管说不说,她都要向蔺朝曜复仇,既然目的并无区别,她没必要让秦溯流知道,自己在那五年里究竟遭遇过什么。 待秦府在眼前散尽,岳听溪开始等幻境跟着消退。 然而她们在原地待了片刻,却发现除了秦府,周围景象竟没有半点变化。 “……我们理应找到了破局的答案。”秦溯流皱起眉。 “确实,但解除幻境的答案恐怕不止一个。”岳听溪看往溪山方向,“人界秦府,应当只是你我的‘执念’。” 她不希望秦溯流取回记忆,秦溯流也不希望她知晓记忆的真相,于是她们之前才会被困住。 “但你莫要忘了,是谁连通了我们的神魂,让我们得以进入同一个幻境。”她提醒秦溯流,“也是时候告诉我了吧?那只灰蛾究竟是什么东西?你又是从谁手中得到了它?” 她还记得秦溯流提过灰蛾的来历——于机缘巧合之下,在一处不存于此世记载的秘境中得到。 秦溯流却沉默了,良久才道:“去你的洞府,我再详说。” “溪山秦府不行么?”岳听溪问。 “如果溪山秦府就是另一个答案,恐怕现在未必能进。”秦溯流答。 虽然还没太弄明白两个秦府之间的关联,岳听溪还是先听她的,与她一起回到自己洞府。 “我接下来要讲的事,或许听起来很匪夷所思,但它们都是已经发生、并且正在进行的事实。” 紧闭洞门、面对面坐定后,秦溯流沉声道,“我们所在的这方天地,实则早已有了自己的意识,并且在数百年前,祂就与一名来自未知异界的入侵者不断交手,以此来保护我们生活的世界。” “然而不论何种存在,孤身一人便容易势单力薄,于是祂在彻底处理掉入侵者引以为傲的各种手段之后,向此界的住民伸出了求援之手。” “相应地,祂也给予了回应的住民一些手段,以便她们能够躲过入侵者的探查,用更大的优势推动一个又一个计划,最终灭杀那名入侵者。” 说到这,秦溯流摊开双手,火灵力在她掌心凝聚,化作一只蛾子的模样,“这便是灰蛾的来历。” 岳听溪听得目瞪口呆。 即便上辈子死后,她就入了那个古怪又诡异的空间,但她万万没想到,那竟是世界意识呈现给她的一部分! 一时间,她想不明白自己到底算被选中了还是没被选中,毕竟她不曾拥有灰蛾,只被塞了一本气死人不偿命的《世事书》,大概搞清楚上辈子各个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但秦溯流的灰蛾又愿意一次次帮她的忙,包括这回能与秦溯流一起进入鸢尾鲸的幻境,便是灰蛾的功劳。 “……所以说,蔺朝曜——你和蔺姑娘认为的‘夺舍者’,其实就是所谓的‘入侵者’?”定了定神,岳听溪开始捕捉秦溯流话中的重要情报,“可他不是今年清明前后才开始不对劲吗?为什么是交手了数百年?” “此事我亦不清楚,但我想祂既然特意这么强调,这段时光应当是真实存在过的。”秦溯流散去火焰蛾子,又以指尖蘸水,在桌上写了“秦饮光”三字,“可我实在想不出来,祂与秦饮光又有什么关系,为何在这方幻境之中,秦饮光要做我的姐姐……” “我倒试过当面问这里的秦饮光,但只得到了类似于‘年纪大所以是姐姐’这种一听就敷衍的回答。”岳听溪道,“也不晓得是没到时机,还是灰蛾压根就不想告诉我们。” 秦溯流想了想,起身道:“去山中的秦府吧。” 被困在幻境里终究不是办法,仍得找到执念的源头才行。 出乎她们意料,溪山秦府并未像人界秦府那样被无形力量隔绝,里头的景象与陈设好像也没发生变化。 但当她们找到秦饮光时,却发现少女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外在年龄瞧着竟与现在的秦溯流不相上下。 “好久不见,下山历练这么久才回*来呀。”一见她们,秦饮光便弯起眼睛笑了笑,“你把小妹带得很好啊,转眼就成大姑娘了。” 听得岳听溪一阵头皮发麻——她们明明只是下山看了一次上辈子被毁的秦府,怎么就好像一晃过去二十年了? 她这么想着,便说了出来:“确实够久的,我都不记得离山多少年了。” “那是自然的,同相处舒服的人待在一起,四处旅行,便是二十年如一日。”秦饮光继续微笑。 秦溯流一直站在旁边没有说话,听着她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岳听溪试图套话,但无论她问什么,都会被秦饮光能够自圆其说的解释结束话题。 又听一阵后,她心里大概有了底,直接问道:“你希望看我们的日子过到什么程度,才肯放我们离开这方‘箱庭’?” “箱庭”是上古时期便有的概念,最开始是对神明遗留秘境的称呼,后来才慢慢转移到顶尖境界修士创造出的“独立小世界”。 此言一出,她见秦饮光的笑容一滞。 “……你说什么?” “这里是一切都为虚假的幻境,是不应存在的情况。”秦溯流解释道,“如今我们已破除了一部分根源,但幻境并未结束。考虑到只有你才能跟我们一起进来,便想着最后的破局之法是不是在你这里。” 她特意模糊了称呼,没有区分“灰蛾”与“秦饮光”,就是要看看这里的秦饮光会对此做出什么反应。 发现秦饮光陷入沉默,头也低了下去,她接着道:“秦府并非只有你、我和母亲,还有众多长老、弟子、侍从、食客,秦家的根基亦在人界,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必不会搬上妖山、避世而居。” “而你两世都是我的妹妹,不管是实际年龄还是心理上。我亦不会让你做姐姐,秦家的一切荣辱,我来承担便好,你只需快活地做你想做之事。” “……我只需快活么?”她听秦饮光喃喃,声音越来越轻,“我的确只是想生而为人、快活地过一世,可为什么会……” “饮光?”秦溯流听不清她后面究竟讲了什么,忍不住唤了声。 “啊!抱歉我走神了!”秦饮光忙抬头,而后歉意道,“是我影响你们脱离幻境了,放心,我这便打破它!” 说罢,她唤出平日里所用的弯刀,直接向着面前的空气挥出一刀! 霎那间,蛛网般的裂纹自刀砍下的部位一路蔓延至四周,只是眨眨眼的工夫,她们所在的空间便碎成了数片! 熟悉的水灵力顿时从四面八方袭来,继而是深水部分天然的威压,就连岳听溪都差点呛水。 震惊之中,她不忘握住秦溯流的手,呼唤乌鹤鞭张开白鹤双翼,又将灵力凝聚于她们身周,结作屏障,尽快往上方云舟所在处浮去。 被她护着,秦溯流得以观察起周围情况。 鸢尾鲸仍然在下方,但它却正在朝某个方向游去,远离她们,也不知是捕食够了,还是出于别的情况。 见状,她下意识看向自己肩头——灰蛾乖乖停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的灰蛾也在啊。”岳听溪的声音传来,“这两只小家伙好像看不出变化,也不晓得现在是个什么状态。” “水色或许也会有影响,回去再看。”秦溯流道。 她们返回主舱时,蔺风轻仍在盯着监视周围的水镜,余光一瞥见她们,连忙抬头:“可算回来了!你们在底下待了整整三天!幸好那鸢尾鲸足够显眼、骇人,我瞧着好几艘飞舟经过,但一艘都没敢靠近这里!” “毕竟鸢尾鲸的幻境会磨损神魂,搞不好陷进去了还出不来,那自然要能避则避。”岳听溪话音刚落,就感觉眼前冒起星星点点,忍不住扶了一下额角。 蔺风轻眼尖,见状立即救火似的抓着一瓶丹药扑过来,迅速倒出一丸塞给她:“把这个吃了,然后和秦姐姐去休息!马上去!这儿有我!” 岳听溪含着凉丝丝的丹药疲倦地应了声“好”,先一步去了休息的舱室。 秦溯流接过丹药,服下后也要走,却被蔺风轻一把扯住衣袖。 “秦姐姐且慢!我之前赔给你的储物袋,怎么会在听溪姑娘那里?”蔺风轻狐疑问,“你……难不成已经与她关系好到能把自己的‘小金库’交给她保管了?!” 秦溯流:…… “你怎会有我送给她的储物袋?”她第一时间脱口而出的竟是这个。 “她那时候急着跟你一起去,又担心我灵石不够用,便直接把这个储物袋取出来给我了。”蔺风轻解释,“不过,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拿出来了什么,不晓得是当真着急,还是……” “必定是着急。”秦溯流立即截住话,“我那时去得匆忙,她应当只记得这个储物袋里有许多灵石——我转赠给她时,她便查看过。” 她本还想再为岳听溪辩解几句,奈何一阵阵晕眩之感不断涌上来,应是在幻境里待得稍久,神魂损耗略大了。 注意到她的不适,蔺风轻也不再多问,催促道:“秦姐姐也赶紧去休息吧!可千万别忘了,在同一处休息是绝佳的相处机会啊!” 逃也似的离开了主舱,推门入休息舱室时,秦溯流只觉心跳很快,十分忐忑。 离开了幻境,意味着她与岳听溪都要面对从幻境里带出来的“真相”。 灰蛾与秦饮光之间的联系暂且不论,今后的她又该如何跟听溪姐姐相处? 她一边想,一边紧闭舱门,又让灰蛾设下隔绝屏障,再绕过屏风去找岳听溪。 怎料她一到地方,就见岳听溪已经躺在软床上合眼了。 秦溯流不想打扰她休息,只看了一眼,便放轻脚步准备离开。 “回来,阿沝。” 然而岳听溪一句话就将她喊住。 她便效仿幼时的自己,乖乖坐在床沿,小心而期待地问:“听溪姐姐可是要跟我说什么?”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小红包[元宝] 40 第40章 ◎她也是喜欢你的◎ 岳听溪坐起来,看向身旁女人,一时间还真不知该跟她说什么。 不论这小撒谎精原本的情况如何,现下她都已经取回了前世记忆,某种程度上,算是与自己有着生死大仇的“故人”。 她也想起先前纠结时,曾将前世种种经历当作一个梦讲给大小姐听过,那时秦溯流便建议她杀了自己,可她终究下不了手。 如今见过秦溯流在妖魔界的遭遇,知晓她“神魂肮脏”的缘由,纵使杀意仍在,她却已经能说服自己将它们往心底埋深了。 对视良久,岳听溪运起灵力,先解了自己的禁言术,而后再问:“前世,你是在锁妖台上才认出了我?” 那时她妖丹被剖,妖身尽显,想来蔺朝曜对她施下的易容术,也是那个时候自行解开了。 “……并非。”一想到当时景象,秦溯流不由得将唇咬出血来,“第一次认出你,是你被蔺朝曜斩于剑下、当众露出妖态的时候。” 蔺朝曜的易容术,目的就是为了隐匿她的妖身,在时机到来之前,掩盖她真正的种族,既然已被敌方道破真相,自然没必要再藏。 “第二次才是锁妖台?”岳听溪总算明白,这人当时为什么会抱着自己哭,“叫阵时远远地认出了是我,但不敢相信,直到你也快死了,又幸而被扔到我身边,才摸着我的脸真正确认了?” 见秦溯流垂下头,握紧了手腕,呼吸声也变得急促而紊乱,岳听溪继续道:“你甚至还哭了,那时你在懊悔么?” “既在懊悔,也在……迷茫。”秦溯流逼着自己去看岳听溪的眼睛,却惊讶地发现并未从中看到失望,反而满含怜悯,便有勇气接着说下去,“我不知道为什么就走到了这一步……我本不该如此,我们也不应如此。” “还在妖魔界挣扎时,我便只求回到人界之后,得以报秦家灭门血仇,待手刃罪魁祸首,便上溪山,求你将我超度。” “……我并非佛修,不过一介深山野妖,要怎么渡你?”岳听溪轻叹,“所以,你现在找到秦家灭门的缘由了么?” “稍有头绪,但暂时还不能确定。”秦溯流答,“最有可能的是,我察觉了蔺朝曜的变化,那时我与蔺朝曜仍有婚约,考虑到我迟早要嫁过去,夺舍者便干脆设计害了整个秦家。” “但我那时并未想到这点,又因着蔺朝曜先违背青旭宗与秦家的盟约,我便负气不再理睬青旭宗之事,亦对蔺朝曜疏于防范。待我真正明悟时,一切都迟了……” “现在还来得及!”见她声音哽咽,岳听溪下意识搭上她的肩膀,“一切都还来得及!通幽师已经被控制起来了,背后的势力也在查。不管怎样,至少现在整个秦家都戒备起来了,再不济……还有我和蔺姑娘,我们都会帮你。” 像是生怕得到秦大小姐一句“谢谢”,刚说完,她立即把刚才的话题扳回来:“我其实一直很在意一件事——你那时候为什么不吃掉我?” 话音才落,她就从秦溯流眼中看到前所未有的惊愕与无措。 “纵然被剖去妖丹,我的妖身依然蕴藏着百年灵力,不然也不会被折磨那么久还活着。”说到这,岳听溪勉强扯了扯唇角,“如果你把我吃了,融了我的神魂,兴许还有一战之力吧?” “可你宁愿与我同归于尽,和我一起炸成一场血雨,也不肯吃我。”注意到秦溯流整个人开始颤抖,岳听溪更为不解,“为什么呢?你既然认出了我,实现我最后的心愿,不是更好吗?” 秦溯流张了张口,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放于身侧的手紧紧揪皱床褥,最后只得反问:“你会吃掉‘阿沝’吗?” 岳听溪怔住,脑中顿时出现了笑着在九里香花田里张开双臂转圈圈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一声声唤着自己“听溪姐姐”,一遍又一遍练着那对双刀,渐渐长大,成了亭亭玉立、独当一面的大姑娘……无论是小的“阿沝”,还是如今霸道的秦大小姐,哪一个她都绝不会吃。 纵然萍水相逢,相处时间甚短,她依然是自己生命里留过痕迹的重要之人。 见岳听溪愣怔,秦溯流便得到了答案,笑着摇了摇头:“那我也不会吃了你。更何况,我不愿看到你死后尸体还要被那些贪婪的渣滓拿去分掉,倒不如炸个干净。” “……原来如此。”回过神,岳听溪轻叹一口气,想起自己死后看罢《世事书》,怎么也琢磨不明白这点,甚至因此铁了心来到秦府,一方面想伺机向秦溯流复仇,一方面便是打算搞清楚,为何这人会做出这般选择。 如今最在意的事一一真相大白,她一时间又不知该问什么了,恰好此刻,神魂损耗的眩晕之感再度袭来,她便道:“抱歉,我得休息片刻。” 秦溯流忙应了声“好”,起身欲走,忽然想起一件最重要的事,犹豫再三,还是问出口:“听溪姐姐若想罚我……怎样都可以。” 刚合眼的岳听溪:?! 一听这话,她“噌”地坐起来,抬头目光复杂地凝视忐忑不安的女人。 “……我没有什么可罚你的。”她道,“非要说的话,前世你我是生死大仇,今生则是欺瞒哄骗小怨,现下既然已经坦白前情,在我这便算是翻篇了。你若打算补偿,我自会接受,但我并不打算罚你什么。” “那……如果对我做些什么让你解气,心里舒坦点,也可试试。”秦溯流又道。 岳听溪确实烦躁得很,自从在幻境中见了一心求死的秦溯流,又听她恳求自己答应她“再走邪路便杀了我”,她心里的难受劲就一直盘踞着,怎么也散不去。 “我不知道!休息去吧!别烦我了!”她强压着不适,摆手赶人。 秦溯流却不走,重新坐回她身旁。 “我拜托灰蛾为舱门施了隔绝法术,现在这里就和我的寝殿一样安全。”她温声道,“听溪姐姐可以放出蛇尾,只要离开之前记得收回便好。” 她的气息很近,那种很痒的感觉这回虽然未入耳,却落在了岳听溪的脸颊上。 这令岳听溪心中躁意更盛,索性将半截蛇身释放,肆意地拖在地上,在室内铺开。 然而难受并未减轻。 “多谢,但请你尽快离我远一点!”她只得沉声提醒,“我现在心里很烦,莫名有种失控的感觉,劳烦你让我独自、安静地待一会儿,免得……”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秦溯流跪在地上,动作轻柔地抱住了一截蛇身。 “……秦溯流!”岳听溪忍不住呵斥。 “若我知晓该如何缓解,听溪姐姐可否允许我一试?”秦溯流低喃。 她在妖魔界待了很久,已经十分熟悉各种妖族的习性了,既明白如何激怒它们,更清楚该如何安抚。 岳听溪拿她没办法,这人的性子二十年前她便知道,犟起来不达目的不罢休,不让她试一回,恐怕自己是得不到想要的清静了。 “随你吧。”她往软床上一躺,闭起眼睛不再管。 而后,她只觉蛇鳞被温热的掌心轻触,如同给小动物顺毛一般,那只手也顺着她的鳞片往下抚。 起先秦溯流的手还放在蛇身背面,但不知从何时开始移到了蛇腹,掌心的温度似乎也升了些,不晓得是不是她动用了火灵力。 这种感觉格外别扭,岳听溪在“舒适”与“难耐”之间屡次徘徊,每回想出言叫停,随之而来的爽快又让她惬意地眯起眼睛、闭紧嘴。 尾巴尖在地上轻轻拍打,不知不觉间,蛇尾环住了秦溯流的身体,缓缓盘过一周,而后又是一圈。 而秦溯流亦及时腾出手,回应挂在自己身上的尾巴,甚至悄悄俯下脸,贴在冰凉的蛇鳞上。 在这般奇怪的舒适里,岳听溪静静地昏睡过去。 她好像做了一个关于前世的梦。 只不过那梦的内容与前尘截然不同,譬如她正被困于掌门寝殿,外头前一刻还敲锣打鼓,后一刻便惊呼声不绝,甚至还有兵器交锋时发出的“铮铮”响动。 她不知道外头发生了什么,身体亦无法动弹,但她很快便听见一声踹门巨响,隔着红盖头,一抹深色的人影径直走向了她,俯身将她背起,朝外头掠去。 “抢婚了!抢婚了!!” 她听见有人惊慌失措地喊,“快!快拦下贼人!” 而后是五行法术的呼啸声,但它们皆被一片寒芒斩落,背着自己的人脚步极稳,就这样带着她杀出重围。 她不知道这人背着自己走了多远,然而就在某一刻,她感到刺骨寒意与威压蓦地从四面八方铺开。 继而,万千剑吟。 再是一声熟悉的双刀出鞘轻鸣。 霎那间,她似乎明白了“抢婚”之人是谁。 然而也是又一个瞬间,她听见那人很短促地闷哼了一声。 温热泼洒在她脸上,紧接着是一声利器穿透皮肉的闷响,又是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将她笼罩。 “……是你?!”她听见蔺朝曜又惊又怒的质疑,“你为何会来这里!还如此鬼祟……找死吗?!” “咳……该死的……是你!一直都是你!!”而后是秦溯流含着血的虚弱嘶吼声,“你为什么还活着?!你为什么还要扰她安宁?!!” 又一声剑鸣,梦境亦戛然而止。 岳听溪猛然惊醒,一睁眼便喊:“秦溯流!” 听到床底传来软绵绵的应声,她忙坐起来细看。 ——她的尾巴把秦溯流浑身都缠紧了。 但秦溯流丝毫没有要挣脱的意思,就这么任由一圈圈蛇尾将自己裹着,除此之外……她很是艰难地张着嘴巴。 岳听溪被尾巴尖的位置吓得魂不附体,慌忙把蛇身收了,跃到地上扶起秦溯流,脑中一片空白。 “抱歉,我……”她下意识想道歉,然而转念想起秦溯流从小就喜欢被她的尾巴卷住,又分明有机会在发现蛇尾失控时远离她,话到嘴边忍不住一转,“你怎么还在我这里?!” “待在听溪姐姐身边,我才能安睡。”秦溯流如实解释,“我愧对的人还活着,活得好好的,瞧着她的睡颜,我亦能平静。” 岳听溪的眉头皱了又皱,“你真不怕我睡梦里把你绞杀了?” “那也是我罪有应得。”秦溯流抹平衣上褶皱,朝她笑了笑。 “闭上乌鸦嘴吧!”岳听溪已经不想听这个词了,“死了可就见不到蔺狗伏诛之日了!” 提及“死”,她一愣,不自觉地想起刚才做的那个乱七八糟的不祥梦。 秦溯流上山抢婚,带着她杀出重围,然后好像被蔺狗堵住了? 紧接着……应当是蔺狗动用了剑诀,重创了秦溯流,再之后是什么来着……? 梦总是这样,醒后若没有第一时间记录下来,便很快就会散去。 反正也不是什么好梦,忘了就忘了吧- 等到秦溯流的状态彻底缓过来后,岳听溪才与她一起离开休息舱。 蔺风轻一直为她们守着云舟,据秦溯流所说,小姑娘的定力从小就很好,如今顽疾被灰蛾“隔绝”,更是熬上几天几夜都不知疲倦。 见她们来,蔺风轻眼睛一亮,边把那只散发着药香的储物袋还给岳听溪,边故意道:“没想到秦姐姐竟然把它转赠给了你,好生大方!想来听溪姑娘定是秦姐姐最为重要之人。” 岳听溪接过储物袋时,脑子又一片空白了。 那日她急着追过去,凭着直觉给蔺姑娘塞了一只应该装了足量灵石的储物袋,没想到恰好是这只! 这就很尴尬了,毕竟这只储物袋本是蔺风轻的资产,她觉得兄长所做之事愧对秦溯流,不仅帮忙尽快退了婚,还特意拨了自己的私库向秦溯流赔罪。 因着二人本就是自幼交好,蔺风轻出手格外阔绰,当时岳听溪探入灵识查看的时候也吓了一跳。 “我的确是她的贵客,于她有恩。”岳听溪轻咳一声,“二十年前,她误入深山险境时,恰好被我撞见,便顺手救下。” “二十年前?”蔺风轻却是一惊,“原来您就是住在溪山的那位隐者啊!我兄长……是我原本的兄长!不是这个该死的夺舍者!我兄长二十年前同秦姐姐一起去溪山探秘,结果双双遇险,那时就被一名好心的姐姐救下。” 岳听溪没料到她竟对“二十年前”如此敏感,还没想好如何接话,就见蔺姑娘拎起裙摆,朝她双膝跪下,严肃而郑重地向她叩了一记首。 “兄长还在时,回忆当年旧事,总感叹‘有朝一日定要好好报恩’,怎料还未等他想到最为合适的法子,便横遭此祸……”蔺风轻说话时,双手紧握成拳,“往后我便代兄长报恩,恩人不管有何吩咐,我……” “不不不!不至于!真不至于!”岳听溪上辈子就被“报恩”吓怕了,忙把她扶起来,“我只是顺手而为,换成任何一个善良的人都会这么做,只不过当时那个人恰好是我罢了。” 不等蔺风轻再开口,她赶紧向秦溯流使眼色,又道:“我们入幻境和休息的时候真是辛苦你了,现下应当离遗迹层不远,你也抓紧时间歇会儿吧!” 蔺风轻还想推辞:“无妨的,我其实……” “风轻,我有要事同你说。”秦溯流立即上前,连搀扶带架地把人带走了。 岳听溪便坐在了驾驭云舟的位置上,和之前一样,放出灵识在周围铺开,对照地图估算抵达遗迹层的时间。 这期间,她一心二用,顺便思考灰蛾与秦饮光的关系。 说实话,她在秦府居住一个月之久,都没注意到这两者究竟有何关联。 秦饮光虽是个聪颖又多才多艺的小姑娘,但她的确也是个普通修士,甚至并不知道灰蛾是什么来头,只因姐姐在用,她也跟着学习并运用灰蛾的力量,无论走到何处都带着它。 但就刚才那个幻境的内容来看,这两者之间必定存在着某种联系,不然灰蛾为何非要用秦饮光的模样与她们交谈,而不是借助岚空明的躯壳说那些话。 思考时,岳听溪试着将自己代入高阶修士的视角去看待。 她想象自己拥有一个小世界,并且她需要在里头选择一个躯壳去做某些事,那么哪一种躯壳会成为她的首选。 考虑再三,岳听溪唤出一块空白灵笺,开始记录:其一,最符合我的审美;其二,与我的性格与喜好最接近;其三,我必须用她的模样才能做到某件事。 而后,她在列出的三种情况里来回揣摩,最后在“其三”上打了钩。 在鸢尾鲸的思念幻境里,最为古怪的一点,秦溯流已经指出来过了——秦饮光。 她本该是秦家二小姐、秦溯流的妹妹,却在幻境里成了长姐,并且自始至终坚信自己这一身份。 岳听溪在溪山照顾过不少幼妖,也听上了年纪的“老祖宗”青玉山人叨叨过妖族之中姐姐妹妹的各种琐事。 不管是在她的带幼妖经验,还是青玉山人的念叨里,如果一个妹妹想要成为姐姐,要么是“成为姐姐”有利可图,要么……是她发现了姐姐的辛苦与难处,所以想要变成“姐姐的姐姐”,反过来保护、照顾姐姐。 尽管这种可能性光是想想就匪夷所思,岳听溪依然在灵笺里将“灰蛾”与“秦饮光”划上等号。 总归先有个猜测,之后要做的,便是出秘境之后想办法验证了- “所以说,听溪姑娘就是当年救下你和兄长的那位大妖吧?没记错的话,她应该是乌梢蛇妖?” 休息舱内,蔺风轻一进来就迫不及待问。 “你的记性当真不错。”秦溯流无奈地笑了笑,“现在知道为何我会‘妄自菲薄’了吧?” “我倒不这么觉得。”蔺风轻坐下道,“听溪姑娘……我也唤她听溪姐姐吧,我认为她很好说话的,而且妖族在感情一事上本就很单纯,有的妖甚至一到春月就必须想法子排遣,不然人界哪里来那么多狐妖、蛇精魅惑勾诱凡人的话本?” “那不一样!”秦溯流蹙眉,“听溪姐姐的修为早已摒除这等红尘杂念……” “但如果你在她那边本来就是很特殊的一种存在呢?”蔺风轻截住话,“比如,她只在你面前才能放出妖身,并且肆意舒展,只在你身旁才能放松身心、安然入眠。那就意味着,她也是喜欢你的,即便这种‘喜欢’暂时还停留在盟友情谊,但只要你愿意去尝试,便能让它更进一步。” “……”秦溯流无言反驳,且不说这辈子在秦府那些个晚上,她不晓得给岳听溪搬了多少次尾巴,就在刚才,就在这间休息舱内,熟睡的听溪姐姐便无意识缠住了她。 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蔺风轻脸上荡漾出欣慰的笑。 “喜欢便多尝试嘛,主动一点。”她继续激励秦溯流,“再者说,与妖结为道侣的修士也不在少数,妖又不是妖魔,不伤人不害人,若觉得人界的婚礼太过张扬,会扰了她的清静,那你就遵从溪山妖族的习俗,比如去山中拜天地,再拜一拜听溪姐姐的长辈……” “且慢!我与她才久别重逢,怎么就跳到成婚那档子事去了!”秦溯流赶紧截住话,把她往空床铺推,“快些休息!否则探索遗迹层便不带你了!” “好好好,这就睡。”蔺风轻憋着笑应了,目光却在四周的空床与秦溯流身上扫过,慢慢抽动鼻翼,轻声道,“秦姐姐你知道么,现下你身上一股子听溪姐姐的气味,你们休息的时候是不是有过什么……” “我只是不小心被她盘了,身上自然满是她的气味。”秦溯流这回反倒定了定神,十分冷静地澄清,“你被蛇盘你也有。” “是吗,那她为何会盘你,你又为何就这么接受了?”蔺风轻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要不然,以后若有三人一起休息的机会,我和你睡她左右,看她究竟会盘谁,如何呀?” 秦溯流报之以扛起来丢上卧榻,冷漠地拉上了屏风:“快睡。” 【作者有话说】 风轻:姨母笑[垂耳兔头] 换上了我很喜欢的短书名!以后这本书就叫《挽溪》啦[猫爪] 40-50 第41章 ◎恕我失礼◎ 因着蔺风轻那番话,秦溯流反而冷静下来,决定今后把自己的情愫藏得更深些。 她很清楚,如果将听溪姐姐对自己的观感比作钱财盈亏,那么现下顶多只是“保本”,是因为听溪姐姐足够善良,才能让她前世所做诸事暂时翻篇,既往不咎。 即便要加深关系,短时间内她也只能努力让她们的盟友情谊变得更为牢固,绝对不能往“情爱”方面肖想,方才休息时,她所做之事既是试探,也是越界之举,若还有下次,只能选在听溪姐姐需要的时刻。 简而言之,她须得收敛。 蔺风轻并不知她们前尘纠葛,才敢大着胆子说出那番话,自己万不能因为得了她的肯定与分析,就擅自臆想和听溪姐姐的关系。 是以,她回到主舱坐下后,明显沉默了许多。 岳听溪并未发现她的异样,对灰蛾与秦饮光之间的联系做出猜测后,她便将灵识沉入芥子冰轮,将发生在鸢尾鲸幻境里的事与自己的推测告知青玉山人。 ——以防万一,进入玄水秘境之前,她就让灰蛾对芥子冰轮施加了法术,这样一来,纵然隔着秘境,她也能与青玉山人取得联络。 不出所料,她又听青玉山人发出一声冷哼。 “也罢,至少这回,她再也不能装下去了。”即便知道了秦溯流“神魂肮脏”的真相,青玉山人亦对她没有多少改观,“这小撒谎精早已习惯了骗人,往后你遇上拿不定主意的事,切莫只听她的说辞。若不能及时与我联络,就找你自己的好友问询,罗烟纱、婵樱、云软,总归要先找更偏向你的。” “云软”便是她们上次回山未能遇到的白毛细犬妖,一位性情温和又对幼妖与孩童热情的母亲,正因她体贴且细腻,捕捉话中谎言也格外敏锐。 岳听溪应了声好,不知为何想到方才休息时的情形,一时间感觉双颊有点热。 她怎么说也是一条百岁蛇了,又看过各种各样的话本,一觉睡醒、头脑清晰之后,多少还是能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好在芥子冰轮内看不出来,见青玉山人并未察觉,她不动声色地将心中暗涌的思绪压了下去,主动引出新话题:“山人对灰蛾的来历可有什么新想法?” “还是跟以前差不多,它应当是‘天道’或者‘法则’相关的概念,至于小撒谎精所说的‘世界意识’,同我说的那些存在并无两样。”青玉山人答,“既然如此,你们此番入玄水秘境或许也是一个近距离与祂接触的机会。毕竟秘境本就是上古神明遗迹,亦是最接近世界本源的特殊幻界。” 她顿了顿,“我反而有些在意,幻境里秦饮光那句‘生而为人’,究竟只是感慨,还是字面意思。” “……字面意思?”岳听溪一愣。 “我曾经拜读过渡劫境修士遗留的手札,似他们这种大能,偶尔会效仿传说中的创世神明,创造出一些小世界,放入诸多生灵,观察几十年甚至上百载,待小世界安定后,便将自己的一缕神魂化为界中万千生灵的一员。”青玉山人解释,“所谓‘字面意思’,便是世界意识将自己的一部分化为人族,再通过人族的方式诞生于世,以人族的视角去体验世间万象。” 岳听溪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尝试,顿时又瞠目结舌一回。 “那、那祂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她结巴问。 “我只能说‘天意难揣测’。”青玉山人淡淡道,“或许是借此来查看自己管理的世界是否有疏漏之处,如同人族的‘微服私访’;或许只是寂寞了,觉得世间红尘热闹非凡,便也想来与大家一同体验喜怒哀乐。” “但若是后者,祂在人界的身体可能未必有原本的记忆与能力,仅仅只是一个普通的孩子。哪怕你们出秘境之后当真找上秦饮光,她也对此毫不知情。” 岳听溪沉默了。 “也不必为难自己,有道是‘船到桥头自然直’。”青玉山人揉了揉她的脑袋,“好了,若无别的事,同那小撒谎精说去吧,这儿待久了也耗你精力。” “……她撒谎并非出于本愿。”临走前,岳听溪还是忍不住为秦溯流辩解了句。 “知道,也能理解,但我平生便是不喜这种以谎言待真诚的人。”青玉山人面无表情道。 出了芥子冰轮,岳听溪一脸复杂地看向正专注将云舟开往遗迹层的大小姐。 “大概只要半日便能离开浅水层。”觉察到她的目光,秦溯流转头道,“或许是托了鸢尾鲸的福,目前没有恼人的家伙再来找过麻烦。” “希望他们都能知难而退吧。”岳听溪喃喃,“对了,我同青玉山人讲了幻境与灰蛾的情况,山人说,或许深入秘境,我们便有与祂面对面交谈的机会。” “那等探索完遗迹层,我们去深水层瞧瞧。”秦溯流点头,“正好,协助者相赠的地图是完整的,亦记载了深水层的诸多传送漩涡。” 之后的计划就这样暂时定下。 沉向遗迹层的路上,云舟又遭遇了两波鱼怪群,不过这回秦溯流尝试用灰蛾的“隔绝”法术一一避开了它们,竟是一路畅通无阻。 半日后,眼见着底下已能看到通往遗迹层的传送法阵,岳听溪去休息舱唤醒了蔺风轻。 然而蔺风轻的脸色却不太好,皱着眉问岳听溪:“听溪*姐……姑娘方才休息时,可有听到在远处擂鼓一般的心跳声?” “没有啊。”岳听溪诧异摇头,“怎么会有心跳声?云舟施加了隔音结界,应当不至于有这种声音传来。你莫非是做梦了?” “但愿是梦吧。”蔺风轻叹了口气,翻身下榻,“我听闻,深水层盘踞着不可名状的庞然大物,非妖非魔,鲜有人见过牠还能活下来……希望只是我的错觉。” 这番话听得岳听溪心里毛毛的,回主舱之后正要告诉秦溯流,却听她低喝一声“抓稳”,再定睛一看,好巧不巧,一个漩涡竟在云舟即将触及传送法阵时出现了! “这回还有办法吗!”岳听溪立即问肩头灰蛾。 灰蛾一动不动,看上去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 “我来试试吧。”蔺风轻倒是还算冷静,一边走上前,一边唤出一块刻画着阴阳鱼图案的盘状法器,“此盘可进行一次‘大挪移’,然而颇为耗费灵力,且须得同时注入两种相克灵力,方能启动。” 阴阳鱼图案本身便是白中有黑、黑中有白,看似互不相容,实则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 “那不正好,我和溯流姑娘是‘水火不容’!”岳听溪眼睛一亮,当即开始调动周身水灵力,“不过我们之间的境界有差距,倘若溯流姑娘灵力不足……” “补充灵力只管交给我。”蔺风轻道。 眼见着漩涡近在咫尺,岳听溪与秦溯流不再耽误时间,双双朝阴阳鱼盘注入水、火二种灵力。 正如蔺风轻方才叮嘱那样,灵力刚注入阴阳鱼盘,二人只觉盘中传来一股不容抗拒的吸力,十分蛮横地吞食、索求她们的灵力。 这的确是一场大消耗,也难怪之前遭遇突然出现的小漩涡时,蔺风轻并未将这阴阳鱼盘拿出来,眼下既然看到了进入遗迹层的希望,自然不愿再被漩涡带到别处去,浪费时间。 所幸结果尽如人意,三人只觉云舟琉璃窗外的景象骤然一变,继而感受到了平日里乘坐传送阵时的轻微眩晕之感——与进入漩涡被传送走的感觉截然不同。 “成功了!!”发现窗外已然遍布通往遗迹层的传送阵纹样,四处飘悬水蓝色咒文,蔺风轻赶紧切断阴阳鱼盘与二人的灵力。 岳听溪境界略高,灵力底蕴深厚,倒是没什么不适,秦溯流却面色苍白,待云舟稳下来之后,她立即服下几枚补灵丹,又握了两块灵石在手,抓紧时间补充消耗的灵力。 蔺风轻有些担心她,过去号了号脉,顿时皱起眉:“怎么耗空了!” 她又号了岳听溪的脉,发现灵力损耗竟出乎意料少,捧着阴阳鱼盘陷入沉思。 “恐怕是它索求两种灵力的量各不相同。”良久,她猜测,“大概就像是……要用火去煮沸一锅水,水不变,而火需要源源不断燃着。” “那我们进了遗迹层之后再休息一日吧。”岳听溪提议,“不管天材地宝还是秘籍,都有护卫把守,免不了发生战斗,没有灵力可不安全。” 遗迹层便没有水了,空间也更像室内一样狭窄,只能驾驭小型飞行法器,搭载诸多结界与屏障法阵的云舟得收起来。 秦溯流并未表态,继续抓紧时间恢复灵力,默默听着她们交谈。 “要是有短时间恢复灵力的方式就好了。”蔺风轻有意看向秦溯流,奈何后者压根没搭理她。 双修是绝对不可能提的,即便提了,听溪姐姐九成九也不会答应,还是不要自取其辱了。 更何况晚一日探索遗迹层也并无不可,就让那些先到的修士们为她们开开路。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云舟终于摆脱水灵力,降落在一片干燥的平地上。 岳听溪探出灵识,在周围查看一圈,惊喜又困惑道:“这儿没人。” 但是,不应当。 各方情报都明确表明,遗迹层空间狭小,若有灵力波动,很容易察觉到。 ……总不能是她们真走了大运,恰好被传送到暂时无人踏足的区域了? 不论如何,她们争取到了恢复灵力的时间,还能趁此机会去周边转转。 因着秦溯流灵力耗空,云舟并未收起,且需要留一人为她护法,岳听溪觉得自己是外出的不二人选,当即唤出乌鹤鞭,搁下句“我去看看”,直接带着灰蛾就瞬移到外界了。 蔺风轻万万没想到她竟会走得这么快,反应过来时,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张开白鹤双翼飞远。 错过撮合她俩的好时机了! 遗迹层的灯火似是根据进入者的位置亮起,岳听溪一路飞过长廊,只见两侧烛台一一燃起,又一一熄灭。 明亮的烛火令她稍稍安心了些,飞了一圈巡逻后,她凝聚一团灵力,扩大照明范围,试着在周围寻找锻器材料,或是情报中提及的“暗金箱匣”。 这种盛放秘宝的箱匣又被探险者们戏称作“宝箱”,但里头未必全是好东西,甚至整个宝箱都有可能是怪物,一打开,便能看到它长着尖锐獠牙、拖出肥厚的舌头,如同猪笼草一般静候猎物。 岳听溪令乌鹤鞭固定于自己背后作双翼,手里则拿着从青玉山人那储物玉扳指里找出的“烧火棍”——此棍为雷击木锻造,结实又辟邪,拿来试探宝箱再合适不过。 不过宝箱并不易得,她又转了几圈,只发现几块幽蓝色的矿石,乃是锻造刀剑之类锋利兵刃的上等材料,再是一片立着白玉断柱的殿宇废墟,从不知是何种材料制成的架子上取下全部已经积灰的玉瓶,便算是此次探索的“战利品”了。 “我要是也有‘寻宝鼠’的本事就好了。”飞回去的路上,岳听溪小声对灰蛾发牢骚。 据说人族驭兽师一脉会培育出一种“寻宝鼠妖”,灰扑扑一只,就像寻常鼠类那样,格外不起眼,但一将它们放入秘境,它们便会第一时间找到秘宝所在地。 岳听溪从前倒是在大规模的仙门集市上见过几次寻宝鼠,然而想要购买寻宝鼠,必须报上家门并登记,她一介妖族自是买不了,只能过过眼瘾。 也不晓得蔺风轻有没有带类似功能的法器。 这么想着,她加快了回云舟的速度。 然而只走了一半的路,她忽见灰蛾从肩上飞起,径直飞往某一个方向。 岳听溪不知道灰蛾要带自己去哪儿,但她知道这小东西相当于世界意识的使者,肯定有什么事儿,白鹤双翼扇动更快了,视线之中只剩下灰蛾与它散出的银灰色拖尾。 不知不觉间,她追着灰蛾飞入了一座山洞,潮气扑面而来,空气也湿热无比,令她想起大暴雨天的夏日。 遗迹层的景观变化繁多,既有殿宇又有山洞,倒也不奇怪。 怪的是,这座山洞里正好开着一株花,分明生长于水潭中央,它却散发着浓郁的火灵力气息,周围也有丝缕赤红灵力环绕,美丽而炽热。 岳听溪忍不住朝着那朵火灵力花飞去,然后发现自己似乎近不了它的身。 太热了,而且这种热不仅仅作用于身体,甚至令她的神魂都感觉到了滚烫。 她又试着先给自己布置了层层水灵力屏障,再上前,可没飞几步路,再度被灼烧神魂的感觉逼得后退。 不行,除非是本来就拥有火灵根的修士,不然只要靠近,神魂便会受损。 不过既然是能够隔空损伤神魂的灵植,想必对相同属性的修士也大有裨益吧。 岳听溪觉得应当是世界意识明白了自己的诉求,然后让灰蛾化身“寻宝蛾”,带着她找到了她们此刻最需要的天材地宝。 她干脆对着灰蛾拜了两拜,由衷感谢它与世界意识的协助,而后通过灰蛾联络秦溯流,将这朵火属性灵植所在位置告诉了她。 等待两位大小姐到来期间,岳听溪退至洞门口,好奇地打量起灵植扎根的水潭。 该说不愧是“玄水秘境”吗?这种在外头根本不会看到的“水生火”景象,居然在秘境里成了真。 她试着小心掬起一捧水,探入自己的水灵力与灵识,而后被发现的真相惊得愣在当场。 这并不是普通的、由水灵力构成的水,而是一个个裹着火灵力的封印! 构成它们的成分里确实有水灵力,但水灵力不过是一种有效锁住火灵力的屏障,故而这座潭表面上看似是一片水,实则全部都是中央那株灵植的养料,并且封印应该只在灵植需要摄取时打开。 “听溪姐姐?” 不知过了多久,秦溯流的声音拉回了岳听溪的思绪。 比起水灵力封印火灵力这种奇景,岳听溪一见她,便想起她此刻的情况,忙指向“水潭”中央:“你试试能不能过去采下它,记得护住神魂!” 先前进入鸢尾鲸幻境时,那三件护神魂的法器便起了很大作用,因着蔺风轻携带法器多得恐怖,也就没有让秦溯流归还它们,此刻正好又能派上用场。 感受着山洞里的火灵力,又想起刚才联络时,岳听溪称找到补充灵力捷径时流露出的喜悦,秦溯流大致明白自己应当怎么做。 待护魂法器全部开启,她足尖轻点“潭水”,踏着它们翩然走向中央。 正如岳听溪事先预料的那样,火灵根的秦溯流前行时几乎看不出有什么阻碍。 短短几个呼吸之后,秦溯流就站在了火属性灵植前,试着用自己的火灵力去碰触它。 怎料下一瞬,她只见眼前的灵植消失不见了,紧跟着,前所未有的滚烫之感自她丹田泛起,打了她一个猝不及防。 秦溯流只顾着护住神魂,未曾想到仅仅只是用灵力去接触,这灵植竟会自行瞬移到自己体内,当即强忍疼痛撕了一张瞬行符,直接倒在了岳听溪和蔺风轻身旁! “这是怎么一回事?!”岳听溪也目睹了灵植消失的瞬间,慌得立即蹲下,想要扶起秦溯流,却发现她的皮肤已经烫得如同夏月的沙地了! 她赶紧将水灵力聚在双手,这才得以抱住秦溯流。 “……我也只听师祖提过一点传说,道是秘境里有一种灵植以同种属性灵力为食,若有符合的修士靠近,便会立即被它当作养料,即刻侵入体内!”回忆起细节,蔺风轻语速飞快地解释道,“但若能撑过去,灵植的一切都将化作自身的一部分——既然是灰蛾指引你来到这儿,答案便水落石出了!” 启动阴阳鱼盘避开传送漩涡抽空了秦溯流的火灵力,她此刻需要的正是火灵力! “你也说这是撑过去的奖励了!”岳听溪焦急不已,“可她现在哪有火灵力去跟灵植对抗啊!” 连对抗的灵力都没有,岂不是只有活活烧死的下场! “但你有灵力啊!”蔺风轻终于把她离舟前就想说的话道出口,“正好!秦姐姐没有灵力的经脉能够容纳你的灵力了,总之先帮忙把灵植封印起来!不能让它继续破坏秦姐姐的脏腑!” “这……!” 岳听溪原本还在犹豫,但不等她犹豫出个结果,被她搀扶的秦溯流便呕出一口血,主动将手递给她:“试试……” 也是没有办法了。 考虑到从腕部脉门渡入灵力,并引导它去往丹田还有很长距离,岳听溪只得道了声“恕我失礼”,背过身去,把秦溯流平放在地。 而后直接探手入内,按在她被灵植变得滚烫的丹田处,脑中想象方才所见“水生火”的奇妙景象,以及那一潭被水封印的火灵力,开始有条不紊地注入水灵力。 秦溯流几乎痛得失去知觉,偏偏丹田处的触感又格外明显,她能清晰感觉到,两种灵力正在角逐,并且岳听溪的水灵力更为蛮横,甚至直接幻化出了蛇形,试图吞掉刚到新地方盘踞的火灵力。 她旁观一切,倒是有余力协助灵力蛇,调动自身仅剩不多的火灵力,一圈圈缠绕上试图躲避吞噬的灵植。 ——正如休息时那样,她将听溪姐姐对自己做过的事情运用到了灵植上。 不断逃跑的灵植就这样被束缚住,它似是生气了,周身散发出更多火灵力,想要强行挣脱拘束。 岳听溪自然没给它这个机会,灵力蛇当头噬下,连同秦溯流的枷锁一并吞掉,将整朵花纳入体内。 灵植得到控制后,她感到秦溯流的体温在迅速退下,很快便回到了正常的温度,不必用水灵力护住手,也可轻松将她拥入怀中了。 她就让秦溯流靠着自己,替她拭去唇边血迹,顺势再系了系刚刚被自己弄松的衣带。 察觉到一道目光投向自己,她下意识朝一旁的蔺风轻看去,发现她的笑容格外诡异,像是……欣喜若狂? 【作者有话说】 风轻:我是多余的,不用管我,嘿嘿嗑一口[饭饭] 42 第42章 ◎我会一直在这里◎ “……”岳听溪着实没能看懂蔺大小姐的目光。 不过她认真想了想,若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老朋友在秘境内收获了一种天材地宝,假以时日能将其炼化,修为境界随之大幅度增长,自己应当也会为她感到高兴。 念及此,她转而对怀中人道:“恭喜。” 既然是值得高兴的事,理应道贺。 秦溯流低低地应了声,趁靠在岳听溪怀里时,顺势嗅了嗅她身上的味道,却发现鼻尖只弥漫着自己的血腥气,不由得懊恼起来。 岳听溪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聚精会神、言简意赅跟蔺风轻描述了一番刚才丹田内的景象,担忧问:“这算炼化了吗?” 毕竟是她提议秦溯流去采摘灵植,未曾料想会遇见如此凶险的情况,倘若秦溯流有个什么闪失…… “我认为那灵植只是被你的水灵力封印了,不过只要封印足够牢固,秦姐姐便能一点一点炼化它的火灵力,最终将它的一切纳为己用。”蔺风轻道,“要是能够完全炼化它,秦姐姐的境界说不定能到出窍期。” “这、这么厉害的灵植?!”岳听溪瞪大了眼睛,“我现下也不过元婴后期大圆满!” “其实灵植也有境界,它散发的灵力能影响到神魂,类比我们人族,便是已经掌握了突破至出窍期的法门。”蔺风轻解释,“故而炼化它,大约就像是炼化了出窍期修士的元丹。” 她顿了顿,“但在彻底炼化之前,水灵力封印须得隔三差五加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毕竟它已经知道不全力反抗会落得什么下场了。” 即便她没有明说,岳听溪也知言外之意。 “一旦感到封印变弱,你就告诉我。”她垂眸叮嘱秦溯流。 反正她要继续盯着小撒谎精,顺手为之罢了。更何况,此花会侵入秦溯流体内,也有她一份责任。 二十年前她还给“阿紫”换过衣服、洗过澡,前阵子也探过秦大小姐的经脉,不过是小阿紫长大了而已,没什么可多想的。 秦溯流默默点了点头,道:“先回云舟吧,此地不安全。” 或许因为那株灵植在她体内,她能感应到周围遍布火灵力,然而视线中却只有一池静潭,诡异至极,不宜久留。 “那我想先把这潭水收了。”她念头刚起,就听蔺风轻道,“阴阳鱼盘好像很喜欢它,我一进山洞它就颤个不停。” “此水的确奇妙。”岳听溪便趁机将刚才的发现说了,而后感慨道,“我也是效仿了它们,才得以那么快就将灵植封印住。” “竟是如此!那可太好了!”蔺风轻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我要把它们全部装进阴阳鱼盘!浅水层也好,深水层也罢,以后不管出现什么拦路障碍,阴阳鱼盘都能发挥作用了!” 岳听溪方才没发觉有什么危险,闻言便只是提醒了一句“注意些”,看着她兴高采烈地唤出阴阳鱼盘,鲸吞似的吸走一池“潭水”。 趁此期间,秦溯流又闭目从灵植内吸收了些许火灵力,令它们融入自己经脉。 然而当她站起来准备回云舟时,却感觉小腹坠坠地疼,抚着也是胀的。 “嗯……你这症状倒是和人族女子来月事有些相像,但我们修士分明不会来月事呀……”听她讲罢,蔺风轻也困惑地皱起眉,“或许是短时间内吸收了太多来自高境界灵植的火灵力,你的丹田受不住?” 她分析时,岳听溪已经唤出自己的叶片法器,放到秦溯流面前,“你坐它回去。” 不等秦溯流道谢,她又对蔺风轻道:“你也上去,我有白鹤双翼,能自己飞。” 于是回去的路上,她带着灰蛾在前面飞,两位大小姐盘膝坐在叶片法器上,不远不近紧随其后。 “听溪姐姐当真可靠又体贴呢。”蔺风轻对秦溯流传音道。 “你莫要给我添乱。”秦溯流蹙着眉,也传音。 “不趁着现在培养感情,难道你想等一切事了,再与她相忘于人界,就像二十年前那样?”蔺风轻继续传音,“是谁啊~从山里回来第一日就抱着我哭,然后一晃二十年也没敢上山再度看她,生怕又看得红鸾星动。” 秦溯流本就小腹疼,现下头也开始痛了。 但她没法将自己和岳听溪的前世恩怨告诉老友,只得偏过脸长叹一口气,只当她在酒后说疯话,好在听溪姐姐听不见她们的传音。 她们返回云舟,秦溯流在休息舱打坐调息,接着炼化那灵植,岳听溪和蔺风轻带着地图在旁边守着。 也是这时,灰蛾落到地图上遗迹层某处,振翅撒下一片银灰色的光点。 “……原来我们被传到了这么深的区域啊。”瞧着光点位置,岳听溪啧了声,“难怪一路上都没有人,倒是发现了秘宝所在地。” 并且还是灰蛾给她指的路。 蔺风轻也看向灰蛾,随后目光移到地图上画着一只暗金宝箱的位置,“等秦姐姐状态好些了,我们就去这里吧。” 不同于两年后开启的鬼域秘境,她们此行入玄水秘境,只是为了寻觅各种资源,或能提升修为,或是强力法器,总归是能对付夺舍者的机缘。 岳听溪应归应,心里却仍在想灰蛾的事。 既然秘境是距离世界意识最近的空间,她们究竟该如何跟世界意识见上一面? 通过一番考验?还是等待世界意识的主动邀请?又或者现下时机还未到,须得先提升修为? “别看秦姐姐如此要强,天不怕地不怕似的,实际上她有很多害怕的事情。” 她听见蔺风轻开口,抬眼发现身旁已经围起一圈隔音屏障。 “她最怕失去家人,其次是失去如同家人一般重要的挚友。”蔺风轻道,“故而得知曾经的朋友被夺舍者取而代之后,她除却愤怒和警惕,才会比谁都想要杀了夺舍者。” “我兄长为人正直、爱憎分明,又生而身负气运,就连他这样的人都未能免祸,若夺舍者要做点什么,其余普通人哪里还能安然度日?” “是非善恶我自有分辨。”岳听溪大概知道她要对自己说什么,朝小姑娘笑了笑,“而我协助她杀夺舍者,一来是顾念旧情,二来……那夺舍者与我也有不共戴天之仇。” 总归是同一阵营的盟友,考虑到日后还要“以身做饵”诱夺舍者入秘境,岳听溪干脆趁此机会把自己的事也讲了:“实际上,我便是夺舍者突然迎娶的新婚妻子。当然,我是在故乡的山里被他施了傀儡邪术,无论怎么想办法都挣脱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来到青旭宗,戴上红盖头。” 这话一出,她果见蔺风轻神情一呆。 “……难怪大婚夜之后,那新婚妻子就不见了踪迹,而你恰在那时去寻了秦姐姐,成了为她打抱不平的隐世贵客!”回过神,蔺风轻恍然大悟,而后不好意思地道,“其实……这段时间我也一直在想,那女子究竟是何来头,是主动还是被迫,又为何在大婚夜销声匿迹。” “若她被迫,那么她亦是受害者,只是不晓得夺舍者要强娶她作甚,我认为应当不仅仅是让秦姐姐生气……”她向岳听溪投来无奈的目光,“我想了很多很多,唯独没想到会是听溪姑娘你。” 岳听溪还不知道蔺风轻已然认出自己,只道:“个中缘由,我暂时不便与你解释清楚,但我与你们的目标是一致的。那夺舍者既与通幽师有所往来,又疑似跟妖魔勾结,若放任他这般逍遥法外下去,只怕他会在人界引起祸端。” “尸鬼祸世,妖魔横行——我宁死都不愿看到这般情形!” 上辈子,尸鬼大军灭了秦家满门,而在妖魔重返人界之后,众仙门终于有了对妖族出手的理由,溪山因此生灵涂炭。 “不论人族还是妖族,极端环境之下,平日里不敢做的恶尽皆爆发。”蔺风轻也神情严肃,“我也绝不会让这种局面出现!” 再度达成一致后,岳听溪又道:“我想起夺舍者曾对通幽师赫蜃说过,他希望借助妖祸一统人界,集众仙门强者之力开辟前往上界的门扉。你对此怎么看?” “世界意识”和“入侵者”的事,秦溯流暂时还未告知蔺风轻,岳听溪便换了种方式问问她。 “破界飞升之法,倒是自古以来就有记载。”蔺风轻托着下巴,回想自己看过的典籍,“很久很久以前,仙人与仙界确实都存在,然而后来登仙之路断绝,似乎是仙界单方面封锁了上下界的通道,那之后,即便是修炼至大乘境界的修士,亦不能飞升。” “若强行破界,则道消身殒。要么赶在千钧一发之时神魂出窍,就近转世投胎,从头修过,要么如同‘鲸落’一般……我指的是‘一鲸落而万物生’,散灵归还天地,彻底不复存在。” “至于夺舍者所说的那种情况……我觉得比起集众仙门强者之力,恐怕引发大规模杀戮、以邪术积攒整个人界的怨力冲击仙界屏障,才是更为简单的捷径。” 岳听溪深以为然。 自古“通幽师”与“妖魔”不为世间所容,便是因为这两种修士肆意玩弄生死,研究出几乎要毁灭人界的惊世邪术。 而人界无论怎样都位于仙界之下,亦是仙界的根基,仙界可封人界,但绝不能没有人界,一旦作为根基的人界崩毁,仙界必然会受影响。 哪怕此举真能重开登仙路,也是以万千无辜生灵的牺牲换取,其中便有她们所珍视的亲朋好友。 秦溯流结束炼化睁眼时,便看到岳听溪和蔺风轻在隔音屏障中神情严肃地交谈着。 一想到回云舟的路上蔺风轻都对自己说了什么,她便忍不住过去轻叩屏障,打算截住话。 蔺风轻倒是爽快地撤去屏障,神情越发坚定,对岳听溪点了点头。 岳听溪亦报以鼓励的目光,而后才转向秦溯流:“感觉如何?需不需要加固封印?” “不必,它似乎格外安分,也没有刚入体时那般闹腾了。”收起杂念,秦溯流抚着小腹摇了摇头,“若有不妥,我定会第一时间告诉你。” 清点完法器与物资,再一次检查彼此的易容术,三人才离开云舟,并将之收起,乘坐一块有护栏的浮空石台,朝着地图所示宝箱的方向飞去。 约莫飞了有半个时辰,她们才隐约听见兵刃相碰与法术轰击声从前方不远处传来。 秘境最不缺的戏码,就是同秘宝守护者交战,以及杀人夺宝。 不多时,她们便看到了此次战斗的答案。 两拨人打得满地血流成河,他们不仅没有易容,甚至还穿着本门的服饰,就这样彼此厮杀。 “是刀海堂与摘星阁。”岳听溪想起了人界规则书里的记载,“摘星阁入秘境探寻向来谨慎,只取和天象、气运、机缘有关的法器。如今他们竟然跟刀海堂大打出手,还死了这么多人,恐怕是铁了心要带走那件法器。” 她说话期间,又有一名摘星阁弟子被一刀斩断正掐诀的手,痛苦哀嚎,继而一名刀海堂弟子被一团璀璨星华击飞出去,直到撞上墙壁才停下,紧接着星华爆开,将他的身体炸得血肉模糊。 亦有双方弟子注意到了她们仨,但无人敢攻来,生怕她们加入战局之后选择协助对方。 “如何?你们想帮忙,想离开,还是坐收渔翁之利?”秦溯流问。 “我打算帮摘星阁。”岳听溪把乌鹤鞭在手上缠了一圈,“既然他们擅长推演,若我帮他们赢得法器,或许还能请他们为我心中所想之事占一卦?” 她是真的很想搞明白,秦饮光跟灰蛾究竟是不是同一种存在。 “那我确实也有想问的事情。”蔺风轻这回取出一支唢呐,“秦姐姐呢?” 秦溯流报之以抽刀直入敌阵。 为防止秦家传承被认出,她这回拿的是单刀。 伴随激昂的唢呐战曲,秦溯流并指往刀上一抹,赤红的火灵力瞬间附着其上,她整个人一袭夺目红衣,翩然掠向最近的一名男弟子,一刀向他后背心斩去! 若换作前世的秦大小姐,出手定有余地,如今的“霓望舒”却能面无表情瞄准命门,杀机尽显。 纵然已经猜到她们仨若不走,迟早会加入某一方,这名男弟子仍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慌忙回身招架。 然而下一瞬,灼人热浪扑面而来,他只是一个恍惚,本命爱刀已在眼前一分为二。 紧接着血雾升起,杀完一人,那翩飞的红蝶毫无停留,只是将手中刀随意一甩,霎那间掠向另一人。 岳听溪仍担心秦溯流体内的灵植,一路紧随其后。 乌鹤鞭如今已成了她妖身的一部分,她从前如何用蛇尾攻击,现下就能如何使鞭。 加之与秦溯流不知道在芥子冰轮里切磋了多少次,秦溯流只管在前面肆无忌惮、大开大合地挥刀,她在后方谨慎细致地阻挡每一个试图妨碍大小姐的人,或将他们抽得不敢轻易近身,或直接将长鞭缠上脑袋,若对方不懂得知难而退,即刻便被绞杀。 摘星阁的长老与弟子们又惊又惧地看着三位陌生女子冲入混战,顷刻间便令战局一边倒,尽管不知她们究竟为何而来,又为何要帮助己方,但他们都明白这是绝佳的机会,万不可错失。 “结阵!为她们开路!”一名女长老托起星斗盘,一边下令,一边张开双臂,星辰流光顿时在她身上涌动,她毫不犹豫地成为了阵眼,将后背留给众弟子与那三人。 她带领的众弟子纷纷站到自己的点位,施展同一套法术,不多时,一个巨型北斗七星阵展开,一边疗愈阵中伤者,一边为岳听溪三人编织护身灵罩,令寻常兵刃和法术无法伤到她们分毫。 刀海堂那边不是傻子,本来他们就被漩涡和传送法阵分散,到这片区域的人数格外有限,先前还能跟摘星阁战个不相上下,谁料半路杀出陌生人,还和摘星阁互相配合,眼见着再战下去己方只会徒添死伤,到头来依然要落败,为首的长老纵然气得要咬碎一口牙,也不得不下令:“撤!快撤!!” “可是九长老!我们已经死了这么多人!要是空着手回去,只怕要被丢在秘境啊!!”她的弟子哭丧着脸提醒。 “起码不用马上死!蠢货!”那九长老边说边虚晃一刀,卖了个破绽便祭出法器,将自己和周围还活着的弟子都化作小虫,眼见着就要狼狈飞走。 有几名死了同门的摘星阁弟子悲愤交加,见状当即吟诵火行法术,却被蔺风轻一声断喝阻止:“穷寇莫追!真以为你们占据上风吗?!” 她只需吹奏战曲,是以看得一清二楚——那九长老修为境界算不得低,若真打算殊死一搏,搞不好要用同归于尽的打法,如此一来,这边不仅会死更多人,恐怕连宝物都要损毁。 待到刀海堂的人跑得不见踪影,秦溯流落在被自己杀死的弟子与长老身旁,还在滴血的刀尖挑开他们的衣袖或衣摆,很是熟练地搜刮起储物戒、储物袋。 她忽觉身上一凉,低头只见水灵力凝成的法术从衣上、刀上滚过,所到之处一片干净,想来是听溪姐姐看不惯她浑身是血的模样,代为清理了。 惊魂未定的摘星阁弟子警惕地注意着她们的动作,而后就见吹唢呐的蒙面白衣仙子走向为首的长老,礼貌作揖。 “我名云净,那两位是霓望舒与聆涧。”蔺风轻嗓音温柔如水,有模有样地自我介绍道,“我们同刀海堂有些过节,既然遇上了,便忍不住拔刀相助,仅此而已。” 这话也没说错,之前刀海堂的两名弟子还把鮯鮯鱼故意引到云舟边,试图威胁她们帮忙呢! “原来是三位仗义仙子。”为首的女长老收起星斗盘,也还了礼,“我乃摘星阁五长老,略懂卜卦之术,若仙子们有何需求,待我取得遗迹中的法器,便为你们解惑。” “那究竟是什么法器?”岳听溪已经收了乌鹤鞭,双手环抱身前,好奇问。 “据说是能够在卦象上触及世界本源的。”五长老答,神情严肃,“实不相瞒,今年的年关时节,门内太上长老便推演出一场大灾厄——五年之后,天下妖祸起,若不阻止,两族的万年契约也将彻底打破!故而我必须得到这里的法器,再用它推演生机。毕竟众所周知,秘境乃上古神明遗迹,此间一切,恐怕都与天道法则、世界本源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五年之后?! 岳听溪一惊,下意识看向秦溯流,发现她也正望着自己。 上辈子的妖祸便发生在五年后,但当时是堕入妖魔界、神魂被严重污染的秦溯流撕开了封印,如今的秦溯流应当不论如何都不会再落得那样的境地——即便有,自己也绝不会眼睁睁看着她掉进去! “那不正巧,我们*想要向贵阁问询的,亦是关于世界存亡、两族和平之事。”秦溯流此时仍要扮演“霓望舒”,便用飞扬跋扈的语气道,“请吧,我们会为你们护法,只要告诉我们一个结果就好。” 刀海堂与摘星阁交战的地方附近,便有一座藏着推演法器的石窟,五长老感激地向她们再作一揖,就带着两名亲传弟子快步掠向里头。 “不必太过担忧,事在人为。”见岳听溪一直定定地盯着她们远去的方向,秦溯流低声提醒。 岳听溪深吸一口气,抚上自己心口。 前世的妖祸,她虽然不曾亲眼目睹,但光看《世事书》的记载,便知惨不忍睹。 即便用再冰冷的文字描述,那些死去的妖族都回不来了,似摘星阁这种想要救世的门派,恐怕也在妖祸中死伤惨重吧。 她正沉浸在惨痛的记忆中,忽觉一双热乎乎的手臂抱住了自己。 “我在这里。”她听见秦溯流低声提醒,“我会一直在这里。” 绝不会再入妖魔界。 【作者有话说】 记住这株灵植[狗头] 43 第43章 ◎我与心上人的姻缘,烦请一算◎ 摘星阁五长老与其弟子收服、炼化遗迹法器,及用它推演未来,少说也要大半日。 蔺风轻主动跟着六长老去治疗受伤弟子,岳听溪则和秦溯流一起向正在休息的弟子打探情报。 “多亏三位姐姐相助!不然我们今日怕是都要折在这里!”一名瞧着约莫只有十六七岁的女弟子眼圈红红,“就算出发前便被告知秘境凶险,可我们在浅水层一路顺遂,未曾料想一到遗迹层,就遭遇杀人夺宝的宗门……” “嗐,实际上出发前掌门就再三强调过,咱们摘星阁本就不擅长战斗,要是真遇上歹人,拼命逃就完事儿了。”照顾她的一名稍年长的女弟子道,“但……正因为我们是摘星阁的人嘛!既然知道这法器有多重要,哪怕战死也要把它拿到手。” 岳听溪温声安抚了她们,又去问了几个弟子,发现所有人竟对遗迹法器有着统一的认知。 “摘星阁称之为‘救世天平’。”跟秦溯流会合后,岳听溪传音道,“据那些弟子所说,此物能够明示生机所在,以及取得生机的相应代价。摘星阁打算将它运回宗内看守,以免别有用心之人炼化之后‘反用天平’。” “我也打探到了差不多的情报。”秦溯流道,“但我不认为五长老她们能炼化此物,或是将它带走。” “是因为它的推演原理基于因果法则么?”岳听溪猜测,“大概就像赫蜃体内的妖魔信物?” “是,所以我猜,唯有与灾厄有因果的修士,才能炼化那件法器。”说到这,秦溯流抬眸望了眼法器所在石窟。 岳听溪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毕竟前世为人界带来大灾厄的人,正是堕为妖魔的秦溯流。按理说,秦溯流应当能做那件法器的主人。 只是不知在那法器“眼中”,前世的事情今生还能否作数。 因着对摘星阁有恩,三人还易着容,不便出了秘境再拿报酬,干脆留在遗迹附近耐心等待,等一个结果,以及五长老允诺的卜卦解惑。 两个时辰后,石窟口总算出现了师徒三人的身影,只不过五长老是被两名亲传弟子搀扶出来的,三人脸色都不好。 六长老赶紧迎上前,传音询问一番后,目光复杂地看向岳听溪她们,困惑又不甘。 反倒是五长老轻轻摇了摇头,让弟子搀扶自己走到三人面前。 “石窟中的救世法器要见你们。”走近后,五长老向她们三个传音,“摘星阁带不走它,但你们若有资格,请务必将它炼化,带离秘境,好好保管!” “它怎知我们不会拿它作恶?”秦溯流故意问。 “此乃玄妙之境,不可揣测,只可遵循。”五长老严肃道,“它既然认可了你们,便是悉知你们的过往,三位仙子只管安心将它拿走。” 三人面面相觑一阵,最后还是岳听溪道:“那就去会会它,反正这也是我们本来的目的。” 目送她们走向洞窟,六长老又忍不住对五长老传音道:“这三人虽然杀伐果断,但我观其面相,都是正直良善之辈,你那感知杀戮之息的法器也没动静,她们又怎会……与人界的妖祸有因果呢?” “神明遗物俯瞰世界,它的眼界如同佛门供奉的‘纵三世佛’一般,或许因果未必仅限于此世。”五长老答,“我们这些局外人,只要静观其变即可。” 纵三世佛,即为过去、现在、未来三尊佛,在她们这种外行眼里,便是超越时空、不可理解的存在。 六长老闭口不再问,将五长老搀扶回临时铺的软垫上,正要为她注入灵力,又听她道:“等还了她们三人的恩情,我们便即刻离开玄水秘境,免得刀海堂的鼠辈再来生事。”- 一进石窟,岳听溪下意识要走到最前面,却被秦溯流赶了一步。 她又想起此人要强得很,哭笑不得地退到最后,与秦溯流一前一后将体质最弱的蔺风轻护在当中。 蔺风轻还在看地图,她们带着灰蛾,走动时,行迹也会随之在图上留下,这样一来,即便深入迷宫之类的地方,也不怕走不出去。 然而走着走着,她却忽然发现灰蛾的光点在地图上消失了! 她倒是不慌,皱着眉将突发情况告知二位同伴。 “可能是我们走到了结界里,或者一个与世隔绝的区域内。”岳听溪解释,“应该只是暂时与外界断联?你们稍等,我看看能否联络家中长辈。” 她便唤出芥子冰轮,沉入灵识,呼唤青玉山人,果然未得回应。 “看样子,接下来的事情只有我们三个能听见。”蔺风轻若有所思,“真是奇怪,既然法器可以自行筛选进入者,为何摘星阁长老叮嘱我们务必取走它?” 秦溯流并未言语,只是心中不免有些紧张。 倘若“救世天平”知晓她的前世过往,它会为了救世,在此地将她诛灭么? 毕竟,消除灾厄最简单的方式便是解决其源头,世间若无她,纵然妖祸不可免,也会再推迟数年发生吧? 她心中胡乱想着,忽觉眼前闪烁起刺目光芒,下意识闭上眼。 “阁下乃一心求死知罪人,不在我诛灭对象内。” 一道威严的女声骤然在脑中响起,听得秦溯流为之一怔,以手遮目,再睁眼细看,只见前方悬浮起层层暗金色台阶,尽头的平台上伏着一位巨大的女人。 她的双臂与上身随意缠绕暖橙色轻纱,古铜色长发如瀑披散,一双金色眼眸令人不由得想起高悬天空的明艳太阳。 “……您便是‘救世天平’?”没感觉到女人向她们散发威压,岳听溪试探着上前。 “我有自己名姓,不过既然世人更愿意这般称呼我,那就请便。”救世天平淡淡道,“我在你们身上感应到了那家伙的气息,想来反攻时机已到,不然她断然不会轻易指引你们来此。” “‘反攻时机’是什么?‘那家伙’又是谁?世界意识么?”秦溯流也踏上暗金台阶。 “你的问题太多,不如先将我带走炼化,自然得解。”救世天平垂眸看她,原本威严的声音却变得慵懒起来,“不过你的身体已经容不下我的本体了,换个人吧……妖也行。” “来历不明的法器亦是一种陷阱。”岳听溪却道,“我们的确是被指引来此,但迟迟不见协助者,如今又突然要带走一个本不该属于我们的神明遗物,若不把其中缘由弄清楚,又怎知带你出去之后,世间会变成何种模样?” 她并不怀疑救世天平的动机,只是这一路积攒的问题实在太多,好不容易见到个疑似跟世界意识相识的家伙,忍不住想要问个清楚。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我也说了,将我炼化,自然得解。”救世天平将目光投向她,“并非我有意隐瞒,只是以你们如今的修为境界,即便知晓一切,也做不了任何事,还是先修炼吧。” 被那双金色眼眸一望,岳听溪忽然感到一股无形力量将自己定在原地,令她动弹不得! 震惊之中,她只听救世天平笑道:“你的修为与神魂倒是不错,我喜欢。” 下一瞬,伏在平台上的巨大女人便化作点点金芒,而这些金芒又凝聚成一杆巨大的天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急剧缩小。 岳听溪还想问,张了张口,却发现那无形力量仍在,只能眼睁睁看着金灿灿的天平缓缓飘向自己,却只是悬浮在面前,好似在等待什么。 “听溪姑娘,它似乎想和你结血契。”蔺风轻的声音从后方传来,“但这个血契只是一种认可,唯有将它彻底炼化,它才会成为你的本命法器。” 经她提醒,岳听溪也想起来了。 据说秘境之中,有些高阶的法器或灵兽仗着上千年修行的强悍神魂,会自行选择主人、结下血契,但这种血契的主动权在它们那儿,倘若它们认为这个主人不合格,甚至还能单方面销毁血契,重新认主。 此类法器和灵兽都非常不可控,是以,绝大多数修士即便侥幸遇上了,也会选择竭力逃走,以免把它们带出秘境后,反倒为自己惹来祸患。 然而眼前的救世天平根本就容不得她们拒绝,就算自己不愿结契,它恐怕也会找上蔺风轻。 念及那名入侵这个世界的夺舍者还在青旭宗,不能让他发现救世天平的存在,岳听溪只得艰难点头,答应下来。 施加于周身的威压总算消失,她划破指尖,将血滴在金色天平上。 不多时,她便感应到自己与天平之间建立了微弱的联系,但也仅此而已。 “你方才拿出的那件法器倒是有趣,我想暂住里面。”救世天平道。 岳听溪巴不得它被青玉山人看着,赶紧唤出芥子冰轮,心念一动,便将救世天平纳入其中。 随着救世天平的离去,笼罩这方空间的结界也散作灵力,露出原本的模样。 ——已然陈旧的神殿废墟,随处可见岁月留下的痕迹,残破立柱上爬满苔藓与不知名的绿植。 “……宝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我们的光点!”第一时间拿出地图查看的蔺风轻震惊不已,却又觉得这也在情理之中,“那方空间既是遗世独立,也是一座传送阵吧?不然我们怎会瞬移到这么远的地方!” “这倒是避免被石窟入口的人蹲守夺宝,可我们还没找摘星阁问报酬呢!”岳听溪不免有些着急,她记得人界规则书中记载,因信奉“因果”,摘星阁素来有恩必报,故而不及时报答恩情,反而会成为门下弟子修行的阻碍。 她赶紧唤出叶片法器,正要将乌鹤鞭化作白鹤双翼,却被秦溯流拦下:“不妨先问问救世天平。” 岳听溪的灵识一沉入芥子冰轮,就发现青玉山人已经杵在救世天平面前了,一副要盘问它来历的模样。 她不知为何松了口气,趁此良机赶紧向救世天平讨教。 “传送术罢了,你们不是有灰蛾么?哦,好像还有一个阴阳鱼的法器,给它们点灵力便是。”救世天平边答,边挥手幻化出一方棋盘,笑眯眯地看向沉着脸的青玉山人,“好久没见着你这种‘老家伙’了,不如陪我对弈几局?” 岳听溪只当没听见后半句话,赶紧把灵识撤出,向两位大小姐转达了救世天平的意思。 “救世天平怕不是有读心术吧?若不然,便是一直在观察我们。”蔺风轻取出阴阳鱼盘,结合灰蛾的力量与地图的方位,开始布置传送法阵,“告别摘星阁之后呢?咱们还要继续往深水层探寻吗?又或再在遗迹层逛逛?” 她们来遗迹层,一为寻宝,二为调查协助者的线索,如今协助者特意标记出来的秘宝已然到手,人却仍旧不现身,原本的计划一时间没了头绪。 “虽然我很在意你之前说的‘心跳声’,但救世天平引出了更多疑惑,让我没法不在意。”岳听溪道,“我打算尽快将它炼化,可能得提前离开秘境。” 秘境到处都是天材地宝不假,但恼人的家伙也不少,她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还是溪山和秦府最好。 “我亦有要炼化的东西。”秦溯流指了指小腹。 “那我们稍微逛逛就离开。”蔺风轻虽是第一次入秘境,但十分知足,“反正最该拿的也到手了,夏月天气一热,玉琼门那边也要派人进入冰川雪谷试炼,说不定夺舍者很快就能出来,我得回去与他继续周旋。” 说话间,传送阵也成了,三人踏入阵中,瞬息便被传送至原本的石窟内。 见她们出来,眼尖的六长老再度迎上。 “可有收获?”六长老眼巴巴地看着她们,“那法器如何?” “柳霜寒!不得无礼!”五长老的声音从她背后响起,“三位仙子,既平安归来,不如随我去临时静室,我将按照约定为你们卜卦。” 跟五长老走之前,岳听溪还是忍不住告知六长老:“它暂时打算跟我去人界看看。” “那你……您可要把它保管好了!”六长老忙提醒,甚至还用了敬称。 之前为了安置摘星阁的伤员,蔺风轻帮忙一起搭建了临时营帐,其中便有一间静室,是她借助法器施加了强效的隔绝屏障,原本是摘星阁弟子请她为带着法器归来的五长老准备的。 “三位仙子要一个个来,还是一起?”坐定后,五长老温声问。 岳听溪正要说“一起”,即便待在她们刚救下的摘星阁地盘上,她也认为应当打起十二分警惕,却听秦溯流道:“我稍后单独问。” 说罢,不等人挽留,她便自顾自退出了隔绝屏障。 “我倒是无妨,听……聆涧你呢?”蔺风轻问。 岳听溪也没意见,点了点头,直接问:“能问什么?” “财运、事业运、姻缘、子女缘……”五长老报了一长串,“可以先说问题,我再看看能不能卜算。” “那我问个事业运吧。”岳听溪道,“五年之内,我此刻正在做的事业能否有我想要的结果?” 小撒谎精要如何处置先搁一边,她如今依然一心想杀蔺朝曜。 五长老悬空托起星斗盘,闭目施术,令之旋转起来。 良久,她才睁开眼:“迎刃而解,水到渠成。过程曲折难免,但有贵人时时相助,总得来说还算顺遂。” 岳听溪便松一口气,看向蔺风轻,好奇她又会问什么。 “既然如此,我也要问五年内的事业运。”蔺风轻托着下巴,认真道,“我知道我想做的事并不容易,但也并非没有先例。如今我已有了底气和精力,只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就不问顺不顺利了,问个危急关头的求援方向吧。” 杀死夺舍者之后,青旭宗需要有新的掌门,她不放心旁人能把青旭宗打理好,便想自己上位。 星斗盘再度转起,片刻后,五长老答:“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至于究竟是何人,我想仙子心中已有定论。” “此外,云净仙子既劝阻我派弟子追击小人,又为他们疗愈伤口,于我摘星阁算是恩人,往后若有难处,可执此信物求助于摘星阁。” 她拿出一块刻着北斗七星的墨蓝色玉片,郑重递给蔺风轻。 “这怎么好意思!”蔺风轻客套归客套,还是很干脆地将信物收了,小心翼翼放入储物袋。 见状,岳听溪出门喊秦溯流进来。 蔺风轻也退了出去,很快静室便只剩下五长老与秦溯流。 “霓望舒仙子,你又想算什么?”五长老问。 “姻缘。”秦溯流答得不假思索,“我与心上人的姻缘,烦请一算。” “恕我冒昧,姑且一问,现下的状态是只差一层窗户纸?还是爱而不得?又或强求?”一听要问感情,五长老顿时变得严肃起来。 “……我不知道。”秦溯流却摇头,“正因迷茫,才要寻人卜卦。” 五长老拨着星斗盘,纵然心有犹豫,还是令它旋转起来。 这回她算了更久的时间,才睁开眼,张口却先是一句提醒:“无论卦象如何,事在人为,命数可变。” “我明白,请讲。”秦溯流点头。 “你与那人因果缠身,如乱麻、似荆棘,至少此生此世无法摆脱彼此。”五长老道,“宜相伴左右,忌分别——离别便是悔恨的开始,并且……你已经体验过了。” 秦溯流眸光一凛,只觉心口也跟着疼痛起来。 “是,我确实体验过了。”她喃喃,“她分明是我的挚爱,我却……害了她。” 外人面前,她说得格外隐晦,实则已然回想起自己狠心将尖刀刺入岳听溪命门那一刻。 可她那时不愿再看着听溪姐姐继续痛苦下去,亦没有带她逃离锁妖台的胜算,最终不得已而为之。 “竭力弥补虽不是最好的选择,但聊胜于无,起码能让对方看到你是真心悔改,至少对你们适用。”五长老轻叹,“平日里相处,再坦诚些吧。悔恨也好,真心也罢,若不能让对方察觉,便只是一厢情愿。” 为她们算罢,五长老便吩咐众弟子准备启程,离开这方秘境。 岳听溪三人则按照先前的计划,借助小型飞行法器叶片和白鹤双翼,开始在遗迹层四处转悠。 灰蛾这时候又开始起作用了,不过这回它找到的都是稀世材料,既有锻器材料,也有炼丹灵草。 “这‘净魂草’倒是十年难遇。”蔺风轻小心翼翼采下一株纯白的灵植,取出品质最好的玉匣,将它纳入其中,“我师祖的笔记里说,由它炼制的净魂丹甚至能消除频繁使用搜魂术的后遗症,它对神魂可谓是‘大补’。” 盯着那株灵植,岳听溪不由得想到鸢尾鲸幻境之中,因搜魂术使用过度而神魂肮脏的秦溯流。 ……倘若那时秦溯流能得一枚净魂丹,后来诸事是否就能有所改变? 秦溯流亦想到此事,但不知为何,这回她脑中回荡的却是青玉山人那番话,以及那如同魔咒一般的四字——“神魂肮脏”。 只要她的神魂依然肮脏,便过不了青玉山人那一关,她不希望岳听溪与自己在一起之后,还要遭受最为亲近之人的失望目光——当然,这也是她真能同听溪姐姐成为道侣的后续了。 “风轻,若净魂丹炼成了,我向你买些。”于是她转向蔺风轻。 “哪里用得着买啊!我送你就是了!”蔺风轻爽快地决定下来。 她们商量时,岳听溪正拨开一片长得格外高的灵植,跟着灰蛾子艰难地往前走。 她之前叮嘱灰蛾留心灵兽蛋——这也是她答应过罗烟纱的,即便她也很清楚这种东西可遇不可求,却依然想找找看。 结果还真让她找到了所在方位! 岳听溪欣喜不已,正要继续往前,却听见蔺风轻在后方惊呼一声“秦姐姐”。 她下意识扭头望去。 秦溯流跪坐在地,弓起身体,呼吸急促,双手皆死死按在小腹上。 隔着较远的距离,她甚至都能感到似有若无的热浪拂面而来。 44 第44章 ◎不能让听溪姐姐累着◎ 岳听溪就知道,那株灵植的安静非同寻常。 这令她想到有经验的老猎手,先蛰伏,待猎物最放松警惕的时刻,再一击必杀。 她们先前打架、救人、面见救世天平,灵植皆安静,如今无事闲逛时,它便开始作妖了。 所幸岳听溪之前施加的水灵力封印足够厚,作妖的灵植又被困于秦溯流体内,使不出伤神魂的神通,只能搅乱她的灵力流,令她的火灵力陷入失控状态。 蔺风轻立即取出阴阳鱼盘,正要吸纳溢出的火灵力,却被秦溯流做手势阻止。 “听溪姐姐……正在找的方向有一枚灵兽蛋,属火。”秦溯流冷静解释,“劳烦听溪姐姐将它取来,这溢出的火灵力便是它的养料了。” 灰蛾之间能够共享情报,而她时刻关注着岳听溪的动向,自然知道她在找什么。 “那你等着!”岳听溪原本就离那灵兽蛋没多远,闻言马上转过身,加快了拨开灵植的速度。 火行的灵兽,却伏在木行灵植中央,她大致能猜到蛋里是个什么东西了。 虽然不是罗烟纱想要的那种走兽类“毛茸茸”,但扁毛羽族也浑身都是暖乎乎的毛,纱纱应该会喜欢。 走到灵植尽头,她伸手一拨,果然看到了一枚生着红色斑纹的青壳蛋。 按理说,有蛋必有母兽,然而岳听溪都把蛋抱起来了,也没在周围发现母兽待过的痕迹。 反而是蛋在她怀里动了动,看架势,似乎是想去秦溯流那里。 岳听溪张开白鹤双翼,赶紧抱着蛋飞回秦溯流身旁,把蛋小心放在她身前。 甚至都不需要秦溯流刻意做什么,灵兽蛋一靠近,竟自行开始吸纳溢出的火灵力! “这可是出窍期灵植的灵力诶!”蔺风轻看得震惊不已,“它这都吃得下?!” “可别小看了孵化期灵兽的胃口!”一提起这个,岳听溪就想起青玉山人叨叨过她胃口大,还在蛋里的时候给她喂多少灵力,她就吃多少,跟个无底洞似的,一点也不怕胀死。 青玉山人的境界连她都看不透,但幼小到无意识的她却还敢吃青玉山人的灵力,这么一比较,这枚蛋也算不得多惊世骇俗。 有灵兽蛋的协助,秦溯流便不怕火灵力伤及两位好友,慢慢地将体内灵力理顺,再分出一些灵力钻入岳听溪的封印,又往那灵植身上箍了箍。 以防万一,她主动请岳听溪帮忙加固封印。 蔺风轻还是头一回看到灵兽蛋摄食,注意力全在蛋上了,一听她们要加固封印,她心不在焉地催动法器,在周围张开一道隔绝屏障,防止外界窥探、打扰。 ——却忘了把自己也隔出去。 岳听溪倒是没那么多讲究,见蔺风轻没往这儿看,便很自然地去扯衣带。 “你现在已经恢复灵力了,我的灵力会让你疼,若不舒服就出声,都是自己人。”顺口提醒了句,她运起水灵力聚在掌心,轻轻按在秦溯流丹田处。 这一次水灵力入内,果然受阻,不过她已经很熟悉秦溯流的经脉了,迅速来到灵植所在处,再度化为蛇形,将灵植连同之前的蛇形水灵力封印一起吞下,最后叼住尾巴尖,作衔尾蛇状,继而首尾融为一体。 整个过程中,秦溯流只觉自己的经脉又被剧痛冲刷数次。 因着岳听溪在身旁,她的确想哼叫,又怕蔺风轻听了再造些她们之间的谣言,便将声音尽数咽下。 待封印加固完毕,作妖的灵植彻底没了动静,火灵力也不再溢出。 那颗灵兽蛋却像是并未吃饱,晃动不止,似是不满。 岳听溪本想把它收入内室洞府,毕竟储物袋不能久放活物,见状又怕这家伙闹起来会跟那灵植一个样,思考再三,还是取了一块水纹方布,直接把蛋抱在怀中,表面再用薄薄的水灵力覆盖了一层,这样就不怕猝不及防被它的灵力袭击了。 也许是水火不相容,覆了水膜的蛋在她怀中抖得更剧烈了。 不等岳听溪有所反应,秦溯流便凝了一簇火灵力,拨开水膜,将之点在蛋壳上。 蛋迅速将它吸收了,而后死一般寂静。 “我压缩了半臂灵力,想来够它消化很久。”秦溯流解释。 岳听溪沉默了。 她又想起青玉山人以前讲过,有事要忙或者被她晃蛋讨食讨烦了,就干脆直接给她喂压缩灵力,回回都见效——她吃饱就睡。 有了需要照顾的灵兽蛋,她们便不再多逗留,开始寻找传送至浅水层的法阵。 此类法阵自然也在地图上有所标记,只是离她们此时所在地略有些遥远。 趁着秦溯流打坐休息,岳听溪和蔺风轻照着地图算了一下时间,最后决定寄希望于阴阳鱼盘,一段路一段路传送过去。 “反正它吃了那么多水火灵力,总得做点事吧!”蔺风轻摩挲盘身,“大不了耗空再慢慢飞过去,路上也避着人传送,不去那些疑似藏有秘宝的区域。” 她们已经收获颇丰,只是路过,没打算继续探索。 岳听溪心想也是,尽管有灰蛾的“隔绝”法术,但若是落点正好有人打架,又看不见她们,岂不是要波及无辜。 打定主意后,她们先在地图上选了几处应当无人逗留的区域,等秦溯流状态恢复,再把地图给她,让她瞧瞧是否需要改动传送落点。 “无需改动,传送吧。”秦溯流很快归还地图,“如果怕遇上听溪姐姐担忧的情况,只消让防御法器事先护在身旁。” 她们最不缺的就是防御法器,这回岳听溪也取了一点出来,跟蔺风轻的防御法器互补,拼作一个结实的防护屏障。 灰蛾振翅,银灰色的灵力沾在屏障上,“隔绝”法术悄然施展。 蔺风轻很快画好传送法阵,一切就绪,她们踏入阵中,启动了阴阳鱼盘。 接连三次传送都很顺利,选中的落点周围空无一人,她们和灵兽蛋亦没有不适,距离遗迹层出口之一的传送阵也越来越近。 但第四次传送时,刚落定,岳听溪就敏锐地察觉到了灵力波动。 紧接着,一股气浪当头打来,若不是防护屏障结实,三人恐怕要连人带蛋一起被掀飞! 岳听溪定了定神,静心感受,发现屏障之外此刻正在刮起灵力飓风,时不时还能听到剑吟,想来是高境界的剑修在打架。 周遭灵力不稳定,再要发动传送,要么失败,要么偏离落点,格外危险。 “只能先原地休整……”她话还没说完,就注意到秦溯流和蔺风轻的神情都格外严肃。 “呵,看来玉琼门是真怕一宗之主折在他们的冰川雪谷。”随后蔺风轻的冷哼给了她答案,“我们才入玄水秘境多久,他竟也到了遗迹层!” ……也是,这两个人跟蔺朝曜一起长大,自然熟悉他的剑诀,一眼就能看出来。 “我们此行易容改面,联手且利用灰蛾的法术,倒是能伤他。”秦溯流也道,“但你们现下也瞧见了,他虽是夺舍者,使出的剑诀威力却并不减。” 听罢她的话,再隔着防护屏障感受蔺朝曜此刻正在施展的剑诀,岳听溪忽然明白过来,为何救世天平并未直接告知详情,而是强调先修炼。 若与敌人实力差距过大,即便有了机会,也只能含恨败北,无法达成目的。 先前能在悬镜城鬼市得手,纯粹是初次动手、毒物作用、易容偷袭,加之泄愤完便必须离去,亦有诸多顾虑,要是真动了杀念又被对方察觉,搞不好未必能从他的剑势之下全身而退。 如今身在秘境,连她们杀人都毫无顾忌,夺舍者就更不必说了。 “那就赶紧走吧!”蔺风轻催动阴阳鱼盘,声音急切,“我不知道夺舍者继承了多少记忆,但若是原来的兄长,定能认出我这法器!” 说话间,传送阵在她们脚底成型,于仍在持续的灵力飓风中艰难启动- 蔺朝曜是来秘境找原主妹妹的。 7364系统一直报告“一切正常”,然而他带着“几朵寒酥”离开玉琼门的冰川雪谷、返回青旭宗后,却发现“一切正常”的原主妹妹居然已经离山,去了新开启的秘境! 这跟他拿到的人物设定根本不符合!蔺风轻从未去过秘境,即便继承了前任掌门的诸多法器,可她毕竟手无缚鸡之力,进了秘境只会九死一生! 能赶上秘境开启,他自然要去寻找秘宝秘籍,提升实力,结果心底一直有个“找妹妹”的强烈愿望在不断作祟,不知不觉间,他竟直接开着飞舟到了遗迹层,一路除了“找妹妹”,什么事也没做。 因着这些琐事,他甚至有点感到不安——这次世界重启后,他与穿书管理局的联络一直处于断开状态,原本可靠的7364系统现在看来也发生了故障,已经无法正确监测这个小世界发生的一切了。 至于时不时泛滥的“妹控属性”,则更是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但他不打算再问故障系统“原主意识究竟抹杀了没”这种事,反正到头来只会得到“一切正常”的虚假报告。 姑且走一步算一步吧,他如今唯有掀起妖祸、落定锚点,方能看到与穿书管理局重新取得联络的希望。 他必须完成管理局的任务,回到……暂时无法想起的某个重要之人身边- 传送法阵虽然启动,却因为灵力飓风,令岳听溪她们停留在了某个并不稳定,也难以脱离的特殊空间内。 她们能做的唯有加固防护屏障,耐心等待这段不稳定的时期过去。 这期间,岳听溪忐忑地入了一次芥子冰轮,看到救世天平和青玉山人正在悠闲下棋,忽然又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 反正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她干脆跟两位“老家伙”讲了与蔺朝曜的偶遇,顺便也提了“世界意识”和“入侵者”的事情。 “我能看到你的‘过去’,亦能理解你复仇心切。”救世天平落下一子,抬眸看向她,“但要想彻底根除此事,只杀一个蔺朝曜并不能解决问题。所以我才劝你们先修炼,等到你们能够擒获蔺朝曜,将他狠狠折磨时,答案也会自然而然浮现水面。” 出乎岳听溪意料的是,青玉山人竟没有反驳,只是静静地盯着棋盘,跟着落下一子。 她已经有很多年没见到青玉山人这副模样了,青玉山人的沉默并非默认,而是觉得“有待商榷”,但暂时想不出更好的解决方法,便只好先接受对方的提议。 连青玉山人都难以轻易做决定*的事,岳听溪觉得自己恐怕也没资格置喙,点了点头默默退出芥子冰轮。 怎料一收回灵识,她就看到秦溯流正皱着眉头、双眼紧闭,玄水秘境的地图被她捧在手上。 灰蛾离地图格外近,振翅来回飞,银灰色的光华于图上时不时闪烁,细看,似乎在断断续续画着一条路线。 “……她这是怎么了?”岳听溪看向蔺风轻。 “我也不知,秦姐姐突然要走了地图,之后就一直是这种状态。”蔺风轻担忧道,“但既然灰蛾也在动,我想应当问题不大?可能是秦姐姐在找尽快离开的办法?” 她话音刚落,就见秦溯流睁开眼,而地图上也不再闪烁银灰光华。 “你还好吗?是在探路么?”岳听溪第一时间问。 秦溯流却并未回应,捧着地图反复呢喃着什么,听起来像是四个数字,最后竟直接拿出一张白纸,颤抖着手写下“秦饮光”三字。 那三个字几乎力透纸张,就连蔺风轻也忍不住问:“饮光妹妹怎么了?……你这个‘饮’字写得也好生奇怪。” 被她点出来,岳听溪也发现了端倪。 ——在人界的惯用字里,“饮光”应当写作“飲光”。可秦溯流此时不仅写了错字,还将“饮”字拆分开来。 秦溯流也不知在想什么,良久才回过神,轻声道:“抱歉,我无事,只是有些想小妹了。” 不等二人再问,她抹了纸上字,将这张纸收入储物袋深处,托着地图对蔺风轻道:“能否按照图上点位的方向进行连续传送?” “我不确定,但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困在这里等灵力乱流过去,待我试试。”蔺风轻接过地图,稍作计算,便将每一个落点告知阴阳鱼盘。 不多时,传送阵再启。 突破灵力乱流阻力并不小,防护屏障颤抖不止,甚至已经有一个防御法器出现了裂缝,好在发现及时,赶在传送开始之前,蔺风轻补上了一个完好的。 传送期间,岳听溪看一眼地图,再看一眼秦溯流,视线就这么在两者之间来回切换。 她耳朵尖,其实已经听清了秦溯流方才念叨的是“七、三、六、四”,可她怎么也想不出这四个数字有何意义。 但现下并不是问的时机,看这人根本不想提的模样,恐怕得等出了秘境、回了秦家,才能打听详情。 一想到“出秘境”,岳听溪问:“我们传送的目的地,是通往浅水层的传送阵?” “没意外的话,应该是。”蔺风轻点头。 “那你们俩承受得住水灵力吗?”岳听溪有些担心,“毕竟来的时候,我们坐着法阵全开的云舟——” 话出口,她意识到自己好像说迟了。 潮湿的味道扑鼻而来,四周满是让她浑身舒适的水灵力。 但她怀中的灵兽蛋瞬间惊醒了,挣扎着要逃离这片水域。 ——连续传送居然就这么把她们送到了浅水层,这是三人谁也没想到的。 而此地又位于浅水层的最深处,岳听溪一抬头,甚至能看到鸢尾鲸的庞大身影,并且就在顶上不远处,一个随机出现的漩涡正在成型。 即便召唤云舟,开启足以安然穿越漩涡的法阵恐怕也来不及了。 情急之下,岳听溪决定豁出去! 一条漆黑巨蛇顿时出现,张口将灵兽蛋、数件法器,连同两位还在水中调整姿势的大小姐衔住,直接送入内室洞府。 “看好那颗蛋!别让它在里面乱撞!” 叮嘱一句后,岳听溪调动周边水灵力附着于妖身体表,毫不畏惧地朝漩涡游去。 她的内室洞府早已修炼完毕,内中设有不少法阵,在她清醒的状态下,甚至比云舟还要稳当。 即便早已向秦溯流确认过岳听溪的妖族身份,蔺风轻还是生平第一次进到蛇妖引以为傲的内室洞府里,看着周围与寻常室内无异的陈设摆件,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 “秦姐姐,这里莫非是……”她话说半截又顿住,到底没好意思讲全。 而秦溯流第一时间抱住正准备往“墙上”撞的灵兽蛋,再给它喂了些火灵力,一下又一下轻轻摩挲蛋壳,总算把受惊的蛋安抚住。 “是,此地便是妖身内部,若无特殊情况,一般不会允许任何人、任何妖进入。”秦溯流反倒不觉得这有什么难以启齿。 妖族尤其是蛇妖,是会坦然把这种空间视为实力的一部分,既看作寝殿一样的私人房间,必要时,也会当成一座炼化他人的囚牢。 她上辈子肖想听溪姐姐超度自己的方式时,便考虑过这里会不会成为自己的坟墓。 不过说归说,抱着蛋在这里走来走去帮忙回收法器时,秦溯流还是下意识放轻脚步,生怕会踩得听溪姐姐难受。 岳听溪正聚精会神往上方游。 她的妖身在浅水层如同鱼入大江大河,灵活自如,加上之前乘坐云舟下沉时,已经确定了各个传送漩涡的起点与落点,如今她只需要沿着它们反向往水面去,并绕开随机出现的小漩涡,离开秘境只是时间问题。 路过旁人避之不及的鸢尾鲸,她甚至还有闲心多看几眼,瞧瞧这庞然大物的美丽轮廓。 该说不说,多亏了鸢尾鲸的幻境,她跟秦大小姐之间的秘密与隔阂悄然消失不少,希望日后相处时,这小撒谎精能再坦诚些吧,不要总对她编谎话了。 她漫无边际地想着,时不时将灵识探入内室洞府,瞧瞧两位大小姐在做什么,又或是听一听她们在讲什么。 不出她所料,大小姐们果然在商议日后的计划。 “夺舍者进入玄水秘境,应当会好生搜刮一番再出来,境界或实力恐怕又会有所提升,在此期间,我想尽可能把他在青旭宗的资产转移走。”蔺风轻道,“可我现下的身份只是‘掌门妹妹’,顶多再加一个‘百药谷谷主亲传弟子’,若以宗门规矩,我唯有嫁人或招赘时,才能将资产给予外人。我便想……有没有什么法子先把这劳什子改了,一点点变成利于我的新规。” “那你需要先去接触掌管律法的长老与执事,弄清这套旧规的存在缘由,以及阻碍它变更的根源。”秦溯流答,“唯有了解得足够,你才能将它从骨子里改掉,而不是只搭建一个脆弱的壳子,谁人轻轻一碰,便将它弄倒了。” “就像秦姐姐亲手整理的‘人界规则书’那样?”蔺风轻笑问,“那本书确实给了我不少启发。” ……原来自己看的那本厚书册,是秦大小姐整理编写的。 岳听溪这么想着,忍不住将灵识探入储物戒,把那本人界规则书又翻了翻。 图文并茂,甚至还有许多图一看就知道是秦溯流亲手绘制的,大小姐用最简练的话讲述了整个人界的风土人情与势力分布。 她不禁开始好奇了,秦溯流耗费时间精力做了这么一本厚书,究竟要作何用途呢? 让自己谈生意更便利一些?还是想以此为参考,变更整个人界的某种规则? 好像后者也不是完全没可能,大小姐还想考入仙盟,若能成为这种组织的核心成员,便可接触到人界势力更深层的秘密与黑暗。 回头定要好好问问,毕竟自己得盯着她,不能让她再误入歧途。 岳听溪又听了一阵,瞧见上方不远处便有一个大漩涡,正打算一鼓作气穿过去,却听秦溯流唤自己:“听溪姐姐,若到空间开阔、灵力稳定处,还请告知我,我唤出云舟给你休息。” 她不能让听溪姐姐累着。 【作者有话说】 蛇蛇:我会一直看着你[眼镜] 大小姐:老婆看累了吗,看累了该休息啦[黄心] 45 第45章 ◎……秦溯流,你到底在干什么?◎ 相比妖身,云舟的好处在于不用一直盯着方向和维持防护法阵,她们三个可以交替休息,随时保有余力应对外界突发状况。 岳听溪欣然应下:“等我先过了这个漩涡,再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地方。” 然而等她真穿过了漩涡,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大群面目狰狞的鮯鮯鱼。 不过这回岳听溪一点也不担心它们了,不仅不担心,甚至认真思考起初入浅水层那会儿听说的“活捉卖高价”。 鮯鮯鱼虽然凶猛,也长了六只脚,但一离水就半死不活了,跟寻常鲤鱼没什么差别。 “溯流姑娘,你去东边的区域找一下竹篓。”主意打定,她暂时躲着鮯鮯鱼群,以精纯的水灵力为饵,将它们引到无人处,对秦溯流传音道,“能拿多少就拿多少,那些竹篓内部有空间法阵,盛满之后亦会变红。” 秦溯流幼时还真见她用过这种特殊竹篓,闻言先是一愣,而后立即明白这条蛇想干什么。 她们是怎么进来的,一会儿鮯鮯鱼们就会以同种方式进来,内室洞府干燥,她们只要及时把鮯鮯鱼困住、塞进竹篓,再往竹篓内放置仅够存活的水灵力,便可将它们活着带出秘境。 先前保持人身的时候,听溪姐姐便想捉鱼了,如今更是毫无顾忌。 于是她安置好灵兽蛋,边找出竹篓,边同蔺风轻讲了讲。 “这么有趣的事!我也要来!”蔺风轻直接捋起衣袖,甚至也唤出了几件盆状、桶状法器,“我这法器和听溪姑娘的竹篓差不多,咱们可以多盛一点鱼了!” 确定她们已经备好了法器,岳听溪猛然扭转蛇身,令之巨大化数倍,朝着贪婪追赶而来的鮯鮯鱼当头噬下! 一条接着一条鮯鮯鱼被传送至内室洞府,两位大小姐只管盯着鱼来,及时将它们捉住,塞进容器。 鮯鮯鱼最嚣张、最引以为傲的锯齿尖牙,被蔺风轻用细密的藤蔓缠紧,就连牙齿相碰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岳听溪都要忘记自己有多少年没拿妖身干过这事儿了,反正很小的时候,她就像现在这样在青玉山人的鱼塘里吃了个饱,事后惨遭青玉山人一顿打。 而她也因为差点害塘里的鱼灭了种,被罚整整一个月不得进食,那段时间可馋坏她了。 如今炼成内室洞府,倒是免了这份担忧。只不过究竟要拿多少鮯鮯鱼去卖钱,多少留下来她们自己吃,她暂时还没考虑好。 迟迟没听两位大小姐叫停,她干脆把能看到的鮯鮯鱼全部送入内室洞府,就连见势不妙准备逃走的鱼也没放过。 这会儿玄水秘境已经开放多日了,有资本、有野心的修士早就下到浅水层深部或是遗迹层,倒是让她们得了个满载而归。 捕完鮯鮯鱼,岳听溪心满意足地寻觅起空处,先设下一道隔绝屏障,以免未施加伪装法术的云舟被别的修士看到,再将秦溯流放出来。 唤出云舟、做好伪装之后,秦溯流并未立即进去,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巨大又漆黑的蛇脑袋。 都说巨物令人倍感恐惧,可她却很喜欢这样的听溪姐姐。不过也许正因为是听溪姐姐,不管变成什么模样,她都喜欢。 她想被缠着,也想被衔住,巨大化的听溪姐姐就连蛇信子也变得更长、更宽,她甚至……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被它卷住全身,再被上颚轻轻挤压。 “……你又怎么啦?”岳听溪可没读心术,被她抚得一头雾水,“要是云舟已经可以出发,我就把蔺姑娘也放出来了。” 她能感觉到,蔺姑娘其实很不好意思待在内室洞府里。 秦溯流恋恋不舍地缩回手,语气依然无波无澜:“好,那我先进去了。” 岳听溪隐约觉得她好像有点失落,稍作思考与回忆,还是把她叫住,“算了,我陪你再在外面待一会儿,让蔺姑娘先进。” 她们说话皆用传音,而蔺风轻的注意力一会儿在蛋上,一会儿在鱼上,被岳听溪一呼唤,就很干脆地抱着蛋去驾驶云舟了,并未察觉到她们之间的异样。 秦溯流便被一个隔绝水灵力的泡泡托着,与巨蛇一同往上浮去。 大概是跟她待久了,岳听溪注意到自己那些模糊的记忆一点点变得清晰。 关于年幼的大小姐最喜欢的事,以及胆敢说出口的“肖想”,她也都记起来了。 “方才我们被灵力飓风困住的时候,你是不是遇到了……急需做点什么来转移注意力的意外?”她尽可能委婉地问。 比如那四个神秘的数字。 不等秦溯流回应,她又道:“如果你暂时还没想好怎么告诉我,那就先转移注意力,冷静冷静。” “……多谢听溪姐姐理解,我的确需要好好想想。”秦溯流喃喃,不自觉地离她又近了些。 “这里不便缠你,换个别的法子吧。”岳听溪道。 她还记得这人被缠的时候会很愉快,尽管她直到现在也不理解,但如果类似的行为能让秦溯流心里好过一点,她倒也不排斥做。 秦溯流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等意识到岳听溪究竟在提议什么,她张了张口,却是欲言又止。 见状,岳听溪又道:“你先说。要是我觉得不合适,难道还不会拒绝吗?” “那……我想被衔一会儿……”秦溯流非常小声地传音,“一会儿就好……” 岳听溪:? 出于礼貌,外加这本来就是自己先提的事情,她忍住了没追问,只是确认了一下方式:“隔着泡泡?还是……不隔?” 话音刚落,就见秦溯流主动把隔绝水灵力的泡泡散去了。 ……这样真的很奇怪。 把人叼在口中时,岳听溪仍不免如此想。 若是走兽,叼一叼也就罢了,只当叼幼崽,她认识的细犬妖云软就喜欢叼小狗崽子和幼妖们。 可她是蛇,平日里用原身叼点什么、或含在口中的时候,多半是要吃了对方。 素来爱干净的大小姐,这会儿就不嫌脏了么? 除此之外,易容为“霓望舒”的秦大小姐身上是特意以法术熏过香的,她甚至能尝到很淡的苦味与药味,又香又苦,就这么静静地躺着。 秦溯流尽可能不动弹。 她又想起幼时第一次央着听溪姐姐缠自己时,对方投来的目光里满含困惑与不解,这会儿听溪姐姐虽然惯着她,想来也一定心情微妙。 一会儿就好,她只需在最为安然的地方得到片刻宁静,理一理纷乱思绪。 方才因着灵力飓风、被困于特殊空间时,她听见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声。 冰冷、平静、不带一丝一毫感情,略有些低沉,像是厌世之人,可她亲眼看着相似声音的主人长大,一听便认出那是小妹秦饮光。 她下意识呼唤小妹的名字,却得到了意料之外的回答: 【初次见面,我是7364,你们手中的秘境地图与秘境即将开启的讯息,都是我发来的。】 【我既是你们的协助者,也曾是奉命协助任务者[蔺朝曜]的一种特殊法器,你们可以称我为7364系统。】 【如今世界意识已经切断了我与任务者隶属组织的联络,抹消了那边对蔺朝曜全部的监视与控制,之后我也会继续协助你们,直到任务者蔺朝曜死亡。】 随后,7364系统便发来了一串点位。 【按照这些点位,进行连续传送,即可离开遗迹层。】 【世界意识的使者会辅助定位,不必担心被传送到危险地带。】 秦溯流还想问,那种玄妙的联络便单方面断了。 即便对方并未透露更多身份,她依然通过“灰蛾”的来历、鸢尾鲸幻境中存在状态奇怪的“秦饮光”与7364系统的声音,尝试将三者联系在了一起。 她甚至将小妹的名字拆开,又简化了“饮”字的偏旁,数罢笔画,再结合“秦”字谐音,猛然发觉它们刚好与这四个数字对得上! 七——秦,三——饣,六——光,四——欠。 世上应当不至于有这么碰巧的事,但她心中既然已经有了猜测,便要想办法证实是对是错。 ……可如果猜测是对的,她那连远门都没有出过的小妹,又怎会变成奉命协助入侵者的法器? 秦溯流想不明白,却又难过,如今被自己最喜欢的妖静静衔着,内心的焦躁与不安才慢慢缓下来。 但此事究竟该如何告知听溪姐姐? 或者……先瞒着,等她暗中调查清楚了,再同听溪姐姐讲明? 她拿不定主意,正打算转而思考该从哪里着手调查,视野忽然一亮,轻轻裹住自己的力道尽数消失,继而净污咒的光芒自她周身滚过一遭。 岳听溪觉得时候真的差不多了,主要是秦溯流身上的熏香让她的意识有点发飘,她生怕这人再多待一会儿,真会被自己吃进去。 “你究竟熏的什么香?”她没好气地把秦溯流放到云舟门口,自己也化为人形,边呸呸余味,边推她进去,“下次想让我衔之前,先把它们弄干净!” 她连毒都无惧,更不怕吃香料,只是这回的香料着实有点古怪。 要不是觉得直说很失礼数,她真想直接来一句“下次别熏香了”。 秦溯流的思绪还没转回来,闻言下意识应道:“抱歉,下回我一定先洗干净。” 岳听溪:…… 她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推人的劲更大了,一回主舱就关紧门,问蔺风轻:“大概需要多久?” “上浮所受阻碍小,若无意外,一日足以。”蔺风轻答,“辛苦听溪姐姐了,要不然……你与秦姐姐先行休息?有什么事我会及时喊你们帮忙。” 她原先喊岳听溪“姐姐”只是顺口,现下则是由衷想认这位妖族作姐姐。 岳听溪其实并不累,然而刚才吃的香料让她浑身不自在,她得想办法消去这种不适,于是匆匆应下,进了休息舱。 秦溯流与蔺风轻对视一眼,看见对方眸中的鼓励,她觉得自己若留在这儿,耳朵必然不得清净,叹了口气跟着过去。 “熏的是这种香。”关门后,她主动拿出香料,试着像摘星阁五长老建议的那样,尽可能坦诚些,“我在秦家时熏过几次,那时你在场,并无意见,我便以为能用。” “闻着确实没什么,但我也着实没想到会吃它。”岳听溪说话时,走向休息舱的一根支柱,化出半截妖身盘上去,让蛇鳞与支柱相触,这才感觉好受了些。 她也没避着秦溯流,甚至还解释:“盘一下可能就舒服了,虽然讲不清道理,但婵樱是这么说的,我现在确实也舒服不少。” “……婵樱姐姐说这话之前,可有跟什么人、什么妖接触过?”秦溯流委婉问。 如果听溪姐姐此刻的“不舒服”是她想的那个,那她从前不舒服的时候,也会把被子卷一卷夹起来缓解。 “那就不知道了。”岳听溪继续盘在支柱上,“你歇你的吧,要是心情好了,再跟我讲讲刚才的事。” 秦溯流抿了抿唇,却朝她走去。 她这回没有再抱蛇身,而是从背后轻轻环抱住岳听溪,按捺住想要亲吻她侧颈的妄念,只是将气息拂在了她衣领里。 痒得岳听溪皱起眉,本想呵斥她放肆,可先前被捋蛇尾时的舒适再度涌上心头,抚平她此刻烦躁,又令她不想语出伤人了。 ——但她觉得这样不对。 就算已经不打算杀秦大小姐,她与她顶多也仅仅止步于“目标一致的故人”罢了,哪怕蔺朝曜真的死了,她留在秦溯流身边,也不过是想要盯着她,以免重蹈前世覆辙,祸及溪山众妖。 这样的关系里,她们理应保持距离,礼貌而疏远,而不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秦溯流,你到底在干什么?” 前尘既然已经明了,岳听溪也懒得再转弯抹角,想不通就直接问出口。 “我只是想让听溪姐姐好受些。”秦溯流说话时,热流亦钻入她耳道,掀起痒意。 岳听溪有点麻了。 她想说“你别撒谎”,又忍不住去想“万一真是如此纯粹”,几度纠结间,身体不知不觉已经被秦溯流从支柱上抱下来,转移到卧榻上。 定定地看着云舟的天花板,岳听溪忽然意识到,有些强效的醒神丹药是可以从根源化解这种状态的。 这小撒谎精亲自审通幽师的时候吃过醒神丹药,又与擅长丹道的蔺姑娘交好,怎么可能不知这点? “秦溯流。”想明白这一点,她从蔺风轻的储物袋里找出醒神丹药,吃了一丸,沉声再度叫了大小姐全名,“你要么好好休息,要么……回主舱去。” 她们之间的关系不应当更进一步了。 旧仇怨虽翻篇,伤疤仍在,更何况人妖殊途,她就连暂居秦府时,都要捂着妖族身份,而秦溯流若无意外应当是天之骄子,与妖族攀上太深的关系,只会成为她前行路上的阻碍。 被明确下了逐客令,秦溯流反而松一口气,温和地应了声好,去休息舱另一端跟岳听溪相隔甚远的卧榻上打坐,继续炼化体内灵植。 只是心中隐隐泛着苦涩- 一日后,云舟驶出浅水层,继而离开玄水秘境。 在一处无人经过的空域,秦溯流解除了云舟表面的伪装法术,又提醒岳听溪和蔺风轻撤去易容术,这才往秦府飞去。 “虽然心里攒了太多疑惑,但秘境里的灵植得尽快转移到百药谷去!”蔺风轻遇到不解的问题喜欢先思考,可这回着实遇到了太多难以理解的情况,她决定先去种个灵植、闭个关,让自己尽快回归平日里休养时的状态。 “有事用灰蛾联络我。”秦溯流不忘叮嘱。 “秦姐姐也是,那灵植并非等闲之物,待我回了百药谷,定要好好问问师尊与师祖,查清便告诉你!”蔺风轻道。 二人就这样约好了,等云舟来到青旭宗山脚,蔺大小姐便与她们告辞,匆匆奔入护宗结界内。 主舱内一下子只剩下两人两蛾,而两人又都不作声,不免有点冷清。 ……哦,还有蛋。 灵兽蛋不知何时苏醒了,在锦缎堆成的窝里摇摇摆摆,隐约还能听见什么东西在里面啄壳的轻响。 不过,以岳听溪的经验来看,没个十天半月,这小家伙应当不会破壳。 “鮯鮯鱼怎么说?”将到秦家时,她听秦溯流问,“秦府没有那么大的池塘,更何况,将它们放于观鱼小榭那种池塘也不安全。” 毕竟是从上古神明秘境里带出来的灵兽,还凶,一旦得了足够的水,怕不是会蹦出来咬人。 岳听溪自然考虑过这一问题,她本来还想将一篓鮯鮯鱼交给罗烟纱去卖,这样一来,不管卖多少都是纱纱自己拿钱,然而她又担心有红尘馆的人会因此盯上纱纱,杀人越货,或者干脆把纱纱掳走,要挟她们交出更多鮯鮯鱼。 因此,果然还是将鮯鮯鱼交给秦家处理为好,有秦溯流从中牵线,分钱应该不至于少拿。 只是她刚凶过秦溯流,再提利益多少显得有点冷漠了。 “还没考虑好,不过我想先请大家尝尝鮯鮯鱼的滋味,这些时日承蒙照顾,往后也请多担待。”于是岳听溪道。 尝之前还得验验毒,毕竟她第一次遇到鮯鮯鱼的时候,曾给一条最大的鮯鮯鱼施下剧毒,而那条鮯鮯鱼之后又被它的同族争先恐后分食,即便过去多日,她依然担心是否会有毒素残留在鱼体内。 “听溪姑娘不必客气,你于我有恩,若招待不周,才是失了礼数。”秦溯流忙答,不动声色地将“听溪姐姐”的称呼变了回去。 偏偏岳听溪最近已经听惯了“听溪姐姐”,闻言忍不住看了她一眼,又在即将对上目光时偏开了脸。 如此也好,她们还是像最开始那样保持距离吧。 云舟很快在秦府门前落下,因着秦溯流事先告知了母亲,此刻岚空明与长老们都候着了。 人界已入夏,走下云舟的时候,岳听溪便已经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暑气,听见知了嘈杂刺耳的声音。 秦饮光带着孤云匆匆忙忙从藏书阁赶来,正赶上侍从们往外搬在秘境内寻到的材料与灵植。 “姐姐!听溪姑娘!”小姑娘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见人却依然露出灿烂笑容,“探秘境辛苦啦!快歇歇,我这就叫人准备冰饮!” 秦溯流揉了揉秦饮光的头发,又伸手抱了小姑娘一下,才放她去炊事殿,眸光晦暗不明。 大小姐入秘境收获匪浅,自然要与族中长辈交流,岳听溪没忘了自己的身份与立场,谢过秦饮光递来的红糖什锦冰粉,便带着灵兽蛋去找罗烟纱了。 她没想到罗烟纱居然一早就给蛋准备了窝,甚至还是有冰盒的,降暑专用,可惜这枚火属性的蛋很讨厌水和冷的地方,这冰盒只好罗烟纱自己享受了。 “……这是什么蛋?”罗烟纱好奇地观察着青色蛋壳上的红纹路。 “我推测最有可能是毕方。”岳听溪舀着冰粉吃,“养的时候别惯着,这家伙胃口大,脾气也不太好,太溺爱了当心它骑在你头上!” “毕方鸟啊!飞行坐骑诶!!”罗烟纱眼睛亮亮的,“我以前倒是孵过不少小鸡仔,按照鸡仔那样照顾,稍微随意一点,是不是就行了?” “这我也不太清楚,要不然先孵出来再说吧。”岳听溪道,“我有空也去藏书阁给你找找相关典籍,毕方还是名气挺大的上古灵兽了。” 罗烟纱再三感谢她,回屋拿出一坛酒,想与她喝个尽兴:“就当庆祝我喜得灵兽!” 岳听溪也想喝,但念头一冒出来,她不自觉地想到上回大小姐特意给她倒了药茶,让她一觉睡到天亮,之后没多久,大小姐又带她去了秦家酒庄。 ——那家伙很介意自己找老友喝酒,却不愿喝秦家酒。 “我以茶代酒吧,这回一直没怎么休息,打起十二分精神戒备,确实有点累了。”于是她道。 【作者有话说】 你还是很在意她[狗头] 46 第46章 ◎她愿的◎ 搀扶喝得醉醺醺的老友上卧榻休息,岳听溪又去瞧了眼毕方蛋,见它老老实实待在小窝里,她才掩上门,带着吃空的冰粉碗离开。 但归还空碗、将一部分鮯鮯鱼交给厨修之后,她站在炊事殿门口,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去哪里。 秦府毕竟不是她的家,只是暂居之所。 以前她也从没跟谁在感情一事上闹过矛盾,话本里关于这种事,通常都用“几日不搭理对方”一笔带过,但她不能不搭理秦溯流,一来她们还是盟友,二来她仍担心灵植破开封印失控,让大小姐难受。 思来想去,她决定先去秦家藏书阁静静心,也找一找关于秘境灵植和神明法器的记载。 结果她一进藏书阁,就听见秦溯流正在跟妹妹说话。 话题倒是并不特殊,秘境中的见闻,收获的天材地宝,秦溯流讲一会儿,秦饮光问两句。 岳听溪没打扰姐妹俩,正准备悄悄从旁边溜达到二楼去找记载,却被秦饮光喊住。 小姑娘似乎要跟她讲很重要的事情,甚至还在她靠近之后,撑开了一方隔绝屏障,将她们三个笼罩在内。 “其实……我通过灰蛾看到你们探秘境了。”秦饮光歉意地解释道,“不过我还要教孤云练琴,自己也有修炼,所以不是时时刻刻都看着。” 察觉到秦溯流的目光,她有些忐忑地低下头,“本来我打算等你们回来,就跟姐姐说清楚,又不忍心打断姐姐的分享……但有件事我一直很在意,正好听溪姑娘您也来了,我……” “你看到我们离开遗迹层了?”可能是最近令自己惊讶的事频繁发生,加上确实也猜测过秦饮光与灰蛾的关系,岳听溪这回反而不觉得太过意外。 见小姑娘踌躇着点点头,她干脆大大方方承认道:“我是乌梢蛇妖,家住溪山。二十年前救过你姐姐,与她相处过一段时日,确实算恩人,也算故人。” “啊!那我小时候还听姐姐提起过您!”秦饮光下意识捂住嘴,差点惊呼。 “不过是些旧日趣事罢了。”秦溯流轻声补充了句,随后沉声提醒,“此事不可张扬。” “嗯!我明白的!”秦饮光忙点头,目光在她们脸上扫了扫,诧异问,“但听溪姑娘既然是二十年前那位恩人……恩妖,为什么你们之间会这么生疏啊?” 这话问得二人都有些尴尬。 她们确实不该生疏,但也……不该太过亲近。 “到底是二十年没见了,孩童与大人亦有差别,你如果十年没见故友,也不见得比我们好得到哪里去。”最终还是秦溯流出言解围,“想想你六七岁的时候是个什么模样,我那时就这么点大。” 秦饮光也不知道想起何事,浑身战栗一阵,“那我完全明白了……” “不妨再讲讲你都看到了什么。”秦溯流直接转移了话题,“姐姐也好奇得紧。” 没能第一时间告知姐姐实情,小姑娘本就心虚,闻言更是缩起脖子,偷偷向岳听溪投去求助的目光。 然而岳听溪也心虚,她生怕秦饮光小小年纪看到什么不该看的,索性偏开脸。 “呃……其实吧……好几次灰蛾会突然不让我看。”求助无门,秦饮光只得小声坦白,“你们战斗与其他修士的时候,他们理应有伤损和惨叫吧?但我看不清,也听不到。” “除此之外呢?”秦溯流追问。 小姑娘还是很怕姐姐的,被“戳了戳”立即变得又乖又听话,倒豆子似的将自己看到且看清楚的内容都说了。 岳听溪听得仔仔细细,从头到尾听秦饮光讲了一个下午,总算松一口气。 她与秦溯流之间的交互,除了并肩作战,灰蛾几乎全给小姑娘屏蔽了。 就连面见“救世天平”那段也是,仿佛是世界意识故意不让,又或者压根就不希望秦饮光知道。 至于鸢尾鲸幻境,那里她们连灰蛾的影子都没见着,秦饮光自然也看不到。 听罢,秦溯流陷入*沉思。 “姐姐?”见她想着想着眉头微蹙,秦饮光怯怯地唤了声。 “我们将入遗迹层时,遇到了一个突然出现的传送小漩涡。”秦溯流忽道,“我本已做好进入其中的准备,谁知云舟却忽然穿过了它——这与你是否有关系?” “诶?我?!”秦饮光愣住,托着下巴回忆良久,不确定地说,“好像……是吧?那天我确实耗空了灵力,随后就睡觉休息了。睡过去之前,似乎有什么声音问我要不要施以援手,而我也希望你们能够跳过那个漩涡,一路顺利进入遗迹层,就答应了……” 她话音才落,就被秦溯流捉住手腕,搭上脉门,仔细探查。 她们姐妹俩都为火灵根,又是血脉相连,同种灵力在经脉中几乎畅通无阻,不多时,秦溯流便检查完毕。 “以后不许轻易答应。”秦溯流板起脸,“以我们的境界,足以应付很多事了,你若不能搞明白那声音主人的意图,以及协助时会付出何种程度的代价,反而容易被利用。影响到我们事小,伤及你事大!” 见秦饮光呆呆地看着自己,她气恼又心疼,伸手将人搂在怀中,一下又一下顺着背:“抱歉,姐姐吓着你了。” 除却灵力耗空,秦饮光的身体倒是不曾有别的异样,可她一想到鸢尾鲸幻境中的“秦饮光”,以及突然主动联络自己、声音像极了小妹的“7364系统”,心中便惶恐不安起来。 岳听溪默默站在一旁,看着姐妹俩你道歉我认错,慢慢地把彼此安抚好了,这才开口:“秦溯流,我有要事单独与你说。” 事关秦饮光,秦溯流非常在意的亲妹妹,她还是打算回布置着重重隔绝结界的寝殿再提。 不多时,二人一起出了藏书阁,一前一后往秦溯流的寝殿去。 原本她们是并肩而行,但岳听溪有意拉开一点距离,秦溯流则在思考,加之能感应到听溪姐姐的气息不远不近地跟着,也就没多想。 一回寝殿,岳听溪开门见山:“连续传送之前,你到底怎么了?” 那时候,本来她们三个都在等待灵力乱流稳定下来,再发动传送,结果秦溯流突然要走了地图,又突然确定了点位,随后她们竟就直接顺着点位传送出去了。 太过顺利,令人生疑。 秦溯流却沉默了。 她牢记着听溪姐姐与入侵者之间的怨恨,可那7364系统却偏偏是入侵者的法器。 ——那就意味着,上一世,甚至更久以前的任务里,7364系统恐怕也协助入侵者做了不少事。 就算7364那么做只是迫不得已,待到这一世与入侵者的组织断了联络,便立即转而倾向她们,她亦不清楚岳听溪会如何看待7364。 大小姐的沉默倒是也在岳听溪意料之中。 她干脆席地而坐——白狐毛软垫还在秦溯流储物袋里,抬头看向沉默之人:“那我先随便猜一猜吧。” “如果灰蛾与秦饮光没有关系,那么它完全可以求助你母亲或者秦家长老们,我想所有人都很愿意帮我们尽快抵达遗迹层,可它却选择了年纪尚小、境界也低的秦饮光,我并不认为这种选择是毫无根据。” “秦饮光能够通过灰蛾干涉秘境中的紧急情况,而唯一可以沟通秘境与外界的灰蛾源于世界意识,代价却只是耗空全身灵力。这意味着什么,也不用我展开详说了。你应该还记得我们后来为了再度跳过随机小漩涡,给蔺姑娘的阴阳鱼盘注灵力的事吧?那个时候被耗空灵力的是你,而你的境界可比你妹妹高多了。” 见秦溯流也坐下来,目光直直地凝视自己,岳听溪继续说下去:“更何况,鸢尾鲸幻境里的‘秦饮光’曾说过,‘我的确只是想生而为人、快活地过一世’,这话我当时就请教过青玉山人,山人很在意这究竟是‘字面意思’,还是单纯的一句感慨。” “‘世界意识将自己的一部分化为人族,再通过人族的方式诞生于世,以人族的视角去体验世间万象。’”她复述了一遍青玉山人的原话,“既然如此,我暂时认为秦饮光便是世界意识的转世投胎,所以她才能够通过灰蛾‘看到’我们在秘境中的经历,也能够借助灰蛾干涉跟世界意识紧密相连的秘境环境。” “同时,世界意识又希望尽可能让分离出去的一部分只作为‘秦饮光’这个人族,快活惬意地过一辈子,故而祂才会尽可能向她隐瞒涉及自身本源的情报。” 秦溯流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她与听溪姐姐的推测,大体上竟是一致的。 只不过除了这些,她这边还有一个名为“7364系统是不是秦饮光”的谜团,并且直到现在,抛开直接询问7364系统或者世界意识,她没能想出其它验证猜测的方式。 既然毫无头绪,讨论又有何用? 但想归想,她还是将自己目前所知的一切分享给了岳听溪。 她仍觉得在听溪姐姐心中,是非善恶自有分辨。 就像她入幻境之后,本以为听溪姐姐了解一切,会更加坚定了杀自己的心,可听溪姐姐却反过来劝她好好活下去,若这一世也不幸走上歧路,再杀不迟。 听罢,岳听溪只觉先前那种无力的麻木感又泛了起来。 并且又一次明白,为什么“救世天平”要等她们境界高了、能够擒获身为入侵者的蔺狗,才肯告诉她们真相。 “……恕我直言,这已经完全超出我的认知范围了。”她实话实说,“而且你之前也提过,此界之外,还有一个入侵者聚集的组织,那群人所掌握的东西,我们这里从未出现过,那除了7364系统和对我施下傀儡邪术的入侵者,以及尽快修炼到更高的境界,我们确实没有别的突破口了。” “并且7364系统恐怕现在还不是自由身,我姑且先相信它得应付、拖住入侵者,说不定它跟入侵者之间还有类似于主仆血契一样的契约,要想与它取得联络,只能等到它下一次主动联系我们。” “秘境算是世界意识能够干涉的特殊空间吧?7364既然能屡次发来秘境相关情报,甚至是通过灰蛾告诉我们,应该已经得到了世界意识的支持?那下回进行长时间联络的时机,恐怕得是两年后开启的那个鬼域秘境了。” 其实还有一条或许是更为简单的路,那就是想办法策反入侵者蔺朝曜,将他拉到己方阵营。但这条路岳听溪根本不想走,也不认为这神魂肮脏的狗东西会放弃任务。 她只会修到更高境界,然后把蔺朝曜抓来,像大小姐审赫蜃那样,狠狠折磨他一番,叫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好好体验一番自己上辈子的遭遇。 “……说起来,赫蜃这段时间还安分么?”念及此,岳听溪忍不住问。 那通幽师也是个害人精,可不能给跑了。 “仍在地下私狱严加看管。”秦溯流答,“母亲已经将他引以为傲的全部手段与邪术都抹消了,除非其他通幽师再度率领尸鬼大军踏破秦家,不然谁也别想救他出去。” 而她也绝不会容许秦家灭门再度发生。 线索皆中断,二人对坐无言。 不过她们很快就得出了共同的答案。 “看来只能尽快修炼至出窍后期了。”岳听溪一想到自己与出窍后期之间的境界差距,就觉得头疼,“整整三个大境界,五年……真能做到吗?” 她也不算懒惰,只是习惯顺其自然,修了百年,不过元婴后期大圆满。 “倒是有捷径,但走捷径堆出来的境界,恐怕是虚的。”秦溯流道。 “也未必,神魂若配得上境界,便能使出真正的实力。”岳听溪道,“不过我只从话本里听说过捷径,比如药物灵宝或高阶修士催灌、寻炉鼎双修之类的。” 她一提“双修”,秦溯流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 “用不着炉鼎……”她喃喃,却到底没敢说出心底话。 上辈子在妖魔界行走时,她听说过不少恶毒的提升修为境界之法。 其中有一样,便是在双修时献出自己的修为,或是夺取另一方的修为。 而那种秘法,在她吞噬的狐族大妖记忆里亦有所记载。 听溪姐姐的修为很快就要进入出窍期,如果她献出自己的修为,说不定能助她突破至出窍中期,那么距离入侵者的境界便不远了。 ……不,说不定她并不需要失去修为,世界意识已经指引她容纳了一株出窍期境界的灵植。 她可以源源不断地从灵植那里汲取火灵力,纳为己有,再把自己的灵力传给听溪姐姐。 秦溯流的神情变化并未逃过岳听溪的眼睛。 “我有时候真想撬开你的小脑瓜子,看看里头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岳听溪直接凑上前,甚至还放出蛇身,拦在秦溯流背后,以免她逃走,“不管什么馊办法,你先讲。” “你不愿的。”秦溯流下意识脱口而出。 岳听溪:? “那我可更想听了。”她凝视秦溯流的眼睛,阴阳怪气道,“冲着我来,总比祸害无辜者好,你说是不是?” 她今日绝对要问出个答案来! 秦溯流心中一凛,顿时攥紧了自己的衣袖,咬着唇摇了摇头。 头一回见她如此顽固,岳听溪想了想,把蛇尾往她身上环了两圈。 这样会让大小姐心情变好,说不定这人心情好转,就愿意说了。 她最怕她沉默又隐瞒。 感受着箍来的力道,秦溯流甚至闭上了眼睛。 尽管方式非同寻常,可她再清楚不过,听溪姐姐这是在哄她。 “……就这么想听一个让你难堪的答案么?”她低喃。 “你都不肯说,我怎么知道难不难堪?”岳听溪没好气地反问,“我难道不知道‘拒绝’二字怎么说吗?” 意识到自己再不讲,听溪姐姐只怕要生气,秦溯流重重地叹了口气,指尖抚上紧贴自己的蛇腹。 “我有秘法,可通过双修将修为渡给你,并且这不会让我掉境界。” 岳听溪耳朵灵,等她意识到自己听见了什么,已经晚了。 她沉默着松开了秦溯流,久久没有接话。 还在云舟上的时候,她就暗自发誓,不能再与秦溯流更进一步了。 尽管她的妖身很喜欢她,她不排斥她的靠近,但她也能找出这样那样的理由摆在面前,告诫自己绝对不能继续惯着秦溯流。 结果…… 三日都没到吧?她就从秦溯流口中听到了“双修”二字。 并且不可否认的是,她们两个通过秘法双修,恐怕还真是提升修为最快的捷径——名为“默契训练”实为“切磋”的那一个月里,她们的确已经熟悉了彼此的经脉走向。 理论上来讲,她们俩……非常适合走这个捷径。 “……什么秘法?从哪里来的?教你的人自己实践过没有?”考虑再三,岳听溪并未拒绝,而是沉着脸问起详情。 “我吞噬的狐族大妖神魂中有这段记忆,她已经在无数妖魔身上实践过,可行、有效。”秦溯流一一作答。 “你怎么保证自己不会掉境界?”岳听溪再问。 “灵植也是出窍期。”秦溯流抚上自己小腹,顺便解释自己最在意的事,“对了,灵植的影响,实则与听溪姐姐你没有关系,既然是灰蛾带你寻到了它,那便是世界意识的指引。即便不是你,也有我或者风轻发现它。” 得到答案,岳听溪再度不吭声了。 她着实弄不懂自己现下究竟是何种心情。 为了杀掉入侵者,跟仇敌结盟也就罢了,这盟结着结着,怎么就……结到一起去了? 纵然话本总将蛇妖描写成多情且“以爱为食”的风流客,但她觉得自己被青玉山人教导得很好,是条对感情一心一意的蛇,若与哪只妖、哪个人双修了,往后余生必定要对其负责到底。 虽说她本来就已经打定主意盯秦溯流一辈子了,可这种一辈子与厮守一生不是一码事啊!! “……如何……修?”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有气无力地问。 ——她依然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比如现在她问秦溯流“如何修”,只是期望从中找出一个漏洞,这样她就有理由拒绝走这条捷径。 可是秦溯流没有回答,而是俯身趴在了她的尾巴上,将它抱住了。 岳听溪下意识甩动蛇身,试图把人甩开,结果不知道被这坏东西按了哪处鳞片,一瞬间浑身酥了,竟失去了甩人的力气。 “秦溯流!”她恼怒地提高了声音,“我只是问问!没让你得寸进尺!!” 晚了。 将听溪姐姐摁在地上时,秦溯流觉得自己仿佛耗尽了两辈子的勇气。 她现在太清楚妖族了,也太清楚要如何对付听溪姐姐这般单纯的蛇妖,尘封已久的妖魔记忆一点点浮现心头。 有些时机,可遇不可求,错过不再来。 若不能赌一把,恐怕她以后再也不会鼓起第二次勇气。 她看到细密的蛇鳞自岳听溪脸颊、颈项生出,亦看到了一对鲜红的竖瞳。 那是动怒的表现,然而听溪姐姐并未再甩掉她,甚至没有推开她。 听溪姐姐亦在犹豫和踌躇,能明确的是,她并不排斥她。 她们的声息从未像此刻这样挨得近。 温和地道了声“抱歉”,秦溯流朝眼前的蛇鳞吻了下去。 岳听溪静静地任由她肆意妄为。 好像从二十年前起,她就一直拿这个小丫头没办法。 喜欢包容她的坏脾气,宠着她、溺爱她,看她笑起来、在花海中手舞足蹈的模样。 但那时她什么都没多想,事后也平静地将这段记忆珍藏,更不曾想过将来与长大的小姑娘还会有所交集——毕竟,人妖终究殊途。 ……那现在呢? 大小姐的温度在慢慢下移,可她却只觉浑身舒适。 她不知道,也想不明白,只晓得一会儿入了芥子冰轮,估计又该挨青玉山人一顿骂。 【作者有话说】 青玉山人:我养的翡翠白菜!!!!![裂开] 我来随点[元宝] 47 第47章 ◎静不下心◎ 照进寝殿的日光逐渐变为橙红,黄昏至,夜幕将临。 岳听溪已经忘了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搬上卧榻。 她不喜欢舒适的软床,主要源于上辈子被困在青旭宗时,夜里睡的卧榻便是软床。 倒也没有发生过什么,只是关于囚笼里的一切,家具也好,摆设也罢,都令她现在只要接触到类似的事物,便倍感反胃。 故而接触到大小姐的卧榻时,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打了个激灵,握紧了秦溯流那截看似一捏就断的胳膊。 但熟悉的熏香自身后包裹了她,那亦是秦溯流身上似有若无的气味。 是以,最初的挣扎结束后,再听见秦溯流关切的问询时,她摇了摇头:“就在这里。” 仇恨固然要铭记,至于那些令她不适的过往记忆,也该用全新的、姑且还算美好的经历覆盖。 秦溯流便没有再多言,继续碰她。 这人起先还很客气,“可以吗”、“感觉如何”挂在嘴边,时不时问一句,后来见她好像怎样都能包容,于是擅自做主了,却又不敢太胆大妄为,每到一处,都会很轻很温柔地先行试探。 岳听溪不免有些好奇,小撒谎精究竟是几时开始肖想与她如此,又是从哪只妖魔的神魂记忆里学来了诸多手段。 反正她只在各种话本中看过双修,略懂一些套路,也晓得要回应。 但她实在太好奇了,就想先观察观察,看看自己不作回应,大小姐又当如何。 ……然后她就被盘了一整晚。 既没有功法口诀,也无灵力渡入,大小姐就像是教导那些初学秦家刀法的弟子们,先安排几日让人适应一番,等适应得差不多了,再直奔正题。 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这人对自己的执念并不局限于尾巴或妖身,想来也是,一位人族的姑娘,又怎会忽略掉自己最为熟悉的人形呢? 尽管如此,岳听溪依然保持着半截蛇身,不为别的,只因蛇身更容易寻位,蛇生初次,她不想在奇怪的细节上给双方添麻烦。 到了后半夜,她也是头一回知道,大小姐那身式样繁复的衣服究竟是怎么拆卸的。 大小姐或许是想教会她,拆卸时还有意说明,比如某条带子到底从哪里穿到哪里,过分详细,搞得她看一遍就完全记住了。 但接下来要干什么,她着实一头雾水,思来想去,先用尾巴将人卷了,再把水灵力凝作纤细的一股,边放置,边留心大小姐的反应。 话本内容毕竟是人编造的,还是要因人而异,慢慢调整才行。 不多时,大小姐挂在她身上,环住她的脖子,从未听闻的怪声不断地烦扰她耳膜。 岳听溪又开始纠结了。 太吵了,她真想把人扯下来埋进被子里,可偏偏烦躁不起来——脑子是开心的。 思来想去,只得暂停一会儿,等这人不在自己怀中发抖了,再继续琢磨。 人界的夜晚漫长又短暂。 待到晨光照入寝殿,岳听溪才惊觉居然已是一夜到天明。 而她也克服了对软卧榻的恐惧,能够与大小姐共同分享一只枕头。 凝视秦溯流安详的睡颜,岳听溪把手放在了自己心口。 虽然过去的一宿压根没修,她不知道为什么这里有种充盈的满足,上回有这种感觉,是渡过元婴期大劫,上上次,是修为得以化而为人。 她还是不太明白这种感觉的意义,又不敢去芥子冰轮请教青玉山人——她竟然希望这种满盈多留片刻,之后再去挨老祖宗的骂。 于是她掐了个净污咒,感觉周身清爽了,也合上眼。 与此同时,芥子冰轮内。 “哎哟,你这石头精也真是奇怪,既然那么生气,又不想阻止,不听不看不就是了,最开始不是已经张开隔绝屏障了嘛?” 救世天平乐呵呵地打趣着恼怒的青玉山人,“气不过,拆了屏障瞅一眼,气得要死,又给隔上,过一会儿担心自家‘白菜’受委屈,还拆了看。” “那可是我从小养大的‘翡翠白菜’!!”青玉山人没好气地怼回去,“更何况,那孩子的神魂肮脏至今不知缘由,万一她又像上一世那样对待听溪……” “你且放宽心吧,我瞧过了,她如今已知罪,所做之事也利于你家白菜。”救世天平道,“不如就让年轻人自个儿去体验爱之甜蜜与苦涩,若觉得不合适,至少你家白菜还是愿意分开的。” “她愿意才怪了!”青玉山人简直要气笑了,“那小狐狸精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给她迷得就应下双修了!她要修为境界不能来找我吗!给她催灌又不会让我怎样!” “那她应该还是不希望被你催灌的。”即便知道她不过是在发牢骚,救世天平依然认真道,“毕竟青玉山人越强、情况越稳定,溪山就越安全,谁也不敢打它的主意。” 她都“看到了”,溪山是岳听溪真正的故乡与归宿,亦是最令她安心的净土,而这片净土目前的直接守护者正是青玉山人。 青玉山人“呵”了声,不再接话,而是问:“阁下既然能‘看到’过去之事,不如同我说说,为何她们两个会因果缠身?” “因果缠身”这话,先是那摘星阁五长老算出的——隔绝屏障可防不了她这种境界修士的窥探,而在不久之前,救世天平亦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除了前世今生,她们是否还在别的时间里也有所交集?又结下了何种冤孽债?”她盯着救世天平,大胆问。 “你的境界倒是够听真相了,不过你私心太重,知道得多了,只怕会更看不惯秦大小姐。”救世天平眯起眼睛,“更何况,我答应过世界意识,在恰当的时机到来前,不会将真相告知任何人,包括她们。” 这一世是最后的“反攻机会”,她得协助并确保既定的棋子按照计划慢慢前行。 “比起问长问短,不如还是让这片空间多发挥发挥它原本的作用吧!”救世天平笑着拍了拍手,一方白玉金纹的切磋平台出现在她们脚下,“我已经‘升级’了这里,不管你我打得多惊天动地都没问题!”- 正午时分,岳听溪被食物的香味唤醒。 都是一些家常菜,因着夏月天热,凉拌菜的种类跟着变多了。 她一眼就看到了凉皮,继而想起婵樱带她到集市挑选一大早刚做出来的凉皮和凉粉,还带她去悬镜城中做凉皮最好吃的老店大快朵颐。 不过那已经是将近三十年前的事情了,而那家凉皮老店不幸在她一次长闭关结束后易主,从那以后,她好像再也没吃到过当时滋味了。 打了个呵欠,岳听溪懒洋洋地游到桌前,变为人形坐下开吃。 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昨晚适应期持续太久,她总觉得今天的自己骨子里透出懒意,不愿动弹,只想看书或睡觉。 半碗凉皮下肚,又吃了不少凉拌菜,她才缓过来一些,撑住脸颊盯着秦溯流看。 感受到她的凝视,秦溯流立即咽下口中食物,放下餐具、擦拭唇,坐正身体等着她开口。 “……下回该修炼了。”见她如此郑重,岳听溪干脆趁机提醒,“别忘了我为什么答应你。” 危机解除之前,再多的欢愉也不合时宜。 纵然那是会令人与妖上瘾的体验,她不希望为此耽误了提升境界的正事。 秦溯流语气很乖地应了声“好”,心中五味杂陈。 她记得很清楚,听溪姐姐那时候很喜欢,不管是被盘还是盘她,听溪姐姐虽然一点也不熟练,但都乐在其中。 不排斥、不反感,且高兴,然而并不能尽兴。 所幸,她本来也没指望这就能让听溪姐姐喜欢上此事,只是想借此传达自己多年来的所思所想,并得到一个答案,无论好坏。 可真得到了不敢想的答案,她却没有想象中那么欣喜。 “炊事殿那边,我回来时已经送了一批鱼了。” 吃完午饭,岳听溪道,“剩下的鱼打算拜托秦家卖掉,几几分你来定吧。” “那自然都是你的。”秦溯流道,“秦家不占恩人便宜。” “但鮯鮯鱼毕竟是罕见灵兽,我又捉了那么多,不管是隐瞒卖家身份出掉,还是分批次卖给不同的酒店,都要花上许多精力。”岳听溪倒也不意外她会这么说,不紧不慢道,“既然你定不下来,那就当是我送秦家伙食费,我七你们三。” 她其实本想说“我六你们四”,但又觉得这仿佛在咒秦家,五五分绝对会被拒绝,最后还是选了七三。 秦溯流表面上没意见,实则已经在考虑到时候如何一点一点把这“三”塞进罗烟纱的钱包了——听溪姐姐希望老友过得富裕,这种简单愿望自己还是能满足的,就当间接报恩了。 于是她们先收拾了剩余的鮯鮯鱼,将一个个容器搬到秦家盛放货物的大殿内。 这次就连年长的管家都看得目瞪口呆,甚至还请来了正在练刀的岚空明:“我虽听闻玄水秘境盛产鮯鮯鱼,可这回大小姐与贵客莫不是将其子嗣都活捉来了?!” “无妨,有能力自然要多多益善。”岚空明并不在意,“待会儿我去列一份名单,按照名单和间隔日期送鱼便是。” 待管家带着震惊离开,岚空明挥手施下隔绝屏障,目光落在岳听溪身上。 “溯流与风轻的本事,我都清楚,看这些鮯鮯鱼的状态,活捉它们并未发生战斗,亦无伤损,就像是它们心甘情愿走入陷阱一般。”岚空明道,“是听溪姑娘的手段与法器么?又或者……您其实是蛇族之类能够炼化出内室洞府的大妖?” 岳听溪注意到,提及“大妖”,秦溯流母亲的语气很是微妙。 不像仇视,但也并无好感,甚至带着些许淡淡悲哀,一时间,她竟没能听出喜怒恶。 “秦家素来善恶分明,溯流幼时亦受过大妖恩惠,至少我与几名有话语权的长老不会为难妖族,更不会拒绝一位善意的协助者。”见她踌躇,岚空明继续道,已然默认了岳听溪的妖族身份。 岳听溪并未接话,而是看向秦溯流。 也是这时,她忽然想起二十年前“阿紫”归家而复返时,是被一名年轻和气的男人带来的。 男人笑着自称“阿紫父亲”,劳烦她再照顾小女一段时日,而她送“阿紫”再度回家的时候,亦是这名男子来接的人。 ——原来她见过秦溯流病逝多年的父亲,却不曾见过她母亲,不然第一面对方就该认出自己来。 “娘,她便是二十年前的‘岳姐姐’,那时爹见过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秦溯流也知道瞒不住母亲了,“但我与她毕竟未结主仆血契,若有敌视妖族的人知晓此事,只怕要对听溪姐姐发难。我希望……听溪姐姐的妖族身份暂时只有我们知晓。” 她没告诉母亲,秦饮光也知晓此事,不然就不好解释灰蛾的情况,说不定母亲还要为此忧心。 “既是那位贵人,娘便不多问了。”岚空明静静地说完,转向岳听溪,“这几日劳烦您照顾小女,能将那株灵植封印住,供小女慢慢炼化,我更是不知该如何感谢您。” “这倒是没什么,不过秦家真的没有关于那株灵植的记载吗?”岳听溪问,“生于玄水秘境一座水火潭中的出窍期灵植,我原以为应当会被记录下来。” “秦家人进入玄水秘境的次数有限,遗迹层的内部面积亦超乎我们想象,即使多次入内,也未必会碰上此类天材地宝。”岚空明解释,“不过,我听闻风轻已去百药谷查阅了,百药谷的藏书阁汇集人界诸多罕见药材,过几日应当能有答案。” 又简单闲谈几句,岳听溪便和秦溯流离开了这座大殿。 “父亲当年病逝,正是中了妖魔的邪术。” 走到无人处,秦溯流传音道:“鬼域秘境……本该十年一开,那时不知为何提前开启,父亲身为家主,同青旭宗的前任掌门及众仙门派出的高阶修士深入调查,却不曾想沾染妖魔邪术,无药可救。他将一身修为传与我和母亲后,不多时便逝去了。” 她顿了顿,“这亦是我排斥鬼域秘境的缘由之一。” 身为高阶修士,却对一场病“无药可救”,只能一日日眼睁睁看着身体虚弱下去,不管是秦家主本人,还是他的妻女,想必那段时日都深陷绝望。 “这么说来,鬼域秘境里也有秦家的死敌啊。”岳听溪若有所思。 将大小姐的落寞与不甘看在眼中,她本想说,“两年后我去会会那妖魔”,又觉得自己一介元婴期修士,有什么资格提前讲豪言壮语,思考再三,伸手拍了拍秦溯流的肩膀:“两年后,我们一起去做个了断。” ——在那之前,她们得尽快把修为提上来。 随着玄水秘境之行告一段落,岳听溪在秦府的日子又变得重复且规律。 白日里同秦溯流一起看书,大小姐看仙盟考试的书,她则继续恶补各种常识,既关于人界,也关于秘境,看得差不多了,则入芥子冰轮切磋,互相发现武技中存在的问题。 也不晓得青玉山人是不是气得暂时不想见她,这几日岳听溪并未在芥子冰轮里看到她,调整场地、压制修为的活,全是化作人形的救世天平在干。 这家伙身为神明遗物,当切磋裁判却也乐在其中,丝毫看不出架子,初见那时的威严也在她一次次大笑中扫地。 至于入夜之后…… 岳听溪感觉自己也十分纠结。 比如某一天晚上,她是打算认真双修到次日的,结果还没运转半个时辰功法,便因为这样那样的突发状况中断了。 并且,中断的只是修炼,而非交互。 她静不下心来运转功法了,被克制几十年的蛇族本能,这些天就如同往火中不断添柴,她往往修着修着就失控了,脑中也只剩下一种危险的念头。 故而她有时候真想放弃双修,甚至想回山闭个长时间的关,看看一两年能把修为冲到什么程度。 可双修时的一切都如同吸引人的蜜糖,她的确从中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快乐,并且秦溯流也会频繁更新手段,再一一教给她,当她运用新学手段时,又会被大小姐带着看到更高更远的山巅。 这究竟好不好,岳听溪已经分不清了。 如此这般,大约过了五日。 第六日清晨,岳听溪先秦溯流醒来,刚洗漱完离开寝殿,就听侍从说蔺大小姐拜访,有急事相见。 她还记得蔺风轻提过,回百药谷之后定要好好调查那株灵植的情况,忙回寝殿唤醒蜷成一团的秦溯流,再吩咐侍从把蔺风轻请来。 蔺风轻的确很急,一路上甚至瞬移了好几次,差点让引路侍从跟丢。 “我总算查出那灵植究竟为何物了!” 一入隔绝结界见到她们,蔺大小姐第一句话便语出惊四座,“它要以你们孩子的身份化人!” 岳听溪听傻了,怔愣几秒,憋出一句:“能不能先展开讲讲?略了前情好生吓人!” “那我从灵植名字讲起。”蔺风轻坐在她们面前,“我是从师祖的《玄水秘境探秘手记》里找到的记载,此灵植名唤‘朔晗花’,火属性。长到成熟期时,它会寄生于靠近自己的女性人族体内,吸收足够灵力之后,以灵力提供者的幼化形态被娩出,以此来躲过化人劫。” “……能彻底炼化么?”秦溯流按着小腹皱紧了眉头。 “能是能,但修为需要高过它才行。”蔺风轻答,“要想将它取出,也不是毫无办法,只是它已经在母体内扎根,就算有封印*,也做不到完全隔绝。我师祖推测,取出以后秦姐姐起码要掉一个大境界,所以……” “所以还是炼化了它,或是将它……生下来更好?”说后半句话时,岳听溪艰难地转向秦溯流。 她感觉自己真要眼前一黑了,还没想明白双修的事儿,突然之间又来了一个孩子! 并且身为妖族,她知道“化人劫”是躲不掉的,就算出世时侥幸躲了,将来修炼到一定境界,天道只会让雷劫的威力翻倍。 然而这个道理恐怕没法跟朔晗花讲清楚,修炼至出窍期的灵植,是具有一定灵智的,并且一株灵植要想修炼到出窍期,至少也需要三四百年。 三四百年的执念,那是很难被话劝服的,更何况岳听溪也没法给它看未来的事,再说它要是真想老老实实化人,也不至于走这种捷径。 “那它作乱释放火灵力,实则是借助我的灵力失控,吸收自己化人所需的养料?”秦溯流问。 “理论上是这样,并且根据师祖记载,上一名被朔晗花寄生的女子没能扛过去,未到分娩期便受其折磨死去,而朔晗花也在母体死亡之后发疯似的吸干了一切灵力,继而因为得不到母体供能,最后枯萎死亡。” “既然如此,倘若控制住它能够摄入的灵力量,并且源源不断地抽离它自身的灵力,再谨记检查与加固封印,你所说的这些事应当都不会发生了。”秦溯流认真思索,“坏处是,我一时半会儿无法炼化它,它一直都要待在我体内,直到我的境界超过它。” “……这我就不好确定了,得问师祖是否有这种先例。”蔺风轻一开始思考就刹不住车,得了新问题,立即拔腿就跑,打算再入百药谷一探究竟。 她不辞而别之后,岳听溪与秦溯流在寝殿面面相觑。 “抱歉,我能……检查一下封印吗?”岳听溪愧疚问。 她其实也执拗,哪怕大家都告诉她,这灵植的情况与她无关,她不必自责,可她一想到秦溯流会因此遭遇什么,便没法再认为事不关己。 秦溯流没接话,动作娴熟地下了衣带,把衣物分开,露出平坦小腹。 岳听溪这回把手放上去时,却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尤其想起自己的水灵力也会被朔晗花吃掉,她顿时明白为何蔺风轻会说“它要以你们孩子的身份化人”了。 【作者有话说】 风轻:前略后略总之——! 蛇蛇:骇死我了[裂开] 48 第48章 ◎每夜都在修哦◎ 封印完好无损,没有半点破损的迹象。 得知朔晗花的情况前,岳听溪便下定决心帮助秦溯流炼化它,裹上去的水灵力厚得很,应当没有那么容易脱困。 至于现在…… 她是在山间聚灵而诞的妖族,并无血缘双亲,关系最近的长辈也唯有青玉山人。 但她见过细犬妖云软生幼崽,明白那是非常痛苦的一个过程,且她很清楚,云软与她的道侣十分恩爱,也是考虑了几十年,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故而,她并不觉得朔晗花算哪门子“孩子”。 “岳听溪。” 念头刚落,她便听见秦溯流郑重地唤了自己全名,神情亦严肃,“风轻急切的时候,说话总会略过很多内容,你所听到的,亦非她想表达的本意。我绝不会把这种擅自霸占人族身体的东西当作‘孩子’,更不会让它诞生于世!” 大小姐坐正了身体,双手皆覆在小腹上,整个人瞧着似是在酝酿什么情绪,良久才继续道:“于我而言,孩子应是和所爱之人的美好期许。唯有我与对方共同决定以后长相厮守,或拜天地,或举行大婚,那之后又厮守许多年,明白此生非对方不可,才会考虑要不要孩子。” “若到万不得已之时,我宁可自损修为将它拔除,也不会让它成为‘孩子’!” 秦溯流难以向岳听溪诉说自己的愤怒。 为了逃避化人雷劫,就去祸害人族女子?所幸是她入秘境被此物寄生,不然只怕要有别的女修士遭难! 更恼火的是,她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对自己最喜欢的妖进行了尝试,她们之间的感情就算只能停留于“双修盟友”,到底也是前进一步,哪怕以后当真要迎来离别、分道扬镳,她亦无怨无悔。 可这株灵植简直在践踏这份来之不易的羁绊! 岳听溪懵归懵,对秦溯流情绪的感知还是很敏锐的。 闻言,她忙抓住秦溯流的手腕:“不必自损修为!你不是、不是刚刚还提出解决办法了吗?” 她听得一清二楚,就在蔺风轻讲述完上一名被朔晗花寄生的女子下场后,秦溯流便已经在思考如何避免这种情况发生了。 那时她就隐约能感觉到,大小姐并不承认这个所谓的“孩子”,只不过她暂时不知道大小姐究竟是怎么想的,便没有主动提起。 “如果你觉得只靠双修,抽离的灵力还不够,我们不是还捡回来一颗胃口特别大的灵兽蛋吗?”岳听溪试图出主意,“那里头应该是毕方幼雏,吃多少火灵力都不满足,我只需要跟纱纱说你可以喂它火灵力,就能把它抱来了!你放心吧,此事我绝不会声张出去!” 秦溯流怔怔地看着她,咬了咬牙,低声道:“被冒犯的分明一直都是你,你为何……为何反而来安慰我……” 岳听溪思考了一会儿,才明白她所谓的“冒犯”应当是指双修和“孩子”,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在她看来,那其实都算不得冒犯。 双修是她默许了的,虽然她暂时还想不明白、仍在纠结,但这一提升修为的捷径是她先非要向大小姐问个清楚,即便大小姐已经明说了“你不愿”,仍然被她刨根究底。 至于“孩子”,首先那灵植压根不够资格当孩子,其次是接触多日之后,她也明白蔺姑娘不擅交流,只是急着告诉她们情报,又因她们提出的解决办法有待证实才匆忙离去,仅此而已。 组织好语言,岳听溪便将自己的想法一五一十与秦溯流坦白了。 见大小姐听完沉默,她又道:“你消消气,既然已经知道这是个比‘鸠占鹊巢’还要恶劣的坏东西,咱们就想办法给它解决了,以后炼化它也不必再留情。至于双修之事……” 她故意卖了个关子,果然将大小姐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 “说实话,我不确定双修好不好。”一提这个,岳听溪有些尴尬,“我只在话本中看到互为道侣的人族和妖族这么做,里头写着‘效果拔群’,但我同你双修的时候,总会被本能驱使,中断修炼……我拿不定主意,到底应该先想明白这个再继续修,还是先多修修再想。” 实际上,收效只是原因之一,更深层的情况,她暂时还不知道该如何跟秦溯流讲。 话本时常引用“情不知所起”这话,她原本还觉得凡事总有源头,哪有“不知所起”的? 如今自己碰上了,犹如置身山间迷雾,茫茫然不知前路,才终于明白古人的意味深长。 岳听溪并不知道,光是“被本能驱使”这几个字,便让秦溯流的心跳快起来。 斟酌许久,她才谨慎作答:“若是我,我会视收获而定。” “收获?” “这件事能否让我感到有意义,比如心情愉悦便是一种收获。”秦溯流解释,“修炼效果与从中获得的益处,的确也是更应该考虑的收获,但这两者若是放在我所珍视的双修对象身上……似乎有些不妥。” ——她从不觉得感情应当用“价值”和“益处”来衡量。 “不过,听溪姐姐若觉得不妥或者不适,大可依照自己本心决定要不要继续。”见岳听溪陷入沉思,她忙补充。 ……那可真不好说了。 岳听溪稍作回想,便发现双修那几次,都是自己蛇生最开心的时刻。 她是潜心修炼的“好蛇”,除却秦大小姐,从未与别的人或者别的妖有过如此,无从比较……或许,也无需比较? “先继续吧。”她喃喃,但还是给自己找了个借口,“我得搞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才行。” 不过在那之前,她要先向罗烟纱“借蛋”喂火灵力,两种解决方式双管齐下,彻底扼杀朔晗花化人的可能性- “大小姐每天都愿意投喂我的灵兽?!那、那得多少钱啊?” 一听秦大小姐要帮忙加速灵兽蛋的孵化,罗烟纱别提有多高兴,甚至还抱着蛋一下又一下摩挲,满眼宠溺,“宝宝你知不知道你吃得有多好——” “不要钱啊,我们也想看到毕方尽早孵出来。”岳听溪轻咳一声,“秘境灵兽是可遇不可求的好宝贝,有了毕方,说不定你还能跟管家接到一些高额报酬的任务呢!” “这我倒是不肖想,我很清楚自己的战斗水平有几斤几两。”罗烟纱嘿嘿一笑,把蛋小心递给她,“我啊,只希望小家伙孵出来以后愿意每天都给我摸摸羽毛,进城采买或是外出若有人敢欺负我,它能帮我一把。” “前者不好保证,都说毕方生性高傲难驯服,后者倒是大可无忧。”捧着蛋听回来的岳听溪说完这番话,秦溯流笑了笑,“毕竟是你的老友,又因救人卷入通幽师的破事里,秦家还是能罩的。” 她从封印之中抽离出一缕朔晗花的火灵力,先试试毕方蛋愿不愿吃。 ……担心属实是多余的,还在蛋里的小家伙仿佛来者不拒,那缕火灵力刚与蛋壳接触,就被吸收了个干净。 见状,岳听溪故意也凝了一缕水灵力递过去,蛋立即抗拒地滚走了。 “改天找个机会让青玉山人瞧瞧蛋,我觉得它应当是个好胃口的聪明小家伙。”她边对秦溯流开玩笑,边把蛋捡回来放人膝上。 为毕方蛋注入灵力时,秦溯流不免去想象岳听溪还在蛇蛋里的模样。 她也会是好胃口的小机灵鬼么? 若自己有朝一日询问青玉山人,这位并不待见她的老祖宗会愿意告知听溪姐姐的幼年往事吗? “说来,近些时日怎么不见青玉山人?”念及此,秦溯流下意识问。 “可能是不想见我吧。”岳听溪无奈道,“毕竟我一直都把芥子冰轮带在身旁,以她老人家的修为,想要窥探我们的一举一动也不算难事。” 秦溯流身体僵了僵,注入灵力的动作也一顿,惹得正快乐进食的蛋不悦地撞了一下她指尖。 “……我能否去溪山当面向她请罪?”她小心翼翼地问,试图补救。 “这有什么好请罪的?”岳听溪诧异,“我如今又不受傀儡邪术操控,要是真不愿跟你修,早把你勒晕丢出寝殿了。哪怕要哄她老人家,也该是我去啊!” 秦溯流也不晓得该如何与她解释自己心中的顾虑,继续喂毕方蛋灵力时,不免想到蔺风轻采下的那株净魂草。 ——以净魂草炼就的净魂丹,可消除频繁使用搜魂术的后遗症,说不定便能如它的名字一般,净化自己肮脏的神魂。 不过,近些时日蔺风轻应当在研究朔晗花,须得再等上一阵子,才可着手炼制净魂丹。 投喂火灵力约莫用了小半个时辰,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吃饱了火灵力,蛋表面的红色斑纹似乎更鲜艳了些。 秦溯流再想多喂一点,蛋却不肯吃了,随后纹丝不动。 “它这是要修炼了。”岳听溪解释,“注入的火灵力会化作它成长的养分,据说还在蛋里的时期,吃的灵力越多越纯粹,妖身也会越强壮。” 察觉到秦溯流投来的目光,她顿了顿,“反正……我觉得我的妖身从小到大都挺结实。” 她去归还了已经睡着的蛋,又收获了罗烟纱一通宠溺的念叨:“这就是吃饱了的宝宝吗?蛋变得更加热乎乎了,冬月里抱着睡觉一定暖和。” 看得岳听溪也忍不住露出笑容,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夏月里还是少抱吧!别给自己抱中暑了!” “不怕!你瞧瞧我这儿,法阵和冰盒都备齐了!”罗烟纱以眼神示意周围,“我那变异灵根正好在夏月发挥最大作用!” 岳听溪也是这辈子才知道,罗烟纱既是杂灵根,杂的还是一种冰灵根,时不时会干扰她修炼。 不过她并不嫌弃冰灵根,到了秦府之后,更是饶有兴趣地跟着管家学一些偏向日常实用的法术,把自己的冰灵根利用起来,不管是刻画降温法阵,还是加快制冰,都有她一份力。 告别愉快抱蛋的老友,回去的路上,岳听溪开始琢磨自己的修行了。 依照大小姐的看法,双修应当继续下去,但她确实也得想法子提高收效,不然不光自己境界难涨,秦溯流炼化体内的朔晗花也要耗上更多时间。 思索一会儿,她觉得应当查阅一下人族在这方面的典籍,便在途中拐去了秦府藏书阁,并让灰蛾告知大小姐一声。 一入藏书阁,便能听见悦耳琴音——在秦家二小姐的手把手教导下,孤云的琴如今是弹得越发动听了。 离开红尘馆,了却心头事后,孤云的精神头也好转不少,嗓子虽还是哑着,但她已经找到了新的表达方式。 “听溪姑娘!”秦饮光一见岳听溪就热情地打招呼,“今日需要看什么书?” 岳听溪:…… 这可不敢轻易说出口,不管真相如何,眼前这个秦饮光在她看来仍是个普普通通的人族少女,不应当知晓大人的事。 但她向来拿小孩没办法,只好扯谎:“有助于修炼的书。” 秦饮光便给她领了路,将她带到可以给外人看的修行心得藏书前。 岳听溪一边随手拿书翻书,一边拜托灰蛾帮帮忙。 灰蛾起先还停在她肩头不动,等她翻开第三本修炼札记时,灰蛾突然振翅而起,朝一个方向直直飞去。 岳听溪下意识追过去,同时不忘放轻脚步,生怕惊扰了正在教孤云新曲的秦饮光,引她过来询问缘由。 但灰蛾去往的区域不出岳听溪所料,被一扇施加了隔绝法术的大门阻挡,门上还挂着机关锁,看起来像是话本里常提及的“禁书库”。 她只得召回灰蛾往回走,结果还没归原位,就看到一抹扎眼的紫色。 ……秦大小姐怎么找过来了? “你要看什么书?”秦溯流问。 岳听溪:…… 该说不愧是姐妹吗,就连开口第一句话都一模一样。 伴着琴曲,她轻声对秦溯流道:“双修的,我得找找收效不够高的原因究竟出在哪里。” 这下轮到大小姐沉默,良久才答:“回寝殿等我,我会带书来。”- 芥子冰轮内,休养、感悟完毕的青玉山人神清气爽归来,打开隔绝屏障正打算瞧瞧小听溪在做什么,却又一次被自己看到的景象气得直磨牙。 “我上回不是都说过了吗,比起窥探她们,还不如多跟我打几场。”救世天平适时冒出来,“虽然我下手略重,但看你现在这副模样,想必心境又有所突破,可喜可贺呀!” 青玉山人懒得搭理她,沉着脸跟着岳听溪与秦溯流看了会儿双修相关的典籍,才开口问:“我闭关感悟的时候,她们修了几次?” “每夜都在修哦。”救世天平如实答,“白天倒是都在干正事,来这儿的次数也不少,战技不曾落下过。” 眼见着这妖又要生气,她干脆直接甩出衣袖,再一跺脚,底下的地面又变成了白玉金纹的切磋平台:“来,且让我看看你进步了多少!” “先慢着!”青玉山人皱眉阻止她,“我又不打扰她们修行,只是想瞧瞧秦大小姐又进步了多少。”- 相比岳听溪,秦溯流自认为优势只在看多了乱七八糟的神魂记忆。 妖魔界的混乱,可不仅限于掠夺力量。 她去其糟粕取其精华,白日里复盘调整,入夜仔细实践,是以每回都能让听溪姐姐流连忘返,不至于给她带去不适的体验。 不过妖魔们的法子到底还是太野了些,又以欲念驱使,故而稍微一过头,便会引动听溪姐姐身为妖族的本能,纵然这之后令她们都很愉悦,却要耽搁了修炼进度。 这时候,就需要人族的典籍来中和一下。 一人一妖就这样把典籍的要诀都浏览了一遍,还记背了应当能用上的心法口诀与静心凝神咒语,最后还挑选了场地。 睡觉的房间布置了层层隔绝屏障,太过安全,反而令岳听溪提不起警惕心,就很容易跟着本能走,秦溯流便带她去了自己专用的一座小温泉。 “……但是这儿的水会不会太暖和了?”试了一下水温,岳听溪不禁问,“万一修着修着睡过去了怎么办?” “那便该回寝殿休息了,到时候我会喊醒你。”秦溯流认真道,“温泉每天清晨会有侍从来清理,我们不能待太久。” 岳听溪想了想,还是入水了。 她换了一件很薄的绯衣,一入温泉,绯色便静静地漂浮于水面。 “我其实一度想问一件事。”布置好隔绝屏障,秦溯流盯着绯衣问,“为何改穿绯衣了?我记得你一直惯穿水色衣物。” 岳听溪不想提那个暗金色空间的事,便道:“我死之后,看到溪山众妖惨遭众仙门屠戮,血将溪水染作绯色。重活一世,即便一切尚未发生,也想将它时刻铭记心中,不敢忘却。” 溪山于她,正如秦府于大小姐。 那是她们最为安心的归处,重来之后拼命也要保下的家。 “抱歉,是我多嘴了。”秦溯流立即道歉。 岳听溪却摇摇头,想了想,轻声道:“也许等入侵者的威胁彻底根除之后,我便又穿回水色衣物了。” 不过,若想早日做成这件事,还得先修炼。 要不了多久,漆黑的蛇身缠住了秦溯流,硕大的蛇身将散发着淡淡硫磺气味的暖水挤出池子,泼洒于岸上。 在此之前,岳听溪还特意服了一丸醒神丹药,让自己得以时刻保持清醒,运转双修心法。 小小的波澜之中,秦溯流仍搂紧了她的脖子,坐在她的蛇身上,尽可能与蛇身的开口处贴合,便于交换灵力。 结果后半夜,本来说着“我会喊醒你”的人自己先昏睡过去,整个人依偎在岳听溪怀中,睡得很安详。 岳听溪喊了好几次,从“大小姐”喊到“阿沝”,都没给她叫醒,把耳朵根侧颈啃了,也没见她有动静,不由得担心地检查了一下朔晗花的封印。 ——她记得孕期的女子和女妖都嗜睡,也不晓得被朔晗花寄生会不会也有这种副作用。 结果她的手刚放到位,就听耳畔“唔”了一声。 岳听溪并没有收回手,待仔细检查完封印,才道:“该回去了,这都什么时辰了?” 话音刚落,又得一声“抱歉”,听得她啧了声,干脆收起妖身,直接把人抱上岸,施了个除水咒弄干发丝与衣物,就这样打横抱着大小姐往寝殿去。 秦溯流方才做了一个很短暂的梦。 梦中,她赶在蔺朝曜入山提亲之前,先一步去见了听溪姐姐,倾诉二十年来的思念,愿退婚与她拜天地,厮守一生。 不出所料,听溪姐姐果然拒绝了她,甚至还将送至溪山脚下,严肃地告诉她,自己从未想过与二十年前救下的孩子结为道侣,让她也莫要再提。 但梦中的她却执着地留了下来,岳听溪不许她进洞府,她便在洞外扎营,日夜守着。 岳听溪去山中别处,她也一路紧随,更会放出灵识查看四周是否有提亲的人马与车驾。 ——她似乎记得“蔺朝曜会来掳走听溪姐姐”这件事。 只是还未等到那个时机到来,她便被搁在小腹上的熟悉温度惊醒了,也就不知其后续结果。 她并没有将这个奇怪的梦告知岳听溪,回了寝殿只是关切问:“如何?这回效率可有提升?” “倒是提升了,就是我不理解为什么。”岳听溪双手环抱身前,无比茫然。 “那……这次你愉悦么?”秦溯流再问。 一听这个,岳听溪就不想答,软绵绵地蜷缩在了白狐毛软垫上。 正因为这回吃了令自己头脑清醒的丹药,她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特别高兴。 就算没得到她的回应,秦溯流也能猜到答案。 她想了想,翻下卧榻,俯身将蛇妖抱起。 “……干什么?我不能继续睡地上吗?”岳听溪瞪她,作势抓紧了白狐毛软垫。 然后就和软垫一起被大小姐抱上了卧榻。 【作者有话说】 感谢还在嘴硬送出的礼炮[狗头] 看了看评论,提醒两个小细节: 1.山人一直来不了的原因本章已经解释啦,再生气她也不会不管白菜蛇蛇[垂耳兔头] 2.上一章和花刚出现的时候写了好多小细节,都在暗示“这花坏”,所以大可安心~孩子反倒更有可能是小鸟[狗头] 49 第49章 ◎你方不方便跟我一起回去?◎ 每回和秦大小姐亲密接触时,岳听溪总被本能带着跑。 等到冷静下来之后再试图复盘,却又盘不明白。 她索性像以往那样顺其自然了,反正增的是自己的灵力与修为,接触的时候心情不错,怎么想都是她赚了。 如今就连和秦溯流同床共枕,她也不再抗拒,甚至还会放出尾巴,任由它在软榻上舒展,或是搭在秦溯流身上。 与盟友研习人族的双修之法后,又过三日,清晨时分。 岳听溪一睁眼,没见着秦溯流,却发现收起来的芥子冰轮自行出现在了床头柜上。 青玉山人肯见她了?! 她忙坐正身体,抄起芥子冰轮,探入灵识。 仍是自己最熟悉的小木屋,桌上摆着正在冒白雾的两杯茶水,周围并不见救世天平的人影。 看来应该是留给自己的? 芥子冰轮乃是幻境,自然无法饮食,但只要有这么一个暗示在,岳听溪先松了口气,坐到了青玉山人对面,小心翼翼瞅她神情,放软声音:“老祖宗,晨安。” 她已经做好挨骂的准备了,然而青玉山人却只是叹了口气,问:“这几日睡得可好?” “回山人,一切照旧。”岳听溪答得格外谨慎。 “你也不必与我这般客气,直说感受便是。”青玉山人盯着她。 岳听溪斟酌一番用词,才答:“因着那些我告知您的前生旧事,我一直想不明白与秦溯流之间的这种关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我的身子很喜欢她,待在她身边,我也总能安下心来。” 她听见青玉山人又叹一声,这回叹得还有点重了。 “你并非想不明白,而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真正伤害过你的人。”青玉山人道,“你们入鸢尾鲸幻境之后,我便无法探查里头情况,但我能感觉得到,脱离幻境之后,你对她不再客气疏离,而是真正将她视作知交好友。不过那段情绪只持续了没一会儿,就被你自行压下了。” “你觉得这样不对,不应当与原本要算计、甚至要杀死的仇敌如此亲近,但这一世她又的确至今不曾亏待你,你便陷入了迷茫,想给她机会。” 岳听溪怔怔地点了点头,想了想,道:“先前您不是训斥过我,说我一直用最好的情况骗自己吗?那时我的确在逃避,她说什么,我就信什么。她说她对那些导致神魂肮脏的记忆毫不知情,我……我便给自己编了个缘由,认定她虽跟我一样重活一世,但暂时还没有取回那些不堪的记忆。” “所以我告诉自己,得盯着她、引导她,以防她走上歧路。后来入了鸢尾鲸的思念幻境,要想破局出来,过往秘密与执念无所遁藏,我知她旧日经历苦难,也明白了神魂肮脏导致的结果,于是……便没有一开始那么恨了。” 就连她也无法保证,内心黑暗面被一次次放大,经历之事不论好坏都遭到恶意扭曲之后,再看待寻常人与事,又会是何种心境。 加上这一世的大小姐一直对自己很好,故而她其实已经原谅了她,只是上辈子毕竟带着强烈的恨意死去,这辈子也对秦溯流警惕多时,刻意保持距离,想要转变态度自然快不了,这才一直处于“别扭”与“纠结”的状态。 “……我还是把你教得太善。”青玉山人第三回叹气,“罢了,我这几日静心闭关的时候也想明白了,你自己感到高兴、不曾被伤害就好。既然神魂肮脏是上辈子的陈芝麻烂谷子旧事,我也该放下成见,只看她这辈子如何。” 她防备、厌恶秦溯流,也是因为怕她伤害自己悉心呵护着养大的“翡翠白菜”,毕竟自古“人妖殊途”,她活了这么多年月,见过不知道多少人族与妖相好,只为了图妖的元丹或是妖身的一部分。 更不用说,上一世的小听溪便被一个神魂肮脏的混账东西利用、折磨过,仅仅只是回忆已经结束的过去,小听溪就痛苦到伏在她怀中嚎啕大哭。 当时就让她心疼坏了,恨不能杀到上辈子,将那蔺狗从青旭宗拖出来,碎尸万段。 岳听溪不知该如何接话,便只是点点头,捧住自己面前冒着热气的茶杯。 “所以……您这几日只是闭关了?”静了片刻,她还是忍不住问出自己最在意的事。 “那救世天平见不得我生你们的气,非要拉着我切磋,出手又是全力,我这阵子不是闭关,就是休息养精力。”青玉山人淡淡道,“不过,跟神明遗物切磋的确大有裨益,我收获匪浅,心境与战斗技艺也增进不少。” 岳听溪不由得想起救世天平之前的话,抿了抿唇,问:“连您都打不过的法器,我应该炼化不了吧?可她却让我炼化她,这样便能得到我想问的答案。” “我说了不算数,你可自行寻她试试。”青玉山人答,“这种法器体内积攒的能量未必全是灵力,哪怕只是吸收进去丝缕,也算炼化一点,倒是不必着急。” “你们在聊我啊?”救世天平的声音突然从岳听溪背后响起,“可以呀,准备好了就来尝试炼化我吧,随时恭候。” 岳听溪猛然回首,就见浑身仙气与轻薄衣物飘飘的金眸女人出现在后方,笑容灿烂。 “不过,你现在的境界再努一把力,好像就要踏进出窍期了,比起炼化我,近期还是早些准备合适的地点与护身手段应对劫雷吧。”救世天平道。 妖族自化人开始,每入一个大境界便要渡劫。 雷劫亦是人族修士逆天而行的必经之路,既然妖选择了修成人形,便要遵守天道对人族的考验。 “出窍劫雷的威力非同小可,渡劫成功亦会引来范围颇广的天象。”青玉山人也道,“我瞧你最近暂时没有要紧事做,救世天平也不曾感应到蔺狗离开玄水秘境,不如先回山准备吧。” “但我要是回了山,秦溯流体内的朔晗花……”岳听溪下意识婉拒,说这话时,甚至想到了老友养的“大胃口”毕方蛋,“我老友的灵兽蛋也需要投喂灵力,我能不能过段时间再回来?” “你若是信得过她们,将她们都接来山中也并无不可。”青玉山人却道,“上古秘境之中,一枚灵兽蛋有多珍贵,你又不是没听我提过。都是够送灵兽蛋的交情了,你也该让人家知晓自己的身份。” “可……纱纱很怕蛇……” “那你平日里不在她面前变蛇,再告诉她山中哪里有蛇出没不就行了吗?”青玉山人眯起眼睛出主意,而后又强调了句,“这种境界的劫雷万不可怠慢,莫要因小失大,丢了性命!” 都提及“性命”了,岳听溪哪里还敢再跟她老人家唱反调,只好先应下,待出了芥子冰轮,再去找秦溯流商量。 一路上,她将自己近些日子的打算捋了捋,还真只剩下修炼、渡劫二事。 秦家困住了通幽师赫蜃,灰蛾与蔺风轻都是蔺朝曜动向的监视者……如今还多了救世天平,其余诸事都得等修为境界先达标,才有资格知晓、解决,如今的确是待办事件最纯粹的时期。 那就只需要问询秦溯流和罗烟纱最近的计划,至少她得把大小姐带回去。 经过九里香花田,岳听溪顺手折下几朵,娴熟地编成一束,打算见到大小姐时送给她。 既然连老祖宗都决定放下成见,那她……是否也该效仿话本中够资格双修的修士,学着做一些多余的事? 只是光有九里香,多少有点单调,她便在院落里多逗留片刻,勉强凑了一束配色养眼、气味沁人的花,再去秦家演武场寻人。 她到地方时,正赶上秦溯流在为一名女弟子纠正挥刀姿势。 身为师长的大小姐,比她想象中要耐心、温柔得多,不过这份待遇仅限于女弟子,男弟子若是姿势有偏差,她甚至会直接隔空用灵力抽人。 也不晓得是见过她抽人模样,还是本来就胆子小,今日被大小姐指导的女弟子身体和声音都在发抖,依照示范挥刀,却频繁出错,不由得不敢动了。 秦溯流见状,也不勉强,只是温声道:“你下盘不稳,平日里多练练基本功,待能收放自如,心里便不慌了。” “多、多谢大小姐赐教!”那女弟子忙道谢,随后逃也似的背着刀退去演武场一隅,把接受教导的机会让给别人。 秦溯流正要喊下一个弟子过来,余光瞥见一抹绯色,立即转身朝岳听溪走去。 事先把花束笼入衣袖,岳听溪上前道:“借一步说话?” 便去了旁侧的偏殿,见四周无人,她才将花束递给秦溯流。 秦溯流一怔,下意识接了,却过几息才难以置信地问:“给我的……花?” “我路过九里香花田,忽然想起你从前喜欢,便搭配了一些带*来。”岳听溪随口找理由,接着赶紧转移话题,“不过花不是重点,我还有别的事要同你讲。” 近些日子接触增多,秦溯流对听溪姐姐的口是心非已经有数了,闻言认真捧着花束看向她:“何事?” “青玉山人出关了,她和救世天平一起帮我看了看,告诉我突破出窍期的劫雷将至,劝我尽快回山准备渡劫。”岳听溪如实道,“但我不放心你体内的朔晗花,便想问问你方不方便跟我一起回去,我应当会渡完劫再下山。” 她知趣地没提罗烟纱的蛋。 “自然方便。” 出乎她的意料,秦溯流答得不假思索,“只是我需要些时间安排一下,可以等我一日么?” 距离夏末秋初的仙盟大考还有阵子,“秦大小姐”的确不便去妖山,但“霓望舒”可以。 她打算用上回去溪山时听溪姐姐用过的理由,让母亲与长老告诉秦府上下,自己只是闭关了,再跟听溪姐姐在灰蛾的“隔绝”法术之下悄然离开。 除此之外,还要告知蔺风轻一声,问问朔晗花的调查进度,再委托她为自己炼制净魂丹。 确定大小姐去做准备了,岳听溪再溜达到罗烟纱的居所,跟她讲了带蛋回山找前辈瞧瞧的打算,见她沉思,又补充道:“或者……你想不想去我出生长大的深山住几日?” “好啊!”罗烟纱也一口应下,“不过我原本打算闭关静修来着……呃,我的闭关不像你和大小姐那种,只是给自己留一点充裕的时间在安静地方感悟而已。你的老家有这种地方吗?” “有!到时候我给你介绍风水宝地,别说感悟,你静心修炼都没问题!”岳听溪边说边观察她的神情,放轻声音、小心翼翼地补充,“缺点是……我老家在妖山。” 她打了各种安抚的腹稿,也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谁知罗烟纱却道:“你都说那是老家了,那就算有妖族,应当也是友好的,不吃人。” 岳听溪:? “……你就这么相信我?”她愕然。 “哎哟,我就一普普通通的低阶修士,除了会制衣做饭一无是处,你骗我还能图啥?”罗烟纱笑道,“怎么着咱们也算认识多年的老友吧?而且我的命还是你救的,受秦家照拂也是因为你的关系,喏,宝宝蛋都是你找来的,如今不信你,又要信谁?” 蛋这几日很安静,吃饱灵力就睡,但听见罗烟纱的呼唤,它还是在窝里小幅度地晃了晃来回应。 又一桩心事了却,和罗烟纱约定出发的大概时间后,岳听溪返回寝殿,入芥子冰轮,琢磨起救世天平的炼化- “你要跟听溪姐姐回溪山?!” 不知为何,蔺风轻听闻此事后,情绪似乎格外激动,“那岂不是要见长辈了!需要我帮忙备些聘礼吗?” “……我只是去陪她渡劫,又不是上门提亲。”秦溯流蹙眉,“朔晗花的事,调查得如何了?” “师祖只找到了数百年前的例子,与你的推测差不多。”提及正事,蔺风轻也认真起来,“总而言之,就是先让自己境界超过它,那个例子的女修士甚至还能将朔晗花完完整整取出来,最后炼制成了一种彻底免疫此花寄生的丹药。不过在此之前,她是靠跟道侣双修来抽离朔晗花的灵力,控制住它。但秦姐姐你……” “不必担心,我有办法抽离灵力。”秦溯流截住话,“取出来的朔晗花,除了入药,还能做什么?” “移植吧。”蔺风轻道,“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把它种回地里,看它还有没有机会自己渡劫化人。” “灵力被抽离,但三四百年的修为境界未必会掉下去,它的确有化形的可能性。”秦溯流若有所思,“并且它只寄生人族女修士,对女妖无害,若得机会,我倒是也想把它移植到溪山去。” 取出来之后直接弄死,未免也太便宜它了,既然它最怕雷劫,甚至要靠寄生来逃避,那就让它感受感受何为天道的考验。 死在雷劫之下,便是它修为不足、道心不稳,省得脏了自己手。 “那可太好了!还能往记载上添一笔!”蔺风轻赞同。 “要是真有进展,我及时联络你。”秦溯流也跟着笑了笑,接着道,“对了,炼制净魂丹需要什么药材?我差人送过来。” “用不着麻烦!百药谷哪有缺药材的时候啊!”蔺风轻却道,“万一真有百药谷都不曾种植的东西,那恐怕得入秘境碰运气了。” “那你先帮我炼着,炼成了告诉我一声,我亲自上山来拿。”秦溯流道,“听溪姐姐渡出窍期劫雷或许用得到。” 如她所料,一提是岳听溪需要,蔺风轻果然来了精神:“我这就着手炼制!不过我还从未炼过净魂丹,第一炉可能需要久一些,也不确定品质,希望能赶上。” “无妨的,若赶不上,当个护神魂的药备着也不错,你别累着。”秦溯流道。 听完蔺风轻的再三保证,她不禁莞尔,切断联络,去寻母亲讲明情况了- 同一时刻,玄水秘境内。 “看来世界修正力这回很有底气啊,直接在秘境里制裁我。” 眼见着一株灵植再度从眼前消失,蔺朝曜不耐烦地站起来,拔剑紧握在手,“一而再、再而三妨碍我,那我就只好对修士们出手了。本来只打算在秘境里取点东西就走,是你逼我双手染血!” 【宿主,温馨提示:不要在世界修正力的地盘上挑衅。】 “我就挑衅又怎样?反正不管怎样都注定要被针对!”蔺朝曜大笑,“更何况,祂要是真有那么大能耐,早该把我丢出秘境,甚至驱逐出这个世界!” “而现在祂只是在资源获取上限制我,这证明祂对世界的干涉是有限的。”他抬头看向遗迹层黑沉沉的天花板,“真令人好奇啊,你究竟在哪里观察我呢?莫非是传说中的‘深水层’吗?” 【宿主,我们没有该秘境的地图,不推荐往更深处探索。】 “探不探索到时候再说吧,我先掠夺一会儿!”蔺朝曜运起身法,离开这片已经完全看不到半点资源的区域,“7364,显示附近生命体所在位置!” 【好的,宿主,请稍后。】- 各自忙碌一整天的二人,于夜幕降临之后又在温泉缠到一处。 “已经安排妥了,明日我会宣布闭关,待到黄昏时分,就易容去溪山。” 双修之前,秦溯流不忘先跟岳听溪讲明进展。 “为什么是黄昏?”岳听溪不解。 “听溪姐姐可还记得‘溪山紫’?”秦溯流问。 “那不是酿酒师编的故事吗。”岳听溪还有点印象,“‘当时天空皆被晚霞染作紫色,就连离天最近的溪山也不例外’……” 回忆到这里,她蓦地察觉到了什么,不确定地看向秦溯流,“难不成,那是你酿的酒?!” 秦溯流笑而不语,抱上她的蛇尾,头顶轻轻抵在她小腹上。 “酿酒师年幼时,误入溪山,对某时的景色铭记至今。”她轻声展开了当时简略带过的故事,“于是长大以后,她将那景色命名为新酒名,将酒埋于家中自己很喜欢的一棵桃花树底下。” “……我那片九里香花田旁边,倒是栽了一棵桃花树。”岳听溪喃喃,“特意埋在桃花树底,莫非也与它有关系?” 回应她的是大小姐的轻蹭。 一切尽在不言中。 早上送出那束花之后,岳听溪也开始换个角度寻找平日里所知的各种关于大小姐的细节,并且效仿话本中坠入爱河主人公的思维,去尽自己所能发散开来思考其中深意。 “溪山紫”与桃花树底的联想被证实之后,她顿时佩服起话本主人公丰富的想象力了。 竟然能把看似毫无关联的事串在一起,她也要多学一学,如此方能尽快搞明白,大小姐对于自己的情愫究竟是从何时冒头。 而观大小姐所思所想,姑且也算一种“揽镜自照”,这样一来,她也可为自己不明白的疑惑一一找到答案。 认知有所进步,修为境界有所进展,今夜又是愉快的一晚。 秦大小姐又依偎在她怀中睡着了,岳听溪一边考虑以后双修要不要也让她服用醒神丹药,一边又想到她今日将诸事安排妥当,得以尽快跟着自己回溪山,此时应当时累得睡着了,便放轻动作为她清理一番、弄干衣物,再和之前的夜晚一样,抱着她返回寝殿。 结果走到半路,秦溯流蓦地惊醒过来,短促地喊了声“听溪姐姐”,就像是她在她的梦中消失了一般。 “你遭梦魇了吗?”岳听溪停下来抱稳她,关切问。 “……是,做了个噩梦。”沉默几秒,秦溯流才靠着她解释,“醒来看到听溪姐姐,便没有什么好怕的了。” “那就把梦忘掉吧。”岳听溪道,“回去之后要不要点些安神的熏香?坏的梦容易耗人心神与精力,得像垃圾一样把它们远远地抛开。” 秦溯流应了声,抚着心口平复呼吸时,仍然忍不住去回想那个血腥的梦。 那究竟是什么?不管画面还是气味,为何会如此逼真?好似她亲身经历过。 ……当真只是一个噩梦吗? 50 第50章 ◎大小姐喜欢◎ 檀香燃烟,安神的味道很快填满了整个房间。 秦溯流蜷缩起身体,嗅着檀香、听着枕边蛇妖均匀的呼吸声,躺了约莫半个时辰,怎么也睡不着,索性翻身坐起,捧过放在床头柜上的芥子冰轮。 芥子冰轮虽是血契法器,可以被收入契约者的丹田,然而自从得知青玉山人的一缕灵识住在里头之后,岳听溪平日里就把它当器物放在身外了。 探入灵识之后,秦溯流径直去寻找救世天平。 此物既然悉知她们过往,除却上一世,她或许也能看到别的东西。 结果秦溯流刚找了一段路,便察觉到不远处传来丝缕灵力波动。 有人在切磋? 直觉令她飞身赶去,随后就见一金一青两道光芒在一座大得惊人的屏障中来回窜动。 似乎只是纯粹而极致的快速交手——场地并未破损,每一击都落在了彼此的武器上。 秦溯流沉下心来,聚精会神,这才勉强看清几招几式,不由得心惊。 是青玉山人在和救世天平切磋,并且还能战个旗鼓相当! 觉察到她来,金、青二色骤然一击分离,站在白玉金纹切磋平台两端。 “……这小丫头大半夜不睡觉,来这里作甚?”青玉山人啧了声,收起浅青色长剑。 救世天平拍了拍手,切磋平台恢复原样,而秦溯流的灵识也被她轻轻拽到跟前。 对她们都行了礼,秦溯流面色凝重地看向救世天平:“我寻前辈有要事相问。” “行啊,正好我也打累了。”救世天平对青玉山人眨了眨眼,挥袖就把大小姐的灵识卷走,瞬移到一处不被人打扰的静室内。 青玉山人不在身旁,秦溯流反倒松了口气,开门见山问:“前辈是否能看到同一人的几世前尘?” “你这话问得好生微妙。”救世天平饶有兴趣地打量她,“不如先说说,你要看谁的几世前尘?” “我自己的。”秦溯流道。 “过往之事已不可追,观前尘总有个契机,你因何事非要知晓它?”救世天平问。 “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我与听溪姐姐的交集、羁绊与生死。”秦溯流言简意赅概括道,“不过,我已经不是第一次梦到类似的内容了,也确定它们并非我上一世的经历,但我仍然无法将它们视作纯粹的噩梦。” “如果它们也是我的‘某一世’,我希望能将当时的情况清晰回想起来,如此,便可回避让我们步入那等惨烈境地的事件。” 她暂时还无从得知世界意识回溯时间的原理,但既然能够回溯一次,在她所不知道的时间里,或许就会发生第二次。 至于那些记忆为何没能像上一世那样留存下来,便是她此行要向救世天平请教的疑惑。 与她对视一阵,救世天平忽然笑起来。 “作为参考依据么?倒是个不错的契机。”她道,“但你也得明确一点——同一批人、同一个环境的事,如果反复经历太多次不同的情况,对它们的记忆反而会混淆。” “真到了这种时候,人们更容易因为着眼于‘前几世’发生的重大转折,忽略当前经历之事的微小细节,致命疏漏也会因此出现。故而你向我请教,我只会告诉你,‘把它们都当个噩梦忘了吧’,不必刨根究底,做好现下事、留住眼前人。” 秦溯流沉默不语,陷入思索。 救世天平所说的情况,上一世她其实已经在妖魔界体验过了。 但那时的她孤注一掷拼命收集情报,手头护魂法器都没几件,故而才导致神魂遭那些记忆污染。 现如今,她可从秦家藏宝库寻找护魂法器,等到蔺风轻将净魂丹炼制出来,亦能多一分把握保持本心,不被过往记忆影响。 “不过你执念深重,就算我劝得再诚恳,料想你也不会听。” 而后她就听见救世天平轻笑,“那就还是老规矩,等修为境界够资格了,再来找我提这种危险请求吧。” 意识被轻轻赶出芥子冰轮,秦溯流睁开眼,定定地看了熟睡的岳听溪一阵,将芥子冰轮放归原位。 而后翻身下榻,坐于蒲团上,闭目修炼起来- 芥子冰轮内。 “她都跟你讲什么了?” “什么也没有。” “你都把人意识直接驱逐出去了,她现在正连夜修炼,怎么可能没有?”青玉山人信不了一点,“涉及世界意识?还是天道法则?” “非要说的话,倒是关于你家‘翡翠白菜’。”救世天平撑着脸朝她笑,“不过我已经拒了她,出窍期之前,她别想从我这里套出任何情报。” “我早已过了出窍期,也不见你愿意跟我提。”青玉山人冷笑,“一张好嘴可真会给胡萝卜!” “过奖过奖,既要守着秘密,又得跟你们混在一起,合该如此。”救世天平笑眯眯地说,“你歇息好了么?好了继续来战。”- 次日一早,瞧着秦大小姐心情不错,岳听溪才跟她讲了邀请罗烟纱同行的事。 秦溯流早些时候的确会吃罗烟纱的醋,自打与听溪姐姐共赴过鸢尾鲸幻境,归家几番双修之后,便不再胡思乱想。 察觉到岳听溪话中的谨慎与小心,意识到听溪姐姐可能早已有所猜测,她干脆道:“往后不论何人何事,只要听溪姐姐觉得重要,便第一时间告诉我。” 但她完全不介意是不可能的,于是只将话说到这里。 岳听溪也很难跟她解释为何昨晚不提,心中那点别扭与担心要是让大小姐知晓,说不定会惹她生气。 好在她没听见大小姐追问,反倒是早饭过后,被大小姐带去罗烟纱住处,将易容与出发时辰等各种事宜又讲了一遍。 秦溯流在场时,罗烟纱一副生意人的乖顺模样。 等大小姐独自离去做准备时,她才忙不迭抓住岳听溪的衣袖,瞪圆了眼睛:“咱们跟大小姐一起去啊?!” “嗯,我最近在跟大小姐研究武技,需要互相配合,怕隔太久了没练习会生疏。”岳听溪面不红心不跳地扯谎,“你别担心,大小姐的起居我自有安排,你不必管我们,只需自顾自闭关就好。” 她自以为话无纰漏,却遭到了罗烟纱的凝视。 “……听溪,你实话告诉我。”良久,罗烟纱才开口,“你该不会……跟大小姐已经成了那种‘攀’吧?!” 岳听溪:…… 一想到自己每夜都跟大小姐双修,她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回应老友的问题。 更何况,她们如今只是“双修盟友”罢了,连话本中的“两情相悦”都谈不上。 沉默也是一种回答,将岳听溪飘忽的目光看在眼中,罗烟纱也语塞了。 偏偏此事不好问也不好讲详情,二人无言对坐良久,岳听溪才轻咳一声:“总归我是愿意的,也不曾吃亏受伤害。” 而后她就对上了罗烟纱意味深长的眼神。 生怕越描越黑,岳听溪赶紧找了个由头溜走,临走前不忘提醒罗烟纱到时辰带着蛋来与她们会合。 一路上她也忍不住想,自己与秦溯流如今到底算什么呢? 恩人与报恩者?受害者与赎罪人? 能够放松身心双修的盟友?亲密无间的宿敌? 思索不明白,她便又想,倘若自己逃离青旭宗那日,没有来秦府寻大小姐,而是在琳琅阁租个临时住处,又或者鼓起勇气回到溪山,她们此刻又会走到哪一步。 这样一想,她不自觉地回忆起了“大小姐抢婚”那个梦。 ……那或许也是一种可能性吧,尽管她并不认为大小姐会为了自己做到这种程度。 抛开诸多杂念,岳听溪转变方向,朝九里香花田走去。 百思不得其解时,她总会来这里嗅着熟悉的花香,让自己冷静下来。 待状态恢复,再回寝殿,继续研究如何炼化救世天平。 救世天平随时静候她的呼唤,一感应到她的灵识示意,便分出一缕金色灵力,逗孩子似的缠绕在她指尖,供她观察。 说实话,琢磨到现在,岳听溪依然没能弄明白,救世天平的金色灵力究竟是何种存在。 那并不属于五行灵力,也不是冰灵力、毒灵力那种由五行灵力衍生出去的“变异体”。 不清楚其构成原理,便没办法炼化为己用。 思来想去,她决定回山之后当面请教青玉山人,再不济,到时候渡出窍期雷劫时,再把救世天平也随身携带,看看能否利用来自天道的力量给自己劈些灵感出来。 婵樱曾说过,修炼是打发时间的最好方式,岳听溪用自己的灵力跟金色灵力尝试融合、接触,不知不觉就到了黄昏时分。 午后正好下过一场雨,如今天已放晴,一出门,暑气再度争先恐后泛上来,与潮气交织。 ——是大小姐最不喜欢的味道。 “该走了。” 熟悉的声音自背后传来,岳听溪转头便被一袭红衣晃了眼睛。 世人皆知,秦家大小姐惯穿紫衣,故而易容为“霓望舒”时,秦溯流特意换成了红衣。 一样的夺目,但她的袖口多了两轮银色弯月,只是这一点点的装饰,便显得整个人没有那么张扬了。 “这是灰蛾所化,你就当作一种易容术吧。”发现岳听溪盯着自己袖口看,秦溯流解释,“‘隔绝’法术已经展开,只要在我十步之内,便可被它罩住。” 收拾完毕后,她们便去约定的地点接上抱着蛋的罗烟纱,乘坐施了隐匿术的飞轿,前往溪山。 见她们又是易容又是隐匿,罗烟纱搂着蛋缩在座位上,不免有些紧张。 她虽然知道人族与妖族之间的万年契约,但对妖族并没有那么排斥——琳琅阁尘字层可有不少妖族来做生意!没想到大户世家的贵人前往妖山,竟要做这么多遮掩。 不过当溪山近在眼前,目睹与天际红紫云霞融二为一时,罗烟纱不自觉地放松了身体,只顾着惊愕地欣赏飞轿外美景了。 一刻钟后,飞轿毫无阻碍地进入溪山。 这会儿岳听溪才意识到,青玉山人那句“溪山的护山结界永远为你敞开”并非虚言,就连大小姐的飞轿都得以畅行。 “我们先去拜访‘老祖宗’青玉山人。”岳听溪告诉罗烟纱,“毕方蛋的状态也要请她老人家看一看。” 于是飞轿便在青玉山人居处的坡下停稳,三人带着蛋步行至小木屋底。 谁知还没见着山人,倒是遇到两位岳听溪的老熟人。 “小听溪!?”一位白发女人又惊又喜,快步上前,不等岳听溪开口,就揉了揉她的脑袋,“你怎么不声不响下山那么久!” 一条纤细的狗尾巴自她裙底探出,欢快地摇起来。 “她其实前阵子回来过了,摘完果子又下山了。”半截蛇身缠在树上,婵樱边挂下来,边摩挲着下巴,惊喜地看向罗烟纱,“哟!这不是纱纱吗!!什么风把你也刮来了!” 她也算罗烟纱的老主顾,虽没有岳听溪和纱纱那般的交情,但也算面熟。 罗烟纱万万没想到这位老主顾居然是条蛇妖! 她自幼怕蛇,然而一想到这蛇屡次光顾自家成衣店,和气又大方,价钱好商量,时不时还会给自己打赏灵石,再看那银环蛇的身体时,竟觉得没有那么可怕了。 秦溯流双手环抱身前,站在一旁静静地听她们叽叽喳喳兴奋叙旧,脑中仍在回想未做完的那个回山之梦。 直到轻轻抽动鼻翼的声音在身前响起,她才猛然回过神。 “……你……是阿紫?” 因着自己和岳听溪已经互相坦白,灰蛾的法术这一回并未隔绝气味,就算她熏了香,也还是被细犬妖云软认了出来。 云软向来对自己带过的幼崽毫不客气,秦溯流还是“阿紫”的时候,姑且也算接受她照顾的众多幼崽一员,甚至还枕着云软妖身的肚子睡过午觉……虽然骨头有点硌。 将秦溯流的关节轻轻捏了一遍,云软皱起眉头:“皮相与骨相对不上,你易容了?莫不是……遭遇了什么?” 不等秦溯流作答,岳听溪忙解释:“这不是大户世家的人进妖山待太久容易被指指点点传谣吗,她这回打算多住一段时间,便易容来了。” “如此就好!”云软松了口气,继续热情引路,“来来来,见见老祖宗,老祖宗给你们安排好住处!” 她又对罗烟纱道:“你怀中的可是灵兽蛋?我对孵化幼崽颇有钻研,一会儿能否借我瞧瞧?” 罗烟纱本来就喜欢毛茸茸,适才看见她的狗尾巴,就感到手痒,闻言立即应了声好,决定先跟犬妖套近关系,关系好了,说不定就能摸摸妖身……要是对方不允许的话,她摸摸还没化人的猫猫狗狗狐狸幼崽也好啊! 人与妖们就这样热热闹闹来到青玉山人的小木屋。 青玉山人对秦溯流有偏见,但对于跟岳听溪交情颇久的罗烟纱倒是十分客气,温声问她喜欢住什么环境,可有忌讳,怕什么模样的妖,问得罗烟纱受宠若惊,紧张之际又倍感踏实。 她觉得自己这趟来对了,与听溪姑娘交好的妖们的确如她最期盼的那样,友善又热情。 待确定好暂居这段时间的临时住处,罗烟纱才想起还要给青玉山人看灵兽蛋,忙将蛋双手奉上。 “毕方蛋,食火,若每日都喂上乘的火灵力,不到半月便能破壳。”青玉山人说话时,目光有意无意看向秦溯流,“山中灵力属性为火行的大妖们都在闭关,小的那几只不够格,还是请你的同行之人帮忙吧。” 这让岳听溪也松一口气。 看来青玉山人当真对大小姐有所改观了,不然就该报一串妖名地名给纱纱介绍更合适的投喂对象,当众气一气大小姐。 已经盯上毕方蛋的云软主动为罗烟纱搬蛋、领路,婵樱迫不及待想跟罗烟纱聊聊天,也一起去了。 岳听溪在青玉山人面前坐下,乖乖依照她的指示伸手,让她探自己的修为。 “……你若坚持修炼,差不多也是十天半个月之后渡劫。”不多时,青玉山人收回手,“我已为你挑好渡劫场地,过两日带你去看看。” 见岳听溪点头,她又转向秦溯流,沉声道:“妖族雷劫自有天道因果,你不得插手渡劫。” 秦溯流明白这规矩,但只是在表面上敷衍似的应下。 有命在,才是最重要的,到时候倘若听溪姐姐当真扛不过去,她依然要出手。 正巧,青玉山人也不相信这人真会听得进去,奈何此人本就与自家“翡翠白菜”因果缠身,又是小听溪看中的孩子,虽然不大情愿,她还是点了点桌子,“坐下,我探探你的情况。” 朔晗花的事,她已经听岳听溪讲过了,这种坏花合该遭劫雷劈,探脉时,她便已经开始思考要如何劝秦溯流够境界之后,把这花移植到溪山,变相软禁。 除了神魂肮脏,秦溯流并不觉得此生的自己还有哪里不妥,坦然坐下、伸手,等待时,目光很自然地落在岳听溪脸上。 青玉山人克制住自己盯她的冲动,专心致志为她探脉。 “……你同这花,相性竟还不错。” 一炷香后,青玉山人得出结论,但听起来多少有点阴阳怪气,“都是至纯的火灵力,都有执念与妄想,都逃不出同一种枷锁。” 大小姐与朔晗花的枷锁共同,便是她养大的“翡翠白菜”。 只不过,对花只是在灵力与空间层面,对于大小姐则拘束在心灵上。 “你且安心提升境界,炼化朔晗花吧。”嘲讽完,青玉山人不紧不慢补充道,“生不下来的,不用怕。” 秦溯流以公事公办的语气道了句谢,而后就被岳听溪拉走了。 “山人她……对自己看不惯的人总这样。” 回洞府的路上,岳听溪边叹气边解释,“她最见不得白玉染脏,知道你便是‘阿紫’以后,反而更恼了。” 被她这么一提醒,秦溯流不由得回忆起来。 还是“阿紫”的时候,她的确享受过青玉山人的疼爱。 不过,那会儿她还很怕青玉山人这种喜欢冷着脸说话的长辈,每次青玉山人试图与她亲近,她都会害怕地缩进听溪姐姐怀里,如今动不动就被老祖宗冷脸相待,某种程度上也算一种因果报应。 “嗯,我知道的。”于是她接过话,“我努努力让她看得惯我。” 岳听溪一怔,无奈道:“也没这必要啦……” 她本想进一步解释,比如“老人家改观慢,不必强求”,结果话还没出口,就被拉住了衣袖。 “你看,溪山紫。” 她们正好走到一座山崖边的小径,秦溯流便牵着她再往前去,指向山与天相接的位置。 夕阳正在缓缓下沉,映得雨后天空泛出紫红色。 岳听溪下意识道:“明日就不会下雨了,是个好天气。” 夏月的大晴天虽然炎热,但不至于泛潮,应当是大小姐喜欢的天气- 赶在天黑之前,岳听溪和秦溯流一起收拾好了这段时间用的床铺。 石床与软榻拼在了一起,她们各睡一半。 按照她事先的打算,双修便在洞府内的浴桶里,狭小的空间也可限制蛇妖本能,以免又耽误修炼。 岳听溪倒是把借的书也带过来了,给罗烟纱发的传讯收到回复之后,她便关闭了洞府门,燃起灵力灯,与秦溯流一同再把书中要领温习一遍。 但温着温着,她感到侧颈一痒,用不着转头,便知秦溯流直接开始实践书中记载了。 早已准备好的浴桶,就这样在洞内空置一夜,并没有派上用场。 甚至因为这儿是自己家,不像在秦府,还要遮遮掩掩,事后还要变回人形,岳听溪一个没制住本能,就被带着将平日里的克制尽数释放。 往常凝为纤细一股的水灵力,今晚直接变成了她的尾巴尖。 她能明显感受到大小姐在蛇尾包裹中的挣扎,但奇怪的是,这人并没有提醒她该停一停,只将发丝不断地蹭在她脸颊。 “抱歉……” 直到此人承受不住而昏睡过去,岳听溪抱着她时,也没能明白那句愧疚的“抱歉”究竟为何意。 50-60 第51章 ◎仿佛她们之间从未有过前世事◎ 大小姐那句“努努力让她看得惯我”自然是认真的,自打重回溪山,她就着手付诸实践了。 这是难得的机会,她不仅要在青玉山人的地盘上好好表现,更打算与众妖们再度打好关系,不至于丢了岳听溪的颜面。 岳听溪并不清楚秦溯流又在打什么算盘,只知道大小姐这次回山以后变得格外活跃,非常自来熟地去各个地方帮忙。 二十年对于寿数漫长的妖族而言也不算短,不过山中的大家平日里过得安宁,并未经历什么波澜,时隔那么久,仍有不少妖还记得当年那个小姑娘。 “现在你叫‘霓望舒’是吗?” 秦溯流帮忙打水时,只听刚会化人的山猫妖好奇问,“啊……可能你已经不太记得我了,我听闻人族幼崽小时候记事晚,也容易忘……二十年前你还叫‘阿紫’的时候,你总爱把钓上来的小鱼喂我吃。” 她这么一提,秦溯流模模糊糊想起来一点。 不过她幼时心高气傲,拿鱼喂小山猫,恐怕只是因为看不上鱼的尺寸,嫌它太小太瘦,恰好那时身边有只小猫探头探脑,顺手就喂了。 从容回忆完旧事,她对山猫姑娘温和一笑:“如今你还爱吃鱼么?” ——因着要回山,岳听溪趁着鮯鮯鱼还没送离秦家时,又收了一点放在内室洞府,打算在山里挖个鱼塘养起来。 为了向不知情的小山猫聊表歉意,秦溯流决定跟岳听溪买下一尾鱼相赠。 “那是自然!”山猫姑娘的尾巴晃了两晃,“我最喜欢吃生鱼啦!” 于是到了午后,一玉盒亮晶晶的鮯鮯鱼片便搭配着特意调制的酱汁,送到了山猫姑娘的住处。 鮯鮯鱼毕竟是高价售卖的秘境灵兽,秦溯流生怕小家伙因此摊上麻烦,干脆代为处理。 只要将鱼片切得足够干净,唯有尝过鮯鮯鱼的嘴巴,才能吃出它原本该是什么鱼。 俗话说“吃人嘴短”,更何况鮯鮯鱼片的滋味又是世间少有的鲜美,酱汁亦是精心调制,哪怕只是冲着这盒鱼片,山猫姑娘对秦溯流的印象登时上升了几个档次。 生意场上收买人心那套,放到住民性情更纯粹的妖山,难度不止降了零星半点。 等到被救世天平揍得闭关三日的青玉山人出关后,发现平日里有所往来的大小妖族都在夸长大的“阿紫”人美*心善还大方,顿时又气笑了。 “你又能怎样呢?”救世天平还饶有兴致地打趣她,“神魂肮脏又不写在脸上,也只有咱们这种‘老家伙’才知道。小溯流的表面功夫确实做得不赖啊。” 青玉山人懒得跟她掰扯,直接去山中灵泉寻了岳听溪。 这座灵泉是她为岳听溪准备的化人礼物,底下设了净污、聚灵两大阵法,能够吸纳山中天地灵气化为液态,缺点是过于冰凉,不过对于水灵根的蛇妖而言,这种温度并不算什么。 结果青玉山人一走到灵泉附近,抬眼就望见隔音屏障里头的灵泉内盘膝端坐着两个人。 岳听溪原本还想邀请罗烟纱一起泡灵泉修炼,奈何纱纱强烈表示拒绝,称自己“咸鱼一条”、“有清静地就够”,故而现下跟她待在灵泉的,唯有秦溯流。 冰凉的泉水有助于静心醒神,更能妨碍朔晗花“作妖”,纵使是火灵根的大小姐,泡在里头也倍感安心舒适。 目睹一人一妖一派静好的此情此景,青玉山人倒也没真到动怒那个份上,只是仍看不惯这臭丫头耍手段拉拢妖心罢了。 她不走近,只是用自己的灵力轻叩屏障,不多时,就见一人一妖一起出来,齐齐向她问好。 “先前我说过,要带你去瞧瞧渡劫场地。”青玉山人直接转身踏上小径,“随我来。” 渡劫之时,劫雷从天而降,境界越高,威力越大。 光是开阔地带远远不够,地上还需设置法器,供渡劫者自行开启防御屏障辅助,应对每一道雷劫。 当然也有体修一脉,靠雷劫来淬炼妖身,只不过这类妖族大多是金、土、火三种灵根,又或者是雷击木成精之类的特殊妖,至少岳听溪暂时没有这种打算。 “山中众妖通常会在固定几片区域渡劫,免得伤及太多灵植。”路上,岳听溪不忘给秦溯流介绍,“不论渡劫成功与否,逸散的雷灵力都能够滋养周围,若得其法门,还能引动这些灵力修补渡劫场地,以便平时打坐吐纳。” “我可否试试修补?”秦溯流问。 岳听溪还没作答,就听见走在前头的青玉山人哼了一声。 不用猜就知道,她老人家定是想说“事儿都没发生,就想着献殷勤”。 “当然可以,据说感悟雷灵力收获匪浅,可惜我的水灵根不适合与它多接触,但你应该没问题。”岳听溪只当没听见,接话道,“婵樱就经常干这事,有空我带你跟她聊聊去。” 不多时,她们登上石阶,走到顶上,眼前便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开阔地。 夏月的灵植已经不再鲜嫩,而是长到及膝高了,跨过这丛翠色再往前,寸草不生的圆形场地上附着了厚厚一层土灵力,这是被雷劈倒在地时作为缓冲的,能有效防止撞击引起的伤损。 秦溯流带着灰蛾,只消心念一动,就能察觉到周围藏着多少法器,品质之上乘都令人惊叹,想来是青玉山人为了帮岳听溪渡过出窍劫雷,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拿出来了。 岳听溪在前头走,秦溯流便紧随其后,与她一起听青玉山人介绍每一种法器的用途,认真地将场地情况一一牢记心中。 “就在此处,这是传送符石,只供你一人用,且收好。” 看着岳听溪带秦溯流在场地上逛了一圈,青玉山人唤出一块刻着青色符咒的石头,递到她手中。 秦溯流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就算抛开成见,青玉山人还有“协助渡劫涉及因果”这种理由阻止她帮忙,自然也就不会准备她的传送符石。 不过,她有灰蛾在手。 灰蛾能够“扫描”东西,“解析”其内部构造,像传送符石这种简单法器,只要找得到符合条件的材料,她也能造出一模一样的。 当着青玉山人的面当然要乖,青玉山人一离开,她当即拜托灰蛾“扫描”了符石。 “解析”很快便出了结果,石材很寻常,甚至随便一座山岩上就能凿出一块。 然而构成符咒的灵力却不好办。 【并非五行灵力,而是高阶青玉的一部分。】 溪山的“高阶青玉”唯有青玉山人一块,看样子这位老人家是铁了心不许她插手了。 也罢,距离听溪姐姐渡劫还有些时日,她总能找到办法- “这回你住溪山,感觉如何?” 回去的路上,岳听溪装作随口一问。 为了抓紧时间突破出窍期,她铆足劲修炼,没法像二十年前那样悠闲地陪小姑娘到处逛,带她认识山中与自己往来密切的妖们,以及自己喜欢的每一处风景。 她自知招待不周,但也着实没有多少闲心再懈怠修行了,便只能抽空问问情况。 “像是回到了二十年前,但又不尽然。”秦溯流如实答,“区别或许在于心境吧,如今的我已经没有‘阿紫’那么纯粹——她与任何妖族闲谈、做朋友、送礼物,便只是想这么做而已。” 而她则是带着目的与所有妖交好。 也难怪青玉山人总不待见她。 “毕竟你长大了,还经历过那么多。”岳听溪道,“又是处理秦家事务,又是外出谈生意,把‘圆滑’和‘追求效率’刻进骨子里也不奇怪吧?” 秦溯流笑了笑,没有接话。 的确不奇怪,却未必正确。 岳听溪又问了别的方面,吃住可还习惯,妖们态度如何,朔晗花有没有新动静,秦溯流都一一答了,并且越答越觉得听溪姐姐善得发光。 仿佛她们之间从未有过前世事,听溪姐姐只是在招待二十年后回山探看的“阿紫”。 不过岳听溪不提那些,秦溯流自然也不会主动就此说点什么。 她们心照不宣地将过往掩入记忆深处,遮起心知肚明的伤疤,试图一起重新开始。 岳听溪本想直接回灵泉继续修炼,结果路上碰见了帮婵樱打理果园的罗烟纱,就被纱纱热情地请去了临时住处。 “正巧遇到你们了!我本来还想带着蛋过来一趟。”罗烟纱连窝带蛋一起抱来,“云软姐姐说,这小家伙最近可能要孵出来了,所以胃口特别大。大小姐……霓姑娘前天喂的火灵力好像又被吃完了。” 秦溯流便抽离朔晗花的火灵力,缓缓注入毕方蛋。 趁此期间,罗烟纱对岳听溪小声道:“最近有些情况,我想要单独问问你……” 岳听溪反正等着也无事,干脆跟她去了屋顶的乘凉小平台。 罗烟纱给她倒了杯“溪山红袍”,有些忐忑地看着她:“我……最近跟婵樱和云软经常走动,已经知道你是妖族了。迟迟没跟你讲,是因为我不晓得该不该告诉你。” 又一位老主顾原本就是妖山的妖,对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大事,只要钱和灵石给到位、待她好,便是她的“老板”与“老友”。 但她一想到这么多年来岳听溪都在隐瞒蛇妖身份,甚至每年端午还欣然收下自己送的雄黄酒,便觉得还是要说清楚。 “毕竟你照顾了我那么多年的感受,如今又是我的恩人,要是我再特意提及种族的事,多少有点不知好歹了。”罗烟纱认真道,“但我还是要表个态——我并不介意你的真实身份,今后回了人界,不管秦府还是外头,我都不会向任何人道明此事。” 将她郑重的神情看在眼中,岳听溪既哭笑不得,又不免感动。 “行,那我现在也知道你知道我是妖了。”她故意绕口令一样接过话,试图缓和紧张气氛,“既然如此,以后端午你可以少做一坛雄黄酒。那味道虽然影响不到我的修为与状态,但喝一口得晕个十天半月才能将药力消化掉。” “明白了!我给你酿果酒!”罗烟纱立马提议,“含桃和杨梅浸酒也不错!以后端午节我就给你送它们了!” 二人稍作寒暄,又听罗烟纱夸了夸溪山的秀美静谧环境与充沛的天地灵气,便返回屋内。 秦溯流仍在给毕方蛋喂灵力,听见开门声,她用余光瞥了眼,更加聚精会神抽离火灵力。 蛋很快就撑着了,窝在她怀里一动不动,只在被罗烟纱抱起时,才懒洋洋地晃两下。 “这毕方怕不是孵出来也要当个小懒虫哦!”罗烟纱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告别罗烟纱,二人返回灵泉,已经到了平日里用午饭的时间。 因着被青玉山人几度强调“劳逸结合”,岳听溪便没有继续修炼,而是领着秦溯流在灵泉附近摘了些野菜,用水灵力洗净,再回洞府将它们跟自己从秦家炊事殿带来的肉炒了炒,简单做了三菜一汤,配着大小姐用火灵力蒸出来的灵米饭吃。 用过午饭,也没继续修炼,而是一起回榻上睡了一觉。 但谁也没睡着。 岳听溪并没有忘记,被困于鸢尾鲸幻境里时,她便想着等出去了再刨根究底,跟大小姐好好算一笔账。 结果出去之后事件一桩紧接着一桩,她暂将这事抛在脑后,如今闲下来想起,又不太愿意耗费时间精力去追究了。 反正她们已经互相坦白,主动权也在自己这边,就像现在这样相安无事待着,似乎没什么不妥。 只是心里总归有根刺横着,不爽快,却又不知究竟该如何是好。 秦溯流则在想,出窍期雷劫考验神魂,而神魂又与记忆挂钩,更何况听溪姐姐是重活一世之人,也不晓得到时候劈下来的只是针对身体的雷劫,还是心魔劫也会随之降临。 那样的话,她就得在渡劫之前想办法弄清楚,听溪姐姐的执念除了杀入侵者,是否还有自己一份。 若有,又该如何排解。 于是岳听溪昏昏欲睡之时,忽听见大小姐的声音在耳畔幽幽响起—— “报复我一回吧,听溪姐姐。” 【作者有话说】 对应40章 里大小姐的求罚,除此之外本章还藏了一个灰蛾相关的小细节[垂耳兔头] 这章写着写着觉得有剧情不太妥,于是删了两千字[裂开]明天白天我另更一章补一下! 52 第52章 ◎所以你不许死◎ 岳听溪也不是第一次听到秦大小姐提出奇怪的请求了。 但“报复”二字还是让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脱口而出:“啊?报复什么?” 她记得自己在脱离鸢尾鲸幻境之后,已经明确告诉过秦溯流,前世之事在她这儿翻篇了,大小姐若打算补偿,她自会接受,但她并不打算惩罚什么。 那时秦溯流便再度提出了“对我做点什么解气”,可自己烦得不行,便直接将她赶走……最终也没赶走,任由她捋着自己的尾巴将自己哄睡。 她正想到这儿,就听秦溯流解释:“只要是能让听溪姐姐心中舒坦的事,怎样都可以。” 果然又是这一句! 岳听溪眉头紧皱,张了张口本想再度拒绝,又觉得一直如此也不是事儿。 这家伙的韧劲自己也不是毫不知情,这一次拒了,下一回她仍会继续提出来。 而她们之间,可能确实也需要一次“报复”,她并非圣人,上辈子遭遇的事情亦是亲身体验,做不到完全和解。 如今,秦溯流再度将刀刃交到了她手上,那些话语既是帮她排解心中不满,亦在暗示她——“这么做也会让我好过。” 想明白这点,岳听溪不再犹豫。 她化出巨大妖身,一口将秦溯流吞入内室洞府,接着启动青玉山人赠予的符石,将她们一起传送回渡劫场地,再把人放出来。 “那就拔刀吧,不要手下留情。”岳听溪边说,边祭出自己的乌鹤鞭,“我现在的境界比你高,如果不全力以赴,只会被我杀掉。” 不在芥子冰轮幻境内,而在现实中,流血受伤中毒,也会痛在身上。 既是报复,她搁下提醒的话,便腾身而起,乌鹤鞭一圈圈卷向秦溯流,鳞片状的表面附着物一片片竖起,化作锋利刀刃。 无色毒雾亦随之弥漫开来。 感受到迎面袭来的威压,秦溯流抽刀出鞘,双刀携着至纯的火灵力斩向四周,先烘干毒雾,再招架长鞭。 但对于如今的岳听溪而言,长鞭早已不止一条。 趁着秦溯流招架之际,她猛然甩出自己的蛇尾,仗着境界高出一截,以非常恐怖的速度刺向秦溯流敞开的腹部位置! 只听“铮铮”连声,秦溯流也将一把长刀挥出残影,挡开蛇尾。 刀光鞭影之中,须臾间已交手数十招。 她们已经太熟悉彼此了,甚至都不需要多么细致的观察,便知道对方下一招要出什么,又打算瞄准自己哪里。 加之又是全力以赴,秦溯流也有意希望她回忆起上辈子堕为妖魔的自己,出手更加狠厉,那些一使出来就会遭到青玉山人背后唾骂的妖魔手段,尽皆往岳听溪身上招架。 岳听溪又哪里看不出她的小心思! 但不得不说这坏东西很会挑起她的怒火,接了几次眼熟的妖魔刀法之后,她果然被激怒。 灵力刃骤然划破胳膊,水灵力与血液一并涌出,以血雾的形式扩散至四周! 这是秦溯流从未见过的招式。 她下意识放出火灵力护身,怎料呼吸之间便觉喉中作痛——血雾竟突破了火灵力的防守! 当她正要调动体内的火灵力驱逐血雾毒素时,被吸入的血雾竟化作细密的冰刺,只一下,便让她呼吸不上来,第一时间扑上来、试图烧化冰刺的火灵力,也被她们之间的境界差距硬生生阻挡。 一瞬的压制,便注定了落败。 喉中窒息、周身被紧缚,遭到岳听溪的蛇身卷住时,秦溯流只觉浑身骨头都在作响,仿佛下一秒就要寸寸粉碎。 乌鹤鞭正是青玉山人效仿岳听溪的本体与战技所锻造,蛇身缠绕之际,亦竖起锋利鳞片,将她的法衣与肌肤一并割开。 剧痛自上而下遍布全身,内外均有,可她却终于松一口气,本想就此认输,但一想到此战是为了让听溪姐姐向前世那只妖魔狠狠报复,便又挣扎着试图反击。 “别动了!”岳听溪却大声呵斥,“真想死吗!?” “我……的确是该死一次……”秦溯流口中溢出血沫,她努力呼吸着,回应岳听溪的话,“死于你手中……将死未死之际,再……被你吃进肚子里……化得干干净净……” 这是她上辈子设想过的结局。 “那也是上辈子那只该千刀万剐的妖魔!神魂被污染到失去自我的行尸走肉!”岳听溪贴着她的耳朵,恶狠狠地纠正,“疼够了差不多该适可而止了!” 不等秦溯流再说些什么,她便捂住了她的嘴巴,掌心吸力不断抽离化作冰刺的血雾,将它们尽数收回体内。 而后松开蛇身、归位鳞片,抱住遍体鳞伤的大小姐,走到遮蔽日光的山崖之下。 可怀中人依然在任性:“我不要去阴凉处……” 看来她还惦记着自己上辈子被囚禁于锁妖台上,在烈日之下暴晒至伤处血液干枯的惨烈景象。 岳听溪重重一叹,只当没听见,不仅将她搬到阴凉处,还将水灵力汇聚在口中,混着融化的疗伤、解毒丹药,亲自哺给她喝。 秦溯流不肯喝,被她托着下巴捏住两颊,被迫小口小口吞咽下去。 浓郁的血腥气与草药味在她们之间不断扩散。 “已经足够了,大小姐。” 喂完药,岳听溪凑到她耳畔,叹着气劝阻,“我知道你向来有稀奇古怪的念头,但我至多只会把你衔在妖身的口中,绝不会吃掉你。” “我已经说过翻篇了,你要的赎罪手段恕我无法认同,这一世的我们亦有着共同的目标,如今的你是我最为重要的盟友,而非仇敌,再提这种任性的要求,便是对我选择放下前尘旧事这一决心的侮辱。” “我并不曾原谅你,只是比起杀了你,我更想看到你穷尽一生向我赎罪。”她抚着怀中人被鲜血和汗水沾湿的发丝,施展起净污咒,“所以你不许死,更不许再轻易将死亡和报复挂在嘴边。我会永远看着你……直到我们都不幸道消身殒的那一日。” 【作者有话说】 来了来了,我端着相爱相杀饭饭来啦[饭饭] 下卷:沉醉不知归路 53 第53章 ◎你们双修了?◎ “哎呀!就一个中午没见,怎么搞成这样了!” 岳听溪将秦溯流抱去寻婵樱医治时,恰好赶上罗烟纱在果园帮忙。 即便用了净污咒除去身上鲜血,但她们的状态亦吓了罗烟纱一跳。 “说是切磋,我瞧着明明是生死搏斗。”婵樱边说边瞪岳听溪,“你跟小孩在外面打什么!不是有芥子冰轮吗?” “抱歉,这是我的要求。”不等岳听溪作答,秦溯流便吃力地解释道,“我在尝试突破一种不好的出招习惯,跟听溪姐姐在幻境中怎么打都还差一点,想来恐怕是要在危及性命的现实里才能有所收获……” “下次别这样了,万一一个没控制好,真把你杀了呢?”婵樱引动木灵力,闻言直皱眉,说完还是看向岳听溪,“你也是!二十年前就老惯着她!真不许再像这样互相伤害了!” 岳听溪连连称是,反正她跟大小姐已经讲明白,对方也应了,这种事情如无意外不会出现第二次。 要不是她跟秦溯流的医术都没办法让伤势在短时间内恢复,打完必定是服下丹药躺在洞府或者灵泉里慢慢休养。 罗烟纱对医术一窍不通,只能帮婵樱打打杂,还给两人剥水果吃。 只不过给岳听溪递果盘时,她的眼神格外复杂。 岳听溪奇妙地看懂了:你竟敢把金主打成这样?! 这可真是非她所想,要是不打一架,以后大小姐说不定又会继续“求报复”,那还是趁着没什么大事的时候跟她打个痛快,彻底说开吧。 该说不说,打完之后她心里确实舒服了不少,就是不知道大小姐的感觉又如何。 岳听溪自己倒是没什么伤损,全力以赴的时候,她会将水灵力附着于皮肤与鳞片底下,无论何种攻击,都会得到一定的缓冲。 婵樱黑着脸又嘀咕“你不许修炼,你必须陪她”,并对大小姐的伤情给出了自己的诊断:“起码静养三日,这三天也不准去芥子冰轮里打!” 担心她们回去之后乱来,她补充道:“每天我和纱纱随时过来看你们!” 这回反倒是秦溯流开口:“无妨的,没有必要做到这个程度……” “那可不行!你是人族,身体本来就脆弱,丹田那边还封印了一朵朔晗花,万一它瞧你虚弱,趁机反扑怎么办?”婵樱板起脸,“给我好好休息!听到没有?”- 回洞府的路上,岳听溪化为巨蛇,让秦溯流躺在自己背上,将水灵力化作带子固定她。 “抱歉,我的任性耽误你修炼了。” 走到看不见婵樱住处的地方,秦溯流轻声道。 “也不算吧,我前几日确实修得太狠了。”岳听溪却摇头,“白天夜里都不怎么歇息,不然山人她老人家就不会特意叮嘱我劳逸结合了。” 感觉大小姐还想说点什么,她先一步开口:“别多想了,这几日我就打坐冥思,好好想想救世天平的灵力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那我用灰蛾辅助你,如何?”秦溯流问,“委托灰蛾不需要耗费什么。” 岳听溪没答应,用最快的速度游回洞府、安置好秦溯流,她才开口:“其实我早就想问了,你为什么会得到这只灰蛾?你是不是跟世界意识约定了什么?” 注意到大小姐眼中的错愕,她耐心解释:“上辈子我死之后,曾经去了一个遍布暗金色文字的空间。但我只是从那里知道了一些真相,又因着刚刚惨死,发了一场脾气,而后就回到了大婚夜。” “除了那些真相,我什么也没得到,可你身边却有了这只灰蛾,并且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它是世界意识的使者。”岳听溪继续说下去,“没有哪一种强大的力量是随随便便就能得到的,换言之,想要得到灰蛾的协助,就必须兑现相应的承诺、遵守一定的规则——不然,世界意识凭什么把力量借给你?又凭什么相信你不会滥用这份力量?” “我不曾允诺任何伤害人、妖两族的约定。”秦溯流静静地看着她。 “那伤害你自己的约定呢?”岳听溪立马追问。 “也不曾。”秦溯流笑着摇头,“我只答应了我力所能及的事,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要牺牲自己。” 岳听溪半信半疑地打量她几秒,然后放弃了追问。 如果这真是和世界意识的约定,恐怕情况就跟救世天平一样,不到一定境界、不到对方认定的时机,即便真能刨根究底,也做不了什么。 她一问究竟,一方面确实是好奇已久,另一方面……经历过方才的“生死切磋”,她终于意识到这人的一些认知已经有点扭曲了。 ——如果牺牲自己就能够击退入侵者,她觉得秦溯流很有可能真会这么做。 放在上辈子,她巴不得看秦溯流和蔺朝曜狗咬狗、两败俱伤,然而现在她只希望大小姐好好活着,不要重蹈覆辙。 婵樱的严格姑且也算是为她们创造了一点机会,她得趁着照顾大小姐这段时间,再多观察观察。 现下只需要静养,岳听溪就在秦溯流身旁打坐,装作研究救世天平的灵力,实则灵识一直盯着她。 即便她没有答应让灰蛾辅助,这期间,灰蛾一直停在她肩头,时不时侧过脑袋,抬起小爪子梳理一下须子。 岳听溪就这么安静地盯到傍晚,觉得该吃饭了,便收起金色灵力,去淘洗灵米,准备菜肴。 秦溯流过来想要帮忙,被她一道水幕拦在外头,“有油烟,你别沾。” 不然喉咙难受。 余光瞥见大小姐就近搬了个凳子,坐在水幕之外,眼也不眨地看着自己炒菜,岳听溪又不自觉地想起这人小时候。 ……然后她就有点想伸手揉揉她的脑袋,道一声“马上就炒好”。 也难怪青玉山人一口一个“小撒谎精”、“小狐狸精”地骂,大小姐只需乖乖地往那里一坐,自己就只觉心中暖洋洋的,真不晓得被这家伙下了什么迷魂药! 考虑到大小姐还是个伤者,岳听溪现杀了一尾鮯鮯鱼,在小砂锅内炖煮成汤,放入口感介于老与嫩之间的豆腐块。 再狰狞的鱼头,炖出来的汤也是雪白鲜美的,光是闻着味儿,岳听溪便开始吞口水。 她一边觉得这鱼果然还是该高价卖出去,一边用水灵力给勺中汤稍微降温,一口气喝下去,脑子里只剩下“不管了我就要尝此人间极品”。 要不了多久,鱼汤就跟素菜一起被端上了桌。 “拿得稳筷子么?需不需要我帮忙?”落座后,岳听溪问。 她的妖身险些折断大小姐浑身骨头,哪怕已经得到了婵樱的处理,大小姐的胳膊恐怕也不见得情况太好。 “不必……” “算了,我给你剔鱼刺。” 同时开口的二人,态度却截然不同。 岳听溪还是夹起一块鱼,面无表情地开始剔刺。 这事儿在二十年前亦有先例。 当时“阿紫”伤了腿,说自己状态不好,怕挑不好鱼刺被卡脖子,她便为她剔,希望小家伙能多吃一点,早日康复。 ——如今的大小姐伤成这副模样,可谓是自讨苦吃。 所幸鮯鮯鱼要挑的只是大刺,雪白的鱼肉很快就在秦溯流碗中堆起。 “你吃脚吗?”岳听溪拎起一只鮯鮯鱼脚问,“不吃我吃了。” 她原本还觉得这脚令蛇毛骨悚然,自从听了蔺风轻“螃蟹有八只脚,不是一样能吃”的话,再看待鮯鮯鱼脚,虽未品尝,已觉美味。 见秦溯流果断摇头,她当即把鱼脚塞进口中。 ……这顿饭是她有生以来吃得最香的一次。 晚饭后,岳听溪一边收拾碗碟筷勺,一边习惯地问:“一会儿去哪里修?” 问完才想起这人还伤着,虽然婵樱没提能不能双修,但既然连去芥子冰轮打架都被禁止了,想必双修也不可进行吧。 “灵泉吧。” 结果大小姐好似也顺嘴说习惯了,竟如实回答道。 “修不了,我忘了医嘱。”岳听溪忙提醒,“不过泡灵泉确实有助于伤势愈合,一会儿洗了碗,我带你去。” “能修的。”秦溯流却坚持道,甚至还翻出了秦府的书,“不信你瞧。” 岳听溪:? 她把餐具往池子里一泡,凝了团水灵力让它自己洗碗,便擦手过来看书。 “……你早说双修还能疗伤,我就不去找婵樱了!”看罢,她小声抱怨。 秦溯流沉默几秒,也放轻了声音:“我没想过你会答应。” 她那会儿觉得听溪姐姐应当是气坏了,恼火时,还愿意送她去找医修就已是善得发光了。 “你长了嘴巴是要讲话的!”岳听溪无奈地捏了她脸——小姑娘即便长成了大姑娘,脸颊居然也是软绵绵的。 见这人垂眸乖乖应了句“好”,她犹豫三秒,又忍不住再捏了一下另一侧脸颊。 “我记一下法诀,然后去灵泉,给你疗伤。”- “我劝你还是把事情交给年轻人自己处理,别总插手。” 芥子冰轮内,救世天平一边懒洋洋地劝着,一边甩出飘带环住青玉山人身子,阻止她的灵识离去,“你的‘翡翠白菜’只是心善,又不是傻瓜。再者,之前是谁说要抛下成见?” 青玉山人挣不脱她,只得眼睁睁看着二人把芥子冰轮留在洞府,出门去自己亲手给“翡翠白菜”准备的灵泉双修。 阻止无望,她干脆去烦救世天平:“你觉得那小狐狸精答应了世界意识什么条件?” “我哪儿知道,我一直待在玄水秘境里。”救世天平淡淡道。 “听起来你似乎颇有怨言。”青玉山人故意道,试图激将。 “我可没什么怨言,镇守玄水秘境也是我自己选的。”救世天平正色道,“非要说的话,我反而有点心疼祂。” “……此话怎样?” “不关你事。”救世天平抬手将飘带一扯,腾身而起,直接把人拎去切磋场地了。 “是吗,那么你让小听溪不断接触、感悟接近法则的力量,到底是为了什么?”青玉山人沉声问,“你和世界意识又打算将她培养成什么?” 迟迟不得救世天平回应,她眸中泛起青芒,提高了声音:“既然你们如此看重修为境界,那么让我这一把渡劫期的老骨头去冒险,又有何不可!” “……实话实说,你只有境界及格了。”救世天平终于开口,金色眼眸俯视底下妖族,“而她们因果缠身,潜在力量不可小觑,也唯有她们才能够利用因果与法则之力,如今欠缺的仅仅只是修为境界。故而即便岳听溪对此一窍不通,我也要将这份力量托付给她。” “至于身为一山之主的你,到那时自然也有其它重担在身。倒不如说,你越强,她们越没有后顾之忧。” “不管你们究竟在打什么谜语,如果事情结束以后不能把她们两个全须全尾还回来……”即便被那双金眸注视,青玉山人依旧说了下去。 但她最终还是没将威胁的话讲到底。 渡劫、大乘二境虽然已是人界巅峰,可要与真正的神明遗物抗衡,还差得远- 灵泉内。 秦溯流只觉灵力伴随新的双修心法,自行从朔晗花中抽离出来,如同针线,细细缝补自己尚未愈合的伤处。 这一过程中,她不免又要遭到剧痛冲击,好在她早已习惯了此类痛楚,如今又有听溪姐姐陪同左右,其实身心都不怎么难受。 唯一遗憾的是,今夜的听溪姐姐为了照顾她,处处都格外小心、谨慎,远没有往常那般自然。 不过到底是修了,没落下太多进度。 为了早日恢复伤势,她今夜也很乖,不曾做多余事,这样一来,也就不至于触动听溪姐姐的本能。 冰凉的鳞片还蹭在她脚踝处,她继续挂在岳听溪身上,安然炼化火灵力。 双修心法自朔晗花中抽离多少灵力,她就吸收多少。 待到后半夜,天光将破晓时,她忽道:“我的元婴……好像变样了?” 岳听溪原本昏昏欲睡,被她这话吓了一跳:“怎么个变样了?!我瞧瞧……” 她顺手就按在了丹田处,正要探入灵力,蓦地想起自己修时渡过去的水灵力似乎也离丹田不远,便换了个方向入内。 此举却让秦溯流不太舒服,但她并未阻止,放任水灵力一路找到自己的元婴。 “还真是诶,有跟你灵力颜色一致的虚影了。”观察一番,岳听溪欣慰道,“恭喜你啊!顺利突破到元婴后期了!” 这番突破倒也不意外,大小姐本来就有元婴中期的修为,平日里又不曾懈怠过修行,如今又有了出窍期的朔晗花源源不断从内部提供至纯的火灵力,短时间内喂饱元婴,甚至可以说是水到渠成。 她说这话时,并未将水灵力退出来。 秦溯流一边强压下喉中即将溢出的细碎呢喃,一边点了点头,抬眸望向星子渐隐的晴朗夜空,不由得开始肖想与听溪姐姐一同渡出窍期雷劫的可能性。 但她也清楚,这几乎不可能实现。 考虑到婵樱和罗烟纱不知何时会突然上门“查人”,赶在日出之前,二人离开灵泉返回洞府。 去灵泉时,秦溯流还要趴在岳听溪的妖身上,回来却已能与她并肩同行,五感也比突破前越发敏锐,脑中也一片清明。 她甚至能够听见灰蛾捋须子的轻响。 ……说起来,她与世界意识的约定虽然并非直言牺牲,但确实也有牺牲的可能性。 她答应了世界意识,会在合适的时机成为供祂驱使的棋子、一柄出鞘的利剑。 刀剑出鞘,哪有不沾血的。 可她依然答应了。 ——那时的她,并不觉得自己还能*跟听溪姐姐重新来过。 入侵者的道具被更高存在的力量全部抹消,或许新的一世里,听溪姐姐根本就不会被入侵者掳下山,她仍能好好待在溪山,继续清修,一如既往。 她们便不会再有所交集。 怎料即便是世界意识,力量也有用尽之时——她被送回了入侵者与无名女子的大婚夜,而在她安抚小妹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人来到了秦府。 她们注定要继续纠缠。 但她仍坚信自己能够在“出鞘沾血”之后回来。 秦家还在,母亲、小妹、族人都活得好好的,听溪姐姐也希望她活下去,赎一辈子的罪。 那她自然要拼尽全力活着- 果然如同岳听溪所料,她和秦溯流刚回来还不到半个时辰,洞府大门便被敲响,继而婵樱就直接移开了门,大摇大摆进来巡视。 装睡的秦溯流放出灵识一扫,便发现罗烟纱候在洞外——婵樱才是岳听溪各种意义上真正的老友,她只是个“关系好的外人”,自然要知道些分寸。 “婵樱你医术高明,大小姐休息一晚上就痊愈了,不信你给她瞅瞅。”岳听溪非常自信地将人引到床旁。 婵樱满头问号,目光在她们之间来回扫,最终还是坐下来给秦溯流把脉。 岳听溪双手环抱身前,只等着她解除对自己的“禁令”。 结果没过多久,她就收获了婵樱越发阴沉的目光。 “你们双修了?” 把她拉到屏风之后,婵樱张开隔绝屏障,盯着岳听溪。 “那是压制朔晗花最好的办法……”岳听溪解释到一半,感觉周身气场有变,忙补充了句,“是大小姐提出来的……” “你又惯着她!”婵樱皱着眉截住话,“我说你‘喜欢颜色鲜亮的小姑娘’不过是调侃,你还真喜欢上啦?!” 她一语双关,岳听溪尴尬地轻咳一声,试图辩解:“但我真的只与她双修过,往后也不会再跟任何人、任何妖如此……” “你竟然还敢说这个!这是保证吗?这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婵樱要气炸了,“你是真知道自己对她什么感情才这么做,还是只为了控制朔晗花?” “我、我想应该是后者……” “不是你……你把双修当吃饭喝水了是吧?!”婵樱的五官都要拧在一起,恨不得把眼前蛇打个死结,“你也不止一次看过我那儿的话本了,应该很清楚人族的含蓄吧?你明白能双修对人族而言意味着什么吗?” “就是……值得信任,或许能成婚,境界也升得快……”岳听溪已经被她一连串话问懵了,语无伦次地答着。 “没了吗?就这些?”婵樱掩面直叹气,“那你跟她还没成婚,就先双修上了,这叫什么?” 岳听溪彻底没了声音,甚至连头也不敢摇。 “我瞧阿紫那身红衣一如既往华贵,纱纱也说过秦府的现状,是仙门之中的大户世家,那她就仍是深受宠爱的大小姐。”婵樱继续说,“你们俩双修的事,她的血亲与族人知道吗?” “应当不知……”岳听溪感觉自己后背要冒冷汗了,“但我们如今看的双修之术典籍,便是从秦家借的……” 话音落下,她果然听见婵樱重重叹了口气。 “那以后你打算怎么办?”婵樱问,“我晓得你的性子,不管喜不喜欢对方,既然已经修过了,便会对她负责一辈子。但你须得清楚,感情一事是要相互的,不然就算一起经历再多,最后也要分道扬镳。” “像你现在答应她的过分要求,便是惯着她,而不是出于爱所以百般宠溺,那么在她眼中,自己与你始终隔着一道墙,不管她做什么,你都毫无察觉。” “你的意思是……我应当学着爱她?”岳听溪努力从她话语里寻找关键字词。 见婵樱用力点头,她却陷入沉思。 大小姐对她的情愫,她其实能够模模糊糊察觉到一点,又因着那些话本,大概能猜到是怎么一回事。 但她并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如今虽也有意学着点,可总归有哪一点一直挡在面前,让她难以突破。 可能是她太迟钝了吧,又或者是她想得还不够多。 如今被老友点出来,她仔细回忆一番,摇了摇头:“我想……我不需要学着爱她。” ——无需学习,那些能够令人联想到“爱情”的事,她已经在做了。 【作者有话说】 没看52章的记得回看一下[猫爪] 54 第54章 ◎你情我愿◎ 听完岳听溪的结论,婵樱只觉自己刚才那通话简直是鸡同鸭讲。 “不需要学着爱她?”她几乎是咬牙切齿重复了一遍,“请问你现在是以什么态度、什么身份说出这句话的?” “对待盟友的态度,以盟友的身份。”岳听溪不假思索。 “……得,这不完全没开窍吗!”婵樱翻白眼,“那你尽早跟小姑娘讲清楚吧,就说你只是为了一致的目标和计划,所以才跟盟友双修,只为了提升彼此的境界,不走心。等事情结束以后,你就不修了。” “我最开始的确是这么打算的……”岳听溪小心翼翼道,而后立即补充,“但我后来越想越觉得不对。” “哪儿不对?” 这个问题岳听溪倒是已经有了答案:“换作别的人、别的妖当盟友,我不会跟她们修。” 并且这也不是关系好不好、相处年份长不长的问题,可她讲不清楚究竟是怎样一种感觉。 “行吧,也不算完全没开窍。”婵樱托着下巴看她,“你呢,要是打算跟大小姐修一辈子,往后余生都不再跟别人、别妖修了,咱们这儿有个词定义你们的关系,叫做‘道侣’。” 岳听溪:?! “但我们除了双修,什么也没有过!”她脱口而出,“这也能叫道侣吗?!” “有没有过就要问你们了,反正在我看来,你就是下山两个月不到、去了一趟秘境,就跟小姑娘关系好到可以双修了。”婵樱笃定道,“不过嘛……我看小姑娘倒是真对你有非分之想。孩子打小就爱粘着你,长大以后你还愿意惯着她,那她当然要逮着机会就试探了。” “如果你觉得你们不是道侣,或是不适合做道侣,我还是那句话,趁早跟她讲明白。”她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反之亦然。就算没结过仇怨,也没遭遇天灾大难,咱们做修士的从踏上修行之道开始,就‘逆天而行’,古往今来死在劫雷之下的修士可不少见。” “你既然马上就要渡出窍期雷劫,生死莫测、意外难料,以防万一,要不要趁着境界突破之前,在小姑娘身边多长点嘴巴?” 岳听溪昨天才提醒过大小姐“长了嘴巴是要讲话的”,没想到今早就被老友报以同样的话,咂了咂嘴,试图避之不谈:“你咒我呢?我自然是要好好活下来!” 婵樱就笑着撤掉隔绝屏障出去了。 她没有多作停留,也不曾特意跟秦溯流说点什么,只是叮嘱了如何调养伤势痊愈之后的身体,就告辞离开。 留下仍在努力消化刚才那番交谈的岳听溪和秦溯流对坐无言。 秦溯流倒是很想问问她,婵樱姐姐刚才究竟说了什么。 是关于自己的身体情况?还是说……婵樱姐姐已经发现了什么,所以刚才是在找她问责? 只不过直接询问未免有失礼数,她想了想,先委婉征求意见:“我可以问问关于婵樱姐姐的事情么?” 岳听溪:…… “当然,你想问什么?”尽管对她的疑问大致有所预料,她仍装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 “以婵樱姐姐的修为,为我检查时,能发现我体内不止有火灵力吗?”秦溯流继续斟酌用词。 沉默顿时在她们之间蔓延开。 “实话实说,可以。”岳听溪最终还是决定跟她坦白,“所以……她已经知道我们双修过了。” “那……婵樱姐姐觉得用此法疗伤如何?”秦溯流故意将话题引向双修的目的性。 “……”岳听溪还真没法答。 婵樱跟她叭叭了一大通,话里话外却都没提及这一点! “她刚才没多说什么,那就是可行。”她只好用婵樱临走前的态度搪塞一下,脑子里却开始疯狂思考——自己究竟要不要趁此机会跟大小姐谈谈“道侣”与“双修”之间的关联。 ……但究竟该怎么谈? 依照婵樱的话,概括一下大约是:非道侣不双修,能双修必是道侣。 难道告诉大小姐,因为盟友是她,所以自己下意识忽略了这个道理吗? 那她接下来又要怎么解释为什么是大小姐就可以,别人、别妖不可? 蛇生头一回遭遇这种难题,岳听溪感觉自己的脑子已经不够用了。 “既然可行,听溪姐姐又在为何事苦恼?” 更要命的是,即便她不继续往下说,想必大小姐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也会忍不住追问。 “可有我能帮上的忙?”秦溯流又问一遍。 岳听溪感觉自己走投无路了,硬着头皮编理由:“我在……苦恼应该怎么跟老友们解释我们如今的关系。” 她干脆把大小姐的委婉学来试一试。 秦溯流认真想了想,道:“也是,若同她们说,我们是盟友与战友,她们定然不会信。” “为什么?”岳听溪竖起耳朵,当即将自己真正苦恼的问题抛给她。 大小姐却没有往下说了,垂眸作沉思状。 她倒是真想解释,但一想到她们至今都没有确定任何关乎感情的关系,听溪姐姐似乎也毫无察觉,便觉得至少应该先试探她对自己的态度。 于是她问:“听溪姐姐如今对我的印象如何?除却盟友。” 除却盟友啊…… “小撒谎精、小狐狸精。” 思考半天,岳听溪竟觉得青玉山人的评价当真是贴切。 “……前者我认,后者又是怎么一回事?”秦溯流怔住。 “你们人族的话本里,常把狐狸精写作魅惑人心的家伙,单单只是一颦一笑,便能把人的魂儿勾走,使人魂牵梦萦。”岳听溪解释,“你在我眼里就是这样。” “我不曾勾过何人魂魄!”秦溯流忙辩解,心跳也不自觉地快起来。 “你勾了我的。”岳听溪闷声道。 秦溯流呆了数秒才反应过来听见了什么,难以置信地看向岳听溪。 然而岳听溪已经臊得不想再就此事多提了,搁下句“我去修炼了”,便红着脸直接捏了符石传送到渡劫平台。 她逃得太快,秦溯流追之不及,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难为一条口是心非的蛇说到这种程度了。 既得了听溪姐姐态度,她心中有数,大致清楚接下来该做什么。 但她也不能马上追过去主动提想法,须得给听溪姐姐一点缓冲、冷静的准备时间。 最好是等到听溪姐姐开始想“我都如此明示了,这人怎么不来跟我讲”的时候,再跟她说清楚。 计划完毕,她便耐着性子等了三日。 这三日,她发现听溪姐姐白日里仍然跟往常一样去灵泉修炼,但不曾叫醒她同去,问起来便说:“你伤刚好,该多睡会儿,不然婵樱估计又要训我。” 听着倒是合情合理,至于是否有躲着她的嫌疑,就不好讲了。 不过若是听溪姐姐,坦白之后躲着她,倒也正常。 秦溯流只当毫无察觉,安心休息,醒了就去罗烟纱的暂住小屋,给毕方蛋喂火灵力,回来之后进灵泉安静修炼,与听溪姐姐互不打扰。 入夜依旧同听溪姐姐双修,继续抽离朔晗花的火灵力,推一推双方的修炼进度。 也不晓得是为了抓紧时间修炼,争取早日渡劫,还是生怕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的蛇尾搭在身边人身上,她注意到听溪姐姐这三日一次也没睡过觉。 岳听溪这三日终于意识到,什么叫做明明无事发生、一切照旧,却仍让人心惊胆战。 她一开始还担心过秦溯流会不会突然追问,过了两日逐渐安下心,第三日却不自觉地去想:这人怎么还没找她问啊? 当她在讲玩笑话吗?可大小姐明明清楚她不爱开玩笑。 害怕主动询问唐突了她?这……倒是极有可能,为了赎罪,大小姐什么危险的想法都敢冒出来,以自己对她的了解,在她的视角,一个罪人应该就是不配问这种事情的。 于是到了第三日后半夜,率先熬不住的岳听溪直接贴在大小姐耳畔,低声问:“你……以后想跟我怎样?” 这三天的双修过程都格外温和,秦溯流浸着冰凉灵泉,清醒地很,闻言便知鱼上钩了,也极轻地回应:“若以后每一天无论日夜都能与听溪姐姐待着,我很乐意。” 她又听岳听溪问:“那我们应当以怎样的关系……才能一直像这样待着?”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如果把握住了,或许能将听溪姐姐诓来做道侣。 可话出口之前,她不由得想到了听溪姐姐和青玉山人对自己共同的评价。 ——“小撒谎精”。 谎话或许能欺骗一时,却不能维持一世。 还在鸢尾鲸幻境里的时候,她就已经亲身感受过这个道理了。 深吸一口气,她缓缓道:“听溪姐姐如果指的仅仅是吃住修炼都在一起,那么朋友便足够。” “但若算上双修,并名正言顺在各方面共进退,在人族其实还需要一个名分,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我们人族会将之称作‘结为道侣’。”她耐着性子,继续解释,“只不过,一旦成了这种关系,想要分道扬镳便没有那么轻易了。” “与仙门势力的人结为道侣,就意味着从今往后要一起掌权、利益一致,不管一方究竟是如何定义这段关系,在外人眼中,便是拿到了权柄。就算想要放手,亦要看另一个势力的长老、长辈或是师长答不答应。” “除此之外,就算名正言顺离开,双方名声亦会被有心之人恶意抹黑。倒也不是不能让他们闭嘴,但在这方面要耗费无数精力——他们就如同水中葫芦,摁倒一个,又浮上来另一个。” 听她这么详细一说,岳听溪反而不好意思起来了。 原来大小姐迟迟不作回应,是在考虑这段关系对于她是否算作一种枷锁,直到被她问起来,才尽可能将人族的情况与确定关系的风险与她一一讲明白。 “我倒是不会离开。”她低喃,“只不过……我不晓得除却双修,还有什么是一定要做道侣的依据或资格。” “其实,双修也未必就是能做道侣的依据或资格。”秦溯流坦白,“人界有红尘馆与诸多青楼作欢愉地,无序的妖魔界则更是混乱。甚至有不少妖魔是死对头,‘做恨’之后便打个你死我活、互相吞噬,这些都很常见。” 她顿了顿,“听溪姐姐倒也不必细想这些,你情我愿,无名无分修了又有何妨?” ——世人好像总要给一段亲密关系定义一个名分。 这固然有一定道理,而最受其影响的,便是像自己这样的大户世家子嗣。 仿佛一个名分,便是一座非要不可的靠山。 可她只觉得这是枷锁,所以才一直厌恶父亲给自己和原本的蔺朝曜定下婚约,长大之后,她与当时的蔺朝曜说清楚时,对方也不认同这般做法,甚至认真与她商量过,如何退婚、几时退婚,才能让在这场婚约中较为弱势的秦家损失最小。 不过她与蔺朝曜计划中的退婚还没办成,对方就遭到了入侵者的夺舍。 这么一想,秦溯流也就不纠结要不要与听溪姐姐做道侣了。 或许还是如今的听溪姐姐更自由。 她却不知,自己的提议让岳听溪更加不知所措了。 ……这不是跟婵樱的话相矛盾了吗? 蛇尾卷着大小姐想了许久,岳听溪又觉得,这既然是自己跟大小姐之间的事,那确实只要她们都不介意就行。 而大小姐今夜列了这么多做道侣之后的条条框框,以自己对她的了解,这就是不希望她们建立这段关系。 那就只双修吧。 要是秦家不欢迎她,她还有溪山可回,说到底溪山才是她真正的家,秦府不过是临时落脚点,人前还得时刻隐瞒身份,的确对她束缚良多。 天色渐亮,云层之中似乎隐隐传来雷鸣。 岳听溪边为秦溯流弄干头发,边想,她们这算说清楚了吗? 以婵樱的标准,好像不算,但起码弄清了什么样的相处方式是最适合她们的。 正这么想着,她忽觉面上一温。 好像有什么很软的东西蹭上来了。 她感觉有点麻,脸麻、身子僵,但是心中又涌起一阵快乐。 便还礼回去,抬头时,见那蹭自己的东西水灵灵的,不免想起前几日自己喂大小姐混着药的水灵力,只不过那时候她既心疼又暴躁,还真忘了相触的时候究竟是何种体验。 于是就试着碰了碰。 ……然后一发不可收。 她托着大小姐的后脑勺,先是以人舌探明方向,察觉到秦溯流似乎又动了古怪念想——这人直接在她胳膊上画了一条蛇信子的轮廓,她想了想觉得应当没有不妥,便又“惯着”大小姐,将蛇信子往里头送。 轻微的吞咽声在耳畔响起,画轮廓的手指紧扣她的手臂,捏得她微微皱眉,又把大小姐往怀里抱了抱。 青玉山人一找到灵泉这儿,特意外放、得以穿透隔绝屏障的灵识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幸好这回她有充分的理由打断她们,愣神片刻,便理直气壮地上前,沉着脸轻叩隔绝屏障。 屏障并未解除,片刻后,岳听溪探出脑袋:“老祖宗?您找我?” “你要渡劫了,自己没感觉吗?”青玉山人拢手入袖,淡淡问,“你听听,雷声都在响了。” 岳听溪:??? 她震惊万分地内视了一番修为,发现境界居然真的已经逼近突破,但又处于将破未破的阶段,只不过还是将劫雷引来了。 “我马上就要渡劫了?”她仍然难以置信地问青玉山人。 青玉山人懒得搭理她,给她抛了一只雷击木锻造而成的储物手环,见她慌忙接下,才道:“若是努努力,今天白日里就能渡劫了。如果觉得还没准备好,那就把境界压一压,别修那么勤快。” 她都不用明确指出是哪个阶段的“修”,岳听溪就已经心知肚明。 待青玉山人走后,她钻回屏障内,摩挲着雷击木手环,多少有点紧张:“我的确还没准备好……” 但日子确实也差不多了,她每日推完修炼进度,便会推测一番渡劫时间,如今的情况跟预期相差不大,她只是心里慌,生怕婵樱之前的吓唬一语成谶。 “我真的不可以帮你吗?”秦溯流趁机问,“近来我也查过了,所谓‘天道因果’并不仅限于妖族,人族渡劫若有旁人相助,也会欠下因果,尤其是高修为渡劫之后,须得了却凡世因果,方能飞升上界。” “不过,我们距离那般境界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只是出窍期雷劫而已……” 不晓得是不是天道对大小姐这番话有所感应,秦溯流话音刚落,就听见轰隆一声惊雷作响,一道雪亮电光破开苍穹。 “你也说是出窍期雷劫而已,所以这回就不必了。”岳听溪倒是不怕再与她有什么因果纠缠——反正也不嫌多,只是担心自己的雷劫会伤到她,这就未必是双修一次便能痊愈的伤了,“我会带着救世天平一起渡劫,要是真难扛过去,我就用最近琢磨出的办法挡。” 以灵识不断深入金色灵力之后,她才勉强够到了一点门槛,大概知道了救世天平的灵力究竟与什么元素相关。 那是法则层面的东西,虽然暂时还没能确定其真正的作用,但直觉告诉她,这玩意儿也属于天道衍生物,应该能拿来跟天雷硬碰硬。 要是碰不了,试一下也不至于让救世天平这种神明遗物坏掉。 向大小姐交代完,岳听溪想了想,自己暂时也没什么事要做,干脆沉入灵泉,决定最后进行一次冲刺,趁早突破、渡劫。 她心无旁骛,一门心思冲击出窍期,灵识一部分外放,观察天雷情况,另一部分内视,时刻关注元婴变化。 蛇妖结婴之后,元婴仍保持着元丹形状,模样为蛇蛋中的一条小蛇,即它们的本体。 但在这时,岳听溪发现自己的小蛇似乎正在用脑袋撞、用尾巴抽元丹蛇蛋,好像要破壳而出。 她修炼时,秦溯流在一旁也没有闲着。 灰蛾出现在她指尖,被她当作天地灵气与灵力的转化媒介,不断提炼附近灵气,悄然注入灵泉,有意靠近岳听溪,接着自然而然被她吸收掉。 而在灰蛾的“扫描”之下,她自然也看到了那条小蛇。 她事先在灰蛾的“藏书库”里见过这种情况,便吩咐灰蛾辅助小蛇将元丹外壳一点点变薄,把这些灵力都纳入体内。 时间悄然流逝,待到天光大亮,溪山顶上的天空中已经聚集了大片的乌云,电弧不断划过云层,不多时就要降下。 幸而这时天色尚早,有些养了幼崽的大妖出门瞅见这等景象,干脆取消今日的外出锻炼,小家伙们乐得睡懒觉,一边回窝,一边叽叽喳喳议论。 “这回又是哪位大妖渡劫呀?” “我听说是听溪姐姐!” “诶?!可娘亲不是常说不要学听溪姐姐,她修炼很懒散,百年才修到元婴期来着……” “你要是不相信,等雷云散了,咱们就去找婵樱姐姐和云软姨母问!” …… 伴随元丹“壳”渐渐变薄,最终如同纸张一样,看似一戳即破,岳听溪慢慢止住了修炼,打算直接前往渡劫场地,免得修过头了,雷劫不等她到地方就劈落。 从灵泉里起来时,她才感觉丹田处胀得不行,想来她的元婴也等不及要突破了。 那就出发! 她弄干发丝和衣服,拿出符石正要传走,却被秦溯流握住手。 “用之前的办法,把我也捎过去吧!”秦溯流恳求,“我想亲眼看着你渡劫,你放心,我定会远远地躲着,绝对不进入雷劫范围!”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岳听溪便知道,就算自己这会儿真拒绝了她,等到天雷落下,她肯定也会赶到渡劫平台附近,那时说不定会更危险。 只是看看而已,应该问题不大吧? 时间紧张,她直接把人装进内室洞府,带着就传送走。 结果她的本体刚出现在渡劫平台上,天际便降下一道紫色劫雷,打在地面上,继而那雷光以惊人速度自行绕场一周,张开了一方电弧涌动的隔绝屏障! “……我是不是没法把你送到范围外了?”岳听溪下意识问秦溯流。 【作者有话说】 天雷:来都来了[吃瓜] 55 第55章 ◎一条雪白的狐尾扫在她手背上◎ 话虽如此,离开渡劫范围的尝试还是要做一做。 不过秦溯流出来之后只试了一刀,便摇头:“不行,我们注定要一起渡劫了。” 她那一刀是在灰蛾的辅助之下,最大程度调动体内灵力,凝聚于一点,然而屏障连裂缝都不曾出现。 岳听溪本想让秦溯流继续躲在内室洞府里,独自面对雷劫。 却被大小姐理直气壮拒绝:“内室洞府亦是你实力的一部分,我不在,里面便只供储物用,随时可以调取积攒的灵力,我若在,你恐怕要下意识分心关照我。” “再者,既然天雷主动框住我们,是否意味着祂已经根据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因果羁绊,将我们绑在一起了?”秦溯流望向正在积蓄雷灵力的天空,“说来也巧,上辈子我被那狐族妖魔催灌、吞噬其神魂之后,境界虽一路升至出窍期,却并未渡雷劫。” “依照灰蛾的评判标准,我如今的‘隐藏境界’便是出窍中期,说不定这天雷也是冲着我来的。” 话音落下,不管岳听溪一会儿打算再说什么,她直接将自己随身携带的防御法器全部祭出,而后双刀出鞘,火灵力自刀刃腾起,不多时环绕周身,已然做好了应对雷劫的准备。 “……行吧,要是察觉到危险,第一时间保护自己!”感受到天上的威压逐渐增强,岳听溪匆匆叮嘱了句,也将乌鹤鞭紧握在手,“出窍期劫雷共有七道,前五道是五行雷,剩下两道是神魂劫、心魔劫。不过心魔劫是否劈落也得看人,若这时没有历心魔劫,那应该只有突破渡劫期的时候才会遇上了。” 根据她翻阅的典籍与渡过出窍雷劫的大妖口述,五行雷并不难渡,主要考验对五行属性的理解,若想稍微投机取巧,可运用生克之理应对——比如有些法器便是能够自行转化五行灵力,将自身输入的灵力变成其它属性。 当然,也可以直接凭借单一属性强行将之拦截,或用来淬体,只要能扛过去,亦算顺利渡劫。 岳听溪其实做了两手准备,先以乌鹤鞭和救世天平试试劫雷强度,若能够,再以妖身接下后续雷劫,用作锻体。 然而第一道金行雷劈下来时,她便意识到自己恐怕还不够锻体资格。 雪亮的雷光给她的感觉如同一把未成形的利剑,并且除却当头斩落的这把巨剑,她眼中的天上,数不清的光点正在蓄力。 如果这些剑在她击散巨剑之前,便齐刷刷落下…… 她念头刚落,便见秦溯流巨化了一件法器。 那是一块硕大的盾牌,火光沿着大小姐举起的手,一路燃至盾牌表面。 没指望她帮忙的岳听溪莫名松了口气,断喝一声,巨量水灵力顷刻间自双臂注入乌鹤鞭,继而在接触之时尝试突破金色巨剑的防御! 五行雷最简单的解法,便是灵力对轰。 伴随两种灵力的不断冲撞,岳听溪敏锐地发现,金行灵力正在以一种不易被察觉的速度与形式进入自己经脉。 这种情况,她先前渡劫时也有遇到,明白这便是被天道认可的体现。 她甚至还听说过,某些极端的体修会故意多引一会儿天雷锻体,直到把每一道天雷的灵力都消耗殆尽,才恋恋不舍地结束渡劫。 只不过,她所积累的全部关于雷劫的情况,都是基于单人渡劫,然而她们如今是两个人一起。 头顶骤然传来“铮铮”声,剑雨依然落下,在附着烈火的巨盾上奏一支战歌,好似骤雨落于铁制棚盖上。 秦溯流丝毫不敢松懈,不断抽调灵力补充被剑雨消耗的火焰,生怕自己稍有懈怠,便会有雷剑穿透巨盾扎下来。 然而不等她们对付完各自的剑,鼻中便钻入一股新鲜的草木芬芳。 岳听溪虽不惧毒,但一直以来都对毒敏感,一嗅到气味,下意识低头,发现明明才被清过场的平台上,却长出了茂盛的植物,并且这些植株仍在不断长大。 ……是木行雷劫! 五行雷皆能化物,这里又是灵气充沛的深山,天道若想凝聚木灵力,再容易不过。 “快屏息!”她立即提醒秦溯流。 秦溯流早在她提醒之前,便已经封住一切能让毒素入侵的口子,她甚至庆幸先前跟听溪姐姐打过一架,还吸了有毒血雾,如今只要见到一点点可能产生毒的东西,她就第一时间采取应对措施。 搁下话之后,目光扫过那些灵植,岳听溪想到的反而是蔺大小姐在秘境里使出的那一招“建木幻形”。 要是这些灵植也凝成建木,过来抽她和秦溯流,那可不好办了! 念及“金克木”,她立即将身一扭,双腿化作蛇尾,朝距离最近的一丛疯长灵植游去。 雷劫跟着渡劫者走,很快巨剑便被她引过来。 只不过,虽然能以金行雷劫克制木行雷劫,但两道雷劫都具备一定的意识。 当岳听溪想要把巨剑往灵植上引时,巨剑和灵植却都绕开了彼此,只盯着她攻击。 如此一来,岳听溪便遭到了两种天雷的夹击。 即使早已有所预料,她仍被赶得狼狈奔逃,最后直接唤出救世天平,打算用自己才感悟的“法则之力”赌上一把。 千钧一发时,她引动救世天平的金色灵力,使之与迎面刺来的巨剑相触。 世间万物均遵循一定法则,或天生,或后来被人与妖长久使用,成为大家皆知的“常识”,那亦是一种无形规则。 既然剑斩灵植并不常见,那么…… 金色流光缠绕巨剑,一点一点将它变作镰刀模样。 霎那间,岳听溪感应到一种微妙的联系在自己与镰刀之间建立起来。 她决定抓住这丝联系,试着去握金行雷所化的镰刀。 ……竟真被她控制在手! 秦溯流那边刚用红莲火烧毁了一片灵植,余光便看到金色一闪而过。 她仍屏息着,并没有察觉到灵植斩断后更为浓郁的汁水气味,瞥见一道绯色身影正在携着金芒不断穿行,她以为是岳听溪正在引动金行雷,转身正要过去帮忙,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愣了一瞬。 已经长到两人高的灵植齐刷刷倒下,盘虬的藤蔓掉落在地,如同鱿鱼触手一样还在动弹,但很快就被一股漆黑蛇尾压住,碾碎。 岳听溪正挥动巨镰不断斩出金色光芒,等到疯长的灵植被有效控制后,她甚至还大着胆子掐了一截藤蔓,放入口中。 ——丁点滋味也没有,不过倒是能感觉到充盈的木灵力瞬间在口中炸开,就算只剩了一小截,这东西也本能地想要逃出去,避免被她炼化。 确定这股木灵力无害后,岳听溪直接把这截藤蔓咽了。 而后又斩了一批灵植,化出妖身吃了不少。 反正都是灵力,能吃则吃。 秦溯流却只敢看着。能让听溪姐姐特意出言提醒的毒,必定非同寻常,也只有听溪姐姐这般不惧毒物的身体,才可这般尝试。 她一边时不时看着,一边尝试用自己的火灵力去炼化剑雨——*毕竟“火克金”,遵循五行生克的基础上,是有可能炼化劫雷的。 只不过她刚将一部分小剑归于金灵力,便感觉压在巨盾上的力量变强了。 雨。 突然下起来的一场暴雨。 如果不屏息,应当能嗅到很重的潮湿气味。 当滑落巨盾的雨水并未积在地面,而是沿着天雷化出的屏障升起水位时,秦溯流眸光顿变。 “是水行雷!”她立即对岳听溪传音。 岳听溪刚把视线中最后一株灵植吃掉,闻言抬头,看到水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来,神情顿时变得凝重。 ——她还记得大小姐最讨厌水。 无论是潮气弥漫的“黄梅天”,还是玄水秘境的浅水层。 就连在芥子冰轮的水潭环境中切磋时,即便随着一次次“泡水”适应了这种特殊空间,她在水中仍然没法发挥出全盛状态。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向着秦溯流游过去,赶在水没过脖子之前,驮起了她。 注意到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木行雷所化灵植,在水行雷的协助下又一次开始生长,岳听溪啧了声:“得赶紧把水解决掉!我已经吃不下木灵力了!” 入体的木灵力虽然都在第一时间被她的元婴吸走,但想要炼化并转变为自己的灵力,还是需要不少时间。 秦溯流神情严肃地点点头,正想伸刀感受一下此水的威力,忽觉丹田处的朔晗花试图挣脱封印,好似感应到了什么。 她顿时皱紧眉,考虑到渡劫用灰蛾恐怕算一种“作弊”,便提醒岳听溪:“听溪姐姐,你探探水中有什么——是不是如同朔晗花生长的水潭那般情况。” 岳听溪一惊,脱口而出:“水、火两种雷一起降落了?!” 这倒也不是绝无可能,至少她翻过的典籍里的确是这么记载的。 然而当个奇闻了解还好,真碰上了,便是倒大霉! “要是风轻的阴阳鱼盘在这里就好了!”秦溯流也知其难度,忍不住发出一声感叹,手中掐诀,火灵力以更快的速度炼化剩下那部分金行雷小剑。 眼见着水位仍在上升,岳听溪衔着救世天平,又开始思索要如何运用“法则之力”。 她先前的“赌”是对的,化作镰刀的金行雷斩断了木行雷所化的灵植,并有效抑制了它们的再生。 可本来就不相容的水、火双雷却一起降临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又该如何解? 想着想着,她也将主意打到了阴阳鱼盘上。 虽不知阴阳鱼盘的原理,但她知道此法器钟爱吸收互相冲突的灵力。 这是不是意味着,此盘内部自成一个依照一定法则运行的“小世界”,而这个世界需要两种属性相反的灵力,才能够保持一种平衡状态。 ……对了,平衡! 她蓦地将救世天平的本体浸入水中,而后挥动还未消散的金行雷巨镰,划破每一团包裹着火灵力的水。 “帮我抽离火灵力,注入天平!”岳听溪特意强调了“天平”。 秦溯流自从朔晗花入体后,便用最快的速度学会了抽离其中的火灵力,早已娴熟,闻言立即向离开水灵力的火团伸手,以同种灵力将它们尽数引入天平。 过程倒是格外顺利,只一点令她想不通——被注入如此多的灵力,救世天平为何如此安静,一声不吭? 是压根就不觉得难受吗? 不过这个念头只在脑中一闪而过,她必须集中全部的注意力抽离火灵力,不然万一五行雷最后的土行雷也突然降临,她跟听溪姐姐又该忙得焦头烂额了。 一人一妖各司其职,注灵都格外专注。 ——以至于谁也没有意识到,渡劫平台的地面正在缓慢下沉。 如同流沙。 只不过她们此刻仍浮在水的上层,待到水位下降一大截之后,更熟悉溪山地貌的岳听溪才猛然反应过来。 土行雷! “你记住!别接触地面……” 她话还没说完,忽觉平静的水骤然掀起波澜,一股漩涡卷着她与秦溯流,不断把她们往下拖! 秦溯流下意识抱紧蛇身,而后感到周身一阵冰凉——她们都不受控制地浸入水中,屏息时封闭的“窍”也正被水灵力疯狂撞击着,似乎只要有一丝裂缝,水便会涌进来,灌入体内。 她边加固封锁,边艰难地呼唤灰蛾。 是不是“作弊”,得试一下才行! 若天道要责罚,便罚她吧! 察觉到灰蛾停在自己指尖,她毫不犹豫地施展“隔绝”法术。 正在奋力与漩涡对抗的岳听溪,忽然感到身体没了支撑点,像是与周围一切都脱离了。 她愕然环顾四周,发现无形的屏障将自己和水彻底隔绝开了,她能看清水中漩涡与水底流沙,但它们已经影响不到她。 “你用了灰蛾的力量?”岳听溪扭头看向背上的大小姐。 “是。”秦溯流指尖仍泛着银灰色光华,“但只是‘隔绝’罢了,并不足以破开雷劫。” 未曾见天上继续降落新的雷劫,岳听溪想了想,不抱希望地问:“那你能借助灰蛾,帮我施展出蔺姑娘那时的建木法术吗?” 水、火灵力已有救世天平吸纳,耗尽只是时间的事儿。 而“木克土”,像那时一样庞大的建木,应该能堵住底下流沙。 只不过,她和秦溯流都只见识过“建木幻形”,并且根据蔺风轻所说,此事唯有几名早就退隐的长老,和她已故的双亲知晓,不然她也不敢大大方方在玄水秘境中施展出来。 “可以,但必须将木灵力给我。”谁知秦溯流却道。 这下岳听溪也不必发愁之前吃下的木灵力要如何消耗了,与大小姐商议完如何施展建木幻形,她直接朝着银灰色光芒划出的区域喷吐木灵力。 下一瞬,奇迹在眼前发生。 一株建木凭空出现,深深扎根于流沙内。 起先还是小树苗,伴随木灵力的不断补充,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起来,不多时,便成了岳听溪那一日在玄水秘境中见识到的巨树! 明明抽离的并不是自己已经炼化的灵力,岳听溪却仍感觉体内一阵空虚,疲倦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 但她还惦记着剩余的水、火灵力,更没有忘了自己还在渡劫,强打精神把水灵力继续引入救世天平。 只是这一次的倦意不知为何来得格外凶猛,不知不觉间,她的视线模糊起来,随着水位逐渐下降的身体亦失去了继续漂浮的力气,缓缓落向建木的树杈。 “听溪姐姐?!听溪……!” 隐约地,她听见秦溯流在焦急呼唤自己。 ……等等,五行雷之后,是不是……该轮到神魂劫了? 她居然忘了这一点。 几乎已经变得绵软的蛇身试图再度挣扎,想要竭力摆脱此刻的状态。 不行!渡劫可不能睡啊!会死人死妖的!! 脑中这一念头不断反复,遗憾的是,她仍然感觉意识在往某个深渊沉去。 鼻尖似乎传来血腥气,且越来越浓。 是梦吗?还是渡神魂劫失败了……? 岳听溪心中一惊,慌忙睁开眼。 谁知出现在眼前的,却是一张妖艳到她险些认不出的脸。 并且自己正将那张脸的主人搂在怀中,血腥味也是从对方身上传来的。 “……秦溯流?”岳听溪不确定地唤着,下意识环顾四周,发现她们竟在溪山入口处,但季节并非现实里的夏月,而是白雪飘飞的冬月。 怀中人呢喃了一声什么,但她没听见,定定地盯着怀中人。 乌黑的血不断地自秦溯流口中溢出,她看上去受了极重的伤,一身漆黑衣袍也破破烂烂,然而同为漆黑的“灵力”却在以惊人速度治疗她的伤处、缝合她的血肉。 一瞬间,岳听溪仿佛猜到了什么。 她还记得她们在渡出窍期雷劫,依照顺序,应当轮到考验神魂强度的劫了。 可现下她们却置身于一处幻境,看起来……像是一起坠入传说中最棘手的“心魔劫”了。 而观察大小姐此刻的状态,看起来像是被魔气侵蚀——以前自己见到这个状态的大小姐时,她已经成了妖魔。 可当了妖魔的大小姐,又怎会出现在溪山入口?不是应该杀上青旭宗报仇雪恨吗? 不管怎样,她都不能置之不理,当即将人抱起,转身踏入护山结界。 结果却狠狠撞在了结界上。 岳听溪:? “山人!青玉山人!是我和秦……‘阿紫’!!”她立即仰起脸喊。 “你可进来,妖魔不可。”青玉山人的声音顿时响起。 “但她并未祸害世间!”岳听溪试着喊。 “哼,她如今神魂肮脏,说不定根本就不记得自己是谁,你要如何保证她入山之后不会伤害众妖!”青玉山人冷声质问。 神魂肮脏…… 这四个字令岳听溪突然明白过来。 秦溯流一直很在意此事,甚至还在玄水秘境的时候,就向采走净魂草的蔺风轻提过炼制净魂丹一事。 ……难道这里是秦溯流的心魔?可她们又是一起历劫的,这儿必定也有她的心魔。 在哪儿呢? “岳听溪,回家吧。” 她听见青玉山人催促。 但她想要回家,就意味着必须放弃神魂肮脏的秦溯流。 岳听溪咬了咬唇,念及这只是幻境,她干脆背起仍在昏厥的秦溯流,转身往山下走去。 “听溪!回来!!” 青玉山人又急又怒的呼唤在身后响起,“罢了!你既然非要救她,那就把她关起来,别让她接触外界!” 能够将秦溯流关起来的地方,一个是她的洞府,另一个则是内室洞府。 但岳听溪没吃过魔气,上辈子临死前接触过一点,感觉不是好东西,就算在心魔劫幻境内,她也不敢铤而走险,便将大小姐带到洞府安置。 考虑到大小姐喜欢软床,她就向钟情毛茸茸寝具的云软借来一张软床,把人放上去,静静等待她苏醒。 这一等,便是三日。 以防万一,岳听溪服下一枚辟谷丹,不眠不休耐心等着。 第四日清晨,她正低头看话本,忽觉一股毛茸茸的东西扫在了自己手背上。 惊得她下意识低头,发现是一条雪白的狐尾。 目光上移,她看着秦溯流慢慢坐正身体,看向自己。 然而那双本该乌黑的眼眸,此刻却是血色,并且看不出一点神采。 “秦溯流?”岳听溪试探着呼唤。 大小姐并未搭理她,只是倾身向她伸出手。 岳听溪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干脆坐着观察。 ——然后就被这人一把捉住双手腕部,直接摁倒在软床上! 继而颈间一阵刺痛,尖牙扎入皮肉,热血涌出,又被潮湿柔软舐去,卷入口中。 岳听溪压根没反应过来,懵了几秒,才意识到这人……这妖魔在干什么! “秦溯流!大小姐!阿紫!你清醒一点!!” 她用力想要推开秦溯流的脸,可此举却仿佛激发了对方的凶性,尖牙刺得更深,吞咽声也越发清晰。 岳听溪感觉脖子已经开始发麻了,意识到这家伙恐怕暂时还没法沟通,只渴求蕴藏于血液里的灵力,她闭眼道了声“抱歉”,将藏于内室洞府的剧毒唤出,用水灵力引导其进入自己的血液循环。 约莫过了盏茶工夫,她就听见一声吃痛的惨叫,紧接着秦溯流便滚落在地,捂着脖子整个人抽搐起来。 ——毒发了。 【作者有话说】 是毛茸茸的大小姐[猫爪] 56 第56章 ◎我会成为你的眼◎ 毒死一只妖魔,不管在人族还是在妖族的地界上,都是大快人心、替天行道之事。 但若这名妖魔是拼尽全力从妖魔界逃出来的故人,那就另当别论。 “你可真会给我出难题!”婵樱一边逼出秦溯流体内的毒素,一边满眼怨念地瞪着岳听溪,“把妖魔变回正常人?要是真能做到这点,古时候就不会出现‘妖魔界’了!” “那让她恢复理性呢?”岳听溪就知道不行,干脆退而求其次,“能交流,能自我控制,并且压制嗜血欲望。” “……醒神药丸也许管用吧,但恕我直言,她的情况是因为神魂遭到太多记忆污染,想让她彻底清醒过来,得进入神魂,根除那些外来记忆才行。”婵樱道,“但唯有出窍期的修士才能够干涉神魂,而且一个处理不好,会让她自己的记忆也跟着混乱。” “不过,倒是有一种更简单的解决办法。”她看向秦溯流,“你说她已经被灭了家族满门是吧?既然已经了无牵挂,不如忘尽前尘、重新开始。” “可要是忘了一切,就意味着连同仇人也不知道是谁了!”岳听溪皱眉。 “这不是还有你替她记着吗?”婵樱却反驳,“总之,我已经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你来拿主意吧。” 岳听溪下意识内视,发现心魔劫里的自己仍是元婴后期大圆满,并未突破到出窍期。 若要用根除记忆的方案,她能想到的可靠人选只有青玉山人。 然而她更担心青玉山人清着清着觉得“这妖魔没救了”,一巴掌直接将人拍死,最后还是打消了求助的念头。 除此之外,还有一点细节必须考虑。 这里如无意外应该就是心魔劫的幻境了,既然如此,那就要想明白她们双方在这一事件中的心结所在,又期望得到怎样的解决办法。 “神魂肮脏”无疑是秦溯流两辈子的心结,她打算如何处理? 自己如果真能救下那种状态的大小姐,又要怎样对她呢? 岳听溪拿不定主意,只能先让婵樱给了自己一瓶醒神丸,决定先看看药效。 毒素已解,她便将人带回洞府,喂了药、更换衣物,再作观察。 更衣时,她握了握那股仿佛天生就长在大小姐身上的狐尾。 毛茸茸、软绵绵的,不过暂时只有一条,也不知是因为状态虚弱,还是她吞噬的狐族大妖只有一尾。 岳听溪很在意这条尾巴与秦溯流之间的感应程度,索性将它放在自己掌心,又搓又揉。 ……结果还真把人弄醒了。 迷迷糊糊醒转的秦溯流眼都没睁开,就下意识咬人。 这回岳听溪早已有所防备,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垂在地上的尾巴也迅速卷上来,一圈圈束住她乱抓乱挠的双手。 “秦溯流、大小姐、阿紫,你还记得我吗?”她凝视秦溯流半睁开的血红眼睛。 唤到“阿紫”的时候,她感到怀中人很明显地僵了动作。 “你已经回到人界了,阿紫。”岳听溪便放柔声音继续说,“如今你在溪山,我的洞府。只要你不杀生、不食妖,我便想办法让你在我身边待下去。” 她效仿话本里互为道侣的人哄对方的语气和台词,试图先把大小姐安抚好。 秦溯流不语,定定地看了她许久,忽然卸了力道。 岳听溪试着松开她,便见她向着自己倒来,非常精准地枕在了自己刚化出的双腿上。 但她只是枕着,什么也不做。 见她乖巧安静,岳听溪又尝试用手指梳了梳她的头发,观察一阵,发现这妖魔也没有对她发难的征兆。 ……醒神丸真有用? 惊喜之余,岳听溪又反复提醒自己:别忘了婵樱提过的解决方案,醒神丸只是一时的措施! 不过这时大小姐瞧着还算清醒,是个交流的好机会,她赶紧问:“你还记得我们之前在干什么吗?” 秦溯流沉默很久,抬手摸了摸自己脖子,看向她的目光却并非愧疚,而是疑惑。 “呃……在这之前呢?”岳听溪一看只觉脖子疼,忙追问。 枕在她膝上的妖魔摇摇头,接下来却面朝她的身体,张开胳膊环抱住她,还把脸贴在了她小腹上。 岳听溪:……? 这又是在干什么呢? 她想了想,接着问:“你为什么不说话?是神魂受损?还是喉咙和声带受伤?” 刚才她把大小姐带去找婵樱的时候,这妖魔还毒发昏迷着,她一心和婵樱讨论神魂污染的事,倒是真忘了让婵樱检查一下喉咙。 “累。”谁知大小姐忽然蹦出一个字。 “哪里累?” “脑子,很多人,说话。”秦溯流皱着眉闭上眼睛,“好乱。” 岳听溪一怔。 她姑且也算是在大场面里当过傀儡,知道那种乱哄哄一团、到处都是人声的感觉。 “那……我有一个让他们永远闭嘴的办法,你要试试吗?”她忍不住问。 秦溯流却没回应了,只是将她抱得更紧。 这便是不愿了。 岳听溪顺着她的反应,想了想为何不愿。 是因为那些记忆还带着重要情报?还是大小姐仍在逞强,觉得自己能够压制住? 但就她刚苏醒那反应来看,以她一人之力恐怕压不住。 不希望失忆,又要保持理智、恢复如初,那就只剩下一条路。 “那你等我修到出窍期,我亲自帮你清理神魂。”于是岳听溪笃定道。 “好。”这回秦溯流应得不假思索,说完便坐起,开始解衣裳。 看得岳听溪愣住,回过神阻止时,大小姐身上的外袍已经滑落至膝上。 “你要干嘛?!” “妖魔,提升修为快,若不食修士血肉,就双修。”秦溯流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我出窍中期,帮你,事半功倍。” 岳听溪简直要听傻了,下意识拒绝:“不行!你又不是真妖魔……” “正因不是,才尽快。”秦溯流却道。 她现在说话太简洁了,岳听溪自动扩句再理解,才大概明白她的意思:“原来如此,你不想变成真正的妖魔,所以希望我尽快进阶,早日帮你清理神魂的肮脏?” 回应她的是一个拥抱,以及不由分说贴来的吻。 就算在幻境之外已经和大小姐修惯了,岳听溪依然有点扛不住她的“不择手段”。 双修是相互的,而现下发生的事,更像单方面的强加施舍。 岳听溪终于搞明白,大小姐吞噬的狐妖究竟有几条尾巴了。 境界差距之下,那些尾巴远比她厉害,将她连人带蛇尾固定住。 不许她逃走,不许她休息。 直到洞府之外隐隐传来雷鸣,秦溯流才恋恋不舍地松开她,飞身向外掠去。 岳听溪知道她要去做什么,下意识想把她抓回来,却只够得到一撮尾巴毛,她甚至连将它拽一把下来的力气也不剩了。 但她的境界的确到了出窍初期,丹田内的“蛇蛋”已然被身为元婴的小蛇破壳而出。 身体没法跟出去查看大小姐代自己渡雷劫,她只得尝试将灵识外放,默诵出窍期修士驾驭神魂的通用口诀,让神魂“出窍”,并移动至渡劫平台。 也不晓得是因为境界提升,还是神魂移动本就比躯壳随意,她只是心念一动,就出现在了自己想去的地方。 雷声隆隆,五行雷正在劈落。 然而它们并未像幻境之外那样,一次次化作具体事物——或者说,它们在还未来得及成型之前,就已经被大小姐击散,疯狂涌入她体内,化作她灵力的一部分。 除此之外,当最后一道土行雷降落后,雷云便尽数散去,记载中的另外两道劫雷并未降临。 她看到秦溯流在稍作调整之后站直身体,仰望天空,九股令自己见了心惊肉跳的雪白狐尾竖在身后,随风悠悠而动,蓬松的狐毛此刻正如蒲公英一样。 ——然后蒲公英又来纠缠她了。 五行雷尽数被秦溯流纳入体内,又经转化变为纯粹的灵力,全部渡还给了她。 然而灵力总量已经超过了岳听溪能负荷的程度,她难耐丹田胀痛,不断地挣扎,甚至被逼得又想用毒放倒这妖魔。 幸而还没来得及动手,秦溯流就主动放开了她。 岳听溪感觉自己真离死不远了。 这便是堕为妖魔的大小姐,蛮横霸道,根本不管她难不难受,又或者愿不愿继续,一味地将心中所想进行到底。 她已经分不清过去多少昼夜,唯能感觉到的是,境界一直在涨,如今已经迈入出窍中期的门槛了。 出窍后期倒是去不了,毕竟供给灵力的大小姐自己,至死也只有出窍中期。 考虑到自己马上就要给秦溯流剥离神魂中的外来记忆,岳听溪抓紧时间休息。 可她还没睡多久,就被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惊醒。 她立即睁开眼,寻味看去。 石床与软榻之下,秦溯流倒在血泊中,九条雪白狐尾皆染上夺目鲜红。 她弓着背,似乎正将什么用力刺入身体。 岳听溪慌忙下床,将她搀扶起,发现她肚子上插着一把尖锐匕首,看那柄上的装饰,应是青玉山人的法器。 脑中嗡然作响,岳听溪下意识要夺门而出,找青玉山人一问究竟,却被秦溯流抓住胳膊,直摇头。 “是我……向青玉山人要来……”秦溯流声音虚弱,“若不如此,我……会伤你们,食你们血肉……” 故而她唯有自损,放出自己的血,浇灭妖魔对血肉的渴求,以疼痛来保持清醒。 “你……!”岳听溪一时无言,但她见不得秦溯流这样,皱着眉用力摇头,给她喂下一枚疗伤灵丹,再一点点将那把无坚不摧的匕首取出来。 她忽然意识到,为什么青玉山人会竭力阻止自己与大小姐往来。 神魂肮脏恐怕不仅仅停留在记忆上,妖魔记忆里自然携带着长年累月积攒的习惯,而那些习惯也会将人感染,令其变为与妖魔无异的恶物而不自知。 但她依然认为,幻境外的大小姐,这一世状态还远没有差到现在这种地步。 大小姐是能够自控的,不会暴起伤人,也不会以强硬的态度去逼迫人做什么。 ……可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心魔劫里会出现妖魔态的大小姐? 一个念头骤然自岳听溪脑中闪过。 灰蛾。 死后的秦溯流与世界意识做了交易,得到了能够施展“隔绝”法术的灰蛾。 而根据蔺风轻先前的尝试与研究,这种特殊法术能够隔绝的,是一种“概念”。 如果按照这样的情况推下去,那么幻境之外的秦溯流,便是通过灰蛾隔绝了那些会令她陷入疯狂的记忆! 一切忽然就说得通了,为什么大小姐执着于要净魂丹,为什么青玉山人一直气她们交往密切…… 试想,一旦某天灰蛾无法发挥作用,或是交易解除,灰蛾的庇护也随之消失,蔺风轻只会回到原本那病恹恹的状态,可秦溯流到时候就会变成现在这样! 秦溯流……是不是在向她求助呢? 她信不过旁人,而旁人也不知她是重生者,更担心青玉山人会利用此次机会直接抹杀自身存在,心中人选便只剩下了她——同样从那个世界、那个时间回来的故人。 自己本就是她的恩人,亦是最有资格杀她的仇敌,但同时也是最了解她变作如今这般模样缘由的人。 可自己也从未尝试过剥离神魂之中肮脏的部分,甚至连相关典籍都不曾接触,真的可以帮上大小姐的忙吗? 将匕首放得老远,岳听溪把人抱在怀中,用净污咒一点一点为她除去身上、发上与衣上的血。 “我该怎么做?”她问,“要怎么进入你的神魂?又该怎么抹消那些记忆?” “……我不知道。”秦溯流却喃喃,“但是,你可以进来。” 不等岳听溪再开口,秦溯流便搭上她的肩膀,与她眉心相触。 ——岳听溪只觉自己好像坠入了一方漆黑深渊。 这里又空又冷,唯有血腥味挥之不去。 森森白骨堆砌,残肢碎颅随处可见,令人作呕。 经过它们时,岳听溪听见了无数污言秽语。 有妖魔最喜欢的话题,食修士血肉、冲破封印、弄脏整个世界。 亦听到零碎情报混在恶心话之中:妖魔界势力划分、某位妖尊通过特殊秘境与人界通幽师做的交易、释放八大妖山昔日封印的大妖魔…… 她忽然止步。 “要我说,溪山那位祖宗真该早点放出来!当年掀起天下妖祸时,便是她化出巨蛇法相,霎那间吞了十座城的修士!若非那该死的金眼女人使一杆天平将她镇压,我们也不至于被封印到这劳什子地界!” ……溪山“祖宗”?巨蛇法相? 她久违地想起了《世事书》的记载。 青旭宗掌门用她的妖丹打开了溪山的封印,暗中放出数千年前祸害世间,吞吃人、妖两族的大妖魔。 看来此妖魔也在妖魔界大有名气,可为什么打开溪山封印的“钥匙”,会是她的妖丹? 而那名使天平的金眼女人……莫非是当时的救世天平? 若当真如此,这神器所做之事确实当得上“救世”二字。 岳听溪一边尽可能保持冷静地思索着,一边继续往前走。 她如今的神魂强度,已经能够在听取记忆的同时将它们的影响过滤,并且尽快牢记其中有效的内容。 待情报听得差不多了,她试着抬起手。 这些话语倒是提醒了她,她如今已能运用救世天平的法则之力,即便暂时还不算娴熟,但想要抹消这些记忆,应该不在话下。 “污垢理应被清扫干净”,这亦是人尽皆知的“常识”。 金色光芒自她指尖涌出,化作无数流光,自行奔赴漆黑深渊各处。 一段恶心的记忆被清除了,很快又是一段——大小姐彻底对她敞开心扉,故而一切都进行得格外顺利,并未遭到多少阻力。 而在此时,一只灰蛾突然出现在她眼前,往一个方向飞去。 岳听溪眸光一沉,紧紧追随世界意识的指引。 不多时,她在一道隔绝屏障之外停下脚步。 那是一头毛发如雪的庞然大物,九条尾巴盘在地上,毛糙得很,似乎许久不曾打理过。 似乎察觉到岳听溪的到来,九尾狐妖缓缓睁开眼睛,眼眶却是空了一只。 “……涂山妖尊。”岳听溪已经从一路的情报里得到了她的身份,“涂山镜澜,悬镜城的‘镜’便是你的眼睛。” 当年妖祸平定之后,不少城池重建时,为了纪念功绩,或是给牺牲者们一个交代,会将大妖魔的一部分封印在城中用以供能,一代代消耗其蕴藏的灵力。 “你的神魂有小巴的气息。”涂山镜澜用独眼盯着她,“但你的境界太过弱小,你……是谁?” 岳听溪神情微变。 此妖口中的“小巴”,应当是至今仍被封印在溪山的上古凶兽、祸世妖魔——巴蛇。 “我是谁不重要。”但她仍开口回应,“我只是来抹杀你。” “抹杀本尊?哈哈哈!”涂山镜澜大笑,“这可真是个笑话!你以为会用一点谢芝的法则之力,就能把我残存的意识从这里清出去?别太小瞧我了!!” 岳听溪也清楚要想办成这件事并不容易,甚至已经开始紧张,为了让自己恢复冷静,她开始从狐妖的话里搜寻能够转移注意力的情报。 ……比如,“谢芝”?原来这就是救世天平的本名吗?读音竟然与司掌公平的“獬豸”相似。 留在这里的只是残存意识吗?从上一世带来的?那看来神魂能施展的威力应当有所削减,毕竟这一世秦溯流并未坠入妖魔界,这位涂山妖尊应当还在妖魔界为尊为王。 除此之外,既然是身为世界意识使者的灰蛾将自己引来此处,那就说明胜利的天平将倒向她们这边。 确定自己已经足够冷静,岳听溪抬脚走向隔绝屏障。 考虑到法则之力还在消除其它肮脏记忆,她并未将屏障解开,而是直接走到了里面。 一张血盆巨口当头噬下,九条尾巴亦疯狂涌来,封住她的退路! 岳听溪本来也没打算退却,见状亦化出乌梢蛇妖身,不避不让,而是故意让她将自己吞了进去。 果然如她所料,入内的一瞬间,紧跟着她的灰蛾便自行展开隔绝屏障,将她护在当中。 这就意味着,她可以一心一意运用尚不熟练的法则之力,直接从内部将涂山镜澜的神魂解体。 然而当她落入深处后,却发现一个小小的人被软禁在了这里。 岳听溪立即赶过去,到了跟前,才发现那是幼年模样的秦溯流! 但那小姑娘抬眼看向自己的一瞬间,她便能明白这就是如今的大小姐。 “听溪……姐姐……”秦溯流的声音很轻。 她浑身都是伤,眼睛似乎也瞎了一只,鲜血从头顶一直淌落到下巴,整个人披头散发,狼狈不堪。 “我可算找到你了!”岳听溪落在她身旁,特意问,“你还记得我们之前在干什么吗?” “刚渡完五行雷,你突然昏厥过去……我不断地喊你,结果没一会儿,我……也来到了这里。”秦溯流语速缓慢,但口齿清晰地描述道。 “那你现在是个什么状态?”岳听溪看向她身上的诸多束缚,“你跟涂山镜澜的神魂融合了?” “并非。我本打算趁着渡神魂劫,借天道之力将她彻底抹杀,谁知却反被她趁着虚弱之时吞噬。”秦溯流惭愧道,“不过……我所做之事,你在这里为我做的事,我……都看得很清楚。” 与她短暂对视一阵,岳听溪继续凝聚金色灵力。 “我打算从内部将她抹杀,你有没有什么计策?”她问。 “就像灵力对轰那样,比她的神魂强……便足够。”秦溯流道,“我并无计策,但我与她的神魂……也算共处多年,知晓她的弱点。我……会成为你的眼。” 她的声音虽然努力保持沉稳,但听来便觉无比虚弱,想必也撑不了太久。 “好,那你来帮我看看。”岳听溪将金色灵力编织成一张弓,对着四周神魂拉了满弓,“打哪里,我都听你的。” 【作者有话说】 一口气回收了好多好多伏笔[垂耳兔头] 57 第57章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粘人了?◎ 或许是因为被全身心信赖着,岳听溪话音落下,便感觉视野景象骤然发生变化。 四面八方皆为蓝色,只有几处几乎看不见的区域散发着红芒。 是秦溯流眼中景象?还是灰蛾的能力? “你若能看见红芒,便向它们射箭。” 通过神*魂感应,秦溯流的声音流畅地传来,“但以你如今的神魂强度,恐怕只能射出三箭,且先射红芒最盛的地方!” 交流只是一瞬间的事,得了情报的岳听溪迅速环顾四周。 红芒果然有强弱,想来是大小姐有意为之的提示。 选好了最符合条件的三处目标,岳听溪松开弓弦。 金色灵力构成的法则之力箭矢携着流光呼啸而出,但她并没有去看这一箭究竟有没有射中目标,而是立即射出了第二、第三箭! 出窍期妖魔的神魂,察觉必定比她们敏锐,万一在攻击奏效之前就被察觉到手段,别说剩下两箭,恐怕再多给十次机会都能被防下来。 所幸这段时间她一直都在修炼,攻击准头颇有保障,三支法则金箭都穿透了红芒,也在同时,她感到一股强大的压迫力自顶上轰然砸下! 岳听溪不受控制地跪倒下去,正当她疯狂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视线忽地一暗。 一个小小的身影在她眼前飘悬而起,朝上方抬起一只手。 “闭眼,听溪姐姐。” 闻声,岳听溪下意识低头。 就算已经第一时间闭眼,她仍能隔着眼皮感受到周围光芒一下子爆发开来! 她听见涂山镜澜的惨叫与怒吼,但这些声音很快便彻底消失,不过光芒仍在不断爆发,想来应是大小姐再度动用了灰蛾的隔绝法术。 “秦溯流啊秦溯流,你可真该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 隔绝屏障之外,涂山镜澜的声音从顶上传来,“就算抹消了身为妖魔时吞噬的肮脏记忆又如何?你的末路仍在延长,不过是从一个极端倒向另一个极端!” “不劳你关心。”秦溯流面无表情道。 “面对仇敌连一丝愤怒与怨恨也没有,提醒自己的心上人,更是语气冰凉!”涂山镜澜仍在继续说下去,“念在你上辈子让我看了好一场乐子的份上,我也姑且提醒你一句——要是还想做一名‘人族’,不要答应世界意识的任何请求!” 这回秦溯流并未接话,指尖银灰色光芒更盛,不断融入金色的法则之力。 两种源自敌对神魂的力量对轰也不知持续了多久,最终银灰、金黄二色充盈了整个神魂内部空间。 秦溯流并未收回手,而是继续将狐妖神魂解体后的残余力量连同二色灵力一并纳入体内。 这一过程中,她的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自六岁孩童一路成长至十二岁、十五岁少女,再一眨眼的工夫,模样便已恢复现实中的年纪。 察觉到周围的光暗下来,岳听溪睁开眼,只见面前的大小姐不知何时换上一袭灰色长袍。 她一愣,正要开口问询,又见秦溯流身上光华一闪,灰袍就变作了她向来惯穿的紫衣。 “我们出去吧,听溪姐姐。”秦溯流主动上前拉住她的衣袖,尽可能让声音听起来温柔。 “涂山镜澜的神魂解决了?”岳听溪还有点难以置信。 “是,之后只要将剩余的肮脏记忆抹消,就能彻底离开这里。”秦溯流点了点头,朝着周围漆黑一挥手,她们便回到了心魔劫幻境中的洞府里。 岳听溪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打算自己清理,正要揽过责任,就被秦溯流轻轻摁倒在软榻上。 “听溪姐姐的神魂需要休息。”秦溯流特意伸手盖在了她的额头上。 方才那三支法则金箭对神魂的损伤极大,听她这么一说,岳听溪后知后觉感到疲惫与钻心痛楚一起漫上来。 但她仍不放心,一把握住了秦溯流的手腕。 “别对我用灰蛾的法术催眠。”她叮嘱,“我就这样慢慢休息,若有事……不,无事但你想找人倾诉时,也可叫醒我。” 秦溯流应了声好,松开手。 却又赶在岳听溪闭上眼睛之前,俯下脸在她眉心落了一吻。 岳听溪轻轻颤了一下,定定地盯着她几息,最终还是决定先休息。 谁知睡了一阵,忽而感到冰凉逐渐笼罩全身,像是突然被挪到雪地里一样。 她愕然睁开眼,发现自己正处于一片空旷雪原之中,入目除了皑皑白雪,什么也不剩。 ……不,还有一个看起来像人族的身影,只不过对方披散着白色长发,连同身上的衣袍也是近乎白色的浅灰,与雪融为一体,看不真切。 岳听溪试图向那人靠近,可不管她如何行走,那人却一直位于远处,好像她们之间的距离从一开始就不曾缩短。 为什么会无法靠近?这个人又是谁?出现在这个古怪的梦里,意味着什么? 耐心被一次又一次的靠近与远离消磨,岳听溪渐觉烦躁,深吸一口气,用尽全力猛地朝那人扑过去! 这下子距离一下子缩短,然而她这一扑仍未能抓住那人,反倒令自己惊醒过来。 “你怎么了,听溪姐姐?” 秦溯流的声音第一时间从旁边传来,可不知为何,岳听溪莫名觉得她的语气跟平时不太一样。 就像是……梦里那片孤寂冰冷的雪原。 于是她脱口而出:“你又怎么了?是不是还瞒着我什么?” 岳听溪自认为直觉格外敏锐,连她都觉得有蹊跷的事,那就一定存在问题。 她看着大小姐在自己身旁坐下,挪近了些,关切问:“听溪姐姐何出此言?我已抹消了大部分肮脏记忆,再给我一些时间,我便能彻底抹杀堕为妖魔的可能性……” “我不是问这个。”岳听溪摇头,把她的手抓来试了试温度,没觉得冷,不禁皱起眉头。 如果她在梦中所见景象,是大小姐神魂正发生的变化,为何现在大小姐的神魂会一点也没有影响? 是时间还不到吗?还是说,大小姐又借助灰蛾的法术“隔绝”了这一变化? “秦溯流,你这回又想瞒我到几时?”念及此,她故意沉声问,“我连你曾是妖魔一事都不再计较,难道还有什么比妖魔还要让我难以接受的情况吗?” 大小姐却无奈地笑了笑:“听溪姐姐莫不是被梦魇住了?不然怎的一醒来就对我追问不停。” 与她四目相对,岳听溪眉头皱得更紧,手上力道亦加重几分。 但她最终还是松开了五指。 希望那只是一个讨人厌的梦,希望这小撒谎精如今没有骗她。 “抱歉,你只当我是遭了梦魇吧。”她坐正身体收回手,继续看着秦溯流,“既然你如今已恢复了理智,有些事情我也该一问究竟了。” 秦溯流点头,静候下文。 “我们现在应该正在历后续的出窍期雷劫,不过我觉得神魂劫和心魔劫似乎合在一起降临了。”岳听溪道,“所以,我们要一起面对、解决的事情,也融在了一起。” “首先是解决心魔,其次是锤炼神魂。”她继续说下去,“实际上,‘神魂肮脏’未必只是你一个人的心魔。我自打知道你也是从前世回溯而来之后,便决定一直盯着你的一举一动——我怕你取回前世记忆,再度成为祸害人界的妖魔。” 她坦荡地将自己重生以来对秦溯流的担忧与最坏的念想尽数告知,“至于锤炼神魂,对我而言,为你清理那些肮脏记忆便是其方式,而你则需要借助来自天道的力量,彻底剿灭被灰蛾法术‘隔绝’在神魂深处的一切肮脏——我说得可对?” “……果然瞒不过听溪姐姐。”秦溯流轻叹一声,“不错,我得到灰蛾之后,第一件事便是‘隔绝’了全部的肮脏。” “在隔绝法术的守护下,我仍知道自己上辈子经历过什么,亦留存着关于妖魔界重要情报的记忆。但那些肮脏始终盘踞在我的神魂里,只要存在,便是一种隐患。”她侧目看向停在肩上的灰蛾,“至于‘天道’与‘劫雷’,又何尝不是世界意识的一种体现?既然有机会,我就必须抓住,彻底根除病灶。” “如今算是根除成功咯?”岳听溪问。 “还差一点。”秦溯流摇头,“我得再逗留些时日……” “那我帮你。”岳听溪果断道,“我睡了一觉,感觉没有那么累了,应当还能再用用法则之力,本来我也迟早要掌控它。” 秦溯流却没吭声,还偏开了目光。 看得岳听溪心中不爽,干脆伸手捏住她下巴,将脸扳过来:“你这又是什么反应?” “我……想起自己先前不受控制时‘帮了’你……”秦溯流小声解释。 “你不提,我根本不会往那里想——” “但我记得那段记忆,且‘帮忙’亦是出于我本愿。”秦溯流几乎是闭着眼睛在回想,根本不敢直面岳听溪的目光,“我肖想很久了,上辈子就……这么想过……” 岳听溪:…… 她以为多大事儿呢。 “你自己应该也见识过不少吧?”她道,“失控之后循着本能和欲念做事,这不是很正常吗?只不过如今因着渡劫,失控也找上你了,将你化作妖魔,且看我们如何应对,这没什么可纠结的。” “我当时虽然恼得很,但能明白你是急着清理肮脏记忆,所以手段强硬了些。”她抬手点了点自己眉心——那是休息前被大小姐蜻蜓点水般一触的位置,“我也知道你对我的肖想,只不过平日里你的理智足够克制自己,就算想要露出一点苗头,很快也会缩回去,或是拿一些名正言顺的理由当掩护。” 她在幻境里“被提升修为”那段时间不知昼夜变化,也无法离开洞府,但终于有空档思考她们之间的事情了。 ——大小姐需要她,身心都需要,她自己其实也渐渐难以离开大小姐。 她们双修时各方面都很契合,若有一方忍不住要做些过分的事情,另一方不仅能够包容、接受,还愿意反馈回来,修为境界在稳步提升,她们对彼此的了解也在加深。 亦只有真正经历过前世事的她们能够共情彼此,一起寻找回避那些惨事的道路,而不是想方设法将对方排除掉永绝后患。 念及此,岳听溪顺势将人搂在怀中,也吻了吻她的眉心。 秦溯流下意识瑟缩,但她很快控制自己放松身体,挺直了背,直到那一点温热主动移开。 “好了,快放我进去吧。”岳听溪催促,“不管怎样,这儿都是雷劫所化的幻境,待久了我心里也不踏实。”- 现实中的溪山,渡劫平台之外。 青玉山人今日也守在天雷自行隔出来的屏障外,目不转睛地关注着平台上携手并排躺着的二人。 救世天平仍在里头协助渡劫,几天没听见这家伙的声音,她竟觉得有几分寂寞。 又过半日,山与天际交接处散出霞光,一点点将山头雾气染成浅紫。 也是这时,青玉山人注意到自家翡翠白菜的蛇尾动弹了一下。 岳听溪悠悠转醒,看到漫天晚霞,吸到熟悉的夏月山风时,她长舒一口气。 出窍期雷劫终于全部渡完了! 可她吐完气又想闭起眼睛继续睡。 即便有救世天平的法则之力和灰蛾一起帮忙,她们也耗费了大量精力,才将肮脏记忆清理得一干二净,并把关于妖魔界的情报牢记心中。 不过睡过去之前,她还有件事要做。 “山人……您可以过来吗?”等到天雷划出的隔绝屏障消散,岳听溪喃喃。 实际上,她刚呢喃出“山人”二字时,便觉身旁掠来一股风——老祖宗还是很疼她的。 “您看看溯流……”于是她继续说下去,“她如今的神魂……我已经亲手清理干净了……” 说罢,还未等到青玉山人道明结果,她便重新闭上眼睛昏睡过去。 青玉山人几乎把眉头拧成“川”字,但还是第一时间运起神识,看向她身旁的“小狐狸精”。 ……的确,神魂已经干干净净,但似乎干净得有些过头了,反倒像是那些个冷血的“无情道”修士。 不过,没了肮脏便是最重要的,旁的都可以慢慢来。 她亦松了口气,破天荒地将两个姑娘一起带回自己居所,亲自为她们注灵、疗伤。 “哟,这就改观啦?” 刚将人安置好,青玉山人便听见了救世天平的调侃声,“看来你真的很在意神魂肮脏的问题。” “那是自然,毕竟见到这小狐狸精与蔺朝曜之前,我只在妖魔与十恶不赦的罪人身上见过那般肮脏的神魂。”青玉山人答,“如今小狐狸精的‘病灶’已除,另一人又是怎么回事?” 二十年对她来说并不算多漫长,她自然也记得自家翡翠白菜二十年前救下的是两个人。 并且以她对青旭宗底蕴与蔺家家风的了解,蔺朝曜应当不至于年纪轻轻就变成那般模样。 “你方才都说过了,要么是妖魔,要么是大罪人。”救世天平道,“挑个自己喜欢的结论吧,不过距离真相揭露,应当也要不了太久了。” “她们境界够资格了?”青玉山人阴阳怪气问。 “算是迈过一个坎了吧。”救世天平看向昏睡的二人,“毕竟所谓的‘天道考验’,亦是世界意识的一种干涉手段。” “秘境、渡劫。”青玉山人特意强调,“这两者都是最接近世界意识的方式,这次渡劫她俩一起晋升至出窍期了,短时间内应该不会再次渡劫,那下回的‘指引’,恐怕只有两年后开启鬼域秘境时,才能得到咯?” 救世天平只是笑了笑,化作金色流光,回到芥子冰轮中- 岳听溪这一回倒是没有做梦,只是睡得很沉很沉,仿佛要将在幻境里因争分夺秒而落下的觉全部都补回来。 等到她终于睡饱了,恢复神智,不禁伸了个舒适的懒腰。 谁知胳膊就碰到了身边人。 秦溯流其实比她先醒,但她仍怕自己醒后被青玉山人赶出去,便继续装睡,一边等待听溪姐姐恢复意识,一边内视境界、神魂,以及……朔晗花。 或许是因为在幻境中做了太多事,又重新看了太多记忆,她险些把这花忘了。 不过,因着她在世界意识的暗中协助下突破了出窍期,如今这花已经对她构不成威胁,是时候将之铲除,种入溪山了。 被岳听溪一碰,秦溯流回过神,睁眼向她看去。 “……原来如此,看起来世界意识这回帮了你大忙啊。” 一刻钟后,岳听溪边吃东西边打听情况,“你融合了涂山镜澜的残魂,那你如今莫非能够运用她的能力了?” 秦溯流点点头,心念一动,一股雪白的狐尾悄悄从桌下冒头,朝岳听溪晃了两晃。 “我甚至还能召出九尾狐法相。”她看着灰蛾呈现给自己的“属性面板”,如实相告,“不过我依然是人族,并非妖魔,也不是半妖,仅仅只是能用其能力而已。” “那倒不错,省得到时候被人故意说成恶妖、扣上正义的大帽子剿灭。”岳听溪点头,“毕竟盯着秦家的坏东西也不算少。” 用过午饭,她本想出门一趟,找老友们报个平安,谁知正要离开,却被狐尾卷住了手脚。 “……你想干嘛?”岳听溪诧异转过头。 “想你陪我。”秦溯流话虽如此,狐尾施加的力道却小了几分,并非态度强硬的要求,更像是……撒娇。 “那你先陪我去见老友们。”岳听溪顺手揉了狐尾两下,“咱们又是渡劫又是昏迷多日,她们肯定都急坏了!对了,那毕方蛋也需要你投喂。” 不晓得这几日罗烟纱是怎么解决毕方蛋的饮食问题,不过以她的性格,应该会拜托婵樱或者云软,帮自己找到纯火灵根的大妖吧? 秦溯流乖乖应了声好,但离开卧房时,她却还是抱住了岳听溪。 “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粘人了?”岳听溪一头雾水,但到底停住脚步,任她沉默地圈着自己,好似要将自己揉进身体、化为血肉的一部分似的。 青玉山人的住处距离罗烟纱的暂居地并不远,半刻钟后,她们就坐在了设着降温冰阵的小屋里。 “感觉如何?是不是很舒服?”罗烟纱抱着蛋出来,得意地炫耀道,“我跟山里的大小妖族可学了好多冰系法术呢!大家都特别热心肠,还允许我摸毛……” 她一提“摸毛”,毕方蛋就剧烈地左右摇晃起来。 “咳咳,就是每次享受完毛茸茸回家后,这小家伙就气得恨不得马上破壳争宠。”罗烟纱尴尬地轻咳一声,“对了,这几日婵樱说,青玉山人一直都在守着你们渡劫,我也就没去拿蛋打扰她,不晓得还有几日它才能孵化。” 岳听溪轻咦一声,便问了她们渡劫期间的各种琐事,包括毕方蛋的食物来源,也包括山中与人界诸事。 罗烟纱并未嫌她问题多,将蛋交由大小姐投喂之后,便一个个回答:“婵樱带我去见了她要好的火灵根大妖,对方特别好奇我的变异灵根,我便跟她做了一点交易。” “溪山无事,不过我听到人界采买的云软说,仙门势力似乎有些‘大地震’——说是一个出窍境的无名剑修在玄水秘境里杀了不少人,有弟子也有长老,又杀又夺宝,但不取钱财灵石,只拿走血契法器和锻器材料。” “目前人界正在通缉此人,可他不知道用了什么障眼法,除却性别以及‘使一柄剑’,情报少之又少。加上见过他的人几乎都成了尸体,至今竟无一人能推测出他究竟源自何方势力!故而通缉令上干脆称其为‘鬼剑修’,照我看啊,这就好像在安慰自己,‘这人并不在现实里真正存在’似的!” 听到这儿,岳听溪忍不住与秦溯流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了这人姓甚名谁。 只不过不等她们传音交流,耳畔便传来“咔”的一声破壳轻响。 【作者有话说】 蛋:摸别的毛茸茸是吧,你毕方来咯!!![愤怒][愤怒][愤怒] 58 第58章 ◎我永远只喜欢你◎ 那破壳声过于清脆,就连正准备继续讲述的罗烟纱也听见了。 她立即看向被秦大小姐抱在怀中的毕方蛋,果然发现顶上破开一道裂缝,丝缕红色雾气正从里头飘出来。 蛋也随之晃得剧烈,秦溯流干脆把它放回一旁的柔软小窝里,只是继续给它输送火灵力。 “这破壳日子比我预想得要快啊!”罗烟纱边感叹,边取来早已准备好的食盆和富含火灵力的特制饲料,“本来以为还要再过两三日,没想到大小姐一喂灵力,它就要出来了!” “可能是大小姐跟我一起渡了劫,所以火灵力的质量档次也变得更高了?”岳听溪猜测,随意用灵识扫了一眼秦溯流的境界。 结果却吓了一大跳——大小姐的修为居然已经突破到出窍中期了?! 那可是这人上辈子率领妖魔大军攻入人界时的修为!再加上如今她又吸收了大妖魔的残魂,能够短暂化身为九尾狐妖,只怕认真起来能够与出窍后期的修士相抗衡! 她先前只是听了秦溯流的讲述,知道她如今也跟着突破到出窍期了,却没想到竟能接连跨越那么多境界! 要知道渡劫之前,这人才突破到元婴后期呢! 不等岳听溪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咔咔”脆响继续传入耳中。 一个青色的小脑袋很快探出来,白嘴巴溢着丝缕火灵力,青、绯二色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倒是只眉清目秀的小雏鸟。 见它不管怎么剧烈晃动,也没法让身体继续出来,罗烟纱下意识想要掰蛋壳,却被秦溯流拦住:“毕方性情高傲,让它自己破壳。” 她话音刚落,两侧蛋壳骤然碎裂。 一双翅膀同时从裂口伸出、展开,各自携着化作火纹的赤色灵力。 小雏鸟傲然昂起脖子,似乎在向她们展示自己的姿态。 ……如果它的翅膀不被卡在蛋壳裂缝里,半天拔不出来,或许确实有那么点像浴火重生的凰鸟吧。 不过只要能破壳就是好事,没人取笑它,秦溯流注入火灵力的量反而更大了。 罗烟纱也端起饲料盆,以便它能够第一时间吃一口饭。 回过神的岳听溪想了想,故意凝出一股水灵力激它:“破壳好啊,一会儿来洗个澡吧!黏黏的蛋液沾着多难受!” ——此法在百年前她破壳时已有收效,不过当时青玉山人还要恶劣些,自己如今不过学了个皮毛。 小雏鸟最厌恶冰、水灵力,闻言立即“毕方、毕方”大叫起来,翅膀亦拼命拍动余下的蛋壳。 “没事啊!没事!咱们有干布!”罗烟纱忙举起干布安抚。 她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刚出壳的小鸟哪里懂得这些,用尽最后的力气蹬开蛋壳,单脚跳得快出残影,一下子扑入罗烟纱怀里,扭头继续朝岳听溪骂骂咧咧。 “哎哟,你啊……”罗烟纱一边给小家伙擦拭身上黏液,一边无奈地看向岳听溪,无声对她做口型:本来你不用被它这么讨厌的! “无所谓,这不是顺利破壳了吗?”岳听溪摊手,收回水灵力,“因为我的关系让它跟你亲近一点,不也挺好?” 她其实很担心老友驯服不了高傲的毕方,毕竟纱纱境界算不得高,又是冰灵根,若没点办法让毕方从一开始就信赖她,以后可不好管教。 毕方确实跟罗烟纱更亲近了,除此之外,它对待自己的“食物母亲”态度也良好,甚至愿意让秦溯流梳自己脖子上的羽毛。 但只要岳听溪一靠近,它就炸毛凶人。 “好见外啊,明明是我把你带出来的。”岳听溪故意酸溜溜地说,实则松一口气,转而问罗烟纱,“给它想好名字没?” “有!说起来,我本想给它也起五行属火的名,但我的名字里也有个火字旁的,真起了这,它不得成我姐妹啊?”罗烟纱撇嘴,“我要做它的娘亲!” “那按照五行生克,它不得是土字旁的名?”岳听溪忍笑,“叫什么呢?” 她看着老友凝灵成冰,在桌上摆了“罗尘璟”三字。 “俗话说‘和光同尘’最能避灾。”罗烟纱解释,而后自嘲,“我恐怕这辈子都做不成实力强大的娘亲,只好先给它的名字起个好寓意了。” 她早已认清自己不过一介凡修,就算侥幸靠着老主顾得到了贵人照拂,此生境界至多能达到何等高度,只要抬眼就能看得清。 “倒也不必妄自菲薄。”秦溯流忽接过话,“只要平安活着、不堕邪道,前路还长。” 若她这一世能够保下秦家,已经身为秦家一份子的罗烟纱自然也会稳步往前走。 “那就借您吉言。”罗烟纱抛开一瞬失落,坦率地笑了笑,低头给正在啄自己衣袖的毕方梳理毛发,软声问它要不要吃东西,而后像是想起什么,忙取出一块灵笺,递给岳听溪,“差点忘了!我平日里喜欢做记录,近期的山中与人界诸事都记在这儿了!” 告别罗烟纱,岳听溪收起灵笺,又去找了婵樱和云软报平安,要不了多久,便回到青玉山人居处。 实际上,她还有一事要问青玉山人,但既然先前已经答应过大小姐,她陪自己见完老友们,自己也要陪她,问询就暂时搁下。 “你现在已经是出窍中期,打算怎么处理朔晗花?” 顺便把大小姐这边的事解决一下。 “自是拔除,移栽溪山。”秦溯流道,“它虽能源源不断为我供灵力,但终究是一株有意识、能影响神魂的灵植,待在我体内,便是祸患。” “那我请山人算一算,哪里适合种植这孽障。”岳听溪点头赞同。 她见大小姐一笑,而后便有白绒绒的几条狐尾自底下探出,悠悠晃动,似乎要往自己身上缠。 但要解决的事还有一件须得先行商量,她便继续说下去:“被人界通缉的‘鬼剑修’无疑是蔺狗,怎么说,要提前弄死他么?” “如果他靠着7364系统‘扫描’过通幽师赫蜃,应当也能发现赫蜃体内的妖魔信物,并解析其构成。”秦溯流说话时,几条蠢蠢欲动的狐尾蔫了似的耷拉下去,“他此番明明入了秘境,却要如此大规模杀人夺宝,想必遭到了世界意识约束,比如无法自主拿到任意的秘境宝物,只好从他人身上搜寻自己重新锻造妖魔信物所需的材料。” “既然如此,那我们岂不是更应该早点设局把他杀了?”岳听溪皱眉。 “的确有胜算,但知晓秘境与世界意识的联系之后,我便觉得还是应当将他诱到秘境再杀。”秦溯流却说,“你还记得我曾提过的‘入侵者’与其背后的组织么?” 岳听溪一怔,而后明白了她的用意:“你打算利用秘境再度增加‘隔绝’效果?” 尽管世界意识已经在数百年间彻底处理了入侵者引以为傲的各种手段,7364系统也疑似是倒向她们这边的潜在盟友,但秘境之外的世界的确难以被世界意识直接干涉,更无从确保究竟能不能完全隔绝入侵者与那个组织的联络。 “是,所以暂且放他再跳两年。”秦溯流点头,“不过,若有给他添堵的巧思,我还是会设局的。” 不等岳听溪再问,两股狐尾已经忍不住缠上了她的胳膊。 “不提他了,听溪姐姐。”秦溯流呢喃。 岳听溪也只是想听听她的后续打算,闻言顺着她的力道坐在床沿,感受着她的胳膊与狐尾一起缠上来,不由得再问:“你究竟为何变得这般黏人了?” “许是察觉到听溪姐姐待我的态度变了。”秦溯流靠在她身上,细嗅她的气味。 “……那你确实直觉敏锐。”岳听溪任她采撷,“但我从未有过道侣,甚至我的蛇尾都要比我更知道应该如何喜欢你。” 她如今只是“明白了”,也愿意继续跟大小姐双修,可也仅限于此。 “无妨的。”秦溯流闭上眼睛,“听溪姐姐知道我永远只喜欢你,也知道我愿意和你做道侣,这便足够了。” 十指相扣之时,岳听溪莫名感觉大小姐的指尖有点凉。 但不等她细想,狐尾又卷了过来,将她变作一尾正在锅中煎的鱼,翻来覆去地炒。 不多时,大小姐似乎觉得这样是自己占尽便宜,又收敛狐尾乖乖不动,目不转睛地等着她放置水灵力。 ——不知几时往房间内随便扫了一眼的青玉山人,已经不想理会这两个小家伙了。 但不安始终萦绕心头,令她还是忍不住继续观察秦溯流。 正如岳听溪所言,这人自从渡完雷劫,无端变得更粘人,颇有种“吃了这顿没下顿”的紧迫。 若只是因着她们在心魔劫幻境里并肩作战,那事情就简单了,可青玉山人更相信自己的眼睛所能看到的神魂变化。 过于干净的神魂,亦不是好事。 她见过此类情况严重者,七情六欲均无感,所做一切皆只出于理性判断,不带分毫感情。 六亲不认,亦于世间了无牵挂。 然而如今的秦溯流只是更粘人了些,仅此而已,她也能明白这孩子先前的心结在哪里,这回便没有主动提出来,想着先交给自家翡翠白菜带带看- 转眼又过三日。 岳听溪每日都被秦溯流粘着,或修炼,或只是单纯地云雨一番,弄得她甚至还要特意抽出空闲,才得以单独跟青玉山人和救世天平有所交流。 即便跟涂山镜澜对峙时看似不在意,她着实很想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妖丹能够打开上古妖魔巴蛇的封印。 于是一入芥子冰轮,等二人都落座,她就直接问了:“我莫非是妖魔巴蛇的转世吗?” 她乃是聚灵而诞,并无双亲,但因着聚灵地点在镇压大妖魔的溪山,最终构成神魂的灵力来源,便有些不好说了。 “谁跟你说的?!”怎料青玉山人一听就沉声反问,“你神魂干净,怎么可能跟那个该死的东西有联系!” 岳听溪便将自己与涂山镜澜的对峙讲了一遍,反正青玉山人早已被自己告知前尘遭遇,救世天平谢芝又能观过去,她们面前没什么可隐瞒的。 “话也不用说得太绝对。”救世天平却道,“不过……我能确定你并非巴蛇的转世,至于神魂为何有她的气息,恐怕要追溯到世界意识的一些抉择上了。” 不等二人再问,她继续说下去:“但你也不必心焦,正如你家老祖宗所言,你如今的神魂干净,哪怕真跟巴蛇扯上关系,她也脏不了你的意识。” “她们都出窍境了,你还不打算说?”青玉山人冷笑。 “不着急,现下为时尚早。”救世天平倒是坦得很,“再等个两年吧,不远了。” 岳听溪原本的确着急得很,但一听救世天平说“不着急”,又想到涂山镜澜曾说,当年天下妖祸起时,便是一名使天平的金眼女人将巴蛇镇压,心竟也跟着松下来。 不过她仍要确认一下:“当年是您封印了巴蛇吗?” “姑且算是参与了。”救世天平居然没有反驳,十分干脆地应下,“‘救世天平’这一称呼,倒也是那个时候从两族修士口中得来的。” “既然你已经从妖魔们的神魂记忆中打听到了这些,容我重新做一番自我介绍。”她抬手在半空画出金色线条,写下“谢芝”二字,“我名谢芝,世界意识的造物,亦是祂的枷锁与利剑。” “目前能告诉你们的只有这些,更多情况,两年后鬼域秘境内自有答案。” 说完话,她自顾自化作金色流光消失了,唯有“谢芝”二字仍在半空飘悬。 “真会装神弄鬼!一个两个都爱打哑谜!”青玉山人淡淡地骂了一声,对此倒是已经习以为常,只是关切地看着岳听溪,“你且放心,这一世我定不会允许那些不怀好意的人族修士踏进溪山半步!” 无人入侵,封印自然也不会开启。 生怕这孩子再多想,她又补充:“你去人界之*后,一旦察觉到危险,便立即动用我先前给你的传送符回来!” 问清情况,知道自己并非巴蛇转世,岳听溪便不再担心自己也变妖魔了,闻言无奈地笑了笑,上前拍了拍青玉山人的背,就当为她顺气。 见自己疼爱的翡翠白菜打算将此事翻篇,青玉山人也就不提了,主动转移话题:“晚些时分,把朔晗花处理掉。我前几日算过,今夜时辰最好。”- 入夜之后,待到山雾最为浓郁的时刻,青玉山人带着二人来到居处后方一片闲置灵田。 “将朔晗花种在这里吧。”青玉山人道,“我盯着它,定不会再让它祸害女修。” 她挥手张开隔绝屏障,又往灵田内丢了一枚翠色玉石,不知有何作用。 岳听溪也放出一大团水灵力备着,随时准备帮忙抽离朔晗花。 秦溯流闭上眼睛,灵识内视丹田,钻入岳听溪仍然牢固的“衔尾蛇”封印,探查朔晗花的状态。 怎料她的灵识一与花接触,就被拽入一处幻象。 仗着出窍期的神魂与修为境界,秦溯流并不慌乱,只是好奇它要做什么来垂死挣扎。 更何况自己也不是打算弄死它,不过是将它转移至到了渡劫时间就能够遭雷劈的外界罢了。 【我可以帮你,只要你留下我。】 一道稚嫩的女声忽然响在秦溯流意识里。 【我生长于能够听见世界意识心跳的秘境深处,我知晓祂的力量要如何压制。】 【和我做交易吧!你也不想变成感知不到七情六欲的无情道修士吧,娘亲?】 “你也配叫那两个字?”秦溯流冷声回应,“滚出我的身体。” 不等朔晗花再通过神魂传来讯息,她立即用自己的灵识裹住了整朵花。 【那你可知,如今你还能“粘人”,还能和心上人云雨,也是我在隔绝世界意识的侵蚀?】 【赶走我,你会变成你如今最怕的模样。】 【如果不信,你可以试试。】 秦溯流已经在试了。 然而当她的灵识彻底裹住朔晗花时,寒意顿时从神魂深处缓缓涌出,令她如同置身于寒冬腊月。 【凡事都有代价。】 朔晗花仍在继续说。 【你接受了世界意识的援助,境界突飞猛进,甚至已经超过了另一位娘亲……但寻常修士要想在短时间内容纳、承受这份力量,是很难的。】 【留下我吧,只当我在赎罪和补偿,我也不会再肖想成为你的孩子,但你一定需要我。】 “赎罪和补偿?我只听到了充满着利益的威胁之言。”秦溯流凭借灵识捏紧了花,“发现了么,直到现在,你依然在自说自话,自以为是地认为用利益便能打动我,自始至终从未真心悔过。” 【是吗……我以为我开出的条件理应让你满意了。】 朔晗花似乎困惑地叹了口气,【那就请便吧。不过我已经被你们困了一次,不论你和岳听溪再怎么低声下气,我都不会再回到这里。】 秦溯流觉得自己再多听一句话便是脏了意识与神魂,心念一动,银灰色的传送咒语附着于朔晗花表面,再一瞬,便渗入它内部。 【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不要怪我没有提醒。】 伴随朔晗花的警告,秦溯流催动了传送法阵。 而后向着灵田张开手,一株硕大的朔晗花便被她深深埋入土里。 眼见着它要挣扎逃走,岳听溪和青玉山人齐齐使出手段,一罩一锁,将整株朔晗花牢牢缚于地面。 此花到底只是出窍期境界,比不得已至渡劫境的青玉山人。 “成了!”岳听溪长舒一口气,“终于把这劳什子坏花弄走了!” 当时虽是灰蛾指引她找到了朔晗花,但此后发生的事一度令她愧疚不已,所幸一切都结束了! 她轻松又喜悦地看向秦溯流,亲昵地唤了她的小名:“阿沝,我们是不是该下山了?待我跟老友们打声招呼,就跟你回家……阿沝?” 不知为何,大小姐似乎呆在了原地,好像在走神想什么事情。 岳听溪一怔,忍不住又唤了声,才得到秦溯流投来的目光。 然而只一眼,她蓦地想起不久前的那场梦。 ——满是风雪,眼前之人无论如何也赶不上。 她下意识搭上大小姐的肩膀,继而去握她的手,却被躲开了。 “你躲什么?”岳听溪只觉一颗心沉了下去,立马再度伸手,“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还是朔晗花离体有什么后遗症?” “……不曾。”她见秦溯流摇摇头,“只是这花挣扎之际,还说了好些恶心我的话,勾起些许不好的回忆,让我有些恼火罢了。” “我看未必吧。”关注她神魂变化的青玉山人皱起眉头出言,“你的神魂又变了,干净得不像话,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的窥探并非万能,只知道秦溯流与朔晗花接触时,灵识短暂地消失了一瞬间,根据她对朔晗花的了解,那恐怕是对方修炼出来的某种领域空间,以神魂为“地基”。 “神魂干净,不是山人您最想要看到的么?”秦溯流反问,“我和听溪姐姐一起确定过,那些肮脏记忆已经不会再污染我的神魂。” 她的话虽有一定道理,语气和用词却格外生硬。 可这一回青玉山人并未生气,只是皱紧眉头看向岳听溪:“过于干净的神魂,我唯独在无情道修士身上见过!你暂时不要下山,再带着她住几日。” “……您说什么?”岳听溪愕然,“刚刚只是取出了朔晗花吧?她怎么就变成无情道修士了?!” “所以才要你们留下再作观察。”青玉山人扫了秦溯流一眼,“这孩子既然爱你爱得死去活来,又同你双修,于情于理该对你负责。” 她怕她们到了自己看不见的地方之后,小听溪会遭到秦溯流的冷落。 毕竟那些个无情道修士都如此,就连原本有恩爱道侣、认为二人之间的感情能超越无情道约束的人与妖,最终不管爱情也好,婚姻也罢,都伴随无情道副作用的出现,步入了坟墓。 【作者有话说】 无情道BE→《求阙》那两位的前世 《挽溪》这本的感情线是酸甜酸甜,安心[垂耳兔头] 59 第59章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 秦溯流又被拉回了青玉山人居处。 她听见岳听溪对老祖宗说,要单独与自己谈一谈,回到平日里的卧房,她便找了原本的位置坐下。 涂山镜澜与朔晗花的提醒,她都记得。 ——“你的末路仍在延长,不过是从一个极端倒向另一个极端!” ——“赶走我,你会变成你如今最怕的模样。” 她仔细想了想,刚听闻那些话时,自己的确怕过、惶恐过、不安过,并且向岳听溪死死隐瞒接受世界意识援助的副作用。 如果岳听溪得知此事,必定会想办法,或劝她暂时留下朔晗花,或让她多依赖自己些,而不是一个劲倒向世界意识的力量。 至于现在,她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平静。 神魂、意识、心境,如同古井一般无波无澜。 听见岳听溪推门进来的声音,她想,自己应当唤一声“听溪姐姐”以表亲昵,一如往常那样。 又觉得如果让岳听溪听出自己事发前后的语气差距,或许她会难受。 于是她只问:“你想知道什么?” 看着她这副模样,岳听溪一时只觉心中五味杂陈。 恼火自然是有,但她也早已习惯这小撒谎精是个什么脾气,大概能理解她为何迟迟不告诉自己,又为何在副作用尚未显现之前,那么争分夺秒粘自己。 最开始的愤怒退去后,她坐到了大小姐身旁,看着这孩子从“小炮仗”、“小狐狸精”变作如今一尊无悲无喜的雕塑,只觉难过。 她再度去握秦溯流的手,这回未被躲开。 果然她先前的直觉没错,顺利渡劫之后的那几日,大小姐只有指尖是凉的,恐怕那时候还有至纯火属性的朔晗花压制世界意识力量的副作用。 如今朔晗花被赶出体外,这人明明是纯火灵根,整只手却比她的鳞片还要凉。 “你非要这份力量不可吗?”岳听溪喃喃。 “抱歉,上一世我已经切身体验过力量不够的结果。”秦溯流暂时没办法控制过于平静的语气,只能保持看着她,“我眼睁睁看着家人被杀,自己被打入妖魔界,我看不穿入侵者对心上人的易容术,最后也没能完成她的遗愿。” “但那不是你的错……” “可结果如此。”秦溯流道,“为了避免再度出现这种情况,我必须得到足够强大的力量。” 她知道代价,但她心甘情愿接受。 岳听溪定定地与她对视,心好似被针刺一般,细细密密地疼。 “那我呢?”良久,她问,“你把我当什么了?” “你一直是我最喜欢的人……” “我不是指这个!”岳听溪用力摇头截住话,声音颤抖,亦无奈,“你啊……你眼里的我,难道还是上辈子那个不会说话也不会战斗的傀儡吗?!你觉得我帮不上你的忙是吗?” “并非……” “那你为什么连告诉我都不愿意!”岳听溪提高了声音,“是因为觉得我一定会阻止你?又或是只想着赶在副作用出现之前最后欢愉几度?还是觉得我承受不了这种结果?秦溯流,你应该记得上辈子对我做过什么吧?” 她深吸一口气,“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无论好坏,我都预料过。我也不止一次说过,是非善恶我自有分辨,如果我觉得某件事对你不好,我确实会阻止,但在那之前,我要跟你谈一谈,商量一番,听听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那次你想留下通幽师赫蜃的时候,我不是就已经‘示范’过了吗?”她攥紧秦溯流的手,想要将它们重新焐热,“不过……事已至此,我想问的也只有你如今打算。” “朔晗花一离体,你便成了这般模样,那就只要效仿朔晗花所为,理论上应该能把你变回去。”岳听溪抬起另一只手,抚着秦溯流冰凉的脸颊,“而我希望你变回去。你还年轻,路也长,亲朋好友俱在,见了你如今这副模样,她们都会担心。我们……我们也才双修了没多久不是吗?” 她仍然难以表达此类事,但她知道自己必须说,并且也想说。 ——至少说出来以后,心里莫名的疼痛就好过一点了。 她们之间还未到梦中那般地步,自己如今还能触碰秦溯流,还能抱到她,还能在她认真看着自己的时候,与她说开心里话。 一字不落地听完这些,秦溯流陷入思索,并不忘道:“既然如此,我需要想一想该怎么办。” “那你想着,我……”岳听溪顿了顿,纠结再三,还是决定把自己心中所想实践一下,“我试我的。” 她托起大小姐的下巴,像平日里一样吻了上去。 但这回并非浅尝,而是深且绵长。 秦溯流一边思考,一边配合她的尝试。 她记得先前如此时,自己心跳会加快,快得好似要从腔中蹦出来,人亦会不受控制地蜷起腿——她很喜欢在双修之前这样。 如今这些感觉都消失得一干二净,不过触觉上的感知倒也因此变得更为敏锐,可也仅此而已。 仿佛什么都被隔绝了,她知道岳听溪在干什么,做这些事的目的又是什么,然而往常本该随之而来的欢愉却突然失去了着落点,轻飘飘地悬在半空。 “……不要试。”间隙,她下意识劝阻。 而后却被当头浪潮一般的尝试弄倒了。 岳听溪哪能不知道她不希望自己干什么。 她就是要让这人意识到,维持现状有多尴尬,自己又有多不舒服、多恼火! 只要意识到了不好,便会想方设法去改变,而不是“就这样算了”! 她去叼人耳垂、舐颈侧,总之把平时不敢且克制的事儿都试了一番,直到她们都筋疲力尽方休,却还是紧紧攥着大小姐的手。 “你闭眼睛干什么?” “……明知故问。”秦溯流仍紧闭双眼,不想让她看见自己丝毫没有变化的眼神。 她听到岳听溪重重一哼,随后眼皮开始泛潮,柔软的温热不断往来,试图逼迫她睁眼。 ……这蛇从前有过这样吗?她怎么不知道蛇还能跟犬妖有这等共性。 也罢,她非要看,便给看吧。 秦溯流抬手抵住岳听溪的动作,调动火灵力烘干眼皮,再睁开。 “这样没有用。”等了一会儿,她提醒。 口舌却又被堵住。 岳听溪也不与她修,就只是反反复复、来来回回折腾她。 待到夜尽天明,反而是一直暗中关注她们情况的青玉山人忍无可忍,开门将自家“拱人白菜”拎了出去。 “我的小祖宗!你这又是何苦!”青玉山人头疼不已。 岳听溪此刻也讲不清楚了。 起先或许只是想略微鞭策一番,可一次又一次看到那人无波无澜的眼神与反应,她不知为何觉得委屈起来了。 那之后再做的举动,恐怕便是先前的秦溯流屡次恳求的“报复”吧。 却又舍不得真做得多过分,甚至比往常还要克制本能,唯恐真因迁怒伤了她。 她干脆直入正题:“我能不能像朔晗花那样,压制住世界意识的影响?” 青玉山人其实还想劝她两句,闻言便知她已经自己调理好了,叹了口气,接过话:“这很难。她的神魂够境界,但身体还不足以承受涂山镜澜与其它神魂消散之后涌出的巨量灵力,故而现在是世界意识将她的修为压制在了出窍中期,也就是她上一世所能承受的最高境界。” “那孽障花的话不必听,它所谓的‘压制’不过是将世界意识的干涉隔绝,令人察觉不到罢了。长此以往,只会损害秦溯流的身体与神魂!” “巨量灵力?它们能将阿沝提升到什么境界?”岳听溪皱眉。 “我寻谢芝算了算,差不多是渡劫中期。”青玉山人又叹气,“我本想请她帮忙先承担一部分灵力——神明造物的灵力容纳量非同小可,怎料她却说早已与你定下神魂血契,被你炼化之前,她换不了主人!” 岳听溪先是一怔,反应过来后又仔细想了想,问:“那若是我也和阿沝定下神魂血契,她再通过我这个媒介,将多余灵力传给谢芝呢?” “只是理论上可行,这会让你的神魂严重受损,危及性命!”青玉山人顿时严肃起来,“万万不可尝试!莫要当我危言耸听!” “明白了,我此时的神魂境界还不够资格。”岳听溪反而抓到了她话中的情报,“您放心吧,修为迈入渡劫境之前,我不会轻易尝试。” 想起秦溯流还在卧房等自己,她转身回去,“我仍会下山陪她。是我把她带上溪山,却只能还给秦家一个无情道修士,我亦有责任。” “你……唉!”青玉山人很清楚,自家白菜总爱揽责任,又犟得很,打定主意之后,怎么劝都没用。 回到卧房,岳听溪本想拿出治疗外伤的药给秦溯流喝,却发现她身上的一切痕迹都恢复如初,便又将手缩了回去。 “待会儿我要去跟老友们道别,然后带着你和纱纱……还有她的小尘璟下山,回秦府。”她认真对秦溯流说后续安排,“你要跟我去道别吗?” “不……”秦溯流下意识想拒绝,不必经历,她也能预料到岳听溪向老友们解释时的情景。 但她还是话锋一转:“如果我们一起去,道别时间恐怕会很长。” “这有什么,不是相识多年的老友,我才不愿跟她们解释呢!”岳听溪压根不觉得这是什么事儿,拉着人就往外走,“修炼副作用罢了,修为境界又不是杀人放火得来的,我的老友们都能理解。” 出门之后,她仍变作巨蛇,让大小姐坐在自己身上。 说是跟“老友们”告别,其实她在溪山关系最好的妖,也不过寥寥数名。不过每个都是知根知底、出了事儿愿意掏心窝子帮忙的至交好友。 话虽如此,双双重活一世之事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道才好,岳听溪还是编了一个听得过去的谎话。 如她所料,大小姐的变化着实吓了大家一跳,但一听得知是她强行吸收雷劫、接连突破境界之后的副作用,大家又纷纷理解了。 “那可是天道意识的体现啊!小溯流!”云软又感慨又心疼,“竟敢容纳天道的力量,你真是胆肥了不要命了!失去七情六欲、变无情道修士,都算你幸运!” “是啊!幸好你还活着!”身为医修的婵樱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眼神几乎要把她们一起杀了,“我说小听溪啊!你真别再惯着她了!我可不想高高兴兴送你们下山,盼星星盼月亮等来的却是你俩死讯啊!” “你又咒我什么呢!!”岳听溪作势打她,被这银环蛇笑着扭开了身子。 但不免地,她又想起上辈子。 《世事书》并未详细描写她死后溪山诸事,也不晓得不知真相的老友们当时是否庆幸过——真好啊,去人界玩得乐不思家的小听溪躲过了一劫。 正因着牢记前世事与那些记载,解决入侵者之前,她仍不能久待溪山,得留在能够监视入侵者行踪的地方,蛰伏、等待。 “我也告别完了。” 恰在此时,秦溯流平静的声音传来,“山猫姑娘送了我几尾锦鲤,她自己养大的,须得劳烦你捎它们一程。” 岳听溪回头,就见她手中提着一只木桶,颜色鲜亮的锦鲤在里头活蹦乱跳。 “行,交给我吧。”她爽快地化出乌梢蛇妖身,准备把锦鲤带桶一起收入内室洞府,“不过你可不能把它们放进观鱼小榭,栗栗的鱼凶得很!” 罗烟纱摸着毕方的羽毛,一言不发地坐在一旁看她们,默默听着。 等到跟岳听溪一同告别众妖,下山路上,她才开口:“大小姐还能恢复过来吗?” “能的,但需要时间。”岳听溪早已想好说辞,答得不假思索,“你放心吧,大小姐只是感知不到情绪了,是非善恶还是能分明的。” 因着毕方蛋,罗烟纱如今也算是和秦溯流混熟了,尽管嘴上仍唤她“大小姐”,实则已经发自内心将她视作好友,闻言不由得苦笑:“我明白的,只是……觉得这种状态的滋味一定不好受,大小姐自己恐怕也不想这样吧?” “唉,那是当然。”岳听溪轻叹一声,加快了赶路的速度。 即将离开护山结界时,她感到身上覆来一阵凉意。 秦溯流驱使灰蛾,对她使用了隔绝种族的法术。 如此一来,只要她不主动现出妖身,便无人知道她是妖族。 回秦府依然坐着大小姐的飞轿,隔绝与隐匿的法术皆附着于飞轿表面。 而秦溯流在路上才开始易容、更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将自己变为“霓望舒”——同岳听溪去告别众妖时,她还是给大家看了自己如今的容貌与惯穿服饰,这便是将岳听溪所信任的妖们也视作家人了。 只不过,原本的霓望舒飞扬跋扈,美丽而妖艳,如今的霓望舒却更像高悬天际的一轮月,整个人清清冷冷。 就连破壳后喜欢被她摸羽毛的毕方,现在也有点怕她,但还是愿意偷偷伸长脖子在她衣袖上啄一下,见她看过来,仍要垂下脑袋希望她给自己梳毛。 秦溯流便如它所愿。 过去的那一夜,她也考虑了很多,最后决定一切照旧。 比如她平日里习惯唤岳听溪“听溪姐姐”,那便依然这么称呼,原本的喜好若碰巧有机会接触,也要继续做。 只是暂时感知不到情绪罢了,没必要因着“旁人注意到前后反差会难过心疼”,就让自己当真变成彻头彻尾的无情道修士。 见伸脖子的小雏鸟发出享受的轻鸣,她想,自己应当笑一笑。 于是便主动勾起唇角,同往常心情愉悦时一样,发出很轻的叹。 而后只觉两道目光瞬间投到自己身上,便抬起头。 “……听溪,我瞧见大小姐笑了!”罗烟纱道,“我应该没看走眼吧?” “是没看走眼,但她在演。”岳听溪已然识破这小撒谎精的把戏,却还是赞同道,“不过还在演是好事啊!说明她还在乎!” 她方才也趁着秦溯流帮山猫姑娘汲水时,偷偷向见多识广的老友们打听过真正的无情道修士,听完便知道大小姐与他们鸿沟般的差距了,心中稍安。 如今看见大小姐即便伪装也要像个正常人一样,面对愉快的事情就要笑出来,她更是放松不少。 大小姐要是对一切都不在乎了,那她才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话音刚落,岳听溪就见秦溯流朝自己也笑了笑。 ……老友还在场,不然她非得凑上去捏捏这人的脸,笑得她心里怪纠结的,又高兴又难过- 她们与毕方一同悄然回到秦府时,恰巧又是黄昏时分。 将罗烟纱放回住处后,秦溯流便将飞轿停到自己寝殿墙外,跟岳听溪一起翻过墙头,主动撤去隔绝结界。 那隔绝结界是她母亲岚空明亲手布置,一被拆,只是把锦鲤从内室洞府中取出来、解除“霓望舒”易容的工夫,岚空明便叩响了寝殿的门。 “溯流,你……?!”知女莫如母,岚空明一见秦溯流,便皱起了眉头,大步走到她跟前,搭上她的脉门。 “是我仗着山中防护手段多,引来天雷淬炼神魂,试图拔除体内朔晗花,由此与天道意识接触,变作这般模样。”不等岳听溪开口解释,秦溯流便先将早就商量好的缘由告知母亲,“如今只是暂时感知不到情绪……” “你离家前仍是元婴中期,如今却是出窍中期,这般急着进阶,不惜损害自己的神魂……你还有什么事瞒着娘亲么?”谁知岚空明立即板起脸沉声问,“娘亲知你向来要强,可你分明从小到大都有分寸。若无要紧事胁迫,你绝无可能做到这般地步!” 悉知大小姐底细的岳听溪不由得对她肃然起敬。 “山中有上古大妖,其灵识能看破人的神魂,而她所言我的‘过往’,与我一个月前便一直在做的噩梦一模一样。”秦溯流亦拿出了备好的说辞,“秦府被通幽师率领的尸鬼大军踏遍,满门皆亡。这其中……包括您,也包括饮光。” 她仍不能很好地让自己的语气演出“难过”,只好在应当难过的地方稍作停顿。 “尽管如今我已和听溪姑娘改变良多,但源头未明,过往与噩梦只怕仍会成真。”见母亲眸光顿变,秦溯流继续说下去,“未能提前与娘商量,是我之过。若娘亲要罚,便只罚我——听溪姑娘无辜,渡劫亦被我牵连,险些殒命。” 听到这,岳听溪抽搐了一下唇角,到底还是没拆大小姐的台。 这小撒谎精可真是……连家人都不放过啊! 不过前世之事若能以梦的形式道出口,的确能让真正在乎自己的家人也当那只是一场噩梦,而非她们亲身经历过的惨事,心里或许会舒服一点。 那些惨事,只需要她们经历、承受、知晓就足够——在这点上,她和大小姐倒是想法一致。 她刚想到这儿,就听岚空明叹了声“糊涂”,而后以检查神魂与身体为由,带走了大小姐。 是该好好检查一番,要能想出隔绝世界意识的办法,就更好了。 母女俩离开后,岳听溪正思考要不要用灰蛾与蔺风轻联络一下,也请她一起想办法,寝殿门忽然被敲响。 “听溪姑娘,好久不见,我能进来和你说说话吗?” 是二小姐秦饮光。 一瞬间,岳听溪仿佛感觉抓到了救命稻草,忙主动过去开门:“自然可以!” 但对上小姑娘那双澄澈又不安的眼睛,她又从妄想中清醒过来,有些颓然地坐在她面前,仍让语气保持温和:“你要同我说什么呀?” “是这样的,我昨晚梦到了姐姐,可姐姐她……跟现在很不一样。”秦饮光不好意思地喃喃,“她浑身附着薄冰,好像要独自去哪里,我拼命跑过去想追回她,但她一直在远离我,我也一直追不上她。” “我就开始喊人,喊娘亲、长老们,当然,还有听溪姑娘你……” “后来、后来我看到一条巨大的乌梢蛇扑上去,缠住了姐姐,接着就跟姐姐一起消失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内容提要跟上一章的互动一下[垂耳兔头] 60 第60章 ◎听溪姐姐要将我焐热么?◎ 自从得知秦饮光与世界意识之间恐怕有微妙的联系后,即便如今的秦饮光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岳听溪依然十分重视她的一举一动和言语。 认真听罢小姑娘的描述,她顿时变了脸色。 她们仨与毕方雏鸟刚回秦府,以防万一,刚才秦溯流与母亲交谈之时,平日里一直设在寝殿附近的隔绝屏障并未解除,秦饮光应该不可能是偷听谈话之后,再故意编造出这个指向性尤其明确的梦境内容。 ……那恐怕就涉及世界意识的力量了。 是世界意识无意影响到了秦饮光?还是故意将无情道的解法以梦的形式呈现,托自己的人界化身告诉她们? 念及此,岳听溪问:“你还能想起这个梦的其它细节吗?” “只能想起这些了。”秦饮光摇摇头,“这还是我一睁眼就赶紧记下来的内容,如今我是一点也记不得梦了……” “没事儿,我听了就是替你记好了!”见小姑娘有些失落,岳听溪忙道,“对了,那你……为什么会想着来找我呢?是因为在梦里看到了我的妖身吗?” 秦饮光是为数不多知道她妖族身份的人。 “算吧?其实我本来想趁着姐姐也在的时候跟你们说。”秦饮光解释,“但我刚闻讯找来,就见娘亲牵走了姐姐。我同姐姐打招呼,姐姐……她的状态也让我吓了一跳。” “就像梦里那样?”岳听溪试探着问,“清清冷冷,如身覆冰雪。” 秦饮光却没有应,而是急切反问:“听溪姑娘,您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虽知道,但我并非你的至亲,一介外妖罢了。”岳听溪轻叹,“而此事重要至极,你若真想知道,便等你姐姐回来,听她亲口讲明吧。” 小姑娘恼起来虽也是个“小小炮仗”,平日里还是乖的,便不再追问,道了声“打扰您休息”、“晚些再来”,就回自己寝殿去了。 岳听溪取出自己钟爱的白狐毛软垫,盘膝坐下,一边看木桶里的锦鲤活蹦乱跳、悠闲自在,一边思索秦饮光讲的那个梦。 连秦府人都抓不住的大小姐,被她赶上还缠住了? “一起消失”又是什么意思?她们殉情了?还是说,她们一起被世界意识传送到了什么特殊地方? 如果这个梦真是世界意识的指引,那她大概可以确定两点:自己仍然能够与成为无情道修士的大小姐并肩同行;未来的某一日,她们很有可能会一起去一个不同于人界的地方。 不然,身为人族的秦饮光又怎会在梦中看到她们消失? 前者让她松一口气,后者则令她不由得想起秦溯流始终遮遮掩掩的一件事——获得世界意识的协助,究竟让大小姐付出了何种代价?她到底答应了世界意识什么? 线索还是太少,岳听溪自己翻来覆去想不明白,本打算进芥子冰轮找青玉山人和谢芝问问,又想起谢芝告知真名时,便说过“目前能告诉你们的只有这些”,估计如今也问不出个所以然,干脆提起木桶,出门给锦鲤们找新家去了。 秦溯流告别母亲与一众忧喜参半的长老们回来时,便看到岳听溪正在向寝殿边一个新挖的水塘注入水灵力。 ……那地方原本是做什么的?她不太记得了,应当不重要。 见锦鲤们的新家还未完工,秦溯流上前去,拜托灰蛾调出自己在溪山短居时“扫描”的池塘式样,看罢材料,吩咐侍从去仓库取来石材,凝聚火灵力为刃,一刀一刀将它们削成岸边石头模样。 感受不到此刻情绪,但这是她拔除朔晗花之前便想做的事。 秦家刀法是与修士境界一并提升的,秦溯流如今是出窍中期,能使出的刀法自然也到了出窍中期,削完的石头顺势递给岳听溪清洗,再看她将它们一一摆到岸边。 二人分工、配合默契,水塘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完善。 “你的族人们怎么说?” 等到水塘彻底完工,岳听溪边将锦鲤倒下去,边问。 “也没什么可说。”秦溯流道,“母亲和长老们只能庆幸,我暂时只是察觉不到情绪。” 她现下的修为,放眼整个秦府,实力已是数一数二,除了道些诸如“下回再遇这等危险之事,不许如此自作主张”这样的话,就连母亲也拿她没办法。 “让你变回原样的办法也没有是吗?”岳听溪问。 “最年长的长老指出,这是天道意识在保护我。”秦溯流答,“若想恢复原样,无异于违抗天道意识,亦是一种‘逆天而行’,风险极大。此举只怕唯有摘星阁那般推演天命的修士方有办法干涉,但修为境界若不够格,干涉便是自寻死路。” “青玉山人也警告过差不多的话。”岳听溪将木桶收好,起身道,“虽然之前蔺姑娘拿到了摘星阁的信物,但如果反噬太过严重,恐怕摘星阁也不会轻易帮忙。” 秦溯流的视线跟随她一阵,而后又低头看向在水中欢快游动的锦鲤。 若是先前的她,与听溪姐姐一起做了想做的事,应当很高兴。 可她此刻心跳保持不变,既没有喜悦,也不曾因为“感知不到喜悦”而难过。 “那就先这样吧。” 岳听溪的声音从顶上传来,*“我会帮你,倘若高兴,我就告诉你我为何高兴,身体又有何变化,其余情绪亦然。” 她要继续缠着这人,且看看与大小姐纠缠到底究竟能不能得见破局之日。 心魔劫幻境之中,被困住的大小姐曾说自己是她的眼,那她自然也能做大小姐的心。 “好。”秦溯流点头。 “我现在就不高兴。”岳听溪继续说,声音闷闷的,“心里头难受,又酸又涩。我觉得这跟你脱不了干系。” 秦溯流沉默几息,主动牵着她回到寝殿。 而后才开口:“我已同母亲讲了我对你的恋慕。” 岳听溪:? “……然后呢?你娘怎么想?”她不由得问。 “她说,我自己喜欢就好。”秦溯流看向她,“世间万物虽然都要遵循‘阴阳之道’,但修士本就逆天而行,若以后我们想要子嗣,也不是毫无办法。” 岳听溪:??? “慢着!怎么就发展到子嗣上了?!”她赶紧打断,皱眉瞪人。 见她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秦溯流扯动唇角,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在笑——计谋得逞的那种。 身在寝殿,旁侧无外人,岳听溪一见她扮笑,忍不住抬手捏她脸。 早在飞轿上的时候,她就想这么干了! 大小姐的脸亦是冰凉,岳听溪揉了一会儿,干脆抱着她坐到白狐毛软垫上,从背后圈住她,下巴搁在她肩上。 “我还是好难过。”她贴着秦溯流耳际,喃喃,“你可知为什么?” “……”秦溯流虽能猜到缘由,但她觉得此刻唯独自己最没资格讲。 “这让我想起了先前很喜欢、如今已关门多年的一家面馆。”岳听溪似乎并不需要她回答什么,自顾自说下去,“它还做生意的时候,我时常路过,依照心情与其它面馆换着光顾,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也不曾想过以后事。” “直到某一日再去城中采买,发现那家店关门了,一问,道是家中有事。那天我没能吃上她们的面,回山之后,也不知为何总记挂着,后来几次采买,也会忍不住经过门口,看看是否开张。” “明明我以前也没多爱来,忽然吃不上面了,反而分外想念。” 秦溯流侧过脸,与她碰了碰额角。 “我不关门。” “我知道,但如今这恐怕已经不是你能决定的事吧?”岳听溪凑到她耳旁说,“饮光小妹应当还没跟你讲过,她做了一个关于我们的梦——这说明世界意识又来给予‘指引’了。” “诚然祂的指引帮助我们良多,然而支付完代价之后,我们当真还能恢复现在的模样吗?”她轻叹,“除了夺舍蔺朝曜的入侵者,祂还希望我们面对谁呢?到了出窍境修为都不够资格知晓的敌人,恐怕最差也是渡劫初期吧?” 秦溯流注意到,这回岳听溪一直都在强调“我们”,而非“你”。 “……梦的内容是什么?”她不禁问。 岳听溪却卖起关子,用尽自己所能想到最细腻的方式,自下巴一路触至天突穴。 反正这人现在不会着急,反正她们只有出窍期,反正再度与世界意识近距离接触也要等到两年以后…… 虽感知不到情绪,但秦溯流了解岳听溪,晓得对方此刻恼得很,便任由她继续折腾自己。 不知不觉间,蛇身又盘了满地,连同她的衣物一起。 “秦溯流,你不是喜欢被我衔着吗?”岳听溪边说,边把她挪到自己身上,“那你要不要试一试另一种衔?” 不等秦溯流拒绝,她便主动将这人放入自己选定的全新通道。 秦溯流很难形容这究竟是什么感觉。 不多时,她半个人都陷了进去,霎时被温暖紧紧包裹。 如同置身暖水,但她很清楚,身旁一切都是鲜活的,甚至会随着岳听溪的呼吸起伏,只要她低头,便能看到蛇身成了自己下半截躯体的轮廓。 这种舒适令她不由得闭上了眼,似乎有一种附着身心的冰雪被慢慢化开的错觉。 ……难为听溪姐姐,用尽手段试图让她恢复感知。 可即便是这样,也并未派上一点用场。 她最终还是主动爬了出来,随后又被水灵力追上,不过这回仅仅只是清洗。 隐约地,她又听见了岳听溪的轻叹- 秦饮光挑了个不算太晚的时辰过来。 她敲了殿门,但等了好一会儿,才见姐姐过来开门,一进殿,就看到梦中那条巨大的乌梢蛇盘在地上。 这让她悄悄松了口气,看样子听溪姑娘是真把她当自己人了,不然不会这么放松地现出妖身。 “听溪姑娘说,你做了一个怪梦?”姐姐的话拉回了她的思绪。 秦饮光忙点头,将已经记背得滚瓜烂熟的梦境记载复述一遍。 “……你醒来时,灰蛾可在身旁?”听罢,秦溯流问。 “在的!”秦饮光摊开双手,只是做了这样一个简单动作,灰蛾便出现在她掌心,“而且,我发现灰蛾好像变得……灵活了?我想见它的时候,只要想一想,它似乎就会出现在我身边!” “那你可有想起什么你觉得自己从未经历过、却又似曾相识的事情?”秦溯流再问。 岳听溪愕然抬起脑袋,望向她。 世界意识应该还不希望秦饮光知道太多吧?这么问算不算一种挑衅行为? 偏偏秦饮光还真歪头思索起来,良久才笃定地摇头:“不曾,至少到现在还没有。” “以后若有,第一时间告诉我。”秦溯流叮嘱。 小姑娘顿时警惕起来:“姐姐,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不太平的事情要发生?” “我不好说。”秦溯流摇头,“但众仙门对那‘鬼剑修’的通缉令,想必你也知晓吧?他们既然认为那是邪祟作乱,平日里还是勤加防范为好。” “你别吓人家小姑娘!”这回岳听溪忍不住拆台。 “无、无妨的,听溪姑娘!”秦饮光分明怕得声音直颤抖,还不忘替姐姐说话,“姐姐的话总有道理,我认认真真防着就是了!” 也不忘自己此行的目的,“对、对了,姐姐你究竟怎么了?我总觉得你好像变了个人,不仅不爱笑,眼里也没有光了……” “姐姐陪听溪姑娘渡劫时,得了天道青睐。”秦溯流答,“但你也应当有所耳闻,越是接近天道法则的力量,越容易将人变得远离七情六欲。” 秦饮光怔了怔,回过神来,却是咬牙切齿道:“这怎么能叫‘天道青睐’!姐姐你是人族,天道却将你的七情六欲都剥了去,祂根本不希望你继续做个寻常的人族修士吧!?” 岳听溪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得愕然转向了她。 该说姐妹俩真不愧是一家人吗?怎么一个比一个会挑衅天道?! 她听见大小姐很轻地笑了一声,但没有情绪,听不出是欣慰还是无奈,又或者是冷笑。 “莫担心,我仍会像个寻常修士那样,护住我的族人。”秦溯流道,“此话只许在姐姐面前讲,不可对旁人说。” “我自然知道!”秦饮光愤愤地应了声,随后整个人蔫下来,始终注视姐姐的目光,也落到了乌梢蛇身上,喃喃,“那我……我也相信听溪姑娘吧。” 乌梢蛇直接用尾巴环住了秦溯流,姑且算是对她无声保证。 “小妹并未受世界意识影响。” 送走秦饮光后,秦溯流对岳听溪道,“她的每一句话都并非伪装或谎言,皆是发自内心。” “你指对天道的挑衅吗?”岳听溪抽搐了一下唇角,“不过仔细想想,咱们抱怨再多,还是都在按照祂计划的路线走,想来祂也不会跟几个凡人计较什么。” 她顿了顿,“但我还是想再挣扎一下,联络蔺风轻,问问她有没有见过你这种病患。” “明早再联络吧,她早睡。”秦溯流提醒,而后话锋一转,“刚才的未尽之事……” “都被打断了,干脆也明天吧。”岳听溪卷着她上到卧榻,化出人形,将她紧搂在怀。 “听溪姐姐要将我焐热么?”秦溯流问。 “要真能焐热就好了。”岳听溪蹭她,“睡吧,前几日我可记得你都不曾说过好觉。” 也不晓得是早已对未来事有所预料,还是因着关系明了,所以欣喜而为- 次日清晨,二人还没联络蔺风轻,蔺风轻却自己来了。 “饮光妹妹昨晚后半夜把我喊醒,如此这般讲了一通,我也不放心,干脆过来瞧瞧怎么一回事。”在寝殿随意找了个地方坐下,蔺风轻边解释,边悄悄在二人身上扫视。 一段时日不见,她总觉得这两个人又亲近了不少,即便秦溯流如今已经变成了无情道修士,可她更相信自己的直觉。 “你兄长……夺舍者会起疑吗?”岳听溪问。 “他最近心思不在我这儿,也不在青旭宗,自从回来之后,便整日闭关。”蔺风轻答,“不过,我猜他也可能是为了借着闭关暂避风头,毕竟最近‘鬼剑修’的传闻闹得那可是人尽皆知!” 不管怎样,蔺大小姐最近还是自由身。 秦溯流便让她为自己检查了一番,不仅号脉,蔺风轻还要验她的血、探她的神魂稳定程度。 最后甚至唤出灰蛾,让银灰色的灵力附着于自己双眼,就这么瞪着秦溯流看。 “这又是什么检查?”岳听溪忍不住好奇问。 “内视之法,主要看看无情道是否影响到了原本的内部循环,又是否对脏器和经脉造成影响。”蔺风轻边看边答,不多时,便问秦溯流要来纸笔,记录检查结果。 “很遗憾……从医修的视角来看,这的确的天道的青睐而非诅咒。”蔺风轻道,“秦姐姐体内的情况与她的修为境界根本搭不上,用脉象来说,一个瘦弱的人脉本该是虚的,可她的脉象情况却是‘旺’得很。” “如果没有天道意识加以限制,那些失去约束的力量只会慢慢损耗秦姐姐的身体,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 不等岳听溪询问可有解法,蔺风轻又道,“我习惯对病情追根溯源,能否请你们告诉我,如此庞大的力量究竟是从何而来?你们莫不是以身体为容器,在山中封印了什么大妖魔?” 此言一出,岳听溪下意识看向秦溯流,却发现她也朝自己投来目光。 ——“要告诉她么?” ——“好。” 短暂眼神交流后,秦溯流招出一只灰蛾,主动讲述了前尘往事、世界意识,以及入侵者和他的7364系统。 经过玄水秘境那次同行之后,二人都愿意相信蔺风轻,只是刚回来就诸事缠身,后来又去了溪山准备渡劫,如此重要的事,也是时候告诉对奇闻异事接受度良好的盟友了。 “……‘入侵者’啊。”蔺风轻将这三个字咬牙切齿念出来,“那他们背后的头目恐怕真得是渡劫境修为,且能看透一个人的命格,不然怎么能精准挑中我兄长?” “此话怎讲?”岳听溪问。 “我兄长的命格,自幼便被长辈们称作‘身负气运’。”蔺风轻解释时,攥紧了拳头,“倘若没有入侵者,假以时日,兄长定会成为仙门魁首,斩尽世间秽浊……” 平复完心情,她才继续道:“我有一些猜测,不过凭据很少,也可能是连参考价值也没有的废话。” “无妨,请讲。”秦溯流点头示意。 “你们既然已经回溯过一次时间,且并非主动引发,或是能够影响命格的法器所为,那就意味着世界意识拥有回溯时间的力量。”蔺风轻沉声,“并且……未必只进行了一次。” “世界意识与入侵者斗争几百年,未必指的就是正序时间的几百年。假设祂能够反复回溯时间,比如从你们身死开始,回溯到五年前一切的起点,等到你们死亡,或者入侵者阴谋得逞,再一次回溯时间……如此这般,要是来个几十次、上百次,就算每次轮回只持续短短几年,累积起来不也是几百年吗?” “既然牵扯轮回,那就要讲到佛修的‘因果之力’了。凡事皆有因果,若能修炼到至高境界,以特定手段甚至能够干涉因果,并聚集它的力量。” 她看向秦溯流,“为何前一世祂不曾青睐你,这一世却对你们协助、指引有加,甚至还派出了自己的使者?方才秦姐姐你曾说,世界意识是在彻底处理掉入侵者的各种手段之后,再向这个世界上的人伸出手,请求协助,那么,祂会不会就是利用一次又一次的轮回,将入侵者的手段抹消掉?又在一次次轮回中积攒各种因果,甚至死者的怨气,直到这一世,才将它们一点一点聚集起来,用作最后的‘反攻’,一举击杀入侵者与其背后的组织。” “而所谓的‘反攻’,那位神神叨叨的救世天平,其实在与我们初见时就讲过了——‘反攻时机已到’。我想,她定然知道世界意识真正的计划。” 60-70 第61章 ◎让她的力量为我所用◎ 蔺风轻只是大胆猜测,但岳听溪和秦溯流听罢,纷纷陷入思索与回想。 “……我本该向救世天平求证,然而上回她道出真名时,就说‘两年后鬼域秘境内自有答案’。”良久,岳听溪才道,“如果真相与你的猜测相差无几,我倒是能理解她为何会这么说。” “鬼域秘境牵连良多,鬼道妖魔、人族通幽师……更不用说,蔺姑娘的双亲、溯流的爹爹,当年都因进入这方秘境而染病仙去。”她看向二人,“方才蔺姑娘提及因果与死者怨气,假设世界意识当真进行了几百年的轮回,而我们的寻常生活却并未受到任何影响,那么过去几十世积攒的庞大怨气,又去了哪里?” 秦溯流只是从上一世带来了当时吞噬的妖魔神魂,境界便能从元婴中期突破到理论上接近渡劫中期,但相应地,她所承受的肮脏唯有法则之力方能抹消。 为了确保“反攻”具有足够的力量,那位掌管整个世界变化的神明轮回数百年积攒因果,自身又容纳了多少污秽? 若不能尽数容纳,祂是否会将一部分污秽投入秘境? 毕竟秘境的开启时间有限制,隐藏的时间亦漫长,最重要的是,秘境的一切都在世界意识的掌控之中。 那么,只需要选择一个最符合条件,且即便开启也不会有太多修士入内的秘境,便能令它作为污秽的临时容器。就算真的出现了牺牲,也只会影响个别人。 岳听溪一边想,一边将自己的推测与二人说了。 “若真如此,我得回去查鬼域秘境的记载,两年以后与你们一起做好措施,进去探探。”蔺风轻眸光闪烁,“我娘素来喜欢记录秘境见闻,当年之事,不可能什么也不曾留下!” “那你当心些,能拜托灰蛾,就让灰蛾去书库搜寻相关记载,不要亲自去,以免被蔺狗……入侵者发现!”岳听溪忙叮嘱。 “听溪姐姐只管放心,我最近除了炼丹,便是在研究这位‘世界意识的使者’。”蔺风轻点头,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忙取出一只小巧的白玉瓶,递给秦溯流,“这是秦姐姐托我炼制的净魂丹,多亏了灰蛾的协助,不仅工期大幅度缩短,品质也比我预期还要强!” 她一心惦记调查鬼域秘境的记载,待秦溯流接了丹瓶,便匆匆离开秦府归家去。 “我想起了涂山镜澜那番话。” 摩挲手中丹瓶,秦溯流忽道,“你以神魂态进入我的神魂,她能感知到妖魔巴蛇的气息,但不管青玉山人还是谢芝,都否认了你是巴蛇转世这一猜测。” “的确,不过谢芝后来也补充了,我的情况得‘追溯到世界意识的一些抉择上’。”岳听溪道,“刚才听了蔺姑娘的猜测,我便想,会不会是在无数轮回的某一世,我出于某种缘由吞噬了巴蛇的神魂,然后又经过无数个轮回,巴蛇神魂对我的污染随着一次次时间回溯而被稀释,所以到了我们‘这一世’,她就只剩下一点点气息了?” 说话时,她不自觉地看向那瓶净魂丹。 此丹主药为她们在玄水秘境中寻到的“净魂草”,依照蔺风轻的说法,它不仅对神魂大补,甚至可以消除频繁使用搜魂术的后遗症。 如果服下净魂丹,她是否能够安然吞噬巴蛇的神魂?或者……直接夺舍巴蛇的身体?那样的话,她便可分摊大小姐体内被压制的灵力……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她自己都吓了一大跳。 “听溪姐姐在想什么危险的事?” 下一瞬,她就听见秦溯流不紧不慢地问。 岳听溪下意识想搪塞过去,但转念想到自己最不喜欢对方隐瞒,只好无奈地解释道:“在想夺舍巴蛇的事。” “为了分走我的灵力?”秦溯流问。 “对,巴蛇既然是上古时期的大妖魔,两族谈之色变,而妖魔们直到现在亦会提起她,想来应当有渡劫境的修为。”岳听溪点头,“当然,我只是想想,不会真去做。” 秦溯流却觉得,此法或许当真可行。 八大妖山镇压的上古妖魔,原本就是一种隐患,若能取而代之,自身的力量、溪山的安宁,倒是都能有所保障。 只不过,要吞噬的对象毕竟是妖魔,在这之前,除却自己并无先例,就算她们俩一拍即合,青玉山人和溪山众妖只怕也会阻止。 既然岳听溪不愿再提,她便起身:“我带你去禁书库。” “我还有这资格?!”岳听溪讶然,人倒是毫不犹豫地跟着她出了门。 “族人眼中,我现下的修为也与你的渡劫息息相关,且险些害你殒命。”秦溯流解释,“秦家人最不喜欠人因果,你又是我的贵客,只要我允许,秦府没有你不能进的地方。” “……你这人,真连族人也一起骗啊!”岳听溪哭笑不得。 然而涉及两世的真相又的确不能告知太多人,她便没有再多言,跟着大小姐来到藏书阁。 今日秦饮光仍在教孤云弹琴,只是小姑娘有些心不在焉,看到她们才来了精神,忙奔过来打招呼。 “姐姐,听溪姑娘,今日又要找什么书?” “寻的是禁书库里关于某处秘境的记载。”秦溯流揉了揉妹妹的头发,“你还未到娘亲定下的年纪,不可入内,继续陪孤云吧。” “可我也想帮上忙!”秦饮光却道,甚至特意压低了声音,“实不相瞒,我最近已经能利用灰蛾找书了,它找得可快啦!而且每一次都正是我想要的。” 秦溯流知道,小妹自打能识字,便喜欢看书,如今小小年纪就能掌管秦府藏书阁,亦有其过人之处。 小妹虽不明白灰蛾究竟是什么,亦没有多少与世界意识相关的记忆,却能自如驾驭灰蛾的能力,也不知是她本就在此道天赋异禀,还是世界意识的又一次主动相助。 “那你一起。”于是她点头。 禁书库的机关门在眼前打开,秦饮光抢先进去,一抬手,一只灰蛾便凭空出现在她指尖。 “姐姐要寻什么?”等机关门紧闭后,她问。 “鬼域秘境相关的全部。”秦溯流道。 秦饮光却是一怔。 “……是害得爹爹病逝的那个秘境?”她喃喃。 “是,所以才不希望你来找。”秦溯流边说,边唤来自己的灰蛾,但还未拜托它,就见小妹用力摇了摇头。 “虽然爹爹那时说,不许我们深究,但那秘境的危害既然连仙门大能都挺不过去,身为仙门中人,我不能一直装作毫不知情。”秦饮光道,“至少……也要知道它为何会害人。” 随声,停在她指尖的灰蛾振翅飞起。 秦饮光撮指,向它释放自己的灵力。 银灰色的光芒自灰蛾体表升起,如烟一般缓缓向四周扩散。 但秦饮光到底是个孩子,修为境界有限,想要在不触动典籍禁制的前提下尽快找到相关情报,耗费精力与灵力颇大,没一会儿她就有些支撑不住。 秦溯流却并未叫停,而是上前抬掌,将自己的灵力注入她体内。 姐妹俩皆是火灵根,又修习秦家心法与刀诀,血脉亦出同源,渡灵力一切顺利。 岳听溪本想帮忙,但仔细观察完姐妹俩的交互,她便退到一旁,只翻阅自己身边的藏书。 ——大小姐是在帮妹妹,有了足够的灵力,饮光小妹也能多尝试几次驾驭灰蛾,而这也有助于她们了解世界意识。 倘若将这个世界比作棋盘,那么世界意识便是执棋者,她们这些“棋子”要想弄明白执棋者的意图,便只能一次次尝试接触与祂相关的一切。 劫雷、秘境、“使者”,现下估计还要再多加一个主动与灰蛾联络的7364系统。 “找到了!” 只用了小半个时辰,秦饮光便又惊又喜地喊出来,赶到银灰色光华最盛的书架,还未向岳听溪和秦溯流指明书册具体所在,人就不受控制地软倒下去。 即便心中未起波澜,下一瞬,秦溯流人已瞬移到妹妹身旁,扶起她紧急探脉。 “……灵力透支,休息个半日能缓过来。”她给妹妹喂了一枚灵丹,抱着她站起,对岳听溪道,“第三排从左到右第五本,未设禁制,只有障眼法,我已让灰蛾解除了,你先看着,我得照看小妹。” 这回岳听溪没再问“我居然又有资格”,点了点头,伴着大小姐离去的脚步声走向目标书架。 她发现大小姐的灰蛾并未跟着主人一起离开,而是静静地停在那本书册上,像是在主动帮她标记。 拿起翻开,却是一行熟悉的字——二十年前,她被大小姐央着教过一点继承于青玉山人的书法,而大小姐也喜欢效仿她的字迹。 岳听溪不曾料想,自己竟会在这里看到大小姐的字。 但见那行字寥寥,内容却令她眉头微蹙:【愿来日的我有足够资格亲启此书,一探真相。】 她眼前不禁浮现出一种画面:与秦饮光一般大的少女强压下心中万般不甘,一笔一划立下此誓。 儿时的意难平,也不晓得历经两世的大小姐还记得多少。 深吸一口气,岳听溪翻开了下一页。 字迹略有些潦草,词句亦像寻常口头所说,而记录者亦称,“以下皆是总结性的序言”: 【深入鬼域秘境调查的危险远远超乎我的想象。此地怨气深重,且已经实质化,稍有不慎,便会被其侵体,起先只溃烂躯体,伴随时间推移,脏腑、经脉、丹田,甚至神魂都会受其侵蚀。】 【我找同行之中可信任的老友们确认过,上一回鬼域秘境开启,怨气绝对没有如此浓郁。】 【青旭宗的医修老友根据秘境中的建筑残骸与施法痕迹推测,恐怕有修习鬼道的妖魔,或是两族的通幽师余孽藏身其中,不然实在说不通秘境为何会有这般变化。于是我们便开始了漫长的搜寻,试图趁此机会一举驱邪除魔。】 【然而直到秘境自行关闭,我们依然没有找到怨气的源头,反倒是因为几度深入险地,不幸沾染怨气,万策用尽亦不得解,只好趁着一身修为与神魂还未被侵蚀殆尽,先将它们托付与至亲至爱。】 此段与下一段话之间似乎隔了些时间,能看出墨迹的些微区别。 【鬼域秘境关闭期间,除却天道,应该没有旁人能够干涉此处。若无鬼修作祟,只怕……是天道出了我们所不知、亦无从探求观测的意外。】 后一段亦隔了很长时间,且字迹更潦草。 【我还不能死……我还没有看着女儿们长大……!】 岳听溪盯着那段话看了很久很久,才翻到后一页。 ——后面是对于鬼域秘境各处的详细记载,厚厚一本书,内设法阵记录了具体影像,既有环境,也有灵植与灵兽。 她一点点翻阅,就像刚来秦府时浏览大小姐亲笔所写的人界规则书那样,将关于鬼域秘境的情报尽可能牢记于心。 突破至出窍期后,她的记性与理解能力也得到了不小的进步,虽然还没能做到过目不忘,但多看几遍就可以记个七成。 禁书库中并无计时法器,岳听溪亦因为沉迷其中,不知时间流逝。 秦溯流回来时,她已经看完一半,一见大小姐就把书递了过去。 “……没想到灰蛾找出的竟是这一本。”一见扉页,秦溯流便记起来了,“这是先父的手记,我只知父亲写了许多,都关于让他染病的鬼域秘境,但那时母亲不许我看,说我还小,就算悉知一切,也只能干着急。” “这倒是跟谢芝的观念差不多啊。”岳听溪道,“修为境界不够,她就不告诉我们更多情报。” 她顿了顿,“不过,看过你父亲的手记,我越发能理解到了更高境界再被告知更深的真相,确实是有必要的。” “鬼域秘境环境大变,危机四伏,实质化的怨气不知何时就会侵体,就算想要一探究竟,没有十足把握,即便去了也会折在那里。” 秦溯流并未接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继续认真看手记。 岳听溪也不再打扰她,坐在她身旁,一边陪她看,一边巩固方才得知的情报。 她们就这样在禁书库待到次日清晨。 机关门忽然开启,进来的却并不是秦饮光,而是岚空明。 “我已听饮光说了。”岚空明走到她们身旁,亦坐了下来,“两年后,你们当真要去?” “新仇旧怨,必须一起了结。”秦溯流平静答,“爹爹与伯母、伯父等这一天也已久。” “但出窍境在那里头根本不够看!”岚空明目光灼灼,“就算再天赋异禀,也不可能在两年内突破至渡劫境。更何况,倘若风轻得知你们的计划,定要一起前往,可她的境界太低,纵然有诸多法器护体……” “您希望我们等到下一个十年再入鬼域秘境吗?”秦溯流问,“我们等得起,恶人却等不起。” 入侵者已经在和世界意识的斗争中失败了几百年,手段尽失,他若不着急,也不至于保持与岳听溪的大婚,更不会为了收集妖魔信物的锻造材料,在玄水秘境大开杀戒。 “难道我又要眼睁睁看着你们去送死吗?!”她话音刚落,外人面前向来温和的岚空明却骤然提高了声音,“你爹爹当年回来以后是何等惨状,你明明记得一清二楚!” 秦溯流自是记得。 甚至因着神魂侵蚀太过痛苦,最后是母亲含着眼泪,亲手震碎了他的神魂,还他安息。 “但我与此秘境早已因果缠身,我非去不可。”可她仍然说。 岚空明定定地凝视她。 不多时,她忽然瞬移至禁书库外,不知按下什么,整个库里的书架蓦地移动!似乎在迅速结出某种阵法。 岳听溪眸光一变,忙飞身上前,试图阻止她。 怎料她全力拍出的一掌轰击在即将关紧的机关门上,却连半点痕迹也未设下! 更令她难以置信的是,墙面挡下她时浮现的流光,竟是银灰色的! 那分明是灰蛾的颜色!怎会出现在这里?! 岳听溪还要再出手,却被秦溯流拦下。 “没用的,母亲执意要困住我们。”秦溯流道。 果然如她所料,机关门紧闭之后,岚空明的声音自上方传来:“待两年以后,鬼域秘境彻底关闭,我自会放你们出去。” “……恕我冒犯,令堂平日里也这般说一不二吗?”岳听溪尽可能委婉地问。 问清观念就直接关门锁人,一点商量余地都没有。 “偶尔会。”眼见着身旁陷入一片幽暗,秦溯流取出一盏灵力灯,投入火灵力点上,“今日这番话,她恐怕也在心底压了很多年。那一次入鬼域秘境调查,让母亲失去了很多,且不单单是某个人、某些人。” “这我倒是也能理解。”岳听溪轻叹一声,看向她护在怀中的手记,“只不过,这样一来我们就不能继续待在秦府了,不然境界和情报都跟不上,此地灵气格外微薄,就算布置了聚灵阵,修炼进度恐怕也缓慢至极。” 她取出芥子冰轮,探入灵识,找到青玉山人和谢芝。 “山人,我若在秦府禁书库动用你的传送符,能否即刻与大小姐返回溪山?”- 同母亲讲完岳听溪和姐姐正在做的事,秦饮光又晕晕乎乎躺回榻上,继续恢复精力和灵力。 她真心希望母亲也能帮帮忙,大家一起想法子再入一次鬼域秘境,这样一来,爹爹和那些照顾过自己的姨姨们,九泉之下也能安息。 可她睡熟后,却做了一个噩梦。 她梦见母亲将听溪姑娘和姐姐一起困在了禁书库,母亲还说,要将她们困到两年以后,鬼域秘境彻底关闭之时。 ……不,不该是这样! 她痛苦又徒劳地对母亲喊着,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四周陷入黑暗。 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还能有什么办法挽救吗? 对了,灰蛾…… 少女不断地呼唤灰蛾,于是无数灰蛾回应而来,在她的视线中铺成了一条银灰色的道路。 而在道路的一端,便是正打算使用传送符的岳听溪和秦溯流。 她害得她们被困于禁书库,自然也要将她们送出去!!- 溪山,青玉山人居处。 岳听溪没想到她们这么快就能回来,更没想到传送符居然能够突破禁书库的多重屏障,将她们带出来。 这恐怕又有灰蛾在想方设法干涉,不然为何青玉山人斟酌着说“或许不可”的时候,谢芝却在一旁鼓励她们先试试。 只不过,这下大小姐恐怕真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用“秦溯流”这一身份了,也没法参加仙盟的考试,成为其中一员。 “来了啊。”青玉山人自小木屋的厨房踱出,将两杯茶放在她们面前,“事情经过我都看见了,这两年除却提升修为,你们还有何打算?” 这话不免让*岳听溪想到自己那个近乎疯狂的念头。 她还在犹豫要不要开口,却听大小姐静静地道:“趁着‘鬼剑修’凶名还在,我也去人界大杀一番。” 岳听溪:? “你要杀谁?”她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 “红尘馆中那些该死的人。”秦溯流道,“母亲定会对外宣布我已被禁足,又或是闭死关,长老们亦能拿出令人信服的说辞。故而,不管‘霓望舒’在人界闹得有多放肆,世人都不会怀疑到‘秦大小姐’头上。” “等清了红尘馆,我再确定之后的目标。” 她早就想这么做了,自重生回来以后便想。 “倒是不错,那风尘地可不是什么对人族女子友善的场所。”青玉山人倒是赞同,而后看向了岳听溪。 四目相对,岳听溪沉默一阵:“事发突然,我还没想好……” “是没想好,还是不敢说?”青玉山人眯起了眼睛,“我可是都听见了。” 那自然是不敢说,就算说了,恐怕也会遭到拒绝。 不过话都讲到这个份上,岳听溪觉得说与不说都无所谓了,干脆“死个明白”:“我想试试看,能不能彻底夺舍巴蛇,让她的力量为我所用。”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小红包[猫爪] 62 第62章 ◎她想要回应听溪姐姐◎ “非要我说的话,此举可行,然风险极大,一旦失败,你便只能像巴蛇那样永远留在溪山,哪里也不能去。” 因着一路目睹自家白菜的经历与选择,加之和救世天平一直有所接触,青玉山人并没有岚空明那么担心。 只是此举涉及被封印的上古大妖魔,倘若真要尝试夺舍,只许成功、不许失败——失败就意味着“岳听溪”这个存在本身会被巴蛇的意识永远抹杀。 岳听溪都开始设想遭受当头训斥时会听到的话了,怎料青玉山人竟会不假思索支持自己,一时间有些呆滞。 “如果你真的已经决定好,我便着手准备了。”青玉山人催促,“不过这回开启封印并不需要你的元丹——当年正是那救世天平主导封印法阵,将巴蛇镇压在了溪山。既然要我们当世界意识的棋子,她也理应贡献自己一份力。” 回过神来,岳听溪下意识看向秦溯流。 “我无异议。”不等她问,秦溯流便答,“以防万一,还请服下净魂丹再作尝试。” 她顿了顿,还是当着青玉山人的面承诺:“无论你打算几时夺舍,这一回我也会尽全力协助你……我也算有过夺舍大妖魔的经验。” “啧啧啧,这经验可不兴传承啊!”青玉山人不忘阴阳怪气,但看向秦溯流的目光却意外地友善。 自打她们带着救世天平从玄水秘境回来后,自家白菜与这位曾经神魂肮脏的大小姐每经历一件事,自己每回生气,便能得到救世天平丝毫不留情面的调侃。 但救世天平并不只是嘲笑她,也会开解她,同她讲一讲大小姐与其他神魂肮脏者的不同、此世的悔改态度,以及对她家白菜的重视。 ——“别到了最后,她们早已脱离前尘过往恩怨,反而是你这个做长辈的深陷其中出不来。” 而她确实看清了,两个小崽子当真越来越离不开对方,也越来越习惯优先为对方考虑。 得了两位最信赖之人的支持,岳听溪悬着的心彻底松下来,点头道:“我已经考虑好了,但我前些时日才突破至出窍期,境界恐怕还不够稳固,所以近期恐怕不便尝试。” “无妨,我先带谢芝熟悉溪山环境,你们商量着修。”青玉山人说罢,从岳听溪随身的衣兜里顺走芥子冰轮,自顾自消失了。 岳听溪愣了几息才反应过来“商量着修”是指什么,顿觉一阵脸热。 但她一转头,对上秦溯流平静依旧的目光时,好似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面上的热度亦降了下去。 下一刻,她见秦溯流起身走来,俯身搭肩,往自己眉心落下一个冰凉的吻。 ……罢了,不管这人再如何接近无情道修士,至少也不会冷落了她。 “还是回我洞府修吧?”岳听溪仰起脸看着她,“青玉山人带走了芥子冰轮,这下没人会窥视我们了。” “依你。”秦溯流很轻地应着,尽可能让声音听起来柔和,“既然已经回来,要去和大家打声招呼么?” “随缘吧,遇到了再解释也行,特意找过去还是挺尴尬的。”岳听溪一想到不久之前她们才郑重地向每位交好之妖道别,转眼又被迫回来,显得之前的依依不舍多少有些滑稽了。 她发动传送符时损耗了灵力,见一切安排妥当,干脆把青玉山人泡的热茶喝了,缓一缓。 秦溯流把椅子搬过来坐在她身旁,顺便唤出灰蛾,同蔺风轻讲了她们如今的情况,让她有事直接通过灰蛾联络,不必再去秦府。 “还请保密,待这边事了,我要去人界铲除一些早已看不惯的恶人。”秦溯流叮嘱。 “那是自然,你放心,我嘴严实得很!”蔺风轻一口应下,“对了,你要去铲除谁啊?红尘馆铲不铲?” “还未想好,不过你若是有红尘馆的情报,我要。”秦溯流道。 “行,那我整理一些让灰蛾交给你。”蔺风轻语气也跟着轻快起来,“最近我让灰蛾‘扫描’了许多见不得人的事儿,范围不限于青旭宗,悬镜城与其它有名有姓的仙门势力,灰蛾也能进去。” “如何做到的?”秦溯流有些诧异。 “可能因为前段时间我刚被一道女声主动联络过……大概她就是你们所说的7364系统吧?”蔺风轻道,“7364系统趁着入侵者闭关,和我同步了人界情报——毕竟我的寝殿跟‘兄长’闭关的相对位置还算挨得近。” 原来如此,正所谓“不要把鸡蛋放入同一个篮子”,连世界意识也懂得分工,只不过新找到的合作者仍然是她们的老熟人、自己人。 “说起来,7364知道得好多啊!有些情报甚至是仅限门内核心人士才有资格知晓的秘密,我现在的身份暂时还没办法将它们利用起来,但交给秦姐姐你——” 蔺大小姐并未继续说下去,但她意味深长的语调已经明示了一切。 “多谢,我会善加利用。”秦溯流应下。 此处没有外人,正喝茶休息的岳听溪自然也听到了这番对话。 “难以置信,几百年的敌人当真会倒戈,成为我们的可靠盟友。”岳听溪感慨,“可惜没让蔺姑娘猜测7364系统的情况。” “不急,她好奇心重,既然7364系统主动与她联络,早晚有一日会被她研究透彻。”秦溯流道,“你对人界可有什么恶感尤其重的人或势力?我也一并铲除了。” “非要说的话,前世倒是有一些门派。”岳听溪皱眉,“那些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扯着‘诛灭妖魔’的正义大旗就屠了溪山!可如今的他们都跟蔺狗一样,暂时还没暴露出什么必死的理由……” “无妨,你只管报来,我去调查。”秦溯流却说。 岳听溪仔细回想《世事书》的记载,当真报了上面提及的几个门派。 “好,我已记下。”秦溯流点头,见岳听溪还没喝完茶,她便易容成“霓望舒”,又从储物戒内取出一块雕得歪歪扭扭的狐狸面具,轻轻摩挲,戴在了自己脸上。 “这是什么?”岳听溪好奇问。 “五年前小妹相赠的生辰礼物,是她亲手雕刻而成。”秦溯流解释,“那时她便由衷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够戴着它肆意于人界走一遭,行侠仗义。” “好奇特的心愿……那为什么会是狐狸面具?” “人族眼中,狐狸和狐妖都是聪明而狡黠的。”秦溯流将面具摘下,瞧着上头唯独画得格外灵动的上扬眼尾,“小妹希望我像它们,如此,就算当真得罪了什么权贵,也有法子全身而退,让恶人只能气得原地跳脚。” “这倒真是好寓意!”岳听溪笑起来,畅快地饮完了剩下的热茶,搁杯起身,“走吧,我们回家。” 背着秦溯流回洞府的路上,岳听溪想得倒是很美好——挑无人小径走,这个时辰应当不会遇上熟人。 ……然后她就在无人小径上迎面遇见了刚浇完果园回来的婵樱。 “咦?!你们不是刚走吗?”婵樱大呼小叫着冲上来,还扭头大喊,“云软姐!小听溪她们又回来了!” 云软今天还带着两只小狗崽,一大一小,一白一花,白的那只胆也大,摇着尾巴就敢凑过来绕着秦溯流嗅嗅。 秦溯流摸摸小狗脑袋,抬头看向云软时,不知为何,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大家干脆去婵樱的果园聚了,岳听溪尴尬归尴尬,到底还是顺便提了回来的真正缘由。 “……如此,阿紫的母亲定然是太在意她了,才会做出这般决定。” 听罢,云软边解释,边抱起小白狗,“这家伙虽然已经跟你一样大,但在我心中她仍是个需要呵护的小崽崽。倘若她某一日突然跟我说,要为了大义去涉险,说实话,我最初肯定也不答应,并且会想方设法劝阻。” “没有一点商量余地吗?”岳听溪再度问出这个问题。 “当然有,但她们得让我看见并认同实力,我才勉强同意她们涉险。”云软轻叹一声,“不过,这的确需要足够的时间与境界,并且如果做母亲的一方曾经遭受过相当沉重的打击,又生性固执,要想让她‘放手’,这是十分困难的。” “所以比起努力争取她的认同,恐怕阿紫更需要先做出一番事业,比如从险境中全身而退。”她看向秦溯流,“如此一来,她心结自解,往后再遇上类似的事,便不会再阻拦,甚至会想方设法援助一二。” 认真听罢,秦溯流仍然感觉不到自己的情绪。 现下,她只是、也只能察觉到,云软的提议值得一听,却无法再像以前那样,猜测母亲想法,担忧已经做出了决定的母亲。 “你的意思是,干脆就让岚……伯母认为我们仍被关在禁书库,两年后探完鬼域秘境再回去?”岳听溪试着总结。 “可以一试,但我不保证阿紫的母亲两年都不会检查一次法阵。”云软提醒,“倘若她提前发现你们已经不在禁书库,以阿紫如今和小听溪的关系,我觉得她恐怕会第一时间找上溪山,所以你们还是要提前想一想对策。” “当然,只要你们的态度与决心足够坚定,我想老祖宗是不会让岚姑娘将你们硬掳去继续关着的。” “总之阿紫就先待在山里修炼吧。真入鬼域秘境也是两年以后的事了。”婵樱也点头道,“对了,你们若想对付鬼域怨气,纱纱那只毕方倒是个好帮手,得想法子把她也从秦家捞回来……” “怎么说得秦家像什么贼窝似的?”岳听溪瞪她,“放过纱纱吧,她还挺想过平静日子,而且连我们进鬼域秘境都不能保证全身而退,真不能带纱纱去冒这个险!” “也不一定呀,我前段时间跟纱纱聊了很多,她反而挺向往做个探险者的,只可惜根骨差,修为一眼望得到头。”婵樱却说,“回头你问问她呗,人族不是有句话,叫做‘朝闻道夕死可矣’吗?” “……你说话能不能好听一点!!”岳听溪又想把这蛇打死结了。 “我去问吧。”秦溯流忽然接话,“我有法子将人即刻送出秘境,若当真遇险,也有生机。”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她们得先拥有一名渡劫期的大能,并提前计划好应对鬼域秘境各区域潜在危险的措施。 假如鬼域秘境真是世界意识存放几百年轮回怨气之地,也不知灰蛾到了里头还能不能继续发挥隔绝法术的作用。 顺走了婵樱一篮荔枝,岳听溪用蛇尾勾着果篮,继续驮秦溯流回洞府。 “你自己怎么想?”路上,她问。 “云软所言,于理可行。”秦溯流道,“于情……我已感知不到了。” “但岚伯母只是你一人的母亲,谁也没法为你拿主意。”岳听溪提醒。 “我知晓,可若重来一次,我仍会答应和你一同离开禁书库。”秦溯流轻声道,“短短五年便能发生前世那般劫难,我等不到十二年后。” “巧了,我也一样。”岳听溪轻叹一声,“但愿你母亲是在我顺利夺舍妖魔之后才找上溪山,这样一来,起码我的修为足够在鬼域秘境里护你周全了。” 渡劫境修士在人族之中已算顶尖,就连创立仙盟的那个最强势力,宗内还能自如走动而非闭死关的渡劫境长老,也不过三人。 秦溯流却陷入沉默,良久才道:“给你添麻烦了。” “有什么麻烦?我们的目标与敌人不是一致吗?”岳听溪轻哼一声,游向洞府的速度变得更快。 到家后,她并未与大小姐先修,而是剥了荔枝,挑了几颗果肉最诱人的盛了一碗,推到秦溯流面前,再挑了一些端去灶台边,煮开一锅水,放入荔枝肉。 荔枝独有的果肉香气很快弥漫在空气中,沁人心脾。 “你还是更喜欢喝偏甜口的吗?”岳听溪问,见秦溯流点头,她顺手就放了六颗冰糖下去,与荔枝水融在一起。 秦溯流其实很想知道,她为何突然煮起荔枝水。 但当甜滋滋的荔枝水淌入喉中,令她舒适的同时,胃里也暖起来,她忽然明白了。 ——听溪姐姐仍在尝试。 任何能够令她恢复感知的事物,哪怕只是一碗清甜的果汁、一道菜肴,甚至是一次置身险境的冒险,听溪姐姐或许都会坚持不懈地试过去。 “怎么喝着小甜水还能发呆啊?” 岳听溪的笑声拉回了她的思绪,“莫不是又在多想?可别误会,我只是见今日荔枝鲜嫩,想到你幼时很喜欢喝荔枝煮水,心血来潮给你煮些尝尝罢了。你要是喜欢,明天我还摘些荔枝来煮。” ……心血来潮,的确亦是一种情绪,不在寻常预料之中,但又符合“若是这个人就一定会做此事”。 秦溯流若有所思,朝她点点头:“我很喜欢,只不过这个季节的荔枝贵,倘若明日也去摘,婵樱姐姐会不高兴么?” “你先前给她塞那么多灵石当见面礼的时候,可没担心过她会不会因为收了重礼而愧疚吧?”岳听溪噗嗤一声笑出来,“只管放心,她要是真有怨言,定会第一时间发作,那时候再停手就是了。” 她们这边其乐融融,你一言我一句闲聊。 溪山深处,化作人形跟在青玉山人左右的谢芝却忍不住放声大笑。 “……你又乐什么呢?”青玉山人早已习惯到麻木了。 “也没什么,只是瞧你如此心不在焉,像极了刚戒酒之后的人还惦念酒的模样,觉得有一点点好笑。”谢芝好不容易才止住笑,“不过,你能放下也是好事一桩,年轻人卿卿我我的时候总在旁侧瞧着,只怕也要让她们不踏实。” “你觉得她们几时双修不踏实了?”青玉山人面无表情地反问,“我怎么瞧着她们每一次都乐在其中,且完全没将我的窥探当回事?” “那是因为她们清楚你的为人,而且你就算真气坏了也不会贸然打扰或中断,不是吗?”谢芝双手环抱身前,朝她眨了眨眼,而后看向前方,正色道,“好了,不打趣你了。我镇守玄水秘境已久,还真不太清楚当年被镇压的妖魔如今都怎样了,就连我亲自参与封印的这只,说实话,我对她的印象也着实不太深了。” “你封印她时,我还是山中一块青玉,尚未化形。”青玉山人淡淡道,“后来倒是听过许多传言,道是她‘妖狠话不多’,但性情有种难以言说的纯粹……” “哦?大概是哪种方面的纯粹?”谢芝饶有兴趣地问。 “别的妖魔吞噬修士,一心只为提升自己的修为。”青玉山人边回想,边解释,“而她只是觉得此世污秽不堪,便要将一切纳入自己体内,以足够的力量重塑世间秩序。” “当时与她志同道合的妖魔,还真不是没有,那秦家小丫头吞噬的九尾狐涂山镜澜便是其中之一。”她停下脚步,俯瞰崖下景致,“我那会儿听完往来者的讲述,只觉荒唐。能想出以杀戮全世界来抹消污秽的人,她所创造出的新生世界,又当真有存在的意义么?” “我决不认同,亦不允许她破封而出,再次为祸世间,故而化形之后刻苦修行,最终争取到了掌管整座溪山、看守妖魔封印的机会。”未听谢芝接话,她继续道,“说实话,会赞同那孩子的想法,亦有我自己一份私心。” “我恨不得将巴蛇永远抹消,这种只会给两族带来死亡与灾厄的毒瘤,不应存在于此世!” “……这可真是稀奇,我还是头一回见你在听溪和大小姐以外的事上如此大动肝火。”谢芝很是惊讶,“不过你这么一提,我倒是有点印象了。但我那时对她的做法并没有什么评价,封印她,也只是遵从造物主的命令罢了。” “那现在呢?”青玉山人立马追问。 “你不必紧张嘛,不管怎样,我永远都会站在两族和平与安宁这边。”谢芝笑了笑,“这也正是‘天平’与‘谢芝’的意义所在。” 她的名字便是取自代表公平与正义的“獬豸”,本体形态被寄寓的期望自不必多言。 “但你也曾说,你是世界意识的利剑。”青玉山人又道,“倘若世界意识当真已经在蔺小姑娘猜测的数百年轮回中污秽满身……祂若要你挥剑,你也会照做么?” “看来这话让你误会了,那么,我有必要纠正一点。”谢芝却定定地凝视她的眼睛,“名为‘谢芝’的这把利剑,并非指向世间,而是指向世界意识自身。” “如果某一日,我认为她错了,且错得离谱,她的抉择只会给世间与世人带来无尽苦难,那么我也该第一时间用她给予的力量对她挥剑,彻底抹消她的存在。”- “今天青玉山人和谢芝都不在,你要试一试吗?” 在灵泉里靠着山石坐好,岳听溪懒洋洋地问秦溯流,“就像先前在心魔劫秘境里待我那样。” 冰块磨多了却得不到期望的反应,连她也会懈怠,但又不想就这么放过这人,干脆让她来碰自己。 试什么秦溯流如今都觉得无所谓,不过她认真观察了岳听溪的神情,晓得听溪姐姐对那时之事多少还是有些惦记,便道一声“好”,幻出九尾狐法相,伸出的尾巴缓缓裹住了岳听溪。 说来也滑稽,自从她变成现在这副“无情道”模样,她们双修时不管不小心折腾成什么场面,她依然能保持冷静与理性,全程运转心法,如此,修为互渡一点也不曾落下,效率反而高了不少。 她甚至能认真观察听溪姐姐对于自己进行某些尝试之后作出的反应,下一回再细细地调整。 然而她自认为已经修得足够周到时,却发现岳听溪每逢她认为的好时刻都会忽然紧闭双眼。 正因为深知其中缘由,就算看见了不止一次闭眼,秦溯流也不曾追问。 不知怎的,她忽在脑中问灰蛾:“你能屏蔽世界意识对我的干涉么?” 只要盏茶工夫,甚至几息、一瞬间也好,她想要回应听溪姐姐,希望她能在自己脸上看到不同于无波无澜的神情。 63 第63章 ◎请你永远伴我左右◎ 灰蛾一如既往不曾回应。 但下一瞬,秦溯流只觉撕裂般的剧痛自体内与神魂传来。 呼吸不上来,肺叶与气管皆寸断。 思维停滞,脑中一片空白,整个人好似从颅骨开始四分五裂。 “……溯流?大小姐?阿沝!” 秦溯流蓦地惊醒,仿佛才脱离溺水状态一般,弓起身体大口大口呼吸。 “你突然怎么了?!”岳听溪吓了一跳,忙给她拍背,“脸都白了,这跟双修没关系吧?” 缓了缓,又内视一番,秦溯流才答:“应是灰蛾回应了我的请求,但只给我呈现了一个逼真的幻境。” “你问什么了?”岳听溪边追问,边探探她的经脉,瞧瞧是否真有伤损。 “……我想隔绝世界意识的干涉。”秦溯流垂眸,“只是恢复几息也好。” 至于询问得到了什么结果,用不着她多言,岳听溪也能猜到大概。 “没事儿,只是暂时的,没必要冒险。”岳听溪有些心疼地揉了揉她的脑袋,“不过,这倒是让我有了个主意,而且应该是如今的我们能做到的。” “愿闻其详。”秦溯流认真看着她。 “灰蛾不是用幻境让你感受到了痛苦吗?那咱们也可以利用灰蛾创造出一个特殊的幻境。”岳听溪越想越觉得可行,“如果有什么重要的事……或者只是单纯想恢复七情六欲,你只要进入幻境,不就能察觉到了吗?” “我们已经是出窍期的修士了,又回到了山里,你要是不打算向青玉山人和谢芝求助,我可以带你去找小时候抱过我的那些大妖请教。”她继续说,甚至已经开始设想,“最初的幻境只能容纳你一个人的神魂,但随着我们对相关领域的了解越来越深入,理论上应该足够创造出芥子冰轮那种程度的幻境……” 秦溯流将她所说的话一点一点记下来,同时一心两用,也和灰蛾有所交流。 待到修完回洞府,她邀请岳听溪将灵识探入自己识海,这样她们便能一起创造神魂层面的幻境。 岳听溪起先还有点犹豫。不论人、妖两族还是妖魔鬼修,识海都是最为脆弱的区域,交手时也要随时防范敌人的入侵。 然而大小姐的识海却对她敞开,灵识入内毫无阻拦,如入无主之地。 她很快看到了一名紫衣女子,随后那人瞬移至面前,握住自己的手。 一瞬间,她感到自己与秦溯流的神魂之间建立了一种玄妙的联系。 她似乎……能察觉到大小姐的喜怒哀乐了? 但弊端在于,神魂相连之后,她们记忆中的一切都无从遁藏。 越在意哪一点,便越能将相关内容先看得一干二净。 岳听溪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便是一黑,等视线恢复,面前赫然是飘悬的暗金色文字! 她立即警惕地四下环顾,随后听见了秦溯流的声音:“为何会是我?” 继而是男女莫辨、其主身份格外模糊的应答:【世事总有因果,你与此世因果缠身,故而我选中了你。】 【若你答应协助,我便将使者托付于你。】 “除却杀死入侵者,我还需要做什么?”秦溯流又问。 【等你击杀此人,自会知晓。】 “恕我难从命。”秦溯流却沉声拒绝,“起初您只希望我杀一个源自界外的入侵者,倘若后来要我将手中刀对准此界人,即便她们无辜……不问个究竟,我不会答应。” 听得岳听溪一怔。 原来最开始的时候,大小姐居然还拒绝了世界意识? 【并非不打算告知,而是你暂时不够资格知晓真相。】 【不管你将我的请求视为命令、任务,又或一场试炼,这恐怕都是我们最后一次彻底铲除苦难源头的机会。】 【如今你仍可以回到一切尚未发生的时刻,见到依然活着的、你的家人与心上妖。但这一世过后,我的力量便所剩无几,亦难保证是否能够再将时间拨回最初。】 “……看来我别无选择。”秦溯流叹了口气,“好,我答应成为您的棋子,帮您击杀入侵者、执行您希望我做的全部任务,不惜性命。但相应地,我需要借助您的力量隔绝那些妖魔神魂的影响,并护住至亲与至爱。” 岳听溪就看着银灰色的光华在面前聚拢,最终变为一只小巧玲珑的灰蛾。 【此乃司掌世界之神遗留于此世的部分神力,即便是入侵者,亦无法窥探、打破它设下的屏障、结界与禁制。】 【我将支配它的权限暂借于你,它有化身万千,倘若有所需要,你可派遣它的化身跟随任意人,充分发挥它的力量为你所用。】 话听到此处,岳听溪只觉视野一暗,重新亮起来时,眼前不再是悬浮于四周的暗金色文字,而是同样睁开眼的秦溯流。 只是一个对视,神魂即刻产生交流,瞬息之间,她们便知道彼此看见了什么。 “……就那么想知道我究竟有多恨你?”一阵沉默后,岳听溪无奈开口,“看清你的死法了吗?” 从前,她是真心想杀了秦溯流。 先借秦大小姐之手,将两辈子都掳自己下山、试图把自己变成提线木偶的蔺狗逼入绝境,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好一番折磨之后再动手,之后继续想法子杀了秦溯流——如果这一世的秦溯流依然要堕为妖魔。 若秦溯流没有,她就视合作情况与自身体验给她使点绊子,总之必须给自己出一口恶气。 至于现在…… 见大小姐默默点头,岳听溪恶狠狠地捏了捏她神魂的脸,“赶紧忘掉!别惦记了!看点好的吧!” 余光瞥见灰蛾悬在一旁,似乎想过来,岳听溪干脆将它接在手上,问秦溯流:“要怎么运用它的力量?” “核心法阵由灰蛾来布置,我们只需提前想好幻境里应当有什么景象。”秦溯流道,“听溪姐姐想看什么?” 也不晓得是不是错觉,岳听溪莫名感觉大小姐声音含笑,且能听出来是发自内心、带了情绪的。 她一时间怔住,良久才回过神,脑中却只剩下一片九里香花田。 ——穿着颜色夺目衣裳的小姑娘,张开双臂兴高采烈地在她花田来回转圈。 即便当时从未想过以后,然而这副景象却是一直埋在记忆深处,时不时会想起,惦记那名或许此生再也见不到的小姑娘一瞬。 但只一片花田未免有些单调,于是她又想到了含桃、枇杷、荔枝果树,而后是在山中双修会泡的灵泉。 不多时,大小姐的寝殿、观鱼小榭,甚至是秦府的演武场,也一并出现在她脑中。 【我家景致,竟也有这么多么?】 她念头才落,大小姐的即时想法就跟着传了过来。 “是啊,睡觉在寝殿,吃饭在观鱼小榭,切磋总要演武场,或者你挑一个在芥子冰轮里看得顺眼的也行。”岳听溪索性看过去。 说实话,在秦府住着还真挺舒服,有事寻侍从提前准备就好,不必亲自动手,倒是能省下不少时间。 “话说回来,这幻境主要是你待的,顶多加一个我,你自己最想看的东西有想法了吗?”她问。 随后她就收获了大小姐灼灼的目光。 ……她刚才的错觉应该是真的,大小姐似乎真在这里恢复了原本的状态。 不然她怎会突然感受到对方目光里的明示和欲念? “早知如此,你直接让我试试把灵识探进来不就行了,省得还要遭罪。”岳听溪忍不住小声抱怨。 大小姐忍耐力很强,这都能因为灰蛾的幻境猛地大喘气,想必在里头不好受。 “抱歉,这并无先例,我也不知情。”秦溯流歉意地解释,“此外,这么做意味着你我的秘密都会完全暴露在对方面前,我……” “我没有什么不能听的,也没有什么不能告诉你的。”这下反而是岳听溪淡淡道,“只是我们都觉得,有些事讲出口反而伤和气、寒人心,并且说了也未必能改变什么,这才下意识藏了。” 她上前一步,将秦溯流的神魂用力搂在怀中。 霎那间,无数情绪扑面而来,不多时便融在一处,有她的,也有大小姐的。 岳听溪强行压下鼻中酸楚,在秦溯流耳畔问:“我可以把这些时日的尝试都做一遍吗?” 她想要看到秦溯流真正的反应,想知道她究竟喜不喜欢,又或能否得到应有的愉悦。 也打算从中弄清楚,自己如今对秦溯流的这番情绪究竟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在原本的基础上有所进展。 “听溪姐姐想做什么都可以。”秦溯流笑了笑,“不过以防万一,还是先造出幻境为好,免得……中途我突然又变回了无情道。” 预想的幻境在秦溯流的识海中一点点有了雏形,岳听溪此刻能想到的全部事物,都被秦溯流有序填充进去,细心地进行了一番布局。 只不过,这一过程远比她们预料的要久。 光凭想象是不够的,首先要有足够深刻的记忆,其次是对“神魂造物”这一迈入出窍境便能自行领悟的法术有着足够的熟练程度,此外,足够的灵力亦不可缺少,三者结合,才能刻画出所需景致的轮廓与细节。 岳听溪对秦府只有一个大概的印象,干脆跟大小姐分工合作——秦溯流去搭秦府诸景,她则把溪山之中自己最为熟悉的一草一木与池塘拼出来,还原在大小姐事先圈出的地点。 感觉到疲倦,二人便齐齐退出识海休息,一觉睡醒再双双入识海。 现实中的双修就这样耽搁了,不过随着灵泉与寝殿的建成,她们干脆以神魂状态大修一番,醒后发现境界似乎更稳固了,索性暂时抛开躯体接触,在识海中模拟一切。 大小姐最喜“溪山紫”,于是白昼的识海“天空”便一直是紫色的,入夜之后,紫色晚霞仍保留了一部分。 天河幽蓝,明星璀璨,萦绕于溪山之巅的薄薄白雾流淌其中。 “我陪你一起做世界意识的棋子吧。” 某一日修后,岳听溪忍不住道,“我已经看过你那段记忆了,孤身一人作利剑固然洒脱,但也危险,更有顾及不到的地方。” “……我原本不想你涉险。”秦溯流喃喃,“但现下我已知晓*,留你一人才是最坏的计划。” “是啊,别说当真留我一人,一个半路出家的‘无情道’就够让我受了!”岳听溪戳她的脸,“你应该也看到了,我脾气最坏的时候,真觉得你把我抛下了!” 不然,如此重要的事为什么不提前告诉她,让她一起分担,而是事发了给她炸一波大的。 最怕的时候,她甚至设想过蔺狗死后某一日,大小姐偷偷背着自己消失,去了世界意识身旁,不停不歇地当祂利剑。 她听见秦溯流轻叹一声,继而戳脸的手被紧紧握住。 “世界意识从未保证过我能全身而退……” “那就黄泉路上做个伴吧,要是还有回溯时间的机会,我一定要请祂保留此世记忆,还来秦府找你啊!”岳听溪郑重承诺,“最坏不过一死罢了,说不定在那几百年的轮回里,我也因为世界意识死过无数回呢?” “你几时跟婵樱姐姐学坏了?”秦溯流有些生气,在她指尖叼了一口,“我也要把你的蛇身打成死结!” 但气归气,她小小地罚完岳听溪,也伏在她耳畔道:“请你伴我左右,成为我的利剑与后盾吧,听溪姐姐。” 倘若世界意识最后的任务注定是一条绝路,她想与听溪姐姐一同行至旅途尽头- 七日后,忍耐了整整七个昼夜没去看自家白菜的青玉山人正准备出门去灵泉暗中观察,护山结界却在这时被意料之中的人叩响。 “晚辈秦家岚空明,护送贵山岳听溪的好友罗烟纱前来寻求帮助。” 人声之中,又掺杂了几声毕方鸣叫。 然而青玉山人早就探过毕方的情况,知道小家伙已能够正常进食,无需再频繁投喂火灵力,不用猜就知道是大小姐母亲的计策。 如果这次只有岚空明一个人来,自己还真不一定愿意放她进山。 但纱纱这孩子,她接触过几回,晓得此人与自家白菜、秦大小姐如今都关系匪浅,性情也纯粹,讨妖喜欢。 除此之外,此人弱小且无辜,没必要因着私人恩怨让她难堪。 “你若只是护送,请进。”于是青玉山人平静而不失威严地应下,“若想在本座眼皮底下掳走任何一只妖、一个人,勿怪本座不客气。” 用人族的话来说,岚空明应当算作“亲家母”?正好她好奇已久,也想会会教出那小狐狸精的母亲是个什么人物。 “那我先去给孩子们通风报信了。”一旁的谢芝搁下话,自顾自瞬移走了。 溪山入山道上,罗烟纱怀抱毕方紧跟岚空明身后,至今还有点茫然。 听溪和大小姐不是才告别山中妖们回府吗?怎么又偷偷溜回去了? 她只是跟往常一样在炊事殿干活,就被侍从领去见了秦夫人,而后就得了这么一个任务。 但听青玉山人这番话,怎么感觉像是秦夫人有错在先呢?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究竟发生了什么? 似能够察觉到主人的焦虑,毕方进山之后就不叫了,时不时往罗烟纱怀里蹭蹭,歪头用很轻的力道啄她的手,试图分散她的注意力。 罗烟纱从前养过小鸡仔,一下子就能明白小家伙是在干什么,顿时感动得当场为它梳毛。 “你暂且去寻别的妖族朋友吧。” 领路至岳听溪的洞府不远处,她忽听岚空明说。 到底是做了多年生意的人,罗烟纱晓得秦夫人是要单独过去谈要事,即便她跟着,八成也说不上话。 于是她乖顺地应了“是”,实则扭头跑到自认为岚空明应该看不见的地方,赶紧放下毕方:“婵樱你记得不?带娘亲去找她!云软姐也可以!” 毕方大概也怕岚空明,非常小声地叫了声,火灵力环绕周身,顿时变为能驮一个人的巨鸟,放下一侧翅膀让罗烟纱爬上来,振翅飞往婵樱住处- 听罢谢芝的话,岳听溪着实庆幸自己这些时日都是跟秦溯流在识海里修的,泡灵泉只是为了尽快恢复消耗的灵力与体力。 不然就该急匆匆施展净污咒,还得检查衣物是否穿整齐。 “我们的幻境已经差不多了,会客殿应当能够容纳三人吧?”她边问秦溯流,边看向谢芝,“呃,前辈你的神魂能进来吗?” 谢芝能“看到”的内容说不定比她们记住的还多,因而她们倒是一点也不怕她进入神魂幻境。 “你们需要,我就进。”谢芝笑吟吟地说,“记住,这儿是你们的主场,好好沟通,不要吵架。” “……要是我们真在识海里吵起来,您大概会出言劝架吧?”岳听溪调侃了句,起身离开灵泉,上岸之后,顺手拉了秦溯流一把。 构建幻境的这七日,她们也不是没商量过应该如何在夺舍巴蛇之前劝说突然找上门来的岚空明。 不过要想证实商议结果是否奏效,依然得面对岚空明本人才能知道。 大小姐现实中的手仍是冰凉,但岳听溪再牵着她,心里已经无比踏实了。 不多时,二人在岳听溪洞府门前见到了本以为是独自等待,实则正在跟青玉山人你一言我一句争执的岚空明。 青玉山人对待“亲家母”倒是勉强还算客气,把自己钟爱的小圆桌、红木椅、巨仙芋叶伞和好壶好茶好杯子都捎来了。 就是争执的时候,她得有意收着点力道,不然只怕要把上好的茶杯捏碎了。 岳听溪和秦溯流带着救世天平寻来时,两位长辈已经吵至尾声。 “正好小家伙们也来了,你自己同她们讲吧。”青玉山人搁下话,起身朝自家白菜郑重点了点头,挥袖消失不见,连同她带来的一切。 岚空明早已有所预料,赶在自己底下的红木椅消失前,不紧不慢起身,打量十指相扣的二人。 秦溯流主动上前:“娘亲,我已和听溪姑娘一同搭建了神魂幻境,您若愿意进来,我便能像以前那样与您交流了。” “我听青玉山人讲过。”岚空明只是点了点头,看向石门紧闭的洞府,“只是神魂层面的交流需要一处不会被打扰的静室。” “那就来我家吧,大热天,外头也晒得很。”岳听溪顺势接话。 事发突然,她能招待岚伯母的也只有“溪山红袍”,不过岚空明也不是上门来喝茶的,在罗烟纱搭设冰阵的阴凉洞府里稍作歇息,便提出进入神魂幻境。 秦溯流应下,不忘提醒:“待会儿不管您看到什么,都是我与听溪姑娘真正经历过的事。” 话虽如此,她仍然拜托灰蛾隔绝了岳听溪的记忆,只将自己的一部分重要过往呈现给母亲看。 岚空明本想安静地看罢,但只看到秦家被尸鬼大军覆灭、唯独活下来的女儿亦被打入妖魔界,她便有些情绪失控,却还是忍住了,无声将神魂的手掐出血来。 ——那并不是先前女儿轻描淡写的“噩梦”,全部都是女儿亲身经历过的事! “上辈子的两年之后,恐怕通幽师们已通过妖魔信物从鬼域秘境里得了什么,不然怎能驱使如此大规模的尸鬼大军,又怎能……开启妖魔界的封印……”岚空明喃喃。 事到如今,她算是明白女儿那句“我们等得起,恶人却等不起”究竟为何意。 古话曾说,通幽师如同蟑螂,只要在人界发现“一只”,若潜心调查,便可顺藤摸瓜,将其余的一一揪出来。 既是一群人,那么持有妖魔信物的通幽师,万一还有第二第三个呢? 要想确保妖魔界封印不破,唯有深入鬼域秘境,将那名强行给予人族修士信物的鬼修妖魔揪出来杀死,方能从源头彻底解决问题。 未得到女儿和岳听溪的回应,她继续看下去。 孤身一人在妖魔界绝望求生的女儿。 为了得到情报,想尽一切手段吞噬众妖魔神魂至精神混乱的女儿。 率领妖魔大军血屠人界、挥刀指向心爱之妖的女儿。 亲手助心上妖咽下最后一口气,继而抱着她炸作一团血雾的女儿。 ——在那个已经发生过惨事的时间,她十月怀胎生下、悉心养育长大、年纪轻轻便能够独当一面的乖女儿,就这样身心皆痛苦地含恨消失在了天地间。 64 第64章 ◎她像我心悦她那样在意我◎ 身为秦家现在的“顶梁柱”之一,岚空明也算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 可即便如此,看罢女儿所隐瞒的一切前尘过往之后,她先是愣怔良久,待一点点缓过神,蓦地搂住秦溯流的神魂,失声痛哭。 而秦溯流亦紧紧拥住她,两行眼泪无声落下,怎么也止不住。 岳听溪特意退到一旁,看着母女俩相拥而泣,不由得想起自己重活一世以后头一次回山,也像这样抱着青玉山人大哭一场。 上辈子的无妄之灾带来的伤痛,都在她们心中压抑了太久。 她与谢芝都默默扮作两尊雕塑,没有打扰,直到母女俩双双调理好了情绪,看向她们。 “关于鬼域秘境的记载,禁书库只有一部分,其深处有一座‘枯骨生花’鬼城,疑似那名‘赠予’通幽师因果信物的鬼修妖魔盘据地,与它相关的情报,都在我这里。”岚空明主动道,“不过,想要彻底破除那座鬼城的结界,恐怕要以玉琼门的‘几朵寒酥’为引。” 她顿了顿,“现下虽是生长几朵寒酥的冰川雪谷开启之期,但溯流前阵子铲除了他们的三长老,正面往来若无意外,定会被对方索求灵石与物资作赔偿,恐怕须得借用世界意识使者的力量,悄无声息潜入其中。” “这倒不难办,夺舍蔺朝曜的入侵者已经顺利从冰川雪谷带出了几朵寒酥——这是依了蔺风轻的请求。”秦溯流道,“我即刻联系风轻同他要仙草,若他不愿给,到时候鬼域秘境开启,杀人夺草便是了。” “可,为娘也大致清楚蔺朝曜的命门与弱点,即便他被夺舍,神魂亦要受到躯体的限制,多少能起些作用。”岚空明不假思索地点了头。 岳听溪越听越觉得“真不愧是母女俩”,秦家行事虽提倡“君子行径”,但应对特殊情况,倒是懂得灵活变通。 而且看完秦溯流的前世遭遇,生怕女儿身陷凄惨险境、入鬼域秘境便是送死受苦的岚空明,也能完全明白女儿的决心与实力,正因此,她与秦溯流商议后续计划时,终于放开了名为“忧虑”的枷锁。 自己在秦府待的时间不算短,晓得这位母亲着实是个性子爽利的,见状长吁一口气,悬着的心也慢慢放下。 只是还有一点需要确认:“为了让夺舍者更加放松警惕,我和溯流是不是最好‘继续被关在禁书库’?” “如果你们认为这样更方便行动,我回去之后,便尽快放出你们双双闭死关的消息。”岚空明这番话,已然将岳听溪视作自家人了,“不过在此期间,须得委屈你们用假身份一段时日。” “这倒是不妨事,先前我们入玄水秘境,都用的假身份,易容的脸和装束也准备了好几套呢。”岳听溪笑道,而后不忘提及自己在意的另一件事,“那……您特意将罗烟纱带过来,莫非也是希望她暂时住在溪山避祸吗?” 她都听谢芝讲了,起初还觉得这只是大小姐母亲的计策,但如今一切明了,岚空明又协助得爽快,她便忍不住去想这种可能性。 “算吧,万一秦府当真又出了什么事,我们若实在自顾不暇,未必能护她周全。”岚空明解释,“她到底是才入府的外人——没有必要与秦府共存亡。” 这话令岳听溪心头一热,不论岚伯母原本究竟是怎么打算,如今她愿意这般言说,那么自己便也看在大小姐和纱纱的份儿上听信。 念及母女俩应当还有些私事要谈,比如大小姐用假身份去人界铲除红尘馆之类的势力,总得跟母亲讲讲,再顺便听取一些不便为外人道的私密情报——岚空明更早与那些家伙打交道,经验肯定更丰富,岳听溪当即决定和谢芝先出去。 “你们多聊聊,我也去准备我的事儿了。”搁下话,岳听溪对谢芝施了个眼色,后者便笑吟吟地将她神魂带离识海。 确定她们已经走出洞府,岚空明才继续道:“先前你那副模样,为娘难以准确把握你的想法,如今便再问一问——你当真已经决定好和她结为道侣么?” “是,但我不太想办婚礼。”秦溯流答,“听溪姐姐上辈子已经被夺舍者控制五年之久,成了一具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做厌恶的事、说厌恶之言的提线木偶……我希望她能继续自由自在。” 她顿了顿,“倘若您和青玉山人都不反对,我便与她依照溪山妖族的规矩,拜天地与师长。” “但她先前待你若即若离,并非像你心悦她那样在意你,而是出于一种责任。”岚空明却道,“你们双修了,于是她‘理应’对你负责。” “现在似乎不是了。”秦溯流垂眸轻声道。 她能感觉得到。 “为娘也只是提醒罢了,你自己感受就好。”岚空明抚了抚她的头发,声音温柔,“为娘相信你的判断,但不论何时,若在她那里受了委屈,定要告诉为娘。” 那蛇妖贵客本就对溯流有恩情,上辈子又是溯流亏欠她一命,纵然秦家最不喜欠人情,可她作为一位母亲,到底还是担心女儿会因此献出性命。 不过,也怕女儿误会,她补充道:“岳听溪很好,为娘对她没有任何不满。只是她毕竟性情纯粹而率直,认定一人,便会一辈子相伴左右,你若抛下她,亦是对她的背叛。” 如此,女儿或许就不会轻易选择牺牲。 现下她们的神魂都在秦溯流的识海幻境内,母亲念头一起,秦溯流便已经明白了她全部的用意。 但她知晓上一辈总有自己的一套思考逻辑,并未道破,一如既往认真应了“好”,忍不住又抱了抱母亲。 “我也给您留一只灰蛾吧。”她伏在母亲肩头,撒娇似的呢喃,“我着实很想您,不见面的这些时日,若能偶尔通过灰蛾听见您的声音,真是再好不过了。”- “你同秦大小姐一起搭的神魂幻境还不错啊。” 去往巴蛇封印地的路上,谢芝随口评价,“看来这七日,你们对神魂的掌控及相关法术的运用已经修炼至娴熟了。” “那可太好了!”岳听溪觉得这天平没必要骗自己,当即喜出望外。 “坏消息是,由于你在这方面的进步过于迅猛,我有点想让你提前试试夺舍了。”谢芝看向她,“怎么样,你可有准备好?” 岳听溪万万没想到,自己随口编的离开理由居然成真了。 不过考虑到谢芝很早的时候就有意让她尝试感悟法则之力,她觉得此法器既然敢说,那便是有把握,于是点头:“行,但我得跟溯流讲一声,今天就算了?” 她昨晚还答应过大小姐,可以让她再体验一次蛇身变成她轮廓,说到就要做到。 就算她不详说缘由,谢芝也能猜个一二,当即玩味地笑了声,“你既是蛇妖,倒是确实能跟她多整点花样出来。” 岳听溪:? 她着实听不出是在夸还是在损,干脆不接话了,默默跟着谢芝前往溪山深处。 但没走两步,她就听谢芝主动问:“你认为要想夺舍一个人或者一个妖,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这是什么邪道问题。 想到自己没几日就要做这种邪道事,她还是认真思索一番,道出自己目前的理解:“在某一方面必须比对方更坚定,压过对方的意志。” “那你觉得,入侵者的意志是什么?”谢芝却问起了蔺朝曜的事,“原本的蔺朝曜又为何会被压制?” 岳听溪哪知道,她跟原本的蔺朝曜唯一的交集,也就只有二十年前那场援救。 那时的蔺朝曜确实是个正常的孩子,温和知礼,山中幼妖虽然不敢太亲近他,但也不怕他,愿意给他摸摸脑袋或后背毛。 再依照蔺大小姐对兄长那句“斩尽世间秽浊”的惋惜之言,原本的蔺朝曜对于通幽师的态度,以及相依为命的两兄妹身上应当有的相似处,她觉得原本的蔺朝曜应该是道心坚定的正直者,不至于被入侵者夺舍。 “……不管入侵者的意志是什么,应该都不是夺舍成功的真正原因吧?”于是她谨慎地修改了自己的判断。 “倒也能这么说。”谢芝不紧不慢道,“实际上,常见的夺舍可以概括为三种方式——吞噬、放逐、封印。这三者都是针对原主的神魂采取的手段,具体选用哪种,自然也视原主的综合实力而定。” “那入侵者的夺舍算哪种?”岳听溪立即追问。 “哪种都不算。”谢芝却摇头,“他是相当特殊的情况。不过即便如此,他的神魂依然已经被污染得无药可救,抹杀他的时候不必心软,就当还原主一份安息了。” ……这法器又在叽里咕噜讲什么谜语呢? “放心,用不着你说,我也会亲手弄死他。”岳听溪沉声道,“上辈子人界的妖祸、溪山与我的无妄之灾,都是他一手挑起。不管他原本究竟是什么东西,又背负了何种使命,欠下这等滔天血债,我绝对不会放过他!” 知晓她的决心,谢芝不再就此多言,转而提起巴蛇:“你觉得若要夺舍被封印的巴蛇,最难的又是什么?” “如何将她的意识‘放逐’出去吧。”岳听溪刚才就在思考这个,闻言不假思索地答,“溯流上辈子吞噬了涂山镜澜,却只是压制了她的意识,结果导致自己被悄然影响与蛊惑,并且很难察觉。也算是吸取教训吧,总之我只需要巴蛇的身体,要么剥离她的神魂,要么连同神魂也一起吸收殆尽。” “嗯,倒是好想法,只不过这两者都不好办啊。”谢芝应着话,停下脚步,“总之,先瞧瞧那妖魔吧。” 岳听溪还没接话,只觉视线一暗,继而很淡的潮气钻入鼻中。 “……这里是山底?”她大致能根据潮气的味道判断出所在位置,愕然看向身旁。 “别看我,喏,看她。”谢芝抬了抬下巴。 岳听溪下意识抬起头。 四周灵力灯骤然亮起,照亮整座封印之地。 她看见了一只硕大的眼睛。 光是一只眼睛,便如同山丘,血红的眼珠就这样出现在她面前。 即便同为蛇类,明白蛇就算死了,妖身也不会闭眼,岳听溪依然被其大小震撼得倒退一步。 “……她如今是什么状态?”察觉到巴蛇身上散发出的灵力,岳听溪定了定神问。 “当年被我亲手打了个半死,被封印之后,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看守者加固封印……哦,你家长辈上任之后,溪山的看守者就再也没换过别的妖,所以大可放心吧,巴蛇仍然半死不活。”谢芝道。 “那为什么不直接打死?”岳听溪不解,“妖魔不是灾厄么?” “你也见识过秦溯流吞噬的那些神魂蕴藏着多么庞大的力量吧?”谢芝也看向巴蛇,“这些妖魔本来就强大,又吞噬了太多修士,还未来得及全部炼化,便被控制起来。” “可如此庞大的灵力一旦失去了容器,随着大妖魔的死全部释放出来,连同大妖魔们自身的修为一起,那就不再是‘鲸落’,而是一场灭世灾厄。” “难以想象的灵力潮会吞噬一切,不分敌我。所以只能通过封印的方式,让它们一点点散到山中灵脉里,以此来回归整个世界的循环。” 说到这,她眯起了眼睛:“当时啊,巴蛇还真意识到了这点,所以在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没法破开我的封印之后,便打算自爆元丹,试图以此来灭尽世间万物,让一切归零,从头开始。” “后来,是世界意识赶在千钧一发之时干涉,剜走了她的元丹。怎料那厮早已留了后手——元丹之中的小蛇并非只是她的元婴,而是被她注入积年怨气、强行塑成的一个孩子。” “虽是魔婴,但按照此世的法则,她毕竟算作一个新生命,世界意识无法且不忍抹杀她,也不能直接将她投放回世界,便将她带在身旁,以漫长的岁月净化怨气,让她的神魂得以慢慢变得纯粹而干净。” “如此一来,到了适当的时机,便可将她投入某座妖山的灵脉,使她得以聚灵而诞。” 伴随旧事的提起,她的视线逐渐移到了岳听溪身上。 “至于为何最后选择了封印巴蛇的溪山……一则是出于因果,二则,八大妖山的看守者里,世界意识最信得过的,唯有数千年如一日痛恨着巴蛇、永不认同其观念的青玉山人。” 岳听溪久久没有接话。 她想起了将只会“嘶嘶”叫着乞食的自己一点点养大的青玉山人。 她记得青玉山人曾说,她刚聚灵而诞那阵子,身子很虚弱,胃口却尤其大,吃了自己大量灵力都还觉得饿。 青玉山人自称当时一边骂骂咧咧泡灵泉,一边继续给她喂灵力,生怕她未能化人便先夭折了。 如此这般养她到能够口吐人言,再是修炼至能够化人,继而渡过元婴大劫,青玉山人起先还将她与婵樱、云软之类的妖一视同仁,后来不晓得从何时起,这位老祖宗私下里真心把她视作女儿对待了。 每逢生辰总会为她备礼,一年一度的生辰送小礼物,十年生辰必有大礼。 有些一看就贵重无比的法器她不愿收,青玉山人表面上没送出手,实则偷偷藏到了那枚储物玉扳指里,她后来闲着无事认真收拾的时候,一件一件发现了。 青玉山人不久前赠她玉扳指时,所谓“方才就为你准备的”之言,恐怕只是怕她再度拒绝。实际上,那枚扳指已经不晓得在青玉山人手上戴了多少年了。 “……青玉山人知晓此事么?”岳听溪喃喃。 ——她知道自己辛勤养大、极为重视的女儿,是她最痛恨的巴蛇元丹孕育出的孩子么? “放心吧,只是因为你已经下定决心要夺舍巴蛇,不论修为还是心境,都已经符合我预设的标准,所以我才要将这些情报告诉你,免得真到了夺舍之时,巴蛇的意识用它们来蛊惑你。”谢芝坦白,“咱们在这里的交谈,也不会被任何人听了去。至于要将这份情报告诉谁,又或者让它就这么烂在记忆里,那是你的事了。” “我认可的母亲永远只有青玉山人一个。”岳听溪的声音冷下来,“为了一己私欲和执念,为世间带来灾祸的妖魔,永远配不上‘母亲’二字!” 正如秦溯流永远不可能将朔晗花视作孩子,她当然也绝不会将巴蛇视作母亲。 她话音刚落,忽觉站立的地面毫无征兆地剧烈颤动起来。 “哎呀,怎么突然醒了?难道是因为察觉到孩子的厌恶,想要为自己辩解一二?”谢芝一边随口调侃,一边朝那只正凝视自己的血色眼瞳张开手。 耀眼的金色光芒自她掌心涌出,注入血瞳。 只是几息之间,岳听溪就观察到血瞳黯淡了下去。 “所以除了看守者和封印者,也只有你和你的元丹能打开巴蛇的封印。”谢芝放下手,继续道,“好了,她已经沉睡了,参观结束,我这就带你上去。” 岳听溪没有异议,虽然她很想当面问一问巴蛇,究竟为什么会那么想。 她眼中这个世界的肮脏到底在哪里?又为什么只能以毁灭的方式去重塑? 身为想要改变这个世界的强者,难道不是更应该引导那些处于迷茫中的人吗?即便要铲除毒瘤,该杀的也只是一部分恶人恶妖。 弱者和无辜者罪不至此- 岳听溪一回到地面,就见青玉山人怒气冲冲地瞬移过来。 “你带她去底下干什么?!” “见见巴蛇呀。” “为什么不叫上我?!” “我护得住她。” “你以为你是她的谁!?”青玉山人气得一拳砸在谢芝脸侧的山崖上,余光瞥见自家翡翠白菜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气忽然消了一半,转身拉着人就瞬移走了。 因着方才得知的真相,岳听溪路上没有再说自己与秦溯流如何如何约定,安静而乖巧地任由青玉山人牵着自己走。 “见到巴蛇了?”不多时,青玉山人问。 “嗯。” “怕么?” “她只是长得大一点罢了。”岳听溪摇头,“我如果有她的岁数和修为境界,应该也是那么大一条吧。” 她听见青玉山人笑了一声。 “你会用这份力量去帮一个人,让她得以恢复如初,而巴蛇当年却是凭借这么大的身子,吞了十座城的人与妖。”青玉山人轻声道,“无数鲜活生灵,在她眼中只是灵力,死生都不重要,不过是灵力的存在形式变了而已……到时候你若想压制她,便要不断地否定这一点。” “我明白的,老祖宗。”岳听溪郑重地点了点头,而后同她说了一路的话,既说构建神魂幻境的心得,也说今日对秦溯流母亲的印象,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青玉山人嘴上抱怨着“我跟你讲正经事你好好听”,实则果然上当,聚精会神地听起来。 待到哄好了青玉山人,告别她回府的路上,岳听溪正想着先给大小姐体验一番,还是先讲最新情报,结果一推石门,罗烟纱、婵樱和毕方都坐在自家,唯独不见了岚空明,不晓得是不是下山了。 “你来得正好,我们正在商量怎么让罗烟纱尽可能安全地带着毕方去鬼域秘境。”婵樱跟洞府主人似的朝岳听溪招招手,“我就说嘛,纱纱肯定是想探探秘境、为大家出一份力的!” 罗烟纱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婵樱说,山中也有冰灵根的大妖,还有不少灵泉,两年都足够我修到元婴期了。” 岳听溪听完却是信不了一点,她跟纱纱打交道的时间长,很清楚这人的根骨资质限定了修炼速度,除非彻底洗髓伐骨,留下冰灵根与促进修炼的某一种灵根,才有可能在两年内突破元婴期。 于是她转向婵樱,盯着此蛇看了很久,才皱着眉传音问:“你是弄到洗髓伐骨的灵丹妙药了?还是……看上了纱纱,也打算跟她修?” 【作者有话说】 下章就夺舍[猫爪] 这本的副cp们感情线在正文里都是浅浅带过,会比较隐晦 65 第65章 ◎夺舍◎ 正因为两边都是老友,岳听溪才更要尽早一问究竟。 “洗髓伐骨的灵药,我的确倒腾出来几枚。”婵樱传音解释道,“我自认为跟纱纱相处愉快,便打算趁此机会探探她愿不愿意跟我更进一步。要是她不想,药我也会给她,她若拒绝收礼,那我就开友情价做笔生意。” 她很喜欢这位姑娘,热情大方又稳重,谨慎但不至于胆小怯弱。 最重要的是,她们对于生意上的主意总能想到一块去,做不了道侣,当个生意合伙人也不错。 岳听溪觉得这倒是可行,但依然不忘叮嘱:“你可不许欺负纱纱!” “哎呀,你怎么跟老祖宗一样护犊子?”婵樱打趣,“我可从不欺负心上人~” 她们早就习惯了传音说小话,短短几息之间便交流完毕。 而在罗烟纱看来,则是岳听溪瞪婵樱瞪得稍微久了点。 她忍不住出言:“听溪?可有什么不妥?” 打探完老友的想法,岳听溪看向罗烟纱:“看你自己的想法和感受,你觉得可行,也愿意,便没有不妥。” 见罗烟纱点头,她继续道:“那就先修炼吧,这会儿讨论计划未免太早,境界提升后,能学能用的法术也会随之增加,到时候一定有更好的方案……对了,毕方的成长也得跟上,扼制鬼域怨气或许需要它的火灵力。” 她话音刚落,就听毕方不悦地大叫一声——差点忘了,这小家伙与她稍稍有点过节,只怕要跟她对着干。 罗烟纱忙给毕方顺毛:“乖尘璟,你不是一直很想找个地方大烧一场吗?鬼域秘境便是最适合你的舞台,但要是修为境界不够,恐怕就只有咱们被鬼火烧的份儿啊!” 毕方向来高傲,被亲近之人一激,顿时昂着脖子燃起斗志。 “既然如此,我先带纱纱看洗髓伐骨灵药去了。”婵樱起身,“她那临时住处有点小,回头我跟她商量一下,要是她愿意住我那儿,以后你们就来我家找她。” 自从岳听溪回来以后,秦溯流就不再参与话题,只是静静听着,有一搭没一搭喝着茶,以免自己冰冷平淡的语气会无意中成为泼向她们的凉水。 等婵樱她们走远,岳听溪也关上洞府门,她才开口:“婵樱姐姐和罗烟纱是不是有情况?” “你也察觉到了啊?”岳听溪略有些惊讶,“怎么说呢,纱纱那儿我暂时没感觉她有意思,但婵樱已经承认了。这事儿就交给她俩自行处理吧,纱纱不爱跟熟人藏大事,要是真有什么,不论好坏,她肯定会来找我。” 秦溯流点头,转而问起别的:“方才发生什么了?整座溪山都在摇晃,灰蛾‘扫描’发现源头指向溪山深处,我记得那是巴蛇封印所在地。” “嗐,谢芝心血来潮带我去看巴蛇封印了。”一提起这个,岳听溪就想到自己那几乎匪夷所思的复杂身世,忍不住几步走近,挨着秦溯流坐下。 秦溯流的目光追随着她,“你有烦恼。” 岳听溪就把脑袋搁在了她肩头。 “进神魂幻境再说?”秦溯流主动提议。 见她侧过脸低下头,岳听溪也抬头与她碰了碰眉心,刹那入了她的识海。 她们坐在幻境里的观鱼小榭内,秦溯流拍了拍膝盖,示意她躺上来。 岳听溪毫不客气地枕过去,背对着她呢喃*:“我知道我生理意义上的母亲是谁了……” “巴蛇?”虽然自己也觉得离谱,秦溯流还是大胆猜测。 跟着救世天平去看巴蛇封印之前,岳听溪压根没有像现在这样情绪低落。 秦溯流甚至想,倘若听溪姐姐也如云软那样有一对可以竖起来的兽耳,此刻耳朵恐怕已经耷拉下去了。 “你怎么一猜就准?”岳听溪立即扭身起来,柔韧的躯干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扭着,愕然与她对视。 秦溯流心道“因为足够了解你”,嘴上只严肃而认真地问:“具体是什么情况?为何你并非巴蛇转世,而是她的孩子?” 岳听溪便主动与她再度贴了一次眉心,将方才的交谈尽数呈现给她看。 “……巴蛇提供了构成妖身的灵力与血肉,世界意识抹消原本的神魂和怨气,将净化后的一切投入溪山灵力循环,让你得以聚灵而诞。” 看罢,秦溯流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如此看来,她们其实都只是干涉的一环。倘若夺舍之时,巴蛇拿这个来蛊惑你,你大可告诉她,世界意识也是你的母亲之一。” 岳听溪虽然总质疑世界意识,但万万没想过还能这么理解这份关系,当即愣住。 “至于现世,有数千年如一日痛恨巴蛇的青玉山人在,我想应该没有任何妖、任何人敢把你跟巴蛇联系到一起。”秦溯流扣紧了她的手,“无论我们变成什么模样,都只是将妖魔的力量化为己用。” “若有人或妖当真因此将我们与妖魔归为同类,我认为多少有点私人恩怨在,是打算趁此机会除掉我们。” 就如上辈子她们都死后惨遭血屠的溪山,人族视妖族为眼中钉已久,既得良机,必定要将这潜在的强大威胁剿灭殆尽,就连幼妖也不可留下。 岳听溪认真而沉默地听完,小声嘀咕:“其实你说的这些,我都清楚。” 但不知为何,她就是想听大小姐亲口说出来。 她们的神魂在这个幻境中时时刻刻都能交融,只要自己想,就可以随时窥探对方的想法与感受。 秦溯流笑而不语,顺势将她搂在怀中,一下又一下抚着她的背,指尖梳理她的发丝。 ——正如从前听溪姐姐这般待她。 “你打算几时夺舍?”静静地待了良久,秦溯流才问。 “明日吧。”岳听溪道,“虽然总想着越快越好,但要说一点也不怕,是假的。” 所以她见识过巴蛇模样、听罢关于自己的身世后,到底还是寻了借口仓皇“逃”回洞府,打算花一点时间调整心态。 心境不稳,夺舍时便容易被反噬。 “那你想听听我的提议么?”秦溯流再问。 “听。”岳听溪坐正身体。 “境界上的差距,可用法则之力与灰蛾的束缚、隔绝法术弥补。”秦溯流道,“但巴蛇那套理念自有逻辑与对错,寻常大道法则,譬如‘正定诛邪’只怕未必行得通。你必须坚持一套自己认定的‘正邪’,那便是你的道,你在自己认定的正确上,抹消自己认定的错误。” 所谓“立场”,有时候亦是如此。 双方都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也正因此,共存与和解反而是很难持久的,最终仍然要大打一场,由赢家来书写后续历史。 “此外,你那时封印朔晗花用到的‘衔尾蛇’十分牢固,如果你暂时想不到更好的封印法术,便考虑它吧。” 提及法阵与法术,秦溯流能分享的经验自然也就多了起来。 她们几乎谈了一整天,直到入夜,秦溯流觉得暂时没什么可教的了,便打乱顺序抽了些法术,让岳听溪在幻境中推演给自己看。 后半夜,她终于被岳听溪塞进了蛇身里,丹田以下的部分皆被温热包裹。 “……说实话,我没想过你竟会尝试这个。” 低头看着被调整到贴身大小的蛇身再度现出自己的轮廓,秦溯流靠在岳听溪怀中,头顶蹭着她的下巴,“以人族的理解,此处是胎儿的必经之路,无论何时,女子都会尽可能保持它的干净。” “你又不脏。”岳听溪又戳她脸,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还是说,你更乐意被吃进肚子里?” 秦溯流没吭声,但岳听溪通过神魂感应到了她真正的想法,双颊不自觉地烫起来:“你这人……!那可是真会死人的地方啊!” 她忍不住搭着秦溯流的肩膀,又往下推了推,“行了,这样就够了!别净想怪事!” 怀中人轻轻地笑起来,安适又愉悦,赤着的双足也不老实,时不时踩一下柔软的壁。 神魂的感知远比躯体敏锐,没多久,岳听溪就忍无可忍将她拎出来,啃她颈项,手中也凝出了水灵力触须。 次日天大亮,岳听溪内视神魂、丹田与经脉,总觉得境界又稳固了不少。 夺舍巴蛇一事,山上目前唯有她们四个知晓,到了约定的时间,岳听溪就和秦溯流一起捏碎传送符,直接传送至封印巴蛇的山底。 周围仍然是将封印之地照得亮如白昼的灯盏,不过今日地面上已经密密麻麻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法阵。 青玉山人难得穿了一件古式青色长袍,背着手立于巴蛇面前。 岳听溪还是头一回看到这身长袍,好奇多打量了几眼,蓦地发现除却墨绿竹影,袖口竟也有两轮银色弯月。 “这是世界意识当年赠予我的法衣。”察觉到她探究的目光,青玉山人直接传音解释,“非紧要关头,不得穿。” 青玉山人前一晚便在这里设阵,如今等的人已经到来,她对岳听溪点点头,当即掐诀,结作一枚银色弯月法印,打向沉睡的巴蛇眉心。 同一时刻,四周法阵骤然亮起,拴在巴蛇周身的金色枷锁亦散发出圣洁的光芒。 岳听溪再度感觉到了地动,但随着法阵与枷锁的光华闪烁,地动很快便得到平息,仿佛刚才一切都不过是错觉。 她注意到谢芝一直不曾出手,而是饶有兴趣地观察着青玉山人的一举一动,像是在趁机考查什么。 “你去那个法阵的中央坐下。”青玉山人忽道,“我会将你的神魂送入巴蛇识海,在这期间,你的身体须得有人时刻看护。” 随声,一个并未散发过光芒的法阵冒出微弱的银光。 岳听溪过去盘膝坐下,顺便拿出蔺风轻赠予的净魂丹。 那丹药是纯白一枚,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清香,丹纹好似叶片纹理,丝丝缕缕。 以防万一,她连服两枚净魂丹,用不着回头,也能察觉到秦溯流的气息跟着来到了自己身后,随时为她护法。 “开始吧。”一度观察的谢芝敛了笑容,正色道。 青玉山人再度打出一道银月法印。 霎那间,无数暗金色的文字从阵法之中浮现! 这景象分外眼熟,看得岳听溪愣了一瞬。 待她猛地回过神,眼前赫然是一张当头噬下的巨大蛇口! 这回可不能再走捷径,岳听溪当即护住自己的神魂,凌空退远。 急急退却之时,她看清了巴蛇妖身完整的轮廓。 黑蛇青首,蛇身大如群山,自成一景。 但巴蛇并未像那些寿数长、境界高的蛇妖一般化出龙角,不知是她本就不屑于化蛟成龙,还是被镇压数千年来力量逐渐削弱,只能保持自己原本的模样。 此处是巴蛇的识海,眼前的巨蛇无疑是巴蛇的神魂。 岳听溪伸手编织起法则之力,却并不化作枷锁或兵刃,而是将它们附着于巴蛇体表,慢慢扩大范围。 两条针锋相对的蛇狭路相逢,不是一方吞噬另一方,便是使毒。 “看来当年故意让世界意识剜走你是对的。” 一道死气沉沉的女声忽然传来,“如此干净、如此纯粹的神魂……耗费漫长的时光将你变作这般模样,你与祂之间的因果已经注定难抹消。” 岳听溪并未搭理她,只是继续让法则之力扩散。 然而下一瞬,已经附着在巴蛇神魂上的金色骤然碎裂,化作片片流光。 这亦在岳听溪意料之中,见状她立即转变方案,金色流光顿时变为无数金色小蛇,效仿玄水秘境的鮯鮯鱼,一拥而上,撕咬巴蛇神魂。 岳听溪想要的只是巴蛇的身躯,对于神魂只敢破坏,不敢吞噬,因而小蛇们只是将构成神魂的“血肉”与“鳞片”一块块咬下来。 可小蛇们也只坚持了几息,便在一道红芒之中四分五裂。 新的法术幻形再度续上,不多时又被打散。 双方就这样互相斗法,消耗彼此的神魂与精力。 “连母亲的想法都不愿了解一下么,我的孩子?” 注意到无论自己如何瓦解法则之力的攻击,却迟迟不能突破附着于岳听溪魂体表面的那层薄薄金光,巴蛇忽而叹了口气,“你既然行了正道之路,合该明白为何要诛灭妖魔。不然就算今日真能吞噬为娘的神魂,也摆脱不了‘弑母’心魔。” 都是蛊惑之言! 她哪里有这种母亲! 岳听溪早已有所防备,当即启动秦溯流铭刻于自己神魂上的一道银灰色烙印,顿觉灵台清明。 越来越多的金色流光缠于她双手,这一次却是化作了一把长剑,而她准备用这柄法则之剑攻击巴蛇的七寸。 “这世间的肮脏,想必你应当也有所体验。”巴蛇还在继续说,“为何妖魔一出现,事了之后便诞生了两族的‘万年契约’?为何妖族只能藏身于灵山,不可大大方方融入世间?为何两族都要将世间称作‘人界’而非不倾向任何一族的‘修真界’?” “你可知原本明明是我们妖族最先出现在世上,占尽天材地宝与诸多机缘?但伴随人族修士的出现,这一切都反了过来——人族杀妖夺宝便是天经地义,而妖只要伤人便该死!” 不要听,不要动摇! “你还记得你临死前遭受过什么吗,岳听溪?” 可巴蛇的下一句话,便令岳听溪不自觉地想起了前世。 锁妖台上,到处都是她的血。 妖身被斩断,伤处爬满蛆虫。 ……但那是她应当遭受的吗?! 天下妖祸起,为何人族修士不去斩杀真正的祸事妖魔,反倒趁乱拿她的元丹打开巴蛇封印,制造出更为混乱的局面? “回神!岳听溪!” 念头只是起了一瞬,岳听溪骤然听见了谢芝的断喝声。 然而还是迟了。 巨大的蛇口在她身后合拢,继而她滚入了一个如同万丈深渊般的窟窿。 ……这便是巴蛇的神魂。 只要动摇,哪怕只有一息的愣神,便会落入下风,紧接着遭到捕获。 而因着她本来就源自巴蛇的一部分,警惕心也会在这种紧要关头降到最低——她们有着共同的气息。 难以忍受的窒息袭击了岳听溪,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却并没有放任自己下坠,而是朝着上方抬起手。 一道金光破空而来,落入她掌心,被她紧握! “纵然世间再肮脏不堪,我也绝不会让足以灭世的力量落入你手里!”岳听溪怒喝一声,对着周围斩出一剑! 法则之剑如同切开豆腐一般没入巴蛇的神魂,然而下一秒,她便借着金光看到了自周围软壁上疯狂涌出的暗红色触须。 不等她有所反应,无数翠色忽然自她神魂中涌出,化作细长的藤蔓,一部分在她脚下编织作一张网,另一部分则攻向每一根触须,大有与它们同归于尽之架势! “真是自不量力,即便服下净魂丹又有何用?” 巴蛇嘲讽似的叹了口气,“你想要夺走这份力量,然后继续跟你的心上人为世界意识卖命么?可时至今日,祂依然不曾告诉你们入侵者的真相吧?一次又一次轮回,你们所遭受的一切苦难,全部都是祂放任的!” “祂明明知晓入侵者的所作所为,却只是看着!祂看着天下妖祸起,看着两族被有心之人教唆,挑起互相诛灭对方种族的大战!你可知为何当年那么多高阶修士进入鬼域秘境,却纷纷惨遭未知病症侵蚀,一个接着一个死去?你想知道世界意识究竟往鬼域秘境里藏了什么吗?” “我自会去亲眼看到真相,不劳你多言!”岳听溪大声道。 法则之剑几乎挥出残影,斩断一批触须之后,趁着它们被净魂丹的力量扼制,尚未再生,她主动令藤蔓织就的大网向下坠了一段,拼尽全力将剑刺入七寸所在处! 她自己便是蛇类,不论体内体外,皆清楚七寸应当在何处。 听见巴蛇的闷哼声自上方传来,她几乎整个人压在法则之剑上,令它刺得更深,同时手中也开始凝聚银灰色光点,准备动用秦溯流特意留在自己神魂中的后手。 一股飓风蓦地自下方卷上来,差点将岳听溪掀走。 意识到巴蛇已经不敢让自己再在体内多待,岳听溪将法则之剑握得更紧,另一只手一边凝聚银灰色光芒,一边伸入法则之剑刺出的血洞。 这一过程中,她已能意识到巴蛇如今的虚弱,倘若此妖魔仍留有足够的力量,又怎会反复用言语来蛊惑她,而不是直接将她吞噬炼化? 此乃神魂体内,她的手每深入一寸,巴蛇便惨哼一声。 “你什么都不知道……便要做到如此地步么?”巴蛇的声音已经变得虚弱。 岳听溪依然不为所动,“扫描”结果已经传来,巴蛇神魂的核心便在前方不远处。 尽管她听了巴蛇那番话之后,心中确实有所触动,也好奇巴蛇为何会知晓自己的前世事,又为何像是十分熟悉世界意识的情况,但她更清楚,自己此行只是来夺舍的,一旦犹豫或者停下来开始了解,便只会让自己处于危险境地。 只是不知为何,她能感到巴蛇分明还有余力,可巴蛇却不再挣扎反抗,像是默认了她接下来的行为。 然而她掌握的情报并不足以推测巴蛇这么做的缘由,只能抓住时机,一口气将已经化出灰蛾轮廓的银灰色递到了那枚核心前。 心跳如同擂鼓——七寸之处,亦是蛇妖心脏所在。 “‘隔绝’生机。” 伴随岳听溪一声令下,狭窄的空间内,灰蛾轻盈振翅。 “那你就将它们拿去吧。”巴蛇的声音忽地再度出现,温柔得有些诡异,“为娘被镇压多久,你就离开了多久,漫长的数千年……为娘的确还没有送过你一份生辰礼物。” 此话一出,困住岳听溪的庞大蛇身骤然消失。 她的前方只剩下一块正在慢慢停止跳动的赤色核心,与此同时,一个冰凉的怀抱将她紧紧搂在当中。 雪白的发丝散在她的视线里,巴蛇的气息逐渐远去,声音却还响在她耳畔: “不过,你要是不喜欢这份礼物,也可以称它为——‘诅咒’。” 66 第66章 ◎你帮帮我◎ 伴随巴蛇声音落下,岳听溪尚未触及的赤色核心骤然向她冲来! 未等她有所反应,只听护在神魂外的法则之力发出碎裂轻响,下一瞬,赤色核心刺入神魂心口,剧痛传来,霎那间痛楚辐射至四肢百骸! ……这便是……巴蛇的诅咒? 仿佛溺水一般,岳听溪被猝不及防的疼痛袭得昏厥过去。 无数画面疯狂涌入她识海,她似乎一次又一次死去,再一次又一次回到某一个过去的时间点。 而在此期间,她与秦溯流亦是一次又一次产生交集,或并肩作战、或你死我活、或一同赴死、或生死两隔。 这些画面闪得快极了,她只能勉强辨认出一些事件,甚至看到了自己曾经梦到过的情景。 除此之外,识海深处一直有一个声音在记数,可她听不出究竟是源自巴蛇的残念,还是自己的声音: “第一次……第二次……” “第三十二次……第六十五次……” 直至那声音数到第八十次,画面骤然变得清晰起来。 岳听溪看见了自己。 被困于青旭宗掌门寝殿,喜怒哀乐和言语皆身不由己的自己。 又看见了秦溯流,已经堕为妖魔的她端坐于涂山镜澜的殿宇内,一遍又一遍在纸上写着自己的名字。 此事她亦在大小姐的神魂记忆中见过。 那时的大小姐失去了所有族人,唯独将思念寄寓在她这名“活得平安自由的恩人”身上,日夜期盼着回到人界报仇雪恨之后,能够得到她的审判,死在她手中。 “……这就是世界意识与入侵者交手几百年间的轮回吗?”岳听溪喃喃,“八十次轮回……连同我们这一世,总共八十一次回溯时间?” 现下岳听溪终于明白,为何巴蛇会说,这是礼物,也是诅咒。 巴蛇似乎是把自己所知的一切都强塞给了她,也可能是利用神魂核心殊死一搏,冲破了世界意识对过往轮回记忆的封印。 那里头确实有她在意的情报,然而也正如谢芝先前对秦溯流叮嘱的那样——“同一批人、同一个环境的事,如果反复经历太多次不同的情况,对它们的记忆反而会混淆。” 得亏她服了两枚净魂丹才开始夺舍,在药力的作用下,整整八十次轮回的记忆慢慢被埋入神魂深处,似是蒙上一层浓雾,她不主动查看,就只能模模糊糊知道自己曾经遭遇过这些,但也仅此而已。 此外,得到的情报越多,她对世界意识的质疑也会随之增加。 比如,为什么需要重来这么多次? 从自己前八十个轮回的遭遇来看,的确鲜少见到世界意识的干涉。可祂为什么只是看着?入侵者不是祂的死敌吗? 如果巴蛇此举是为了离间她与世界意识,岳听溪不得不承认,这恐怕真是一种良策,毕竟现在她脑子里一直在盘踞着这些难以得到答案的问题。 但无论如何,入侵者及其背后的组织都是她们与世界意识共同的敌人,在干掉这一仇敌之前,她仍会与世界意识同行,且听其调遣。 岳听溪的意识就这样在清晰与混沌之间来回沉浮。 她不晓得自己究竟昏了多久,待终于苏醒,只觉周身又湿又冷,像是浸在寒潭里。 可在湿冷之中,她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 “秦溯流?”她喃喃着,循味伸出手,随后整只手便被用力握住。 “你终于醒了。” 秦溯流的声音依然平静如死水,然而几滴温热却在同时落到了自己手背上。 夺舍成功之后,五感变得越发敏锐,甚至用不着睁开眼睛,岳听溪便能感知到,她和自己一样,都泡在这阴湿寒冷的潭水中。 “我们先出去,这里又冷又湿。”她下意识道,“你最不喜欢。” “好,我这就叫青玉山人帮你解了枷锁……” “不必叫,我一直盯着。” 伴随青玉山人淡淡的声音与“铮铮”的金属碎裂轻响,岳听溪只觉身体一阵轻松。 她终于掀起眼皮,在周围亮起的灯光之中,低头看向水中的“自己”。 长如瀑的雪发披散下来,水面映出的这张脸,与原本的她竟然一模一样。 “你现下用的是巴蛇的人身,不过夺舍成功之后,她的模样就被你的容貌取而代之了。”青玉山人解释,“你自己的身体,我已经安置在寒冰匣内,等你醒来自行决定如何处理。” “直接吞噬、封印至丹田作元婴、暂时搁在寒冰匣里……都是可行的选择。”谢芝也踱步过来,慢悠悠地补充道,“若你有需要,也可以分出一部分神魂继续使用她。” 盯着这件与世界意识关系匪浅的法器看了几秒,岳听溪从寒潭中站起,携着秦溯流的手轻盈跃至岸上,再一动念头,瞬间收干了她们衣上的水。 “我需要一点时间想想。”岳听溪道,“现下……我打算先分担秦溯流的力量。” 巴蛇的气息已经不复存在,就连夺舍那时刺入她神魂心口的赤色核心,如今也寻不到半点痕迹。 虽不知巴蛇在最后时刻究竟如何作想,但她的确已经彻底掌管了这副身体,也因此得知此妖魔当年到底吸纳了多少力量,体内此刻又有多少剩余空间存放新的力量。 “你刚苏醒,先缓一会儿。”秦溯流却摇头,“正好我也有些事要跟你说。” “那就去我那儿歇吧。”青玉山人主动道,“谢芝说你今日会醒,茶水点心菜肴我都备着了。” 岳听溪并无异议,牵着秦溯流跟她走入一座传送阵,下一瞬,便到了青玉山人的居所外。 然而入目皆是黄叶,拂面山风也不再带着热浪,而是有几分秋日的凉爽。 “……我昏了多久?”岳听溪忍不住问。 “算上今日,恰好是九九八十一天。”青玉山人道,“入秋已经有一阵子了。” 怎么又是“八十一”…… “不过除却刚夺舍那会儿,你的状态一直很稳定,就像是安然睡过去一样。”青玉山人边说,边看向秦溯流,“这期间一直是溯流在照顾你、守着你——溪山自古以来封印的大妖魔突然没了,我总得给山中众妖一个说法。” 进了小木屋,告诉二人该去哪里取茶水和吃食之后,青玉山人便离开了,将交谈的空间留给她们。 她一走,岳听溪就抹了抹秦溯流的眼睛。 “莫非是神魂幻境又有长进?不然你怎会哭?”她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秦溯流不语,取出一把上好的牛骨梳,为她梳理一头雪发。 “可有不适?”她问,“你刚夺舍那时,看起来非常痛苦,妖身也将封印之潭的水搅了无数回。” “潭水溅着你没?”岳听溪立即问,“那潭水特别冷,你……照顾我的时候就一直泡在里头?你不会不舒服吗?” “拜无情道所赐,我察觉不到难受。”秦溯流盘起她的发丝,又取出一根式样朴素、但材质昂贵的玉簪,为她别上,又问一遍,“你可有不适?” 岳听溪脑子里多少还残留了点八十次轮回的记忆痕迹,她回想了一会儿,才将自己当时的感受一五一十相告,最后不忘强调:“现下已经没事了,不用担心。” “巴蛇神魂的核心去了哪里?”秦溯流边问,边将手放在她心口。 看似碰触身体,但岳听溪能感觉到,自己神魂同样的位置也被搭上了这只手。 “……看来你的神魂的确有所长进了。”她再度试图岔开话题。 “融为一体?还是消失了?”然而秦溯流紧盯问题不放。 岳听溪无奈:“其实我也不清楚。那枚核心突破了谢芝前辈的护身屏障,但那之后就消失了,反正我现在察觉不到巴蛇的气息。” 秦溯流没接话。 “我去拿点吃的,好饿。”岳听溪趁机起身,不多时,将自己的份儿和大小姐喜欢的吃食一并带来,盛了满满一篮子,手里还提着一壶热茶。 巴蛇被镇压在溪山下数千年,虽有渡劫境修为,但身体不免因着各种阵法和枷锁的压制,变得十分虚弱。 如今这副身体归了自己,岳听溪干脆大吃一顿补充,边吃边思考自己原本的身体要怎么办。 她也不是没想过,到时候倘若真要去往此界之外的地方追根溯源、斩草除根,就留一个自己在青玉山人身旁,当自己从未离开。 只不过,谁也不清楚神魂主人若不幸身死,寄宿她一缕神魂的那个躯体又会变成什么模样。 是跟着其主一起死亡,还是继续按照原主的性格与习惯行事,变成一具特殊的“无主木偶”? “岳听溪。” 猝不及防被大小姐叫了全名,岳听溪拿着大肉包的手一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如果你觉得有些情报不便现在就告知我,我就不追问了。”秦溯流道。 岳听溪:…… 这话可比盯着她刨根究底的杀伤力还要强! “倒也不算不便告知,只是……”她本想找个理由,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糊弄关于过去那八十次轮回,干脆抛出自己刚刚纠结的事,“只是没想好自己原本那副身体的去留罢了。” 她跟秦溯流不一样,秦溯流这一世只是吞噬神魂,而她只是想得到巴蛇的身体,以此来作为吸纳神魂力量的容器。 容器,又曾属于祸世大妖魔,按理说用起来应该十分别扭,然而岳听溪却发现,自己从醒来的那一刻起,便完全掌握了巴蛇的身体。 就好像,这身体原本就属于她。 不晓得是谢芝或世界意识的干涉、调整,还是巴蛇消散前的故意为之。 “……所以,现在我算是有了两具躯壳。”解释一番后,岳听溪道,“一副与生俱来,另一副虽是后天得到,但用起来并无异样。” “先放着也好。”秦溯流道,“溪山的天地灵气养人,你的身体又是青玉山人在照顾,且安心,只当留作后手。” 岳听溪也赞同这点,便不再纠结,主动问起自己昏睡期间的事:“仙草的事儿怎样了?” 岚空明曾说,要想彻底破除鬼城“枯骨生花”的结界,须以产自玉琼门冰川雪谷的仙草“几朵寒酥”为引,她夺舍之前,秦溯流便说过要联络蔺风轻。 若能拿,便拿来,若不能,那就等两年以后入鬼域秘境时,杀人夺草。 “恐怕得杀人夺草了。”秦溯流面无表情地道,“风轻虽时刻谨记隐藏行踪,但入侵者警惕心太强,加之风轻的顽疾突然痊愈,毫无征兆,他如今已开始怀疑风轻,自然也就不会再将几朵寒酥交由她保管。” “毕竟,先前风轻拜托他去采几朵寒酥,便是为了夏月时自己能够好过一点。如今连病都不存在,便没有了非要用仙草的理由。” “他觉得是世界意识的力量治愈了蔺姑娘?”岳听溪猜测。 “是,不过现下我们已经拥有足够的力量将他抹杀,便也没那么急着得到几朵寒酥。”秦溯流继续道,“最近他仍在闭关和收集材料,为锻造妖魔信物做准备,我推测两年以后,他会冲着那只鬼修妖魔进入鬼域秘境。” “如果到时候没法在鬼域秘境里将他击杀,那他恐怕会带出解开妖魔界封印的手段。” “这事交给我吧。”岳听溪说话时,拧断了手中烤鸡的腿骨,“我也要让他见识见识何为境界压制!” 上一世,大小姐的落败便是吃亏在境界上。 她们又就此事聊了一阵,最后岳听溪忍不住问起7364系统的事:“那个系统还有跟你联系吗?” “这些时日倒是隔三差五会发来入侵者的动向。”秦溯流道,“都是单方面联络,对方似乎并不打算与我有所交流。” “怕你问它和秦饮光的关系?”岳听溪随口猜测。 “实际上,它第一次主动作自我介绍时,恐怕已经明示了这一点。”秦溯流却说,“不然,为何要特意用饮光的声音?它明明可以通过模糊音色与性别来隐藏自己的真正身份,就像我们的易容。” 她顿了顿,“关于饮光、7364系统与世界意识三者之间的关系,我现在大致已经有眉目了。但因着入侵者相关的线索仍有欠缺,我无法推测入侵者背后的组织究竟用了什么手段,竟能将世界意识的化身捕获为己用。” 话到此处,两个人都沉默了。 “再等等吧,反正距离鬼域秘境开启已经不远了。”岳听溪喂了她一瓣砂糖橘,“若无意外,入侵者会死在鬼域秘境,那之后,世界意识也该履行对你的承诺了。” 她记得在那方飘悬着暗金色文字的空间里,世界意识曾对大小姐这般保证:【等你击杀此人,自会知晓。】 杀“蔺朝曜”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事- 青旭宗,掌门静室内,正拈着几朵寒酥打量的蔺朝曜没由得打了个寒颤,凝视散发着冰蓝色光华的仙草,不由得想起自己被困于冰川雪谷那段时间遭遇的一次次暴风雪。 “这又小又娇嫩的草,居然能打开鬼域秘境的鬼城封印?”他对7364系统说,“你修复之后可真是给了我一个大惊喜!” 他正愁要如何去鬼域秘境为自己捞一支尸鬼大军出来,驱使它们暗中干掉妨碍自己执行任务的人,闻言顿时喜笑颜开。 但他似乎总不能满足,一发现7364系统的恢复,便忍不住想要为自己创造更多便利:“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提前开启鬼域秘境?我记得有一次开启便是提前了,原主的双亲、那秦家大小姐的父亲就是在调查和封印之后病死了。根据你给的资料,那是远超秘境负荷的怨气引起的意外吧?” “反正那群‘伪君子’到处张贴‘鬼剑修’的通缉令,那我趁此机会再多制造一些冤案,是否也能借助现世的怨气冲开鬼域秘境的入口?” 【警告:此举一旦被仙盟发现,会为宿主带来不可逆转的名誉损失……】 “管不了那么多了!”蔺朝曜打断话,特意打开储物袋,“你瞧,只有舍得抛下正道那些弯弯绕绕、繁文缛节,‘狩猎’才能得到最大收获!” “等我拿到驾驭尸鬼大军的律令,就能马上灭了秦家,把秦溯流和岳听溪一锅端!然后剖出岳听溪的元丹,打开巴蛇封印……” 男人滔滔不绝地跟7364系统讲述自己的计划。 7364系统一如既往沉默聆听。 然而就在蔺朝曜心满意足地闭嘴时,7364系统忽问: 【宿主,你还记得自己为何而来吗?】 “……怎么突然问这么煽情肉麻的问题?”蔺朝曜不悦,“我当然是为了回到某个重要之人身边!虽然我已经忘了那人的名姓和身份,也不记得对方跟我又是什么关系,不过这份记忆就算留着,恐怕也只是对任务的阻碍吧?不然主脑就不会派你暂时抹消它。” 不等7364系统再开口,他忽然叹了口气,“我已经在这个世界待了太久,又耗尽了主脑赠予的全部道具和过往任务奖励,拖延越久,对业绩影响越大,我*这回的奖励可是要大打折扣。希望主脑千万别让我倒贴攒了那么多年的积分……” “而且,我接任务之前反复确认过了,这是我的最后一个任务,只要完成它,不管用什么手段,都不会被追责,而我也会回到我自己原本居住的小世界,带着结算奖励和重要之人愉快地度完一生。” 他仿佛并不需要7364系统回应什么,只是在发牢骚罢了。 于是7364系统一如既往保持沉默- 又三日,彻底休息完毕的岳听溪本想帮秦溯流引走一部分神魂灵力,却被她抓着易了容,变为“聆涧”。 “我想趁着无情道还在,去人界再为‘鬼剑修’添一记威名。”秦溯流道,“你帮帮我。” 实际上她一个人也能做到,但如果有渡劫境修士跟随左右,配合灰蛾的法术,可以做得更神不知鬼不觉些。 总之,最后黑锅全部推给入侵者,继而让他承受来自“受害者”仙门势力的怒火。 “行吧,正好我也很久没碰剑了。”岳听溪随手编织法则之力,令其变幻为自己用得最趁手的长剑模样,又变出一把鞘,收剑入鞘,背在身后。 她亦戴上了一块狐狸面具——大小姐照顾她那八十一天里雕的,颜色和纹样画作黑狐,算是对应了她乌梢蛇本体的小小巧思。 备足法器之后,二人便下了山,直奔悬镜城红尘馆。 要杀哪些人,秦溯流早已根据蔺风轻这段时间整理传来的众仙门秘辛,确定了一个名单,并且确保上面的都是该杀之罪人。 ——那一日的红尘馆,就连墙面也被鲜血染作赤色。 二人结伴行动,一人执一柄剑,靠灰蛾的隐匿法术进馆,一到大堂就开杀。 秦溯流一直在寻找沢魅。 此人已经坏到骨髓,依照蔺风轻送来的情报,她所犯下的罪行远比秦溯流上辈子了解到的更为令人发指。 沢魅毒害了无数年轻女子,一遍又一遍将侍奉男人的话术灌输给每一个入红尘馆的女子,反复告诉她们,这才是世间真理,身为女子理应遵守,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也只有这么做,她们才有可能拥有真正的幸福,投身无忧无虑的乐土。 若有不听劝的“倔女人”,便会惨遭她各种堪比刑罚的手段,甚至还有一名不幸流落风尘地的凡人世家女,因着傲骨不折,被她丢入混混窟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要找的人在馆主那里。” 岳听溪边传音,边随手甩落剑上血,“顺便连同馆主也一起端了吧?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见秦溯流点头,她搭着人肩膀,确定瞬移方向之后,心念一动。 下一瞬,她们便出现在了馆主寝殿外,随后听见了沢魅又黏又腻的恳求声。 跟秦溯流对视一眼,等她用灰蛾“隔绝”了外界对自己的探知,岳听溪向她伸出手,转眼将她传送过去,等了一瞬,又把她接回来。 世界顿时清静,几息之后,寝殿内爆发出馆主惊怖的惨叫声。 67 第67章 ◎两年后◎ 人界各处城池最近又张贴了新的通缉令。 其一为戴狐面具的无名红衣女子,使单手刀,寡言少语、出手招式刁钻狠毒,情绪不为外物所动,疑似无情道修士,所到之处,尸首横死满地。 其二亦是戴狐面具的女子,白衣雪发,使一柄金灿灿的单手剑,剑技平平无奇,然而剑刃附着的剧毒与不知何时悄然释放的血色毒雾,均能在短短几个呼吸间夺人性命。根据她残留在现场的法则之力来看,疑似渡劫境隐世大能。 这对佩戴狐面具的女子被称作“双狐修罗”,无人知道她们究竟从何而来,又为何要在人界大开杀戒。 唯一能明确的是,她们最初的目标是悬镜城琳琅阁的红尘馆。 据说那日红尘馆血流成河,宾客不论身份贵贱,死伤无数,甚至连红尘馆之主都死在了自己寝殿中,死状诡异——他笑得放肆,仿佛临死前看到了什么值得欣喜的乐事,心口处还枕着一颗面露惊恐之色的浓妆妩媚女子头颅。 一时间人界人心惶惶,“鬼剑修”还未捉拿归案,“双狐修罗”又神出鬼没,尤其是做过亏心事之人,索性直接闭门谢客,纷纷宣称“闭死关”来暂避风头。 也有人试图效仿这三名手染鲜血的杀戮者,趁此机会对自己平日里看不惯之人出手。 然而未等其实施报复,次日便被吊在了家门口,颈上挂牌,牌上用鲜红血迹写下此人罪孽——更可怕的是,字迹是此人自己的,然而企图实施报复者却惊恐否认自己曾做过这事。 “这世间的肮脏确实太多,即便有7364系统在暗中辅助,第一时间将符合条件的人所在位置告知我们,我们也不能将那些‘罪人’抹杀干净。” 某次回山休息时,岳听溪忽道,“警告得差不多了就收手吧,鬼域秘境才是真正的硬仗。” 过犹不及,而人心难测。 她们定义了“罪恶”,裁决了“罪人”,便一定会有不怀好意之人扯着正义大旗给真正光明磊落的势力泼脏水、使绊子,试图将这些势力也一并拉下水。 真演变到那时,人界秩序便会彻底失控,就连真正的清白之人,也会为了守护自己的族人与亲朋好友,不得不双手染血。 这并非她们的目的,也绝不是她们想要看到的景象。 “你心有迷惘。”秦溯流道。 “……是啊,我总忍不住去想,自己此刻的所作所为,跟巴蛇的理念是不是真的很像。”岳听溪承认,“巴蛇试图杀戮全世界来抹消污秽,而我亦在根据自己的判断,杀戮所谓的‘罪人’与‘恶妖’。” 她顿了顿,“但我更做不到放任诸恶盘踞世间,眼睁睁看着无辜者惨遭无妄之灾。” 故而那时,她才会答应秦溯流,帮她去人界惩恶诛邪。 见她已在自问自答之间坚定了道心,秦溯流不再接话,只是枕在她肩头,将她轻轻搂住。 迷惘之时,身边却没有任意一个志同道合、可交谈商量的人——这种体验秦溯流上辈子便有过,孤独又寂寞,且看不见尽头。 现如今,她们得以互相搀扶着走在同一条路上,不论前尘恩怨还是此世经历,都像一场瑕不掩瑜的美梦。 “双狐修罗”的事,自然也传到了青旭宗。 察觉敏锐的蔺风轻,告知入侵者近期动向的时候顺便提了一嘴。 不过罪人们的情报本就是她借助灰蛾“扫描”得来,一命呜呼的那些个坏家伙都在她脑中的“死亡名册”上,故而她根本无需确认,就知道定是两位好友干的。 “你们最近小心点,有人委托了摘星阁的六长老柳霜寒去事发现场施法,她与五长老都知道‘聆涧’带走了救世天平,而救世天平又与溪山镇压的妖魔巴蛇息息相关,甚至连‘救世天平’的名号都是那时讨伐巴蛇得来的。”蔺风轻不忘提醒。 岳听溪正要应,却听秦溯流道:“该小心的不是我们,而是摘星阁。” “她们能掐会算,又得以窥见未来,对于跟世界意识联系密切的救世天平,她们的态度亦无比虔信,反而更有可能拒绝深究。”秦溯流看向满天星斗,“而拒绝本身便是一种立场明确的回答。” 一旦摘星阁拒绝协助,恐怕就会被扣上“与双狐修罗勾结”的帽子! 岳听溪眸光顿变,起身脱口而出:“那我们得去救人!” “不必,鬼域秘境下个月就要开启,想入秘境的仙门势力,还用得着摘星阁的人。”秦溯流解释,“鬼域秘境彻底关闭之前,不管那些家伙再如何怀疑摘星阁,都不会对其发难。只需告知摘星阁提前防范便是,我托灰蛾去一趟。” ——她们时不时下山一趟,惩奸除恶,回山则一起修炼,巩固境界、建设神魂幻境,不知不觉间,已经过去一年多了。 “你跟听溪姐姐就安心修炼吧,我现在可会用灰蛾的法术无声无息对某些门派与势力做点什么了!”蔺风轻却主动揽活,“对了,你们打算几时去臻云谷?” 鬼域秘境位于医道势力“臻云谷”领地范围的边境上,每逢其开启,臻云谷山下的萃善客栈便会对外开放,人、妖两族的探险者均可来此落脚,直到秘境关闭。 因着鬼域秘境怨气重,又有十余年前人族大能齐齐染病而亡的凶名,依照蔺风轻先前提供的情报,这回仍然只有少数门派决定差遣精英弟子前往一探,同时也有渡劫境长老入内查看那名鬼修妖魔的情况。 “大概再过半月。”秦溯流说罢,看向岳听溪,“手头还有一些要事。” 她很清楚听溪姐姐会在充满杀戮的惩恶之中陷入迷茫,是以,直到现在她都没有让岳听溪转移走被世界意识压制的庞大灵力——毕竟杀戮之时,她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冷静而理性的判断,“无情道”在这方面颇为有用。 但鬼域秘境这回恐怕危机四伏,她用不了的灵力,还是赶在出发之前尽数渡给听溪姐姐为好。 除却渡灵力,还有一事,她瞒着岳听溪委托婵樱姐姐和罗烟纱悄悄布置去了,也要在离山前办成。 结束与蔺风轻的联络,秦溯流对岳听溪点点头,下一瞬就被搂紧,传送到封印巴蛇的山底。 此处设有无数重叠的隔灵阵法,不论里头灵力如何汹涌,也不会影响到外界,而外界的天地灵气亦不能进来。 以防万一,岳听溪早就向青玉山人借来一张压制火灵根的寒玉床,搁在此地,现在则同秦溯流一起在寒玉床上面对面盘膝而坐。 “虽然有药,可能还是会很疼,你发泄在我身上就好,至少我能知道你有多痛苦。”见秦溯流服下止痛灵药,岳听溪叮嘱间,手中金光编织作细细管道,一端连于自己丹田,另一端被她捏紧,小心刺入秦溯流的丹田。 不论世界意识压制与否,上辈子秦溯流吞噬的那些神魂所化作的灵力,都储存于丹田处。 岳听溪细心驾驭着法则之力,将不属于秦溯流的神魂灵力从她丹田剥离,再包裹住,使它们沿着金色管道纳入自己体内。 刺痛过后,便是法则之力带来的撕裂之感。 再品质上乘的止痛灵药,在法则之力面前也收效甚微。 起先秦溯流还能忍耐,然而法则之力切下第一刀时,她便痛呼出声,又不舍得伤及岳听溪,便只是瑟缩在她怀中,咬紧牙关抽搐。 一段胳膊伸到她面前,她按捺下心中所想,索性移开目光。但随之而来的疼痛令她不自觉地张开嘴巴,岳听溪的胳膊就趁此机会卡了进去。 秦溯流痛得松不了口,尖牙在皮肉上不知划动多少回,不多时,浓郁的铁锈味灌入口腔,然而胳膊主人好似根本没察觉到疼似的,仍在专心致志分走那些灵力。 剧痛之中,她模模糊糊起了幻觉。 她好像在咀嚼着什么。 漆黑略带漂亮花纹的一段,附着坚硬而腥气的鳞片。 视线模糊,像极了一边落泪一边吃东西,可她看不清自己到底在吃什么。 胃里逐渐有了饱腹感,她却只觉得恶心,几度干呕,但最终还是逼着自己一口一口咽下去,每吃一口,空荡荡的经脉中便多出些许灵力。 “回神!阿沝!” 岳听溪的声音如同当头棒喝,顿时令秦溯流清醒过来。 但幻觉之中那种反胃的感觉依然没有散去,她不得不直接用神魂讯息让岳听溪暂停,随后奋力挪开她的胳膊,捂着嘴到一旁不住地干呕起来。 她好像意识到那幻觉是什么了。 救世天平能看清她们的过往,她的法则之力或许也有着类似的能力。如今自己在接触法则之力的同时,饮下了岳听溪的血……莫非刚才的幻觉,便是她吃掉了岳听溪妖身的某一世轮回? 未等秦溯流猜明白,便被岳听溪从身后拥住。 “不要听,不要想。” 那是渡劫境修士的言灵,即便下意识抗拒,秦溯流仍然被迫摆脱了已经趋于模糊的幻觉。 “……为什么?”可她不明白。 “那是已然过去的事件,我们这辈子不会再发展成那般地步。”岳听溪凑在她耳畔,轻声解释,“所以只要向前看就好。” 大小姐至多记住上一世的全部,其余七十九次轮回的记忆,有她守着就足够了。 见秦溯流似乎还要刨根究底,她干脆在人侧颈啃了一口,注入毒液,让秦溯流先短暂昏过去,再趁着剧毒还没被彻底分解,抓紧时间剥离剩下的神魂灵力。 其实,她也可以直接动用灰蛾的法术隔绝疼痛,但她生怕更熟悉灰蛾的秦溯流趁此机会做点什么,干脆用了最简单粗暴的方法。 巴蛇的躯体容纳量令人惊异,余下的神魂灵力被岳听溪纳入体内后,如同泥牛入海,连灵力淌过经脉时短暂的充盈感也无。 因着剧毒停留太久对身体不好,考虑到清醒着剥离灵力既痛苦,又有可能会触发前些轮回的残留记忆,岳听溪剥离一会儿灵力,喂给秦溯流解药,等她苏醒过来缓得差不多了,再继续注毒,如此反复,尽可能让秦溯流在昏睡之中度过这一艰难时期。 整个过程断断续续花了近十日,起先秦溯流的变化还不明显,约莫到了第五天,她的话语和神情开始有了情绪。 岳听溪就这样看着她一日日慢慢恢复。 休息期间,她便带秦溯流离开封印之地,不让大小姐继续待在最讨厌的阴湿环境里,晒晒秋日的太阳,看看夜间星月。 人族的中秋佳节悄然来临,已经把溪山当做新家的罗烟纱邀请她们来小屋一聚,赏月吃饼。 “纱纱做了好多月饼,甜口咸口的都有。”婵樱指着刚出炉的月饼,跟她们一一介绍,“甜口是芝麻、豆沙、酒酿、百果酱,咸口是椒盐、榨菜鲜肉、蛋黄鲜肉、五仁。” 她还端来一盘晶莹剔透的月饼,“喏,人族卖得很火的冰皮月饼,纱纱的冰灵根大放异彩了!” 婵樱炼制的洗髓伐骨丹效果意外地不错,在丹药与她的帮助下,罗烟纱的杂灵根奇迹般“洗”成了纯冰灵根,直接从根骨上改善了修炼速度,常见的诸多冰属性法术,也因此得以灵活运用。 最不开心的自然是纯火灵根的毕方,不过,将近两年的时间已经让毕方领悟了如何调理自己对水、冰灵根及其衍生法术与生俱来的厌恶,克服这一点后,它得以继续坦然又厚脸皮地赖在罗烟纱怀里,挨着她睡觉。 “听你的语气,是打算中秋过后带点冰皮月饼去人界兜售?”岳听溪好奇问。 “是啊,我和纱纱在点心铺子那儿都有人脉,送过去托她们卖掉,把钱结算一下就好。”婵樱笑着点头,“其实吧,本来我们打算人直接过去,交点钱在街上租个临时摊位,卖完就退租,也不会浪费太多银子。” “但不管一年前的‘鬼剑修’还是如今的‘双狐修罗’,都可怕得很!”罗烟纱接过话,声音还有点发抖,“我们只是想赚点小钱罢了,既然有人脉委托,真没必要亲自涉险!” 闻言,“双狐修罗”本尊们对视一眼,双双没敢吭声。 【作者有话说】 魔法期+搬了住处,很累,欠的两千白天再补[化了] 68 第68章 ◎我心甘情愿为你所困◎ 考虑到不管再如何正义,她们的手段归根究底是杀戮,岳听溪和秦溯流这一年来在人界所做之事,只有三位长辈和负责提供情报的蔺风轻知晓。 甚至待在山中时,岳听溪还要特地易容成自己原本的模样,不然巴蛇的白发只怕会招来熟人们的好奇心,也不清楚会不会有人因此将她和“双狐修罗”联系在一起。 “咱们是不是好久没这么聚了?”婵樱端着菜过来,“过年那会儿,你们也闭了关,我跟纱纱是找云软姐过的。” 毕方伸长脖子叫了一声。 “我可没忘了你,纱纱不是乘着你去的云软姨姨家吗?”婵樱笑道,而后又看向岳听溪,“往年听溪一直跟我们一起忙里忙外,结果现在就连团聚都不好凑人了。” 但她也只是随口一提,很清楚未来有什么危险考验在等待着她们。 “等到从鬼域秘境回来,我一定跟你们过年。”岳听溪也跟着笑,心中却有些没底。 反攻时机将至,然而入侵者背后的组织依然是个谜团,并且如果不入鬼域秘境杀死入侵者,不管救世天平还是世界意识,都不打算提前相告缘由。 除此之外,唯一的线索只有巴蛇留给她的八十次轮回里全部的记忆,但她与之初接触时,只是飞快浏览了个大概,随后这些记忆就被净魂丹封印了。 更何况,她并不知道世界意识干涉过多少次,又在哪一次轮回中告知过她们真相,比起贸然查看数百年的记忆来获得这份情报,说不定还是老老实实执行任务、通过世界意识的试炼再问答案更安全。 毕竟,有些时候“不知情”也是一种保护。 趁着月还没高悬天空,大家一起把菜和月饼搬到露天小院里。 秋夜的山风已经有点冻人了,岳听溪给秦溯流披狐裘时,余光只见正在吃月饼的毕方一翅膀打了婵樱试图递衣服的手,而后抖落两根羽毛,直接化作火灵力屏障,罩在她们身旁。 “你这小家伙占有欲还挺强啊!”岳听溪忍不住道。 “嗨,习惯啦,壳都没破的时候,小尘璟不就最讨厌我摸别的妖?”罗烟纱乐呵呵地抚了抚鸟背。 “那你可得当心……”岳听溪“母爱变质”四字还没说出口,就得到了毕方的怒视。 虽然纱纱把毕方视作自己的孩子,然而她们到底没有任何血缘关系,毕方这种上古灵兽长得快,灵智也开得早,再加上有过秦大小姐这一“前车之鉴”,岳听溪很难不往另一种可能性想。 但看纱纱的迟钝程度和毕方小小年纪就表现出的占有欲,这事儿就算真提醒了估计也没用,反正她二十年前确实是没想过,自己居然会被顺手救下的小姑娘喜欢上。 还是让婵樱对付这高傲小鸟去吧,“一家三口”要想过平静日子,这一蛇一鸟总归要分出个胜负结果来。 毕方羽毛化作的屏障阻挡了夜风,秦溯流暖烘烘地吃了晚饭,都是罗烟纱炒的家常菜,兼顾了每个人的口味。 自从神魂灵力被岳听溪分走之后,她慢慢地恢复如初,这顿饭总算吃出了“享受”的感觉,心情也跟着变好。 “对了,你们要来点‘桂花酿’吗?”见菜肴吃得差不多了,婵樱变戏法似的托出两坛酒——是她提前放置于内室洞府的陈酿,“是前些年酿的酒,前几日我取了一坛,擅长酿酒的纱纱喝了都说好!” 岳听溪在秦府时,还要犹豫一番,如今回到溪山,又与秦溯流把前尘道尽,再无所顾忌,闻言爽快地取出四只玉杯,“好啊!我要尝尝!” 今晚本就星疏月明,加之顶上有着毕方的火灵力屏障,杯中酒液泛着浅金色的光,映一轮暖橙色的圆月。 桂花的滋味本就容易醉人,其陈酿一杯接着一杯下肚,岳听溪很快就感到脑袋轻飘了起来。 但为了确保体验,无人会扫兴催动灵力解酒,顶多配着剩下的菜与月饼,让自己不至于很快就醉得不省人事。 “其实吧,我觉得‘双狐修罗’那些事儿,真是干得漂亮啊!” 耳中隐约传来罗烟纱的声音,“出手只杀恶人,不畏权贵,尤其是红尘馆!她们连红尘馆都敢端了!真解气啊!!正所谓……呃!‘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有她们的实力震慑,呃!谅那些害虫也不敢继续造次!谁知道哪天死的就是自己呢?” 她一边打酒嗝,一边热情地把“双狐修罗”夸了一通,根本听不出半点畏惧!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不敢下山租借摊位?”岳听溪莫名觉得哪不对劲,下意识问。 “我有别的事啊!”罗烟纱声音有些含糊,“那可是最最重要的人生大事!钱可以改日再赚,这事儿可不能耽搁……” “什么人生大事?你的?需要我帮忙吗?”岳听溪扶着晕乎乎的脑袋,正要凑过去细细询问,却觉天地一阵旋转——好像有谁把自己打横抱起来了。 “听溪姐姐醉了,我先带她回去。”秦溯流的声音从顶上传来。 而后是婵樱的叮嘱,“行,把解酒药带上,一粒就见效了!” “我没醉,我驮你回去!” 离开婵樱的家,岳听溪立即扭身,试图脱离怀抱,化出妖态。 却被一只手拦住,未等她开口抗议,一个吻就落了下来。 草木芬芳与泥土的淡淡潮气混着桂花酿的余香,薄雾一般将她们轻轻包裹。 几度交换呼吸后,岳听溪昏沉沉的脑袋也因此得到了短暂的清明。 “……你是故意带我走的吧?”她眨了眨眼睛,试图让视野恢复清晰,看向秦溯流,“纱纱到底要讲什么?” 据她对人族的了解,“人生大事”除却事业有成,便是娶嫁,可她更清楚罗烟纱的性子,知道她绝不可能隐瞒自己的婚事,至于事业与生意,今晚也没听纱纱提过。 隐瞒到这个地步,该不会……这人在筹谋的是自己这位老友与恩人的婚事吧?! 虽然这猜测未免太过自恋了,但岳听溪转动被酒侵蚀的脑子仔细想了想,又觉得也不是绝无可能。 “你当真要听么?”秦溯流却反问。 ——而大小姐的反应几乎坐实了她的猜测。 岳听溪拉了拉滑下去的衣物,坐正身体,只是做了个深呼吸,便将醉意一扫而空。 “你……真的已经决定好了吗?”她凝视秦溯流的双眼,轻声问,“我是妖族,你跟我在一起,也会失去一些自由。” 话音刚落,她放在身侧的手忽被大小姐握住、抬起,而后被环在了这人的腰肢上。 “我心甘情愿为你所困。” 【作者有话说】 补的两千字来啦[猫爪][紫糖] 69 第69章 ◎新婚◎ 三日后,岳听溪洞府附近的空地上多了一座小巧精致的宅邸。 依照人族的传统,不论娶嫁,都该有一套新房。 岳听溪自己那洞府虽大,但太过潮湿,不开门也不会照进阳光,她索性去山中寻来最结实、最防潮的石材,按照秦溯流画的样式,为她搭了新房。 修为境界高,就连干这种琐事也费不了多少时间,最难的无非是将石材位置契合图纸,此事大小姐亦会来帮忙,最终成果与图纸竟分毫不差。 宅邸深处是青玉山人设的灵泉,院中圈着九里香花田与桃花树,除此之外,旁边还摆放花架与盆栽,都是岳听溪建造宅邸期间,秦溯流亲手准备的。 木架上,紫藤花一串串垂落,不远处便是一座小凉亭,浅浅一汪溪流在底下将它围拥,水上搭着曲折石桥,水下养着山猫姑娘相赠的小金鱼、云软移栽来的双色睡莲——花瓣一半浅紫,另一半绯红。 “大小姐说要送你一个惊喜,我和纱纱就没告诉你。”婵樱边往宅邸内搬之前置办的诸多家具,便和岳听溪解释,“我觉得挺好的,去最危险的秘境之前就结婚,而不是先约定婚期再入秘境,不然就好像……” 她话还没说完,便被跟在身后的罗烟纱捂了嘴巴。 岳听溪笑了笑,还真顺着她的话想下去了。 去年她主动与秦溯流约定,要与她一起做世界意识的棋子,大小姐虽应了,却忍不住提醒她,世界意识从未保证她能够全身而退。 ——鬼域秘境之行,说不定九死一生,她们既然选择做棋子,未必可以活着回来。 而她说,“那就黄泉路上做个伴吧”。 八十一次轮回,数百年间因果纠缠,即便真到了下一个轮回、再度忘却前尘,这种羁绊也会将她们紧紧系在一起。 “我还准备了囍字窗花和烟火,但不知道你们需不需要。”罗烟纱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总觉得烟火的规模太小了,又担心有人因此怀疑大小姐的身份……” “没事儿,就当我财大气粗,我买给她放着看个乐的!”岳听溪笑道,“花了多少灵石或者银两,你告诉我就是了。” 鲜红的窗花便贴在了新房子的门窗上,罗烟纱算好自认为够规模的烟火量,便拉走了婵樱,打算与她再去人界采买一番。 送走两位老友,岳听溪坐在宅邸的“洞房”内,点上一支红烛,凝视窗上囍字。 上辈子变为“提线木偶”之后,她就对婚房产生了厌恶与恐惧,回溯时间一睁眼发现自己竟然又到了婚房,心中万般愤怒之际,亦潜藏着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绝望与无力。 仿佛一切都是一个圆圈,不论她如何挣扎,终究要回到原点。 但如今坐在自己亲手搭建的婚房中,她却只觉安心。 “听溪。” 秦溯流的脚步声从门口传来,岳听溪一回头,便对上她关切的目光。 世界意识干涉导致的“无情道”,早已随着神魂灵力的剥离消失得无影无踪,大小姐只需投来一个目光,自己便能察觉到她想要表达的情绪。 “我没事,都过去了。”岳听溪笑了笑,抬手熄灭红烛,朝秦溯流招招手。 下一瞬,面前降来一片红云,身着红衣的大小姐俯身将她抱住。 岳听溪彻底放松了身心,任由大小姐搂着自己。 究竟是从何时开始,二人之间再无芥蒂? 倦了的时候、迷茫的时候,又或者只是想与对方紧挨在一起,只要一个暗示、一个眼神,便可以得到来自彼此的拥抱。 而她们马上就要结为道侣了,那是更亲密无间的关系,依照溪山妖族的习惯,她们会在彼此的神魂之中留下一道属于自己的烙印,一方若有什么,另一方能够第一时间察觉到。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净魂丹的药力似乎在消退,近些日子,她总能时不时看到属于过去那些轮回的记忆。 自然有好的情况,但更多的是她亲身经历或亲眼目睹的苦难。 ——就在方才,她看到了满是血色的婚房,心口与丹田处亦被灼灼缠绕着火焰的利刃贯穿。 “你已堕为妖魔,依照你我先前的约定,由我亲自将你诛杀!” 合卺酒打翻在地,眼前是一身鲜红嫁衣的秦溯流,伴着两行正在悄然滑落脸庞的泪,大小姐眸中杀意毕露。 看起来像是自己试图吞噬巴蛇神魂、却尝试失败的一次轮回。 她们在溪山成婚,欲结作道侣,而秦溯流利用了这场婚事,在她饮下放了某些料的合卺酒、彻底放松警惕之后,将两柄特意炼制的匕首刺入她的命门。 药力作用下,她没有反抗,亦没有挣扎,静静等待死亡的来临。 覆盖于唇上的温热,将岳听溪从过往轮回记忆的影响里拽了出来。 她暗叹一口气,托着大小姐的后脑勺,慢慢回应。 巴蛇的“礼物”与诅咒,是她如今唯一还瞒着秦溯流的秘密。 她不愿再让秦溯流知道,秦府一次又一次被摧毁,她的族人一次又一次被杀死,秦家上下被屠得一干二净,就连侥幸活下来的她自己,也一次又一次堕为妖魔,一次又一次被迫亲手杀死暗恋二十年的心上妖。 正如青玉山人眼中的她、岚空明眼中的秦溯流那样,她眼中的大小姐,偶尔也可以做个不要知道太多事的孩子。 ——答应世界意识并成为其利刃,本就是一种至死方休的枷锁,她也希望自己能够替秦溯流背负一些不能为外人道明的东西- 又两日,到了二人一起定下的“大婚日”。 从人界购置的烟火,前一晚就被青玉山人放到了两个姑娘去年渡出窍境大劫的山崖上,在新宅邸的观星平台坐着,只要抬头就能看到漫天璀璨烟花。 流水席摆在洞府外与山道上,由罗烟纱和云软掌勺,后半夜她们就带着食材与炊具过来了,打算从早饭一直做到晚食,不管谁来为二人的婚事捧场,都能免费吃一顿。 山中妖族的大婚日就是如此朴素,无关权势与利益,该道贺道贺,该吃饭吃饭,若是相熟者,多少会带点东西意思意思,或鲜果灵草,或最简单直接的上等灵石,不至于空手过来吃白食。 一日流水席之后,大家便认识“新人”了,往后若遇到什么事,有过“一饭之恩”的众妖也会过来帮忙。 好管闲事的谢芝,甚至唤出了自己镇守玄水秘境之时无聊创造的诸多乐器,注灵之后再以法则之力烧一张乐谱,便能让它们自行演奏出想要的乐曲。 “……你就非得吹唢呐吗?”次日正午,青玉山人一传送过来就头大,抓着还在写乐谱的谢芝直皱眉,“笛子不是也行?” “唢呐更热闹啊!”谢芝大手一挥,新的乐谱被法则之力燃尽,恰逢乐器们演奏到尾声,稍作停顿之后便换上了喜气洋洋的新曲。 岳听溪和秦溯流换上青玉山人不知何时备好的喜服,倒满婵樱提供的玫瑰陈酿,同前来道贺的妖族碰杯共饮。 秦溯流在山中待的时间并不算短,即使因境界提升变得冷冷清清,平日里帮忙依然不落下,众妖知道她的性子与种族,便没有开她和岳听溪的玩笑,高高兴兴吃,吃完又去告诉别的妖过来参加流水席,一传十、十传百,也算是让溪山众妖都有了一个认识“岳听溪道侣”的机会。 “我还以为会有妖问你们什么时候要崽子,几时要呢!” 午后休息时,婵樱*一边给罗烟纱捶肩膀,一边歪头看向岳听溪。 岳听溪正在整理贺礼清单,闻言差点忘了自己记录到哪儿,挑着眉毛瞪人。 “人族婚宴上,倒是真有不长眼且自以为礼貌的老东西就爱问这些。”罗烟纱不悦地接过话,“妖族也有这种喜欢把卿卿我我之事放到酒席上当乐子的情况?” “那绝对没有!”婵樱忙否认,“其实是我自己好奇,没有妖会这样无礼的!真的!” “孩子的事,且等手头诸事告一段落再考虑,也来得及的。”秦溯流托着刚准备的果盘过来,给岳听溪塞了一瓣砂糖橘,“非要说的话,我对此无所谓,主要看听溪姐姐愿不愿。” 岳听溪愣了几息,才喃喃:“……对,到时候再说吧。” 她又看到了过往轮回记忆的幻象。 当真有那么一次轮回,她和秦溯流有了孩子,并且,孩子是秦溯流怀的,前因后果未知,但她似乎想要借助十月怀胎与分娩的痛苦,以此来向自己赎罪。 可是,秦溯流与那个孩子都没能活下来。 ——蔺朝曜不知用了什么方式,打破了青玉山人的护山结界,率领仙门修士冲入溪山,“讨伐妖魔”。 秦溯流牺牲于协助众妖对抗修士大军,被乱箭穿心而死。 蔺朝曜毁她丹田、剖她元丹时,发现了那个跟着母亲一起死去的孩子。 “啪!” 秦溯流递来的果盘忽然掉在地上,切得干干净净的鲜果与橘子瓣儿滚落满地。 就连还在互相拌嘴的罗烟纱和婵樱也停了下来,愕然看向她们。 “啊!我走神想事,没拿稳。”反应过来后,岳听溪赶紧去捡果盘碎片,又用水灵力裹住鲜果块,瞬间清洗得干干净净,放入顺手拿来的空盘中。 她觉得净魂丹似乎真要失效了,得尽快续一枚。 不然过往记忆总这样冒出来,着实要耽误事,而且真会让她的认知产生混乱。 手还未触及碎瓷片,便被秦溯流一把拉住。 而后她整个人都被秦溯流拉起来,直奔洞府。 回洞府的一瞬间,岳听溪满脑子都是:秋日里的洞府还算干燥。 既然干燥,厌恶潮湿的大小姐待着就会舒服点。 “我若趁着今日,希望你答应我一件事,你愿么?” 她念头刚落,忽听秦溯流沉声问。 ——大小姐的声音在颤抖。 自从抹消“无情道”的影响之后,她甚至有点因祸得福,对情绪感知更为敏锐,尤其是对岳听溪的。 她知道岳听溪一定还有要事在瞒着自己,但既然岳听溪不愿说,总归是有理由的,她也就不去问。 可就连大婚日,那些破事依然在困扰着岳听溪,让她痛苦,让她恍惚。 自己要是再这样装聋作哑下去,她甚至觉得岳听溪早晚会被这些看不见的事压垮。 岳听溪不知道该怎么答。 她能感觉到秦溯流恢复如初之后发生的变化,正因此,她大概能猜到大小姐希望自己答应什么。 若她同意,便要一五一十道出自己隐瞒之事;若拒绝,便会坐实了大小姐心中的猜测。 并且,只要她在此事上稍作犹豫,结果恐怕就跟拒绝没有两样了。 而大小姐素来聪慧,又总会刨根究底,探清真相,只是时间问题。 “我愿。”于是她认命地应下。 “让我进你的识海。”秦溯流道。 这一年来,一直都是岳听溪入她的识海,但进入识海只是为了双修,那些岳听溪不愿告知的事,秦溯流也就控制自己不去探究,自然也就没有再窥探过她的神魂记忆。 岳听溪想了想,没有拒绝,而是道:“可以,但我先需要一枚净魂丹。” “为何要服用净魂丹?”秦溯流抓住她的胳膊,步步紧逼,“我们一直都是一起行动,除却巴蛇,你不曾接触过任何人、任何妖的神魂,而我吞噬的神魂也早已被我们一起清理干净。” 她顿了顿,“巴蛇给你看了什么?她自己积攒下来的肮脏记忆吗?” 岳听溪正要解释,眼前忽然开始出现重影。 ——“你为什么要吞噬巴蛇的神魂?!会变成妖魔你知不知道!!” 继而是秦溯流的厉声质问。 但她很清楚,那是过去某一轮回的秦溯流所说的话。 一想到自己还在面对秦溯流的诸多问题,她当即凝神屏息,希望尽快从这种状态里脱身,好好跟秦溯流解释一番。 可下一瞬,她只觉眉心一烫,似乎被打上了某种烙印。 银灰色的光点在眼前洒落,趁她恍惚之际,秦溯流借助灰蛾的力量,强行入侵了她的识海。 【作者有话说】 感觉还是分两章发节奏更好,那最近就先分两章发了,字数加起来依然是日更六千。 按照大纲是最后一卷,所以最近思路一直卡卡的,需要更长的时间思考剧情,这样我也会稍微轻松一点[化了] 以及听溪触发记忆那几段看起来会让人感觉乱乱的,因为我是故意这样表现她视角感觉到的混乱【顶锅盖逃走】不过这也只是暂时的! 70 第70章 ◎情意上来便入洞房是吧◎ 岳听溪下意识抵抗。 又想到自己如今的修为境界,怕伤了秦溯流的神魂,念头刚起便放弃了阻拦,只调动净魂丹所剩无几的药效,在那些不堪入目的过往轮回记忆前散出一片薄雾。 用这最后的、象征性的屏障告诉秦溯流,她私心仍不希望她看到里头的一切。 然而秦溯流的神魂如同一道灼灼的火焰箭矢,毫不犹豫地射穿薄雾,直入深处。 岳听溪轻叹一声,跟上大小姐的神魂。 “蔺风轻去年推测的‘轮回’是真的。”她向秦溯流解释,“巴蛇将全部过往轮回的记忆强塞给了我,又或是强行突破了世界意识对它们的封印。如今它们都在这里,被净魂丹的药力封印着。” 仔细想来,净魂丹的主药“净魂草”便只在秘境生长,而秘境又是最接近世界意识的区域,恐怕此药也是世界意识力量的一部分所化。 “巴蛇为何会知道轮回的存在?”秦溯流问。 “不清楚,我并未吞噬她的神魂,而是借助灰蛾的隔绝法术和法则之力,将她从‘生机’层面抹杀了。”岳听溪摇头,“但我猜测,或许是世界意识当年将我从她体内剥离的时候,她趁此机会与世界意识建立了某种联系。” 渡劫境的修士本就是受到天道认可、有资格飞升上界之人,距离上也与天道法则最为接近,依照谢芝的说法,自己尚是“魔婴”的时候,便被世界意识带在身旁净化怨气,说不定巴蛇就是那时悄然成为了世界意识的一部分。 而世界意识或许是出于因果之类的限制,不能抹消巴蛇留下的痕迹,故而才让她得以跳出世界本身的束缚,站在更高的视角窥探自己被镇压之后发生的一切。 “你还记得小时候玩的‘木偶过家家’吗?”岳听溪继续举例,“我们操控着木偶,让它们在一个圈定的区域里做这样那样的事,但它们始终是局中人,而我们是局外观察者。” “不过……巴蛇为何会得知轮回已经不重要了。”她看向前方一个又一个七彩的泡泡——那些都是过往轮回的记忆所化,只要碰触,便能看清其中记载的内容,“这些是她神魂消散之前,特地‘赠予’我的诅咒。” “我不知道该如何抹消它们,也舍不得当它们不存在。这其中或许潜藏着巨量的情报,可能是关于世界意识隐瞒的真相,也可能是关于入侵者及其背后组织的由来。” “除此之外,我既然知道了这些轮回的存在,便想着……至少我要保留它们。” 那也是她们遭遇过的苦难,在每一次轮回里或拼死挣扎、或放弃生机的她们,都值得被她记住。 秦溯流并未上前碰触记忆,而是看向了她的神魂。 “可净魂丹的药效有限,你现在已经被它们染脏了……”她喃喃,“并且,你想要铭记我们遭遇的痛苦吧?如此一来,先前对妖魔神魂做的‘净化’,便不能用在这些记忆上了。” “先封印着吧,净魂丹不保险,那就用灰蛾的‘隔绝’法术嘛!没准去一趟鬼域秘境,世界意识就能帮我解决这一难题呢。”岳听溪乐观地说,“而且,我不认为它们将我‘染脏’了。如今困扰我的只有它们会时不时蹦出来,混淆我对现实与过往的认知罢了。” 得了她的答案,秦溯流陷入沉思。 “那么,我拜托灰蛾‘扫描’出重要情报之后,再‘隔绝’它们?”她试探着问,“你且放心,我只让灰蛾看那些记忆。” 既然已经知道岳听溪隐瞒的究竟是什么,而岳听溪又不愿她看清详情,她索性退而求其次,折中一下,只探明情报。 说罢,她主动握住了岳听溪的手,挥袖令灰蛾飞向那些记忆。 关于灰蛾的“扫描”法术,自从蔺风轻主动分享使用心得之后,这一年来秦溯流已经运用过许多回。 如今她们坚持修炼,甚至已经能够将识海作为切磋场地,神魂境界非同往日,动用大规模的“扫描”只需要耗费时间与灵力,便能得到结果。 这期间,她们的神魂必须待在一起。 秦溯流也不是没有想过,等过了大婚日,再动用“扫描”,但因着情报事关过往数百年的轮回,她迫不及待想要知道被世界意识一再隐瞒的真相,越早利用情报杀死入侵者,就能越早得到世界意识真正希望她们去做的任务。 岳听溪不用开口询问,只看她的举动便能知晓她的决心,干脆分神给唯一与自己缔结血契的救世天平谢芝传讯:“忽然有点事,劳烦您想个理由替我转告大家。” 她们与谢芝也算相识一整年,请求时稍微不客气一点也没关系。 谢芝也不晓得是真不知道她们在干什么,还是觉得时机差不多,该让她们获得新情报了,岳听溪只听她欣然应下:“情意上来便入洞房是吧,明白了。” 说得她不禁愧疚地看向秦溯流。 今日是她们人生与妖生最为重要的大婚日,依照人族的习俗,宴请宾客、一一祝酒之后,两位新人的确应该入洞房了。 而她的确也为大小姐备好了所谓的洞房,只不过是在新造的宅邸。 她们如今神魂相连,察觉到岳听溪的思绪,秦溯流当即看过去,温声安抚:“无妨的,反正平日里我们也在修,去哪里洞房、几时洞房都一样。” 岳听溪稍稍松了口气,想了想,还是在自己的识海中搭建了一处简单的临时景致,在周围放好简易木屏风,牵着大小姐的神魂,换上轻纱浴衣,泡入冒着热气的暖泉。 “我那眼灵泉冷得很,你第一次泡的时候我就在想,你会不会不喜欢。”她对秦溯流道,“所以……我把你家的暖泉搬来了。” 秦溯流依偎着岳听溪的神魂,坦然道:“虽说只要是你的东西,我没有什么不喜欢,但还是多谢你格外关照我。” 她早已成了大人,懂得如何收敛情绪,不会再像幼时那样,因为“不喜欢”就发脾气。 可岳听溪总能及时察觉到她的“不喜欢”,想方设法让她高兴。 【作者有话说】 一更来啦,二更还是零点以后[猫爪] 70-80 第71章 ◎真相◎ “你在那些轮回里看到了什么?这般不希望我知道。” 在识海暖泉里洞房毕,秦溯流趁着这蛇心情大好,贴在她耳际问,“是不是同我有关系?且是我在受难?” 岳听溪早就猜到她定会继续刨根究底,闻言故意叹了口气:“是,活着的时候遭难,死得也凄惨。” “家破人亡,并且连你也留不住?”秦溯流接话。 “……倒也不全是。”岳听溪着实不太想提,含糊地答。 察觉到她不舒服,秦溯流便不再追问,只是忍不住埋怨:“你为何觉得自己就能揽下一切?” “还好意思说我,你不也一样?”岳听溪哼了声,“独自跟世界意识约好了,独自做祂棋子,黄泉路上是不是也打算一个人走?” 她到底是被青玉山人养大,又跟婵樱相处太久,呛人的时候嘴皮子那是一点也不客气。 “我现下学会把担子分你了。”秦溯流搂着她的颈子,撒娇似的恳求,“都说道侣‘同甘苦、共进退’,你可否也将担子给我些?” 岳听溪从脖子酥到浑身,差点真上了她的当,所幸她如今定力已经修出来了,立即反应过来:“行,那灰蛾‘扫描’出来的真相归你。” 这应当关乎世界意识迟迟没有透露给秦溯流的那个最终任务,她既然已经跟秦溯流约好了一起当世界意识的棋子,又因着八十一次轮回与之羁绊纠缠,就算到时候秦溯流想要悄悄抛下她,自己一个人过去面对最后的敌人,想必世界意识也会把她拉过去参战。 她颇有把握地打着小算盘,虽然一句话也没多说,秦溯流却仍将她的想法猜了个大概。 但她定不会让听溪姐姐再去强作乐观,既然答应了要一起做棋子,不论真相如何,她都要分享给听溪姐姐。 她们在岳听溪的识海待了一整日,灰蛾终于“扫描”完毕,自薄雾中飞出,停在了秦溯流指尖。 跟与岳听溪对视一眼,秦溯流走出暖泉,幻化一套正式场合才穿的紫衣,盘膝端坐于暖泉旁新搭建的小平台上,示意岳听溪也坐过来,这才闭起眼睛,让灰蛾向她们释放情报。 【以下为目前无用的情报,但因是入侵者随身携带之物,初步判定源自他所在组织,仍请谨记。】 随后是长长一串情报,图文对应,一眼几乎望不到头。 岳听溪如今的境界更高些,下意识去寻找自己最在意的那一物件,不多时便有了结果: 【娇妻标签:SSS级控制道具,仅对女角色生效。粘贴成功后,宿主可命令该角色做出符合大众“娇妻”刻板印象的一切举动,但不包括任何形式的18x行为,一旦违反,严惩宿主。请在合适的时机善用它来提高任务执行效率。】 【特殊情况适用限制:若任务地点为古代玄幻世界,则仅能对不高于宿主修为的女角色使用。】 看罢让自己当了五年“提线木偶”之物的详细描述,岳听溪深吸一口气,只觉自己的神魂都在发冷。 那并非傀儡邪术,却同傀儡邪术一样令人无助。 只是巴掌大的一张纸,贴到身上后,便能让她跌入此生不敢想象的炼狱,遭受最惨无人道的无妄之灾。 而类似这样的道具,入侵者竟携带了上千个! 她隐约能明白,为何世界意识要频繁回溯时间。 入侵者每一次执行任务,为了方便与提高效率,都会使用道具,倘若遇到强敌,更会消耗大量道具。 至于世界意识为何能在八十一次轮回之后,彻底毁掉入侵者的手段,岳听溪想到了“九九归一”这一概念。 “九九归一”又称“九九归原”,历经种种、一切回到原点。 对于入侵者而言,所谓的“原点”,恐怕就是道具与过往轮回的记忆残留双双清零,如此一来,他便只剩下一个任务者的身份、一具夺舍后的躯壳,与一个已经决定叛变的7364系统。 “7364系统并未在此前任何一次轮回中,联络过灰蛾或者世界意识。”秦溯流的声音在她识海中响起,“这一世,世界意识对入侵者的能力大幅度限制后,它才主动与我的灰蛾联络,并且最开始只是提供了秘境情报,比起合作,更像是试探。” “既然如此,那些道具应该不仅仅只是入侵者实力的一部分吧?不然7364系统何必等到最后才叛变。”岳听溪敏锐地猜测,“如果把7364系统和秦饮光、世界意识划等号,那么它或许是忌惮给予入侵者道具的那个势力,才要潜藏、伪装到绝对安全的时期,再执行自己真正的计划。” “……监视。”秦溯流很快道出二字,“不管哪个势力,派遣外人去远处执行任务时,都要用上一定程度的监视手段,以免此人‘天高皇帝远’,自顾自行事,或者违反自己的命令。” 但也正因此,她们仍然无法根据过往轮回的记忆得知秦饮光、世界意识为何会与入侵者的7364系统有所关联。 她们一边查看灰蛾整理出的情报,一边将自己最在意的内容记录在识海,如此一来,除了她们亲口告知,或是惨遭他人搜魂术,这些情报仍会成为不为人知的秘密。 休息之时,秦溯流不忘再拜托灰蛾动用一次“隔绝”法术,将过往轮回的记忆暂封于岳听溪的识海深处。 只是这一回施法消耗极大,她的神魂与体内经脉都在隐隐作痛,中途不得不退出岳听溪的识海,连服数枚丹药,才感觉好些,能够继续封住记忆。 而岳听溪也跟着吃了两枚净魂丹,减轻她施法的负担,加固封印。 “你……真不好奇了?” 待轮回记忆尽数隐去,岳听溪忍不住问。 “记忆中的情报都在手上了,你既然不希望我知道,那便等你愿意让我看了,我再一探究竟。”秦溯流故意没将话说死。 她仍然认为,这般惨烈的过往不能只让岳听溪一人知晓。 岳听溪也松一口气,她明白她们各有各的心思与顾虑,至少现在,她不希望那些过往记忆令已经摆脱“无情道”的秦溯流难过。 一来二去,不知不觉间已到了预期的出发之日——她们要在鬼域秘境开启前,先行前往秘境附近的臻云谷萃善客栈落脚。 于是她们收拾收拾出了洞府,去找青玉山人。 结果却在青玉山人住处看到了意想不到的来客。 她们进屋时,岚空明正牵着秦饮光的手,凝视青玉山人的眼睛:“您既然负责镇守溪山,我想将小女暂时托付于您,免得她偷偷跟去鬼域秘境!” “啧,您这话说得,溪山又不是监牢。”青玉山人蹙眉,“怎么,你们秦家难道还没有一间房能困住这么小的孩子么?” “怎么了,娘亲?”秦溯流立即上前,询问岚空明时,视线却落在了秦饮光身上。 岚空明还未解释,秦饮光先开口:“我也要和你们一起去鬼域秘境!” “你不许去!”岚空明立即在她头顶轻轻拍了一下,“那地方九死一生,你一个金丹期的孩子去作甚?!” 秦饮光急得再度张口,但不知为何欲言又止,最后看向秦溯流:“我同姐姐商量!” 这明摆着油盐不进,气得岚空明又要抬手,却被青玉山人扣住腕部:“行了,让孩子们自己谈去。” 见岚空明看自己的目光跟着冷下来,她轻哼一声:“还是说,你觉得自己教出来的孩子一个两个都是只知道闷头送死的小傻子?” 趁着自家老祖宗吸引走了秦夫人的“仇恨”,岳听溪赶紧推着秦饮光出门,来到青玉山人待客的树屋里。 正好,她确实也有许多问题想问秦饮光,就是不知道饮光小妹如今什么情况,仍是寻常修士,还是又得了世界意识的指引。 秦饮光眼圈泛红,但落座之后,还是第一时间解释:“请你们带我去鬼域秘境!有件事唯独我才能办到……对了!我现在已经能驾驭灰蛾护身了!我甚至拜托风轻姐姐对着我的要害动用木行法术,全部都被灰蛾拦下啦!” “那你可知灰蛾的真实身份?”秦溯流凝视她的眼睛,“又可知为何被选中的人是你?” “不,我觉得并不是我被选中,反而是我选中了灰蛾。”秦饮光却摇头,“灰蛾能做很多事,帮上很多忙,姐姐和听溪姑娘不在府中的时候,我也悄悄用它帮过很多忙了。” 她甚至凭借灰蛾悄无声息杀掉了不知多少暗中前来秦家盯梢的杀手,更协助家中长老几度寻到通幽师的“老巢”。 而要达成这些事,她仅仅只需要付出灵力与体力便足够。 ——自打识字起,秦饮光便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凡事总有因果,自己既然能轻松自如地驾驭灰蛾,只怕她与灰蛾之间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而那也是她应当履行的职责,既然她意识到了这一点,便不能再当做毫不知情。 “……于是我主动与灰蛾缔结血契,明白了自己究竟是什么。” 对着最为信任的人道明这些后,秦饮光仿佛松了口气似的笑了笑,轻声讲述起来,“长年累月的观察之下,世界意识十分寂寞,又羡慕地上生灵的生活,于是分出一缕力量,令自己投胎到想去的人家。” “祂作为秦家二女儿秦饮光出生,一开始,的确过着顺遂、幸福而平凡的生活。” “怎料某一日,这个世界突然遭到未知力量的入侵,她与另一人不幸被那力量捉走。” “那人作为气运之子,被强加了任务者的身份。” “而她则因为源自世界意识,误打误撞具备了某种资格,于是便被那力量变成了绑定这名任务者的‘系统’,被迫与那人一起完成诸多恶心至极的入侵任务。” 【作者有话说】 朋友说4000+2000两千那更不够看,拆成3+3试试[让我康康] 蔺朝曜的伏笔在64章 ,不洗白【入侵者蔺朝曜】[猫爪] 72 第72章 ◎“你一定要拯救大家”◎ 听罢秦饮光的讲述,岳听溪心中的猜测大致都能圆上了。 也正因此,她忍不住追问:“所以,‘入侵者蔺朝曜’实际上就是原本的蔺朝曜,而7364系统是被抓走的你?可我这一世认识的秦饮光似乎并不知道这些事,这是世界意识的隐瞒吗?” “是,我和蔺朝曜被捉走以后,世界意识经过一番考虑,暂停了时间,并备份了我的一切。”秦饮光尽可能用她们能听懂的词汇说,“如果被捉走的秦饮光能保持原本的神魂回来,那就让她与秦饮光的身体融合,继而对抗入侵者。若不能,那么先前的备份便会用上,‘秦饮光’与‘7364系统’彻底分割,毫无关联。” “如今看来,原本的秦饮光神魂已经被污染了。”秦溯流接话。 “不错,被未知势力带走的那部分力量太过弱小,即便源自世界意识,也只能先听命于人。”秦饮光叹气,“她给自己的系统代号起名为‘7364’,保留了‘秦’的谐音、拆开了‘饮光’的笔画,时刻提醒自己原本的身份,静静等待着重回家园的机会。” 她说,7364系统与蔺朝曜最开始试图暗中反抗入侵任务。 “所谓的‘入侵’,便是让任务者在那个势力标记的世界落定‘锚点’。而最常规的完成任务方式有两种,一种是依照势力提供的‘剧本’,完成指定结局,另一种是借助大规模杀戮或者灾厄造成的伤亡、激发的怨气,强行破开目标小世界的护界屏障。” 秦饮光继续解释,“前者的操控空间很大,比如‘剧本’要求任务者成为某个势力的领袖,那么任务者若能想办法跟被入侵世界的人商量妥当,便能够以最小的代价落定锚点。” “但这一锚点并非为了方便势力回收能源,而是给小世界提供一次‘免疫’,这样一来,已经被登记为‘存在锚点’的小世界就不会再有任务者的到来,当地居民反而能够凭借锚点来反向定位任务者所在势力,积攒力量,伺机发起反攻。” “最开始的几十次任务,7364系统和蔺朝曜都是这样配合过来的,她也因此得以将那些小世界的坐标记录于自己的档案库,为最后的‘反攻’积攒力量。” “你们完成任务之后,就得到了势力的‘奖励道具’吧?”岳听溪皱起眉头,“我和溯流都认为这并不只是奖励,而是一种监视手段。” 秦饮光点了点头,“当7364系统和蔺朝曜意识到这一点时,已经迟了。由于这种干涉严重影响了能量的回收,主脑调出了这对组合的任务执行记录,分析之后,将7364系统和蔺朝曜分开囚禁,进行了长达近百年的关押、质问与‘洗脑’。” “但直到被释放的时候,原本的蔺朝曜仍然宁死不从。他与7364系统……与我最初的理念依旧一致——继续游说每一个被标记的小世界住民,积攒力量,彻底铲除穿书管理局。” 听到这里,岳听溪和秦溯流才得知了未知势力的全名。 “宁死不从啊……真像那家伙会做的选择。”秦溯流低声感叹,“他后来又是如何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主脑舍不得他的气运与实力,仍想将他留下来当任务者,所以最终的审判结果很快就降临了。”秦饮光平静地讲述,“与他关系最密切的7364系统,遭到了主脑的操控,强制对犯人蔺朝曜执行记忆抹消、粉碎神魂、植入理念这三道指令。” “……原本的记忆不复存在,神魂也被粉碎?那他还剩什么?!”就连岳听溪听罢,也忍不住脱口而出。 “什么都不剩,以我们这个世界的概念和定义而言,当前两道指令执行完毕时,原本的蔺朝曜就已经死去了。”秦饮光的声音沉了下去,“如今的入侵者蔺朝曜,除了名字和躯壳,没有任何地方与原本的反叛者相像。” “他绝不可能毫无察觉。”秦溯流忽道,“最后的时刻,他对7364系统说了什么?” 秦饮光却沉默了。 她低下头去,良久才抬起手。 一只灰蛾停在她指尖,扑棱翅膀、抖落银灰色光点之时,一个温和、不甘、无奈却沉稳的年轻男声响了起来: 【秦饮光,你一定要回到原本的世界,拯救大家……】 声音断断续续,没有说完整就被骤然掐断。 小木屋内一片死寂。 “难怪去年我向救世天平请教夺舍情况时,她说蔺朝曜‘哪种都不算’。”岳听溪出言道。 当年谢芝所说的话,她如今还能清晰回想起来: ——“他是相当特殊的情况。不过即便如此,他的神魂依然已经被污染得无药可救,抹杀他的时候不必心软,就当还原主一份安息了。” “救世天平是世界意识最为信任的造物,世界意识知道的一切,她全部都清楚。”秦饮光点头,接着说下去,“她之所以对真相一再隐瞒,一来因为你们的实力暂时不够资格,就算提前知情,也无能为力;二来,知情便会不自觉地进行干涉与改变,这样会脱离原本的计划。” 她顿了顿,“过去的许多次轮回,便是失败于事先说明。如今世界意识的力量已经所剩无几,若再度重启时间,这个小世界只怕会崩溃。所以,祂与谢芝只能在确定时机到了之后,再引导你们探明真相。” “但我没猜错的话,如今你所说的真相,原本应该是打算放在入侵者蔺朝曜死亡之后再告知我们吧?”秦溯流追问,“是我们的探究行为打乱了计划?” “非要说的话,打乱计划的其实是世界意识自己。”秦饮光无奈地笑了笑,“当年祂若狠心彻底抹杀了巴蛇的孩子,如今巴蛇就不会用积攒数千年的怨力打破轮回记忆的封印。” “世界意识也觉得我们还是不要记起来更好吗?”岳听溪忍不住问。 “过往记忆留存太多,认知是会混乱的,与世界意识和其造物相比,你们的神魂太过弱小,无法承受后果。”秦饮光歉意道,“但如果对过往一无所知,便没有明确的动力与目标,这样也会浪费时间、耽误事。” 她垂眸看向指尖灰蛾,“所以,世界意识只保留了你们第八十次轮回的全部记忆。并且这一世除了你们,谁也无法想起过去那八十次轮回的记忆。” “那你呢?”秦溯流凝视小妹的眼睛,“你如今知道了这么多认知以外的事,还能继续做‘秦饮光’么?” “姐姐不必担心,原本的我已经留下了干净神魂的备份,只要反攻计划成功,留在你们身边的,仍是对真相毫不知情的秦家二小姐。”秦饮光语气平静,适时偏开的眸中却流露出不舍,“我现在能讲的情报,已经说完了。姐姐和听溪姑娘可还有别的问题?” “为什么是八十一次轮回?”岳听溪抛出早就困扰自己的问题,“难道真是因为‘九九归原’?” “原本世界意识并不打算一次次重启时间,而是希望一回来就抹杀入侵者,继而集结力量反攻穿书管理局。”秦饮光看向了她,“然而祂低估了奖励道具的威力,那些道具的用途和效果,想必你们也已经看过了。只要还存在着哪怕一个道具,以入侵者的气运,便能逆风翻盘。” “考虑到道具是穿书管理局的一种隐形监视,如果7364系统在监视消失之前,就倒向我们的世界这边,那么在这个世界发生的一切,都会被主脑重点关注,无人能保证到那时会不会再派来新的任务者,所以在这八十次轮回里,7364系统从未对此世的抗争进行过任何干涉,并且……继续全力协助入侵者蔺朝曜推进任务。” 秦饮光低头看向杯中茶水,“我也想过利用频繁重启时间来消除道具,然而它们的数量实在太过庞大,每一次轮回要想尽可能多地消耗道具,都会积攒大量怨气。我虽打算将怨气收集起来做反攻手段,但若我的能力并不足以压制它们,那么灾难就会发生在这个世界上。” “当轮回次数到达一定程度后,我甚至开始向*过去时间的高危秘境里投放了一部分怨气。”她捧紧了茶杯,双手微微颤抖,“是我……是我亲手害死了爹爹和母亲相熟的姨姨们……” 腕部忽然覆上温热,不等秦饮光反应过来,秦溯流便起身将她搂在了怀中。 于是少女颤抖得更厉害了,张口想要继续往下说,声音却哽在了喉咙里,发不出来,泪水不受控地从眼眶里涌出。 “秦家待我那么好,我却、我却什么也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你们、她们一次次死去!”她呜咽道,“到了第四十一次的时候,我已经、已经放弃靠自己的力量拯救世界了……我知道自己唯一能做、胜算最大的,只有等待第八十一次轮回的到来,那样就、就可以触发司世神蔽月神尊大人留下的‘一线生机’——这个小世界脱离创世神的守护、独立出去时,被赋予的‘九九归一’法则,唯有司世神的力量,才能彻底将穿书管理局留下的监视、入侵者可作为优势的记忆留存,全部……全部抹消干净!” 她甚至已经想好了,等到计划执行成功,这个世界再也不会被穿书管理局入侵时,便请姐姐和听溪姑娘…… 头顶忽然搭来一只手,轻轻摩挲着她的头发。 秦饮光愕然抬头,模糊的视线对上了岳听溪的脸。 “你已经尽力而为了。”岳听溪一下又一下抚着她的发丝,柔声安抚,“请给我们最后的指引吧,我们去杀了入侵者,铲平穿书管理局,还这个世界真正的安宁!” 【作者有话说】 一更来啦!终于写到老熟人了[垂耳兔头]给看过《镜妖》的小可爱们留下一个对抗组的彩蛋,别忘了【一线生机】实际上是谁自行领悟的权能[猫爪] 顺便一提,从时间前后上来讲,《挽溪》的故事是在《镜妖》结束之后发生的。 73 第73章 ◎集结◎ 搞明白秦饮光、7364系统与世界意识的关联之后,秦溯流去劝母亲,岳听溪则带着秦饮光去跟老友们碰面。 她唤出叶片法器,等秦饮光坐上去,再坐到她身旁,飞向婵樱的住处。 “你还没‘下凡’的时候,看过溪山吗?”张开隔音屏障,她随口问。 “看过。”秦饮光点头,“溪山的晚霞很美,春月漫山开遍各色鲜花,夏月塘中莲叶荷花满盈,秋月山风凉爽、鲜果甘甜,冬月银装素裹,像是沾了一层糖霜。” 见岳听溪莞尔,她也跟着浅浅一笑,“人界八大妖山之中,溪山是我最喜欢的一座。” “可惜马上就要出发了,不然我还能带你在这儿多转转。”岳听溪道,“你姐姐打小就喜欢溪山。” “但姐姐不能一直住在溪山。”秦饮光喃喃,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姐姐她……总是闲不住,她想要改变太多太多,为此便要四处奔走。” 这话岳听溪赞同,跟秦溯流在人界当“双狐修罗”的一年来,她又多了解这位大小姐一点,晓得她想要争取什么。 一为寻常女子的顺遂如意,二为人、妖两族的缥缈未来。 但想要改变两者,都不是几年、十几年便能做到的——两者现状的根源都要追溯到几千年前,并且太多规矩已经成了约定俗成的“常识”,想要将之打破,或是尝试有所改变的人,反而才会被视作异端,甚至遭到迫害。 生而为妖,越了解人族,岳听溪其实越能明白,为何巴蛇要通过毁灭整个世界来创造新的世界。 这意味着一切清零,如同白纸一张,可随心意涂抹自己想要看到的一切,重塑秩序,抹消过往罪孽,以此来建立所谓的“和平世界”。 但理解不代表认同,倘若妖魔界封印再度被打破,天下妖祸起,她只会利用如今这身来自巴蛇的力量,将它们通通封印回去。 “如果铲除穿书管理局之后,我们还有命回来,我会继续陪她,帮她完成她的夙愿。”于是她对秦饮光道,“说起来,我们在得到真相之前已经成婚、结为道侣了,可惜中途被过往轮回的记忆幻象打断了,不然还能看一次烟火——纱纱购置了好些烟火。” “不如就在出发之前放吧?也图个好兆头。”秦饮光提议,“我们人族就连店铺开业,都要择吉日放礼炮呢!” “行,正好你们都在,今晚就放。”岳听溪欣然应下。 叶片法器很快带着她们来到婵樱的住处。 岳听溪推门进去,果然看到了蔺风轻。 她如今既有境界也有眼力,只打量一眼,便忍不住在心中惊叹。 蔺大小姐一袭苍青色长袍,腰佩玉笛、储物锦囊,皓腕带着一串雕刻缠绕花藤的银色小铃铛,发带质地一瞧便知不凡,玉簪上也叠加着多重法阵。 ——简直穿了一身的法器! 见她带着秦饮光进屋,蔺风轻还调侃:“听溪姐姐怎么没把溯流带来?” “她在劝岚伯母呢。”岳听溪在她们面前坐下,“饮光小妹能够随心所欲驾驭灰蛾,光是这一点,她就够资格跟我们一起去了。” 蔺风轻去年就已经被告知一些真相,加上一整年都在与灰蛾作伴,对其几番研究,闻言笑着托腮点头:“我也觉得,饮光小妹能带着整艘云舟和我们一起绕过传送漩涡呢!要是真遇到什么危险,想必她也可以全身而退。” “是的,我还可以带着大家一起退!”秦饮光忙补充。 “这么可靠啊,那我也能放心把纱纱交给你们了。”婵樱笑道,“本来我还想一起去,结果青玉山人前段时间却下令,让溪山众妖自鬼域秘境开启之日起,务必留在山里,直到秘境关闭方能外出……不过老祖宗这么做总有她的道理,我遵守就是了。” 岳听溪倒是大概能猜到缘由。 方才秦饮光刚提过,为了压制频繁轮回积攒的怨气,世界意识甚至将怨气带到了位于过去时间的高危秘境里。这回的计划是最后的“大反攻”,若无意外,祂应当会将秘境中积攒的怨气全部释放。 秘境虽然与现世相隔,自成一界,但并不意味着现世就能完全不受其影响,不然十几年前秦家主和青旭宗前任掌门夫妇就不至于深入探究真相,更不会因此染病死去。 “趁这两天稍微囤点东西吧,听青玉山人的准没错!”她又提醒了句。 婵樱应了一声,依依不舍地看向罗烟纱,随后眯起眼睛凝视赖在她怀中的毕方。 这小鸟儿不愧是上古灵兽,着实长得快,仅仅一年就能筑基,丹田之中也开始凝结丹气,快的话只怕三五年内便可结丹,说不定还能化人。 她其实也将毕方视作女儿了,一方面希望小家伙能在鬼域秘境里有所收获,最好撞个大机缘,一方面又担心小家伙因着机缘长得太快,不出几年真要变成自己情敌。 罢了,大不了到时候打一架见分晓吧,虽然她觉得自己有年龄优势,又是见多识广的成年大妖,这只才破壳不到两年的小鸟仔,应该没什么资格与她争宠。 岳听溪跟老友们随意聊了会儿,提醒她们晚上记得看渡劫平台方向的烟花,随后示意秦饮光跟罗烟纱讲讲接下来的计划——需要做什么,又该如何在鬼域秘境中保命,自己则跟蔺风轻单独进了设有隔音屏障的房间。 “你来这里有没有遭到阻拦?”岳听溪问。 蔺风轻知道她在指谁,摇摇头:“他倒是没有,甚至不曾过问,似乎已经习惯了我的外出,像是纵容一样。反而是我师祖特别不赞同我去鬼域秘境,她怕我回不来……就像我双亲当年那样。” 提及此事,她忍不住叹了口气,不免有些感伤:“那时我和兄长都还没到能够独当一面的年纪,我身子也弱,照顾好自己、不给大人添麻烦便已经是极限,是师祖一直想方设法为他们缓解病痛,也是师祖……送了他们最后一程。” 岳听溪不由得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却因着悉知当年鬼域秘境之病的真相,道不出“节哀顺变”之类的话。 不过蔺风轻本也不是需要旁人安抚爱护的性子,说完便话锋一转:“你们是不是从饮光那里得到更多新情报了?不然只凭灰蛾,溯流不会允许小妹深入秘境涉险。” “有,你入我识海,我直接呈现给你看。”岳听溪大方道。 她如今学会了在识海里避嫌,即便对方是秦溯流自小就认识的老朋友,她也只将蔺风轻的神魂带入最浅层的神魂幻境,并拿出已经被秦饮光压缩完毕的最新情报- “两年前托青玉山人暂为保管的妖魔信物,我会一并带入鬼域秘境,彻底斩断它与人界的因果。” 青玉山人住处,已经与母亲谈妥的秦溯流继续提自己在意的一些琐事,“若无意外,我和听溪会杀死那名鬼修妖魔,免得对方再教唆通幽师打开妖魔界封印。” 关于那名鬼修妖魔的情报,秦饮光刚刚已经分享给她们了。 “一切当心,以保全自身性命为先。”岚空明沉声叮嘱,“当年几名受其教唆的通幽师齐齐献祭,里应外合,提前打开了鬼域秘境的入口,后来秘境被仙盟大能舍身封印,方才得以关闭。但这也给那些通幽师开了个坏头——赫蜃便是十年前被狂热通幽师们献给鬼修妖魔的祭品。” “并且在那之后,赫蜃也成了通幽师,即便被当时的蔺朝曜警告,他亦不管不顾地踏上了这条绝路。”秦溯流凝眸,“那鬼修妖魔定是允诺了事关生死的条件,否则,又怎会有那么多人遭到蛊惑!” 寻常修士逆天而行,鬼修则更是与天道法则和伦理道德背道而驰,生与死的概念被他们所推崇的诸多法术模糊。 一旦落入他们手中,死者永远不得安息,生者更会因着所谓的“大业”而死,沦为他们的称手工具。 岚空明不知想起什么,轻叹一声,而后又问:“如今赫蜃仍在秦府地下私狱,你若打算带他一并进入鬼域秘境,用来‘投石问路’,为娘这就回去把他带来。” “不必,就地处决吧。”秦溯流面无表情地定了这名通幽师的死刑,“先前留着,只是想探明他的记忆,看看能否套出情报。如今我们掌握的情报已经足够多,他没有继续活着的价值,更不消说,在被我们抓捕之前,他便已经残害了不知多少人。” 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一日就这样在多方的交谈之下过去。 傍晚时分,明明距离放烟火的时间还早,岳听溪就领着罗烟纱和毕方抄近道跳上了青玉山人的小木屋顶。 途中毕方一万个不情愿,几度挣脱罗烟纱的怀抱,飞到上面歪头看她们,没一会儿又飞回罗烟纱怀里,拍打翅膀,示意她坐着自己飞到顶上。 “不行哦,我要自己把这段路跳完!”奈何罗烟纱十分坚决,不论毕方怎么撒娇蹭人,她都不为所动,继续小心翼翼地往上方支撑点上跳。 毕方骂骂咧咧好一阵,最后冷着脸落到她身旁,也跟着一起往上跳,以及寻找最佳着力点。 岳听溪在前头走走停停,时不时停下来瞧一眼,生怕她们跳错方向或掌握不好时机,落入青玉山人设来美其名曰“提升难度”的诸多恼人陷阱,好不容易带着母女俩到了顶上。 秦溯流早早地等在这里了,身旁还坐着秦饮光。 四目相对,她笑着拍了拍身旁软垫:“青玉山人说,这儿的观察视野最好,能看清全部烟花的模样。” 岳听溪应了声,快步走过去,挨着她落了座,接过大小姐递来的鲜榨果汁,聚精会神等待渡劫平台上燃起璀璨烟花。 【作者有话说】 二更来啦,一个过渡章[猫爪] 74 第74章 ◎我会一直陪着你◎ 青玉山人主动揽下了燃放烟火的活,一到跟孩子们约定的时间,烟花便在天空之中炸开。 一束束烟火升上半空,或如小瀑布流淌,或如群花绽放。 毕方起先还看一眼烟火,看一眼罗烟纱,暗自埋怨这人怎么不看自己,烟火有什么好看的,要看它也能喷一个……后来却也跟着望向天空,出神呆看炸出各种各样图案的烟火。 秦饮光干脆直接在屋顶上躺下来,听着遥遥传来的轰隆声响,微微扬起唇角,贪婪地享受着身为寻常人类的最后时光。 岳听溪吮着果汁,与秦溯流安静地靠在一起。 但实际上,得知轮回与世界意识的真相以后,她们内心都并不平静。 只是如今已然别无选择,要想取得胜利,为这方世界带来真正的和平,便只能铭记过往苦难与逝者,一直往前走,即便踏上的或许是一条不归之路。 指尖一痒,岳听溪下意识低头看去,但见大小姐的手贴了过来,正一根根玩她的手指。 她心念一动,抬手让指尖伸入秦溯流的指缝,又轻扣于手背,悄无声息锁住这只最喜欢碰自己的手,大拇指在她掌心划了两下,便听见大小姐极轻的笑声从旁侧传来。 ——只要这条路上,她们所珍视的家园不会被战火与妖祸波及,所在意的人与妖能够长久地活下去,便是最好的结局。 若真到了不得不牺牲的时刻……她已经想好了自己能做的事。 “青寤,牢记你的任务,镇守溪山,保全众妖性命与溪山灵脉。” 同一时刻,渡劫平台上,化作人形的谢芝再度叮嘱身旁妖,古铜色长发在秋夜的凉风里飞散。 “……这个世界会因为反攻计划毁灭么?”青玉山人问。 “计划成功了就不会。”谢芝答,“不过根据推算,整个世界必定会迎来一场大灾难,世界意识会在恰当的时机通知其余七座妖山,以及能够当人族‘顶梁柱’的势力话事人,守护各自的领地。至于能做到什么程度,就看他们自己了。” “妖魔界封印会开启吗?” “若无意外,应是不会,我从出秘境到现在,已经去加固不止一次了。”谢芝道,“放心吧,世界意识很清楚妖魔的危害,这一次封印所在地是重点关注区域,至少在鬼域秘境关闭之前,我会好好守住它。” 青玉山人凝视她的眼睛,久久没有接话。 她想说,这一计划恐怕会死很多寻常人,无庇护的小妖与幼妖亦不一定活得下来。 更何况,一旦有了灾难,原本的平静与秩序被打破,就很难再继续维持表面的和平。 可她偏偏清楚,世界意识需要足够的力量。 并且此举若能成功,可以救下更多人,也能有更多无辜者幸免于难,更不会再有入侵者惦记——尽管或许只是暂时,毕竟就连世界意识也不知道,浩瀚的界外除了穿书管理局,还有没有类似的组织躲在暗处虎视眈眈。 她深吸一口气,暂且抛开这些无法预料的未来,转移了话题:“我是不是可以直接判定你回不来了?” “先这么想着倒也没问题。”谢芝无所谓地笑笑,“毕竟我是世界意识的造物,必要的时候也可做祂手中剑。如果到时候力量还不够,我注定挺身而出,燃尽神魂。” 见青玉山人蹙起眉头,她调侃道:“总不能让你家翡翠白菜她们牺牲吧?我可是‘救世天平’啊!倘若在那么关键的时刻仍然只是看着,还算什么‘救世’呢?” “……我没有挽留你的意思。”青玉山人喃喃。 “哎哟,在我面前你就用不着口是心非了。”谢芝弯起眼睛,“我还能不知道你吗?” 溪山是世界意识最喜欢的一座妖山,够资格看守妖魔巴蛇的孩子,也是一枚非常可靠的棋子。 于是当年镇压、封印巴蛇之后,谢芝便在山中留下一缕神魂,起先只为了监视,是在履行世界意识吩咐的职责,后来则是出于好奇,主动观察一日日长大、变得独当一面的孩子。 若说这世上有什么存在最熟悉青玉山人青寤,她想,自己姑且算一个吧。 “你该不会真觉得只要说清楚了,我就会原谅你们吧?”青玉山人却道,“世界意识所做之事诚然出于迫不得已,但祂向那些被入侵小世界带去的苦难,以及放任战火与危机在这个世界蔓延,以至于造成重大牺牲……这些都是真实存在的。” “纵然祂抹消了我们所有人的过往记忆,也难以让一切恢复如初。”她一想到不知情的岚空明对自己倾诉的那些事,便忍不住叹息,“孩子失去了家人,无辜者失去了一心为天下苍生与家人平安的道侣。即便能拿出再正当的理由,这些已成因果的血债,终有一日会成为世界意识的诅咒。” “而你亦无法幸免,谢芝。你也是旁观者、执棋人。” “放了那么多狠话,你仍然不希望我真的跟穿书管理局同归于尽吧?”谢芝眨了眨眼,“先前你还跟我抱怨,说自己教出了那么善的孩子,可你其实也是一样的妖。” “是啊,知道真相以后,我多么希望能亲手把你和世界意识都从神坛上扯下来。”青玉山人冷笑,“让你们亲自行走于世间,尝尽亲手造就的苦难。” “但一来我并不具备这种力量,二来你们已经一起目睹、记忆了数百年的轮回,尤其是被穿书管理局掳走、被迫双手染血的世界意识,如果祂也有神魂,那想必早已肮脏不堪了。你们做出这种选择,注定有自食其果的一日,是非对错与责罚,并不需要我一个局外人来评判。” 就像数千年前至今一直痛恨巴蛇那样,她绝不会认同、原谅和感恩主动为世间带来苦难的任何人,即便对方是如同神明一般高高在上的世界意识。 恩情与平日的友谊是一码事,她所介意的又是另一码事。 “如果你还有命回来,我也会盯你一辈子。”青玉山人沉声道,“任何人都不该再成为神明与神使棋盘上的黑白子!” 四目相对几息,谢芝忽然大笑起来。 “有意思,那我也要为了能被你盯一辈子,好好活下来才是。”她眯起眼睛,缠绕周身的暖橙色轻纱悠悠飘起,自青玉山人的下巴扫过。 青玉山人一如既往懒得与她多言,翻了个白眼便去收拾烟火残骸了- 次日一大早,一行人便乘着青玉山人相赠的白玉飞舟离了溪山。 两位大小姐易容时,岳听溪摩挲着老祖宗归还的芥子冰轮,脑中回荡着她的叮嘱:“不论发生什么,以保全自身性命为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这倒是与岚伯母叮嘱秦溯流的话几乎一般无二。 秦饮光则在为罗烟纱易容,顺便将银灰色的灰蛾法术附着于她体表。 昨晚她已答应过姐姐和听溪姑娘,倘若真的出现意外,定会将罗烟纱母女俩送出鬼域秘境,安置在安全地带。 只是一个寻常修士、一只小雏鸟的性命,她还是能救得下来的。 “你不易容吗?” 罗烟纱的声音忽然传来。 “我还想要证实一个猜测,暂时就不易容了。”岳听溪点头。 她如今虽保留着自己的样貌,但身体却是巴蛇的。她想知道那名鬼修妖魔是否认得巴蛇,自己又是否能够凭借巴蛇的身份,问出对方非要打开妖魔界封印的目的又是什么。 高境界的修士大都能看穿本质,那么她便坦坦荡荡去问,先表明自己的友好态度,以套得更多情报。 “那你的身份……”罗烟纱想到她与大小姐两个人没易容的时候,经常结伴外出,如今岳听溪却站在了别人身旁,也不晓得会不会引起他人猜测。 “旁人若问起,我只说秦大小姐被禁足,我受她委托与人结伴同行。”岳听溪答。 罗烟纱便不再多问,只是搂紧了怀中毕方,接连做了几次深呼吸。 “说实话,我现在很紧张。”她无奈道,“明明还在路上,连臻云谷的范围都没入……” “人之常情,毕竟你已经知道我们要去的地方有多危险,十几年前又有怎样一批大能因它而死。”岳听溪拍拍她的肩膀安慰,不出意外遭到了毕方的瞪眼。 罗烟纱默默点头,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但我并不后悔。不管最后是生是死,我都会好好享受这一次探索秘境的旅途。” 她原本可以留在溪山,只要她不想去,没有人会强求一个才洗髓伐骨两年的低阶修士跟着冒险。 但她觉得自己平凡了那么久,忽然有个机会主动递到面前,就算她各方面都不够格,能有一番体验,此生也算无憾。 岳听溪还没说什么,罗烟纱怀中的毕方就开始大吵大闹起来,听着颇为气恼。 “小尘璟这是听不得我说‘死’呢!”罗烟纱不由得莞尔,抱着鸟去一旁梳毛安抚了。 不一会儿,秦溯流易容回来,坐在岳听溪身旁。 她仍着红衣扮作“霓望舒”,两个人一鲜红、一浅红挨着坐,用蔺风轻的话来讲,就像是“调色盘”上两种最接近的颜料。 “你感觉如何?”秦溯流问。 “怎么说呢,我已经习惯了。”岳听溪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入秘境,鬼域秘境再危险,也不过是个独立小界罢了。元婴期的时候我就没带怕的,现在更不必发愁。” 要是真遇上连渡劫境都没法对付的敌人,着急紧张也没用。 她主动握住秦溯流的手,一触及就微微皱眉:“好凉,你……这么怕的吗?” “是,毕竟是决战了。”秦溯流闭上眼,靠在她肩上,“让我靠一会儿,我就不怕了。” 岳听溪没接话,只是捧起她的脸,趁着其余人都不在身旁,小心翼翼地吻了又吻。 “宽心吧,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又过半日,全速前进的白玉飞舟驶入臻云谷的势力范围,降落在萃善客栈旁的停剑平台上。 岳听溪找了块朴素的面具带上,跟着易容妥当的四人一鸟走下飞舟,将之收入芥子冰轮内。 一进客栈大堂,她们便听见聚集的修士们在窃窃私语。 “听说了吗?这回‘双狐修罗’也要入鬼域秘境!” “哈?!!不过倒也不意外,秘境可是杀人的好地方,‘鬼剑修’当年不就是在秘境大开杀戒,事后至今都未能被抓捕归案吗?” “可她们应该不至于蠢到以杀人时的模样示人吧?这要怎么辨认啊?” 岳听溪:…… 入侵者可真是吃饱了撑的,死到临头还要恶心她们一把。 【作者有话说】 一更来啦[猫爪] 75 第75章 ◎又见面了◎ 就在几名男修士“灵机一动”,提议让客栈盘问每一名前来入住的女修士时,蔺风轻对客栈掌柜亮出摘星阁当年给的信物,带着四人一鸟在众目睽睽之下,以摘星阁贵客的名义入住客栈。 “‘双狐修罗’居然也要去鬼域秘境啊?!” 等到了房间,罗烟纱才敢开口,声音难掩兴奋。 中秋夜醉酒时,岳听溪已经知道这人与婵樱实际上都不怕双狐修罗,不仅不怕,还格外钦佩她们的洒脱与狠厉,甚至觉得有她们惩奸除恶实在是太好了。 “或许吧,毕竟近两年能稳定开启的秘境只有这儿,她们若想趁此机会杀恶人,比如偷偷混入秘境的通幽师,确实是个好机会。”岳听溪答。 她注意到罗烟纱的眼睛亮了起来。 悉知双狐修罗底细的蔺风轻挑了挑眉,最终还是忍住了没道明真相,只是出言提醒:“我用了摘星阁的信物,鬼域秘境之事重大,她们当年既然能通过卜卦寻到救世天平,自然也会过来铲除灾厄源头。贵客入住客栈,若正主到来,掌柜自然也要告知一二,以免有人凭借盗取的信物冒充。最迟今晚,摘星阁的人定会找来。” “那到时候还是我们三个出面吧。”岳听溪提议,“纱纱、饮光和毕方就在这儿休息。” 说话时,她抚上悬在腰间的芥子冰轮——谢芝在里头。 这两年来,她虽因夺舍巴蛇暴涨修为,但依然没能彻底炼化救世天平,令其做真正供自己驱使的血契法器,故而谢芝也就一直住在芥子冰轮内。 如果摘星阁的人认出她们便是双狐修罗,她打算让谢芝出面解释,证明她们此行并非为了杀戮恶徒,而是有更要紧的事要做。 蔺风轻的预测还是略有些保守了,午饭过后,便有客栈的女执事过来寻她们:“摘星阁长老有请。” 岳听溪、秦溯流和蔺风轻便被带到了摘星阁入住的房间,一进门就与正在排盘的五长老对上目光。 “果然是你们……又见面了。” 五长老的态度温和依旧,然而坐在一旁的六长老却轻嗤一声:“双狐修罗拿我们当挡箭牌是吧?” “实在抱歉,我们此行暂时还不能暴露原本的身份,便只好以贵阁贵客的身份暂住客栈,等待‘鬼门洞开’时刻。”秦溯流不紧不慢道,顺便也承认了她们便是“双狐修罗”。 六长老张口还想再刺两句,被五长老抬手阻拦:“霜寒,不得无礼。她们此行与我们是同路人,这是太上长老亲自算出的卦象。” “……上回她们带走了救世天平,五年后灾厄的卦象的确变了,结果提前了整整三年!”六长老双手环抱身前,愤然道,“这叫我怎么相信她们能担救世重责!” 岳听溪心道这位太上长老算得还真准,她出门之前被青玉山人单独告知情况,道是她们直面穿书管理局时,世界意识恐怕会抽调此世全部的战斗力量,灾难会随之发生,故而她才要坐镇溪山,护住众妖与灵脉。 “但卦象也显示,此次灾厄并不涉及妖魔界,至少‘天下妖祸起’这一未来能够回避。”五长老接过话,“倘若灾厄注定要发生,那我们就想方设法将它的危害降低到最小。” 她看向秦溯流,“此次进鬼域秘境之前特意请来你们,也是出于临时结盟的打算。实不相瞒,最有可能打开妖魔界封印的那只鬼修妖魔,至今仍盘踞在鬼域秘境内,摘星阁决定趁此机会将它铲除,但我们的战力……想必三位也一清二楚。若能结盟,我们也可安心卜算方位、制定消耗与牺牲最小的战术。” “束缚和封印的法器,我们倒是都能提供。”六长老伸出自己的左手,一枚一瞧就价值连城的高阶储物环戴在她腕部。 “自是可以。但我们这边掌握的情报是,那名妖魔盘踞在鬼城‘枯骨生花’之中,要想破除鬼城结界,须得拿到‘几朵寒酥’。”秦溯流道,“目前此仙草被‘鬼剑修’掌握,在铲除鬼修妖魔之前,我们恐怕需要先行杀人夺草。” “你们知道‘鬼剑修’的身份?!”六长老脱口而出。 “不仅知道,还不止一次打过照面。”岳听溪掰了一下指关节,“你们大可卜算一次,若此举胜算更大,等入了秘境,我们便去寻他。” 六长老下意识拿出星斗盘,但还没做什么,便想通了:“罢了,我们跟你们走。” “这次莫非只有你们二位?”蔺风轻随口问。 “不错,玄水秘境那次,我们虽得援助,但其余小队仍有伤亡,加上回宗之后便听到了‘鬼剑修’的传闻,为尽可能最大程度减少牺牲、保留传承,算出鬼域秘境的危机之后,太上长老便只许我们二人前来调查。”五长老点头,抬手挥出一片星辰之力,分别在自己和六长老面前写下真名。 六长老之名“柳霜寒”早在玄水秘境时便被三人听见,而五长老名唤“央衡”,此番两边也算是正式认识了。 岳听溪上一回用的是假身份“聆涧”,如今两位大小姐一红一白已然被误解成了“双狐修罗”,她干脆就报上了自己的名,只是暂时跟了青玉山人姓,换作“青听溪”。 “你们既然知道鬼剑修,又要杀他,为何不在玄水秘境就杀了他?”待星辰光辉散去,六长老忽问,“他杀人如麻,不知夺走了多少血契法器和锻器材料!” “我们那时并不知道他后来干了这种事。”蔺风轻低声道,声音里含着怒意,“你说得没错,我们是该在玄水秘境就下杀手!” 她只恨自己生来体弱多病又没境界,不然,早该在第一次察觉到兄长不对劲时,就杀了那该死的入侵者! “现下不是追责揽责的时候。”秦溯流冷静道,“你们最擅长卜卦,可算过他夺走血契法器和锻器材料,究竟意欲何为?” “虽然卦象离谱,但确凿是‘重铸妖魔信物’、‘打开妖魔界封印’!”六长老握紧了拳头,“而且鬼域秘境里本就有鬼修妖魔,很难不让人将鬼剑修与这妖魔联系到一块去……” “看来鬼剑修是不得不杀了。”岳听溪面无表情地重复早已定下的计划。 “那名鬼修妖魔的身份或者妖身本体,你们可有头绪?”蔺风轻追问。 “卦象指向西方,大凶。代表西方的神兽为白虎,推测其妖态为虎形。”五长老拨着星斗盘道,“另一则推测源自我的同门,道是此虎生翼,疑似上古凶兽穷奇。”- “凶兽穷奇啊……如果我的捕兽道具还留着,想必一下子就能将它擒获,当我座下坐骑。” 萃善客栈另一边,蔺朝曜饶有兴致地看着7364系统送来的情报,“先前夺来的法宝里,倒是有捆仙索之类的法器,只是不知对于渡劫境的凶兽是否管用。” 【不推荐宿主越级挑战强敌。】 “放心吧,我自有分寸。”蔺朝曜道,“那‘双狐修罗’其中之一不就是渡劫境吗?不管是秦溯流还是岳听溪,以*她们的人设,是绝不可能只逛秘境不除妖魔。我就等着她们与穷奇打个两败俱伤再出手。” 他可太想知道她们那一身渡劫境的修为是从何而来了,两年前在玄水秘境,他夺宝的同时也剜走了不少元丹和元婴,但就算他将它们全部强行吸收了,修为也仍停滞在出窍后期,并未引来渡劫境的劫雷。 不过一想到世界意识就连他在秘境里凿石采药都要限制,阻止劫雷落下估计也不是什么难题。 “还试图躲在摘星阁背后是吧?这就让你们身败名裂,成为众矢之的……” 蔺朝曜阴恻恻地拿出一枚留影珠,正要执行自己的下一步计划,忽然感到眼前一阵恍惚。 等他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正捧着留影珠,不由得露出诧异的目光。 他……原本是要干什么来着?- 岳听溪收到罗烟纱的传讯,紧急赶回房间之后,发现秦饮光正软绵绵地蜷缩在卧榻上,气若游丝。 “……灵力耗空了。”探罢脉象,蔺风轻并不意外,“就跟在玄水秘境那时一样。” 因着还有不知情的罗烟纱在场,她只是隐晦地提了一下相似处。 与岳听溪对视一眼,秦溯流传音道:“恐怕是干涉了入侵者那边的行为。” “这个时间还能干的事儿,难不成是继续散播关于双狐修罗的谣言?”岳听溪皱眉,“的确帮了我们的忙,只是这样一来,饮光的身体恐怕就没办法自己进入秘境了。” 世界意识每次借助秦饮光的身体进行难度较大的干涉,都要耗空其体力与灵力。 “等快要出发的时候,我再看看饮光的状态吧。”岳听溪开始想办法,“要是她一时半会儿恢复不过来,就暂时待在我的内室洞府里。” 巴蛇的内室洞府比她自己的宽敞许多,只是并未开发过,比起“洞府”,更像阴暗潮湿、不见天日的地牢。 不过如今也没空计较这些了,只要能把人带进秘境就行。 “我可以为她渡灵力。”秦溯流忽道,“我们是同源,不管我给她渡多少灵力,都不会引起不适。而我耗费的灵力,补回来也不难。” 听到这儿,岳听溪下意识看向她,并在同时收获了大小姐的目光。 “……那你可得抓紧了。”岳听溪偏开脸,“虽说不难,但……到底需要一些时间。” 她万万没想到,鬼门开启之前,居然还能拥有一次双修机会。 【作者有话说】 二更来啦[紫糖] 76 第76章 ◎那便尽兴吧◎ 分给她们的房间很大,秦溯流为妹妹渡灵力时,岳听溪用屏风隔开她们休息的床与外界,挥手引动金色的法则之力,设下一道就连渡劫境修士也无法窥探的隔绝屏障。 而后,她从内室洞府里取出了盛放原本身体的寒冰匣。 岳听溪出发之前,倒是想将这具身体留在溪山,若是溪山有难,或者自己不幸遇险,出窍境修为的身体也能帮上忙。 结果却被青玉山人拒绝了:“把底牌都带上!有手段、能活,就不许死!” 她便知道,把“自己”留在溪山并不会让青玉山人安心,最终还是将原本的自己安置于内室洞府,随身携带。 ……现下特意将之取出,则是出于一种奇怪的缘由。 就算巴蛇的身体像极了她与生俱来的躯壳,她仍有些隐秘的私心,平日里拥抱亲吻也就罢了,若要双修,她还是更希望用自己的身体。 岳听溪摩挲着冰冷的玉匣,凝视寒冰匣中睡颜恬静的自己,莫名有微妙的恍惚感。 得知轮回的真相后,她也不是没想过,巴蛇有没有可能就是从某个未来时间返回的自己。 毕竟世界意识每一次重启时间,都是在世界发生惨重伤亡之后。 倘若穿书管理局能够凭借重大伤亡来落定入侵锚点,蔺风轻先前也提过,引发大规模杀戮、以邪术积攒整个人界的怨力,甚至连突破仙界屏障都有可能做到,那么会不会在哪一个生灵涂炭的未来里,亲朋好友离散的自己也选择了动用邪法,并以此来回溯时间。 若非如此,她与巴蛇为何会有那么多相似之处,为何她的神魂有着巴蛇的气息,又为何能如此轻易地夺舍成功,使用巴蛇身体时,亦没有感到任何不适或不协调。 而巴蛇会如此轻易地将身体交给她,当真只是出于纸糊一般的“母女情谊”吗? 但这个问题不能细想,思绪会乱,无法再集中于现下要做的事。 更何况,她如今也只是根据已知的诸多疑点进行发散猜测,若非迫不得已,实在没有必要先行预设一个最坏结果的未来。 “灰蛾告诉我,饮光清除了入侵者关于双狐修罗真实身份的猜测与后续计划的记忆。”秦溯流边为秦饮光注入灵力,边对岳听溪解释,“虽然他进入秘境以后,恐怕也会因为与人交流获得双狐修罗的情报,从而继续想办法阻挠我们,但在那之前,我们已经有足够的时间揭穿鬼剑修的身份了。” “你想让蔺狗身败名裂,然后我们杀他就具备了足够正当的理由?”岳听溪问。 “也算吧,不过‘鬼剑修’本就不该成为世人心中一根刺,让所有进入秘境的人晓得鬼剑修已死,平日里也能安心些。”秦溯流道。 岳听溪想到的,却是既然鬼剑修死去,那么“双狐修罗”只怕也会因为同样的缘由,遭到一群扯着正义大旗之人的围剿。 不过她能考虑到的情况,想必更熟悉人族的大小姐早已有所预料。于是她点了点头,不再就此多言。 也不晓得是不是因为与世界意识的使者缔结了血契,秦饮光如今的身体好似一个无底洞,秦溯流将自己一身灵力渡完,才得以把空荡荡的经脉填满。 “……容器。” 将秦饮光送出屏障,交由蔺风轻和罗烟纱照顾后,秦溯流忽然开口,“饮光如今的身体成了世界意识的容器。她能够凭借与灰蛾的血契来施展一些法术与权能,但也会因此被世界意识操控、利用。比如现在,她已经吸纳了远超自身境界能够储存的灵力,纵然这些灵力未来可能会成为我们的助力,可是……” 她顿了顿,“这会让饮光也沦为工具。在这之后,她做出的选择究竟是基于自身意志?还是源自世界意识的‘大局观’?说不定还在我们探索玄水秘境的时候,她就已经身不由己。” 岳听溪眸光微变,她也想到了秦饮光之前的讲述。 最初或许确实是因为秦饮光的一个微小愿望,然而当秦饮光看到世界意识呈现出的秘境画面之后,一切恐怕都落入了掌控。 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沉默良久,才生硬地道:“我们得先把剩下的路走完。” 棋局已经接近尾声,舞台已然搭建完毕,戏子各自就位,如今再犹豫踌躇,也晚了,更不会对计划有任何促进作用。 唯有继续听从世界意识的安排,或许才能得到站在祂本尊面前对峙的机会。 寒冰匣打开,岳听溪分出一缕神魂,注入自己原本的身体,睁开眼睛坐起,小心翼翼地从背后圈住了秦溯流。 她此刻的身体冰凉,却也让秦溯流自短暂的迷茫无措里清醒过来。 ——世界意识是种什么样的存在,自己不是早就知道了么?既然如此,又何必觉得祂一再落子布局不可理喻。 用着巴蛇躯壳的岳听溪背过身守在屏障边缘,身后很快传来细碎的呢喃。 这可真是……难以言说的感受。 分出的神魂是她,巴蛇体内的神魂也是她,她一边听着自己与大小姐在后方双修,一边又真真切切被触及、被拥吻。 尚冰冷的蛇身开口被钻进来的“半只”秦溯流焐热,同样也因着神魂分离,她得以保持住自己的理智,将灵力尽数渡去。 “你……真想就这样一直坐到结束么?” 不知过去多久,她忽听秦溯流哑着嗓音问。 “当然,我没有忘了正事。”岳听溪仍背着身,故作正色道。 “若前路危机四伏,这或许是我们最后一次。”秦溯流继续道,语气恳切。 “可这是巴蛇的身体……” “但它如今属于你,而你也将它彻底炼化成了自己的模样、自己的一部分,不是么?” 秦溯流半个人分明还深陷在原本那个岳听溪的蛇身里,目光却柔和地看向了端坐于屏障边缘的岳听溪,“我并不介意,听溪姐姐。” 未得岳听溪的回应,她稍微将下半截身体挪出来一点,探出一股雪白的狐尾,不断伸长,最终环在了背对之人的身上。 岳听溪算是明白,为什么青玉山人总要一口一个“小狐狸精”唤这人了。 那狐尾分明只是环着,没拽,她却跟中了蛊似的走了过去。 巴蛇的身体是渡劫境修为,她转换灵力时更为得心应手,不多时,已让大小姐经脉中的灵力满盈。 按理说,正事也该结束了,可小狐狸精偏不愿她离开。 狐尾变作两股,每一股各缠一个岳听溪。 岳听溪一边无奈,一边还是由着她了。 婵樱的话说得对,这孩子打小就不该惯,否则长大了能狠狠拿捏她,既明白她的底线与生性,更清楚她藏于心底的念想和夙愿。 距离鬼门开启的确还有些时间,两位老友也悉知她们的关系,岳听溪搬屏风、开屏障的时候,便已经被老友们几番明示暗示,希望她们莫要留下遗憾。 那便尽兴吧- 入夜,亥时一刻。 摘星阁的两位长老寻来时,秦饮光早已醒来,而原本的岳听溪也躺回寒冰匣,被如今的岳听溪收入内室洞府。 “鬼剑修的情报已经趁着众人回房,拜托萃善客栈的人散播出去了,唯有被夺舍的青旭宗掌门蔺朝曜不知情。”五长老道,“但卦象并未显示蔺掌门有被邪祟夺舍的迹象。” “他的情况十分特殊,我们也是在炼化救世天平之后,才得知这一情况。”蔺风轻接话,语气哀伤而愤怒,“我兄长的名声,全被这混账搅了个干净!他此生最大的夙愿便是斩尽世间秽浊,如今却因为夺舍者,自己成了最肮脏的秽浊!” 她十分清楚,自己的身份反而能够作为一种有力的证明,故而在告知摘星阁长老“鬼剑修”谓谁之后,便主动坦白了。 这虽是与秦姐姐她们事先商量好的说辞,但她一想到与自己自幼相依为命的家人就这样一去不复返,甚至是因为宁死不屈而被抹消记忆、粉碎神魂,便不自觉地真情流露。 就连两名摘星阁的长老都为之动容。 “实在是抱歉!我等卜命之后若发现情况与实情不符,总要多作确认,不慎触及姑娘伤口,是我等考虑不周!”六长老慌忙道歉,又因自己说不出多么动听的安慰之言而懊恼,赶紧想法子补救,“子时‘鬼门’便会开启,我同央姐姐已经打听过,这回要入鬼域秘境的人,至少有半数是亲朋好友或族人、门下弟子惨遭鬼剑修毒手。说不定用不着你们动手,他们一人一口唾沫就把鬼剑修给吐死了!” “这可不行,妖魔信物和‘几朵寒酥’不能落入他人之手啊!”岳听溪忍不住提醒。 “青道友所言极是,我们也得一路观察那鬼剑修,最好是能在他奄奄一息逃走之时,再补一刀!”六长老立即附和。 盟友情谊到此便算巩固了,谈妥要事之后,蔺风轻便向二位长老介绍罗烟纱、秦饮光和毕方,当然,她们也都用了化名。 得知她们还有毕方鸟,五长老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了:“毕方有至纯的火灵力,哪怕只是将之附着于护身屏障,我们的安全也能得到更好的保障!” 六长老仍有些惦记两年前被她们定契带走的救世天平,岳听溪干脆请谢芝化了一道神念投影出来,单独让她跟两名长老说说话。 至于谢芝同她们讲了什么,又是否再度转达了世界意识的指引,她已经懒得去深究了。 不知不觉亥时将尽,众人清点完法器、灵丹与其它物资后,便齐齐离开房间,去大堂静候鬼门开启。 这回果然无人再议“双狐修罗”,整个大堂一片寂静,唯有压抑着愤怒的目光一道接着一道投向蔺朝曜。 蔺朝曜总觉得身前身后的皮肤都被无数根无形的针刺着,可他没有任何证据,不管扭头转身,还是探出灵识、让7364系统扫描,都无法寻到这一古怪感觉的源头。 【作者有话说】 你的死期要到了[摆手] 77 第77章 ◎他与全世界为敌!◎ 考虑到鬼域秘境的特殊性,十几年前深入其中的大能出事后,臻云谷的医修们不仅将它的入口困于层层结界之中,就连进入之前,都要由高境界长老先测过秘境溢出的怨气浓度,再考虑动用哪个方案告知探险者们。 罗烟纱抱紧了毕方,不知道第几次做了深呼吸,紧紧跟在岳听溪身后,等待子时到来。 不多时,她便瞧见一名身穿臻云谷长老服饰的女修士走到了客栈二楼的小平台上,运足灵力沉声道:“诸位探险者们,此次鬼域秘境存在严重异变——法器并未测到一丝一毫的怨气,进入其中的傀儡疾行百里,亦不曾探到怨气,它们如同凭空消失了一般!” 此言一出,举众哗然。 “众所周知,鬼域秘境自存在以来便怨气横生,如今怨气全无,我等必须即刻封印入口,查清怨气去向!”臻云谷长老提高了声音,“在此之前,鬼域秘境将处于我宗定下的‘高危状态’,且我宗无法保证怨气是否会骤然突破封印溢出,殃及周边!” “这便是鬼域秘境此次的现状,若有人改变主意,速速离去、退远,还来得及!” 大堂顿时嘈杂声一片。 “世界意识的手笔?”岳听溪通过血契问谢芝。 “扫清前路,更有助于排除干扰者,不是吗?”谢芝笑着反问。 岳听溪姑且就乐观地当世界意识在迎接她们了。 当有人开始往客栈大门退却时,她主动上前,走到还未开启的传送法阵旁,抬眸看向那名臻云谷长老。 “我受秦家大小姐之托,前来鬼域秘境一探。不知贵宗可否开启传送阵,送我入秘境?” 大小姐的名号一报,大堂顿时又一阵吵闹。 就连蔺朝曜都向她投去诧异目光。 他本以为这蛇妖就算要入秘境杀妖魔,也该掩盖身份,未曾想她就这么大大方方讲了出来。 臻云谷长老早已听闻秦家大小姐闭死关一事,未曾料想到了鬼域秘境开启之时,竟有人打着她的名号前来,怔了怔,张口欲问,岳听溪便将大小姐的一对本命刀亮了出来。 于是前方人群为臻云谷的长老与弟子们让出一条路,天青色的木灵力齐齐打入传送法阵,暂时开启封印,将两边的法阵连接、激活。 “既是秦家贵客,道友请。”先前那名女长老肃然又钦佩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岳听溪抬脚踏入法阵,身后乌泱泱跟了一群人。 昔日秦家主的遭遇,众仙门至今都记得。虽然此次来的并非秦家人,但请高人深入秘境,也算是一种表态。 目睹她带了个好头,蔺朝曜轻嗤一声,也混入人群。 他仍惦记着维护“青旭宗掌门”的颜面,此番易容佩假面,自认为应当没人会注意到自己,更不会有人将使剑的自己与杀人夺宝的鬼剑修联系到一起。 然而他刚入鬼域秘境,还没走出百步,只听暗器与法术破空声自四面八方袭来! 蔺朝曜设想过无数次会被岳听溪和秦溯流如何偷袭,却没料到她们竟敢在刚入秘境时就动手,顿时被打了个猝不及防,凭借直觉和经验避过去。 可他抬头环顾四周,视线之中,每个人都能显示出清晰的身份面板! 这意味着他们都不是自己防备的那两人! “刀海堂王觉,千鹤山庄叶伴雨,赤阳盟明烨……这他妈都是什么炮灰小角色?!”他一边在心中跟7364系统大骂,一边拔剑出鞘,对抗来自“炮灰们”的袭击。 更令他心惊的是,这群在原书里压根无名无姓的小角色,个个竟然都有出窍初期的实力! 并且他百分之百确认,这些人不管跟岳听溪还是秦溯流都完全没有关系,这意味着他们并不是那两人特意找来弄他的。 除此之外…… 越战,他越发现有新的炮灰加入战斗! 仿佛只是一夜之间,他与全世界为敌! 入秘境还没几分钟,眼前浮现的情报面板几乎塞满了蔺朝曜的视线。 他不得不关闭一部分功能,只保留推测攻击传来方向与方式的预警,狼狈地躲过重重攻击,长剑更是在一个呼吸间就挥出近百下。 未撑过第二轮合击,他便往长剑里灌注满灵力,朝系统指出的某一处直直刺去。 敌人太多,修为境界也与他接近,他既没有提前部署,更来不及展开定方位的剑阵,再与之缠斗下去,只会被活活耗死! 就算没了上千道具,他依然能凭借似乎是与生俱来的剑技和直觉,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 只需要创造出一处小小的破绽! 出窍境修士神识瞬间铺开,由神魂之力凝聚而成的灵识,同那刺穿重重包围的长剑一起探到了外界,“看”清了自己的逃跑路线。 下一瞬,被众人围攻的黑衣男子蓦地消失不见。 “是瞬移术!”不知何人骂了一声,“居然就这么让鬼剑修逃了!” “跑不远!快追上!”- 岳听溪是第一个入鬼域秘境的。 正如谢芝所说那样,世界意识“扫清前路”,本该怨气横生的秘境里什么也没有——至少入口附近是这样。 但即便如此,她依然跟秦溯流配合着张开隔绝屏障,将她们与毕方一起笼罩其中。 而毕方也按照先前的计划,放出火灵力附着于屏障上,只是用量缩水不少,暂时意思意思得了,省得真遇到怨气浓郁处不够用。 她们约莫刚走出五百步,就听见身后传来法术轰击与兵刃相触的铮铮声响。 “这就打上了?看来‘兄长’上回在玄水秘境里积怨不浅啊!”蔺风轻幸灾乐祸地嘲讽道,只是听着传来的声音,便格外解气。 秦饮光则在跟两名负责占方位的摘星阁长老交流情报。 任何秘境都是世界意识的地盘,加上入秘境之前祂早已摊牌,这一回的详细地图甚至把绝对安全的路线都划出来了,直通鬼城“枯骨生花”。 “卜卦结果的落点指向东南方。”不多时,摘星阁五长老道,“那边也是通往鬼城‘枯骨生花’的必经之路,我们提前去那里候着便是。” 岳听溪唤出仙芋叶,注灵化作巨大一片,载着所有人朝东南方飞去。 没飞多远,她便察觉到身后已经跟了不少修士。 可能是因着摘星阁不久前暗中散布的鬼剑修相关情报,也可能是因着她便是听完鬼域秘境的异变后,率先踏入传送阵的第一人,又或是沾了大小姐和秦家的光,总之这群修士似乎已经把她当主心骨了。 岳听溪暂时还需要修士们帮忙耗空蔺狗的体力、灵力与手段,便没有阻止这群人跟随。 待灰蛾提示前方便是蔺朝曜的所在处,她不紧不慢地往叶片法器内注灵,直接把她们和叶片一起传送到了远离“战场”的安全地带。 但留下了一只被隐匿法术罩着的灰蛾,得以让她们在远处也能全程欣赏入侵者挨揍。 “我们要这样多久?”暂时还不清楚入侵者内情,只知道这人是“鬼剑修”的罗烟纱问。 她有点等不及了,如此双手染血、罪孽滔天的人,她便是在街上撞见了,回头都要狠狠啐一口,如今勉强有了捅他一剑的实力,却只能暂时看着! “不久,再让他们发泄一会儿。”秦溯流接话,“放心,这人如同蟑螂一般,没那么容易死。” 也正因此,她们的力量才不能浪费在他身上。 岳听溪已然看入迷了。 在过往轮回之中,总是她们被这人逼入绝境,用尽每一件法器、每一种手段,乃至最后一缕灵力,即便如此,也未能避免死局。 入侵者仿佛是一团永远盘踞在她们上空的乌云,只要他活着,便再也见不得天青。 现如今,她却能看着乌云被一点点洞穿,当真解气。 最开始的蔺朝曜仍想要留存实力,只以剑技与剑风挡下攻击,但随着围攻的人越来越多,他不得不取出自己的护身法器,被逐一击破之后,又只好唤出还未炼化的、从死者那里夺来的法器。 他也明白,自己拿出这些法器,便会坐实“鬼剑修”的身份,是以,他直接在一瞬间引爆了多件法器,试图靠庞大灵力炸开时的余威,再次创造出逃跑的道路。 而后只要去往“枯骨生花”,便能凭借几朵寒酥进入鬼城,继而靠着重新锻造的妖魔信物见到妖魔穷奇,寻求合作。 蔺朝曜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只不过还在引爆法器的那一阶段,他就惊异地发现自己失败了! 被他取出的全部法器似乎都哑了火,像是被一种力量无声无息抹去了一切伤人手段,成为了无害的摆件、装饰品。 ……是世界意识再度出手干涉,还是说……“双狐修罗”之中的那位渡劫境修士也在附近? 意识到这一点,蔺朝曜顿时大为光火。 趁着众修士的攻击间隙,他运足灵力咆哮:“双狐修罗也来了秘境!她们正在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 ——没人理会他的叫喊。 就算双狐修罗来了又如何?这对女修士只惩奸除恶,而他们此刻所为分明在齐心协力讨伐极恶之人! 不仅如此,蔺朝曜甚至听到了一个冰冷而陌生的女声在脑中响起: “喜欢将人、妖两族玩弄于股掌之间?这滋味也请你好好尝一尝。” “你永远也别想再回到穿书管理局,死在永远无法完成任务的小世界吧,神魂肮脏、残缺不堪的废物。” “这便是你应得的下场。” 身旁分明没有蛇妖,他却只觉浑身好似被冰冷的蛇紧紧缠住,头顶则是血盆大口,不知何时会噬下,蛇身更不知何时会勒断他的脖子,让他在痛苦之中丧失生机。 【作者有话说】 二更来啦[猫爪] 78 第78章 ◎清算之时◎ 俗话说孤木难支,蔺朝曜本就处于劣势,身旁是围殴他的人,心中一有什么能够瞬间破局的计划,也会被隐匿于暗处的“双狐修罗”悄无声息化解。 他早已没了胜算,落败不过是时间问题。 支撑不了多久,他便被一刀破开最后的护身法器,勉力偏转身体,下意识伸手去握刺来的刀时,只觉腹部骤然一痛。 血珠顺着刀刃滴落,蔺朝曜握刀的掌心鲜血淋漓,黑衣破损处亦开始淌血。 既见血,便是有了个开端。 其余围攻修士纷纷召出自己最趁手、杀伤力最大的兵刃,抛弃一切技艺与法术,就这么直直刺去,还有些锻体修士直接抡起了拳头。 有些时候,宣泄者更喜欢这般拳拳到肉、刀刀见血的感觉,以解心头大恨。 蔺朝曜只剩一把剑,可未等他挥剑抵挡,忽觉有什么东西拽住了握剑的手腕,骇然低头时,却因那一抹再眼熟不过的翠色怔住。 ——是蔺风轻的木灵力……?! 纤细的藤蔓一圈一圈缠住了他的手腕,深深扎根于地,等他回过神来想要挣脱,这一瞬的停滞已经让他失去了最后的反击机会。 数不清的利刃从四面八方刺入他身体,如同万箭穿心。 蔺朝曜刚咬紧牙关,不让自己痛呼出声,脸上便挨了重重一拳,满口血腥味,仿佛回到两年前那日被那蛇妖套麻袋痛揍的不堪时刻。 他感到自己的心脏跳得极快,系统警告已经开始在脑中不断响起,提醒着他,再这样下去,他必死。 ……但他竟然没有死,甚至连痛昏过去都做不到! 一直有股力量在他以为自己要昏厥、断气之时自体内涌出,赋予他生机,令他得以吊着一口气,但来源不明。 废物系统早就给不了他这种帮助了,那就只能是敌人的手段。 ——恐怕是暗中观察的双狐修罗并不希望他轻易死去! 一瞬间,蔺朝曜脑中闪过各种拉人下水的紧急方案。 双狐修罗不希望鬼剑修死、青旭宗掌门之妹勾结双狐修罗弑兄,双狐修罗会在鬼剑修濒死之时出手相救,她们与他本就是一伙…… 只是不等他开口,就听见脑中传来系统提示音: 【为防止宿主不慎咬舌自尽,已开启静音功能。】 蔺朝曜:?!! “你别帮倒忙!!”他在脑中吼系统,吼到一半蓦地反应过来。 ——系统也是有可能叛变的。 绑定7364系统时,负责人就告诉过他,这个系统曾经做过反叛者,如果他执行任务时发现端倪,需要立即向主脑报告,不得心生怜悯。 他虽然将这话牢记心底,但一起执行任务那么多年,7364系统除了迟钝些、蠢笨些,总会莫名其妙操心一些很奇怪的细节之外,并没有表露出任何叛变的迹象。 每一次的任务,7364系统都竭尽全力协助他,待他完成任务回归穿书管理局之后,7364系统也会祝贺他离回家又近一步。 不管到了哪个小世界,他从不相信遇到的任何人,可唯独没有怀疑过7364系统。 他还记得一位前辈说过,如果任务者连随身系统都不可信,那还能信谁? 长年累月的孤独会将一个人逼疯,但可能正是因为7364系统笨拙的陪伴,至少他觉得跟那些退役的前辈相比,自己还像个人,能够在任务中一如既往冷静、理性地思考。 “……你要背叛我吗,7364?”想到这,他不自觉地问出来。 【我从未背叛过蔺朝曜。】 7364系统明明念着他的名字,他却莫名察觉到了那份疏远。 “那你如今所作所为,又是干什么?!”他不安地追问。 7364系统却不再回应。 一瞬间,蔺朝曜感觉有什么一直紧绷着的线断裂了。 体肤如同砧板上的鱼肉,心也像坠万丈深渊。 “帮帮我!求求你!7364!我不能死在这里!”他开始恳求,试图打感情牌,“我必须活着回去!哪怕领罚也好过死在小世界!还有人等着我……还有人在我的家园等我回去啊!!” 【这里就是你日思夜想的家园呀。】 然而7364系统下一句话却令他大脑一片空白。 双耳也跟着嗡鸣,不知道是被某个体修打的,还是大脑宕机引起的副作用。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接到这个任务时的情形。 目标世界的攻略难度被管理局评定为SSS级,但主脑亲自告诉他,只要完成这项任务,他就能取回自己完整的记忆,回到原本的家园。 以他执行任务多年的经验,即便是主脑的建议,亦有可能成为陷阱。或许自己是被送去当“炮灰”的命,或许自己只是主脑伟业的一枚棋子。 可他仍旧毅然决然接受了任务。 他已经积攒了上千道具,想要抓住机会赌一把。 输了大不了一死,要是赢了,那自然皆大欢喜,今后他将重获自由,再也不用为这劳什子的穿书管理局工作。 至于如今的他是否还能在正常的社会以正常人的心态生活……管它呢,先完成任务再说! ——基于种种考虑与私心,他携带7364系统,来到了这方令无数任务者折戟的小世界。 可如今,7364系统却说,这里原本就是他的家?! 那他所珍视的重要之人…… “诸位,手下留人。” 温和而不失威严的女声骤然响起。 蔺朝曜猛地睁开眼,血蒙蒙的视线之中,他看到了再熟悉不过的轮廓。 那是“原主”的妹妹,当年鬼域秘境出事之后,原主所剩唯一的血亲。 原主一直将她护得很好,不论她如何顽疾缠身,都从未动过半点抛弃她的念头。 而自己不知何故,也总愿意听她的话。 “鬼剑修夺舍我兄长两年之久,如今大家都见识过他的‘手段’,我兄长在天之灵终于得以安息!” 蔺风轻口齿清晰地说着,然而蔺朝曜却发现,自己好像听不懂她的意思了。 “勾结通幽师,杀人夺宝,掠夺秘境天材地宝,试图重铸妖魔信物、打开妖魔界的封印——这些骇人听闻的事,每一件都有确凿证据!” 蔺风轻的声音渐渐靠近,人群也为她分开一条路,让她走上前来,“我兄长的名声与苦苦维持的和平安宁,都被此妖魔粉碎得一干二净!” 她蓦地一摆手,藤蔓破土丛生,将血肉模糊的蔺朝曜连同插于他身上的兵刃一起困在当中。 “若非我受秦姐姐协助,顽疾痊愈,又不远千里求援于卜卦算命的摘星阁,怕是一辈子都要被蒙在鼓里!”她厉声道,“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可辩解?!!” 蔺朝曜终于明白,谁才是自己无数次执行任务以来最珍视的重要之人,可一切都太迟了。 正如先前那神秘女声所言,他不仅失去了重要记忆,还因不断执行任务,挑起纷争与战端、以血为每个目标小世界落定锚点,他的神魂早就肮脏不堪、疲惫不已。 如今他被悉知一切的7364系统禁言着,自是一句话也讲不出来,但即便能说,面对蔺风轻,他亦道不了半句辩解之词。 ——是啊,如今的他只是杀人如麻的“妖魔”,为了完成任务、落定锚点,不管什么手段他都狠得下心去做。 他早就不是“蔺朝曜”了,各种意义上。* 男人垂下了淌遍鲜血的脑袋,直到现在还在勉力维持的易容之术,也随之散去。 早已没了面具遮挡的这张脸,变回了蔺朝曜的模样。 “帮我……给她……” 身躯将死之时,蔺朝曜忽然想起了什么,费力地对7364系统叮嘱,“把‘几朵寒酥’化作道具,她……她们……还用得上……” ——如果是原本的蔺朝曜,依照他的人设,想必会这么做- 罗烟纱仍在远处的安全地带,抱着毕方跟岳听溪她们一起看着灰蛾反馈的画面。 起先当然是解气,虽没有亲自动手,但大家宣泄时的喜悦与大仇得报后的释然,她都隔着画面感受到了。 可现在,她整个人都看傻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她呆呆地看向跟蔺风轻最为相熟的秦溯流。 随后被告知了一段不为人知的真相。 罗烟纱只觉如坠冰窟,浑身发冷,泪水也因共情猝然失去至亲的蔺大小姐,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她想,如果是自己遇到这种事,最为重要的亲人惨遭夺舍,她定要将对方抽筋扒骨,甚至把神魂也粉碎掉! “……那、那你们打算把夺舍者怎么办?”她脱口问,“杀了是不是太便宜他?可是、可是真能顺利把他从众目睽睽之下带回来,继续折磨身心吗?” “蔺姑娘会当着所有人的面杀死他,她带过去的留影珠将记录一切。”秦溯流解释,“至于神魂,我们自有手段把它悄无声息剥离出来。” 对真相不知情的罗烟纱、毕方和摘星阁两位长老,只能通过画面看到实时景象,而她们这些知情者,却能“听见”入侵者与7364系统交谈的每一句话。 说来也是可笑,入侵者明明跟原本的蔺朝曜完全没有任何关系,毕竟在记忆被抹消、神魂被粉碎之时,真正名为“蔺朝曜”的那位“原主”已经彻底死去,如今这人却在得知真相后,真正将自己视作了蔺朝曜本尊。 不过,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听溪姐姐被那八十次轮回的记忆折磨得多疼多混乱,入侵者将要遭受的神魂惩罚只会在这之上加倍。 对穿书管理局发起总攻之前,她们会一点一点切割入侵者的神魂,并以神魂之火灼烧,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直到认知和神魂一并化作灰烬。 既然他曾经坚定不移地一次次燃起战火、挑起两族争端,致使生灵涂炭,因果清算之时,自然也该承受来自此界之人的怒火。 【作者有话说】 一更来啦[猫爪] 79 第79章 ◎自己本该为她高兴◎ 蔺风轻丝毫不拖泥带水地了结了入侵者性命。 藤蔓刺入其丹田,挑出元婴,当着所有人的面搅碎,等到自称“蔺朝曜”的人彻底断气,她再以同样的手段击碎了此人心脏。 而这一切都被留影珠记录了下来。 “如今夺舍者已死,我兄长的尸骨与本命剑,合该由我亲自护送回青旭宗,同我双亲葬于一处。” 蔺风轻踏着入侵者的血,驱使藤蔓托着蔺朝曜的尸体,来到始终旁观的臻云谷长老面前,“但鬼域秘境之中的害人妖魔还未除,我不便即刻归去,烦请您将我兄长的尸骨、本命剑,及这枚留影珠运至青旭宗,代我告知大家真相。” 临行之前,她已经拜托了隐居百药谷的师祖,一旦回收蔺朝曜尸骨成功,便立即对宗门进行“大换血”,撤去被入侵者故意调动到重要岗位的长老与执事。 她的师祖本就相当于太上长老一般的存在,有她暂为坐镇青旭宗,自己再放心不过。 除此之外,她还当众折了入侵者锻造成功的妖魔信物,又将已经无主的储物戒一一打开,被夺走的法器与天材地宝顿时摊了满地。 蔺风轻这一举动自然吸引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位于远处的岳听溪和秦溯流趁机齐齐动手。 法则之力与银灰色的灵力交织,不多时,便将入侵者的神魂完整引过来,困于芥子冰轮之中。 “啧啧啧,你这神魂要是让青玉山人见了,能把你直接丢妖魔界去!”控制住入侵者的神魂,谢芝摇着头啧啧连声,“名字?” “……蔺朝曜。” “你还真把自己当个人了?”谢芝眯起眼睛冷嘲热讽,“看来穿书管理局的小狗没有自己的代号啊,罢了,我来起。念在你孤身一人,又狼狈不堪,我就唤你‘独狈’吧。” 入侵者:…… 变着法子骂他“独狗”呢?! 但他很清楚,眼前这人根本惹不起,更何况如今的自己连躯壳都不剩,只得乖顺地应了声“是”。 随后神魂就被丢到了幻境中早已搭好的架子上。 一簇来自毕方与秦溯流混合的火灵力出现在谢芝掌中,她信手将它们往独狈神魂上一抛,霎那间火光腾起几丈高,继而是独狈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不管此人临死前说了什么,又做了什么,他落败之前趾高气扬的每一次尝试,谢芝都看在眼中。 她是世界意识的造物,亦是世界意识的眼,知晓过去那些轮回里,此世与此界生灵们因为入侵者的行为而遭受的苦难。 此人犯下之罪孽与他遭受之惩戒持平之前,这把来自因果法则的大火不会熄灭。 “鬼剑修”之事暂告一段落,蔺风轻迫不及待回来与同伴们汇合,当即捏碎一张秦溯流给的传送符。 【你好,蔺风轻姐姐,我是7364系统,也是秦饮光。】 就在她稳稳落地之后,脑中忽然响起了一道如同死水一般无精打采、听不出情绪的熟悉女声。 【仙草[几朵寒酥]回收成功,已放入道具栏,蔺姐姐随时可以动用它。】 “你终于自由了!”蔺风轻由衷为她感到高兴,马上把这一情况告知岳听溪和秦溯流。 “……总觉得她们还有很多事瞒着我们!”目睹三人到一旁说小话,摘星阁六长老小声嘀咕,“我们当真是盟友吗?” “正因为是盟友,她们才知什么事当讲,什么事不当讲。”五长老倒是不觉得有什么,“正如卜命,有时候知道得太多、太明白,反而不好。” 听见两位长老叨叨的罗烟纱深以为然,抱着毕方的力道也松了松,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 她就像一只忽然被卷入巨鲸鲨鱼们大事的小虾米,不过既然大家都愿意继续带着她,只是暂时没让她知道真相,那她就接着跟呗。 几人各有想法时,蔺风轻已经传音把事情跟二人说完了。 “也就是说,蔺朝曜的系统转而绑定了你?”岳听溪一直对世界意识的善恶存疑,闻言不知道该作何评价,“可有不适?或者她有没有跟你说明利弊?” “她只是在我脑中做了自我介绍,并且将‘几朵寒酥’带给了我。”蔺风轻拿出一只储物盒,供她们用灵识查看内中物品。 “的确是‘几朵寒酥’,但我们当真可以信任7364系统吗?——放任她住在识海里的那种。”看罢,岳听溪仍不确定地问秦溯流。 她之前就想过,倘若7364系统也有神魂,经历那么多小世界的污染,现下恐怕已经肮脏不堪。 可7364系统又源自世界意识,跟着任务者伪装、蛰伏那么久,才终于透露出自己的真实计划,她应当已经没有再对这个世界不利的理由与动机了。 不等秦溯流作答,灰蛾忽然飞到她们之间,悬空对着岳听溪捋了捋须子,像是在表达认同。 “……行吧,既然连世界意识的使者都这么认为,那就委屈蔺姑娘暂时收留一下7364系统?”岳听溪只得看向蔺风轻。 “无妨的,我已经研究灰蛾两年之久,不怕这种未知力量。不管是灰蛾还是7364系统,我都来者不拒。”蔺风轻反倒乐在其中,“正好我也能趁着总攻到来之前,先行熟悉一下系统的用途,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帮上忙。” 她其实知道两位好友对自己和秦饮光的担忧,生怕她们遭到世界意识的驱使,沦为工具。 秦饮光那边的态度,她暂时还摸不透,但她自己自始至终都没有身为工具的自觉。 也许是因着医修的习惯与素养,她反而认为自己一直将世界意识的力量当做研究工具,世界意识从未介意过这些,已经是对她最大的纵容与宠溺了。 既得仙草“几朵寒酥”,三人稍作交流,便回到原位,坐上仙芋叶法器,跟其余同伴一起继续朝鬼城“枯骨生花”前行。 途中,秦溯流注意到岳听溪的精神头好了不少。 在入侵者伏诛之前,她总觉得听溪姐姐的情绪被无形之物压着,不论几时,她都做不到真正放松身心。 入侵者不死,她心中阴霾便永远不会散干净,即便拥有远超入侵者境界的实力,这份不安仍然盘踞着。 察觉到岳听溪的心境变化,秦溯流不禁主动牵住了她的手。 这当真是值得庆祝的喜事,可惜还有接二连三的要事在前头等着她们去解决,如今的鬼域秘境虽然已被世界意识提前清场,但仍然比不得家中安全、舒心。 不然,她着实想跟听溪姐姐再做些什么。 叶片法器大约朝着东南飘了一个时辰,被放到前方先行探路的毕方羽毛骤然亮起——这一带开始出现怨气了。 岳听溪立即撑开隔绝屏障,早已做好准备的毕方也释放出足量的火灵力,严严实实附着于屏障上。 “照现在的速度,如果不曾遇到敌人,我们距离‘枯骨生花’还有半个时辰。”五长老看着鬼域秘境的详细地图说,“不过,周边既然已经有怨气,‘脏东西’恐怕也要钻出来了。” 她下完判断还没过盏茶工夫,一直平稳飞行的仙芋叶毫无征兆地被什么东西一拽。 岳听溪提前把乌鹤鞭祭出,察觉到异样,反手就朝那位置抽去。 只听一阵骨架被打散的怪声响起,紧接着,周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快进我的白玉飞舟!”岳听溪当即唤出青玉山人赠给自己的飞舟,直接连人带叶片传送至内部,再将仙芋叶回收,自己却径直返回飞舟外,自高处俯瞰底下密密麻麻动起来的骷髅。 森森白骨也不知原本属于谁,如今一具具如同浪潮一样涌过来,浩浩荡荡,甚至还有一些并非白骨,而是挂着破碎血肉与衣物的尸体,晃晃悠悠混在骷髅群里。 岳听溪注意到,它们的体表似乎附着了腐蚀性的剧毒,这片怨气之地生着暗紫色的灵植,原本颇有活力,叶片宽大、花朵完全绽放,被骷髅与死尸一经过、一碰触,竟齐刷刷地蔫了下去! ……这就是所谓的“尸鬼大军”吗? 一设想它们离开秘境,被通幽师带到人界之后将会引发怎样的混乱与死伤,岳听溪顿时皱紧了眉头。 而后不断挥动乌鹤鞭,将自己所知最能镇压厉鬼邪祟的招式全部用出来。 大多是雷法,之前那次渡出窍期雷劫给了她不少灵感,如今她已有渡劫境修为,能向天道借力,自然就想到了能够化作具体事物的五行雷劫。 秦溯流从飞舟里追出来的时候,但见滔天洪水“拔地而起”,掀翻了视线之中全部的骷髅白骨! 而在洪水之中,又有藤蔓无数,如蛇一般灵活地缠上试图挣扎的骷髅,至于那些连皮肉带衣服碎片的死尸,则被一把把金灿灿的利剑深深钉于地面,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挣脱法则之力的压制与约束。 ……这便是,渡劫境修士的实力么? 望着这样的岳听溪,秦溯流本该为她高兴。 可她不知为何只觉恐慌。 并非因为境界差距,要说差距,她们之间早已不差修为这项了。 趁着暂时不需要自己出力,她抓紧时间拼命地捉住这份怪异的感觉,竭尽全力追究其源头——亦是自己害怕的源头。 不多时,她终于想到了两年前的一场梦。 梦的内容源自秦饮光,小妹在梦中看到了一片雪原,冰冷而孤寂,以及叫不回来的她。 现如今,这场梦……似乎反了过来。 【作者有话说】 二更来啦[紫糖] 80 第80章 ◎那是否也会成为你的未来?◎ 秦溯流不免又想起了涂山镜澜当时那句“忠告”。 ——“要是还想做一名‘人族’,不要答应世界意识的任何请求!” 以她自己的体验与经历,实力越接近世界意识,或是自身被世界意识干涉越多,就越容易脱离“正常”的状态,也就是失去最基本的七情六欲。 涂山镜澜的话某种程度上没有错,而她也确实在那种无法感知、无法察觉的非人状态中度过了较长时间,当真如同置身于皑皑雪原,更像极了无论如何挣扎也无法获救的深海溺水。 她下意识挥出了刀,瞬移至岳听溪身边,与她并肩而战。 听溪姐姐走出的每一步与发生的变化,她都看在眼中。 最初是为了早日打倒入侵者,所以铆足劲提升境界,后来则是为了救她,将她从那非人的状态中拽出来。 如今的听溪姐姐已经到了敌手屈指可数的渡劫境,而接下来等在前方的,是针对穿书管理局的总攻。 她自己的境界短时间内已经上不去了,但境界已经能够沟通天道的听溪姐姐,却仍能凭借这一点有所突破。 到了那时,世界意识又要让听溪姐姐做什么?又或者……继承什么? 脑中杂念不断升起,秦溯流以最快的速度接连对着尸鬼大军出刀,试图以此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岳听溪很快注意到了她发狠的攻势,只不过念及秦溯流的父亲当年便是死于感染鬼域秘境怨气,她觉得大小姐此时的举动应当也有泄愤之意,于是不曾过问,甚至配合着调整了法术,让携着烈火的刀气能够斩碎更多骷髅与死尸。 她们战斗之时,蔺风轻也配合着两名摘星阁长老不断加固飞舟屏障的薄弱处,甚至还有余力教罗烟纱用飞舟的灵力炮,让毕方先将火灵力喷入储灵装置,再朝着尸鬼大军发射出去。 青玉山人相赠的白玉飞舟足够结实,内部搭载的各种法器功能也一应俱全,加之有高阶修士在内外坐镇,尸鬼大军连飞舟的外壳都碰不到。 然而,越往“枯骨生花”所在地深入,尸鬼大军越难缠。 原本的骷髅碎了便是碎了,后来的骷髅碎了仍在动,甚至还能自行拼起来。 它们没有神智,更不知疼痛,不断重复着“死”了“活”、“活”了“死”,除了彻底粉碎、焚毁,竟没有更好的针对方式了。 若换作低阶修士,面对如此数量庞大、又近乎无限“复活”的尸鬼大军,恐怕唯有被耗空灵力,死路一条! 这令岳听溪想起了上一个轮回里,大小姐的母亲岚空明以一己之力对抗这些几乎不死的敌人,最终落得的凄惨下场。 ——用尽最后一丝力,流干最后一滴血。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一转术式。 洪水退却,藤蔓枯萎,就连法则之力凝为的金剑也一一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接着一座拱起的土山,将地表的骷髅死尸一一掩埋。 她再挥动另一只手,烈烈火光自掌心喷涌而出,灌入埋结实的土坑,霎那间,土坑所在的地表温度飙升。 秦溯流飘悬在近地的高度,顿觉人如同置身于南疆白日里的沙漠。 好在她本就是火灵根,这般灼人热度,反而令她倍感舒适,甚至还能从中领悟一二。 待悟得心中有数,她也如法炮制,只不过因着境界不够,没法凭空化出土山掩埋尸骨,只能就地刨坑,再以刀风掀起用来掩埋的土,最后加一把烈火。 高温之下,尸骨就算能再生,所需时间也会延长。 秦溯流念头刚落,余光忽然注意到地表似乎开始“流动”。 ——是土行雷劫那时的流沙。 流沙远比深坑更能困人,尸骨则更不必说。 “如果我没有猜错,鬼城‘枯骨生花’里的尸鬼大军,复生能力恐怕比这更强。” 又前行一段路,岳听溪忽道,“如今我们遇到的骷髅已经不多了,能为白骨催生血肉,也不知道是那名鬼修妖魔的实力或法术,还是对方掌握的某件法器。” 的确如此,这段路遇到的骷髅数量大幅度减少,更常见的是生出了漆黑血肉的残破尸体。 并且它们已经很明显不再是人族的骨架,有些长着肉翼,有些足生利爪,还有的口中生出獠牙,像极了妖族或者混血半妖。 “当心!这些尸体被邪术炼化了!”通过灰蛾与她们共享视野的蔺风轻严肃提醒,“快服下我的避毒丹!它们体内遍布尸毒,恐怕只是靠近些呼吸到它们周围的空气,就会被感染!” 身为医修,蔺风轻这两年自然准备了足量的各种丹药。 这其中便有针对尸毒的,是她师祖多年前根据前任掌门夫妇留下的记录,不断研究、改良出的专门预防、扼制尸毒之灵药。 岳听溪还在聚精会神关注尸鬼大军动向,闻言正要拿取,唇上忽被按来一枚散发清香的丹药——大小姐的反应比她更快。 “刚刚五长老央衡给我补充了一些情报,也算提醒了我。”确认她们都服下避毒丹,蔺风轻继续说,“之前那次鬼域秘境提前开启的因素,并不只是多次轮回积攒的怨气溢出,献祭恐怕也是重头戏。” “此事我父亲的记载中亦有提及。”秦溯流回道,“当时通幽师齐齐献祭,开了个坏头,之后又过几年——也就是如今的十二年前,赫蜃亦成了祭品之一。” “对,那个时候他能见到穷奇,带出妖魔信物,恐怕就是因着所谓的‘信徒’特权。”蔺风轻道,“不然以他们的修为境界,加上难以得到‘几朵寒酥’,应当没办法以常规方式进入鬼城‘枯骨生花’,更见不到穷奇。” “我如今倒是还有余力,但如果大量灵力消耗在这里,跟不会死的东西重复着一次又一次无意义的战斗,后续战斗的胜算就不好说了!”岳听溪皱紧眉,“要不然,你们跟飞舟留在这里,我带上仙草,借助法则之力和灰蛾力量,看看能不能直奔穷奇老巢。” 前面只会更危险,就算有灰蛾给的详细地图在,她也难以确保自己能够护住所有人,更不希望关系亲近的伙伴们跟着自己一起冒险! “别担心,你不用惦记保护所有人。” 谢芝的声音忽然传来,紧接着,白玉飞舟从内而外散发出耀眼金光。 “我已暂时和飞舟同化,再强的尸毒,也突破不了我的法则之力。” 数千年来暗中观察青玉山人青寤的“积累”,在此刻开花结果,谢芝很清楚这飞舟是青玉山人的一部分本体所化,而她对此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你们也进来!”秦饮光也在这时出言提醒,“那妖魔驾驭尸鬼大军的主要手段,你们已经见识到了,再复杂些的诡道法术,不入鬼城,她也难以发挥出应有的水平。” 岳听溪与秦溯流对视一眼,齐齐返回飞舟。 “你的灵力够么?”秦溯流一进来便问。 “目前积攒的灵力,足够我‘任性’三回。”外人在场,秦饮光也隐晦地道,“倒是姐姐的灵力……” “我带足了灵石!”蔺风轻适时拿出储物袋,直接抛给秦溯流,“趁着还没进鬼城,可以再补充一点!” 秦溯流便拿着储物袋进了飞舟的休息舱。 她刚紧闭舱门,只觉身后多了一人。 “你来得正好,听溪!”如今面对面时,秦溯流已经更习惯直呼其名,当即拉着岳听溪在卧榻上坐下。 却没有立即开始补充灵力,而是握住了岳听溪的手。 蛇是冷血动物,体温会随着环境变更而升降。如今外界的泥地几乎被烤成沙漠,按理说,岳听溪的手应当是温热的。 可如今她抚上去,却觉冰凉。 见大小姐做了自己当年干过的事,岳听溪心中一咯噔:“怎么了?难不成我也……?” “……我不知道,但你的手的确很凉。”秦溯流说罢,还试图找别的缘由,“是太过紧张了吗?毕竟对付完那鬼修妖魔之后,便是真正的决战了。” “或许吧,但既然连你都有所察觉,我想未必只是因为紧张。”可岳听溪接下来的话,却将她心底的那份希冀打破,“不过人族的俗话说,‘开弓没有回头箭’,我们仍要先……” “你还记得小妹曾经说的那个梦吗?”秦溯流打断话。 岳听溪一怔,回忆了一会儿,才点点头:“那是世界意识的‘指引’吧?” “但那未必就是真相。”秦溯流喃喃,“事后你也跟我说了你自己做的梦,梦中的人一头雪发,身披灰袍——你觉得那是未来的我。” “这梦我倒是记得真切。”岳听溪接话。 她刚做完这个梦,不久就听到了秦饮光的梦,而两个梦又有相似之处,她便理所当然认为梦中自己无论如何也追不上的人,是秦大小姐。 “我方才一直在想,世界意识有没有可能借助饮光之口,引导我们看向错误的‘真相’?”秦溯流却问,“白发的人与妖都不常见,而与我们息息相关的白发之人,反倒是被你夺舍的巴蛇!” 她蓦地撤去岳听溪身上的易容术——主要是隐藏巴蛇发色的,以免同入秘境的修士们联想到“双狐修罗”。 “隔绝”法术一解除,岳听溪那一头白色长发便格外扎眼,更刺痛了秦溯流的心。 “如同置身寂静雪原一般,感知尽失、孤身一人……”秦溯流定定地看着她,“那是否……也会成为你的未来?” 【作者有话说】 一更来啦[猫爪] 岳听溪做的梦在57章 80-90 第81章 ◎死别楔◎ “……你见到我跟进来那么急切,原来不是兴奋,而是不安啊。” 与秦溯流对视几息,岳听溪轻叹一声,“我倒是真想说,‘放心吧,我既然不希望看到你去往那样的未来,当然也不会让自己走上那样的道路’,但若无确凿证据,这种保证除了哄人一时,没有别的用处。” 她不想跟秦溯流说假话,便只是如实道出自己的猜测与顾虑:“我甚至认真思考过,巴蛇有没有可能是我的未来,但我现在不想了。就算提前做好了应对最坏情况的准备,可不到最后那一刻,谁也不知道前方究竟潜伏着什么。” 注意到大小姐并未接话,只是偏开了目光,她忍不住张开胳膊,将人紧搂在怀。 “所以,我能承诺的只有走上对你、对这个世界最好的路。”她低声道,“我从不敢说自己所走的路绝对正确,以我的能力与认知,只能走出当下自己认为最对的。” 秦溯流张了张口,却欲言又止。 她想说,哪怕“对”的路是自我牺牲,成为超脱凡俗、如同神明一般的存在,你也要走吗? 又打算告诉她,不管前方是康庄大道,还是黄泉绝路,自己都会陪她一起走。 可是如今心底汹涌的情绪仿佛堵住喉头的一团棉花,让她透不过气,亦说不出话。 她曾因为走上过错误的道路,在重来一次之后,被自己最最在意、最最心爱的妖拯救,然而世界意识的力量即将用尽,她们恐怕已经没有重来的机会了。 该怎么办才好? 她究竟要做什么,才能追上这条蛇,牢牢抓住她,不让她从自己手中溜走? “阿沝呀。” 温柔的呼唤自耳畔响起,一如小时候那样,哄她似的说,“先抓紧时间补充灵力,好不好?” 秦溯流顿时咬紧了牙关。 良久,她道:“我要与你定契。” “嗯?道侣契之前不是已经——” “妖魔界有一种魂契,名唤‘死别楔’,可在两方神魂中留下特殊烙印,就像楔子那样牢牢钉着对方。”秦溯流继续说下去,“如果其中一方道消身殒,那么她的一切便会被另一方继承,不论记忆,还是修为境界。” “要是真有个万一,我希望……你能留下原本的身体。”尽可能平静地说完这话,秦溯流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发抖,“然后我去求一求青玉山人,想必她老人家有办法将你的神魂从我体内分离出来,归还给你自己的躯壳。” 岳听溪万万没想到,秦溯流竟然已经考虑到了这一步。 这种魂契,她倒是在之前为大小姐净化神魂时,跟对方一起整理过,那时只当一种从未听说过的新知识,倒是从未设想过,有哪一天她们也会用上它。 她自然没有拒绝的理由,听罢只是愣了愣,便不假思索地应下:“行,怎么定?我要做什么?” “别抵抗,别担心我。”秦溯流边说,边撮指点向自己眉心,“很快就好,你放松些。” 她吟唱起源自上古的冗长咒语,最初声音还清晰平稳,但随着吟唱自尾声,她的额上开始沁出细汗,手和身体也剧烈地颤抖起来,呼吸亦如同要断了气一般。 岳听溪下意识想阻止,却被大小姐一个凶狠的眼神定在原地。 ……是啊,她最清楚她。 本就要强而霸道的大小姐,经历妖魔界那番折磨之后变得缺失安全感,谁也不相信,只信自己,所以什么要紧事都希望能够亲手为之。 包括自行抽离一部分神魂,忍受剧痛,与她定下这“死别楔”魂契。 既然无法阻止,她只好像顺毛一样轻轻抚着秦溯流的背,转化自身灵力慢慢渡给她,希望这样能让她好受些。 终于将部分神魂抽离出来时,秦溯流只觉自己几乎去了半条命。 她将指尖的光点贴在岳听溪眉心,闭上眼睛,只凭借自身的灵力与神识,将它一点点送入岳听溪的识海,令之与心上妖的神魂相融。 整个过程中,她并未求助灰蛾。 但灰蛾仍然在一旁静静看着。 直到确定死别楔定成,秦溯流才垂下胳膊,昏厥过去。 岳听溪忙将她接住,一边为她补充灵力,一边为她治愈神魂上的损伤。 魂契定成之后,她只觉自己的神魂暖乎乎的,像是一小簇火苗自大火球那里过来,静静地、默默地暖着她的识海。 她没有去碰触小火苗,待手头事做罢,便取出芥子冰轮和最后的净魂丹。 服下全部的净魂丹,她将灵识探入芥子冰轮,很快找到了曾经名为“蔺朝曜”,如今被谢芝称作“独狈”的入侵者。 金灿灿的法则之力化作的烈火,正在灼烧独狈的神魂,他起先还惨叫连连,现在已经虚弱得喊不出声了。 说来也奇怪,境界比这家伙低的时候,岳听溪只要想起前尘事,就按捺不住想要即刻杀到他脸上弄死他的心思。 但如今境界接连突破,又有了种种奇遇,还和大小姐在人界大闹一场,她再与此人面对面,瞧着他狼狈不堪的模样,忽然就没有那么恨了。 这并非“放下”,只是她“明白”了,所以不再只将注意力和目光聚焦于这枚被舍弃的棋子身上。 察觉到独狈的神魂看向自己,赶在他开口之前,岳听溪就面无表情地禁了他的声。 她是来找情报的,并不想听半点废话。 法则之力与神识一并探入独狈的神魂,争分夺秒扑向那些由记忆构成的泡泡。 然而此举却忽被法则之力阻拦。 “就算服了一整瓶净魂丹,你也扛不住那些记忆的污染。” 谢芝的声音从岳听溪身后传来,“那是成千上百个小世界的任务记载,外加八十一次轮回几百年间的全部记忆。别说渡劫境修士,就算找来上仙,神魂也会因此染脏。” “所以,世界意识现在已经处于被污染的状态了吧?”岳听溪反问,“7364系统本就是世界意识的一部分,如今入侵者死,她重获自由,想要提高决战的胜算,她所知的一切也必须一并分享给世界意识。” “但不管是7364系统,还是世界意识,祂们都承受得起这种程度的污染。”谢芝强调。 “两年以前,我们在玄水秘境探索之时,蔺风轻就曾说过,她听见了擂鼓一般的心跳声。”岳听溪转过身,直视她的眼睛,“那心跳声应当来自我们并未踏足的深水层,据说那里盘踞着不可名状的庞大异形怪物。” “然而现在我们已经知道,秘境是最接近世界意识的特殊小界,而你这个负责镇守玄水秘境的神明造物,却并没有去根除深层的威胁。”她顿了顿,“并且你曾说过,镇守玄水秘境是你自己选的。” “那又如何呢?”谢芝微笑着反问。 “你在守护着世界意识的本体吧?”岳听溪懒得拐弯抹角,大胆道出猜测,“那怪物便是早已被污染的世界意识,祂不能出来,但也不能被伤害,于是见过祂的人要么死光,要么被驱逐出深水层,所以才‘鲜有人活’。” “然而你既然身为世人崇拜、寄寓期望与祈愿的‘救世天平’,受了世人的信仰,自然就不能像个真正的坏人那样滥杀无辜——说不定要是你真这么做了,反而会让世界意识身上的污染更重,所以,你才会放过一部分人,只杀法则判定为‘恶’的探险者。” 一口气说完,岳听溪发觉眼前这女人笑容似乎更盛了。 “可古往今来有那么多见过不可名状怪物的探险者活了下来,时间对不上。”谢芝指出。 “要不然,你先跟世界意识统一口径吧?”这下微笑转移到了岳听溪脸上,“祂亲口告诉我,‘向过去时间的高危秘境里投放了一部分怨气’。尽管玄水秘境并不算高危秘境,但它可是分了整整三层,并且遗迹层有你这个神*明造物驻守,谁说深水层算不得‘高危’呢?” 寂静在她们之中漫开。 但不多时,谢芝便笑出声来。 笑声听上去既释然,也无奈。 “就算你知道她被污染了,又能做什么呢?” 笑够了,谢芝又问,“这个世界已经独立出来了,不会再有任何神明干涉,原本的创世神兼司世神也只留下了‘九九归一’这一道最后防线。如果没有世界意识,万一再来入侵者,难道要指望你们这群乐此不疲搞内斗的蝼蚁与之抗衡吗?!” 她话音落下,前所未有的威压瞬间铺开。 岳听溪猝不及防,但她早已有所预料,凭借自身境界硬生生支撑住了,仍然保持挺直了背的站姿,直视救世天平。 “只需一次妖魔祸世,便会让两方走向彻底的对立……所以她只能继续做世界意识,只能继续被污染,无论发生什么,唯独她不能松懈。”谢芝目光冰冷地凝视她的眼睛,“不论质疑还是骂名,她都得担着、承受着,谁让她一朝觉醒,产生了自己的意识呢?” “既然在这个位置上醒来,那就注定要承担这个位置应有、应尽的全部责任——除非等到下一任足够资格担任世界意识的强者,她才能从这个位置上退下来。” 认真听到最后,岳听溪深吸一口气,稍微平复了一下自己因得知又一个真相而震惊的心绪。 “所以……祂才净化了我——当年被祂故意投放到过去时间、掀起妖祸的未来的我。”她道,“祂需要一个纯粹的继任者,一个自己一手塑成、就算降生在这个污秽不堪的世界上,也能坚守本心的……‘下一任世界意识’,接替祂的位置,让祂得以从这无尽的痛苦中解脱。” 【作者有话说】 二更来啦[好运莲莲] 终于写到这个对峙剧情了!我对世界意识的定位一直是“执棋人”,祂并非单纯的正派反派,只是一个黑泥缠身的观测者、被与生俱来的责任长年累月拘束着的守护者。 82 第82章 ◎谁惹你生气了?◎ 岳听溪早就怀疑过救世天平和世界意识的态度与立场,如今听了谢芝的话,更是坐实了她心中一些猜测。 世界意识早已被无尽岁月积攒的诸多负面反馈污染,最不幸的是,祂身为天道法则一般的非人存在,却具备了人、妖两族的七情六欲。 不然,祂为何会因为寂寞而下凡投胎为一名寻常小姑娘,又为何会因为失望与期许,主动掀起祸端,只为了试炼两族对此类事件的反应和举措。 从结果来看,当时的试炼令世界意识无比失望,随后的数千年至今,祂仍然坚守在原本的位置上,默默地抵御、承受一切,守护着这个世界。 祂与祂的追随者谁也不相信,直到现在,也只寄期望于被祂一手净化、亲自投放到最喜爱环境中的那颗棋子。 没听到谢芝的否认,即便不知道细节上具体是怎么实现的,岳听溪看向她的目光已经冷了下来。 “你讽刺入侵者为‘独狗’,可知执棋者是否也算一意孤行的‘赌狗’?”她嘲讽道,“世界意识支撑不下去了,就抓自己看得还算顺眼的人,一步步将她诱骗到那个高位上?你们将那些努力寻求两族关系缓和与安宁的修士,都当做什么了?!” “在我们看来,如今的前方本就是一条绝路——毕竟敌方实力不明,情报也被你们藏着掖着,还得过关斩将才能够资格被告知。但考虑到敌方可能是远超我们认知的强敌,我们觉得此举或许是一种保护,为此想方设法、抓紧时间提升实力,努力修炼,为了最后的‘反攻’做足准备。” “可你却在这个时候告诉我,世界意识曾经主动犯下滔天大罪,然而祂是有苦衷的,但哪怕我们想要理解祂、协助祂,以我们如今的能力依然什么也做不到。所以,我们仍要听从你们的指引与安排,继续以你们棋子的身份踏上遍布迷雾的绝路……” “说这些话的时候,难道你一点也不觉得,这是在美化与掩饰祂的恶行吗?”反正已经摊牌,岳听溪干脆继续说下去,“上辈子入侵者使用系统道具将我变作‘提线木偶’,我看你们如今的做法也与他差不多!” 至于世界意识与救世天平这一路所谓的“协助”,说到底不过是试炼与赌局的一环罢了! 谢芝始终安静地聆听着,见岳听溪的话语到此为止,她却颇为满意地掩口笑了出来。 “你如今得知的真相已经足够多了,但仍然对于破局之法毫无头绪,不是吗?”她轻声反问,“那就继续沿着我们‘指引’的道路往前走吧,看看这条绝路的尽头到底有什么。是一个必须有人坐镇的王座,还是你自己所期望看到的风景。” 说罢,她拂袖将岳听溪的灵识直接从芥子冰轮内驱逐出去。 岳听溪该骂的其实骂得差不多了,然而救世天平这态度着实令她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发现自己被赶出来时,她暴脾气“噌地”上来了。 因着秦溯流仍在昏睡休养神魂,她暂时无人倾诉,索性一把抓起芥子冰轮,瞬移到外界,又斩了一波尸鬼大军。 时刻留心外界情况的蔺风轻和罗烟纱都吓了一跳。 “听溪怎么突然跑外边去了?”罗烟纱惊魂未定地问,“她不是跟大小姐进休息舱了吗?” “可能是又商量出了什么特殊情况,所以才去证实一下?”观察着岳听溪那副凶狠的攻击架势,蔺风轻不确定地猜测道,“你瞧,那些行尸的血肉越来越像真人,更逼真,也更难让它们失去行动能力。” 但无论如何,现下岳听溪都不适合待在外头,她推测归推测,还是赶紧传音喊人回来。 岳听溪也清楚自己应当保存实力,只是她如今实在太愤怒,非要发泄一番才行。 被蔺风轻一叫,她猛然想起秦溯流还独自留在休息舱。 大小姐昏过去之前,她们定了名为“死别楔”的魂契,又说了那样的话,万一大小姐醒来没看见她…… 她没再想下去,只是顺手取了些尸血与再生能力越发顽强的血肉,瞬移至飞舟内,交由蔺风轻紧急研究,再给自己施了个净污咒,才返回休息舱。 ——她最不想见的景象还是发生了。 秦溯流不知何时苏醒、坐了起来,此刻怔怔地看向某一处,手也放在她先前坐过的地方,攥紧了褥子。 岳听溪立即大步赶过去,从背后拥住她,双腿也化作蛇尾,游上来盘在她身上。 “我没走!我只是……听到了一些混账话,很生气,气得要炸了。”她主动蹭在秦溯流肩头,如实解释,“你得休息,我就出去把尸鬼大军又打了一顿……” “谁惹你生气了?”秦溯流刚醒过来,神魂损伤还有待恢复,声音听来有些虚弱,但更多的是轻柔,“入侵者么?” 这一飞舟里都是自己人,毕方从前再讨厌岳听溪,如今也晓得她脾气,不会主动去闹她,哪怕是急性子的摘星阁六长老柳霜寒,身旁还有五长老盯着,一出言不逊就会被呵斥,应该不至于冒犯她,而她似乎也并不在意六长老的冷嘲热讽。 那就只能是被谢芝关押到芥子冰轮内的入侵者了,不晓得听溪姐姐问了他什么,又或是从他记忆中看到了什么。 “嗐,他说什么我反而都不觉得奇怪了!”岳听溪叹了口气,拿出芥子冰轮,本想直接丢到床头柜上,又念及这法器原本是自己出钱赠给青玉山人的礼物,还是把它好好放在了秦溯流手边,啧啧连声,“这世间最令妖心寒的,莫过于信任者的背叛!” 其实情况远没有她说得这般严重,但她们与谢芝、世界意识到底还算盟友,亦是生存于这个世界上的住民,在自己所不知道的不知多少年里,仍受过世界意识的庇护。 也正因此,岳听溪无法像憎恨入侵者与穿书管理局那样,将祂们视作必须排除的死敌。 秦溯流的神魂还需要休息,岳听溪一边给她渡灵力,一边口头跟她复述自己从谢芝那里听来的更多真相。 大小姐先是惊愕,而后眉头紧锁,但听着听着,她莫名有了一种古怪的猜测。 尤其是听到岳听溪强调:“这家伙老笑!如此严重的大事,究竟有什么好笑的!” 秦溯流不敢说自己有多了解谢芝,只知道此法器既然能与眼里容不得沙子的青玉山人相处那么久,并且关系还算“融洽”,两者的品质里应当是有相像的地方,不然青玉山人早该冷着脸再三警告她们远离谢芝了。 ——她觉得谢芝的笑反而是一种明示的“就该如此”,但此法器偏偏又将世界意识与自己的罪行坦白了个一干二净,只要是反感这些事的人,就很容易被激怒,并且下意识将祂们视作敌对立场,一旦合作破碎,便要想方设法排除祂们,也就是所谓的“弑神”。 这让她不由得想:谢芝究竟是不是故意为之。 毕竟唯有拉足了仇恨,下杀手之际,才不会有一丝一毫的顾忌和犹豫。 倘若当真如此,那么谢芝和世界意识恐怕都不是很想继续活下去了,除此之外,哪怕解决穿书管理局的威胁之后,岳听溪不愿成为新的世界意识,祂们或许也未必会强迫她。 但她并没有确凿证据,便只是将这种错觉暗中记下,附和岳听溪骂谢芝,还陪着她将世界意识也“审判”一遍。 时不时用余光悄悄瞥一眼毫无动静的芥子冰轮。 岳听溪也是真心气着了,没留意她的眼神,边骂骂咧咧,边将灵力又渡了许多,足够秦溯流赶在进入鬼城“枯骨生花”之前恢复到全盛状态。 “我还浪费了剩下的净魂丹!”一提起这个,岳听溪便无比心痛,“净魂草本就难得……” 秦溯流便拍拍她的后背,摸摸她的蛇尾,“就当定心丸吃吧。往好里想,它们已经为你的神魂筑起足够厚实的屏障,任何坏东西都无法污染你了。” 岳听溪委屈地拱了拱她,抱着她不撒手,像一头粘人大狗。 针对谢芝和世界意识的控诉暂告一段落,她们安静地待了一阵子,忽觉舟身猛地一颠,像是撞在了什么阻力极大的屏障上。 “看来到了。”秦溯流起身,换上一袭不会沾染尸毒的赤红战袍,将本命刀暂存于最方便取出的位置,牵着岳听溪的手,与她一起离开休息舱。 主舱内,蔺风轻已经取出了名为“几朵寒酥”的仙草,在秦饮光和摘星阁二位长老的协助下,将之进一步化为纯粹的灵力,注入飞舟的灵力炮管。 冰蓝色的圣洁光华如同涟漪一般荡开,凉丝丝的清冷气息令每一个嗅到气味的人与妖精神都为之一振。 “根据多方记载,‘几朵寒酥’除了能破开鬼城‘枯骨生花’的结界,还可在一段时间内抑制死尸的‘再生’。”摘星阁五长老道,“方才饮光小友动用那与世界意识同源的神秘力量,强化了这一点,能够作用的范围应该会更大。” 秦溯流下意识看向小妹,果然见她面露倦色。 对上姐姐的目光,秦饮光忙摇头摆手:“我没事!灵力还够任性两回呢!” “转化好了!不过储能和发射还需要一点时间,之前预计的灵力不太够!”蔺风轻边告知情况,边取出自己的灵石袋,一把一把往灵石槽中丢,“目前‘扫描’到大量并非人形的巨大行尸正在逼近飞舟,还有不少长着翅膀的怪物!外头就交给你们了!” 【作者有话说】 一更来啦[猫爪] 83 第83章 ◎枯骨生花◎ 岳听溪和秦溯流都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临行前,罗烟纱还请毕方朝秦溯流的双刀上喷了些本命真火,如此一来,割开的死尸血肉就没有那么容易愈合如初。 而岳听溪纵然刚把谢芝翻来覆去骂半天,此刻亦用法则之力凝出一柄锋利长剑。 正所谓“一剑破万法”,对付这种阴湿邪祟,还是得用剑诀更具针对性。 “不帮忙吗?” 到了飞舟外,岳听溪忽在识海里问。 “你看起来并不希望我插手。”谢芝的声音通过血契传来。 “那穷奇暂时还不知道能否交流,又能否劝其不战而降,越强大的力量,越需要保留。”跟大小姐交流之后,岳听溪已经冷静下来了,“与我相比,你的力量确实更强,消耗之后也更难补充吧?” “理论上的确如此。”谢芝又笑,“那我就好好护着你们的亲朋好友了。” 她话音落下,岳听溪只觉身后金光大作——用不着回头,也知道是这天平再度对护舟屏障进行了一番加持。 世上总有些人、有些事,并不是非黑即白。 虽然已经大致拼凑出谢芝与世界意识在打什么算盘,但至少在穿书管理局被摧毁之前,她们仍能将后背交给对方,短暂做最后一段路的同行者。 抛开心头杂念,岳听溪与秦溯流对视一眼,一个拔刀,一个挥剑,齐齐朝着尸鬼大军掠去。 二人其实还随身携带了一瓶特殊的毒液,是蔺风轻拿到死尸血肉之后临时赶制出来的,专门用来针对尸鬼大军的自愈。 但因着药量过于少,她们暂时没打算用,只以刀风剑诀对付围上来的诸多怪物。 “……这些死尸像是把人、妖两族的身体拼接之后重塑了。”利用灰蛾“扫描”一番敌群后,秦溯流通过魂契对岳听溪说,“要害所在部位恐怕也与单独的人尸或妖尸不一样。” 幸好她们见过的妖族不管种类还是数量都不算少,真要动手,倒也没有那么不便。 “啧,‘缝尸’吗?”岳听溪厌恶地手起剑落,“倒是亵渎死者的鬼修和通幽师的基本功!” 对着底下挥动金色长剑时,她不由得想起跟大小姐化身“双狐修罗”那阵子,曾在悬镜城郊外捣毁了一个隐藏的通幽师窝点。 经过秦家的暗中调查,相关情报其实早就有了线索,亦有明确指向的具体修士与势力。 然而,“秦家”不能动他们。 如同扎根千年的老树精,难以撼动,贸然撼动甚至还会遭其反咬一口,故而有名有姓的众仙门平日里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引起大祸,便放任其存在。 所以只能由惩奸除恶的“双狐修罗”伺机一锅端。 那个时候,她们便在通幽师窝点的地下室发现了被缝合的尸体。 像极了某种邪术仪式,地面以鲜血画着巨型法阵,一具具缝合尸体扭曲变形地躺在一定的方位上,触目惊心。 人族最憎恶死后不能入土为安,妖族最反感死后妖身被人修拿去当材料或是剖了研究。 而通幽师为了追求强大的战力,将两者缝合在一起,把人族异化为妖,妖的一部分则与人融合,变作能成为优势的部件,比如双翼、利爪、巨尾。 ——现如今,同样的画面再度出现在她们眼前。 并且这些扭曲融合的尸体每一只都具备不亚于元婴期修士的实力,根据灰蛾扫描情报来看,深处更是盘踞着出窍境的行尸,不过也止步于此,毕竟行尸最高能够抵达的境界,目前来看是跟鬼修或者通幽师自身修为相挂钩。 “妖魔穷奇数千年前废过一次修为。”谢芝的声音在岳听溪脑中悠悠响起,“当时她已是大乘境的大妖,如今就不清楚了。” 岳听溪却想到两年前蔺风轻所说的话。 ——“若强行破界,则道消身殒。要么赶在千钧一发之时神魂出窍,就近转世投胎,从头修过,要么如同‘鲸落’一般……我指的是‘一鲸落而万物生’,散灵归还天地,彻底不复存在。” 当时,蔺大小姐指的是大乘境修士破开此界与仙界的屏障会落得的结果。 “她并未神魂出窍转世投胎,也不曾散灵。”于是岳听溪接过话,“而是入鬼域秘境,成了鬼修?” “毕竟你所说的那两种方式,说白了都是死路一条。”谢芝道,“就算转世投胎,也没办法保证自己的记忆能留存多少——婴孩躯体能够承受的内容是有限的,如果资质不佳,或是未能得到修行资源,就算压缩、封印了前世的神魂记忆,也未必能在寿尽死去之前尽数回想起来。” “而鬼域秘境是一方独立小界,其中的时间与空间状态皆与现世有所不同,她就算在里头死去,若掌握鬼修手段,也未必真会道消身殒,反而更像是一种‘浴火重生’的奇遇。” 岳听溪皱了皱眉,将听得的情报稍作整理,言简意赅告诉了秦溯流。 有她们护住飞舟,舟内众人又抓紧时间齐心协力,待到将要接触到出窍境行尸之前,蕴含着“几朵寒酥”药力的灵力炮终于填充完毕。 秦溯流一边梳理信息,一边被岳听溪搀扶着传送回飞舟内。 下一瞬,只听轰然一声炮响,紧接着又是接连的灵力炮,攻向摘星阁两位长老推算出的结界破绽处。 “蔺姑娘总共填充了七七四十九发灵力弹。”暂时无事可做的罗烟纱抱着毕方坐在一旁,对回来的二人说,“其实本来不需要那么多,但她似乎有什么私仇,所以干脆多添了几发。” 该说不说,蔺大小姐的家底着实厚,填充这四十九发灵力弹的灵石,甚至能把琳琅阁尘字层半条街买下来了! 她解释时,蔺风轻正聚精会神发射新的灵力弹。 伴随鬼城结界的瓦解,不慎被灵力炮余威波及的行尸被炸断肢体后,整副尸体便倒在地上再起不能。 被秦饮光强化后的“几朵寒酥”药效,远远不止抑制死尸再生,倒像是一种短暂的大剂量麻痹。 白玉飞舟就这样伴随着灵力炮的轰击缓缓前行,还试图靠近的行尸要么被灵力炮炸得血肉模糊,要么被飞舟表面散发出的耀眼金光扫中,悄无声息成了碎块。 ——谢芝只说理论上自己的消耗更难补充,真到了紧要关头,她仍会不假思索出手相助。 等到结界彻底被攻破,竟也不见穷奇现身。飞舟如入无人之境,缓缓穿过鬼城的城墙,深入其中。 “……不太对劲。”岳听溪忽听秦溯流说,“一来这座鬼城应当不仅仅只有尸鬼大军,二来……周围怨气为何又消失不见了?莫非是被集中到哪里去了?” 按理说,这儿是鬼域秘境内怨气最浓郁的区域之一,结果穿过结界之后,周围反而有种怨气全部被抽离的感觉。 “这回不是世界意识的干涉。”谢芝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我的确感应到,城内有一处地方正在聚集怨气。” “是穷奇吗?她要怨气做什么?!”罗烟纱顿时紧张起来。 “破界。” 这回是秦饮光和摘星阁五长老齐齐开口。 “但并非离开鬼域秘境,而是将鬼域秘境作为连接妖魔界的入口,也就是媒介。”秦饮光眼神晦明不定,“她要殊死一搏,聚集怨气打开妖魔界的封印!” “听你的意思,这妖魔看来已经没有交涉的余地了。”岳听溪道,“不过,考虑到我们还要尽可能留存力量,我想再试一试。” “我跟你同去。”秦溯流立即开口。 秦饮光张了张口,本也想同行,却被化出人形的谢芝拦下。 “飞舟还需要看守,我们不能走。”谢芝低头道,“对了,再往里去,若遇到敌人,最次也是出窍中期,低于这个修为的人都不必想了,全部留在飞舟内等着。” 此言一出,主舱内顿时一片寂静。 秦溯流刚好够修为,并且就算谢芝想阻拦,到了这般重要时刻,她也会坚持跟着一起过去。 念及前方可能存在的危险,岳听溪直接化出乌梢蛇妖身,将大小姐吞入内室洞府,再携带针对高阶行尸的毒液,向着深处飞去。 “……聆涧道友是妖族?!”六长老还是更习惯叫岳听溪原本的假名,见状顿时惊得瞪大了眼。 “善妖与人族交好,救人性命,被人族尊为贵客,又有何不可与人同行?”蔺风轻反问。 “咳咳,我们摘星阁倒是没有那么多讲究,我也只是好奇罢了。”六长老忙解释,“也不晓得聆涧道友的妖身与飞舟哪个更结实些……” 她虽然不喜欢“双狐修罗”让摘星阁当挡箭牌,但更不希望“双狐修罗”折在鬼域秘境里- 岳听溪带着秦溯流全速往鬼城深处飞去。 然而没飞过几条街,她却发现视线中的景象开始改变了。 世界忽然喧嚣起来,灰扑扑的建筑似乎也有了颜色。 底下是穿行不息的人,叫卖声不绝。 然而投去目光仔细端详,便会惊讶地发现,那些“人族”实际上都是妖族,有些变得不太好的,还留着妖身一部分。 算不得“其乐融融”,但她们能感受到,生活在这座城中的妖族各有各的快乐、宁静与祥和。 尤其不像岳听溪去人界采买时感受到的氛围——悬镜城毕竟是人族城池,但眼前的街道看起来像是妖族城池? “……这里像极了上古妖城‘清宁’。”秦溯流道,“数千年前,两族与妖魔的大战还未爆发时,曾有妖城清宁位于如今的人界北境。” “但就在妖魔祸乱起后,整座清宁城凭空消失,至今仍下落不明。总有人说,是其中的守城大妖将它与它的历史一起用秘法隐藏了起来。” 她顿了顿,“但流传更广的说法是,守城大妖也是大妖魔之一,消失的整座城与妖,实则都成了供她修炼的绝佳养料。” 【作者有话说】 二更来啦[猫爪] 84 第84章 ◎垂荫◎ 身为仙门势力的大小姐,秦溯流不仅要熟悉人族势力的情报,还要了解妖族历史上发生的大事,尽可能做到知己知彼。 不过,有关清宁城的记忆,却是从那些妖魔的神魂记忆中得来的。 岳听溪倒是也见过那些记忆,闻言不由得降落在地,放出秦溯流,自己也化作人形。 二人手牵手,快步走在街道上。 “清宁城虽是妖族城池,但城中也有不少人族定居、买卖,两族往来密切,关系也融洽。”秦溯流环顾四周道,“可能因其位于人迹罕至的北境,又有大妖守城,且大妖心性良善,有什么争端也会第一时间解决,故而此城得以长年保持与世无争的安宁状态。” “所以才会得到‘清宁’这个名字吗?”岳听溪边说,边看向周围摊贩,“但清宁城应该已经不复存在了吧?不然我们又怎会在怨气横生的鬼域秘境里看到这种景象。” 除此之外,出发之前秦饮光便说过,穷奇正在城中某处聚集怨气,企图破开妖魔界的封印。 倘若清宁城还在,如果穷奇并非守城大妖,那她此刻恐怕正在跟守城大妖战个你死我活;倘若清宁城已不在,如果穷奇便是传闻中吞噬城中子民的大妖魔,那么此处便是她用于困住她们、拖延时间的幻境。 “的确,我们得尽快找到幻境的源头或者核心。”秦溯流点头。 然而偌大清宁城,要想找到毫无头绪的线索谈何容易。 二人也只知道妖魔穷奇与守城大妖,干脆一路问到城中专门负责情报管理的“百晓阁”。 “客人要见我们的城主啊……”负责登记问题的羽族少女困扰地眨了眨狭长的眼睫,“倒是可以代为通报,但城主事务缠身,还请贵客详细说明缘由。” 这可把岳听溪问住了,正当她绞尽脑汁想理由时,只听秦溯流开口:“我与道侣追杀的通幽师逃入此城,借助贵城的屏障遁藏于某处,我们暂时失去了他们的踪迹,但他们犯下滔天罪行,甚至极有可能悄无声息在此地掀起祸端。我们别无他法,只好厚着颜面请城主相助!” 说罢,她递上了一小块墨绿色玉片——那是两年前自通幽师赫蜃体内剥离出的妖魔信物,一直暂存于芥子冰轮内,由青玉山人代为保管。 那羽族少女纤细白净的手触及墨绿色玉片时,却是诡异地顿住了。 “……好,我这就……通报……” 听出她的声音也有明显的不自然,岳听溪立即看向她接了玉片的掌心。 果见点点尸斑自玉片底下蔓延开来,只是速度还算缓慢,暂时还没扩散到干净如常人一般的胳膊上。 羽族少女拿走了玉片,随后一旁看穿着像侍从的人族走上前,指引她们去贵客的休憩包厢。 “她们也是行尸吧?” 一落座,岳听溪立即问,“不然怎么一枚妖魔信物、一句关于通幽师的情报,就能让她长出尸斑啊?!” “也可能是幻境主人自己的杂念。”秦溯流推测,“比如,构建幻境的时候意识到自己如今的鬼修身份,所以就算是原本的子民也变成了被炼化的行尸。” 她顿了顿,“但不管是记载还是记忆,确实都不曾提及这方面的细节。我方才虽以通幽师的情报试探,判断也是基于上辈子的经历。” 上辈子的赫蜃入了鬼域秘境之后,便能与其他通幽师一起,率领尸鬼大军将秦家灭满门,而她们如今又的确在鬼城“枯骨生花”附近遭遇了打不死的尸鬼大军,她很难不把通幽师与穷奇联系在一起,这才递出了那枚信物。 岳听溪默默点头,沉思良久,“那她真愿意见我们吗?” “不愿见,便打上门去。”秦溯流却道,“反正此行本也不是客客气气入城的,多画些时间罢了。” 破结界的时候,蔺风轻可是轰了四十九发灵力弹!她们这一路也不知杀了多少骷髅与行尸。 “哼,年纪小、境界低,却是好大的口气!” 怎料秦溯流话音刚落,便听见女声冷笑。 她心中一惊,下意识撑开防护屏障,但岳听溪反应却比她快,一眨眼就将她护到内室洞府中。 “岳听溪!”急得秦溯流直敲洞壁,“你不能一个人面对妖魔!” “没事儿,本来我也想过跟她一对一聊聊。”岳听溪倒是不慌,边答,边信手挡完了从天而降的磅礴木灵力。 这灵力十分纯粹,甚至蕴含着大乘境的法则之力,要是没有谢芝的法则之力,岳听溪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接下。 落在面前的女妖一双丹凤眼格外引人注意,尤其是那上扬的眼角,但她满脸不耐烦,眸光也无比冰冷。 “摘下来,面具。”她道,“我对妖族还算有些耐心,但别不知好歹。” 岳听溪从容摘了面具,亦解开对头发的易容术,让雪发披散下来。 “……你同聆涧什么关系?”然而女妖下一句话却令她愣住了。 “非要说的话,这是我易容在外时惯用的假名。”定了定神,岳听溪才抓住机会接过话,“它曾是某只妖的真名吗?” “不过是代称罢了,真真假假有什么重要的。”女妖淡淡道,“就像你们称呼我时,也一口一个‘穷奇’。” 即便预料到穷奇见了信物当真会过来,岳听溪也没想到是以这样一种……诡异的场面。 穷奇面相虽凶,发型与衣着看起来却十分随和,瞧不出攻击性,如瀑乌发在肩上松垮垮束为一股,她一身长袍亦是颜色不压抑、甚至令人观之便觉安心的月白。 盯着岳听溪打量片刻,穷奇淡淡道:“看来你并不知道聆涧的事,反倒与这方世界的法则与天道关系密切。那你应当也是奉命来阻止我的咯?” “并非奉命,只是得知你与我的立场相悖,所以才要亲自过来见见你,看看是否还有第三条路可走。”岳听溪认真解释,“我不愿看见人界因妖魔而生灵涂炭,更不愿看到我的故乡在妖祸里被人族扯着正义大旗屠戮……” “那你更该杀的,明明是当年首个掀起两族对立的存在。”穷奇抬手指了指上方,“数千年前的妖祸,也摧毁了我最珍视的家园。没有那源头,便不会有后来事。” 她说得隐晦,但刚与谢芝交流过的岳听溪已然明白她在指什么。 ——世界意识将未来某一时间线的她送到数千年前的过去,让被绝望侵染而走向极端的她教唆众妖。 只需吞噬修士,便能以最快的速度进阶,于是天下妖祸起,妖魔由此诞生。 “我如今所做之事,也是在帮你,岳听溪。”穷奇冷静而沉着地叫出了这个陌生的名字,“当年被放逐到妖魔界的妖族,大都记得‘巴蛇’,只要你出面,再行当年事,便可积攒足够的力量,颠覆如今的天道,重塑世间秩序。” 穷奇所说之言,与岳听溪从青玉山人那里听到的巴蛇行事理念一般无二。 然而,巴蛇是巴蛇,她是她。 “恕我无法认同你的理念。”岳听溪果断摇头,“无论你遭遇过什么,那已经是过去的事。如今两族并未对立,天下暂且太平,打开封印、放出妖魔,只会让一切回到当年妖魔祸世那样,到处都是尸山血海。两族无辜者尽皆离散,苦难横生……” “那只是暂时的,也是必要的牺牲。”穷奇却道,“而且,你的话恶心到我了。‘已经是过去的事’?区区百岁小妖,你又经历过什么?懂得什么?也配跟我讲这些大义?!” 她蓦地推出一掌,罡风如同刀光剑影,甚至耳畔还传来“铮铮”之声! 岳听溪始终防备她因谈话破裂而发难,第一时间挡下,却也不可避免地被冲击掀飞到百晓阁之外,撞塌了身后的墙。 霎那间,她注意到周围一切寂静,自己仿佛骤然坠入深海,先前街上的喧哗声一并远去,耳畔只剩下嗡鸣。 “*岳听溪!!” 识海中传来秦溯流急切的呼唤,“回神!我们又入幻境了!” 岳听溪其实有所准备,不过经她一提醒,整个人倒是更快地清醒过来。 “求求您了!城主大人!” 一道恳切的老妇声传入耳中,“我们的故乡遭了妖魔,已经被吃了好几个城的人!那些仙长根本不中用!我们只得逃到北境,可是粮草马上就要用尽了……” ……城主大人?是她现在的幻境身份吗? 老妇声音落下之后,岳听溪又听见了一片哀求声,定睛循声看去,但见台阶之下跪了一片人,看装束,从衣裳到包袱都打着补丁,人也个个灰头土脸,像是风尘仆仆从远方来逃难的。 不等她思考完,便听熟悉的女声道:“都起来吧,没说不收,只是你们人来得也忒多了,安置的房舍就算立即搭建起来,也要起码两三日,我正在思考这两三日如何安置你们,才能让你们过得好一点。” 那竟是穷奇的声音?! 随后,阶下又是一片叩谢感激之言,甚至还有人痛哭流涕、高声欢呼。 岳听溪如今的神魂境界已经能“耳听八方”了,很快便从人们口中捕捉到了一个名字——“垂荫”。 逃难者们称呼这名声音酷似穷奇的城主为“垂荫”。 “穷奇应当在给你看她的过去。”秦溯流猜测,“这名妖魔……跟我曾经在妖魔界接触过的渣滓们很不一样,但我具体也说不上来。” 【作者有话说】 一更来啦[猫爪] 85 第85章 ◎不过是一场噩梦,一切安宁如初◎ 难民就这样被垂荫城主安置下来。 新的房舍在人、妖两族的共同努力下建成,崭新的衣物与精致的吃食也被送来,好心的清宁城住民们并没有因为人们是逃难而来、身无分文,就低看他们。 城中住民的善意仿佛冬日暖阳,似乎能照热每一颗经历过动乱与无尽寒冬的心。 未过太久,难民们便融入了这座两族混居的城池,年轻力壮的人们在这儿觅得一份差事,勤勤恳恳地与当地住民一起干活。 他们的身影开始遍布清宁城各处。 然而看着眼前近乎可以用“美好”来形容的景象,岳听溪却只觉浑身冰凉。 穷奇……或是说曾经名为“垂荫”的城主,既然将她带到了这段记忆里,又令之成为最开始的景象,某种程度上,也意味着这份记忆是她的执念所在。 而这种体验与前后落差,她和秦溯流都曾体验过。 难民定居清宁城的第五年,岳听溪看到了答案。 这日清晨,垂荫不知为何睡不踏实,早早地惊醒过来。 她只觉寝殿过于寂静,弥漫着一股令她不适的气味,可她分明已至大乘境,即将散灵归元的修者,连她都觉得不舒服的东西,寻常修士若嗅了,又会如何? 披衣下榻,她边走向殿门,边习惯地呼唤侍从,竟无人回应。 她到了殿外,却见侍从正在缓缓扫地,只是步伐一瘸一拐,走得很不稳。 “明轩?你几时受伤了?”垂荫城主下意识上前,但未近侍从身,那种让她不舒服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 “……是尸气。”与岳听溪共享视线、一起旁观的秦溯流道,“那名侍从已经尸化了。” 像是印证她的话,察觉到不妙的垂荫立即转到侍女面前,随后就看到了一张五官狰狞、脸色惨白发紫的面孔。 悄无声息间,她的贴身起居女侍就这样死了,变成了一具行尸。 确认这一点后,垂荫仿佛被颠覆了认知,如遭晴天霹雳般怔住,身体却下意识迈向楼梯,前往附近每一间住着人的房舍。 ——低阶的妖修人修都死了个干净,化作行尸,不断重复着生前事。 而出窍境以上的高阶修士亦不好过。 她们与他们已然失去了行动能力,均被一种从未见过的剧毒缠身。 垂荫很快得知了大家遭遇的全部。 睡梦中的修士,醒过来时已然晚了,潜心闭关的,当即走火入魔,清醒的第一时间自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一寸寸异化,还试图帮身边人一把的,反而被那剧毒侵体,更快地转变为行尸…… “城主……救救我……!” “我不要死!我还有很多事……” “好痛……好难受……透不过气……” “求您给我一个痛快!城主!!” “……” 每一名活生生的妖与人,都在万分痛苦地向垂荫呼喊、求救。 垂荫只恨自己没能早些醒来,如今为时已晚,她又并非医修,更不知这毒的来源,只晓得它会将人变为行尸,只能抓紧时间为高阶修士渡入灵力,运转周天,试图将被污染的灵力全部换出来。 可那修士却吐出一口乌血,摇了摇头,趁着自己神智还在,虚弱道:“这邪法,像是……人族通幽师所为……” 她断断续续地解释了何为通幽师,又有什么手段,不等说完,便只剩下眼白,在垂荫怀里化作一具行尸。 对于垂荫而言,“通幽师”是一个极其陌生的词。 她生于北境,在安定无争的环境中长大,双亲飞升上界之后,便独自掌管与世隔绝的清宁城。 在她看来,这样的安宁日子可以一直持续下去,就算自己有朝一日不幸渡劫失败,鲸落散灵,失去了她的清宁城也能和平永驻。 ——然而,一切美好愿景皆破碎于那一日清晨。 岳听溪与秦溯流的神魂就这样旁观垂荫发疯似的找遍城中每一只妖、每一个人。 她本以为这只是针对自己的一场阴谋,应当不至于伤及城中子民,怎料几日找下来,她只发现整座城池的人与妖皆化为行尸走肉。 除了她自己,无一人、一妖生还,就连五年前投奔的难民也不例外。 “她收留的那群难民,恐怕是高阶通幽师。”秦溯流叹息道。 又过数日,垂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将当年收留的难民——如今毫无知觉的行尸全部聚集在了一起,挨个动用搜魂禁术。 这是一群已经走入极端的通幽师。 他们认为众生皆苦,只要活着,苦难便永无止境,那不妨所有人都化作无知无觉的行尸走肉,从此永远与痛苦彻底隔绝。 所以他们才趁着天下大乱的良机,到能够安心设阵、不会被人族大能即刻抹杀的偏远妖族城池去,悄然完成这项大业。 于是他们散去城中各处干活,实则暗中落定每一处的“锚点”,耐心积攒启动法阵所需的灵力,等待启动法阵那一日的到来。 在此之前,他们心甘情愿伪装成寻常人,不对任何人、任何妖暴露半点计划。 死灵法阵不可逆转,偌大清宁城,便只剩下垂荫与她化作行尸的两族子民。 她之所以能逃过一劫,只因天资卓绝、境界过高——大乘境修士,不在五行之中,无论尸毒多么厉害,境界不到,都无法伤她分毫。 垂荫浑浑噩噩思考了好久,也没有想明白为何是自己遭遇此事,为何清宁城会被通幽师选作目标。 倘若那时,她不曾接纳这批难民,将他们拒于城外,或是置之不理,清宁城是否就能幸免于难? 可是……那么做也会让自己的子民们寒心。 而她作为一城之主,又是大乘境修士,双亲的教导与继位至今的见闻,令她绝无可能在面对类似的情况时袖手旁观。 寻不到因果与源头,垂荫便想,是否能够以自身内室洞府禁锢全部行尸,飞升后将大家带到上界,再寻早已飞升的双亲另想办法。 怎料屋漏偏逢连夜雨。 前往清宁城支援的修士,只看到一头生翼大虎在吞吃城中修士——毕竟行尸亦能保留境界,而那些无人操控的行尸一日又一日都在重复生前所做之事,远远看来,像极了活人。 于是他们紧急返回,以“清宁城的大妖已化身妖魔”为由,将新的妖魔命名为“穷奇”,领兵前往清宁城,欲进行一场讨伐。 对此并不知情的垂荫,好不容易将通幽师以外的全城子民安置于内室洞府,立即自行引来飞升雷劫。 谁知仙界因妖祸封闭了飞升通道,她承受整整八十一道劫雷,却只能换来道消身陨、散灵“鲸落”的结局。 然而,这方天地早已没有了她即便散灵也想守护的任何事物。 ——记忆幻境到此为止。 岳听溪再度睁开眼时,周围已不再是昔日街道。 一片荒凉,四处破败不堪,唯有摊位与店面还保留着原本的模样,但也因着过去的岁月太长,风化、损毁了很大一部分。 天空已漆黑不见星月,大地之上,到处都是鬼哭狼嚎一般呼啸而过的风。 被困入新的幻境又浪费了一些时间,但因着穷奇先前那番话,岳听溪莫名觉得,她会给她们最后一次机会。 她在等她们看罢记忆走到自己面前,站在自己身边,协助自己一同破界。 “灰蛾能扫描到垂荫……穷奇所在位置吗?”岳听溪问。 “可以,你放我出来,我引路。”秦溯流道,“不必担心我,这儿是世界意识的地盘,穷奇伤不了我。” 岳听溪便知道,她又要在奇怪的细节上与自己较真。 只不过抓紧时间要紧,她心里再一万个不愿意,还是将人从内室洞府放出,与大小姐一起跟着灰蛾,御剑御刀在城中疾行。 那段记忆的后续,穷奇并未呈现给她们看,但猜也能料到应是她如何在遭遇众仙门讨伐时,带着整座清宁城与化作行尸的子民遁逃进鬼域秘境,而后自折境界、堕为鬼修。 ——仙界去不成,那就唯有投身诡道,彻底搞明白通幽师的邪法,方能救人。 至于为何要给通幽师递因果信物,或是设局引他们献祭,岳听溪猜测,这是一场积怨已久的报复。 只不过,就算知道了种种情报,残缺的拼图仍然差一点。 不多时,她们踏入了垂荫的寝殿。 殿门大开着,外头却空无一尸。 唯有此处,一切还保留着原本模样。 或许是穷奇仍希冀过——有朝一日苏醒过来,看着殿中不变的装潢,发现自己经历的祸事不过是一场噩梦,城中一切安宁如初。 岳听溪率先走进殿,果然看见了穷奇的背影。 然而浓郁怨气正在她周身缠绕,再有一阵子,她恐怕就要准备完毕了。 “您为何会堕为妖魔?” 岳听溪开门见山地问,“只因巴蛇当年的理念吗?” “当然不止如此。”穷奇道,“我需要足够的力量——得以与天道法则相较,如此才能扭转时空、回溯到过去。” “我生性良善,更因此害死无数无辜者。既然这便是良善的结局,那我只好转向另一端,不择手段也要为大家夺得一线生机。” “说到底,人界如何、妖魔如何,都与我无关。”她终于转过脸来,已变为赤红的眼中遍布血丝,“我只想要清宁城的过去回来。” “……倘若我答应你呢?”岳听溪上前,“我有办法取代世界意识、回溯时间,毕竟……我与道侣也经历过无数意难平之事。但在那之前,我得先剿灭威胁这个世界的入侵者势力。” “我需要帮手。”她凝视穷奇的眼睛,“如果您暂时想不出比这更好的路,不妨暂时与我结盟,赌上一把?” 【作者有话说】 总之先哄骗个战力! 二更来啦[猫爪] 86 第86章 ◎结盟◎ “呵……真好笑。” 短暂几息的沉默之后,穷奇忽然笑出声,“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画饼’吗?即便你如今对法则之力略懂一二,又有着渡劫境的修为,或许还备受天道青睐,但你结盟的底气……在我听来简直跟痴人说梦并无两样!” “连像样的赌注都拿不出来,凭什么请我抛下数千年执念,陪你赌上一局?!更何况,你只是答应我会想办法回溯时间,而不是打破妖魔界的封印,这与我当下想做之事截然不同。” “你又如何能向我保证,剿灭所谓的威胁世界势力之后,还有余力干涉时空法则?” 黑红交织的怨气缠绕在穷奇身上,仿佛下一秒,她就会再度出手,用尽全力与她们一战。 但也正因为她所说的这些话,岳听溪便知道,她实则已经动摇了。 既然穷奇堕为鬼修数千年,还想着回溯过去,那就说明即便以高阶鬼修的手段,仍然无法令清宁城的无辜者们恢复如初,唯有重返一切的源头,从根源杜绝悲剧的发生,方能取回“清宁城的过去”。 只不过自己这边暂时的确给不出实际承诺,故而穷奇仍在犹豫。 毕竟,谁也不想拼上手头积攒的一切,换镜花水月一场空。 “我的筹码的确不够打动你,但你如今所行之路,必将在实现夙愿之前,先遭到世人讨伐。”岳听溪道,“一旦你选择了打破妖魔界的封印,又怀抱这样的目标,那么你的敌人只会更难对付。” “我与我的道侣只是其中之一,世界意识已经将部分实情告知人界全境的仙门势力,如今不论八大妖山的看守者,还是众仙门的掌权者,都已经做好了死守的准备。就算你能凭借尸鬼大军荡平人界,那些蛰伏已久、积怨已深的妖魔,又怎会洗干净脖子等你吞噬力量?” “协助我,至少世界意识与你的因果又能重一分。先前你也说过,人界会落得被妖魔肆虐的下场、清宁城会沦为行尸鬼城,都与主动投下祸端、挑起两族战斗的世界意识脱不了干系,那便是世界意识亏欠于你。” 见穷奇仍没有动手,岳听溪继续说下去,“既然有亏欠,因果清算之时,必有补足。这又何尝不是‘一线生机’?左右都是赌局,倒不如押注个胜算更大、阻力更小的。” 秦溯流始终站在她身旁,既随时准备让灰蛾抵御穷奇的突然发难,也认真聆听岳听溪的每一句话,以便及时补充。 若换她到穷奇的立场上,她倒是会在权衡利弊之后答应下来——与天下为敌,必将势单力薄,就算是渡劫境的大妖魔,会落得何种结局,数千年前妖魔界的出现,早已证明了这一点。 而类似的事,她上辈子就经历过一遍了。 除了扩大伤亡与牺牲,给有心之人递去更多迫害无辜妖族的把柄,此举根本不能给这个世界带来任何良性影响,更不会实现任何希望自己在意之人无灾无难的初衷与夙愿。 但她毕竟不是悔恨、愤怒数千年的垂荫城主,便只做好了进攻与防守的准备,不对此发表任何意见或者建议。 “要是你想知道我曾经遭遇过什么……我倒是也可以给你看。”岳听溪指向自己的眉心,“不过,如果你仍然打心底不认可我的态度与立场,那也没有浏览的必要了。” 秦溯流按捺下心中忽然翻涌的思绪,但不甘与心痒哪能那么轻易压制。 ——她都不能看的过往轮回记忆,听溪姐姐竟要让一个敌人看么? “免了,欢愉的记忆我并无兴趣,痛苦的记忆除了作为交涉手段博得对手同情心,不管多惨,都没有任何作用。”穷奇却冷哼一声,“虽说你我如今境界相仿,但我毕竟曾是大乘境修士,到时候若想弄死你,不见得天道真能保下你。” 她单手结印,周身怨气缓缓退入体内,不多时,她亦恢复了那副虽不耐烦,但一瞧便令人安心的模样。 “不过,你最好也尽快想清楚。”收尽怨气后,穷奇瞥着秦溯流,不忘提醒,“我不管与你道侣还是与你如今的盟友们,都有着深仇大恨。” “鬼域秘境会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并不仅仅是那位高高在上的世界意识一手促成,自然也有我一份。毕竟我若不帮祂,在祂的地盘上可不能待踏实,清宁城遗址更无法保留下来。” “我们自然知晓。等解决了共同的敌人之后,再与你作生死一战也不迟。”这回是秦溯流主动开口。 “呵……那就希望你还有命活到那个时候吧。”穷奇又是一声冷笑,整个人飘悬在半空,飞出寝殿。 岳听溪与秦溯流紧跟其后,只见她张开双臂,霎那间,无数绿色光点散向四周,落在清宁城的残墙断垣上。 “那是我的子民们。”穷奇道,“我早已炼化了她们与他们的尸骸,把大家化作能够转世或聚灵的特殊存在。此行危险至极,万不可带她们与他们前往。” 她就连因果信物都能递出去,自然也对因果法则颇有掌握。 就算到时候当真落败,留着这份因果,仍能让亏欠自己的世界意识指引无辜而死的子民们,去往秘境之外能够安然聚灵的地方。 但见穷奇的人身骤然扩大一轮,一片黑雾过后,她化作一头背生双翼的白虎,降落在两人能一跃而上的高度。 用不着她开口,心领神会的岳听溪便紧握秦溯流的手,稳稳落在虎背上。 “记得告诉你们的盟友,要打等回来再打。” 搁下这话,穷奇扇动双翼,驮着她们朝白玉飞舟所在位置。 “也该让我们见到世界意识了吧?”路上,岳听溪问谢芝。 虽不知说服垂荫城主协助这一环是否也在世界意识的棋局之中,但她认为真正的大敌当前,还是尽可能将消耗降到最低为好。 待外敌被解决,一切尘埃落定后,再论私仇。 “当然,不过得等你们先和同伴团聚,最后再商量一番去留。”谢芝答,“毕竟那地方着实危险,就连渡劫境的大妖魔都必须为自己减负,不敢带不相干的子民前往。”- 找到白玉飞舟的穷奇,倒是暂时没有暴露自己便是鬼修大妖魔的身份,反倒报上了“垂荫”这一铭刻于记忆深处的旧名字。 不过她化作人形之后往主舱内一站,能看面相的蔺风轻、五长老央衡、六长老柳霜寒,以及识人颇多的罗烟纱和直觉敏锐的毕方,实际上都第一时间察觉到她并非善类。 但她既然愿意驮着岳听溪和秦溯流归来,无论如何,至少短期内还是她们可并肩作战的盟友。 “告诉我结果就行。”垂荫随意找了个角落坐下,双手环抱身前,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留在舟中的几人不明其意,秦溯流便出言解释。 “如今我们已收纳了鬼域秘境的怨气,之后便要去对付真正的威胁。”她将在座每位盟友的神情尽收眼中,“但我希望你们都能回去,最好是能够带离那些探险者,谁也无法保证决战之时,鬼域秘境及周边究竟会发生什么事。” “……我们当真不够资格随行吗?”尽管早就心中有数,罗烟纱依然忍不住问。 “听溪连我都未必愿意带,我如今已是出窍境的修士,又有诸多保命手段,可以遇见那未知的区域究竟有多少危险潜伏。”秦溯流冷静地提醒,“并非不够资格,硬要说的话,是我们私心希望你们能活下来。” “起码我要同去。”蔺风轻却道,“我必须亲眼看一看,把我兄长变成那副模样的势力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等待的时候,她其实也想过总攻之时自己的选择。 退守青旭宗固然重要,那是双亲留下的心血,而她也自从被灰蛾“隔绝”顽疾之后,拼命恶补一切关于掌门的知识,想方设法提升自己的实力,得以有朝一日配得上掌门之位。 但一来她与穿书管理局也算有着私仇,此仇若不报,必定会影响心境,二来她也算研究、开发过灰蛾的诸多新用途,更有一身引以为傲的医术,有医者随行,胜算应当会大一些。 “那我也留下!”秦饮光立即接过话。 她如今已和世界意识关系密切,为何同行,自不必说。 罗烟纱抱着毕方怔了怔,张口本想说自己也一起,却被毕方伸来的翅膀直接挡住脸。 “回溪山!纱纱!”毕方甚至还急得口吐人言,真怕她头脑一热跟着走了。 “我们也不掺和了。”见状,五长老也主动道,“不过,这些符纸还请你们带去,必要之时兴许能帮上忙。” 她直接递了一只玉盒,顶端有一条细缝,只要用灵识按动机关,便能取出最符合心意的符纸。 六长老虽然眉头紧蹙,但还是第一时间点头,只是不太甘心地喃喃,劝自己放下:“人要有自知之明。” 摘星阁的人本就不擅长战斗,先前在玄水秘境时,她们便是倚靠岳听溪三人的力量才夺得胜利。 于是众人兵分两路,罗烟纱开走了青玉山人的白玉飞舟,岳听溪一行人则进了被谢芝改造好的芥子冰轮内。 那可真是一场大改造,坐在跟飞舟主舱一般无二的幻境里时,岳听溪甚至都要怀疑自己当年花灵石锻造的这个小法器到底能不能承载神器的力量。 “我这就带你们见世界意识。”谢芝说罢,将一块金灿灿的砝码丢入幻化出的灵石槽内。 【作者有话说】 一更来晚啦,收尾阶段非常难写[化了] 87 第87章 ◎那我就很愿意失去你吗?◎ 金色砝码落入灵石槽,如同石子丢入古井,霎那间泛起涟漪。 岳听溪很快嗅到了潮气,但那潮气泛着淡淡咸味,就像是两年前入玄水秘境的浅水层那样。 坐在一旁的穷奇却警惕起来,月白色的眼眸冷冷凝视着前方某处。 “终于肯显露真身了吗?”她沉声道。 秦溯流亦呼吸一滞,并非因为畏惧世界意识,而是下意识想起岳听溪先前那些话。 ——听溪姐姐会做出对她、对这个世界最好的选择,即便是成为新的世界意识。 她正回想,忽觉眼前暗下来,抬头只见前方的幻景成了一片深邃的幽蓝色,像是深海。 而在那之中,重重锁链束缚之下,是一头畸形的庞然大物。 那怪物上半截是白发披散的女身,下半截却是密密麻麻的赤红触须,数不清有多少条,一端光滑,另一端则生着类似吸盘的肉瘤,但一眼就能看出其不自然的肿胀。 重重银灰色的锁链几乎成了怪物的衣裳,似乎察觉到她们的出现,祂才缓缓睁开眼睛,目光先在谢芝身上逗留几息,而后依次看向了秦溯流、岳听溪、蔺风轻、秦饮光,最后是穷奇。 “抱歉,出于安全与节约时间考虑,我不能将你们带到她面前。”谢芝歉意道。 “哈,也是啊,这个模样的神明反而更像传闻中的可怖邪神,会吃人的那种,让人很想杀一下。”穷奇毫不客气地冷嘲热讽,“到底是承载了多少怨气,躯壳才异化成这样?” 无人回答她的话,一片静寂之中,秦溯流忽然先一步上前。 “您早就不想活了,是不是?”她仰头直视世界意识,“守护世界的责任如同枷锁,即便您打算死去,也必须在此之前先行挑选出下一任继承者,也就是新的世界意识。” “于是您下了一盘棋,希望能借此来筛选出自己想要的人选。却不曾料想世界被外敌盯上,无数次回溯时间损耗了您,您自知时间所剩无几,索性亲自引导目前与自己因果羁绊最深的人选,不断调动她的情绪,甚至不惜让她夺舍最初的棋子灭口,最后再让她走到您面前,了却您的心愿。” “秦溯流……!”岳听溪生怕世界意识听了会对大小姐不利,欲将她拉回,却被蔺风轻拦下。 “让秦姐姐问吧。”蔺风轻道,“若不讲个明白,便是真到了敌人面前,恐怕也会晃神。” 秦溯流却不再继续往下说,只是定定地凝视神明。 “你想要听到的话,我说多少都可以。” 良久,世界意识才开口,声音听起来像是长大的秦饮光,“但每一步棋如何走,皆是我当时深思熟虑之后的抉择。事情已然发生,便只管考虑如何解决问题。” “道歉没用所以连装都不装了吗?”穷奇仍在以言语刺祂。 “解决问题的手段,便是抓人继位么?”秦溯流也反问祂,“既然背负一切让您如此痛苦,为何不直接将世界归还给生灵本身?只因生灵们不符合您给出的‘资格’吗?” “倘若无法一次次回溯时间、重启世界,这个世界的住民要如何从入侵者的手段之下自保?”世界意识亦问,“过去的八十次轮回里,我并非没有信任过你们,但最终也是你们的无能为力,让我放弃了这种无谓的挣扎。” “世界意识必须存在,唯有这样,遭遇你们认知之外的强敌时,你们才能凭借凡躯无法触及的力量,一次次找寻取胜机会。”祂看向站在后方的岳听溪,“以及将时间拨转回一切都没有发生的过去。” “但世界意识终究也是不可控的。”岳听溪忍不住接话,“这世上又有谁会想到,数千年前的妖祸竟是世界意识‘一念之差’掀起的呢?而世界意识又与世间因果相连,干涉越多,只会背负越浓的污染。” 她顿了顿,“您如今的模样,恐怕在任何妖、任何人看来,都无异于怪物。再往后,恐怕连您也难以设想,自己究竟会变成何种形态。” “所以,您才创造出了谢芝这把‘剑’,希望她能在恰当的时候为您带来终结。”她继续说,“可要想让造物做出正确而不偏颇的判断,就必须赋予其一定的人性与理性,令她得以结合多方面考虑。” “然而人性总能催生情感,真到了不得不杀死您的时候,谢芝反而下不去手,转而‘求助于’我们这些蝼蚁。”岳听溪看向了谢芝,“我不觉得这样的举措与后续发展,跟我们两族生灵会做出的选择究竟有何区别。既然如此,倒不如让像您这样高悬头顶的威胁变得可控,至少妖魔总比神明好杀。” 她依然认为保留世界意识之位弊远大于利。 “你当然可以有自己的理解。”世界意识轻声道,“故而我只是将世界托付给你,至于它日后究竟会变成何等模样,亦在你一念之间。” 祂已经虚弱到了一定程度,就算当真能顺利渡此劫难,要不了太久,她也会因为积攒的力量耗空而陷入沉眠。 无论岳听溪最终做出何种选择,祂其实都看不到了。 “这话说得好像咱们已经大获全胜归来,只等您临终托孤一样。”穷奇已经听得不耐烦了,“既然你们各有各的道理,左右也辩不出个结果,不如先将继位的事放一放。说说吧,等在前方的外敌到底是什么?又有什么实力?还是说……这难道也是您试炼的一环吗?” “入侵者们的组织名为‘穿书管理局’,坐落于暂时不知其方位的小世界。” 少女的声音自她背后传来,穷奇回过头,就见那面容与秦溯流长得有些相像的小姑娘肃着脸开口,“不过,我已经落定了锚点,也制好了详细地图。” 她抬手轻挥,一份地图的幻影缓缓展开,其复杂程度堪比一整座城池。 “只需摧毁主脑,便可释放出全部的任务者与系统,到时候再想办法剥离主脑对他们的控制残留便是。”秦饮光凝出一束光点,在地图最深处的某个大房间的图标上轻轻一点,“不要被任务者和道具消耗过多体力、精力与体内能量。” 【正在与队友同步道具相关情报……同步成功。】 7364系统的声音也适时在蔺风轻的识海里响起,不过,这一回在场所有人都能听见她说话。 谢芝并不需要记住这个,她正要施法将世界意识的真身再度隐藏,忽见世界意识抬起手。 隔着隔绝用的水幕,谢芝看到一枚银灰色的圆珠被托在灵力之中,缓缓飘向岳听溪。 岳听溪也注意到了此物,却皱着眉倒退一步,甚至下意识凝聚灵力挡在自己丹田处,生怕它像朔晗花那样“认主”。 “我已将权能与部分力量储存其中,你若有需要,随时可以服下它。”世界意识并没有勉强,“要是不打算随身携带,就让它留在芥子冰轮内吧。” “服下它意味着什么?”岳听溪追问,“对您取而代之吗?” 世界意识却没有再应,凝出银灰色圆珠仿佛已经耗尽了祂的一切,祂甚至缓缓合上眼睛,像是再度陷入沉眠。 谢芝轻叹一声,挥手“拉上”水幕,将祂分出的这部分意识送回玄水秘境的深水层。 盯着那圆珠,岳听溪犹豫不决。 她还没想好要如何使用这份力量,只知道如今不是碰它的好时机。 那么,要将它暂时收入自己的内室洞府吗?还是说,仍让它留在这里,暂时归谢芝保管? 然而不等她思考出结果,一只手忽然伸向了圆珠! 岳听溪一惊,下意识阻拦。 可下一瞬,一股灵巧的狐尾缠住了她的胳膊,而那只手的主人亦趁此机会将银灰色圆珠牢牢握住。 “还是我来吧。”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声音响起,她猛然扭头,只见秦溯流已然将圆珠塞入口中,咽了下去! 银灰色的光芒瞬间将秦溯流裹在其中,她仿佛正在承受莫大痛苦,弓着身体凄厉地惨哼起来,唇角亦开始涌出血来。 “啧,看来她并非天道真正青睐的人啊!”穷奇一边啧啧连声,一边打出一道漆黑怨气,尽可能与那光芒中和,不忘提醒岳听溪,“还不快取出来!这力量恐怕只认你为主,旁人用了会死!” 岳听溪慌忙上前,又是拍背,又是渡入自己的灵力,好一番折腾,才让蕴藏神力的圆珠回到外界。 这回她不再迟疑,赶紧将它收入内室洞府放好,而后抱着正咳血的秦溯流离开原处。 她脑中嗡然作响,思绪亦乱如麻,只知道自己必须得跟大小姐再谈谈。 芥子冰轮内到处都是幻景*,岳听溪心念一动,便幻化出了自己在溪山的洞府,抱着秦溯流入内,紧闭洞门,让周围一切都暗下来。 将秦溯流安置于石床,她点上灯,转化灵力渡入大小姐体内,为她疗愈方才被神力伤及的位置。 而后,她只觉手腕被握住。 “我不想再失去你了!”秦溯流加大手上力道,哑着嗓音、带着哭腔,“八十次轮回就已经让你够受的了!继承世界意识,就意味着要把祂遭受的一切污染都纳入身体!如果你不希望自己变成祂那副模样,那就只能变作‘无情道’,成为无知无觉的人!” 岳听溪怔怔地看着她,回过神后,不由得道:“那我就很愿意失去你吗?既然不希望我变成那样,也清楚我不喜欢‘无情道’,你又为何要服下神珠?” “我自有赎罪的道理……” “是吗?追根溯源,妖祸是巴蛇引起的,我与她算同源,岂不是更应该赎罪?”岳听溪叹了口气,空着的手抚上她的脸颊,“莫要生气,其实我想到了一个双全的法子,只不过……我还需要一点时间考虑具体要如何实施。” 【作者有话说】 二更来啦[猫爪] 88 第88章 ◎我会一直活下去◎ “7364,你认为世界意识应该存在吗?” 目送两位老友离开,蔺风轻在脑中问系统。 7364系统是个极其特殊的存在,虽然也源于世界意识,但依照她同步来的情报,资格足够成为系统的神魂会被剥离情感面,主脑希望它们对任务流程、执行方案及过程中出现的一些问题进行绝对理性的思考,这样才能尽可能精准、高效地完成使命。 相比融合了当地住民自身思考的秦饮光,以及被孤独和怨气污染数千年的那只异形怪物,经历无数次任务、阅遍各种小世界发展的7364系统,反而才是观点最客观的那个。 【如果这个世界一切都只是刚起步,资源稀缺、环境恶劣,我认为开了灵智的生灵或许会需要世界意识的引导。】 7364系统用词非常谨慎。 【这种引导,类似于婴孩时期的人与妖并无自理能力,需要照顾;雏鸟幼兽需要在双亲身边待到一定程度,能够飞行、自主捕猎进食,才可以独立生活。】 【但在这之后,我认为世界意识应当慢慢抽离干涉。】 【生灵总会下意识依赖强大的庇护。如果世界意识一再介入现世,并且百呼百应,不管人还是妖,都会在这份便利之中,逐渐放弃自身的思考与锻炼——遇到困境只需要向世界意识求援、祈愿就好,一切只要听从世界意识的安排……那样的状态,和世界意识的提线木偶没什么两样。】 【而世界意识也并非永不疲倦的机关,更不用说,再精密的机关法器都有损耗殆尽的一日。祂的失控,如今你已有所耳闻了。】 “天下众生为棋,只要能达成自己的目的,就不择手段。”蔺风轻神情严肃地接过话,“祂的初衷虽然仍是守护世界,但也在执行过程中伤及无辜,造成不可逆转的巨大创伤。” 至此,因意外与世界意识分离、如今得以用旁观者视角审视世界意识所作所为的7364系统,其态度已然明了。 “那你认为救世天平谢芝又是什么立场?”反正两位老友还没回来,蔺风轻顺便问了句。 【她或许有自己的想法和打算,但世界意识需要她时,她依然会优先执行世界意识的计划。】 7364系统评价。 【首先,造物未必能摆脱造物主的约束;其次,她对世界意识的情感会严重干扰她做出公平公正的判断。】 【她不希望背叛世界意识,但又必须在适当的时候审判、处刑世界意识,在这种矛盾之下,她会寻求来自第三方——也就是你们的帮助。】 【我认为,她的立场因为私心分成两部分。协助世界意识降下试炼的同时,也竭尽全力帮你们,某种程度上,她在为自己培养一把能够毫不犹豫刺向世界意识的尖刀。】 听罢,蔺风轻叹了口气。 杀死对于自己至关重要的人,的确不是一件易事。 至少她不久前当着所有人的面杀死入侵者时,仍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那家伙用的脸,毕竟来自与她相依为命、呵护她长大的血亲。 “真到了那时,你会帮我们吗?”她问7364系统。 7364系统却沉默了几秒。 【如果我还能留到那时,或许吧。】 【但我并不认为我应当活着回去。】 无论初衷如何,又有多少难言之隐,她与世界意识一样,都在清醒着让双手染血,沾上名为仇恨的因果。 死在最后的大决战中,才是她应得的归宿- 所谓的“双全之法”,岳听溪其实不敢告诉秦溯流。 因着定下“死别楔”,原本的躯壳也随身携带,她打算赌一把。 ——赌自己继位成为世界意识之后,散灵仍能回到秦溯流身边。 可她如今愿意信任、交付重要秘密的人,也只有秦溯流了。 蔺风轻与7364系统绑定,秦饮光和灰蛾定契,谢芝本就是世界意识的造物,而穷奇若知道她想做的事,恐怕有翻脸的可能性。 并且抛开这些基于理性的利弊,她发自内心想让秦溯流知道自己的计划。 “你并不想成为世界意识,但你需要世界意识的力量与权能。” 秦溯流的声音在识海中响起,拉回了岳听溪的思绪,下一句话却令她心中一跳,“所以,你会在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情之后,舍弃那个所谓的‘王座’。” “你打算怎么死去,岳听溪?” 因着通过识海交流,大小姐的声音很平静。 然而温热正不断地淌落脸颊,顺着岳听溪的手润湿了她的掌心。 “我没……” 岳听溪下意识想否认,可一对上秦溯流隔着泪水的双眼,否认的话当即梗在喉中。 “如果你当真打算执行计划,至少让我知道你会经历什么,我又能如何帮到你。”秦溯流冷静的声音仍在识海响起,“我事先问清楚,总好过猝不及防失去你。” 她们这辈子并肩作战的时间算不得短,有几次深入险境,或是被暴怒的恶人逼到绝路时,倒也执行过几次假死方案。 但这回不一样。 若要实现所谓的“双全之法”,死亡恐怕是必然的。 正因太了解彼此,岳听溪只需一次慌乱、几息迟疑,秦溯流便知道她大概准备瞒自己什么。 心知终究瞒不过她,岳听溪叹了口气,反倒莫名放松下来。 “我会继任为新的世界意识,独自回溯时间,前往那些错误的节点改变悲剧,再耗尽全部的力量加固此世屏障,最后散灵。”她道,“让整个世界的时间回到最初,恐怕需要消耗极大的能量,我目前无法确定解决穿书管理局之后,是否还有余力做到这一点。” 也是穷奇提醒了她,故而她便想到了只身一人改变特定时间节点发生的事。 “我不能保证我所做之事一定正确,也无法预料改变那些事情之后是否会引起一系列连锁反应……但正如你至今认为自己需要赎罪,我也要了结巴蛇和世界意识当年的罪行。”岳听溪认真道,“这只是我自己的因果,所以……我不能带上你一起去。” 秦溯流定定地看着她。 “可我不清楚‘死别楔’能否在过去的时间起效。” “那我就赶在撑不住之前回来。”岳听溪立即保证,“我不会留你一个独自承受!” 秦溯流没有接话,只是将她紧搂在怀。 “你若不幸回不来,我会一直活下去,长长久久地活下去。” 她既是保证自己不会寻死,亦在警告已经下定决心的道侣,“你最好不要让我变成第二个垂荫城主。” 即便寿元尽了,境界无法继续压制,她宁可堕为鬼修,也不死去。 霎那间,岳听溪回想起过往轮回中从不独活的大小姐。 每一次轮回,得知她的死讯之后,秦溯流都会跟着殉情。 明明那么害怕失去她,更无法承受她先一步离去的结局,此时此刻却要以这种残忍的承诺拴住她、挽留她。 她张了张口,本想继续哄人,声音却哽住了。 最终只得抱着心上人,陪她一起哭了一阵,等到探得她体内伤势已经稳定下来,才道:“回去吧,蔺姑娘那边还有疗伤灵丹,也能让你舒服一点。” 秦溯流点点头,任由她化出半截蛇身,卷着自己回去找同伴们。 “我暂时不吃神珠,留着当隐藏手段。”路上,岳听溪主动与她说话,“对了,你……现在还想看过往轮回的全部记忆吗?” “……想。”秦溯流搂着她的颈子,“你要给垂荫城主看的时候,我醋了。” 岳听溪尴尬地轻咳一声:“那不是……她都大乘境了吗?虽然我也是看准了她应当不会接受,才这么说的……” “我要看。”秦溯流强调一遍,“至于什么时候给我看,取决于你。” 岳听溪倒是在问之前就已经有了打算:“打倒穿书管理局、继位之后吧?我用神力护住你的神魂,你再看,应该就不至于被污染了。” 说罢,她感觉耳廓被柔软碰了碰,整个人不由得酥了一瞬- “没想到你们这么快就回来了。” 幻境主舱内,蔺风轻诧异地向她们投去目光。 “我们直接在识海中交谈,所以才快。”岳听溪解释,“不过溯流的伤似乎还没痊愈,你有没有这方面的灵药?” 蔺风轻便指了指自己身旁的座位,还拿出一方把脉枕,给秦溯流探了探,再取对应的灵药。 “我们还有多久才到那边?”秦溯流则问秦饮光。 “快了!先要抵达设在这个世界的传送阵,才能前往穿书管理局的锚点。”秦饮光给她看动态地图,“但那边保留了入侵者的生命体征信息,尽管他的神魂还活着,我也难以保证传送成功之后,原本定下的锚点是否会被篡改位置,或是被那边的任务者包围。” 不等秦溯流追问,她立即补充:“但不要紧!世界意识会负责开路,如今能凝聚的能量,也已经储备好了!” “祂不是还在玄水秘境么?”秦溯流不解。 “谢芝会成为‘神降’的容器。”秦饮光解释,“放心吧,她们早就已经商量好了。” 秦溯流便看向送走世界意识影像之后,一直都在沉默的谢芝。 那是世界意识的“利剑”,既为祂所挥,亦要在尘埃落定之后斩向祂。 似是为了印证秦饮光的话,不多时,谢芝缓缓悬空飘起,身上亦出现了一套陌生的银灰色战甲。 古铜色的长发瞬间变为雪白,她转过来面向所有人时,其中一只眼睛已然变成了如同晴天苍穹与海水一样的湛蓝。 【作者有话说】 一更来啦[猫爪] 89 第89章 ◎抵达穿书管理局◎ “吾名,希声。” 谢芝口中发出的声音,与世界意识略有些相像。看来神降已经完成,如今与她们面对面的人,正是暂时附身谢芝的世界意识。 “‘希声’?清静无为之道吗……”博览群书的蔺风轻若有所思。 也难怪,源于祂的7364系统会认为世界意识应当在生灵不需要引导时退出历史舞台,或许最初的时候,世界意识并未像如今这般执念于留在世上守护。 希声并未接话,只是走到幻境主舱的操控台前,凝出一把银灰色的长剑,刺入正中央。 下一瞬,所有人只觉周围刮起风——不知从何而来的磅礴灵力正被银灰色长剑不断吸入,而后尽数灌进操控台上显现的法阵当中。 “啧!这就开始吸收周边的灵脉了吗?”穷奇皱眉,“看样子,我们要以蛮力破门而入了。” “回到你们各自的座位上,坐稳,保护好自己。”希声言简意赅地吩咐道,“马上就要带着你们穿越世界,会卷入灵力乱流,务必做好准备!” 大家依言照做。 秦饮光已经坐定,灰蛾在她周身洒下银灰色的光点,温柔地将她护住。 但正当她深吸一口气,做足准备时,眼前忽地一暗,再定睛看时,却发现自己竟回到了母亲的寝殿中! 岚空明正翻看从禁书库里取出的典籍,做好最后的准备,房中突然出现一人,还是自家小女儿,她先是一怔,而后丢下书冲过去将人抱住。 像是生怕女儿突然消失。 秦饮光懵懵地嗅着来自母亲的熏香,她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在那么重要的关头,自己却被世界意识送了回来。 但听见母亲极力压制的抽泣声,她只觉心里像是遭了针刺一样疼,又仿佛有什么空洞被填满,整个人庆幸似的松了口气。 ——幸好她被送回来了- 幻境主舱内,发现妹妹消失,秦溯流眸光一变,惊愕又困惑地看向希声。 执棋者,理应用尽手段达成目的,而世界意识一直以来也都是这么做的。 可祂为何却把承载了自己一部分力量与权能的秦饮光送走?莫非也是后手吗? 但时空通道即将开启,她已经没时间细想,只得先专注于眼前事。 趁着总攻还未到来的这两年,谢芝悄然把芥子冰轮内的布局和术式都重新设计了一遍,如今不管外界如何变化,这里头都能保证一定的安全。 岳听溪为自己缠了一圈水灵力之后,也给秦溯流绑了绑,至少在芥子冰轮稳定下来之前,这种束缚越牢固越安全。 想来蔺风轻也是这么考虑的,于是除了水灵力,还有几条藤蔓也爬上了她们的四肢和躯体。 “……我就不用了。”穷奇皱着眉头往藤蔓上一抹,直接吸收了它们。 穿越时空期间,岳听溪环顾四周,发现化作窗户的幻境外,似乎有流星划过。 并且不止一颗,左右两边的舷窗都能看到流星,她暂时闲来无事,数了数,竟有十七颗,颜色与拖尾也各不相同。 “都过去那么多年才反攻,我还以为你们要忘了呢,7364!” 一道含笑的陌生女声忽然响起,随后又是几道从未听过的声音纷纷附和。 “不过,看起来你们还是没能瞒过去啊……不然怎么会只有我们。” “也够了吧,我们已经在足够长的时间里积攒了不少力量!” “没见到那气运不错的小子啊,该不会是死了?” “但有两个因果缠身的小姑娘……噢?还有一个气息跟蔺朝曜相似的,莫非是他那最为重要的妹妹?” “好重的怨气!7364,你自己的世界究竟怎么了?!” “那些都是7364系统与蔺朝曜最初援助过的小世界代表。”希声忽开口解释,“也是我们如今的支援。” 祂仍保持着握住长剑的姿势,看向舷窗外,“任务者入侵了我的世界,我与他交手数百年后,抹消了他随身携带的上千个道具。如今我已积攒了足以反攻的力量,这才呼唤你们前来相助。” 窗外先是一阵沉默,随后爆发出激烈的喝彩声。 “上千个道具?!好事儿啊!天大的喜事!” “这下对那劳什子管理局可真是重大财产损失了!” “你们走后我家那位计算过,穿书管理局积累的资产应该不超过两千道具,还得分配给每个任务者,一分散就好办了。” “哪个任务者居然能携带这么多道具?!总不能真是蔺朝曜吧?” “入侵者已伏诛,我们只需要考虑如何对付剩下的任务者。”希声提醒,“诸位,使出压箱底的手段吧!这一仗若是败了,穿书管理局或许会加强防御,或许会逃走,我们将失去最好的机会!” 岳听溪一直在祂身后听着、看着。 她忽然能明白,为何灾难来临之时,会有那么多人与妖发自内心向世界意识祈愿。 一直以来,正是世界意识指引生灵排除千难万险活下去,天下妖祸起时,亦是世界意识出手干涉,并派出自己的造物,与仍在顽强对抗的修士们并肩作战。 在不知情的世人眼中,祂的确是当之无愧的“守护者”。 唯有垂荫城主与她们这种直接被卷入棋局的“倒霉蛋”,才得以看见世界意识不为人知的冷漠、黑暗一面。 【即将抵达目标锚点!即将突破最后的阻碍!】 7364系统的提示音一声声回荡在所有人识海中。 【储备能源将在十秒之后开始消耗!八……六……五……二……】 同一时刻,岳听溪她们原本所在的世界各地开始出现地震与海啸。 所有接到世界意识警告的修士们,无论八大妖山还是人界众仙门,都在第一时间开启了最强力的法阵,护住自家领地。 但即便如此,当灵力抽离终于发生时,两族仍猝不及防,甚至发生了群山开裂、殿宇倒塌之事。 守在溪山的妖族齐齐对着护山大阵释放自己的灵力,就连罗烟纱这个外来的暂居人族,此刻也跟婵樱并肩站在一起。 她们为护山大阵注入灵力时,毕方也喷吐起这段时间积攒的火灵力。 守在自己小屋内的青玉山人忽然听见顶上传来隆隆雷声,她起先以为只是岳听溪她们穿越时空招致的电闪雷鸣,没去管它,只一心一意加固大阵。 结果一刻钟后,一个狼狈的小姑娘跌撞着推门进来,浑身上下散发着遭了雷劈之后的黑烟,浑身一片漆黑,就连头发也竖起来了。 “给我衣服!”四目相对,小姑娘口齿清晰道。 “……朔晗花?”青玉山人一边诧异,一边施了个净污咒,再信手为她幻化了衣物。 朔晗花就跌跌撞撞地奔出去了。 青玉山人跟着她走到外头,只见她正抬起双手,朝护山大阵不断注入纯粹的火灵力。 “哟,良心发现了?”青玉山人不忘冷嘲热讽。 “并非,但如果支撑不住,整个世界都会死!”朔晗花却道,“神明将一切都抽走了,如果祂不能取胜归来,留给我们的将是一个荒芜世界!” 她自有灵智起,就生于玄水秘境中,某种程度上,也算是距离世界意识最近的那类妖。 渡劫化人自然是她一直以来最害怕的事,但跟整个世界的枯竭相比,雷劫只是让她疼一段时间罢了!- 咯嚓。 伴随一声脆响,似乎有某种无形的屏障被破开一个大口。 岳听溪早早地将乌鹤鞭唤出,正思考什么时候解除固定身体的水灵力最好,忽觉身上的压迫感一轻。 “准备战斗。”撤去她们加持于周身的灵力与灵力造物,希声肃然道。 【再度同步穿书管理局的详细地图……】 【提示:为避免沾染因果、减少怨气的摄入,尽可能不要击杀任务者,推荐打晕放倒。】 “不要击杀”其实是“不要滥杀无辜”的相似意思。 不过想来也是,一个世界总有善恶,像她们当年那种被迫执行主脑任务的人与系统,或许在管理局内并不少见。 岳听溪更改了毒液出口,将原本的剧毒替换成一种麻痹身体并且不致死的毒液。 而秦溯流亦凝出外形如同棍棒一样的火焰,握在掌心,本命刀则被她放置于随时能够出鞘的地方。 蔺风轻看向了穷奇。 现下仍不见她们取武器,但一人一妖都是能够随意操控木灵力的修士,随手一抓便能将灵力凝作兵刃。 她想了想,干脆唤出与自己定过契的防御法器,分了三件给穷奇:“有了护盾,往前冲的时候更无所畏惧。” “你可真是好心!”穷奇又啧一声,但为了增加胜算,她到底还是收下了这份好意。 待众人准备就绪,希声亦主动改变了芥子冰轮的方向,转眼之间,便令之降落在7364系统落定的锚点处。 搁下“出发”二字,祂蓦地执剑弹射而出,银灰色的神力在祂后背化作灰蛾翅膀,协助祂离开芥子冰轮,先行开路。 岳听溪一行人亦紧随其后。 她们穿过一片散发着幽蓝色的漆黑通道,落地时,只听见刺耳重复的声响一遍遍在四周回荡。 【阿尔法区域发现未知入侵者!再重复一遍!阿尔法区域发现入侵者!所有守卫速速前往阿尔法区域支援!】 “啪”地一声,冒着红光的奇特法器便被穷奇信手掷出的一枚叶片削成两半。 【已生成通往穿书管理局核心——主脑所在处的路线指引,请大家跟随路线指引前行时,务必优先确保自身安全!】 7364系统的声音在脑中响起,下一瞬,每个人的识海里都出现了通往目的地的清晰捷径。 【作者有话说】 二更来啦[猫爪] 90 第90章 ◎侵入◎ 在岳听溪看来,眼下所处的位置像极了一座巨大的迷宫。 但这座迷宫只有最初的通道漆黑又逼仄,一走出被世界意识破开的那扇银白色厚门,视线顿时开阔不少。 不过,这里虽看不出半点有士兵与军队站岗的样子,周围方方正正的漆黑平整墙壁仍令她有些不适——仿佛有什么监视类的法器潜藏在暗处,窥探她们的一举一动。 用7364系统情报里的用词,应该是叫“监控”? 岳听溪念头刚落,铺开在四周的灵识忽然捕捉到了异样,并非灵力波动,而是一种她无法理解原理的东西正在迅速成型。 那玩意儿叫什么来着…… 虽然想不起名字,但直觉令她第一时间张开屏障。 下一瞬,仅仅只是一息的前后差距,水灵力屏障上顿时水花飞溅。 从墙壁中伸出的一排排漆黑洞孔“突突突”地疯狂旋转,数不清的金属光泽小石子丁铃当啷坠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声响。 如同下了一场急雨,但岳听溪一经接触便能察觉到,每一颗打在屏障上的金属小石子内都蕴藏着巨大的能量,而这些能量正在不断消耗构成屏障的灵力。 这便是不输于修士灵力的能量吗? 岳听溪一边好奇,一边集中精神维持屏障,掩护身边人的攻击。 ——当她下意识开始防守的时候,秦溯流、蔺风轻和穷奇已经出手。 火焰棍棒一端被秦溯流化作尖锐模样,整把武器变为可投掷的长矛。 秦溯流用力将之丢出,携着烈火的长矛精准刺中漆黑洞孔中央,顺势一路旋转过去。 几个呼吸后,视线之中全部的漆黑孔洞都不再喷出金属小石子,有些直接被击破,有些被高速旋转的长矛平整地切割开来。 岳听溪总算想起这玩意儿叫什么,不过这已经不重要,耳畔安静下来,现在机关和枪“身首分离”,在通道内碎了满地。 蔺风轻也配合穷奇的木行法术,与她一起将两边墙壁拆了。 疯狂生长的藤蔓在墙壁内扎根,暴力剥离周围一切可能会威胁到她们,或是正在窥视她们的机关、陷阱和监控。 “走!”穷奇率先冲向前方,身旁环绕着蔺风轻的三件护身法器。 她十分清楚,这个房间只是个开端,倘若敌方实力仅限于此,世界意识就不至于还要想办法拉上她同行。 不多时,众人又经过一个较为狭窄的通道,这回墙壁直接活了过来,无数红芒自看不见孔洞的墙壁内骤然射出。 在前方探路的藤蔓瞬间被红芒切断,不过也正因此,众人立即明白了这些红芒的攻击原理。 “‘屏蔽’我们。”秦溯流立即吩咐灰蛾。 银灰色光点顿时附着于每个人的身体周围,直接从概念上让她们不复存在。 红芒随之消失,但以防万一,她们仍然加快脚步穿过通道。 念及墙壁并非活物,彻底离开通道之后,穷奇随手扔了一枚种子在里头。 她们追上开路的希声时,身后通道内传来大面积金属被巨树枝杈穿透的闷响。 希声飞在半空中,正被十余名从头到尾身穿统一紧身黑衣的任务者围攻。 【看来主脑已经知道是我来了,不然也不会让任务者们隐藏真容交战。】 7364系统说。 岳听溪握紧手中乌鹤鞭,正要跃上半空帮忙,却被秦溯流拦下,“我们继续沿着路线前进。” “没错!这里就交给我们!” 先前流星划过幻境舷窗外时响起的含笑女声,如今伴着一道浅橙色的身影出现在她们面前,“只管往前去!” 浅橙色的手指向通往下一区域的方向时,又有两道光芒自不同的通道内飞进来。 就像那些任务者一样,回应希声呼唤、前来协助她们的这些人或者妖,也用自己的方式隐去真正的身形和兵刃。 岳听溪觉得这办法不错,沿着7364系统给的路线前往主脑所在地的途中,她紧急与身旁人建议一番。 等到她们轰开一扇紧闭的门,来到标着“任务大厅”的房间时,身上全部的兵刃都隐形了,而她们自身也因灰蛾的屏蔽法术,变成无法被看到的“透明人”。 然而,足有十个仙门势力演武场那么大的任务大厅,此刻竟空无一任务者。 【检测到周围环境中隐藏着源自主脑的任务道具,数量:849。】 【请尽可能避开它们前行,不要让它们有机会接触世界意识的能量,否则主脑会根据接触时产生的情报,推算出克制世界意识的手段!】 “这些道具种类,在你给我们看的情报内么?”秦溯流问。 7364系统还未作答,只见穷奇抬手挥出一片黑红交织的怨气。 数千年来,人界两族因天灾人祸聚集诸多怨气,因而怨气本身便是人性的一种代表。 而穷奇动用鬼修手段,将怨气化作无数人形,又叠加因果法则,令它们一拥而上,主动去撞隐藏起来的任务道具。 令她们心惊的是,当人形怨气暂时定下来,已然在面前不远处拦出一堵墙!只有零星几道怨气散布在其它位置。 这意味着,任务道具会主动被人或者妖吸引而来。 “这样不会让你的能力被主脑学去吗?”岳听溪不放心地对穷奇传音。 “它要是不怕推算的时候把自己算死,随便学。”穷奇根本就无所谓,“数千年的怨气,也是数千年的因果。不管因果还是法则,都由长年累月的历史积攒而来。” “要能推算出这么多因果的来龙去脉,那修为境界已经足够创造一个完整的世界了。” 话虽如此,穷奇并未掉以轻心。 她的灵识分散在每一道由怨气化作的人形上,密切关注因果之力是否因接触道具发生不利于她们的变更。 整个任务大厅内遍布任务道具,就算用瞬移和传送法术,也难以保证落点附近不存在它们。 于是众人只能等待怨气的位置彻底稳定下来。 为加快效率,岳听溪试着凝出了一把由法则之力构成的金灿灿飞刀。 “你打算怎么用法则解决看不见的道具?”穷奇颇有兴趣地问。 “我试试。”岳听溪已经有了一点想法,但能不能成功还得实践一下。 她令灰蛾将7364系统共享的全部道具情报注入金色飞刀内,再控制飞刀悬浮起来,随后解除自身灵力对它的束缚。 几息之后,飞刀自行飘向怨气聚集的某处,以肉眼不可观察的速度一斩,连道具带怨气一起斩为两段。 被怨气沾上的任务道具,实则已经连上了怨气本身的因果,岳听溪这一下,便是从法则层面将这份因果从源头斩断。 收回飞刀时,她又听见穷奇啧了声。 “那混账该不会打算用这种方式清除原本世界承受不起的怨气吧?”穷奇皱紧了眉头,“罢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继续。” 岳听溪却难以继续。 那怨气本身的因果虽被斩断,但操控法则之刃与它接触的自己不知为何接收了那份因果所在的完整记忆。 所幸她先前为了探查入侵者的记忆,服下了全部的净魂丹,这份记忆一入识海,便被净魂丹的力量迅速封印起来。 “……不行,只能让你的怨气令道具显形,然后我们尽可能绕开。”岳听溪收了法则飞刀,摇头道,“否则,每斩断一份因果,我就会被迫吸收一次记忆。” 她不知应该如何详细解释这种副作用,不过穷奇一听就明白,甚至还顺口骂了世界意识一声,抬手握拳,余下全部的人形怨气顿时固定下来,死死将任务道具定在原处。 场面瞧着很轻易便能做到,她们之中修为最高的穷奇却张口咳出血来,气息也变得不稳。 “这些东西恐怕嗅着生灵味儿就会过来,不知前方还有没有,你们走,我先拖住这批。”她道。 岳听溪三人当即加快脚步,绕过穷奇刻意聚拢在一处的怨气墙。 前往主脑所在位置的路线仍然不变,但不知为何,三人保持警惕经过整整四处通道、三个装潢风格一致的房间,都不曾受到任何攻击,也没有见到任何人或妖。 “总觉得有蹊跷,不知是什么陷阱。”蔺风轻传音道,“但7364系统并未告知危险。” “7364,前面是什么地方?”岳听溪问。 【……是任务者与系统的休息间,类似你们寝居的地方。】 似乎犹豫了几息,7364系统才给出答案。 “这是什么意思?”岳听溪不解,“让我们放松警惕,试图拉拢任务者和系统的时候,再‘请君入瓮’?” 【推测:一,陷阱;二,卖惨;三,主脑期望你们杀死无辜者,触发这里的某种致命法则。】 “但不论是不是陷阱,我们都得继续前进。”秦溯流看向前方,沉声提醒,“路线显示,穿过这栋建筑,再乘坐一个升降机关去往最高处——主脑就在那里‘等着’我们。” 她特意用了“等”这个字,就像是认为主脑正好整以暇期盼着她们的到来。 “可只凭我们三个,真能跟这般自信十*足的主脑对峙吗?”蔺风轻皱眉,“哪怕祂在唱一出‘空城计’,多少应该也是有底气的吧?我们是否要等世界意识和支援者们过来再前进?” 如果要等待,她们在这里止步还来得及。 岳听溪却想到了还没抵达穿书管理局时,世界意识对在场所有同盟者说的话: ——“诸位,使出压箱底的手段吧!这一仗若是败了,穿书管理局或许会加强防御,或许会逃走,我们将失去最好的机会!” 压箱底的手段,她自然是有的。 “世界意识和支援者拖住了任务者,穷奇拖住了近九百个任务道具,等待恐怕只会给主脑分析我们实力的机会,我们必须抓紧时间!” 说罢,岳听溪轻叹一声,对秦溯流低低地道了“抱歉”,心念一动,原本被存放于她内室洞府的神珠,瞬间消失不见。 【作者有话说】 一更来啦! 90-100 第91章 ◎成神◎ 尽管在路上就做好了继任世界意识的准备,还跟秦溯流许诺了未来,可真到了未知的地方,了解敌方情况之后,她仍然选择了最优解。 以渡劫境直面统治、盘踞一方的主脑,着实太危险,真要对峙起来,她恐怕护不住秦溯流和蔺风轻。 岳听溪已经分不清,踏上有的道路究竟是出于自己的想法,还是仍在世界意识的棋盘之中。 正如昔日她与秦溯流急切追问秦饮光的状态,如今的她说不定也跟刚和灰蛾定契、获取无数情报的秦饮光相似……不,她恐怕还不如小姑娘念头纯粹——只要保护最最在意的大家、让诸事进展顺利就好。 而她所求太多太杂,竟然肖想万事周全。 吸收神珠过程中,无数杂念如同潮起,但不多时又如潮落,随后海平面归于静寂。 岳听溪也总算明白,“无情道”状态的秦溯流究竟是何种感受。 置身于茫茫雪原,只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但什么也察觉不到,哪怕是“寂寞”与“不甘”。 披散的雪发宛若白纱,她抬起手,原本的绯衣正在被银灰色重新织就,袖口处两轮银色弯月格外醒目。 听见蔺风轻短促的一声惊叹,岳听溪转过身,目光却径直看向秦溯流。 ……果然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所幸她对大小姐了解已算颇深,大小姐的眼神并未游离或偏开,证明她早已料到自己会做出这种选择。 不见眼泪,则证明大小姐如今坦然从容,并且信任她有办法从中脱困。 “你用不着跟我道歉。” 她忽听秦溯流开口,“只当一报还一报就好,毕竟当年我变为‘无情道’时,连事先告知你都不敢。” ……真是胡言乱语。 岳听溪倒是不觉得话刺耳,只是看不惯有大小姐将事件当做自省用的刀,等了一会儿,没见秦溯流道出下文,干脆捧住她的脸颊,凑上去轻轻吻了吻柔软。 就当是以此来喂大小姐一枚定心丸。 旁观的蔺风轻第一时间把嘴捂住了,生怕自己一个不当心尖叫出声,打扰到她们。 令她大失所望的是,或许因着时间紧张,也可能是“无情道”的副作用,岳听溪只是很浅地吻了极短的时间,便牵上秦溯流的手,往前方的休息间走去。 根据情报,进入休息间需要通过一道名为“虹膜锁”的认证门,但岳听溪只是抬手一挥,直接将虹膜锁从存在层面抹去。 她们如今身形均被神力隐藏起来,又有岳听溪跟在旁侧,时刻加固,踏入休息间时,竟没有任何任务者或绑定他们的系统有所反应。 【这是最外围的休息间。那些蛋壳状的容器就是休息舱,像这样满地铺开的休息舱,是供等级和权限最低的任务者、系统使用。】 7364系统介绍。 【再往里深入,每一间内的休息舱数量会慢慢减少。最后,是只有S级任务者与其系统才有资格居住的单人间。】 这些情报,岳听溪已经在成神并接收世界意识记忆的那一瞬间知晓了。 不过她并没有打断7364的介绍,只是铺开神识,将经过的每一名任务者扫了一遍。 她如今也能像青玉山人那样,一扫就可看清神魂是否肮脏。 最外围的休息舱躺着最低级的任务者,不知为何都在沉眠,唯有系统们瑟瑟发抖,甚至不知道该不该把人唤醒。 看罢任务者们的神魂,岳听溪静静地牵着道侣,迈向下一间。 她们离开之后,原本的休息间突然有五个休息舱内炸出一片血雾,不管任务者还是系统,都就此道消身殒。 又经过几个休息间,秦溯流深刻感受到了岳听溪对自己的偏爱。 同为神魂肮脏之人,这些任务者都死完了,连一丝悔过机会也没有,自己却得以赖在岳听溪身旁那么久,甚至还与她拜天地做了道侣,又结了生死相依的魂契。 不过,她也很清楚自己与这些任务者的不同。 听溪姐姐明白她的为人,更在看过她堕入妖魔界的经历后,越发为她难过,希望这辈子能引她入正途,不要再受无妄之灾与折磨身心的苦难。 而她这一世也并未辜负听溪姐姐的期望,想方设法改悔,挽回她,将她留在自己身旁。 岳听溪大概抹杀了五十三名任务者与其系统,前行的脚步终于在第一个单人间的门前停下。 再往深处走,都是S级的任务者,同时也是主脑给自己留下的最后防线。 这群任务者要么执念颇深,要么与主脑勾结许多年,总归不会待在房中乖乖等死。 岳听溪主动松开了秦溯流的手,正欲独自上前迎战,手腕忽然被一股毛茸茸缠住。 她一转头,哪里还有大小姐的人形,身旁只剩晃着悠悠九股雪白尾巴的大狐狸。 始终跟着她们的蔺风轻还没抬手指向自己,就被岳听溪挥袖收入内室洞府护好。 怕蔺大小姐觉得巴蛇的内室洞府昏暗,她还特意造了个小树屋,放置灵力灯与一方水镜,以便她随时能够看到外界景象。 九尾狐蹭到岳听溪身旁,扭过尾巴圈住她的身体,示意她到自己背上来。 岳听溪感觉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化开,她捧起九尾狐的脑袋揉了揉毛,纵身跃上,侧坐于狐背。 下一瞬,九尾狐张口朝着单人间的门喷出一团凝聚已久的火焰! 然而房门开启时,它一头扎入水中。 岳听溪自然记得大小姐最讨厌潮湿环境,手指轻点两下,周围的水便散开去,再一息,便“咔咔”冻上。 这名任务者擅长驱使水灵力,自然也不畏惧被困在冰中,她的身形忽然化作水流的一部分,试图潜藏起来给予岳听溪致命一击。 只不过,她的企图很快落空。 无数冰刺自坚冰中骤然穿出,顿时将她定在原处。 任务者痛呼一声,正要再度化作水流,前往下个单间求援,腹部忽然一痛,低头只见一把金灿灿的短刀刺在自己丹田处,阻止她变化。 【你们已成弃子,连道具都被夺走了,是也不是?】 一道冰冷的女声在任务者脑中响起,【你的神魂很脏,除了回归家园,主脑还许诺你什么?】 任务者强忍剧痛,一字一顿:“你、不、配、知、道!” 交涉失败,岳听溪不再浪费时间,神识直接刺入她识海,精准找到了最初的记忆。 要想解决掉主脑,得先搞清楚祂力量的来源,也就是祂与任务者定契的手段。 只是看了第一位S级任务者的最初记忆后,岳听溪便摇起头。 是很常见的拿执念之事胁迫戏码。 该任务者有个生了重病的女儿,于是她向神佛祈求,牺牲自我换得女儿康复痊愈,就这样被世界意识带走,留在女儿身边陪伴的,不过一具拿她的“数据”仿造出来的傀儡。 穿书管理局这边的时间,似乎与任务者那个世界的时间流速差别甚远,于是任务者需要不断地执行任务,才能够确保女儿的“奇迹”能够延续到她寿数尽时。 然而,谁也不知道主脑给任务者看到的画面,究竟是正在发生的时间,还是早已过去的时间。 她最终还是用法则之刃杀死了任务者,与之前杀完那些低级任务者一样,回收了她的因果与记忆。 房中坚冰消融,乘上狐背临走之前,岳听溪瞥了一眼任务者房中唯一的装饰品——一幅看起来像母女站在一起的画,画中的母女俩笑容灿烂,幸福洋溢。 单人间的门打开以后,会通往主脑希望开门者去往的方向。 九尾狐给了大门一尾巴,随后就和岳听溪一起被传送到了下一名S级任务者的房间。 但见昏暗灯光之下,铁链与锈迹斑斑的刑具随处可见,墙上还贴着不少画,瞧着……都是阿紫当年那般岁数的女孩子。 不等人模狗样的房间主人搓着手谄媚地迎上来做介绍,岳听溪并指便让他化作一滩血泥。 这一次回收因果,她却当场将男人与女孩子们的羁绊斩断,更直接粉碎了他的神魂,让他再无回到这个世界的可能。 如此这般,九尾狐破了十三扇门,十三名S级任务者无一例外全部折在岳听溪手中。 到最后一扇门时,巨大的狐爪刚将房门踹开,就看见一个再熟悉不过的人影。 ——长大后的秦饮光。 【……这绝不可能!!】 暂时无需指引,所以一直沉默的7364系统蓦地开口,甚至连无波无澜的语气也带上了惊异。 【我当时明明被选作系统,蔺朝曜才是任务者!】 但不管7364系统怎么说,瞧着已经成年的秦饮光挥刀朝她们砍来! “大概就像你为秦饮光‘备份’过一样,你也因为特殊的资质,被主脑备份了。‘培养’之后,再放出来执行机密任务,不被旁人知。” 岳听溪边在脑中回应7364系统,边不慌不忙地与秦饮光交锋,因着“无情道”的副作用,她得以沉着冷静地拆了每一记刀诀。 “此人恐怕是主脑最后的底牌!”通过水镜观战的蔺风轻严肃道,“之前的任务者几乎都被听溪姐姐碾压着打,但小饮光……假饮光却能跟听溪姐姐战个不相上下了!” 她话音刚落,就见早已和岳听溪分离的九尾狐朝着“假饮光”扑了上去! 瞧着完全沦为主脑傀儡的“小妹”,秦溯流只觉愤怒。 无论秦饮光最初源自谁,后来又变作什么模样,秦饮光就是秦饮光,秦家二小姐、母亲疼爱的小女儿、自己最重要的妹妹、一个喜欢抚琴看书吃含桃与白沙枇杷的寻常小姑娘! 而不是被主脑窃走数据,与诸多乱七八糟东西拼合在一起的神魂肮脏任务者! 【作者有话说】 二更来啦[猫爪] 92 第92章 ◎主脑◎ 假饮光的战技和反应速度,其实在如今的岳听溪眼中并不算太大的威胁,与她打得“不相上下”,仅仅只是出于观察、试探和故意留有余地。 来到这里之前她就被告知过,每一个任务道具恐怕都是主脑的监视之眼,接触多了就容易被推算出应对措施。 如今她继位成神,如果在主脑的预料之外,那她就算要出手,也不能动用底牌实力,便只以平生所学剑技挡刀。 而没有阻拦秦溯流,是因明白她的愤怒需要发泄。 假饮光的个人单间出奇宽敞,这也给妖化的秦溯流提供了极大的发挥空间,九股狐尾蓄满灵力,如同尖刺一般朝着假饮光的要害攻去。 狐尾的速度很快,但假饮光像是提前预知了狐尾将会袭来的方向,不论闪避还是格挡,位置皆无比精准。 【她在高速推算秦溯流的攻击路径!】 7364系统出言提醒。 【虽然并非系统,但她的思考模式恐怕被植入了系统的功能。这样下去秦溯流只会被耗空体力……我必须帮忙!】 岳听溪能明白她的意思。 就像出窍期与渡劫期的实力相差甚远,而渡劫期又跟神明天差地别,相比假饮光,秦溯流是差在名为“推算”的境界上。 既然如此,先加强这方面。 “不用,我帮,你继续观察。”跟7364系统交流完,岳听溪便触动了识海魂契。 任务者的推算能力自然不及神明,岳听溪只是帮忙预测了提前一息的发展,一股狐尾便穿透了假饮光的丹田。 然而假饮光并未因此失去行动能力,她的手一个诡异的角度挥刀劈向自己,一击便将丹田及以下的躯干分离! 这是出乎岳听溪和秦溯流意料的反应,反而是7364系统率先反应过来。 灰蛾扑闪双翼,银灰色的光点洒落,屏障瞬间护在九尾狐身前,挡下自残躯切面中迸射而出的耀眼红芒! 岳听溪筑起屏障比7364系统晚了一息,不过她始终将法则之力护在秦溯流周身,哪怕真慢一步,也不会让秦溯流受伤。 【……主脑恐怕也掌握了世界意识的“隔绝”法术,不然我早该扫描出它不是人类。】扫描过假饮光的银白色断面,7364系统的声音变得严肃,【那应该是战斗型机械人,你们可以把它当做高阶傀儡。】 伴随7364系统的解释,被假饮光主动劈裂的两截身体自行靠拢,被狐尾戳出的“致命伤”也在以肉眼可见的惊人速度“愈合”。 “这附近还有其它机械人吗?!”接受了新词的蔺风轻急切问。 【正在扫描,目前尚未发现。】7364系统说,【如果主脑想要分散战力,每一个机械人都需要具备能与神明对抗的演算速度——这对主脑而言是超负荷运算,它会把自己算死。】 这话倒是跟穷奇方才所言相像,“它要是不怕推算的时候把自己算死,随便学。” “不管怎样,先把眼前这个对付了。”岳听溪抬起手,“它有要害吗?” 【核心。但每个型号的机械人核心所在位置、大小都不同,需要进一步扫描。】 “那就是跟高阶的行尸差不多。”岳听溪类比道,“看似不死,实则摘了供能核心、废了四肢,或是将整个尸体爆了,和死亡也没区别了。” 可惜最懂行尸的穷奇还在外头拦截近九百个任务道具,不然说不定还能驱使假饮光为她们所用。 杂念只起了一瞬,再一瞬,金灿灿的法则之力已将机械人身首四肢分离。 仍保持妖态的秦溯流则喷吐火焰,霎那间,整个单人间陷入一片火海。 火克金,那机械人瞧着应是金属构成,秦家人的本命真火倘若炼就,便是天外陨铁也能熔得。 要是熔不了,这把火也能令7364系统缩小构成其材料的选择范围。 岳听溪铺开神识。 烈火之中,被斩断的机械人肢体断面并未再释放红芒,就像雪堆遇暖阳一样塌下去,很快化为一滩。 但因着方才假饮光被击中丹田,却如断尾求生一般斩了自身,这回她并未就此松懈——毕竟之前遇到的第一个S级任务者就能将身体化作流水,而在她们自己那套修炼认知里,便有“浴火重生”的特殊情况。 果然如她所料,假饮光化作的一滩液体很快便“站起”,在烈火之中晃了又晃,只是短短几息工夫,便初具人形。 与此同时,秦溯流蓦地竖起狐耳。 她听见了很轻的机关开启声,并且不止一道机关启动。 【警告!!检测到大量机械人正在朝这里聚拢!】7364系统突然提醒,【正在扫描数量……超过十人!建议后撤保留实力!】 “这是连装都不装了啊。”岳听溪环顾四周,“不过,我们的人也赶到了。” 她们从遍布道具的任务大厅一路打到这里,耗费不少时间,这些时间已经足够希声与协助者们解决掉外头的十余名任务者。 而她凭借炼化的神珠,感应到了正在以惊人速度赶来的希声。 大量假饮光被输送过来,乌泱泱地在整个烈火滔天的房间内站定,顿了几息,像是在适应火焰温度,随后朝着下意识挡在岳听溪面前的九尾狐扑去! “铮——!” 伴随剑吟,一道银灰色的剑芒将它们连同火海一并斩断! 岳听溪眸光顿变,她一眼看出这一剑蕴藏着法则与因果之力——假饮光的数据源自秦饮光,而秦饮光又源自世界意识,故而世界意识只需将这之中相连的因果亲手斩断,便能废了全部的假饮光。 “啧!这混账怕是真不想活了!” 穷奇骂骂咧咧地紧随其后,踏入房间,眸光凝重地望向悬在半空的世界意识,“祂方才将怨气和道具全斩了!还把我吸纳的全部怨气也带走了!” 这意味着世界意识将收纳全部的因果,道具总共有八百四十九件,岳听溪只斩了其中一件,便不敢再继续。 “……祂会死。”秦溯流的声音在岳听溪脑中响起,语气笃定,“祂恐怕没有想过回去。” 哪怕是神明,承载量也不是无限的,正如她们动用搜魂术,吸收的记忆过多,且不属于自己,则会出现认知混乱。 暂时被困于“无情道”的岳听溪没法对此有所情绪波动,只是想起一事:“可祂用的是谢芝的身体。” 世界意识的本体异化过于严重,被拘束在玄水秘境的深水层,谢芝作为祂神降的容器一路跟随,如果世界意识要拿怨气和因果的力量与主脑同归于尽,谢芝该如何活下来? 并且,如果世界意识的“神识”在这边死去,玄水秘境的那副躯壳又会变成什么状态? 然而神珠的传承中并没有针对这些情况的任何举措,不知道是不是世界意识本来就不打算让她知晓。 ……若是如此,那么一切发展或许仍然在世界意识的棋盘之中。 再度坐上狐背,跟上开路的世界意识时,岳听溪不禁往后方看去。 支援者的身影少了将近一半,不晓得是留守外头,还是在与任务者的战斗中牺牲了。 路线之中的那台升降机,早就已经坠入漆黑深渊。 就在踏进升降机所在区域的那一瞬间,岳听溪只觉一种奇怪的压迫感从顶上袭来,令她有一种自己飞不起来的错觉。 但又是一声剑吟后,这种压迫感顿时消失不见。 也是同时,穷奇现出妖态,张开双翼振翅飞向上方! 秦溯流化作的九尾狐自不甘落后,四爪在地上一踏,驮着岳听溪腾身而起。 ——她们总算在最高处,看到了那造成无数牺牲与战端的罪魁祸首。 虽被称作“主脑”,这罪魁祸首的本体却并非真是巨型脑花,而是一名身穿漆黑长袍,瞧着身形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女。 【你真的带人打过来了啊,7364。】 少女转过身,发出的声音似乎不属于两族语言,但在场所有人与神都能听明白。 【你和你世界的气运之子真喜欢多管闲事,既然不愿被我的世界吸收,加固自己的防御不就行了,我又不是非得啃硬骨头不可,结果一定要坚持坏我的事!真以为自己干的是什么正义之举吗?】 “祂所指的‘多管闲事’,应当是7364系统与蔺朝曜通过任务策反小世界。”秦溯流对岳听溪传音。 岳听溪点头,抬手就是一记冰刺射向主脑的眉心。 冰刺自然在途中就被主脑的力量粉碎了,黑衣少女错愕地投来目光,随后拧眉:【区区刚成神的蝼蚁,也敢挑衅我?!】 祂立即对着岳听溪抬起手,似乎要使出某种法术,结果未见法术光辉,先看到银灰色的剑芒将祂这只手斩落。 “我乃世界意识,守护世间生灵。既然亲眼目睹惨状,自然要阻止。”希声亦跟着自己的小小继任者一同发起挑衅,“穿书管理局不应当存在,这次我定会杀了你!” 【真是好笑,看来你还不曾经历过世界资源全面枯竭的大灾难,也不知在那之后维护整个世界继续正常运转有多难吧?】主脑嘲讽,【我不过是建立了一个能够稳定从其它小世界吸收能量的机构,正如开采矿脉一样,将一些资源拿来拯救我世界上的生灵罢了。】 【再者,任务者的入侵也暴露了那些小世界的问题,不管后来那边的世界意识是加固世界屏障,还是警醒自己庇护的生灵团结起来一致对外——又或是已经不存在世界意识的小世界,那更好了,我这是在帮助蝼蚁们走向进步啊!】 【作者有话说】 一更来啦[猫爪] 93 第93章 ◎遵从内心◎ “哈……你说这是在帮我们进步?” 蔺风轻的声音在7364系统和灰蛾的帮助下传出,语气鄙夷,“投放任务者夺舍原本的无辜之人,败坏其名声,四处引起纷争与战乱,酿成无数惨剧……你管这叫帮助?!我没了亲人,没了朋友,也没了家园,难道还得对你道一句‘多谢’不成?” “我只从中看到高高在上的执棋者自以为是的嘴脸!”她冷声道,“世界资源全面枯竭是吧?身为世界意识,你自己不会散灵‘鲸落’吗?至于世界意识死后生灵们又要如何,难道不该交给他们自己想办法?还是说,你觉得生灵们都是离了女神的缰绳,就不知自己名姓,更不知未来去处的舔狗?” “明明有那么多仁至义尽的路可走,偏要选邪道,且拿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来美化、掩饰自己的罪行……我若道一声‘私心使然’,你敢承认吗?!” 要不是自己修为低,与其拖后腿还不如继续藏着当支援,蔺风轻真想直接幻化出建木插死这邪神! 【你们非要给我定罪,我又怎么不敢承认呢?】主脑却笑起来,【倒是你们,一路杀了那么多任务者,如今又要铲除我这连接全世界生灵因果的‘罪魁祸首’……可别忘了,杀人偿命本就是因果,就算你们逃回原本的世界,这份因果带来的怨力也会一直留在你们体内,直到你们死去!】 【一旦它释放出来,那可是比任务者入侵更严重的灾厄啊!】 “此事的确不好办。”秦溯流眯起眼睛与岳听溪传音,“我们本以为穿书管理局是个跟红尘馆一样的腌臜地,那便只要除掉罪魁祸首、解散整个势力即可。可罪魁祸首本身就是主脑,那便要牵扯诸多因果了。” “主脑看起来根本没打算逃走,我们就算不杀祂,必定不会再让祂继续经营穿书管理局,甚至还得接过祂原本的工作,替祂善后;若杀祂,对祂而言恐怕也是一种解脱,死后一了百了,不用烦恼世界资源枯竭,也不用想方设法维护世界的正常运转。” “……我都要怀疑祂是不是故意让我们打进来了。”岳听溪皱紧眉头嘲讽,“听着还挺两全其美!就不能像对付朔晗花那样,让祂也狠狠吃惩罚吗?” 念头刚落,她忽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下意识转过脸,对上希声那双一金一蓝的眼眸。 而后,众目睽睽之下,希声大步朝主脑走了过去,甚至在途中收起了长剑。 少女不躲不闪,扬起唇角、笑容灿烂,一副阴谋得逞的模样。 在祂的目光之下,希声收拢了灰蛾双翼,于祂身前站定,而后俯身张开双臂搂去,像是给了祂一个怜悯的拥抱。 岳听溪不出意外听见穷奇重重地啧了声,显然对这一幕十分不满,整只虎从浑身的毛一直炸到两侧翅膀。 同时也察觉到内室洞府中的蔺风轻一拳砸碎了小木屋的桌子,气得不轻。 下一瞬,她耳中蓦地传来主脑凄厉的尖叫声。 【你对我做了什么?!快滚开!!好痛!痛死我了!!】 那分明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拥抱,可少女却像是被符箓烈火烧到的鬼,惨嚎着挣扎,试图从希声的怀中挣脱出来。 然而希声纤细的胳膊瞬间成了枷锁,祂非但不松手,还将少女拥得更紧,仿佛毒蝎钳住了猎物。 见主脑的体型急剧缩小,试图逃离,岳听溪立即丢出摘星阁五长老临行前赠予自己的符纸,以法则之力加持,瞬息就在两名世界意识身旁设下名为“星华之笼”的结界。 摘星阁推演天命,为人界求得生机,拼尽全力勤勤恳恳积攒功德,天道眷顾之,特降护宗法宝——五长老交给岳听溪的符纸之中,甚至蕴含了来自仙界的力量。 “星华之笼”原本的用途是在大灾厄到来时,做整个宗门的护山结界,让摘星阁得以成为洪水中的一叶救世方舟,如今则被岳听溪拿来困住神明。 主脑已经开始不断撕咬希声了,祂自漆黑衣袖中伸出的手与胳膊像是遭受了烧红铁片的烙印一样,并且伤痕还在一道一道增加。 而在这一过程中,希声的模样不知不觉发生变化。 祂甚至不再保持人形,竟变回了被囚禁于玄水秘境深处的本体! 无数鲜红触须缠住了主脑,将祂裹得严严实实,令祂无论如何也逃脱不得,漆黑的不知名液体开始从祂七窍不断淌落,惨叫越来越响,越来越沙哑得听不出内容。 【……希声将数千年来积攒的怨气、和道具一起被斩断的怨气因果,一并传给了主脑。】7364系统试图分析,【与祂相比,这个小世界的世界意识相当年轻,就算是神明境界,也无法承受量与时间跨度如此庞大的负面情绪。】 岳听溪不由得看向至今仍保持着十二三岁少女模样的主脑,以及一瞧便觉得是年长者的希声。 祂仿佛要与主脑共沉沦,一起被这些怨气吞没。 【你们可有什么想法?】不一会儿,希声的声音竟直接出现在所有人识海。 祂问的自然是对主脑的惩罚。 随行众人隐约能猜到祂即将做的事,忙抓紧时间认真思考起来。 岳听溪想了想,闭上眼睛祈愿。 ——那就把主脑丢进万蛇窟吧,一蛇一口狠狠地咬,让祂遍体鳞伤。 主脑已经喊不出声了,被鲜红触须裹着的娇小身体一再抽搐,每抽搐一次,便有一人的祈愿得到了兑现。 岳听溪很快就“看到”了自己的份儿。 只剩下一个脑花的主脑在万蛇窟中宛如砧板鱼肉,岳听溪自己亦混在密密麻麻的“蛇海”里,跟成百上千同伴们一起往死里咬祂。 【放过我……放……放过我……】 【杀……我……求你……求你们……】 外头传来少女带着哭腔的祈求声,像是承受不住生灵怨气的侵蚀,整个存在都要崩溃了似的。 “我忍不住想,这狗玩意儿特意变成小孩模样,是不是想博人同情啊?”随后是穷奇的冷笑,“起码也有上千岁了,明明是老妖精,装什么嫩啊?!” 要不是“星华之笼”隔绝外界干扰,岳听溪觉得她保不准要冲进去亲手把主脑吊起来抽。 不知过去多久,或许是片刻,或许是几个时辰,直到主脑被折磨得彻底没了声,才有支援者问:“那我们究竟该如何处置这祸害?” 随后这人列举了岳听溪和秦溯流所担忧的情况。 “你们且随我的继任者返回,我会留在此处,直到还尽因果。”希声作答时,鲜红触须贴上“星华之笼”,一股吸力从中传出,吸走的皆是化作实质的因果与怨气。 岳听溪内视识海,发现自己先前吸收的死者因果尽数离去,飘向希声,唯独剩下方才在任务大厅斩怨气时留下的那份因果,她还未来得及看它。 不过没过一会儿,她就见这份因果缓缓沉入自己的内室洞府,反倒进入了蔺风轻的识海。 用不着特意去看,只需观察蔺风轻骤变的神情,她已经意识到这份因果及其承载的记忆源自谁人。 “那你欠原本世界的因果呢?”穷奇却追问,“又要如何偿还?总不能让你的继任者当怨种吧?” “我来偿还。” 谢芝的声音忽然响起,众人回头,便看到她飞上了平台,“我本就是她的造物,又与她一同做冷眼旁观的执棋者多年,算起来,我与她是同罪。” 她与希声是同源,就连躯壳都能随意变更方位——当确认她们在这个世界的状态稳定下来后,谢芝便将希声异化的身体从玄水秘境挪了过来,与自己的躯壳位置对调。 此话一出,方才还在跟着骂主脑的支援者们一个个没声了。 不过这也正常,此世之事的真相,自然只有她们这些知情者才明白,局外人纵然听了有所不满,也因受过希声间接的帮助,暂无立场评价。 “是么……那正好!” 穷奇话音刚落,整只虎蓦地朝谢芝扑去! 她本就只为取回清宁城的过去,做了希声数千年的“狗”,又一路忍耐恩怨,几番出手相助,直到现在——趁着不在原本的世界,她终于得以向该死的执棋者复仇! “……我是否也该上前?”秦溯流喃喃。 鬼域秘境夺走了她血亲的性命,她原以为染病是因秘境里的鬼修妖魔,如今却知道,就连鬼修妖魔竟也被世界意识玩弄于鼓掌之中。 “遵从内心便是。”岳听溪道,“你若觉得执棋者们该死,就跟垂荫城主一起打吧。” 她其实也有点手痒,但一想到自己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必须尽可能保留更多力量,这才按捺住。 思来想去,她将当年缘由细细告知了蔺风轻,观察其神情变化后,把她送至平台上。 一时间,谢芝遭到了穷奇、秦溯流、蔺风轻三方的齐齐围攻。 又因着她与岳听溪定下血契,如今岳听溪继任成为新的世界意识,这份血契自然而然变更了主动权。 入侵者在鬼域秘境遭受的待遇,现下谢芝也好生消受了一番。 ——每当她以为自己要昏死过去时,顺着血契渡来的丝缕神力便吊了她的命,让她清醒着被三人*一次又一次揍得死去活来。 她非常识相地担任沙包,一边挨揍,一边不忘在脑中推演最后的计划。 跟来的支援者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走了怕出岔子,不走吧,瞧着恩人的造物被知情者们一顿毒打,怪尴尬。 最后权衡利弊,还是齐齐杵在平台上,等待最终的结果。 【作者有话说】 支援者:这志愿者有点难做啊[托腮] 二更来晚了!小红包[元宝] 终章: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94 第94章 ◎归乡◎ “我会接管这个小世界。” 岳听溪正在替谢芝维持生机,闻言下意识转向希声。 庞大、扭曲的异形怪物,包裹着早已超负荷痛得昏死过去的主脑,还保留着人形的上半截仍维持着最初的拥抱姿势。 不知是“神降”的作用并未结束,还是这方区域有什么得以维持理性的存在,又或者……原本那副近乎癫狂的偏执模样也是一种伪装,如今的希声看起来平静、悲悯而坚定,当真像一名拯救世界的“守护者”,而非高高在上、草菅人命、对苦难冷眼旁观的“执棋者”。 “穿书管理局内神魂还算干净的任务者,需要在净化之后放归原本的小世界,大量数据得变更甚至销毁。根除这个势力也只是开端,必须引导此界生灵以正确手段取得匮乏的资源……这些都离不了世界意识。”希声解释,“我得留下来。” 一时间,岳听溪不知自己该作何评价。 或许因为世界意识一路跟随,她们并未与主脑爆发预期的冲突与决战,尽可能把损耗和牺牲降到了最低。 如今一切看似尘埃落定,只要返回原本的世界,她便可推动自己的计划——回溯时间、更改关键节点,从源头杜绝妖魔的出现。 可她看着希声这副被异化的模样,心中总归不安。 她当真能相信希声吗? 一名主动引发灾祸以观察两族生灵、至今仍偏执地认定不能没有世界意识的执棋者……她真能允许祂独自留在这个曾经对她们的家园造成过毁灭性威胁的世界,并改造它吗? 然而希声的一些做法,偏偏又是真的守护了她们生活的世界。 不惜主动引发八十一次轮回触发司世神遗留的保护措施,只为将穿书管理局主脑引以为傲的手段清零,因此承受超负荷的怨气侵蚀,变作人人畏惧的怪物,积蓄力量、联络愿意结盟的其它小世界,彻底从源头除去穿书管理局及其主脑这颗将入侵美化为帮助的毒瘤。 这一战中,祂的所作所为正如秦溯流和穷奇所说那样,“没打算活着回去”。 光是祂这一路吸纳的死者因果与怨气,都足以随着时间流逝瓦解祂的存在。 更不用说,祂如今的举动看起来并不打算轻易放过主脑,应当不会让主脑过于干脆地死去。至于祂是选择折磨一番之后任其在痛苦中死去,还是慢慢地吞噬吸收主脑,彻底取而代之,便无从得知了。 至少现在,岳听溪很难对希声留在此处的利弊做出判断。 “你若不放心,随时可以分出神魂过来查看。”看出她的顾虑,希声主动提议,“你继承的力量源自我,即便你有朝一日舍弃世界意识的座椅,神魂仍然能够主动切换至我的视角。” “若你觉得我也失去控制,借助芥子冰轮与谢芝的力量,仍能过来阻止我、杀死我。” 祂话音刚落,一柄银灰色的长剑直接在岳听溪的识海中成型。 岳听溪稍作犹豫,还是令神魂与之接触,随后便得到了抹杀希声的一道特殊“指令”。 她一怔,下意识朝仍在挨打的谢芝投去目光。 “从今往后,你与谢芝都拥有杀死我的能力。”希声继续道,“她仍象征天道法则,而你代表世间生灵。” 岳听溪又碰了碰那柄长剑,正要说些什么,就见鲜红的触须之下忽然有了什么动静。 “放心,我有把握困住祂。”希声道,“祂长年累月积攒、创造出来的两千多个任务道具,已经不复存在了。祂失去了一切能够威胁到我的手段,如今为我板上鱼肉。” 鲜红触须缓慢地蠕动,像是轻柔地抚过什么,但很快便将束缚又加固一层。 闻言,岳听溪又将目光转向祂。 “……在得知真相之前,我们是否也是你板上鱼肉?”她忍不住发问,“为什么要将巴蛇送到过去?如果巴蛇就是我,我若回到过去带走巴蛇,‘岳听溪’还会存在么?” 因果总是相连的。 比如她在前一日买了衣裳,顺利带回家洗净挂起,次日便会在衣柜中看到衣裳。 但若她回到前一日,什么也没买,那么这件衣裳就不会出现在她的衣柜中。 而巴蛇的情况则更复杂,她甚至到现在也没想明白,为什么世界意识能够接触到未来的自己,而那个自己又为什么会成为妖魔。 “那孩子的到来,是个意外。”希声道,“在穿书管理局入侵之前,这个世界也遭到过其它势力的入侵。不过那已是上古时期的旧事了,这个小世界也刚刚脱离创世神的庇护独立出去。” “除了任务道具,入侵者还可通过献祭完成一种仪式,从异界召来自己期望的协助者。巴蛇便是在某一次惨烈的仪式之中,被召到了这个世界。” “我第一时间控制了她,她自称名唤‘聆涧’,源自这个世界数千年以后的未来。她说,我那时辛勤维护的和平不过是个笑话,两族终究会走向对立,只需一个契机,便能令战火蔓延开来,无休无止。” “与其如此,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主动引发世界级的灾厄,一则事态可控,二来恶人与恶妖都会拥有一个聚集的去处,而不是潜藏于无辜者们的身旁,一旦哪日爆发,便是无可挽回的伤亡。” “……于是你答应了巴蛇?”岳听溪的目光沉了下去。 这番对话是在她的识海中进行,是以,她能够感知到自己的情绪。 “你怎么能因为一个道听途说的未来,就否认了当下的世界?!”她厉声质问,“你自己在维护和平的时候又看到了什么呢?那个时候难道世界就是一片肮脏、无药可救了?!你做出这种决定的时候,真的考虑过世间生灵愿不愿意就此认命吗?!” “你明明是世界意识!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存在,世间生灵的指引者!如果发现和平出现裂缝,难道不应该尽快找到原因,采取措施,想方设法和世间生灵之中的大能一起掐灭灾厄的火苗吗?” “结果你却一意孤行,放任妖魔散布邪道,只为了……所谓的‘可控’?你当真控制住了妖魔祸世与人族悄然蔓延的堕落思潮吗?既然如此,为何垂荫城主的清宁城会惨遭通幽师的毒手,全城上下只剩她一妖独活?!” 死一般的寂静在她的识海中荡漾,亲手造就了这一切的世界意识,此刻无话可说。 “你倒不如当真如你名字的寓意那样,‘清静无为’,起码真掀起战火,也是两族自己的矛盾,你不过是冷眼看着,免得事态发展到毁灭世界罢了。”岳听溪冷声嘲讽,“我会回到过去,从源头根除一切。” “但世事未必都能如你所愿。”希声喃喃。 “那也要试了再说。”岳听溪道,“我已经知道那是我的因果,或者说‘恶果’,至少我尝试改变过,不论后续如何,我都无愧于心。” 听完那番讲述后,她哪能不明白世界意识此刻的担忧。 或许在那个时期,世界意识得了巴蛇建议的时候,也考虑过“改变”,试图以改变来阻止自己不愿看到的未来。 ——希声怕她做无用功,步自己后尘,也成为第二个偏执成魔的世界意识。 但她在悉知真相之前,便已经做出了这个决定,更和穷奇许诺拯救过去的清宁城,换对方协助她们端了穿书管理局,因果实则已经注定,只差归乡后付诸实践。 两名世界意识的交谈便到此为止。 等到秦溯流、蔺风轻与穷奇的怒火发泄得差不多了,岳听溪上前拎起被揍得半死不活、不得不变回天平的谢芝,温声道:“此间事了,该回我们的世界了。” 手中金灿灿的天平朝希声所在位置晃了两晃,像是谢芝用尽力气对希声道了别- 归乡之前,岳听溪与前来支援的各个小世界代表一一交换了联络方式。 “你们的‘家务事’,我们就不多干涉了。”散发着浅橙色光芒的女子无奈地叹了口气,“不过,倘若以后真的再遇上了难办的入侵者,或是相关势力,务必及时向我们求援啊!” 其余支援者也纷纷承诺。 岳听溪凭借她们与他们留下的联络手段,礼貌地道出真名进行送别,待最后一名支援者返回原本的世界,她启动了芥子冰轮。 恢复人形的秦溯流主动坐在她身旁,看着她燃烧希声先前储存在芥子冰轮内的灵力,打开了穿越时空的传送通道。 而岳听溪也抽空搂住了她,无声陪伴。 不管计划能不能成功,她恐怕都要有很长一段时间与心上人分别了。 归乡途中,岳听溪把最后得到的情报共享给在座所有盟友。 “……那你打算回到什么时候?”听罢,穷奇第一个问,“巴蛇刚被召唤过来?还是在那之前?” “不一定,得看我继承的神力最远能够送我回到哪里。”岳听溪实话实说,“但我可以答应你,倘若不幸回到妖魔现世、天下妖祸起之后,我会立即前往北境清宁城,阻止通幽师开启死灵法阵。” “啧,不能保证啊……”穷奇不满地皱起眉头。 不等岳听溪再说什么,她忽然伸出了自己的手,“要是加上我的一切呢?” “大乘境的神魂,渡劫境的躯壳和灵力量。加上这些,足够送你回到最初的时刻吗?” “可你不是最想看到清宁城完好无损的所有人吗?!”一直沉默的蔺风轻愕然看向她。 “只要大家能好好活下来,那座城里有没有我,又有什么关系呢?”穷奇无所谓地笑了笑,“反正,原本的我到了时日不是飞升,就是散灵‘鲸落’,总归要离开的。” 【作者有话说】 一更来啦[青心] 95 第95章 ◎你们一定会喜欢这里◎ 【正在推算计划成功率……】 7364系统的声音忽然在她们识海中响起。 她是被主脑所在世界改造过的系统,论推演能力,倒是远远强过如今的岳听溪。 【推算结束。】 【只凭神力回到三种时间节点的概率,分别为52%、34%、87%。】 【如果得到垂荫城主的协助,预计回到每个时间节点的概率将上升33%。】 “也就是说,就算得了我的帮助,依然只有回到天下妖祸起时的概率才有百分百咯?”穷奇眯起眼睛。 “恐怕是因为时隔太久,因果也不够清晰,就连回到巴蛇刚被召唤的时期都很难。”岳听溪倒是并不意外,“你不必牺牲,我用神力回去便足矣。” “可万一你去晚了,没能救下清宁城,你我之间的因果是不会消失的。”穷奇警告,“如果那时你再度尝试回溯时间,没有任何人能保证这份因果会不会杀了你!” 她们如今姑且也算并肩作战一场的关系,穷奇是发自内心为她担忧。 岳听溪本想再劝,放在一旁的天平突然轻咳一声晃了晃。 “7364,推算我协助可增加的概率。”刚从昏厥中苏醒的谢芝道。 她早就做好了牺牲或被炼化的准备,结果一直活到了现在,这不得出把力帮帮忙。 【稍等……预计可增加15%到17%的概率。】 “行了,凑够百分百了。”谢芝微笑,“加上穷奇,说不定真能回到巴蛇刚召唤的时候。怎样,要赌一把吗?” 岳听溪却沉默了。 理智告诉她,她应当答应下来,这是一场很划算的牺牲,她合该为了让世界恢复如初这么做。 可不管再如何找理由美化,她想要回到过去改变一切的私心,终究还是杀死了两个曾经活过的盟友。 独自想不到答案,她不禁看向了秦溯流。 如果是大小姐,又会如何抉择? “先前你劝我遵从内心,如今也请你好好想一想,自己最想要做什么。”秦溯流搭上她冰凉的手背,柔声提醒,“而且也未必是真正的牺牲。你是神明,应该有办法留存牺牲者的记忆、重新创造出可用的躯壳吧?” 岳听溪自然有办法。 记忆虽然附着于神魂之上,但要想将记忆单独复制或者剥离出来,对成神的她而言并非难事。 她只是有些抵触对记忆的干涉——属于另一个自己的记忆倘若被强行放入如今的自己识海,那自己从诞生到接收这份记忆期间的经历,又算什么呢? 只不过如今她没得选,要办成她内心所想,牺牲在所难免,留存记忆至少还有重逢之时。 趁着芥子冰轮还未回到原本的世界,她备份了谢芝和穷奇的记忆,小心储存于自己识海。 “也留存我的记忆吧。”秦溯流忽道,“如此,就像是我陪着你一同去。” “那我也要陪同!”蔺风轻完全不介意在同时有她俩的地方占个位,“你回溯时间之后,说不定我的经历完全变了,更不会有如今的诸多奇遇,但我不想忘掉它们。” “你们啊……”岳听溪被“无情道”限制,想了想觉得自己此刻该无奈,便撇着眉毛扯了扯唇角,做出一副拿她们没办法的神情,“行吧,我来备份。” “那你先备份风轻的,我去休息室等你。”秦溯流起身朝幻境的休息舱走去。 岳听溪不用猜都知道她要干什么,认真备份完蔺风轻的记忆,便快步追过去。 刚锁上休息舱的门,她就被秦溯流托着脸颊吻住。 几乎是本能地,她将自己的灵识探入秦溯流识海,进入两年前构建的神魂幻境里。 没有再请求,没有再落泪,她们只是趁着最后的时光相拥。 蛇尾一如既往盘上秦溯流的身子,而秦溯流也垂下胳膊,让整只手没入温热的开口。 “我唯独不想忘记你。” 缠在一块时,她忍不住喃喃,“不管到时候我变成什么模样,与你是否有过交集,你一定要把我如今的记忆给她!” 岳听溪衔着她的耳垂,闷声应了“好”,用不着她再提醒,神识已经去她识海触了如今的实时记忆。 一想到“秦溯流会忘了自己”,她只觉心中空落落的。 但她必须去做,也必须成功。 如此,妖与人两族或许就未必会变成如今的糟糕局面- 芥子冰轮在鬼域秘境深处停稳,稍作歇息,便驶入清宁城的遗迹。 ——垂荫说,她希望在这里散灵。 她终于主动提出让大家在最后唤自己的本名,入城之后,又将人带至自己寝殿。 “歇会儿再离开吧,反攻时的战斗消耗不小,记得补充。”垂荫边说,边在自己最钟爱的软垫上坐下,抬手给即将坐下的岳听溪抛了个蒲团。 “等神魂吸收完,你将我的躯壳也一并吞噬吧。”她认真看着岳听溪,“这并非妖魔行径,只是我单纯想要提高成功率罢了。” 稍作休息后,岳听溪抬手撮指,抵在她眉心。 7364系统体贴地隔绝了神魂消散时的痛苦,垂荫就这样静静盘膝而坐,一点一点感受着神魂离体的无助。 “……多谢你,让我体验到了大家当时的感受。”她轻声道,“只可惜,我不能疼那么久,不然会影响你吸收的效率。” 岳听溪便想到,数千年前,垂荫无能为力,救不下任何人,只得眼睁睁看着她们与他们一个又一个痛苦地死去,转化为毫无知觉的行尸。 那个过程只要看了,便知道有多痛苦,偏偏整座城池唯有她免除了这份折磨,也唯有她被留了下来,数千年如一日回想着当年清宁城各处的景致与悠然自得的住民。 垂荫耐心等待着。过去是,现在亦然。 直至她意识到自己的神魂马上就要散干净时,终于开口:“7364,让我感觉到痛。” 预想之中的疼痛,在她久经锻炼的身躯里,竟也不过如此。 她眉头也不皱一下,慢慢地往下放境界,最后一次模仿、感受低阶妖修们当年的转化。 “多谢你,岳听溪。” 长久的沉默之后,她喃喃,“如果计划成了,欢迎你和道侣、伙伴……来我的清宁城。你们……一定会喜欢这里……” 【已确认垂荫城主死亡。】 轮到躯壳时,岳听溪并未化出妖身,只需抬手轻轻一拂,便将垂荫吞噬,身躯化灵,纳为己用。 既敏锐又共情极强的蔺风轻已经看不下去了,捂着满是泪水的脸冲出城主寝殿。 “我得等一等,还要点时间恢复。”谢芝道,“也想回溪山跟你家老祖宗道个别。” 自从离开这个世界,她就感知不到溪山和青寤的情况了,也不晓得青寤现在如何。 趁着岳听溪还在炼化入体的灵力,她干脆将自己的本体画了个三视图,通过神魂血契交给岳听溪,“要是到时候仍希望我成为法器,就按这个造,我用习惯了。”- 鬼域秘境外,臻云谷。 一艘白玉飞舟停在早已关闭的秘境出口。 “真没算错吗?怎么还不见人啊?”罗烟纱很是着急地问,怀中毕方也附和着叫了两声。 “你心急就心急,质疑我师姐干什么!”摘星阁六长老没好气地道。 “不会错,就是今日。”五长老仍然不紧不慢,“再等等吧,或许只是有事耽误了。” 大雨倾盆,哗啦啦地泼洒。 自那天分别至今,已是三年过去。 罗烟纱总会想起,分别之后没过多久,人界就爆发了各种各样的天灾。 地震、洪水、连绵不断的雨、跟传闻中的冰川雪谷几乎一般无二的寒冬……整个世界的稳定仿佛突然被打破。 所幸,不管是八大妖山还是人界众仙门,都因事先得了世界意识的指引,得以将伤亡降到最小。 但除了她们,无人能知世界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如今天灾不再频繁发生,两族各处的灾区都在慢慢恢复,恰好摘星阁的五长老又说自己算得岳听溪一行人归来的时间,鬼使神差般,罗烟纱就带着毕方悄悄离山,跟摘星阁二位长老一起出发,去鬼域秘境外接她们。 约莫又等了小半个时辰,毕方忽然叫起来:“看!” 三人忙往它翅膀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鬼域秘境的入口处多了一个“孔”,不一会儿,小孔便拉长、扩大,成了一扇门的形状。 罗烟纱立即走下飞舟,同时抬起手,用不着念咒,只需心念一动,一方隔绝暴雨的水罩便将她和毕方护在当中。 “岳听溪!大小姐!风轻!”她朝着那扇门大声呼唤。 毕方虽然察觉到门内有熟人气息,但还是第一时间摆出了攻击的架势。 “纱纱?” 听见熟悉而平静的声音,罗烟纱心里一个咯噔,暗自大叫“不好”——五长老告知她岳听溪等人回来的时间后,又称自己算得岳听溪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在罗烟纱看来,出发前的岳听溪已经让她察觉到翻天覆地的变化了,倘若还要有变化,那岂不是得变成传说中的仙人与神明了?! 当看到白发银衣、眼神不再灵动、抬手便能封住秘境入口的老友时,罗烟纱只觉自己悬着的心“嘎巴”一声死掉了。 而后下意识想到了日夜盼着岳听溪回家的青玉山人。 看见岳听溪这副模样,那位疼爱她老祖宗是会高兴,还是……会难过呢? 想归想,罗烟纱仍抱着毕方,对她们露出久别重逢的惊喜笑容:“可把你们等回来啦!” 【作者有话说】 二更来啦[青心]回溯时间意味着一切洗牌重来,所以只要计划成功,理论上来说,如今牺牲的人都能够回来。 ——虽然这种情况其实挺理想化的,但我就是想在小说里给大家一个好结局嘛![垂耳兔头] 96 第96章 ◎无论结局如何,回溪山来◎ 因着一切尘埃落定,回溪山的路上,岳听溪向老友和摘星阁两位长老讲述了发生在异界的战斗。 “所以……” “所以现在你是我们的世界意识?!” 未等六长老问出口,罗烟纱抢先惊呼,“你、你真成神明了吗?那你还能有七情六欲吗?” “她有。”秦溯流代答。 “只是难以感知到,该有的都有。”岳听溪边解释,边主动搭上了秦溯流的手背。 非要说的话,是从“想要做什么”变成了“应该做什么”。 “道友并不像有着成神野心的人。”六长老蹙眉紧盯她,“为什么做出这种选择?” “战斗需要,别无它法。”岳听溪平静道,“如今则是私心使然,想回到过去,尽可能救下更多妖、更多人。” “……回到什么时候?” “妖魔祸世之前。” 罗烟纱已经震惊得说不出话来,摘星阁两位长老相视一眼,五长老再度拨动了自己的星斗盘。 却被岳听溪阻止:“我如今是神明之身,算我的命数,只会害了你。” 窥探天机是要付出代价的,被探者的修为与天道法则越接近,窥探者离死亡也越近。 六长老也觉得师姐做法不妥,但成神后的盟友要做这么大的事,她们身为替世间生灵卜算生机的摘星阁长老,悉知后却对此完全不做任何措施,也有失职之嫌。 正纠结时,忽听一声冷笑从顶上响起: “小丫头片子算不得,我总算得。” 青玉山人的影像随声出现在所有人眼前,眯起眼睛凝视岳听溪,又扫了眼她与道侣相牵的手。 这白玉飞舟虽不是用她本体锻造得来,但驱动核心是一块源自她的青玉,不管到了此界哪里,她都能感知到。 她自顾自走向休息舱,用不着再多说一个字,岳听溪便站起身。 “老祖宗定会气恼,我去同她讲就好。”她说话时,特地向其余人眼神示意了一下。 秦溯流心领神会,岳听溪离开后,她便负责与蔺风轻一起跟盟友们详细解释。 “你打算回到过去?” 封了休息舱入口,青玉山人的声音沉下来,满含怒意,“你可知自己如今还在执棋者的棋盘上行走?!” “世界意识留下了这个烂摊子,自己跑去拯救另一个世界!祂若不给你神明的力量与权柄也就罢了,你们各回各家,无论以后有什么灾厄,哪怕是妖祸,也再无世界意识的干涉,再破破烂烂、再肮脏的世界,又不是真不能生存了!” “可是现在呢?”她的目光将岳听溪从上到下打量一遍,“我不知道祂到底用什么手段哄骗你继任了世界意识,但无论是谁,一旦拥有了这份力量,就必定会想要实现自己埋葬心底最深的愿望!” “你经历过两族对立,更明白天下妖祸起将会是如何混乱的局面,所以你才要回到最初的时期,将妖魔的出现扼杀于萌芽——祂恐怕正是算准了这一点,才会将神明的权柄交予你。”青玉山人的声音微微颤抖,“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自然明白你做出这样的决定,亦是出于自己的心意。但你可知自己会遭遇什么?” “改变最初某件事的结果之后,你会不会为了避免连锁事件的出现,在过去的时间里一直逗留下去?万一你的力量在数千年的漫长岁月里耗尽,你当真能够回到我们身边吗?” “你同秦家的孩子结为道侣,山盟海誓、死生不离,可有想过如果你回不来,那孩子又要在失去你的痛苦中煎熬多久?”青玉山人按捺住抓岳听溪衣领的冲动,只是紧紧攥住她的衣袖,随后一个接着一个念出了溪山所有与她交好的妖族之名。 她没有再说别的话,然而仅仅只是念了大家的名字,岳听溪便知道——她想说,“那我们呢?” 与希声不同,她原本就与这个世界有羁绊相连,有重要的家人、道侣、老友,她并非无根浮萍,而是有家可归、有人惦念。 无论什么时候,溪山都有她的归处。 慎重地思索再三,岳听溪轻声道:“那我若说,我是回去救自己呢?” 在青玉山人困惑的目光下,她终究还是将巴蛇与自己之间的关联一五一十讲清楚。 而后就听青玉山人骂起了世界意识。 骂得很脏。 听着骂声,岳听溪忍不住想,青玉山人恐怕只是希望她一辈子做条无忧无虑的小蛇,风平浪静地修炼,若有看对眼的妖与人,便结为道侣,到了境界说不定还能飞升上界——如果世间妖祸平定久,仙界之门或许还有开启之日。 若飞升不了,那散灵也是归于溪山,若干年后聚灵化妖,仍能在溪山潇潇洒洒。 可她如今身缠太多因果,自己也有不少意难平,不论谁来劝说,她都要回到过去。 念头刚落,她就被青玉山人紧搂在怀。 “无论结局如何,回溪山来,好吗?”青玉山人低喃,“即便你更改的是因果,但有些羁绊一旦存在过,只要不去斩断,就算相遇的时机不同,又或身隔两地,有朝一日仍然能够回到彼此身旁。” 回到溪山,也意味着与溪山再度结下羁绊。 岳听溪不假思索应了声“好”,沉默一阵,道出了早就想呼唤,却一直不好意思道出口的称谓:“娘亲。” 她明显感觉到青玉山人浑身一颤,似乎还很小声地嘟囔了“你又不是从玉石里破壳”,但随后她只觉自己的后颈滴上温热——本该是影像的青玉山人,竟因为这声呼唤直接真身从溪山瞬移了过来。 “你若赶时间,那便不要回山与她们相见了。” 调理好情绪,青玉山人却道,“我回去后,只说你仍有要事在身,暂时还须在人界多做逗留。” 不见,思念便仍然停留在这三年的状态,见了反而如同添一把火,万一当真回不来…… 岳听溪也明白这个道理,点头道:“那我做足准备就出发……对了,救世天平似乎还要见见您。” “我没什么要跟她说的!”一提这名与世界意识关系匪浅的“共犯”,青玉山人的语气顿时暴躁起来,“还是说,她欠骂?” 岳听溪也不知道谢芝想干嘛,但她的确通过血契察觉到了这家伙想回山见青玉山人的心思。 她正思考是否要唤谢芝过来,结果古铜色长发的女人就出现在了自己身旁。 敏锐地意识到二人之间剑拔弩张,岳听溪决定回去陪自家道侣,对谢芝搁下句“不许打起来”,便快步离开了休息舱。 两位大小姐似乎已经跟盟友们分享完情报了,岳听溪返回原位时,只见摘星阁两名长老都在灵笺上做记录,罗烟纱一边喂毕方吃剥好的瓜子,一边发呆,不知在出神想什么。 罗烟纱的确不清楚自己还能跟老友说点什么了。 或者说,以自己的实力对已经成为世界意识的老友说那些话,当真还有意义吗? 她其实准备了好些美味吃食带来,甚至还有冰饮,想要尽自己的力量让苦战归来的友人们惬意地大吃一顿,在路上好好放松一番。 如今却迟迟不敢拿出,生怕这会成为她们与岳听溪之间的最后一餐。 不知不觉间,掌心的瓜子仁被鸟喙啄完了。 毕方歪着小脑袋,不清楚她究竟在犹豫什么。 明明储物袋里有那么多好吃的,要给姨姨们接风洗尘,怎么到现在都没拿出来? 它想了又想,觉得可能是方才大家都在讲正事,岳听溪也不曾回来,那现在应该可以了。 正出神的罗烟纱只觉腰间一轻,下一瞬,熟悉的菜肴香味突然钻入鼻中。 “纱纱的惊喜!”毕方把空荡荡的储物袋挂在自己脖子上,喊了一嗓子提醒完,低头叼起一只外壳酥脆的炸虾,自顾自吃起来。 它可没忘记礼数,开吃之前,还把纱纱给大家按口味准备的冰饮放到大家面前了呢! “啊……对的!我确实准备了吃食冰饮带在身上来着……”罗烟纱忙解释,“瞧我这记性!忘了忘了!都是最近研究出来的时令菜,冰饮也加了水蜜桃果肉,要尝尝吗?” “那是自然。”岳听溪在所有人之中与她关系最好,闻言第一个赏脸,端起冰饮尝了几口,又去抓起炸虾。 都是零嘴一样的小食,除了炸物便是糕饼,还有一碟塞了肉的茄盒,很方便入口,也适合在路上当零食垫肚子。 临行之前还能吃上老友做的好东西,岳听溪真心觉得不错。 为了避免沉默着吃东西太尴尬,罗烟纱趁机讲了讲这三年溪山发生的事。 “你们刚走没多久,各处就出现了天灾。”她道,“溪山有青玉山人护着,大家又齐心输送灵力维持护山大阵,包括那朵朔晗花也在这么做,总归是挺过了最不稳定的那段时间。” 再后来,便是回应人族与八大妖山那些妖族的援助请求,青玉山人不允许她们离山太远,只帮了周边势力的忙。 而因着青旭宗当时的护宗之人也是青玉山人的人族老友,倒是有不少妖族去了青旭宗,如今甚至还有在百药谷帮忙的。 “婵樱就去了那里,她很擅长照顾灵植,百药谷主——如今的青旭宗代理掌门十分器重她,教了她许多东西。”罗烟纱看向了小口吃着荷香糕的蔺风轻,“蔺姑娘,百药谷主也十分想念你。” “我知晓了,待送走听溪姐姐,我便回去了。”蔺风轻笑着应道。 她实则话里有话,一直在听着的秦溯流闻言,下意识碰了碰识海*中刚换绑的7364系统。 只要有机会,她绝不会让听溪孤身一人。 【作者有话说】 来晚了,小红包[元宝]下章就穿越! 97 第97章 ◎回溯时间◎ 【你想跟岳听溪一起去吗?】 岳听溪跟青玉山人闭门交谈时,秦溯流识海中忽然响起7364系统的声音。 【如果你想,我会将系统权限转给你。就算她散灵,或是耗尽神力,凭借我这些年积攒的能量,你仍能将她的神魂完整带回来。】 “……我需要怎么做?”秦溯流问,“代价又是什么?” 【什么都不用做,也无需代价。这本就是我与希声欠你们的因果。】 ——她便答应了下来。 抛开那些暂时还未被告知的七十九次轮回,只谈前一世,她一直欠岳听溪一命。 “死别楔”虽是实践过数次的禁术,但终究属于妖魔的手段,哪怕岳听溪相信她,她仍会怕出差池。 不论7364系统的所作所为究竟出于什么,至少在这之后,她有了带岳听溪回家的底气。 ——茶话会很是短暂,或许因为青玉山人气得不轻,白玉飞舟要不了多久,便到了溪山。 而罗烟纱甚至还没把三年间发生的大事讲完。 见岳听溪即将离开飞舟,不多时就该离开目前的时间,她咬了咬唇,还是喊住了老友。 “你可以保留我的记忆吗?”她问,“如果一切的因果从最开始就更改,我想记得这辈子发生的一切。” 她仍想留存与所有重要之妖、之人的羁绊,岳听溪和秦大小姐救她离开红尘馆,秦家人待她不薄,溪山众妖也视她如家人。 婵樱帮她洗髓伐骨,请山中大妖教她更多、更厉害的法术,让她得以在大道上走得更远。 倘若重来一次,她也要结识她们,如果实力允许,她甚至想亲自去玄水秘境带出毕方蛋,守着它破壳,为它起名,让它伴自己左右。 她不希望这些羁绊因为重来而从此断掉。 “当然可以。”岳听溪点头,十分轻易地备份了她的记忆。 她有些抵触干涉记忆,因此直到现在,她备份的记忆只有自愿请她帮忙保留的亲朋好友。 毕方咽下口中虾,乖乖地蹦到她身旁,垂头允许她带走自己的记忆。 待白玉飞舟停稳,青玉山人直接一个传送术,将相关的人都带到了封印巴蛇的地方。 溪山深处,囚室空空荡荡,锁过巴蛇的链仍然随着气流涌动叮当作响。 “这里应当是与巴蛇因果最深的区域。”青玉山人站定,随手把金灿灿的天平往地上一扔,淡淡看着它化出人形。 谢芝并未起身,而是就地展开了暗金色的法阵。 那阵上流动的颜色与玄妙无比的文字,令见过它们的岳听溪和秦溯流心中都有所触动。 “进去吧,我会将你送到那个时期。”谢芝道,“不过,我的意识没办法跟你一起走了,如果回来之后还有余力,并且希望我继续活着赎罪,记得重新锻造我。” 话音刚落,她不出所料收获了青玉山人鄙夷的目光。 秦溯流并未入阵,但她知道,自己的神魂会以系统的存在形式跟着岳听溪一起过去。 对此暂不知情的岳听溪,入阵前最后一次看向了心上人。 “你……尽早回家向岚伯母报个平安吧?”她道。 “嗯,等送走了你,我便回去。”秦溯流借用蔺风轻说过的话扯谎。 岳听溪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她总觉得,若是真在此刻分别,大小姐要对她讲的不应当是这句。 但法阵已经成型,她想了想,自己都要走了,要是还计较这种细节,恐怕只会让秦溯流难过,便只是向她点头:“那我走了……我一定会回来。” 暗金色的光柱顿时自法阵内升起,无数玄妙的文字将岳听溪围在当中,正如上一世她死后所见。 谢芝站在法阵外,手中不断打出一个又一个法诀。 她的身体正在变得半透明,当法阵大成时,她唯一还能被看见的,只剩了一只仍在结印的手。 即便早就设想过死亡,也知道自己注定要因为世界意识去死,不管是死于战斗,还是死于赎罪,但当死亡真正降临时,她发现自己竟也像寻常的妖与人那样,眼前恍惚闪过“走马灯”。 她留不住自己在意的神,更无法像寻常人那样,靠近自己心仪的家伙。 “寻常”二字,真好啊。 若还有重新来过的机会,她只想当一杆普普通通的天平模样法器,到了境界便孕育出器灵,化而为人…… 再也不要与世界的本源有任何交集了。 …… …… 数千年前,未知之地。 岳听溪只觉自己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浸泡了很久很久,仿佛浑身灵力与力气都被抽走一般。 不知何时,隐约地,她听见了有人在呼唤自己。 【……听……岳听……溪……!】 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出了幻觉,不然怎么会在过去的时间听到秦溯流的声音。 但没过多久,她又感到自己的神魂被熟悉的柔软碰了碰。 ……似乎还有毛茸茸的触感缠到了手上。 这让她莫名感到不安,拼命把自己从混沌的状态里拔起,下意识在识海中喊:“秦溯流?!” 【嗯,我在。】 “……你为什么会在?!”岳听溪这下真急了,“我不是说过不让你跟来吗!你会沾上本来跟你无关的因果!” 【现下我是系统,不受这个世界因果法则的约束。】 “你是系统?那7364系统去了哪儿?”岳听溪反问。 【她将系统权限转给我之后,“死了”。】 岳听溪彻底沉默了。 她早该想到,7364系统与谢芝一样,都是心存死志的。 想死也就罢了,干什么都到最后了,还要蛊惑她家大小姐啊?! 蔺风轻也不劝劝!! 但人来都来了,没法儿再给塞回原本的时间,更何况……秦溯流估计也对此求之不得,岳听溪恼了一小会儿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令自己睁开眼睛,观察四周。 同一时刻,秦溯流解除了隔绝屏障。 于是浓郁的血腥味不断钻入岳听溪鼻中,她皱着眉铺开神识,很快便看清了周围惨状。 这是一场以献祭自身性命来召唤异界邪物的仪式。 【死者81名,其中妖族有四十九位。】 “……所以才唤来了妖族么?”岳听溪一边腹诽,一边朝召唤阵走去。 还没靠近法阵,她忽觉一股相当肮脏的灵力朝自己射来。 【主要组成为水灵力,但看起来像是被异化了,疑似具有侵蚀与毒性效果。】秦溯流适时分析。 岳听溪多了个心眼,抬手轻点,一方烈火屏障护在身前,漆黑的水灵力甫一接触,瞬息便蒸干,消散得无影无踪。 “你就是这些家伙所说的‘强敌’?” 下一秒,她听见了跟自己声音很像的女声。 只不过,这家伙的语气就跟7364系统一样,死气沉沉,透露着一股仿佛刚从尸山血海爬出来的死意与疲倦。 “并非,我只是来寻你。”岳听溪道,“如果你介意被献祭者强行牵上了羁绊,我可将它斩断。” “我看不透你的修为,既然能斩断羁绊,莫非你便是世界意识的化身?”对方思路出奇清晰。 “跟我走,我便告诉你一切。”岳听溪说罢,故意转身。 【小心袭击!】 另一个自己果然没有乖乖听话,伴随秦溯流的警告与方位提醒,无数由水灵力化作的利刃一瞬间凝成,从四面八方攻向岳听溪。 【……那是秦家的驭器术!】秦溯流沉声道,【如果她仍然跟我有所羁绊……听溪,用秦家刀法试试,我这就将刀谱告诉你!】 有系统辅助的感觉着实奇妙,岳听溪刚挡下三把暗器,就已经学完了秦家刀法。 她当即转换灵力,直接凝出了秦溯流惯用的双刀,附着一层烈火,回身向另一个自己斩去! 或许因为认出了秦家刀法,又或是认出了这一刀源自谁人,岳听溪注意到另一个自己的动作慢了半拍。 也只是这半拍的差距,她得以一刀背敲在对方肚子上,心念一动,层层银灰色的锁链便将另一个自己锁在当中。 “你为什么会我亡妻的刀法?!” 她听见了另一个自己恼怒、不甘却又隐隐藏着一丝哭腔的质问,“秦家早已覆灭多年,你到底从哪里偷学来?!” 即便知道那是另一种可能性所在的时间线,“亡妻”二字依然让岳听溪心中如同被刺痛一样难过。 也不知是回溯时间的副作用,还是谢芝启动法阵的时候做了多余事,她的“无情道”好像自行解开了。 正因心中难受,她并未立即作答,一把火烧了洞内全部的尸体,毁去邪术法阵,拎着另一个自己瞬移到外头。 周围暂时无人,只是天阴沉沉的,空气中弥漫着潮气。 “大小姐最不喜欢这种天气了。”岳听溪轻叹,而后问,“我名岳听溪,怎么称呼你?” “……巴蛇。” “不是‘聆涧’吗?”岳听溪诧异。 “无所谓,召唤我的人愿意叫什么,就是什么。”另一个自己似乎有些不耐烦。 “那就聆涧吧。”岳听溪道,“马上要落雨了,这儿不是说话地方,我去周围找找有没有山洞。” 可能是为了寻找天地灵气充沛之地举行仪式,这周围放眼望去毫无人烟,想要找旅舍茶馆之类的舒适地方,应该不太可能了。 聆涧识趣地没挣扎,只是在她提着自己飞行时,忍不住问:“你到底是谁?模样和衣着跟世界意识的人形一样,可你为何会……” 她并未接着道出“秦家刀法”,也许是觉得再强调一次显得她像执念于此。 “秦溯流是我道侣。”岳听溪道,“还活着。” 【作者有话说】 二更来啦[猫爪] 98 第98章 ◎清宁城◎ 这并非挑衅,岳听溪只是想告诉另一个自己,在某一个未来里,她的亡妻秦溯流还活得好好的。 她们仍然结为道侣,就连不外传的秦家刀法,秦溯流也心甘情愿教她。 说罢,生怕聆涧误会,岳听溪特意让自己的容貌与穿着变为原本的模样。 墨发如瀑,一袭竹影纹样的水色长袍,腰佩一块墨玉——青玉山人挑的生辰礼物,这便是她在经历入侵者的事情之前,最喜欢的打扮。 她的装束映入聆涧眼中,一度神经紧绷的蛇妖稍稍放松了些,流露出格外复杂的神情。 一路无言,赶在大雨落下之前,岳听溪找到了山洞。 “你想告诉我什么?”聆涧靠着洞壁问。 “很多。”岳听溪在她面前盘膝坐下,“我的身份与来由、你在这个世界的未来,以及这个世界的未来。” 见另一个自己不吭声,但并未表现出不愿听的意思,岳听溪便自顾自讲述起来。 名为“巴蛇”的大妖与世界意识一同掀起天下妖祸,后来世界意识救世,将巴蛇封印,镇压于溪山,又将巴蛇特意炼出的魔婴带走净化,数千年后,令其聚灵于溪山,成了后来的岳听溪。 再是入侵者来临,世界意识于第八十一次轮回时成功废除入侵者的全部道具,将其击杀之后前往穿书管理局,拘束真正的罪魁祸首。 这期间,原本的世界遭遇三年天灾,两族也因此互相伸出援手,如今的关系远没有过去那么紧张、敌对。 她说完一切后,忽听聆涧冷笑。 “一场好戏,一出闹剧。”聆涧讥讽似的评价道,“不过,有一点你或许搞错了。不是我们一同掀起妖祸,祂只是在听了我的提议之后选择袖手旁观罢了。但祂最终还是反悔了,不然又怎会出手干涉,将我封印至溪山?” 岳听溪眉头微蹙,但并未截住话,静候下文。 “至于为什么祂一开始听了我的……自然是因为看了我的记忆。”聆涧道,“妖魔是后来才出现的,我恰巧是不幸撞上妖祸的那批倒霉蛋。大妖魔勾结通幽师,一个一个剿灭了众仙门中类似于秦家这种算不得太强的势力。” “妖魔吞噬神魂,通幽师役使躯壳,战火很快蔓延到了大门大派的仙山。就算世界意识主动联络两族大能进行干涉,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一身墨衣的蛇妖垂下眼睫,并不愿意回忆过去,却还是继续往下说。 “溪山本是一方净土,但在那样的世道里,净土反而才是最容易染脏的。” “只需一次外出,回山等着我的便是空荡荡一片,唯有满地鲜血告诉我发生过什么。” “我不止一次向世界意识乞求、祈愿,然而得到的只有爱人牺牲、亲朋好友沦为妖魔养分、通幽师手下傀儡!” “终于有那么一日,我受不了了。” 聆涧目眦俱裂,眼中也遍布血丝。 “我干脆抛弃了一贯坚守的道义,不择手段为她们报仇雪恨……可那又有什么用处?哪怕我浑身染血、神魂肮脏,甚至天打五雷轰献出性命,逝者也无法回来!” “……所以你才要在遥远的时期主动‘造出’妖魔,让它们与妖祸变得可控吗?”岳听溪明白了她这么做的缘由,“这样一来,妖祸便会在上古时期就被终结,就算影响到了后世,也无法再掀起风浪——至少,你所在意的妖与人都会得救。” 也难怪希声会告诉她,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主动引发灾厄,这会让事态变得可控。 亦在她决定回到过去、从源头根除一切时,泼她冷水,提醒她“世事未必都能如你所愿”。 【但是,这么做只会让上古时期的两族牺牲无可避免!】秦溯流在她识海中补充,【这只是在用一场献祭换取所谓的一线生机!】 ——这不过是一场将天下生灵都卷进去的赌局。 “那么,如今的你又会怎么选择呢,成为世界意识的我?” 聆涧的问题拉回了岳听溪的思绪,“即刻将我镇压、净化?还是放任我掀起妖祸‘救世’?” 她特意将“救世”二字咬得很重,像是自己也觉得用这种方式拯救世界十分可笑。 秦溯流想表达的,方才就已经说过了。 她不认同这样的牺牲,并且相信岳听溪也不会走上这条道路。 “我会带你回溪山,也会想办法避免你所说的未来。” 未考虑太久,岳听溪正色道,“我并不认为自己选的一定正确,但我不能因为你所说的未来,就放弃当下的一切。” “更何况,我虽是世界意识,却并非希声。” 她也不是独自面对数千年岁月。 秦溯流被7364系统赋予了全部的权能,不论她去往何处,识海里总有心爱之人长相厮守。 “那你就试试吧。”聆涧轻叹,“我接受来自‘自己’的净化。不过在那之前……我可以听一听溯流的声音吗?你若爱她,定会留存她的声音吧?” 这又是什么逻辑…… “我并没有这种喜好,但她出于某种原因,此刻正以一种特殊的存在方式待在我识海中,陪我一同来到了这个时期。”岳听溪道,“只是,她只识得我,与你并不相熟。” “无妨,我不需要与她交谈,只要让我听一听她的声音就好。”聆涧低声道,不等岳听溪回应,又话锋一转,“若她不愿,就算了。” 【她想听我说什么?】见岳听溪没有抵触的意思,秦溯流问。 岳听溪转述。 “‘辛苦了’、‘晚安’之类的……随便,都可以。”聆涧终于抬起头,看向岳听溪的目光中满含羡慕。 下一瞬,她一怔,随后瞪大了眼睛,泪水亦止不住地夺眶而出。 岳听溪特意隔绝了秦溯流对聆涧说的话,她怕自己又吃莫名其妙的醋。 祸世妖魔“巴蛇”就这样被她们捉拿,岳听溪封了她的五感,将她放入自己的内室洞府沉眠,同时用神力净化那些肮脏。 【我方才推算了一下,如果我们一直在这里逗留,损耗恐怕会更大。】秦溯流道,【不如挑些未来的时间节点前往,略过中间那些时日。】 “不会耽误救援吗?”岳听溪不太放心。 【世界意识观测了数千年之久,祂很清楚什么时候、什么事件最容易引发灾厄。】 【我会根据祂遗留的记忆,结合聆涧的记忆,推算出最有可能出现灾厄的时间节点,然后我们再前往一切发生之前。】 “……如此也可。”岳听溪看向山洞外,“等雨停了,我打算先去一趟北境,把通幽师的事告诉垂荫。” 妖魔的源头已被控制,若无意外,应当不会再出现那种规模的妖祸,因妖魔袭击城池而“逃难”的通幽师,说不定不会再去北境。 但事先预警还是必须要做的,所幸她有垂荫的全部记忆,能在交涉时帮上大忙。 秦溯流应了声,静静地待在她识海中,与她一起观雨。 岳听溪特意分出一缕神魂,紧挨着她,又用蛇尾圈她。 “这一次,我们的独处时光会很漫长。”她乐观地道,“几千年呢!没有任何妖、任何人来打扰!” 她们仿佛回到了化身“双狐修罗”的那段时日,结伴周游人界各处,形影不离。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曾离开彼此。 【没有妖魔的世界,两族若能和平相处,会如何?】秦溯流问。 她其实能推算出个大概,但更想听岳听溪亲口讲一讲。 “会像垂荫城主回忆里的清宁城那样吧。”岳听溪答,“平日里没有纷争,若出了事,彼此都愿意向对方伸出援手。” 【那很难,岳听溪。】秦溯流提醒,【实现的概率低于百分之五十……】 “那也有接近半数嘛!又不是零。”岳听溪翘了翘神魂的尾巴尖,“既有我们干涉,又有两族之中向往和平安宁的家伙们努力,我觉得还是能做个美梦的。” 秦溯流便没再接话,只是伸出两股狐尾,蹭她、缠她。 淅淅沥沥的暴雨下了一整夜,次日清晨,岳听溪飞往北境。 清宁城并不难找,它乃是漫天黄沙之中一座占地面积颇大的绿洲,也因着周围满是黄沙,才得以遗世独立,民风朴素,就连城主也性情单纯。 此时的清宁城尚未沦为鬼城,进城之后,岳听溪果然看到了与“枯骨生花”幻境中一般无二的繁华街景。 这回她们就没去百晓阁了,轻车熟路去了城主寝殿。 ——然后就看到殿内卧着一头肚皮朝天的大白虎,只用一条做工精致的薄毯遮住肚脐,睡得舌头都耷拉出来了。 即便睡姿随性又松弛,岳听溪靠近时,垂荫仍然第一时间睁开眼,立即翻身拱背,一双月白的眸子警惕地盯着她。 “……阁下是何方贵客?”她看不透岳听溪的修为,只得客客气气问,“莫非是上界使者?” 岳听溪席地而坐,友善地与她打了招呼,言简意赅坦白了自己世界意识的身份,以及特意找上她的缘由。 不等垂荫追问,她便将穷奇的记忆送入对方识海。 那段记忆相当长,垂荫又好奇得紧,干脆闭了一个月的关,细细地看。 这期间,岳听溪逛遍了整座清宁城。 穷奇说得没错,她和秦溯流都很喜欢这里。 这里的两族十分友善,令她们觉得就像回到溪山那样,有一种家的气息。 暂时成为系统的秦溯流没法自己品尝食物,岳听溪便让她与自己五感共享,把街上感兴趣的摊位一家家吃过来。 【作者有话说】 一更来啦[猫爪] 99 第99章 ◎你想不想让它在这时开宗立派?◎ 牛羊肉是清宁城住民们的主食,岳听溪清晨在街上一溜达,便能看到十余家摊位卖牛羊肉汤。 她喜欢牛肉面,秦溯流更偏爱羊肉粉,于是在小有名气的牛肉汤馆吃完后,岳听溪便会前往城中煮羊肉粉最鲜美的小店,就着酸萝卜和折耳根再吃一碗,给识海中的秦溯流尝尝滋味。 而后惯例去罗婆婆的小店买一大杯牛乳茶,或是去对面的甜饮店弄一碗撒了葡萄干和山楂碎的红糖冰粉,端着坐到清宁城的最高处,边欣赏底下景致,边和秦溯流一起慢慢享用甜饮。 入夜回贵客住的寝居泡温泉时,岳听溪放出蛇尾浸泡于暖水,意识则沉入识海,跟与自己共感的秦溯流假装“修一修”,再于不知不觉间睡着。 清宁城这般安逸的氛围很容易感染人,只待上短短一个月,她们便萌生了久住于此的念头。 而垂荫也总算看完了另一个自己的记忆。 她想哭个三天三夜,又怕耽搁了正事,于是眼泪婆娑地派人寻回了正在逛街的岳听溪。 “穷奇的记忆里有对付通幽师的全部办法,她独自守在鬼城的时候,把能学的都掌握了……”垂荫吸了吸鼻子,红着眼圈道,“我绝对不会让清宁城再变成那副模样!” 她又缠着岳听溪问了许多细节,包括妖魔祸乱,也包括两族矛盾,聊着聊着,甚至取来清宁城的治国理念与诸多条例。 “这是我双亲制定、留下的,我已守城近百年,一直按照这个来,并未出现特别大的问题,您将它带走吧!” 等岳听溪将几份卷轴、书册记录的内容收完,垂荫双手合掌,再摊开。 一枚月白色的叶片出现在她手中,隐约浮现出古体写就的“清宁”二字。 “对了,这个给您。倘若有需要我的急事,用它连接传送阵,再呼唤我,我即刻过来!”垂荫不由分说将叶片令牌塞给岳听溪,“关于通幽师的情报,我得花上一段时间整理,大约半年的样子。我会给您留一份,需要的时候激活令牌就好,我会第一时间把它送来。” 话带到,有用情报也储备完毕,岳听溪没了继续留下的理由。 ——时间宝贵,神力有限,她们不能在过去的时间逗留太久。 临行前,她被垂荫送了一盆花。 红得耀眼,丝缕火灵力缠绕于花身,美丽而炽热。 岳听溪:…… 总觉得接了个烫手山芋。 “此花名为‘朔晗’,开起来极美,据说养的年份长了,还能化人。”垂荫看起来却很高兴,“我用木灵力为它加持了一种法术,只要木灵力不耗完,它就能一直开花,不会沉眠。希望能为您的旅途增些色彩!” 岳听溪张了张口,还是忍不住问:“这花会为了躲避化人雷劫,寄生于靠近自己的女性人族体内吗?” “绝无可能!我养了这花好些年,侍弄它的花匠也是女性人族修士,从没听说过这种事!”垂荫笃定道,“我能沟通灵植,论起性格,至少这株朔晗花迫不及待等着化人。它可不怕渡劫,我肯定会护它!” 看来这是一株在溺爱里被宠大的花。 得了保证,岳听溪便将它也放入自己的内室洞府,与聆涧作伴。 通人性的花很乖地轻轻碰了一下聆涧,似是梦中有所感知,又或只是察觉到了火灵力的温暖,聆涧的眼睫微微扑闪,呢喃了声“溯流”。 “我们要去哪个时间节点?”离开清宁城后,岳听溪问。 【百年后,悬镜城有灾。】 “……这么快就起了灾祸?”岳听溪皱眉,“我记得悬镜城的‘镜’乃是涂山镜澜的眼睛,总不能是这家伙出手了?” 话虽如此,她还是第一时间瞬移至悬镜城所在的方位,画出传送阵,在秦溯流的引导下调整了术式,进入其中。 闭目又睁眼,须臾之间,原本晴朗无云的天空已被冲天烈火染红。 【……抱歉,时间落点似乎出了偏差!】 并非预料之中的提前,而是正好卡在灾祸降临时。 意识到这一点,岳听溪不由得再度想起希声那句话。 ——“世事未必都能如你所愿。” 相隔百年,所以偏差并不多,但若是跨度千年、数千年呢? 来不及多想,她铺开神识,优先救人,其次是找出罪魁祸首。 如今成神的她,只消唤来一片云,便可随心布雨。 倾盆大雨转瞬落下,扑灭城中各处的烈火。 【找到了!在城东!】秦溯流也扫描完毕,【那里最繁华,到处都是人!】 岳听溪瞬间出现在城东,伴随底下乱哄哄的尖叫声、逃窜声,她一低头,便发现了正叼着一名女修准备吞进去的巨大九尾狐。 乌鹤鞭骤然抽落,痛得九尾狐松开牙齿,猎物便被长鞭卷走,放于安全处,而后那长鞭倏地卷到了它脖颈上! 确认涂山镜澜没有威胁颇大的同伴后,岳听溪直接把她套走,拎到城郊才停下。 “哈……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管我的闲事?!”涂山镜澜扒着紧紧缠绕在颈部、表面还生出倒刺的乌鹤鞭,怒视缓缓降落到自己面前的岳听溪。 岳听溪不语,只在听罢秦溯流的扫描结果之后,掰开狐嘴丢了一团水灵力进去,不多时,就把被她吃掉且还活着的修士打捞出来,送回城中。 “吞噬生灵并非正道。”岳听溪道,“只会让你背负越来越多的因果与血债。” “那又如何!”涂山镜澜与她对视的眼中几乎要喷出怒火,“世间本就污秽不堪,妖族的生活空间被人族不断挤压、缩小!再放任它发展下去,寻常的妖族只会沦为人族呼来喝去的傀儡!” “知道城中有个‘红尘馆’么?那些待客的姑娘要么是孤女,要么被家人卖给红尘馆之主,要么是从深山掳来的妖族!也正因是妖,那些人渣败类越发肆无忌惮!上个月,我已经因此失去了两名族人!” “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是红尘馆之流让你不悦,那便只针对他们。”岳听溪淡淡道,“莫要扯着正义大旗,行满足私欲之事!” 料得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无法骗过这莫名其妙的蛇妖,涂山镜澜表面上看起来像是在沉思,实则蓄力待发,准备挑一个好时机偷袭。 岳听溪哪能看不出她的小心思,压根就懒得理睬她,只拜托与涂山镜澜较熟悉的秦溯流盯着她。 【似她这种家伙,无论妖还是人,都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秦溯流提醒。 “无所谓,先关着,把红尘馆端了再说吧。”岳听溪道,“这破地方历史也忒‘悠久’了些!” 她给涂山镜澜戴上了封印灵力的枷锁,再将她丢入自己的内室洞府,直接瞬移至同样历史悠久的琳琅阁,发现这个时期的红尘馆竟位于最高级别的“天字层”。 不过她如今已是神明,不受此界条条框框约束,一人一鞭就打了进去。 她只需睁着眼,便能看出谁人神魂肮脏,动手格外精准。 有人跪着向她求饶,搬出自己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人隐约察觉到她的来头,不断地发毒誓,试图让她听进去,饶自己一命,给自己改过自新的机会。 岳听溪压根没搭理,她本就是杀鸡儆猴来的。 若真是清清白白的“好人”,又怎会出现在这种风月之地寻欢作乐? 血洗红尘馆后,岳听溪在城郊买下一片地,供无处可去的人与妖们一个不会被打扰的新家。 垂荫给的治国理念,如今也算派上用场,不过以防万一,岳听溪还是呼唤了垂荫,希望她能过来当面一叙。 “怎么隔了这么久才喊我?!”垂荫一传送来就炸毛了,“百年啊!!再多几个百年,搞不好我就飞升了!” 她虽骂骂咧咧,却还是帮忙分配了获救者们的工作,搭建了几栋妖们特别喜欢的树屋,确定暂时应当没有太大的问题,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去。 “下一次,我们可能会前往更远的时间节点。”分别时,岳听溪还是提醒了句,“三五百年,又或千载。” “随便你们!”白条纹的大猫咪继续骂骂咧咧,“我反正已经散了好些修为,再在世间待两个千年也无所谓!” 修行底子好,生活环境又安适,百年已足够让她窥得大乘期的门槛。 只是她不打算飞升上界,亦不敢走——到底还是怕记忆成真,干脆就将一部分修为散作清宁城周边的天地灵气,供自己珍视的臣民们修炼。 【既然到了悬镜城,可要去溪山看看?】 送走垂荫,秦溯流忽问。 “也行,不过在那之前,你要不要先去秦家看一眼?”岳听溪下意识问。 【不了,秦家这个时候还没开宗立派……】 “那你想不想让它在这时开宗立派?”岳听溪问,“俗话说,‘出名要趁早’,如果这个时期就有了秦家,往后的秦家或许也是大门大派。” 秦溯流沉默了,似乎在思考利弊。 【母亲曾说,玉琼门所在地最适合秦家。】良久,她才开口,【灵力充沛,地底蕴藏锻刀火海,又有秘境冰川雪谷极寒之地,供弟子锻炼体魄与意志。】 “那待会儿就去幽篁山吧。”岳听溪点头,“若要开宗立派,须得做很多事,我想先回家看看青玉山人。” 这个时期,青玉山人尚年轻,如今天下太平,不需要守护者专门监视被封印的妖魔,或许她暂时没有成为山中众妖的领袖。 岳听溪闭着眼睛都能找到青玉山人的居所。 不过看着面前个头尚未长高,人形也不能彻底变全,甚至连耳朵都还是妖化的尖尖细长模样,岳听溪不知为何感觉心中泛起想要摸摸她脑袋的冲动。 【作者有话说】 二更来啦[猫爪] 100 第100章 ◎空明山庄◎ 青寤第一时间察觉到有什么东西进了自己屋子。 但她看不见对方,只知道对方具体在哪个位置。 ……是什么高阶的障眼法么? 念着山中众妖还真没有哪个敢这么跟自己开玩笑的,青寤顿时沉下脸,正要冷声质问,只见柔和的银灰色光华亮起,一名墨发水色长袍的女人出现在面前。 岳听溪其实思考了很久,才决定用自己目前的容貌和青玉山人相见。 这个时候的青玉山人与她*并无羁绊,但见过就会留下因果,就算过去几百几千年,她接下来要说的事,也会让自己的一切在青玉山人记忆中留下深刻烙印。 只是……她到底不是真正的神明,亦有私心。 “我名岳听溪,是您未来的重要家人。” 她上前一步,拿出早已“复制”好的清宁城治国理念,及垂荫后来赠予她们的通幽师情报,递给青寤,“我从妖与人两族针锋相对的时期归来,不便久留,只能将一些源自大乘期大能的经验之谈交给您,希望……” 对上青寤那双茫然的眼,她顿了顿,“希望它们永远不要有派上用场的一日。” 如果派上用场,那就意味着两族纷争再度发生,通幽师的势力也在世间肆虐。 但不管发生与否,事先悉知如何防范总没错。 接过她递来的灵笺,青寤才回过神,定定地打量她。 “那个时期究竟发生了什么?”青寤问,“既然你自称是我的家人,是我让你回来的,还是……我死了?” 怕对方误解,她补充道:“如果我还活着,我不认为这么重要的情报、这么艰难的旅途会拜托给最重要的家人。” 岳听溪用的理由自然是源于另一个自己的记忆,闻言沉默几息,还是点了点头:“您在那个未来里,为了溪山战死。” 她注意到青寤的眉头皱了起来。 外头忽然传来一道女声,岳听溪觉得有些耳熟,似乎是跟青玉山人交好很多年的大妖,不过自己记事的时候,对方已经隐居闭死关了。 赶在那位大妖进屋之前,岳听溪将刻着“清宁”二字的令牌和自己腰间的墨玉佩一起塞给青寤。 “如果溪山当真发生了什么意外,您可以向这位渡劫境大妖求援。”她匆匆道,“我与对方交好,只要报上我的名字,她一定会赶来帮忙。” 留下令牌主人的名字后,她便瞬移离去了。 而后就依照约定上了幽篁山。 此时的幽篁山仍是无主之地,草木丛生、天地灵气浓郁,随处可见仙草灵兽。 翠竹一丛丛长在灵兽踏出来的山路两侧,道路尽头便是灵泉与参天古木。 这座山在原本的后世属于玉琼门的宗门领地,如今她们便在此地开宗立派。 山路为石砖铺就,殿宇、楼阁、演武场、炼丹房……能报得上名的一宗必备设施一一建造起来。 待一切就绪,同“原住民”也商量过共存的条件与利弊后,剩下要操心的事便是收徒,传授秦家刀法。 所幸上古时期的势力并没有后世那般如同雨后春笋遍地都是,两族都有需要暂居地的孩子。 岳听溪把自己原本的躯壳从内室洞府的寒冰匣里取出,借给了秦溯流。 于是她们便成了开宗老祖,为宗门起名“空明山庄”,一则希望新的秦家门下弟子也能一如既往如月如水澄明,二则对后世的岚空明遥寄思念。 半年后,秦溯流开始教第一批收养的孩子们练刀。 但秦家刀法是至纯的火行,她没办法用岳听溪的水灵根躯壳做到这点,只能先为孩子们打基础,再紧急推算可行的措施。 岳听溪本想为她捏一具火灵根的身体,却被秦溯流警告:【这是干涉法则之举,会迎来天罚!】 于是她只得退而求其次,找来雷击木慢慢雕刻成人形傀儡,转化自身灵力属性,注入其中。 如此一来,至少秦溯流可操控傀儡施展火行刀法,给孩子们示范。 空明山庄落定的第六年,一直被她们养在身旁,沐浴天地灵气与神力的朔晗花渡劫化人,变作模样瞧着大约十五六岁的少女。 这花是与生俱来的火灵根,在跟随她们四处旅行之前,吃的是大乘境大妖的灵力,底子稳固,灵智也开得早,用秦溯流的话来说,她很适合继承秦家刀法。 “你们终会离开这个时期,继续扭转未来的灾祸结局,而刚刚兴起的空明山庄需要镇宗之人。” 朔晗花刚化人,还在养伤期间,便这般对二人说,“把我留在这里,你们能减少许多损耗,而我也喜欢此地。” 对生来亲近自然的妖族而言,尤其是花妖、草仙之类的灵植,拥有一整座灵气充沛的山作为定居地,那可真是梦寐以求的愿望了。 岳听溪和秦溯流都没想到会出现这种事,一时间怔住。 【我们至少得留到这批孩子长大,能够独当一面。】最终是秦溯流道,【无妨的,十几二十年还是能耽搁得起。】 经她推算,下一场灾祸发生在千年以后,距今是相当漫长的时光,说实话,她与花、孩子们已经有了不少感情,神力损耗允许的前提下,自然不愿早早地离开。 她为朔晗花起了很多名字,连姓也帮着想了想——说到底,秦家需要传承的一直只有“君子之风”与刀法,至于掌权者姓什么,倒是无关紧要。 但最后,花还是选了“秦初晗”。 考虑到秦初晗的出窍期境界和她的领悟力,秦溯流直接把刀谱以记忆传承的方式授予她。 只是短短三个月后,秦初晗便彻底掌握了秦家刀法,正式取代了雷击木傀儡,开始帮忙手把手教孩子们。 岳听溪则把自己平生所学传给了不擅长学刀,或是非火灵根的孩子们,又从蔺风轻留下的记忆中习得了医修的各种看家本领,也一并教了。 反正什么都会一点,灾祸降临时总能彼此搭把手、救一救,不至于眼睁睁等死。 平静的日子仿佛就此往前流淌,不知年月。 “我有时候甚至觉得,未来发生过的那些事才是一场梦。” 又一年中秋,跟秦溯流一起坐在树屋平台上时,岳听溪不禁道,“但盟友们的力量在我身上,重要之人的记忆也存于我识海——它们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我不能真的逗留在过去,我得抓紧时间前往未来。” 她绝不能让一切安好的世界变为另一个自己记忆中的可怖模样- 空明山庄落定的第十二年,迎来了意想不到的访客。 岳听溪着实没想到,自己居然还能见到青寤。 她要告诉青寤的事情,早就在十二年前说尽了,如今的青寤并不识得她,她也就没必要与之过早产生过多的交集。 十余年不见,年轻的青玉山人修为精进不少,连尖耳朵都不见了,瞧着跟人族并无区别,气质也变得稳重。 “我下山游历时,听说了这么一个兴起没多久的门派,不论妖还是人,只要资质符合,便纳入门下,便打算来‘取取经’。”青寤也很意外,“没想到开宗立派的竟是你们。” “是,但我们并不会在这个时期久留。”秦溯流亲手端着茶水点心上前,接过话,“等到第一批弟子们长大成人,我们便该离开了。” 青寤客气地谢过她,注意到她与岳听溪就连交换眼神时,两道目光都透着一种黏腻感,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问:“听溪姑娘是我的家人,那……你又是她的谁?” “道侣。”不等岳听溪介绍,秦溯流郑重道,“我们在溪山成婚、拜天地、设流水席。” 于是她就收获了青寤更为锐利的目光注视。 如今的秦溯流本质是系统,这番对视,她便知道青寤是在观察自己的神魂状态。 不过她早就净化完毕,哪怕再过个几千年,青寤瞧她神魂,依然是干净的。 青寤在山中住了整整一个月,不管朔晗花还是孩子们,都已经跟她混熟了。 “往后若有解决不了的意外,拿这个找我。”临走前,青寤甚至给秦初晗递了自己仿照叶片令牌制成的信物。 又将一块灰扑扑的天外陨铁送给岳听溪,“此乃我在玄水秘境中发现的宝物,绝非凡品,但我周游修真界数年,也并未寻到能好好利用它锻造点什么的人。就当是我的见面礼吧。” 不等岳听溪婉拒,她忽问:“往后,我若在溪山遇到了感觉很像你的小家伙,能否为她起你的名字?” “家人”这个关系包含太多情况,天生地长的玉石精青寤对此很是陌生。 直到现在她才意识到,岳听溪应该会成为自己未来的孩子——虽然她并不觉得对方是自己跟某个妖生的,估计是在溪山聚灵而诞的小家伙。 岳听溪被她这话勾起了很多过往记忆,愣了良久才点头:“好啊!我很喜欢您起的这个名字。” 她见青寤险些压不住唇角,最后是面带诡异的笑容离开的。 考虑到她们再过几年就要离开,岳听溪跟秦溯流去了幽篁山地底的锻刀火海,拆开了那块被杂质包裹的天外陨铁。 然后双双对着里头古铜色与金色相交织的矿物陷入沉默。 “……就在这里把谢芝重新造出来吧,正好她给过我详细的本体锻造三视图。”岳听溪很快作出决定,“这样一来,咱们山庄就有两个镇宗大能了。” 最起码,这块天外陨铁可以承受她的神力和谢芝的全部记忆,修炼回原本的境界,不过是时间问题。 【作者有话说】 一更来啦[猫爪]交集正在悄然产生[好运莲莲] 不知不觉一百章了,来一点活动~给在本章留评超过百字的小可爱塞大红包[撒花] 100-108 第101章 ◎如果你做得到……我给你机会◎ 锻刀火海的火焰被岳听溪亲手挑起,她开始炼化天外陨铁。 这是一个相当漫长的过程,她很有耐心地将陨铁一点点熔化,注入丝缕灵力,甚至还能分神想一想未来。 如今她最担心、最在意的几件事都办妥了,不晓得未来会如何变化,现在的和平是否又真能延伸到数千年后她们生活的时期。 【顺利的话,或许未必需要等上数千年。】秦溯流忽然开口,【在原本的世界,上古时期的天下妖祸起导致了过于惨重的伤亡,两族各个势力的功法、战技典籍毁于一旦,生生开辟一界镇压妖魔,也消耗了不少天地灵气,更牺牲了无数大能。】 “也就是说,当时的妖魔祸世让整个世界‘倒退’了。”岳听溪明白了她的意思,“但现在,我们从源头避免了妖魔的出现,整个世界不必经历浩劫与动荡,发展过程中也不需要重新开始,反而可以更快进入我们生活的时期?” 【的确如此,但……天下妖祸终将起,像涂山镜澜那样的大妖,未必真坐得住。】秦溯流道。 涂山镜澜十年前就被岳听溪释放了,如今是秦溯流的坐骑,隔段时间她会回自己的家乡看看族人。 这狐狸起初仍然想去人族的城池捣乱,用不着岳听溪出手,秦溯流一人就把她揍老实了。 她只得乖乖跟着她们开宗立派,时不时跟她们下山暗中“惩奸除恶”,时间一长,又晓得了对付恶人的有效办法,还被塞了两族共存的情报,执念倒是消减不少。 只是有些问题仍然不解:“就不能直接划定妖和人的领地吗?两族待在各自的界域里,互不干涉。” “那样的话,倘若一朝起了大灾祸,无论哪一族受灾,另一方多半会选择袖手旁观。”岳听溪解释,“更何况,总有妖或人习惯了跟对方住在一起,也总有妖或人恨不能直接把对方弄死,此生不再见。如果当真分出两界,只会让无辜者被波及。” 涂山镜澜张了张口,到底还是把“那为什么不能把人族赶尽杀绝”咽了回去。 不得不说,人族总会因为生来寿数短暂产生紧迫感,从而创造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但高效的法器、招式,话本和画册的故事也比妖族的好看。 并且人族的身体构造非常适合修炼,跟人族的修士交流、切磋,倒是真能反馈到自身。 她就这样一点一点对人族的存在妥协了,但并不意味着彻底放下小心思。 ——“我们的诞生时间,莫非也是千年之后吗?” 岳听溪的问题令秦溯流回过神。 【……对,与推算出的下一次灾祸时间是一致的,前后偏差恐怕不超过三十年。】 这话让岳听溪眉头紧蹙。 那岂不是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在另一个自己的记忆中,世界意识一直在维持着和平,结果灾祸还是发生了。 “难道真的没有再近些的灾祸时间了吗?”她忍不住问,“如果没有,这回的灾祸是从哪里、哪一族开始?” 【目前不曾预测到。】秦溯流道,【我想,这千年间两族的阴暗面应当只是暗流涌动,从不曾摆在明面上,但双方都在积蓄力量。而对彼此的不满同样也在一点点攒着,时机到了便爆发出来。】 岳听溪陷入了沉思。 【你先安心锻器,我来推算。】秦溯流道,【对了,摘星阁如今也现世了,等你得空,我们一起去拜访?】 岳听溪有些心不在焉地应了声,仍在思考举措。 不多时,她又问:“溯流,你觉得我们是直接去往千年之后,帮一把那时的我们,还是说……一直待在过去的时间,才最有可能从源头掐灭争端?” 【从损耗来讲,我更推荐直接穿越时空,这样还能有余力帮忙。】秦溯流慎重地分析道,【待在过去的时间固然能顾及更多,但要是两族都在藏匿,你又该如何料到是谁先发难?只凭借神魂的肮脏程度吗?如果在结束争端之前就耗尽神力,那结果就更不必多言。谨慎起见,我不赞同留下。】 岳听溪觉得她说得也有道理,只是心中仍在纠结,暂时思考不出双全之法,干脆先埋头专注于炼制。 锻器就跟炼丹一样,除了天外陨铁这份主材,还得加入各种各样的辅材。 救世天平的构造,岳听溪在回溯时间之前就已经解析过,也明白辅材要加什么。 绝大部分她都能在青玉山人和蔺风轻给自己的储物袋里寻到,没有的,就委托秦溯流去山下城中购置。 琉光石、昇月芝、靛霑玉…… 算上天外陨铁这份主材,总计八十一份材料。 ……又是八十一。 鬼使神差般,岳听溪特意花了八十一天,将金灿灿的救世天平再度锻造出来,并且在它生出自我意识之前,先把谢芝的记忆塞进去。 然后就发现塞不完,谢芝活过了太长的年月,如今刚锻造出来的天平就算是神明造物,也只能容纳其中一小部分。 岳听溪想了想,撤出神力,开始挑选谢芝需要保留的记忆。 这又是非常耗时间的做法,不过她觉得这值得。 既然一切已经重来,那么身为救世天平的谢芝也该好好担得起“救世”二字,至于那些手段肮脏的插曲,有她们记得就足够了。 她迅速浏览、筛选谢芝的记忆,只保留有用情报及对她们有利的思考。 一切倒是顺利,能够很干脆地略掉不够重要的信息。 但将至尾声时,她忽然顿住了。 那是谢芝与青玉山人最后的单独交谈。 “最大的要事已经结束了,你还有什么话可讲?”青玉山人不耐烦地问。 “有,但我觉得你不会想听。”谢芝道。 “那就永远都不要讲,烂在肚子里带到地狱里去。”青玉山人语气冰冷。 谢芝却上前一步,凝视她的眼睛。 “你真的干净又纯粹。”她叹息着低喃,随后委婉问,“要是能重来,我再也不做世界意识手中剑,当你的剑可好?” 在她的视角,青玉山人听罢之后的反应,看起来像是觉得自己耳朵坏掉了。 而后她就如同预料之中那般,挨了青玉山人一通拳拳到肉的打。 “你说这话的时候,自己不会觉得好笑吗?!”青玉山人松开攥紧的拳头,“要不要我帮你想一想,你和世界意识两个混账是怎么坑骗我们?!” “道了歉,认了错,难道我就一定要原谅你吗?而你竟然还敢如此恬不知耻地向我表露‘真心’……这可真让我感到恶心!” “所以我说,只肖想来生。”谢芝捂着伤口站起来,“前尘忘尽,也没了世界意识的任务与命令,我又会成为怎样的法器……” 不等青玉山人作答,她自顾自畅想起来:“如果当真有那样的机会,我想只做一件天平法器,同你定血契,当你的侍从与工具。你需要我的时候就唤我出来,不需要时,就将我往丹田或者储物袋一丢,眼不见为净。” “我现在就想把你当成垃圾丢了!”青玉山人一掌印在她眉心,下一瞬,却开始给她输送灵力,“既然你如今这么在意我,不妨先答应我一件事。” “请讲。” “我要你护住岳听溪和秦溯流,不论何时何地。哪怕穿越时空把她们卷入灵力乱流、空间墙洞,你也要永远舍命相助。”青玉山人凝视她金色的双眼,“如果你做得到……我给你这次机会。” 谢芝也能明白她为何要这么说。 反正都到最后了,倒不如好好利用这份“喜欢”,至少让它为自己在意之人最关注的要事派上用场。 “好,我答应你,一定做得到,一定好好办。”于是谢芝点头应下,“如果真有机会,我想……” 她后半截还没说完,青玉山人就转身离去了。 看罢这段记忆,岳听溪开始思考,究竟要留存哪方面,又或者一点点也不曾留痕。 说句不好听的,这简直是对仇敌告白之后被拒的场景,拿人族话本的俗语来讲,“配不配早已不由你决定”。 但她不免又想到了自己和秦溯流。 倘若有了羁绊,哪怕并非道侣,真遇到什么事情,这份羁绊恐怕也会令人做出不一样的选择…… 那是一份牵挂,可令人离天道远、距尘世近。 几番斟酌,她最后还是保留了一点谢芝对青玉山人的好感,不过,也仅限于此了- 次年夏末,一名古铜色长发、身披暖橙色轻纱的金眸少女走出地底锻刀火海,眯起眼睛抬手,遮住夏月正午最烈的阳光。 谢芝着实没想到,自己竟会这么早就被锻造出来。 从岳听溪口中得知锻造自己的主材来由后,谢芝又沉默了好一阵。 不知为何,她很想去见一见现在的青寤,最好能够当她的血契法器。 但她没忘了,小两口的空明山庄需要人手,而青寤最希望看到自己将她们护得很好,为她们除去各种各样的烦忧。 于是,穿行在空明山庄各处的身影又多了一位。 谢芝掌握的是法则之力,若要教学,她只能教剑技与棋艺,再是帮忙炼制些日常所需的丹药。 “你们挑的孩子各个都是好苗子啊!”几日接触后,谢芝感叹,“这个势力一定会发扬光大……” “那请你留在这个时期,代我们照顾弟子们可好?”因着是老熟人了,岳听溪不与她客气。 “自然。不过你们这就要走了吗?”谢芝问。 岳听溪便将千年后可能降临的灾祸告知于她,又提及她们向未来穿越百年时,却发现时间落点出现了偏差。 “……这也是在所难免。”谢芝叹了口气,“你们已经尽力,不必苛责自己。” “不过,有心之人大都是有利可图才这么做,但要是风险太大,他们意识到赌不起,就会放弃。如今的世道还算愿意听天命,要不然,你们以世界意识的名义联络摘星阁,让她们的人对世间散布警告?如此,应当能拖上一段时日。” 【作者有话说】 二更来晚啦,小红包[元宝] 102 第102章 ◎唤我谢芝就好◎ “师尊,有身份不明的二位贵客造访!” 摘星阁天枢宫,阁主的亲传弟子惶恐不安地进来通报,“徒儿不仅看不透贵客们的修为,还、还无法推算她们的来由……” “无妨,将她们迎到北辰宫,好生招待,我片刻便来。”阁主却并不意外,平静地拂了拂袖。 亲传弟子反而更害怕了。 摘星阁依照“北斗七星”设七宫,供阁主与众长老居住,但七宫围绕的北辰宫却一直空着,也不曾供奉任何塑像,这一直让她倍感奇怪,又不敢多问——师尊行事总有道理。 她赶紧将两位贵客迎过去,为表尊重,又亲手奉上最好的茶与果盘,随后恭敬立于门旁,忐忑等待师尊到来。 为了让自己瞧着更像世界意识,岳听溪用的是白发银衣那一身,秦溯流则穿红衣,仍易容成“霓望舒”,只在袖口添上了跟岳听溪的神衣一般无二的两弯银月。 ……瞧着还怪养眼般配呐。 亲传弟子心中暗道,拢在袖中的手忍不住开始掐算她们的关系。 这倒是不知为何算出来了:拜过天地、两情相悦的道侣。 她不由得欣喜,正想再往深处算算,忽觉人中处淌落温热,茫然地抬手一抹,被鲜红的鼻血吓得心惊胆颤。 贵客们究竟是什么来头?深一点都窥探不得呀?! “我这亲传徒儿年岁小,对生人好奇得紧,还望贵客海涵。” 阁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小姑娘刚愣愣地转过头,就被塞了一颗灵药,慌忙咽了药丸告退。 “无事,不要误伤了她才好。”岳听溪温声道,“我名聆涧,这位是我道侣霓望舒。” “白榆。”阁主也报上名字,“不知您携道侣特意造访敝宗,所为何事?” “我们是为千年后的两族灾祸而来。”秦溯流接话,“此灾祸避无可避,且不知其源头,至多只能先由修行之道最接近天道的势力发出预警,尽可能推迟。” 她们都很清楚,谢芝的提议治标不治本,但或许可以拖延至她们的到来。 “预警自是没问题。”阁主不假思索应下,“不过,有心之人反而会利用这一具体的时间节点,故意在那时掀起灾祸,且还要为自己冠上‘天命’之名,动摇者也会因此坚定前路,从而推波助澜。” “但至少,这也会让一切变得可控……”岳听溪下意识脱口而出,随后蓦地想起希声曾经说过的话。 ——“与其如此,倒不如从一开始就主动引发世界级的灾厄,一则事态可控,二来恶人与恶妖都会拥有一个聚集的去处,而不是潜藏于无辜者们的身旁,一旦哪日爆发,便是无可挽回的伤亡。” 手腕忽被搭住,她愕然转过脸,和秦溯流对上目光。 ……难道她们的努力真要竹篮打水一场空,最终一切都回到原点么? 看出她们的迟疑,白榆阁主反而暗中松了口气。 所幸,这两位贵客虽然是天道化身,但仍可交流,仍会迷茫,就像寻常的人与妖。 而不是说一不二,美其名曰“商量”,实则是施号发令。 “二位若有选择余地,我倒是还有个想法。”于是她试探着道,“预警仍要散布,但只掌握在少数人与妖手中。至于这批人的筛选条件,由二位来决定。” 她提议,可以借这个名义成立一个特殊的同盟组织,将两族之中支持共存的大能都汇集起来。 如此,就算当真有人或妖想要掀起争端,也要先掂量一下自己够不够格与这些大能为敌。 “但此法必须由你们暂时坐镇组织的领袖。”白榆不忘提醒,“我宗负责散布‘天意’,最初先以‘希望共存’为宗旨,往后可视情况及时变更。” 岳听溪和秦溯流能明白她的意思。 但这意味着,她们要损耗全部的神力,在千年间慢慢化解两族矛盾,而不是直接穿越到千年之后。 一旦神力耗尽,她们只得停下这段回到过去时间的旅途,然后回归各自在未来时间的躯壳,变为寻常的人与妖,无法再动用任何神力阻止牺牲。 “事关重大,容我们考虑一段时日。”岳听溪沉声道。 “那不妨在敝宗暂住一阵子,若有什么新想法,也好及时交流。”白榆和善道。 “我觉得可行。” 摘星阁云水楼,岳听溪一设好屏障,便对秦溯流说,“左右都是赌局,或许反而是一步步摸着石头过河更为妥当。” 秦溯流先前便知道,她还在苦苦寻求“双全之法”,闻言也不反对,只提醒:“那就必须培养出我们的亲信,足以在我们因神力消耗殆尽而回归未来之后,接替我们盯着世间。” “人选倒是有,不过目前还不够。”岳听溪道,“我打算先把那个类似仙盟的组织建立起来,给长老之位都安上我们的人。” 至于这个组织应当如何运行,7364系统的资料库里能够提供原本的仙盟及诸多小世界的相似组织供参考,按照她们这个世界的情况调整一下就能用。 设想与选择确定下来之后,岳听溪没有急着寻白榆阁主,而是先告知了目前交好的妖们。 “行啊,到时候我可以来坐镇。”垂荫城主果然一口答应下来,“正好还了你们的人情。毕竟你们可是拯救了我最为珍视的城池和子民,就算要我一辈子当你们的工具,我都心甘情愿!” “言重了!没必要!”岳听溪哭笑不得,“那到时候若需要你,再联络。” “……我么?我如今的境界当真够资格?”青寤却狐疑道,“抱歉,我暂时不能答应。待境界突破出窍期,若你们还缺‘长老’,我再来。” 她十分清楚自己如今的实力,便谨慎答了。 谢芝和秦初晗自然也接到了传讯,这两位原本就是她们的“自己人”,听完直接应了,甚至还问什么时候建立仙盟,选址又在何处,需要什么建筑风格与建材。 “不着急,反正我们不走了,定要多花点心思考虑。”岳听溪笑道。 除此之外,谢芝听了青寤的反应之后,迫不及待申请“前往溪山交流修炼心得”。 “我主要起到一个鞭策的促进作用,说不定还能尽早把她变成内定长老!”谢芝一再强调自己的重要性。 “行了,都是老熟人,真当我们不清楚您在想什么吗?”岳听溪忍不住出言阴阳怪气,“是鞭策促进,还是借机双修,我想您心中自有定论。” 私心被戳穿,谢芝尴尬地咳嗽数声:“但双修效率确实高啊!你们不是最能明白吗?” 岳听溪其实不太希望她跟一无所知的年轻“老祖宗”接触。 可她转念想到,如今的时间线已经不再是原本那条了。 “巴蛇”早在回溯时间成功后的最初时期,就被她收入内室洞府净化,千年之内,世间再也不会有妖魔祸世、屠戮吞噬生灵。 那青玉山人与巴蛇的仇怨,自然也从源头就消失了。 “……拿您没办法。”最终,她轻叹着答应了,“不过,我希望这段关系由山人做主,她不想发展出更深的感情,也请您点到为止,莫要再打扰她的修行。”- 溪山来了个引妖瞩目的年轻姑娘。 她自称是天外陨铁成精,前来寻青寤报恩。 “你不是把天外陨铁给神明了吗?”悉知当时情况的大妖赶紧去找青寤问,“怎么还有拿这种理由招摇撞骗的?!要不然,我让山主给她赶走吧?” 青寤却不觉得这是骗子。 “我去看一眼便知。”她起身出门。 “哎呀不行!对方明摆着就是冲你来的啊!”与她交好的大妖嘴上叫着“不行”,实则也好奇究竟是怎么回事,象征性地阻拦了一下,就陪她一起去山脚了。 明明知道狼妖同青寤不管在哪次轮回里都只是好友,谢芝此刻只觉青寤身旁那狼妖很是刺眼。 青寤也觉得眼前这身形还未长开的少女刺眼——视觉和神魂意义上的。 她的本质确实是自己亲手从玄水秘境捧出来、赠予未来女儿的那块天外陨铁,就连人形都与那陨铁的色泽一致。 她想了想,退到一旁去联络了岳听溪,确认来者身份与目的之后,倒是友好地向谢芝伸出手:“青寤,青玉妖。” 谢芝一时间有点说不清自己算什么,陨铁妖?天平妖? 干脆先把手握上去,道:“唤我谢芝就好。” 她就这样在青寤家住下了。 虽然先前口口声声说着“双修”,但真跟心上妖居于一处时,谢芝恨不得用神力把自己的心跳声都“屏蔽”掉。 她没有自己做过对不起青寤之事的记忆,只被模糊地告知曾经发生过这种经历,也正因此,她生怕自己再跟青寤变成敌对,反倒小心翼翼地藏起了各种心思。 一心修炼、切磋、陪伴,正如她们在芥子冰轮内一言不合就打起来那样,她很能找一些能让她们有所交互的事,但不会引起青寤的注意和误解。 幸好青寤也是个专注修行的“木头脑袋”,她来溪山之前胡诌的“鞭策”还真起了作用,几乎每一日,都能发现青寤在修行与武技上的明显进步。 “谢芝,我有一惑。” 某一日谢芝正在浇花,忽听身后妖问,“家人与‘道侣’,究竟有什么区别?” 谢芝:? “……缘何有此问?”她尽可能保持自然,微笑着转头问。 “只是忽然想到岳听溪和她道侣。”青寤淡淡道,“你若也无头绪,只当我没问过。” 她转身要走,却被谢芝一把抓住衣袖。 “你要是想一探究竟,我也不是不能奉陪。”感受着心脏的狂跳,谢芝试探道。 【作者有话说】 一更来啦[猫爪] 103 第103章 ◎纵容◎ 岳听溪尚不知溪山发生何事,反正她被青寤联络时,便提醒过对方:若觉得相处不适,只管告诉她,她会第一时间过来把谢芝带走。 既然谢芝去了半年多,她都没接到传讯,那应该没什么可担心的。 同摘星阁主白榆讲明她们的最终决定之后,岳听溪开始跟秦溯流一起为仙盟选址。 “仙盟原址所在位置有一条灵脉,灵气格外充沛,按照如今的消耗速度,起码能维持六千年不枯竭。”秦溯流这几年已经通过系统权能,画出了两条时间线的世间地图,方便比对,“不过,如今*这条灵脉还掌握在妖族手中……” 她顿了顿,“是涂山镜澜的族人。” “原来如此,涂山镜澜堕为妖魔之后修为暴涨,族群领地由此扩大。”岳听溪恍然大悟,“但也正因此,她一被镇压、被封印至妖魔界,取胜的人族便将她的眼珠高悬城中,把被侵占的领地全部收回。” “而原本以她为荣、受她庇护的那些狐妖们,自然也被她牵连,要么死,要么远远地逃离,否则定会遭到人族修士清算。” “是,如此一来,名为仇恨的雪球只会越积越多。”秦溯流点头。 “但她应该不会答应。”岳听溪道,“又或者,答应下来之后会开出诸多条件,且都是利于她族人的。” 虽说私心明确的人与妖更容易收买,然而一旦发现了更诱人的利益,这类家伙便会立即翻脸反水。 “实际上,你若找悬镜城的主人谈条件,也会面临同样的困境。”秦溯流提醒,“这些就交给我吧,你回山庄教孩子们,咱们分工合作。” “不考虑别的地方了?”岳听溪讶然。 “要想充分发挥仙盟的作用,还得是老地方。”秦溯流的指尖在地图上叩了叩,“周边俱是未来的大型城池,修士赶来方便,日后起了灾祸,大能聚集、支援也可节省不少时间。” 不过分析归分析,她还是特意找白榆阁主推算了最适合仙盟的方位,结果与她选择几乎一模一样。 秦溯流便独自去寻狐族商议了——正好涂山镜澜这段时日回家探访,省得她跑两趟。 岳听溪本想回空明山庄,但念着来都来附近了,这不得去瞧一眼青玉山人,顺便再找谢芝讲明情况。 怎料青寤并不在家。 她满脑子疑惑地去了青寤平日里喜欢待的地方,竟都没见着人,又想节省些神力,便没有铺开神识寻人,干脆找上跟青寤交好的狼妖琅樾。 “青寤跟谢芝去城中泛舟了。”琅樾道,“就是下山之后往东南百里那座城,说是今日城中的人族过灯节。” 岳听溪:…… 怎么听着怪怪的,青玉山人几时会跟谁过这种“道侣专场”的节了? 总不能是谢芝给她下了什么迷魂药吧? 她谢过琅樾,赶往悬镜城。 然而现下时辰还早,彩灯虽然已经布置妥当,却并未点亮,放眼看去灰蒙蒙一片。 岳听溪在最为繁华的东街逛了三圈,最终放弃了,觉得还不如跟去秦溯流那儿陪陪她,待夜幕降临,再回来到城中专用于泛舟的水域寻人,范围还能小些。 她倒没什么非得找青寤不可的急事,只是……出于一些连她自己也说不太清楚的私心。 正如未来的青玉山人发现她对秦溯流关注有加时会格外紧张一样,她此刻也忍不住去担忧青玉山人的情感发展- 东街某客栈上等房。 谢芝撑着下巴,翻着死鱼眼看盘膝在地的女人。 半年相处下来,她觉得根本用不着自己鞭策,这人真是要跟修炼过一辈子了! 究竟是怎么做到比上辈子那一把年纪的老家伙还要无趣的! 她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只着薄衣卧在她面前,都只会得到她盖来的一条软毯子。 “你打算就这样修炼到天黑吗?”谢芝不悦地问。 “有何不可?”青寤反问。 按捺下心中满溢出来的不愉快,谢芝耐心解释:“你有所不知,客栈可是个好地方!” 这话果然吸引了青寤的注意力,但她并未睁开眼睛。 “在房外可吃各种人间美味,在房内能吃的‘食物’则多了一位。”谢芝诱哄她,“你想不想知道,多出来的‘食物’到底是什么?” 此时的青寤相当单纯,闻言还真去自己的记忆中认真、仔细地筛选和分析了。 于是谢芝大着胆子从卧榻上一跃而下,趁她还皱着眉、闭着眼睛,非常不怕死地敛声屏息凑近,在她耳垂上叼了一下。 ——不死心的岳听溪找到她们时,看到的正好是这一幕。 一时间,她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这里,又觉得自己来得正是时候——不然等青寤缓过神,怕是要痛揍谢芝一顿。 但她并未做什么,只是默默加固自身的隔绝屏障,然后找了个没人会来的角落躲好,静观其变。 让谢芝挨一顿打也好,这样自己就有带走她的理由了。 令岳听溪意外的是,青寤竟没有发脾气。 她怔怔地摸了一下耳垂上遗留的温度与潮湿,对着已经缩回卧榻上的少女张了张口,又觉得明明是自己活该。 ——是她把谢芝纵容成这样了。 也是她主动问了谢芝奇怪的问题,实际上谢芝根本就不明白答案,但又不愿她失望,这才有了她们如今的道侣关系。 至于白日里的逛街、入夜后约定好的泛舟,以及……刚刚那一口,都是一连串的“因”所引起的必然结果。 青寤认真想了很久,睁开眼跃上卧榻,保持跳上来的姿势半跪在谢芝身旁,来回打量她。 “……你在看什么?”谢芝有些不自在。 青寤没应声,抬手搭住她的肩膀,倾过上身,仗着身高差距,在她嘴上也来了一口。 岳听溪觉得自己着实没必要看下去了。 打扰了,原来自家老祖宗年轻起来还挺主动的。 她深吸一口气,闭眼开始感应秦溯流的方位,以便能够精确无误地瞬移到她身旁。 在这期间,乱七八糟的杂音不断在她耳畔此起彼伏,虽然都很轻,但……也都让她格外思念能陪着自己做这些的秦溯流。 【作者有话说】 二更来啦!太困了,明天白天我多写点[化了] 写这章的时候感觉阿谢好像一只走来走去的小狐狸噢[垂耳兔头] 104 第104章 ◎澄如明镜◎ 涂山氏布泽丘,待客殿内。 秦溯流从容等待着老族长的决定,期间已经把周边环境扫描得差不多了。 这里是并不存在于后世的领地,相关情报非常少,不管想谈条件,还是打算让后续发展变得更加顺利,都需要对其进行充分的了解。 她顺便为自己规划出了一条逃跑路线,以防涂山狐族发难的时候无处可退,还得浪费神力瞬移走。 “霓望舒阁下,您提出的观念很有意思,但您毕竟不是妖族,亦不明白妖族的夙愿与规则。” 良久,涂山氏的老族长才缓缓道,“恕老朽直言,老朽与族人恐怕都无法安心将生活数百上千年的领地拱手交予您掌管。更何况,您想要建立的势力还有人族仙门插手,您又怎能保证,那些狡诈的人族修士不会趁此机会向妖族掠夺更多土地,扩大自己的势力范围!” “作为过来妖,老朽真心奉劝您放弃布泽丘,转而游说其它妖族势力腾出领地吧。” 这老狐狸声音不紧不慢,透露的态度却是坚定又带着些许鄙夷。 话里话外都是“你这异族不配”。 “是吗,那可真是遗憾啊。”秦溯流微笑,“不过,我大概也能猜到涂山氏的野心——待觅得良机,便将布泽丘附近的人族势力一并诛灭。为此,全族上下应当齐心协力,妖妖不择手段。” “您这话可言重了。”老族长拧眉,“我等只求守着布泽丘这片净土,安居乐业、安稳修行。” 真是鬼话连篇。 “既然如此,那十余年前贵族少主涂山镜澜入青霄城吞吃人族,近些年布泽丘周边的人族城池,有资质修行的婴儿与未成年的孩童频繁失踪,最后都被发现命丧狐妖之手,又或被狐妖吞噬……都与涂山氏无关咯?”秦溯流眯起眼。 为了节省神力,她从多年前就关闭了系统的一些功能,但也正因此,她无法及时注意到此类事件,还是跟岳听溪一起易容下山惩奸除恶时,才从那些丧儿妇人的哭诉里听说一桩桩触目惊心的旧事,又暗中顺藤摸瓜,甚至撞见过几次狐妖偷人族孩子,最终确定是涂山狐族所为。 “霓望舒阁下,您此行只是商量新势力据地,并非代表人族来对我等的行为进行批判吧?”老族长抬眼注视她,“同样的事,人族早就在做了。我们的孩子不知落入他们手里多少次,不仅幼妖,就连貌美些的成年妖都不放过!说到底,我们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一报还一报罢了!” 世事复杂,自古如此。 也总有恶人恶妖最懂得借题发挥,找准时机,理直气壮、冠冕堂皇为自己的恶行套上精美包装。 “我不是来批判的。”秦溯流淡淡道,“只是我眼里容不得沙子,不论人还是妖,我只杀行恶者。” “种因得果,即便有哪个势力因此灭了门,那不也是一报还一报么?” 不等涂山氏老族长再开口,她当即抽刀出鞘,第一个将他抹了脖子。 周遭顿时一片混乱,一个又一个鲜红的敌对信息框紧急跳出,布满秦溯流的视野——老狐狸压根没打算放她这个潜在威胁活着离开布泽丘,早已趁着交谈期间,在周围设了埋伏。 无妨,她本来就推算出自己来此地必有一战。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家伙的态度,也要用此战来彻底挑明。 “做出选择吧,涂山少主。”秦溯流甩去刀上血,面无表情地看向赶进来又呆站在原地的涂山镜澜,“我杀了你的父亲,马上也要杀了你族的行恶者。要不要阻止我,你请便。”- 岳听溪瞬移到秦溯流身边时,布泽丘已被血洗。 秦溯流一身红衣成了深色,一对由神力幻化出的本命刀沾染了不知多少狐妖的血。 涂山镜澜站在她身旁,被一道银灰色的屏障关在当中,隔着这道屏障,她既无法看见,也无法听见外界发生的一切。 “她什么情况?”岳听溪指着狐狸问。 “暂时站到我们这边了。”一见她来,秦溯流当即掐了净污咒,让身上与本命刀一齐变得干干净净,“不过我抽空推算了一下,她未来成为可信任盟友的概率是43%,敌对可能性89%。” “哦,打算记住仇恨,然后有朝一日反杀我们啊。”岳听溪倒也不意外,“既然都推算完了,你还没杀她斩草除根,是在等我这个妖族过来下判决吗?” “毕竟她是你我一起擒获、放过的大妖。”秦溯流看向她,“自然不能由我一个人决定。” “先把方才的记忆同步给我吧。”岳听溪道,“我得先搞明白你们在哪里‘谈崩’了才行。” 看罢记忆,岳听溪沉思良久,才挥袖撤去罩着涂山镜澜的隔绝屏障。 她其实有点惊讶,这狐狸整日叫嚣要让人族好看,结果竟在自己最珍视的族人被杀时,动摇了。 秦溯流特意指出的那些事,岳听溪不觉得作为少主的涂山镜澜会一无所知。 但也正因为是一族的少主,面对这场从上到下全族都针对人族的迫害,她即便意识到“这样或许不对”,也无从改变。 “跟了我们那么多年,你应该清楚,我们只杀行恶者。”岳听溪对涂山镜澜道,“涂山氏的无辜者都还在。” “可你们也让无辜者们从此失去了至亲。”涂山镜澜定定地看着她,“今后涂山氏只会更加仇视人族……如果不希望这种事情发生,奉劝你们还是不要留下任何活口。” “包括你?”岳听溪问。 涂山镜澜却偏开目光,没有说话。 她想起了在空明山庄嬉笑打闹的两族孩子们,想起人族的小孩为了摸摸自己的大尾巴,费尽心思讨她欢心,甚至为她准备生辰礼物,还给她的妖身画画。 最后见她仍然不高兴,孩子们倒也没有坚持摸尾巴,只是恳求能贴着狐毛睡一觉。 又记得自己被神明释放、回家之后,听闻族人大笑着谈论自己今年杀了几个人族幼崽、吃了多少年轻修士,紧接着便受到了尊敬和拥戴。 可是,一个人也不吃的狐妖却遭到了讥讽、嘲笑,甚至被归为“叛徒”,被群起而攻之。 而她第一次亲自去破坏人族城池时,只为了救下被红尘馆捉去的族人,看到她们遍体鳞伤之后,才无比愤怒地决定报复造成这一切的人,妄图让人族的无辜者也遭受无妄之灾。 说实话,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自记事起,她就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若非神明的突然介入,她未来应当也会成为和父亲一模一样的族长。 “……仇恨看不见、摸不着,更难揣测,我什么也无法保证。”沉默很久,她才喃喃,“但是……如果我当真还有机会……” 倘若能侥幸活下来,她要做的事必定很难。 可再难也好过死去。 “病灶已除,积年沉疴虽难根治,却也没到必死无疑的地步。”秦溯流道,“我们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但这也是你与你族人最后的机会。” 涂山镜澜很轻地应了声,忽然闭目凌空一抓,三条雪白的狐尾出现在她手上,而她也因此举气息不稳起来,险些站不住。 “我知道你们需要力量,这便是……我的诚意。”她断断续续地解释,“三百年的道行……应当能撑上一段时日?” 岳听溪和秦溯流都没有拒绝。 那之后,涂山狐族的尸身被收敛,幸存者对外只称“遭了天谴、神罚”,为平息神怒,心甘情愿献出布泽丘,作为维系两族和平、共存的纽带。 次年,一个全新的组织在布泽丘之巅建成,名曰“百川盟”。 百川盟的第一任盟主是垂荫,她从清宁城卸任之后,便依照约定过来“报恩”。 有这位时不时会散一下灵力、防止自己因境界过高“不小心”飞升仙界的大能驻守,倒是真有两族的势力动了加入的心思。 审查资格设了数道关卡,最令两族费解的,还属一名刚突破到出窍境的玉石精看守的第一道关。 据说,这位名唤“青寤”的妖修只需一眼便能看出入盟者的神魂是否肮脏,谁也不知她究竟是怎么判断的,但只要遭她拒绝,便无法再前往后续的关卡。 偏偏这妖身旁总跟着一名古铜色发、金眼橙衣、脸上终日挂着和善笑容的少女,谁也无法看透她的境界,自然也就不敢在这第一关造次。 谢芝真觉得双修是促进关系的捷径。 尤其是对青寤这种一心只想修炼的,她连哄带骗让青寤体验过一次,这石头妖就愿意主动接近她了。 ……虽然每次都只是图她的灵力,但这事儿你情我愿便是两情相悦,她觉得自己早晚会跟青寤日久生情。 “真没想到你女儿能拿下布泽丘啊。” 傍晚收工时分,谢芝边爬台阶,边对青寤感叹,“那群害人狐妖如今也服服帖帖的,倒是没再为我们妖族增添坏名声了。” 两族对彼此的恶感,有很大一部分来源于双方恶者干的恶事。 现下两族的坏东西“自有天收”,真正清者自清的无辜者,平日里反而过得更安全了。 青寤却紧皱眉头不应声,直到返回住处,才开口:“她们的神魂原本干干净净,如今却已背负诸多因果。” “在你看来,脏吗?”谢芝转头问。 “澄如明镜。”青寤答,“但正因此,她们才更痛苦。” ——她们明明也还是小家伙,却要为了整个世界的安宁染脏双手,去清醒着杀戮。 谁都可以松懈,唯独她们不行,神力每一日都在损耗,她们要为了回避那个生灵涂炭的未来,尽可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安排好一切。 “等听溪姑娘散灵回到溪山后,我定要教她偷懒。”她轻叹,“修为境界无所谓,只要能惬意过日子就足够了,凡事我来担着。” “我也能担一下。”谢芝认真道。 “那你答应我。”青寤看向她,“我要你护住岳听溪和秦溯流,不论何时何地,你都要舍命相助。” 这话听来耳熟,谢芝还没应下,只觉脑中蓦地闪过一些杂乱的画面。 而在这些画面里,她断断续续听到了同样的话,可那时的青寤语气带着深深的恨意,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大概能猜到那些画面的内容有什么,下意识想将它们捉住,却只是抓了个空。 “怎么,不能答应么?”偏偏青寤还因为她的愣神沉了声音。 “当然能!”谢芝赶紧点头,“倒不如说,这本来就是我应尽的责任。”- 百川盟成立的第十年,布泽丘山脚下不知为何自发地围了两族的修士。 他们联手攻击青寤维持的护山大阵,叫嚷着让百川盟真正的幕后者“滚出来受死”,称幕后者是草菅人命的屠夫,想杀谁就杀谁,迟早把整个世间屠戮殆尽。 “你们这群有眼无珠的‘出头鸟’!”气得青寤忍不住痛骂,“死的从来都是行恶者!” “我道侣只是去了几趟风月之地,为何就该死?!” “娘亲自我出生便悉心照料,从不离弃,她怎会行恶?凭什么你们认为她是恶,就要杀了她!” “庸医害得我儿媳妇不能再生产,只留下一个女婴,我们家的香火都断了!为何不杀那庸医,杀我儿?!” “……” 杂乱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袭来,仿佛有无数只手指着青寤,唾骂被她死死护在身后的孩子们。 青寤觉得跟这帮人着实没什么可说了,失望透顶地摇摇头,又将护山大阵加固一层。 “我和初晗已经查清这些‘出头鸟’背后是谁人指使了。” 半日后,谢芝终于瞬移到她身旁,抬手接管了护山大阵,凝视被拦在结界外的两族修士,“只不过,这回确实不便出手啊。不然被风头一带,又要坐实滥杀无辜了。” “那就不出手,慢慢跟他们耗去。”青寤甩了甩已经麻木的胳膊,“总有人恶意搅混水,别上当。” 【作者有话说】 一更来啦[猫爪] 105 第105章 ◎过往轮回◎ 因着两族修士纠缠闹事,岳听溪被青寤勒令待在百川盟寝殿。 尽管如今修为境界远超青寤,岳听溪依然很听她的话,乖乖跟秦溯流住在寝殿,哪也不去。 她清楚,青玉山人从来都不是需要她保护的弱者,反而是她因着“家人”这层身份,得到了青寤发自内心的庇护。 不过能休息也不错,她跟秦溯流确实太久没有好好放松了。 如今恰是开春,她就现出妖身盘成一圈,让大小姐挨着自己晒太阳。 谁也没去多想山下那群家伙到底是什么来头,总归人、妖两族都有看不惯她们的势力,是谁皆有可能,闹大了自有垂荫和谢芝去收拾。 秦溯流枕着她起起伏伏的蛇身,忍不住摩挲蛇肚子。 痒得岳听溪把大脑袋蹭过去,“干什么?” “在想你不允许的怪事……” “不许想!”岳听溪立即缩远,生怕她突然掰自己嘴巴,小声嘀咕,“还不如想想日后要不要小蛇……” 秦初晗名义上虽然算她们的女儿,但岳听溪自从见过年轻的青玉山人之后,莫名被激发了想要从零养一个小家伙的念头,自然而然想到了造个蛇蛋出来。 不过,就算真决定了要养小蛇,也得是散灵回归之后再做,不然她们一走,小蛇岂不是就被留在了过去,无依无靠的,未免太过可怜。 “你让我怀,我就要。”秦溯流道。 “……你这人真是忒奇怪。”岳听溪拿脑袋拱她,“你都吃过那么多苦头了,我哪里还会舍得让你怀?” “说得好似你过得很顺遂。”秦溯流轻哼一声,趁机一把抱住蛇头,轻轻拍,“我要看那些记忆。” 岳听溪一直不太想给她浏览过往轮回的记忆,恰好自决战之后便有事,干脆一拖再拖,如今看来是逃不掉了。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先护住了秦溯流的神魂,再随便挑了一次轮回的记忆,与她一起进入。 那是一次有着“抢婚”环节的轮回。 蔺朝曜用了另一个任务道具将她变作动弹不得的“木头人”,弄上青旭宗与自己成婚。 但就在他出去敬酒时,一身红衣、佩戴狐狸面具的秦溯流杀进寝殿,直接劫走了岳听溪。 这次轮回的岳听溪,并没有被赋予过往轮回的任何记忆,更没有认出秦溯流,只觉自己如同从虎穴换到狼窝。 而秦溯流也并未将她带回秦家,改道去了悬镜城琳琅阁。 她在琳琅阁内租下一间不会引起注意的“地”字房,悉心照顾被任务道具控制的岳听溪。 “你莫怕,我是阿沝,还记得我吗?”她抚着岳听溪的脸,柔声问,“二十年前,你在溪山救过我的。” 岳听溪却更觉得心如死灰。 毕竟,另一个被她所救的孩子可是不由分说把她掳下山了。 眼前这个……不晓得二十年过去,又长成了什么情况,是否也一并长歪了。 “我来想办法,一定让你恢复自由,回到溪山去。”秦溯流为她捋了捋微乱的发丝,而后开始摘掉如同枷锁一般的发饰。 不多时,便轮到了婚服。 她轻叹一声“得罪”,将蛇剥得只剩下单薄里衣,又扶她去榻上躺下。 “你不知我有多想看到你穿婚服……”岳听溪听见她喃喃,“但绝不是现在这样。” 那又是哪样呢? 岳听溪已经忘了自己过去有没有告诉过这孩子,她一心修炼,无暇情爱,谁也不能让她穿上婚服。 她甚至有点生气,觉得对方多少有些不懂分寸了,怎会一见面就提这个,冒犯妖而不自知! 若能摆脱施加在身上的古怪法术,她定要现出妖身,把人缠起来斥责一通。 那一世的秦溯流,并未得到世界意识太多青睐,只能靠自己平生所学和过往轮回留存下来的记忆,想方设法去掉任务道具的影响。 岳听溪只能静静地看着她。 秦溯流并不是一直都留在房内,她时不时会出门,几个时辰后才回来,偶尔携着一身已经很淡、但她仍能闻到的血腥味。 她会给岳听溪带各种各样的吃食,几乎全是岳听溪的口味,要是岳听溪馋了想吃吃看,便在她问时眨眨眼睛,她就想办法喂她。 岳听溪其实很想问她,为何不带她回溪山,但转念想到那混账竟能在青玉山人眼皮子底下把自己掳走,如今众仙门也知道青旭宗掌门有了新娘,万一秦溯流真将她带回溪山,这混账以此为由追过来,扬言要入山寻人,那就是溪山的无妄之灾了。 平静而重复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 岳听溪也在想办法冲开周身拘束,但不知为何,她连锁住自己的源头都寻不到。 秦溯流亦试了各种各样的灵药,甚至还大着胆子给岳听溪渡了自己的灵力,但此法在看到岳听溪唇角流下血时,便赶紧止住。 不知不觉就是半年,她们皆对此无能为力。 唯一的进展,或许只有岳听溪觉得自己逐渐了解了长大后的秦溯流。 这孩子好像遭遇了很大的挫折或变故,整个人平日里死气沉沉又阴郁,唯独跟她面对面说话时,才会从那种状态里走出来。 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家族变故?亲人身亡?还是……约好成婚的另一半变了心? 那时的岳听溪并不知道,秦溯流对蔺朝曜本就毫无感情,只因在青旭宗听了宾客与弟子、侍从们的话,晓得二人自幼便有婚约,便自然而然往这方面想了。 只是无论她怎样胡思乱想,都没办法将自己的问题告诉秦溯流。 就这样到了某一天的后半夜,岳听溪忽然被一股格外浓郁的血腥味惊醒。 一身红衣的秦溯流几乎栽倒在卧榻上,摘下的狐狸面具内部有一半满是鲜血,而秦溯流还未稳住身体,便扶着床头柜吐了好多血。 岳听溪眸光顿变,下意识想坐起来查看她情况,然而身体依然不听她使唤,纹丝不动。 “我可能……撑不过今晚了,听溪姐姐……” 虚弱的秦溯流好不容易伏在了她枕边,气若游丝,“我不能把你独自留在这,所以……所以我想了个法子,我想……最后再赌一把……” 她搭上了岳听溪的丹田,将自己体内所剩无几的灵力尽数渡入。 灵力属性相反,剧烈的疼痛瞬间袭击了岳听溪,蔓延至四肢百骸。 但岳听溪却能领会秦溯流的意图——她正是要用这份互不相容的灵力,试着将自己身上的枷锁冲开! 痛楚一遍又一遍刺激着岳听溪的神魂,她仿佛昏过去好多次,也不晓得吐了几回血,直到她觉得自己再也撑不下去之时,忽然感到好似有什么东西无声地断裂了。 而后,她恢复了自由。 “成功了!阿沝!”岳听溪不禁脱口而出,欣喜若狂地抓住眼前人。 可那孩子的身体却绵软无力地滑了下去- 岳听溪不敢相信秦溯流就这样死去了。 她将姑娘冰冷的尸身放入内室洞府,连夜回归溪山,寻上青玉山人。 却被“死亡不可逆转”为由,断了最后的希望。 见她搂着那僵硬的尸身,如同失了魂魄一般,青玉山人于心不忍,叹道:“你若想替她复仇,服一枚净魂丹,搜魂追忆吧。” 岳听溪并未将秦溯流下葬,而是寻青玉山人要了一只寒冰匣,把它放于自己石床上,就像是秦溯流平时陪着她那样。 随后,她服下灵药,搜了秦溯流全部的记忆。 ——“不看这次了。” 记忆之外,秦溯流主动将神魂从中抽离,摇了摇头。 岳听溪巴不得她别看了,忙提醒:“基本都是这种经历,不是你死,就是我死。” 秦溯流便将她紧紧拥住,翘起的狐尾挡在她嘴巴前,不许她再多说一个死字。 “那还是要看的。”她坚持道,“那么痛苦的记忆,不能只有你一人记得。” “下回吧,下回好吗?”岳听溪扫开狐尾,温声哄她,“今日已经难受够了,就不看了。” 她甚至主动把神魂化作妖态,衔住秦溯流的神魂,以此来打消这人继续看记忆的念想。 “我们可以一起散灵么?” 不多时,秦溯流忽问,“不要分前后。” 她不想再眼睁睁看着岳听溪死去,更无法再设想岳听溪抚着自己冰冷尸体的模样。 “怎么要约定这么奇怪的事情……”岳听溪眉头紧皱,但还是依了她,“行,一起散灵回去。” “回归之后,我来溪山寻你?”秦溯流问。 “我去空明山庄寻你也行。”岳听溪道。 “不行,得确定下来,不然双双错过就不好了。”秦溯流摇头。 岳听溪想了想,“不然就去找蔺姑娘吧?青旭宗离溪山和秦家……呃,山庄都近。” 见大小姐应下,她不知为何觉得有些无奈。 人和妖闲下来的时候,总会想这些奇奇怪怪的未来之事啊。 之后的半年里,秦溯流断断续续把那七十九次轮回的记忆看完了。 果然如同岳听溪所说,除了死亡,便是绝望。 世界意识一次又一次调整她们的记忆留存,时而让她们记得一些前尘,时而将记忆完全抹去,让她们毫无仇恨地重新开始,又几乎没什么交集地结束。 看到最后,秦溯流甚至感觉自己的神魂与心境一齐进阶了——忍耐度意义上的那种。 反正闲来无事,空明山庄那边也有秦初晗和涂山镜澜,她干脆在自己神魂里开辟了一个小界,投入自己和岳听溪,一次又一次模拟过往轮回记忆中的开场与过程——但抹消入侵者的全部道具。 等岳听溪终于在一次神魂双修时发现这个小界,秦溯流已经推演到了第四十一次。 那是希声决定放弃以自己能力拯救世界的轮回。 然而,就在去掉“任务道具”这一强力干扰因素之后,秦溯流第四十一次令这个世界打出了皆大欢喜的结局。 【作者有话说】 二更来啦[猫爪] 大小姐:不能忍,跟入侵者爆了又爆[烟花]再爆了又爆[烟花] 106 第106章 ◎还未失去◎ “失去全部任务道具的影响,再调整一下我方、敌方重点关注对象的记忆留存,以便己方势力获得情报、节约时间,如此,毫发无损杀死入侵者并不难。” 调整第四十二次轮回的开局数据时,秦溯流对岳听溪解释道,“但入侵者的死亡并不能结束真正的威胁,更不用说,希声的一部分被捉去强行成为系统,她跟随任务者抵达了无数受灾的小世界,比谁都清楚穿书管理局对于这些独立小世界的破坏性。” “所以利用八十一次轮回清除全部道具,以及积攒足够多的怨气、因果之力攻入穿书管理局,是必然结果?”岳听溪也算做了一段时间的世界意识,倒是对此不意外。 “无论希声究竟如何作想,至少我们已经得出了自己的答案。”秦溯流轻叹。 她继续推演余下的轮回,既是锻炼神魂,亦在弥补她们注定以悲剧收场的过往。 如今外界暂时还不需要她们出手,岳听溪也为自己找了事情做。 坐在秦溯流身旁,她将神识沉入内室洞府,轻而易举地进入了另一个自己的识海。 在神力消耗殆尽之前,她得为另一个自己净化神魂,以便日后得以转生于溪山,聚灵而诞重新开始,过往一切皆如白纸般纯粹。 顺便也可凭借聆涧的视角,排查一下最有可能掀起天下妖祸的势力。 神力铺开,聆涧遇见她们之前的一切记忆,均按照她的神魂干净程度进行了排序。 岳听溪知道自己理应优先从最肮脏的那一段记忆开始净化,却还是忍不住探了聆涧最纯粹的那段时间。 她想知道,在那条时间线上最初的自己是什么模样。 那个世界并没有巴蛇,上古时期也无妖魔肆虐,但聆涧仍在溪山聚灵而诞,跟婵樱一起被青玉山人养大。 化人之后的某一年,她在溪山险地救下两个受伤的孩子,不久就被自称“阿紫*”的女孩缠上,另一个小家伙则在确认能走之后便下山归家。 初遇阶段与岳听溪自己的记忆几乎没有多少差异,于是她直接将时间跳转至二十年后。 因着没有入侵者,秦大小姐到了一定年纪,自认为已经掌握家族重权,便说服双亲与族中长老,亲赴青旭宗,依照儿时约定,跟青旭宗的少掌门蔺朝曜正式退婚。 又挑良辰吉日,携重礼上溪山,向青玉山人求娶聆涧。 那时两族的关系不好不坏,也有不少人族势力与大妖的集落联姻,或是个别人与妖两情相悦结为道侣。 但像秦大小姐这样,退了青梅竹马的婚只为与一名大妖结合的奇事,还真是天底下头一回。 聆涧起先自然是不愿的。 从年岁上看,她与秦大小姐相差太多。 从羁绊上讲,她们自二十年前那一别后,就再无交集,哪怕过往对彼此再熟悉,如今也忘得差不多了。 她甚至觉得,大小姐找个平日里时常走动的合作伙伴都好过找自己。 “姻缘本就讲究一个你情我愿,我家孩子既然不愿意,还是不要强妖所难了。”于是青玉山人如此回绝了秦溯流。 但架不住有人偏爱强扭摘瓜。 秦溯流找了个挑不出错处的理由,在溪山住下。 她也不刻意住到聆涧身旁,只是平日里跟她见几面,做了吃食给她带一点,暗中问来她的喜好,提前备着要送出去的礼物或话。 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但并不生疏。 聆涧无心情爱,却偏偏是个不懂得拒绝、在这方面的察觉又格外迟钝的性子。 譬如中秋之夜,她在自家洞口若看见提着食盒的秦溯流,听了她“赏月去”的提议,只会点头跟随。 她只是觉得,这跟婵樱、云软、罗烟纱心情好了找自己喝一杯没甚区别,没必要因为先前拒了人家的婚,就连朋友之间的事也做不成。 然而有些事就像温水煮青蛙,一旦开了个头,后续只会一点一点试探底线。 岳听溪绷着笑,又往后跳了些时间。 聆涧记忆中的秦溯流,大约花了整整五年,才终于让蛇盘上了自己。 人族话本总写,并肩作战最容易生情,秦溯流便以寻找锻造高阶法宝的材料、秘籍为由,甚至还搬出了做梦都想拥有一枚灵兽蛋的罗烟纱、需要秘境仙草炼制丹药的蔺风轻,三度请修为境界高于自己的聆涧陪伴探索秘境。 秘境之中险象环生,又总有不怀好意的人与妖使诈夺宝,事后秦溯流已经记不起来,自己究竟在三次秘境探索中濒死过多少次,又多少次被聆涧搭救。 第三次从秘境中脱险回山后,聆涧甚至特意造访了她的临时住处,不放心地问她,能不能允许自己留下来照顾。 ——这无疑是一次绝佳的好机会。 在那次疗养之中,为了令身上多处内外伤尽快痊愈,她们双修了。 起先聆涧还能守着礼数,但情不知所起时,她亦忘我地将怀中人缠紧,蛇信子甚至还拨开密密丛丛。 她们的红线从此牢牢相系,可就算真的与秦大小姐拜过天地,饮合卺、入洞房,聆涧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答应下来。 或许……只是习惯了对方的存在。 直到天灾与两族之祸一并掀起,她在一次针对溪山的激战爆发之前去了别处支援,待返回时,只看到漫山遍野的鲜血,这时才蓦地感到内心缺了一块,成了一个永远也无法复原的空洞。 而她的神魂,亦从这时逐渐开始染脏。 岳听溪自认为看完过往记忆的自己已经能够免疫这份伤痛了,可真正看到聆涧亲手挥出道侣赠的剑,杀死已经被吞噬神魂、被通幽师变作行尸的秦溯流时,她心中仍感觉到了持续的刺痛。 那代入感太过强烈,或许因为她们本就是同一个魂魄,净化这段“肮脏”时,她只觉自己如坠深海。 窒息、反胃、无助……诸多情绪交错着盘踞。 她看着另一个自己抱着秦溯流已经破碎得不成样的尸体嚎啕大哭,看着她不顾一切夺回一位又一位能够叫出名字的溪山妖族行尸,一一将它们杀掉,掏出核心粉碎,躯体则被毕方的烈火烧为灰烬。 ——罗烟纱倒是因为提前避难,侥幸存活下来,实在放心不下她,便抱着毕方与她一起返回溪山,再一起为溪山众妖立衣冠冢。 “……为什么?” 她听见另一个自己声音沙哑地问罗烟纱,“为什么他们要那么做?平平静静过日子不好吗?大家都一直活下去,长长久久……不好吗?!!” 罗烟纱答不上来,只得将脸埋进毕方柔软温暖的羽毛中,无声哭泣。 那之后,原本无所谓神明的聆涧效仿人族,开始认真对神明的牌位上香、上供。 “倘若世间声音当真能传入天道耳中,愿您指引我至亲至爱与友人们神魂安息,有朝一日仍可回归溪山。” “愿您保佑生者安然长存,愿您助我扫清前路秽浊。” 类似的乞求与祈愿,其实在灾祸刚爆发的时候,聆涧就已经跟着山中众妖一起讲过。 ——然而,不管是那时,还是后来,这些沉重的话语永远也没能飘到遥不可及的天穹。 罗烟纱死了。 她原本已经在搜寻物资时脱离火场,却因着一名怀抱婴孩的母亲撕心裂肺的求救,把毕方往聆涧怀中一塞,扭头狂奔而去。 那对母女得救,而她却被肆意纵火的妖魔当场化作焦炭。 据那妖魔所言,这便是“交易”。 这世间,竟已容不下再寻常不过的人与妖。 旁观的岳听溪不得不暂时将神识抽离聆涧识海,本打算立即打坐调息,但下一瞬就不受控制地吐出一大口血,双耳也不断嗡鸣。 直到秦溯流停止对小世界的推算,慌忙过来询问她的情况时,她才惊觉自己还未失去所有的重要之人。 一切都还来得及,只要她再多花些时间、精力,为另一个自己净化神魂,说不定就能提前看到掀起灾祸的源头了!- 布泽丘外。 半个月前,确定先前的风波暂告一段落,谢芝换上并不惹眼的灰色长袍,打算只身一人行遍世间。 上一任世界意识希声还在的时候,她便想过有朝一日被遣去世间,混入人群、了解万事万物。 可她终究只是工具,即便再听话,希声也不希望她与两族生灵过多接触。 有接触、有了解,便会生出感情、牵连羁绊,到那时,她就不能再站于神明的视角理性行事。 如今希声早已成了穿书管理局主脑的枷锁,新的世界意识明明拥有无上神力,却事事都尽可能用两族的方式解决,谢芝只觉困住自身数千年的无形镣铐也跟着悄然断裂。 至少,她很喜欢亲自行走于这片大地上的感觉。 她甚至照着青寤的名字,偷偷为自己起了假名“赤寐”,反正过去的她也算不得什么好东西,便以此名来时刻提醒自己勿要重蹈覆辙。 ——这是谢芝离山的第十六日。 坐在未来的悬镜城、如今被称作青霄城的一间客栈上等房中,她双手环抱身前,无比诧异地打量坐在对面的青衣玉石精。 “你怎么来了?不守山了吗?” “布泽丘有垂荫大人护着,我是为私事而来。”青寤沉声道,“我总觉得听溪姑娘在干什么危险的事,先前她一直在闭关,出关之后照例巡视百川盟各处,到我面前时,我观她神魂似乎严重受损……不知你可有头绪?” 她着实见不得这位“女儿”有所伤损。 “我虽然是神明造物,但现在跟岳听溪可没有缔结神魂血契,从哪里来头绪啊!”谢芝为难道,随后起身收拾,“罢了,我随你回去。你问了没结果的事儿,她们应该不至于也瞒着我。” 【作者有话说】 一更来啦[猫爪]应该马上就要回到未来了 107 第107章 ◎聚灵◎ 谢芝一回百川盟,便去寻岳听溪她们。 如她所料,这对儿小情侣当真没有瞒她,大大方方承认正是为聆涧净化神魂的后遗症。 对于聆涧的事,谢芝暂无相关记忆,只听岳听溪亲口讲述过,大概知道是个什么情况。 “应该是同魂和因果一并造成的。”她道,“净化越彻底,对你的神魂损耗越大。” 仗着与她们相熟,谢芝继续讲下去:“说句不好听的,你和聆涧的力量此消彼长,如果想让她得以干干净净回归溪山,你……恐怕得散灵。” 话音刚落,她察觉到秦溯流投来目光。 “是,当年希声与巴蛇并不同魂,是靠悠久的时间来净化她留下的魔婴。”秦溯流倒是不再避讳,“经过我的推算,谢芝的猜测是正确的。” “不能净化得太快啊……”岳听溪很是不高兴,“罢了,我慢慢地来,量力而行。” 只是她还未查到幕后黑手,现下又不能为聆涧净化神魂,不免有些坐不住,索性问谢芝:“世间如何了?” “暂时无事。”谢芝拿出一块记录用的灵笺,向她们汇报,“我去人族的城池村镇了,近处妖族所在的山、河、海也转了一圈,没有察觉到哪里不对劲。” 岳听溪点点头,陷入沉思。 越是平静的水面,底下越有暗流涌动。 然而暗流藏得极深,又狡猾至极,不让她过早查到任何蛛丝马迹。 她倒也并不是毫无办法——希声留给她的神珠中,自有世界意识及其亲信才能执行的一些秘法。 但她又总想留存力量,生怕提前耗尽,便迟迟没有使出这一手段。 哪有什么真正的双全之法,不过取舍而已。 “谢芝,你替我去世间各处种下‘因果探’。”斟酌再三,岳听溪吩咐,“人、妖两族的地盘都要种,只种就好,别的我自己来。” 既然当时希声能收走人界全部的怨气及其相连因果,那就证明有一种力量能够探寻、观测因果,结合神珠传承和7364系统的推算,应该能找出与未来灾祸因果最密切的生灵。 至于找到以后具体要如何处理,就得看他们各自的情况了。 谢芝万万没想到,时隔一世居然还能实现“世界意识允许我行遍世间”的心愿,赶紧高声应下,见她们暂时没有要说的,便立即瞬移回青寤身旁,告知实情。 “那‘因果探’,我能帮忙种么?”青寤却问。 “当然,我教你!”谢芝巴不得她问,忙召唤出灰蛾,信手捉了一只,将法则之力缠绕于它周身,捆成一只茧,“咱们边旅行边学吧,法则之力可不是三五天就能参悟得了的。” 同一时刻,百川盟寝殿这边。 垂荫特地登门看望她们,顺便将近期的情况一并传达。 “百川盟如今已经无需神明坐镇了,你们不必死守在这里,想去哪儿,只管大胆行动,一切有我兜底呢!”垂荫道,“若是实在想不好,便各自回家吧。” 于是这回出门的队伍可谓是壮大了。 岳听溪为自己和秦溯流施加了隔绝法术,又幻化出如同谢芝那样灰扑扑的不起眼长袍,跟着她们一同离了布泽丘。 她们向来是准备好了便出发,此刻恰逢傍晚,天光被层层的云阻挡在后,晕开一片浅紫。 谢芝唤出自己炼化的飞舟,载着她们在半空前行。 “你们要回溪山,还是空明山庄?”青寤问。 岳听溪对目前的溪山只有青寤这一个牵挂,闻言答:“空明山庄吧,我确实想孩子们了。” 自从百川盟建成后,她们绝大多数时间都在布泽丘及周边城镇,逢年过节也未必回去,只用留影珠同那边联络。 青寤便没有再问,又行一段路,忽道:“累了便多住一段时日吧,也该将一切都交给我们了。” “是啊,姑且多相信一下我们这些留在这个时期的亲朋好友呀!”谢芝趁机附和,“这本就要打一场很长的仗,你们已经撑了这么久,要是再放任你们努力个几百上千年,我们这群老家伙的颜面都要扫地了!” 看出来这点的自然不光她们,但大家更不愿扫兴,干脆就等岳听溪和秦溯流真正感到累了的时候,再郑重地提起。 岳听溪并未立即作答,通过神魂跟秦溯流商量了好一阵,才点头:“那等种完‘因果探’,我为这个世界进行最后一次指引,便跟道侣隐居等待回家了。” 她指的“回家”,自然是散灵,神魂返回未来的时间。 正如秦溯流在7364系统的记忆模块看到的对话那样,世间一切离了不可缺少世界意识指引的起步期后,世界意识理应慢慢抽离,减少干涉。 而她们也是时候把未来的命运交给自己所信赖的两族生灵了- 今日的空明山庄格外热闹,吵吵嚷嚷的,就连年纪很小的幼妖都出来凑热闹了。 “初晗大师姐说,山中起了灵雾,很快就要聚灵化妖了!”一只个头娇小的兔妖难言兴奋,“我们很快又能有新同伴啦!土生土长的!” 见识过聚灵化妖、自己也是这般“出世”的岳听溪觉得这的确是件值得庆祝的大喜事,便牵着秦溯流跟上了小家伙们,一同去幽篁山中天地灵气最为浓郁的灵池。 秦初晗预计的聚灵时间在一个时辰以内,众妖便耐心等待,甚至还有鸟妖捧来炒好的瓜子,什么口味都有一点,供大家打发时间。 岳听溪二人倒是也想跟着快乐嗑瓜子,奈何很快便有小妖奉上下半年的新课表,眼巴巴地盼着她们做评价,请她们决定是否要变更。 盛情难却,她们只好一手瓜子一手课表,边吃边看,时不时指出不妥之处,提两句看法。 待聚灵时辰差不多了,本就弥漫在灵池上的雾气骤然聚集,逐渐幻化出人的轮廓。 秦溯流却被那人形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怔怔地看着她的身影,却又觉得,一切仿佛早已有迹可循。 ——她的生母岚空明,并非哪一个世家的大小姐,只道出身玉琼门附近。 而她们所在的幽篁山,在过往轮回中正是被玉琼门占据的领地。 【作者有话说】 二更来了[猫爪] 可能是着凉了,一直肚子疼,有点写不动,交给明天的我[化了] 108 第108章 ◎送行◎ 万物皆有灵,万物均可在特定的条件与区域聚灵而诞,化而为妖。 而众妖眼前正在显现出具体轮廓的女子,便是由灵池雾气所化。 “她和我的情况有些相似。”青寤道,“开灵智时,就已经完成了从死物到妖的转变。” 也难怪未来的她没能认出岚空明的妖族身份,此类妖本就源自天地灵气,深受天道青睐,无论躯体还是灵根,都可以近乎完美地模拟出自己所想。 那团人形的灵雾很快便从池中踏出,从上到下都是白茫茫一片,并没有幻化出真正的人形。 她慢慢走向众妖,左顾右盼,似乎正好奇地打量周围一切。 秦溯流下意识上前。 回溯时间之后,她已经有十多年没见母亲了。 明明想立即冲到母亲跟前、扑入她怀中,却又怕收获陌生而困惑的目光,秦溯流只跨出一步,便缩回原处,唯独目光还悄悄黏在灵雾身上,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有衣服吗?”已经有女妖开始喊着问。 “要不先带她选一下住处吧,总不能真住灵池里。” “她能吃东西吗?我去拿点特产过来!” 面对叽叽喳喳的热情妖们,灵雾却顿住脚步,好像有点无措。 那一瞬间,秦溯流莫名感到对方看向了自己。 下一刻,灵雾忽然散去,化为丝缕流光穿过几乎要将灵池包围的妖族,在妖群里几度穿梭,最终于秦溯流身旁重新凝聚。 秦溯流一惊,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她顺势牵住了母亲的手。 “我同聆涧会照顾好她。” 她刚对众妖说完,陪她一起旁观的岳听溪就适时发动了传送术,带着母女俩瞬移到她们休憩的寝殿内。 到了远离众妖的地方,灵雾似乎松了口气,在秦溯流的示意下,坐到了她对面。 “您……你可有名字?”岳听溪问。 灵雾摇了摇头,倒是能听懂她们的话。 “那我可否为你起名为‘岚’?”秦溯流问,“岚便是山雾的意思。” 见灵雾不假思索地点头,她不由得露出笑容,正思索要如何跟未来的母亲介绍自己,眼前白茫茫的灵雾忽然散开。 一个披散着乌发、裹着一袭轻纱白袍的姑娘出现在她眼前,与她易容前原本的眉眼竟有七分相像!只是年岁瞧着更幼些,约莫十二三岁的模样。 这便是……才诞生时的岚空明吗? 秦溯流愣了许久,才冷静下来,给母亲倒茶水喝。 她推演了那么多次不同走向的小世界,知道就算没有自己的出现与介入,母亲也会在一番经历之后,将容貌变为这般模样。 毕竟,母亲是因,作为女儿的她才是果。 岚空明接了热茶便迫不及待喝一口,秦溯流没来得及阻止,就见她呸呸舌头,又吐出小半截在外面,粉粉的一段,但目光仍盯着茶香扑鼻的水面。 岳听溪绷住笑容,抬手释放水灵力附着在杯壁,又凝出几颗小冰球放入茶水降温。 刚刚聚灵而诞的岚空明虽听得懂她们交谈,却没学会如何说她们的话,整日安安静静,有事问她,便点头、摇头、眨眼睛回应,被谢芝暗地里调侃作“小哑巴”。 青寤第一次听见这个称呼时,没顾及道侣身份,直接把谢芝抓到演武场结结实实揍了一顿。 谢芝惨遭痛打期间,秦溯流开始手把手教岚空明说话、读书、运转心法、练刀。 如她料想一样,母亲果然选择了为自己塑造出纯火灵根。 岚空明看起来真的很喜欢秦家刀法,因着妖身本就是天地灵气所化,她一塑成灵根,搞明白运转周天是何种原理后,便捧着刀谱如痴如醉看起来。 没有人喊吃饭休息,她就一直坐在窗边记刀谱,直到精力用尽,才小心翼翼收起刀谱,就地躺下合眼。 她看书的地方离秦初晗的静室很近,好几次都是被秦初晗抱回分给她的卧房。 七日后,岚空明身穿一袭素色束袖练功服,在秦溯流和秦初晗面前练完了一整套秦家刀法。 秦初晗十分给面子地鼓掌叫好,她知道如今的“岚”就是秦溯流未来的母亲,自己名义上的祖母,认真看罢舞刀,还特意凑上去热情地与岚空明交流心得。 “岚伯母年轻时就这么厉害啊!”岳听溪小声跟秦溯流咬耳朵,“这下空明山庄可是真的不缺坐镇者了!” 岚空明聚灵而诞时,便已经有了金丹期的境界,加之诞生时间早,又得她们悉心照顾,应当要不了太久,就能修炼至出窍期。 可也正因此,秦溯流想到了上辈子修为境界并不算高的母亲。 母亲并未主动聊过多少从前,只在被她问起时,偶尔提及自己曾经失去过一次修为,至于那一回修为究竟散到了何种程度,她就不得而知了,母亲似乎不想讲早已被埋入过往的从前。 那也是一个救与被救的老套故事,不知到了有她们干涉的如今,又会变成什么模样,母亲是否能够保住自己的修为。 考虑到这些,秦溯流将自己平生所学全部记录于灵笺,又一笔一划誊抄到纸上,供更喜欢捧着纸质书翻看的母亲浏览。 她希望母亲能够趁着自己和听溪还在世时,多学些护身战技,甚至最好是精通逃命绝招,如此,就算真碰上了强敌,也可全身而退,不会丢了修为境界。 而岳听溪则抽空锻造了那艘载着她们在玄水秘境中平安穿行的云舟“鲸落”,于次年当做生辰礼物送给了未来的岳母。 时间仍在不断地往前走。 回到空明山庄之后,她们仿佛从此与这个世间的诸事隔绝,不再下山,不再出手,一门心思只顾做自己的事,照顾整座山的人与妖。 伴随谢芝和青寤在世间各地相继种下“因果探”,岳听溪已经能做到消耗最少的神力,及时知晓各处的因果变化,推测最有可能为两族招致祸端的幕后黑手。 她甚至专门装订了一册厚书,把上一世背了很久的人界规则、势力分布再度记录下来,用来跟如今正在缓慢成型的世间情况相互对照,也算是一种参考。 此书被身为系统的秦溯流特意下了一道“权限”禁制,唯有知晓她们来历者方可查看- 一晃三年过。 幽篁山聚灵而诞的妖族又多了十余名,而当年因为妖态特殊,被山中两族兴奋谈论了很久的“岚”,在一次下山游历途中,正式为自己确定了“岚空明”这个名字。 “桂棹兮兰桨,击空明兮溯流光。”她自人族一本上古时期遗留的诗集残章中,寻到了自己最喜欢的一句。 岚空明年岁算不得大,但境界与刀法水平已经追上了秦初晗。 原本大家还喊她“岚师妹”,随着比武场中败在这位师妹手下的次数越来越多,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岚师妹”就成了弟子们钦佩的“岚师姐”。 芥子冰轮的切磋场地给了谢芝不少灵感,她将自己和青寤妖身的一部分相融,特意请了因为活得太久、几乎无所不能的垂荫重新炼制比武场,仍沿用原名,就搭建在空明山庄演武场附近,并设置了排名及奖励。 正所谓有竞争就有进步,尚未到下山游历年纪或者境界的山庄弟子们,便在芥子冰轮内不断地刷自己的胜场,用于下山之前供负责资格审核的长老参考。 平日里趁着无人时,岳听溪也会跟秦溯流去里头战个几百回合。 她们都将境界压到最初切磋时的元婴初期,一个执鞭、现出半截蛇身,一个握双刀,试图酣畅淋漓地打上一架。 舍弃世界意识与系统的权能,她们尽可能让自己回归寻常修士的状态,甚至连法术都不用,只用武器、身躯、灵力与速度进行对抗。 然而,她们太过熟悉对方的出招习惯了。 挥出的长鞭总能被双刀稳稳接下,藏于鞭身的毒液直接成了摆设。 秦溯流能够精准让自己只被蛇身拥抱似的卷一下,而后就如同滑溜泥鳅一般从中抽身,足尖往地面轻点,踏上蛇身时,还能顺手抚一把翻出来的蛇肚子。 “不行啊!那些过往记忆可没法抛开!” 又过几十招,岳听溪大笑着与秦溯流擦肩而过,“看来要想再跟你像原来那样进行一切未知的切磋,只好等散灵回去了!” “好端端的提什么散灵!”秦溯流笑骂,面上却是真看不出半点难过。 以世界意识和系统的身份,在过去待得越久,她们反而越渴望早日回到未来的时间去。 不用再隐瞒身份,不必考虑自己做的事情是否会影响未来因果,还能够像幼妖们那样,尽情向最亲近的长辈撒娇。 日子虽算不上完全无忧无虑,但至少不必数着自己要离去的时日,继续生活在这个看起来越变越好的过去时间里。 等到聆涧的神魂净化即将进入最后阶段时,岳听溪的身体已经十分虚弱了。 但在正式散灵“鲸落”之前,她还有些事要做。 在秦溯流的帮助下,她将回溯时间之前储存的一份又一份记忆从自己的识海中分离出来,封入谢芝和青寤事先备好的容器里,放到了空明山庄的禁地。 “因果探”与净化神魂时观测到的诸多异常,亦被她一一记录在册,跟先前那本厚重的《人界规则书》收在一起,也打上了“权限”禁制。 惩奸除恶是办不成了,状态不好,容易落下把柄,她便跟秦溯流稍微制定了一个简略的旅行计划,打算去自己在意的几处地方再转一转。 她们本想悄悄离山,怎料当晚却被不知何时守在必经之路上的青寤、谢芝逮了个正着,随后谢芝又迅速喊来了秦初晗与岚空明。 “……用不着这么声势浩大吧?”岳听溪无奈地环视她们,“又不是一去不回了。” “但再相见总归是不知多少年后。”青寤眯起眼睛,“都是未来的一家人了,让我们送你们最后一程,不过分吧?” 秦初晗也连连点头,却并非因为知晓秦溯流与自己的关系,只是真的将她们视作至亲家人。 素来安静的岚空明没说话,只是默默从储物袋里找出岳听溪相赠的云舟“鲸落”,挡在必经山道上。 她打开舱门,用动作示意大家上来。 “谢芝,离开之前,我会将监视希声的权限转交给你。” 途中,岳听溪传音对谢芝吩咐,“其实溯流早就设定好了,我们一散灵,那道权限就会自动转交,但既然你跟来了,我亲自动手也未尝不可。” 这份权限,是她在穿书管理局告别希声之前得到的,一柄存于她识海的银灰色长剑,既是抹杀希声的一道特殊指令,也是能够让神魂轻易抵达穿书管理局所在小世界的媒介。 当然,她仍记得希声当年的叮嘱,并未将权限全部都交给象征着神明遗物和天道法则的谢芝,只是明白谢芝依然对原本的世界意识抱有诸多意难平,便特意转告她,给她一个当面与希声讲清楚的机会。 “不用麻烦,我知晓此事就够了。”谢芝摇头,“最后的时刻,还是别让自己再那么累。” 云舟的第一站,停靠在了距离空明山庄最近的青旭宗。 此时青旭宗刚刚创立一年,相传掌门是一对侠侣,一个修习无上剑道,另一个乃是远近闻名的医者。 二人恩爱非常、亲密无间。 秦溯流亲自登门造访,将蔺风轻昔日赠予她们的法器、灵石、金银珠宝尽数奉还,并报了蔺风轻的八字,供这对侠侣参考。 “这位后世子嗣天赋奇佳,但先天罹患重病,若是当真有缘,或许还能让她摆脱病痛烦忧。”她提醒罢,不等这对侠侣追问,便拂袖瞬移回了云舟。 下一站,乃是涂山镜澜目前的驻地。 自当年收服涂山镜澜后,她们便为涂山狐族重新圈了栖息地,时刻监视。 涂山镜澜这些年一直都在努力矫正族人的极端理念,倒是没空做利于两族的事。 不过考虑到她的情况,岳听溪和秦溯流都觉得她目前只要能管束好族人,就是一份不错的贡献。 她们给涂山镜澜送了些物资,又隐匿身形去她族人生活的地方转了转,没发现神魂肮脏者,狐狸们都安适度日,就告辞离开。 云舟飞回布泽丘百川盟之前,垂荫似有所感,早早地候在了停剑平台上。 “这就要走了?”她凝视岳听溪,“下一任盟主有人选吗?没的话,我就自己挑了。” 岳听溪大概知道她要选谁继位,笑着摇摇头:“没有,你按自己那套来就好。” “行。”垂荫轻哼一声转身,“进屋喝杯热茶再死吧,刚好不久前摘了新茶叶——我种的。”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就正文完结了,回归后的故事放番外,按照计划应该不会太长。 正文完结 第109章 ◎鲸落◎ 这些年,岳听溪和秦溯流居住时间最长的地方,除了空明山庄,便是百川盟。 “你们去后,我会藏起那座寝殿和庭院,等你们回去之后恢复了记忆,再来找我解封。”垂荫边烫洗茶具,边道,“有什么想看的花草树木,我可以现在就种下,这样等你们再回来,它们就都长大了。” 她虽然很不愿为她们送行,此刻的语气听来却稀松平常。 “九里香,水蜜桃。”秦溯流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 岳听溪也报了一串自己在溪山最喜欢的花草树木名,反正垂荫对这方面最拿手,种在哪儿、怎么种最好看或者最实用,垂荫都会认真设计。 垂荫撑着下巴一脸不耐烦地听到最后,嘀咕道:“要是花草树木长成,你们却忘了来,我就挨个去逮你们过来看!” “好啊,到时候就劳烦垂荫城主来接我们了。”岳听溪忍不住调侃。 她很快收获了垂荫的幽幽目光。 “对了,前段时间摘星阁主白榆来过。”垂荫干脆岔开话题,“她说,最近卜得神明陨落,实在放心不下,便想看看你们可否安好,我同她隐晦说了些实情,她只当你们要涅槃重生了,这才安心回去。” 摘星阁主白榆,百川盟内唯一的“祭司”之位坐镇者,负责传达来自世界意识的神谕。 在未来的时间里,她便是摘星阁五长老央衡、六长老柳霜寒时常挂在嘴边的太上长老。 “那……她还想同我们告别吗?”岳听溪忙追问。 “她回去便闭关了,约莫要个三年才出关吧,你们应该等不到那时候。”垂荫道,“虽然我不能像青寤那样看出你们的神魂遭了多少污染,但我能感觉得到,你们已经待不下去了。” 那是一种悄无声息的污染,她在另一个自己的记忆中见过,通俗来说,名为“孤独”。 尽管岳听溪和秦溯流并非孤身一人,身旁也聚集着各种各样的同盟者,深受大小妖族与人族修士的爱戴,然而她们终究不属于这个时间,自然也无法在这里扎根。 漂泊无依,自然寂寞。 “倒也不用多想或自责,你们本就是与世间有羁绊的两族生灵,如果能做到希声那种程度,在我看来才是真正的可怕。”垂荫为她们倒茶,乐观道,“想好了,那就走吧。只不过,这一次是不是得几百年甚至千年以后,我们才能再度相见了?” “嗯,大概吧。”岳听溪点头,“我们干涉得似乎有点多,妖魔现世那段历史与聆涧的记忆,好像都没法参考了。所以,我们也没法推算将来究竟在什么时候降生。” “顺其自然也不错。”秦溯流低*头看向茶水,不由得想起岚空明聚灵而诞那日,也是这么盯着水面的,“至少一切都走上了正轨。” 再坏的结局,她们也都经历过、目睹过了。 她们在这里住了最后一晚。 夜深,岳听溪却睡不着,干脆碰触识海中的银色长剑,将自己的视角切换到希声那边。 希声似乎仍然保持着缠绕、包裹主脑的姿态,仿佛一座雕像。 但也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岳听溪的到来,祂忽然将触须舒展开,露出空荡荡的内里。 “来自八百十三个小世界的怨恨,已经完全抹消了那孩子的神力。”祂开口,“如今,祂正在一个又一个曾经被自己下令入侵过的小世界帮忙修复。” “人人都可杀祂,祂每次亦能感觉到痛苦。不过,在还清所有血债之前,我不允许祂死去。” 听罢,岳听溪顿时感觉心情好了不少。 “你们呢?”希声问,“你是从过去的时间联络我,可是遇上了什么难事?” 执棋者出局那么多年,岳听溪再看她时,倒是顺眼了些。 “没有,只是我马上要散灵回归了,趁着还有神力的时候,过来见见你。”岳听溪答,“说实话,我并不知道这些年做的努力会得到怎样的未来……希望它是好的吧,若再不好,我也认了。” 改变的念头虽然至今依旧深深烙印于心底,但她到底没有最开始那样执着了。 太想将一切都掌控在手,就如同捏紧一把细沙,反而会逐渐失去初衷,变得面目全非。 “反正,我决定放手了。”她喃喃。 希声并未就此评价什么,只是极轻地笑了笑。 “那么,你还愿意让我的化身去那个世界看看么?”祂问,“7364系统已经死亡,她的记忆,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影响到秦饮光。” 岳听溪倒是真惦记着用尽全力帮了她们多次的饮光小妹,闻言几乎是不假思索地点了头。 “那次入玄水秘境,秦饮光长成大人,应该就是你的心愿吧?”她对希声说,“我不保证一定实现,但如果你想看一看,我可以带饮光过去。”- “……听溪?” 神魂归体时,岳听溪听见了秦溯流的低唤,睁眼一瞧,发现此人果然也没睡着。 “我去见希声了。”岳听溪坦白,将自己看到的景象描述一遍,“不过我现在跟祂也没什么可说的,该讲的话、该打听的情报,当年都问完了,便只带回了秦饮光。” 那是一份被世界意识的法术加持过的因果,能够让秦饮光顺利回归原本的亲人身旁。 希声主动剥离了一切,包括世界意识、灰蛾,也包括7364系统,让秦饮光和以前一样,继续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孩子。 秦溯流入了岳听溪的识海,很小心地碰触着小小一簇属于妹妹的因果。 “跟姐姐一起回空明山庄吧。”她柔声道,“我们仍当亲姐妹,一辈子不分开。” 后半夜,她们倒是都睡踏实了,养足精神,等着抵达溪山之后,对聆涧进行最后的净化。 垂荫还要看守百川盟,又想送行送到底,便将一段灵木雕作小老虎,注入不少灵力,让岳听溪带去。 溪山是此行最后一站,不知为何,一路上大家都很沉默。 最后是岚空明开口:“你们什么时候回山庄?” “我应当会先回,聆涧或许要晚些。”秦溯流答,“抱歉,我们这一次需要离开得久一点,并非有事耽搁,只是需要一点时间回归未来,再与你们相见。” 都到最后了,她干脆给未来的母亲稍作解释。 岚空明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良久才问:“未来的您,还需要易容么?” “在家的时候,我想应当不需要了。”秦溯流笑了笑,看向云舟舷窗,见溪山近在咫尺,索性撤去易容术,“不过,未来的我就不是你的监护人与长辈了,无需再敬称我。” “……那又是什么?”岚空明追问。 “家人。”秦溯流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我们仍然是家人。” 秦初晗抱着刀靠在一旁看着、听着,眸光明灭不定,不知在想什么。 云舟终于落在溪山,青寤带头,将她们带去在另一个未来里镇压、封印巴蛇的山底自然空洞内。 谢芝开始补画散灵阵。 实际上,她自从成为溪山常客之后,这个法阵就已经画完了,如今只是将自己的力量最后一次填入其中。 反正早晚都要用,倒不如早点布置好,还能省些时间。 岳听溪则服下垂荫相赠的净魂丹,为另一个自己进行最后一次神魂净化。 如她所料,这回她的神识刚探入,只觉周身剧痛无比——另一个自己的神魂彻底净化之时,便是她散灵之刻。 秦溯流一如既往守在她身旁,运用7364系统遗留的全部权能,为她“隔绝”痛楚。 最后的记忆之中,聆涧握紧手中滴滴答答淌血的长剑,茫然地站于漫天飞雪之中。 乞求无用,拯救无用,杀戮亦无用。 这个世道已经彻头彻尾坏掉了,要想扭转一切,与自己的至亲至爱重逢,恐怕只能回到最初时刻。 她要前往早已成为尘封历史的上古时期,在那时就早早地掀起妖祸,如此,自己的时代才能得救。 这或许不是一条好路,倘若秦溯流、青玉山人、婵樱、云软、罗烟纱她们还在世,一定会阻止她,也一定会试图将她骂醒。 可是,她已经失去了她们所有人。 她早就无路可走,只能当一回自己最唾弃的赌徒。 因着秦溯流的“隔绝”法术,这次岳听溪并没有感觉到疼。 但从七窍不断淌出的鲜血正时刻提醒她,马上就要结束了。 她偏头吐出一大口血,将最后的神力全部注入另一个自己的身体,慢慢地将聆涧和自己一并散灵,归入溪山的天地灵气循环。 几乎是同时,秦溯流做了一模一样的事。 【已启动自毁模式,判定宿主[岳听溪]死亡之后,本系统将散尽全部的力量。】 浓郁的灵气顿时向四周溢出,但立马就被青寤、谢芝、岚空明、秦初晗和垂荫的小老虎化身控制住,一点点引向她们所待的法阵之中。 “你们的灵气,会在几百上千年里慢慢汇入溪山灵脉,造福此山及周边万物。”青寤尽可能镇定地道,“快回来吧,早些归来,天地灵气还能浓些。” 有道是“一鲸落,万物生”,她着实怕相隔太久,聚灵而诞的万物就将她们存在过的痕迹全部分去了。 隔着一片迷蒙血雾,岳听溪最后环顾送行众妖一眼,用力扯动已经没了知觉的唇角,轻声道:“好,再见啦。” 她已经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了,只知道别之后没过多久,意识便沉入黑暗。 幸好,她没有再进上次那座遍布暗金色文字的空间。 手腕忽被熟悉的力道捉住,她下意识回握,继而与秦溯流十指相扣。 恰在同时,两个人的视线里皆亮起了一团十分微弱的光。 那光团飘飘忽忽、跌跌撞撞往前飞,似乎正在竭力克服无形的困难,带着她们向她们期望中的应许之地而去。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撒花]下一本先写《捡来的胖橘是帝国战神》,轻松现百小甜文[猫爪][三花猫头]古百预收可蹲《死遁失败,狗崽变狼》,无情道师尊与忠犬病娇徒弟的hzc[烟花]蛇蛇主角的完结文请用《求阙》,也是双重生HE[黄心] ——《死遁》文案—— 霁皊修行无情道遭遇瓶颈,遂自请下界历情劫。 考虑到她的情况,司命翻开最不会出错的“师徒恋”剧本。 司命:“你要捡养一个落魄无助的小徒弟,用尽浑身解数,呵护她、陪伴她、理解她。她没有什么,你就给她什么,最好是在她站到最耀眼的位置时猝然长逝,成为她记一辈子的白月光。” 司命:“比如剧本里这位本是帝王相、却惨遭灭族之祸的谛听血脉犬妖幼崽,她最想成为足以镇压万妖的君主……懂我意思吧?” 霁皊:懂了,为万妖界培养出一位优秀君主,然后死遁- 狄观星幼时惨遭灭门之祸,灵根尽废、经脉俱碎,半只脚已然踏入鬼门关。 她被绝望吞没之际,刺骨风雪之中,一双干净的手携着沁人心脾的幽香,将她稳稳抱在怀里。 “莫怕,往后我护你。” 师尊赐予她新的名字,为她重塑灵根、拼接经脉,柔声将毕生所学尽数教授。 狄观星身负谛听血脉,擅听人心音,悉知那些围绕在自己身边的人各怀心思。 除了师尊,她谁也不会轻信。 ——但也只有师尊的心音,无论如何努力修行,她都听不见- 师尊之死,来得太过突然,加之魔族攻城,狄观星甚至还来不及悲伤,便不得不被责任裹挟着力挽狂澜。 待一切都尘埃落定,分明全城都在在欢庆,她却觉心里从此空了一块。 ——再无填补日。 尤其回到寝殿后,看见师尊曾坐过的椅子,翻出师尊亲笔写下的字,甚至无意瞥见侍女端来的吃食里有师尊最喜的糕饼,往日的记忆如潮涌般掀起,钝刀子似的剜在她心尖。 在此地多待一刻,她对师尊的思念便重一分。 每一件与师尊有关的事物都在提醒她——她深爱的师尊,已经永远离她而去。 就算与魔结契,她也要让师尊复活,回到自己身边!- 死遁之后,霁皊安心等待重归上界,睁眼却仍是欣喜到近乎发狂的徒弟。 她不解:我不是已经按照剧本走完流程了吗? 司命:……别问,问就是来自天道的制裁- 宠徒弟但一心只为突破瓶颈、死遁之后被天道制裁回徒儿身边的屑师尊x被师尊捡养长大、原本纯良无害、失去师尊以后变得偏执的病娇忠犬徒弟(真小狗妖),1v1互攻互宠 番外:归去来 【番外合集】 第110章 番外:小蛇 ◎你道侣的家◎ 溪山灵池。 青寤叼着草,靠在一旁的树干上,凝视缓缓聚拢的灵雾。 自从岳听溪和秦溯流双双散灵后,山中每逢聚灵,她都会提前赶过去候着,时刻准备接岳听溪回家。 山中众妖不晓得她为何如此,却也不知不觉习惯了她的做法,一见到聚灵,就会热心地特意告诉她一声。 但青寤等了一次又一次聚灵、一年又一年,都未能等到一枚乌梢蛇蛋。 不过,她有的是耐心与时间。 “白榆发来传讯,道是自己卜算了这回的情况,我们应该能等到岳听溪。” 谢芝走到她身旁,递上沾着水的果篮,“吃吗?刚从百川盟摘的水蜜桃。” 垂荫已经不知道第几次趁她来摘果子时,问两个姑娘回没回来。 种在她们庭院内的果树开花结果无数轮,她最开始还留着果子,想着万一两个姑娘突然回来,可以尝到最新鲜的,后来便不留了,每逢结果,就把所有知情人都喊来摘,不能只有她一个人难过。 “不吃,留着。”青寤摇了摇头,丢开衔着的草叶,直接去灵池旁盘膝而坐。 知她心切,谢芝笑着坐到她身旁,把果篮摆在一边,陪她一起静候。 又过整整两个时辰,灵雾已经彻底聚成一枚蛇蛋的尺寸,似乎还在轻微晃动着。 再不多时,包裹蛋壳的柔和光华散去,露出了乌梢蛇蛋的纹路。 青寤眼睛一亮,忙朝它释放出一片水灵力,蛇蛋果然一点点划着水面向她飘来,将她释放的水灵力全部吞噬干净。 她试着用覆盖着水灵力的手去碰蛇蛋。 也不知是接受了她,还是单纯被浓郁的水灵力吸引,蛇蛋很乖地贴在她掌心,被她从灵池内抱出来。 强压着唇角,青寤抱蛋起身,顺手捎上果篮,迫不及待瞬移回自己的小木屋。 谢芝毫不意外只是无奈地追过去时,青寤已经把蛇蛋安置好了。 “温暖的火或许会让她尽快想起溯流姑娘。”青寤喃喃,“先前她们年龄差了近百岁,也不知溯流姑娘这回又要过多久才回来。” “随缘吧,百年就百年。”谢芝倒是一点也不在意这些,“就当一切回到正轨。” 青寤开始一日五餐养蛋时,谢芝也将自己的法则之力喂给岳听溪。 依照自己的记忆,岳听溪的天赋算不得绝佳,但也是上乘,所谓“悟性不高”,也不过是从未接触过法则层面的奇术,那就让她从小接触好了。 如此这般,约莫过了大半年,到刚开春的时候,蛋终于破壳。 一个只有小拇指甲盖那么大的蛇脑袋探出来,蛇身黑底暗金纹,暂时还没有长成日后那几乎通体漆黑的模样。 青寤非常小心地用手指点了点她的脑袋,将灵识探入她识海。 果然如她所料,一团象征着过往记忆的泡泡,被迷雾阻挡在后方,等到小家伙修炼到一定境界,便可自行查看它们了。 等小蛇再长大一点,蛇身有两指并齐那么粗,且能吃活食后,青寤才揣着蛇去了一趟百川盟。 然后小蛇就被垂荫迫不及待塞了一颗含桃,瞪圆眼睛瞅她,正要往下吞,青寤眼疾手快把含桃挖出来,捏碎了掏出核,再喂给她。 “蛇类有必要养这么娇气吗?”垂荫只觉好笑。 “山蛇不比你们北境的蟒蛇。”青寤淡淡道,“说起来,这段时间清宁城如何了?” 自从接回岳听溪,她便一心照顾蛋,孵出之后就喂养小蛇,借助“因果探”观察的范围缩减到周边城镇,倒是不曾再关注遥远的北境。 “好着呢,我挑的城主可比我还要负责!”垂荫轻哼一声,往口中丢了几颗含桃,“你呢?带着小听溪下山,总不能只是来见我吧?” “自然,之后我要去摘星阁道谢,再去空明山庄一趟。”青寤一边回答,一边不动声色地将盘中含桃一颗接着一颗收入储物戒里的冰柜,方便路上投喂小蛇。 话虽如此,离开百川盟,她却是先到青霄城尘字层的“鬼市”转了一圈。 据说那是人族的“贫民窟”,混杂着形形色色的人,与无依无靠的可怜人。 她铺开神识,又让谢芝以法则之力辅助,很快找到了一位待产的妇人。 ——罗烟纱与岳听溪的年纪,其实相差不大。 青寤也只是时不时来尘字层碰碰运气,若能救下罗烟纱母亲,便将母女俩接到溪山或者空明山庄去,等孩子到了年纪,再看看能不能送她去仙门当个修士——岳听溪提过,这是纱纱的心愿。 那妇人虽贫穷,靠制衣与推个小车到处炒面过活,却看不出丝毫孤苦伶仃,反倒是被她们找上门时,流露出了警惕的目光。 “我乃仙山长老,卜算得你腹中孩子日后必有大造化,适合继承我衣钵,便亲自过来看看。”青寤睁眼说瞎话,“最好是能将你们母女先行接入仙山,生产之后也好有个照顾。” 谁知她话音刚落,小蛇就从她袖中探出,好奇地朝着妇人嘶嘶吐信。 妇人脸色顿变,不由得往后方挪了挪,像是受了惊吓。 “……这是山中刚孵化没多久的灵兽,也是我的女儿。”青寤摸摸蛇脑袋,余光瞥见妇人依旧紧绷着,倒也不强求,“倘若你信不过我,我便只留下供你安然度过产期的灵药、灵石与银两。待这孩子长到记事的年纪,劳烦你带她来溪山寻我。” 她放下物资离开后,又在外头等了好一阵才走,顺势给这栋房子施下隔音、防护、监视三重结界,至于罗母领不领情,就是另外的事了- 幽篁山,空明山庄。 青寤和谢芝早就是山庄的常客了,守山的妖与人一看到她们,便兴奋地向庄主传讯。 “这便是听溪大人么?” 秦初晗一见小蛇,便忍不住与她亲近,同护崽心切的青寤好一番商量,才被允许带走小蛇。 “我们来此,一为告知岳听溪的回归,二为取回记忆。”青寤对闻讯赶来的岚空明道,“她们临行之前,曾将一些记忆封印于空明山庄的禁地,如今我想将自己的那部分取回。” 岚空明倒是早就被告知了此事,不过她一直不觉得自己到了必须得知那些记忆的时刻,听过也就算了。 她轻车熟路带青寤入了禁地,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门中,约莫过了半刻钟便出来。 “全部取回了么?”岚空明问。 青寤点头,“得叨扰你们几日,我想看完再回去。” “客气了,山庄亦是你们的家,随时欢迎你们回来。”岚空明礼貌作答。 跟秦初晗要回小蛇之后,青寤和谢芝在山庄住下。 “你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查看过往记忆之前,青寤忽问。 “没什么好紧张的,前世事,前世毕,我如今已改过自新。”谢芝道,“要是你着实不能接受过去的我,我们的关系也不过回归原点。” 青寤也不知自己取回那些记忆究竟好不好,但她还是想知道岳听溪她们经历过的那一世到底发生了什么,自己和谢芝又如何了,听完谢芝的话,便安心将灵识沉入记忆泡泡之中。 这期间,谢芝就带着岳听溪逛遍空明山庄的每一处。 “你道侣的家,以后记得常来。”也不管小蛇听不听得懂,她一路就这样自顾自强调过去。 反正红线与羁绊又不是嘴皮子一碰就出来的,因果自有人定,她丝毫不忌讳跟还是幼妖的岳听溪讲这些。 小蛇倒是对这里的一切都很感兴趣,更喜欢亲近秦初晗。 考虑到她或许还残存着对于秦溯流的记忆,秦初晗会特意变出自己的花瓣,稍微附着一点火灵力上去,拿来逗小蛇,果见她兴奋又喜悦地围着火灵力花瓣转圈圈。 “母女俩”互动时,谢芝就趴在一旁的矮桌上,边嗑瓜子、边饮果酒,就这样一天天数着日子,平静地等待自己的“审判之日”。 半个月后,她不出所料被青寤喊去了空明山庄的芥子冰轮演武场。 “要打一架,还是说开?”谢芝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很难说开。”青寤皱眉,“你被抹去了那部分记忆,难怪得知我要取回记忆,会那么从容。” 她一直都能看到谢芝的神魂状态,不然也不会允许她留在溪山,并答应她做自己道侣。 “如果你觉得跟我待在一起不适,我离开也无妨的。”谢芝平静道,“反正现在已经有了百川盟,有什么事也能马上去那里集结……” “我确实曾经恨你入骨,但那是因你与世界意识沆瀣一气,你欺瞒了巴蛇与听溪之间的关系,将我骗得团团转!”青寤却打断话,“可即便那么痛恨你的我,最终还是给你留了机会。” 那时的朝夕相伴、闲聊谈心,都并非作假。 至少,曾经的她们也有过近乎“挚友”的情谊。 “你既然仍想争取机会,就不要轻言离开!”青寤沉声道,“更何况,哪怕我不愿原谅你,也绝不会放任你独自待在这个世界上!” “毕竟,如今你我各执一道指令、一柄银剑,万一你离开我的视线,拿这份力量去做什么事,我岂不是辜负了听溪的信任!” 当年送行之后,青寤便察觉到识海中多出了什么。 等秦初晗和岚空明离去,她才跟谢芝询问一番,明白了这是女儿的托付。 闻言,谢芝先是一怔,但回过神后,却忍不住掩口笑起来。 “行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她没去揭穿青寤的嘴硬,上前试着伸手,果然只收获了对方象征性的抗拒。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小蛇长大!小情侣见面![撒花] 111 第111章 番外:重逢 ◎双生子◎ 全溪山都知道,时不时去帮助幼妖聚灵的青玉山人青寤,终于也养了一个女儿。 她将一条平平无奇的乌梢蛇当个宝贝揣着,无论到哪儿都带上。 青寤取回记忆时,自然也看了刚养岳听溪那会儿的经历。 缘分总是奇妙,那时的她本打算像养大别的妖那样,只管把小蛇带到能化人独当一面就放养,结果不晓得出于什么原因,或许也是一种习惯吧,不知不觉间,岳听溪变成了妖中最令她在意的那个姑娘。 如今则更是因为前尘牵挂,“母女”二字悄然在她们之间结结实实建立起来,青寤这些年攒下不少物资,索性全给了尚年幼的岳听溪。 于是仅仅十年后,岳听溪便渡化人劫,又十年,修为已进阶元婴期。 “说好的让女儿好好休息呢?”谢芝忍不住调侃。 “但她现在无事可做,又喜欢修炼,沉迷其中,自然不能浪费时间。”青寤认真解释。 岳听溪是自愿修炼的,可能因为她身边还有一个同样沉迷修炼的罗烟纱。 当年罗母生产过后,待身子稍好些,便抱着罗烟纱上了溪山,如今已在溪山定居下来,大家都爱吃她的拿手炒面。 罗烟纱本来是杂灵根,垂荫顾念旧情,给她带了不少洗髓伐骨的灵丹和药浴用的天材地宝,顺便把她和婵樱一起收为徒儿,住在溪山悉心教导,趁她们年纪还小夯实基础。 到了第三个十年,空明山庄传来讯息,道是岚空明诞下一对双生子,姐妹俩与母亲皆平安。 一听“双生子”,取回记忆的青寤就坐不住了,正要独自赶往空明山庄瞧瞧情况,刚上停剑平台,却被身后熟悉的嗓音喊住。 “我可以去吗?”岳听溪赶上来问。 青寤想也没想就拉着她乘上白玉飞舟,开出去一段路才问:“为何想去?” “总觉得有什么在等我……”岳听溪自己也不确定,“实不相瞒,每回听到山庄和岚空明前辈的时候,我就会产生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怎么个奇怪?” “兴奋?雀跃?担忧?”岳听溪试着概括了自己的感受,“像是等待了很久很久,也期待了同样漫长的时间。可我从出生到现在,也不过三十来岁吧?!” “那你可有想起什么奇怪的画面或者声音?”青寤追问。 “没有诶……娘亲您也不用太过焦虑!说不定只是天太热,把我烤出错觉了。”岳听溪忙道。 看来她还没到恢复记忆的时期。 母女俩赶到岚空明寝殿外,秦行之还在哄幼妖与孩童,希望把她们劝走,莫要打扰爱妻和女儿们休息。 青寤的另一段记忆中,秦家主秦行之去世得早,她也只在秦溯流还是“阿紫”的时候与他见过几面。 如今再见此人,她下意识仔仔细细看了秦行之的神魂,确定干净纯粹,这才主动将焦急又好奇的小家伙们引走。 “抱歉,阿岚实在太过虚弱,就算是想看望她,最好也改日……”秦行之说归说,还是推开寝殿门,领着岳听溪来到妻子床前,随后去门口守着。 “没想到你也来了。”岚空明朝岳听溪笑了笑,伸手掀开身旁的小被子,露出两个睡得正香的女儿,“是饮光和溯流。” 岳听溪瞧着两个皱巴巴的小家伙时,倒没什么感觉,只在听到她们的名字后,很突然地有了一阵耳鸣。 她不晓得这是怎么了,生怕自己在这儿失态,忙放下带来的慰问品和补药,同岚空明惬意道歉,匆匆出门去。 在山庄道上穿行时,她听见大家都在讨论那对新生的姐妹——秦饮光出来的时辰尚早,是姐姐,秦溯流则稍晚一刻钟,便是妹妹。 心中那种怪异的感觉又出现了。 岳听溪甚至不知道该不该和青玉山人讲明,毕竟连她自己都没搞明白这到底是什么,又具体源自何处。 有难解的困惑时,她一般都会暂时放一放,找些事情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青寤和谢芝二位娘亲都提过,她现阶段只需考虑修炼和放松就好,于是她返回溪山之后就再也没出来,决定靠闭关参悟来尝试弄清缘由。 她一闭关就是六年,除了修为境界,一无所获。 这回连青寤都看不下去:“去外头转转吧,别总闷在洞府闭关了。” 岳听溪思考良久,仍去了空明山庄。 她在演武场外遇到了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身穿惹眼紫裙,背着一对小木刀,正托腮羡慕地看向演武场中。 岳听溪放出灵识一扫,是弟子们在切磋。 就算有了芥子冰轮作比武场地,脱离幻境的切磋练习也是不定期必须进行的。 她在小姑娘身旁坐下,问:“你也想打?” “嗯,但爹爹说我年纪还小,要打只能去芥子冰轮里。”紫衣小姑娘一副不高兴的模样。 岳听溪想了想,“我知道有一处地方,你爹爹找不到你,自然也就无法阻止你我切磋。” “你要跟我打吗?!”小姑娘立即起身,眨了眨眼,先前蔫了的神情一扫而空。 哄孩子哄到底,岳听溪化出已经可以当坐骑的庞大蛇身,让小姑娘坐上来,随后带着她去了空明山庄的禁地外围。 那地方很安静,场地也开阔,只是冷些,入口处设有一道禁制,寻常弟子甚至长老都进不去,但她有一次却能误入其中。 公平起见,岳听溪把自己的人形也变成小孩,境界压到跟小姑娘一样的金丹初期。 “溪山,岳听溪。”挑选好了自己的兵刃,岳听溪报上大名。 “空明山庄,秦溯流。” 孩童略显稚嫩的声音,却好似一道很微弱的闪电,在岳听溪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应该在什么时候、在哪里就已经听过秦溯流的声音。 可她着实想不起来,而秦溯流也没给她回想的时间。 携着烈火的雷击木双刀交替着攻向岳听溪,小姑娘出手便是困人之招。 岳听溪走神了,想闪避已来不及,干脆顺着直觉抬起手,水灵力迅速凝出一段长鞭。 只听一声水响,水鞭稳稳地接住了双刀,很轻易地卸了其上全部的力道。 112 第112章 番外:住下 ◎但她能让岳听溪留下来呀!◎ 岳听溪陪小姑娘切磋了整整一个时辰。 明明是第一次交手,她却能第一时间跟上对方的动作,甚至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预测到秦溯流接下来大概要用什么招式。 更令她惊诧的是,秦溯流竟也能做到同样的事。 ——这不应该。 除非是一起长大的友人,或是长年累月切磋的对手,不然几乎不可能做到她们这样。 切磋不限手段,只求点到为止,故而发现自己在武技和法术上占不到优势时,岳听溪便将下半截身体化为蛇身,配合长鞭一起卷向秦溯流。 怎料小姑娘紫裙翻飞,居然自行冲向她,以相当快的速度穿过正在收拢的蛇身,小木刀直接朝着她的面门攻来! 岳听溪本以为自己会觉得意外,然而事实却是,她平静地将身体往后折出一个唯有蛇类才能办到的弧度,轻松躲开刀尖,紧接着伸手抱住了秦溯流的腰。 仿佛不经意间触到了什么痒痒穴,小姑娘顿时散了力道,止不住地咯咯笑起来,整个人软绵绵地扑进岳听溪怀中。 “不、不许这样抱我!”她一边笑一边微恼,试图将突然散掉的力道再聚回来。 但她到底比岳听溪年纪小得多,只是一次失误,胜负便已分。 因着青玉山人总会照顾刚聚灵的小家伙,岳听溪平日里接触的幼妖也不少,见秦溯流输了切磋不太高兴,立马给她展示了一番自己用得最熟练的战技。 她最早习的是长鞭,后来又增了一套剑法,其它杂七杂八的武技也都学一点,并且不仅限于跟青玉山人学——谢芝总会突然把她薅过去教新东西,而教导罗烟纱和婵樱的垂荫也算她的半个师傅。 秦溯流果然看入迷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一双眸子亮亮的。 奈何她没能看太久,岚空明就寻了过来。 “比武切磋自有场地,怎的躲到这里来了?”岚空明只觉好笑,不等女儿解释,俯身将她抱起,对岳听溪解释,“这孩子好战,且不大愿意在芥子冰轮里与人交手,觉得比不出真本领。” “娘!”秦溯流拖长音抗议。 “无妨,我可以陪她对练。”岳听溪已经变回了原本的模样,只是心中的疑云反而更浓了,“但您说得对,禁地并非合适场所……” “我要不会被围观的演武场。”秦溯流开始提条件。 岚空明柔声应了好,又道:“风轻递了拜帖来,人已经到你的待客殿了,正等着呢。” “她怎么突然过来啦?!”秦溯流又惊又喜,在母亲怀中扭动身体挣脱,刚站稳就看向岳听溪,“听溪姐姐可以跟我一起去吗?我要跟风轻介绍新朋友!” 孩子眼中的友谊向来建立得格外轻易,反倒是岳听溪有些意外。 但她并未拒绝,因着礼貌与好奇,还有那在心头越聚越浓的疑云,索性又变回大蛇,驮着秦溯流赶往她指的方向。 “风轻是青旭宗掌门的女儿,蔺风轻,专精医道,她很好相与的!”路上,秦溯流不忘介绍,“不过她身子骨有些弱,到时辰就得睡觉,不能整宿整宿跟我们聊天玩耍。” 她说,蔺风轻是先天不足,幸而几百年前有云游高人登门造访,给了蔺风轻的八字,特意叮嘱当时的掌门着重关照这位后世子嗣,故而蔺风轻的母亲刚怀上这个孩子不久,便受到了悉心照料。 虽然后来仍有遗憾,但总好过女儿一辈子都只能留在门中、困于百药谷缓解病痛。 岳听溪认真听她讲着,刚到待客殿外,便听见琴声悠扬。 “哟,蔺大小姐还会抚琴啊?”岳听溪边享受琴声边惊叹,蛇身却不再往前,而是盘在了原地,打算等听完一整首曲子再过去。 那曲子的调是她在溪山和青霄城里听过许多次的《高山流水》,音也如泉水一般清澈、流畅,并不曾因为弹奏者是个年纪很小的孩子就显得生涩难听*。 秦溯流却催促:“过去呀!风轻弹奏的时候最喜欢别人捧场了!” 岳听溪这才上前,绕过屏风,掀起珠帘,见到了一名正闭着眼睛拨弦、身着苍青色长袍的女孩,瞧着文静,仪态亦端庄。 她悄悄把秦溯流放到地上,化出人形,正准备盘膝坐下听曲。 结果蔺风轻却突然按弦,睁开眼睛一个飞扑搭上秦溯流的肩膀,继而笑嘻嘻地与她原地转了两圈。 岳听溪:…… 蔺大小姐琴弹得太好,她忘了这也是个小孩。 好在两个姑娘只嬉闹了一小会儿,就双双坐下。 秦溯流直接大吹特吹了一番岳听溪,什么“她是唯一一个压制境界能跟我打得有来有回的”、“她会的东西多但专精的领域一目了然”,夸完武技又夸穿搭,最后还夸蛇身:“我从没意识到,原来蛇妖的本体也可以这么可爱、强大又吸引人!” 蔺风轻眼都不眨地听完,视线在一人一妖之间来回扫荡,最后得出结论:“不是她特别,是你一见钟情了。” 岳听溪:? “哪有!她真的特别、特别、特别好!”秦溯流大声强调。 “我没有否认她的好,我只是在说自己的感想和直觉。”蔺风轻认真解释,“你和我介绍她的时候,眼睛里一直都有光在闪,而且从头到尾都在夸——这就跟我认识的你大有不同了。以前不管什么人、什么妖,你都能给出正反两面的客观评价。” 秦溯流被这话哽住了,不知不觉红了脸。 “但是……她真的好……”她仍然小声强调,“我挑不出毛病呀!” 蔺风轻敷衍地嗯嗯应着,一副了然的神情。 岳听溪有些尴尬。 她当然知道“一见钟情”是什么意思,只是没想到自己不过陪秦溯流切磋了一次,竟就被她喜欢上了。 这不应该。 她甚至已经萌生了告辞之意,然而疑云迟迟不得解,哪怕这时候走了,以后还得过来想办法给自己解惑,不然心里总有个疙瘩,于是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听见,微笑着扮个木头蛇。 注意到她的不自在,秦溯流开始主动挑起新的话题。 她是空明山庄之主的二女儿,看的书多,什么都能聊上一点,又想起岳听溪对琴音很感兴趣,便回房拿出自己珍藏的曲谱,既讲来历,也讲谱曲心得。 其实岳听溪对这方面的了解并不深,但她喜欢听故事,便将秦溯流讲的内容当做一个又一个小故事,听到最后,对这支曲子的兴趣也上来了。 奈何她并不会奏乐,只得跟秦溯流要来曲谱,刻入空白灵笺,打算拿回去请青玉山人弹给自己听。 “不如这样,我们合奏这支曲子。”蔺风轻却忽在这时提议,“我这儿什么乐器都有,溯流挑一样熟悉的,我们两个奏,听溪姐姐打拍子。” 她按照一定节奏,在桌上叩了几下示范,“这就可以了,剑的声音会清脆一点,听溪姐姐就弹剑……有金属剑么?没有的话,我借给你。” 岳听溪真不知道原来打拍子也能算合奏的一环,但既然能参与其中,她自然乐得:“当然有剑。” 秦初晗受人所托来喊蔺风轻休息时,便听见洞箫与琴合奏,时不时传来节拍到位的弹剑声。 看来听溪大人与两位“未来挚友”相处甚佳。 她没有进去打扰,耐心等到一整首奏完,才掀开珠帘,点了蔺风轻的名。 “我还得备考师祖的丹诀,明天就得回去啦。”跟着秦初晗离开前,蔺风轻对二人道,“今日的合奏让我有了不少器乐之道修行上的灵感!能否请你们再多配合着奏些曲子?我考完想来听!” 岳听溪想了想,反正自己出来是为了放松,只要不修炼,应该是怎样都好——青玉山人巴不得她多接触这些,修身养性,别整天惦记跟罗烟纱比境界。 于是她点了点头:“好,等你下回来听。” 只不过,她至少应该学会一种乐器,弹剑打拍子实在太过“划水”,不能总让孩子们出力。 因着合奏是她们三个之间的约定,她决定请教一下多才多艺的二小姐。 “要我来分的话……笛箫是比较容易入门的,掌握好气息和指法,余下的交给练习时间。”秦溯流道,“其实琴也不难弹……或者,你可以打鼓呀,鼓点也是很重要的部分。” 最终岳听溪还是选了笛子,她见过青玉山人吹笛及保养笛子,大概知道应该怎么做,也不算毫无基础。 同青寤和谢芝发了传讯,得到她们的允许后,她便在空明山庄住下来。 每日一睁眼先练上一个半时辰的吹笛基础,秦溯流跟着姐姐饮光看书修习刀诀时,岳听溪就在一旁看她连夜为自己总结、誊抄的《竹笛入门》,以及一些简单的练习用曲谱。 午间秦溯流吃饭,她也跟着吃一点,很顺便地记下了二小姐喜欢的食物,饭后则跟秦溯流睡在一张榻上,一个休息,一个冥想。 其实岳听溪觉得自己是客人,再怎么说也不该跟二小姐睡一块。 但秦溯流不知为何看上了她的妖身,也不管凉不凉,央求她给自己抱着蛇身睡觉,即便只给尾巴尖那一段抱也好,她会睡得更踏实。 岳听溪不太懂得拒绝,同时又不认为这是什么很过分的要求,没纠结太久,就把蛇尾放出来给人抱了。 午后一般是去演武场对练,秦初晗那里有一处场地四周加持隔绝屏障的比武台,可供她们切磋个尽兴。 倘若秦溯流累了,或是单纯想练合奏,她们就到岚空明的琴室去。 如此这般无波无澜而规律的日子,转眼就是一整年。 蔺风轻每个月都会过来听曲,起先还参与其中,拿洞箫、琵琶、埙、扬琴或箜篌伴奏,后来就只当听众,甚至还会因为她们的合奏激发满溢的灵感,连夜谱写新曲,让她们奏来给自己听听。 “别小看了合奏!这也是一种‘默契训练’啊!”蔺风轻特意强调,“不用动手,不必担心受伤,但又能悉知彼此的脾气,多好的训练手段!” “但我们要那么默契做什么呢?”岳听溪与她开玩笑。 “等我和二小姐长大,咱们仨就可以去探秘境了呀!”蔺风轻不假思索地答,好像早就把三人行的未来想了千百遍,“我可太想去秘境了!但双亲和兄长都很担心我,哪怕兄长保证了长大之后一定会好好保护我,母亲仍然觉得应该有姑娘作同伴照顾我。” “好啊,那我可得为了那一天更加努力了!”秦溯流点头应下时,同蔺风轻交换了个眼神。 她们两个都很清楚,并非真正的“三人行”,这是一场撮合。 这一年来,秦溯流认真考虑过自己的感情,也找山庄可信赖的弟子们聊了许多次,最终确定两点:她真的对岳听溪一见钟情、她想跟岳听溪发展出道侣关系。 与她同龄的姐姐饮光虽然觉得她还太小,但并未否认这份感情,只是板着脸,相当老成地提醒她:“你们的年纪相差太多了,你要想追上她,本来就需要很长的时间,快则十几年,慢则几十年。” “而且情感总会随着时间流逝淡化、褪色,你现在见过的世界也小,说不定等长大了,又会喜欢上别人。” 可秦溯流并不这么认为,只是她确实阅历太少,说不出辩解的话,便只道:“姐姐你且等着!” 她是难追上岳听溪,但她能让岳听溪留下来呀! 她们无仇无怨,不耽误各自的事和修行,一起做的事情反倒还有各种益处。 更何况,溪山离空明山庄也算不得远,岳听溪甚至会因为她年岁小,不许她来找自己,回山没几日就归返,她们一直都能见面,感情真不至于淡。 秦溯流就这样一日日在心里暗暗拨着小算盘珠子,面对岳听溪时,她虽黏人,但不至于惹妖厌烦,保持着一个不会引起对方反感的距离。 岳听溪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留在山庄的时间越来越长。 纱纱和婵樱给她发了好多讯息,问她几时回来多住段时日——这未免有些好笑了,明明溪山才是她自己的家。 于是又过半年,到了水蜜桃与葡萄成熟的夏月,她亲自找上正在为她誊抄新教材的秦溯流:“我要回溪山摘果去,你想跟我一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