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游]捡的柔弱夫君是哪吒》
1. 西游世界
“话说那大王山的云皎大王,谁也不知她是何来头。”
“只知五十年前,这位大妖王初露头角,便让一众妖怪俯首称臣。”
“除却咱们南赡部洲,西牛贺洲也有诸多大王信众,她手下自拥几万妖兵,又统帅数十妖洞,其麾下妖众也以万计数。”
五行山,如今又称两界山,因大唐王征西定国而改名。此山脚下落了座小镇,云皎正在这儿喝茶。
茶亭里有个说书人,正津津乐道她的事迹。
有人好奇提问:“先生,这妖怪如此厉害,你可知它是何模样?”
说书先生“啪”地一拍板子,众人皆屏息凝神。
只听他语气阴森:“传闻中这位云皎大王,强大凶悍,青面獠牙,红发虬臂,声如鬼哭鸦啼,一振臂能捏死八个神将,一抬腿能碾死八个妖王,实在是……”
“恐、怖、如、斯啊!”他唏嘘道。
台下人倒吸口凉气,“嘶——”
春日尚有薄凉,热茶氤氲,云皎将茶盏伸入帷帽中啜饮一口,舒服地眯起眼,感觉这小山镇的茶叶还真不错。
并且,台上说的她也很满意。
像她这般做妖王的,要的就是这种凶悍感!
最好一听就知道她是拥有“桀桀桀”声音的大妖怪,省得别的妖来找茬。虽然她也不是打不过,但麻烦。
当然,她也不用真吓人,她走的是别的路线——
恰好说书先生也话音一转,“当然,诸位也不用太忌惮,云皎大王她不吃人的。”
“据我所知,大王眼下正在招揽兵马,各类工种她都需要啊,无论你是人是妖,过了面试就发工牌。”
“欸,大王山大舞台,只要有才你都来!朝九晚五,周末双休,五险一金,年终奖年假,一个都不得少……”
嗯?这是她手下杏妖误雪给她总结的词!好误雪,她的好HR。
——没错,听这些便知道,云皎并非这个世界的土著人,而是来自现代。
三百年前她穿越至此,从前的生活平淡不做赘述,来后摸索了十来年,发现自己竟然有法力。随后就发现这里…是《西游记》的世界。
彼时,孙悟空已被压在五行山下两百年。
云皎很想抱主角大腿,据她对《西游记》的了解——她记得孙悟空被压的五行山,乃是在南赡部洲。
西游世界有自己的地图划分,分为四大部洲:东胜神洲,西牛贺洲,南赡部洲,北俱芦洲。
当时她真的超希望自己就在南赡部洲,但一问,哈哈,人在西牛贺洲呢。
没办法,她脑筋一转,就想了个planB……
此时,台下有人懵逼:“何为朝九晚五,何为周末双休,何又为五险一金,年终奖?”
“‘朝九晚五’很好理解嘛,就是……”说书人解释着。
台下人点头,又有人问:“那先生,你这都是从何听来?怎还为妖王说话?”
说书先生挠头,想表现出自己为妖王发声的痛心疾首,“我知…我本该一心为人安危考虑,但——”
先生才皱眉,又憋不住“噗嗤”笑出来,变成迷之微笑。
“但,大王给的实在太多了啊!”
云皎瞥向先生腰侧,果然挂着她“大王山”的腰牌:NO.9999。
原是她的好员工!
她有被逗笑。
少女笑如莺啼,虽有帷帽遮掩容色,可身姿娉婷,尤其端茶时皓腕扬起,露出的肌肤如玉脂娇嫩。
饶是这书说到精彩处,仍有不少人贪婪的目色转移到她身上。
“这小娘子如此不检点,竟独身在外……”
很快一猥琐大汉哼哧哼哧上前,不小心撞倒另一人茶盏,“正好,老汉我缺了个暖房小妾,瞧你就合适!”
云皎啧一声,今天她本还想当个乖妖王,奈何别人不配合。
见他那脏手就要扯向她披散帷帽外的发,她面上老神在在,实际已准备打爆他的蛋。
却听身后也有人轻“啧”。
是个少年的嗓音,虽不耐,也泠泠好听,似方才被无辜撞翻茶具之人。
霎时,狂风骤起。
老汉被掀翻十步开外,“啪叽”坠地。
那人竟快她一步动手!脾气比她还差的嘞,云皎回头,唯有水红衣袂一晃而过,香风浮起,原地已空无一人。
好香,但并无仙气,也无妖气,这少年怎么能跑这么快?
还有,那衣服颜色是不是也有点骚包了?粉粉的红,嫩得可以。
云皎没看清对方脸,想去追,怀中玉牌却震动起来。
这玉牌是她特制的通讯工具,是手下小妖给她“打电话”了。
“大王,五行山的结界打开了!”
行,好奇心拉闸,她还有正事。
是的,云皎今天来五行山是有大事要办的,她要去见——
齐天大圣,孙、悟、空!
虽然她穿越已有三百年,且早就搬来南赡部洲,“大王山”也离五行山不远。
但问她为何现在才去……
那是她不想嘛?是五行山有结界,一般人和妖都靠近不了,她也是花了大功夫才找到破界之法。
猴哥!她打算抱的大腿。
云皎将手中茶盏随意一抛,正中那老汉裆下,听得对方嗷呜惨叫,她已离去。
*
五行山,前山荒芜,后山却瓜果飘香,生机盎然。
杏妖误雪携着一众小妖等候在此。
见云皎到来,整齐划一大喊:“大王好,大王早上好!”
“好好好,你们也好。”这小妖捧场的阵仗云皎早已习惯,笑如弯月,摆摆手,“咱低声些。”
这探监的事也不光彩啊,天上保不准还有神仙盯着五行山呢。
“对了,我要的桃儿拿到了吗?”云皎又问。
误雪点头,将小妖们送来的果子呈给她,“大王放心,脚程最快的几只小妖去摘的,花果山的露水还挂在桃上呢。”
“好。”云皎一听就给一众小妖竖了个大拇指,夸它们,“哇塞你们超棒的啦!”
妖怪们顿时被鼓励,欢呼雀跃,“嘿嘿嘿!大王万岁。”
——这群小妖怪是真的好哄啊!
云皎心想,就说这当妖王是件安逸事吧,早知当妖王能这么有滋有味,她何苦穿来闷头修三百年仙啊!
因要办正事,她不多耽误,摩拳擦掌,叫小妖们后退,捧着桃朝结界打开的缝隙而去。
这大腿她是抱定了的!
也算给手下小妖再谋个保障,不至于轻易就给打没了。
五行山中,草木萧疏,走过一段砂石路,一个特别的猴头就映入眼帘。
是他!是真的他!
她的童年男神,猴哥!
云皎笑意盈盈,热情干脆地喊:“猴哥——!”
便见那猴头一甩,仰起头来,金眸锐利,如寒潭间溅开的细碎金光,定定落在她身上。
但他眼见着有点懵逼,毕竟他也不知道这人谁啊。
云皎才不在意,感情都是处出来的。
她小跑几步,走到他面前,仍很自来熟地将桃全都捧给他,又低唤了声:
“师兄~”
“师兄?”孙悟空久未开口,原本清冽的嗓音变得喑哑,便显青涩,且依旧懵逼。
“师兄有所不知,你我师出同门,只是您离开师门后我才拜师,晚了您二百年。但师父常与我们说起您,说您可厉害了……”云皎小声解释道。
这是真的。
这就是云皎当年的planB——
已知这是西游世界,就算不能捧着本书对剧情,大体的故事情节肯定记得嘛,电视也看过啊。
再说,她小时候是真喜欢《西游记》,最喜欢猴哥,对猴哥生平包了解的!
猴哥起初师承须菩提祖师,后才与唐僧西行,他生来神通,但法术多由祖师教导。
而祖师住灵台方寸山的斜月三星洞,好巧不巧,就在云皎当时住的地儿。
当时她就想,靠山要,也不能忘了自立根本——
于是,她拜师去了。
所以,她现在除了是妖王,还是孙悟空的师妹!为自己自豪一秒钟!
一秒钟后,云皎想着点到为止,但眼见孙悟空仍有疑,又作祖师的模样,捋了捋不存在的胡须:“师兄,你看我!你这泼孩儿,日日不学好……”
孙悟空眼中迷茫顿时一扫而空:“哈哈哈!对,就是这个味儿!”
两人亮晶晶的眼睛一碰,火花四射,确认过眼神,真遇上同门。
他这下认真打量起面前的妖,生来一双含笑的眼,如弯月盈莹,鼻翘挺,唇丰泽,乌发雪肤,衣香鬓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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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他不太能识别人脸,也大致能悟出来,她应当是人族审美中长得极俏的美人。
伶俐的猴王原没有拘谨一说,见云皎热情,也开始自来熟:“师父他老人家真记挂俺老孙?他还常说什么,快再说说!”
这下轮到云皎瞪眼,“师兄,你就不怕说的太多……”
“怕什么?”猴哥嗐一声,“佛祖老儿没空管这儿,俺老孙骂他许多年了,没见谁应过,况且你既有缘来,便是师父还惦记我。”
云皎一顿,猴哥是真聪明,他说的是对的。
——是须菩提祖师让她来找猴哥的。
猴哥的只言片语里还有个关键信息:没人应他,没人找他,观音大士还没来通知猴哥。
已经要五百年了!怎么能这样。
这五行山无人看守,只有五方揭谛每年来上一次,丢给猴哥一点铁丸铜汁,让他以此为食。
猴哥现在可不仅是她童年男神,还是她师兄,云皎怎能看他受苦?另一堆吃食大补丸当即掏出。
她豪气一摆,“师兄,大口吃!吃大口的!”
猴哥,由她来守护!
孙悟空:“好好好,上道,我的好师妹!”
云皎:“师兄,别和我客气!就算你吃垮一座山,我也会为你再挣一座山!”
“哈哈哈哈,小师妹你!你自己也记得带点桃儿回去。”
一场e人的聚首,虽然我不知道你谁,但只要咱俩开聊,那就是一家人!完全不带冷场。
猴哥很快吃完,余下的被云皎放好,她发现他吃东西都是斯斯文文的,乖乖的,叫人心里发软。
忽听猴哥又问:“师妹,俺老孙怎看你真身残缺了?似蛇非龙的,你是什么成精?”
孙悟空大闹天宫后就有了火眼金睛,云皎并不讶异被看穿。
而且他是多好的猴啊,古往今来从无黑粉,云皎本是猴哥推,有她也会视而不见的,那是不该有的恶评!
他绝对是好心关切!
云皎道:“这我还真不知,我看自己也像条蛇,又像蛟,说不定又是龙?管他呢,我自小没爹没娘,不耽误我修行便是。”
但最好别是龙,云皎想,西游记里的龙都没好下场。
孙悟空又眨眼,“看着,你是没龙角……师父怎么说?”
云皎如实答:“师父说时机未到,到了自然知晓。”
云皎是真无所谓,她来这个世界时已有人形,没爹没娘就自己单干,不影响,毕竟她在现代的时候也没爸妈。
残缺没事,能修就行,现在不还出师了吗?
不过她修了三百年仙,明明境界早过金仙却被天庭拒之门外,也不知为什么。
但她是从不内耗的,不被招录是天庭的巨大损失。
是他们痛失了一个天才!
孙悟空便不再多问,云皎同他说好下次约,便准备拜别。
临走前,却忽地眼见旁边有一片……光彩熠熠的莲花瓣。
“这是?”她讶然拾起。
孙悟空懒懒道:“前几日有个爱美的神仙从此处飞过,无意掉落的吧。”
神仙,莲花瓣,会掉莲花瓣的神仙。
云皎脑子飞速运转,识别成功——“是天上那位中坛元帅战神哪吒三太子?”
“你认得他?”
云皎摇头:“不认识,猴哥,他好说话吗?”
好说话就可以结识一下,但她只会永远爱猴哥。
可惜孙悟空道:“不好说话,那小太子凶神恶煞,俺老孙与他不熟。”
好的那就不结识了。
云皎穿来三百年,也在一点点将这个世界与自己印象中的《西游记》相融合。
哪吒三太子,也是神话传说中赫赫有名的人物,她曾特意打听过……但打听回来的结果,不是很好。
神职是没有变动的,性格方面好像也没有太大变动。
传闻中他乃杀神降世,混世魔王,一向只杀不渡,切妖如切瓜,会让妖连喊妈的机会都没有,非常恐怖。
当妖王的要懂得风险规避,云皎乐于抱大腿,但也怕自己腿被“魔王”切了。
她不招惹。
“不过,俺老孙感觉他好似受了重伤啊……”孙悟空又叨唠了一句。
嗯?受伤了吗?
受伤了也不关她事。
再说一遍,她只爱猴哥!
2. 是心动啊
云皎曾有心去天庭,与有名的神仙们共事。
这样她还能和哪吒三太子算个同事,不说非要有什么交集,至少不是敌对。
但奈何没去成啊。
没去成也没关系,下界也很好……
“大王,您回来啦!”几个胖头妖怪见她从结界内出来,蹦蹦跳跳给她送果子吃。
它们姿势抽象,四肢乱飞,像跳广场舞一样。
但云皎觉得很有趣,一双含情明眸微转,不吝夸赞:“我的崽崽们,你们真是太棒啦!大王我啊,感动极了!”
“好耶!”小妖欢呼,“大王好,就是真的好。”
云皎又想感慨一声当妖王的感觉真是超棒的,金山银山满山有,大妖小怪又听话,一挥手千呼百应,一瞪眼尽数俯首。
当神仙能有这般快活的日子嘛?当神仙可能为别人打工,当妖王绝不打工。
同事算什么?她,不需要同事!
有一堆可爱的小妖怪就好啦。
另一边,误雪对她耳旁低声道:“大王,白菰方才传信来,说那福陵山的猪刚鬣有事找您。我们可要先回大王山?”
猪刚鬣便是猪八戒。
云皎早知剧情,自是好说话的都先结交了。
听闻猪猪找自己,那小猪猪也很有意思的,她点头,“好。”
“还有……”误雪欲言又止,“又有妖给您献了美人,已在洞中候着了。”
杏妖误雪,其实就是西游记中出场时间很短暂的杏仙,也是九九八十一难中的一难。
云皎决定当妖王后是有计划的,她还专门记了笔记,先结交些不那么凶恶的妖怪,再结交有背景的妖怪,避开太凶残无法识别人话的妖怪,一步步将势力壮大起来。
误雪便是她结交的第一位妖友,才华横溢,很善招工,就是比较守旧,但这个与误雪没关系,这是时代思想导致。
误雪心觉小妖攀附是寻常,但如此敬献美人的方式…实在有辱斯文,才不愿说。
云皎妖洞中的另一位女妖白菰却不觉得,时常给她张罗相看。
云皎本人无所谓,只是还没挑中喜欢的。
——毕竟她都是赫赫有名的大妖王了,还有钱有兵,眼光高点也没问题吧?真看上了来个十个八个的也没问题吧?嘻嘻。
“我现在就去!”云皎杏眸亮起。
误雪自己不喜欢此等方式,却也不会拦她,张罗着小妖同她一起回大王山去。
*
往西三百里,大王山地界广袤,幽静繁盛,三座高峰耸立,主峰山顶上布了层叠结界,需特定的妖气方能打开。
——俗称,妖脸识别。
待落至山顶,另一波小妖整齐站队,一捧花瓣兜头罩下,并着吹拉弹唱齐齐上阵。
有妖道:“恭迎大王归来!大王,今日事办得可好?”
“哟呵,还搞了不少氛围呢。”云皎环顾四周,昂首道,“妥了!大吉大利,今晚吃鸡。”
“好耶,传下去,今晚吃鸡。”小妖欢呼,“我要吃‘麦乐鸡’嘿嘿……”
一名曾被云皎取名叫“麦乐鸡”的鸡精正迎上来,闻言懵逼:“啊?吃我?”
“不是你啦,是你大王我研究出的新菜也叫‘麦乐鸡’。”云皎点它脑袋上的鸡冠,这小鸡还尚未完全修成人脸,“带路,看看白菰这次给我找的什么帅哥。”
麦乐鸡忙解释,“大王,此回并非白菰姐姐找的,乃黄风洞的黄风大王礼献于大王的人。”
一听不是白菰寻来的,云皎脚步一顿,霎时没兴趣了。
但她还是说:“无碍,先去找白菰吧,有人传信托她给我,至于黄风……稍后再见。”
黄风也是九九八十一难中应劫的妖怪,一只黄毛貂鼠,还是个有背景的,从前可是在佛祖的灵山脚下修行,十几年前就与她结识。
像这种妖怪很多,都想与大王山合作,便称投靠,自己也仍是一山大王。
也是它们常常献上各色美男——但她为何没了兴趣,实在是妖怪的审美,与从前做人的她还是差的太多了……
这些年来,云皎见过八块腹肌的鱼头猛男,人身蛇尾的长发男娘,还有除了身子全是腿的百足虫郎君,诸如此类,不胜其数。
人外到太抽象了,接受无能。
也就白菰挑的好些,因为白菰就是从前当过人的白骨精,哈哈,想不到吧。
“白菰!”
入了洞府,与误雪一般云容月貌的美人白菰正候着她,云皎直言正事:“小猪他怎么了?”
白菰摇头:“猪刚鬣只来信要找您,未曾言明正事。”
“你没骂他么?我们大王山的规矩一向是有话直说,发‘在么’的一律拉黑。”
白菰憋笑,“骂了,还让两个小妖去教训他了,不过见您重视他,还是知会您一声。”
白菰从前是人,自然有人精那味儿,她能很敏锐察觉云皎看重之人,并很快制定相应的管理方案——所以,若误雪是温柔HR大姐姐,白菰就一定是云皎的职业经理人。
云皎挑眉,赞同了。
又听白菰话音一转,“不必急猪刚鬣的事,您先去见见黄风寻来的美男子,他们正在前殿候着呢。”
“嗯?”什么,白骨精竟然苟同了鼠的审美,堕落了!
云皎感到活久见,刚要开口揶揄她两句,怎知她还催促起来:“大王快去,这次包您满意。”
言罢她还抬手摆出个请的手势,又恨不得推云皎一把。
云皎的好奇心成功被勾起来了,只余误雪在她俩身后叹气。
“大王!”
洞穴深处传来一只鼠尖细的叫唤声,像是那黄风大王等不及了。
云皎随之看去,带着人快走几步。
另一少年音色也从转角处传来,如清风拂面,如冰雪消融,嗓音清冽温隽,初听略微低沉,尾音却几分上扬的神采,他亦唤着:“大王。”
云皎从未想过,有人连声音都能这么勾人。
她抬眼,只觉随着那少年说话,空气中似乎都氤氲着一股清润甜香,还有丝竹贯耳的悠扬乐声……
转角之后,她便见到了那个出声的少年人。
如这仿若仙乐的丝竹声,那少年亦是谪仙降世般的容色,分明立于幽邃洞穴中,周身却仿佛拢着清辉。
这是一种超越了性别,跨越了凡尘的美,宛若纯然月色凝成人形,更似昆仑雪玉雕琢而成,骨秀清妍,昳丽无双。
他的肌肤也如雪新润,棱角轮廓恰到好处,唇丰泽微翘,鼻梁挺拔,眼睛……怎么蒙了片朦胧白纱?
许是感知到她目色,少年抬手,浅赤衣袖下垂漏一截修长手臂,指尖轻挑白纱,露出那双摄人心魄的眸。
足以让日月失色的眸。
轰隆一声,云皎听见自己心底有个声音在说——
是心动啊!
天啦,怎么能这么好看,如此倾国倾城之色,竟比她最喜的手下红孩儿还生得诱人。
要知道,红孩儿已是凡界她见过男子中的巅峰色相了。
“大王,大王?”白菰唤她,“您这是怎么了?”
黄风也凑上前来,短暂遮掩了她的视线,贼眉鼠眼的模样透出关切,“云皎大王,您还好吧?”
云皎将碍眼的黄风挥开,短暂恢复理智,“你去把乐声关一下。”
——那吹拉弹唱的小妖队竟跟进来了!就说哪来的BGM。
真要命,四周还萦绕着那股甜腻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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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冷调的花香,又似暖调的果香,很快云皎又开始晕乎乎的。
云皎径直走到那少年面前,得见他弯翘的睫羽微颤。
她难得露出痴痴的笑,凑去轻嗅片刻,“你好香啊。”
少年知礼地冲她颔首,“……大王。”
白菰与黄风对视一眼,一把将她重新拉回来。
“大王这是看中他了?”白菰问。
云皎眼神还黏在少年身上,她也问:“他眼睛看不见?”
乌眸如点漆,澄然耀眼,可她方才盯了他半晌,他也不曾有神色波动,明明他身上没有妖气,更不可能有仙气。
——是个凡人。
唤她大王,知晓她身份,却不曾惊骇,竟是波澜不惊。
有疑。
而且,这人容色虽好却不阴柔,冶丽而不失锋锐,瞧他平视前方,看任何人或物都如瞧死物般疏漠。
“他……”黄风抓耳挠腮,欲言又止。
那少年听闻他们说话,目色才稍偏转而来,唇轻勾,冲人一笑。
云皎又觉得脑子轰隆一声,心声再度对她说:是心动啊,糟糕眼神躲不掉。
黄风有些心虚道:“他是眼盲,我捡到他时他便瞎了,孤苦无依,又生得容貌无双,我便想着献给大王……”
云皎已不理他,问那少年:“好郎君,你唤什么?”
他的确目不视物,并未瞧她,如此看去便有些睥睨众生的冷意。
但那清泠的声音已答:“回大王,在下名唤‘莲之’。”
“姓什么?”
“无父无母,故无姓。”
“何许人?”
“无牵无挂,故无来历。”
云皎有一瞬觉察不对,可脑子都被那甜香熏坏了般,成了堵死的浆糊。
她又问:“你是自愿而来,还是受人强迫?”
他笑,笑意淡淡:“自愿,在下愿与大王结亲。”
这下白菰也觉得不太对,这凡人好大口气!旁的美男来了都是只求服侍大王左右,他却上来就讨要夫婿正位。
这可是大王山!如今凡界最有名的妖山!
她又去拉云皎,“大王,这凡人不过是个瞎子,怎配得上您——”
才说完,忽觉冷煞寒意袭来,白菰颤然噤声,下一刻也吸入香风,晕乎起来。
“害,瞎也没事。”云皎已经被迷得七荤八素,“瞎了不还有手脚么,也能给我端茶倒水,捏肩捶背!”
她心道此美男可留,蓦然也觉得一股子冷气攀上脊骨。
杀意?云皎眸色冷凝起来。
但再触及对方那勾人的眼神,却又消散了。
“甚好,大王且看何日操办婚典?”他轻笑。
可未等她开口,他便自下结论:“便今日吧。”
白菰眼冒金星,却赞同道:“好,好事!大王与这位郎君真是郎才女貌!今早我看了黄历,今日诸事皆宜,尤宜婚嫁,我这便吩咐小妖去。”
黄风也惊颤赞同:“恭喜大王得遇良人,喜结良缘,在下已经备好了礼……”
云皎:……
好怪,怎么这么怪呢?为什么她突然就想有个家了。
可这少年是真生得好好看。
罢了,左右不过一个柔弱凡人,还能杀了她不成?她是真相中他了,今日乐声悠扬,香气怡人,正是一眼定情。
但该立的规矩不能少,她心想着,便露出凶狠情态,“你是凡人,又知这里是妖洞,必不如凡世叫你待得轻快,但你虽无用却生得好看,只管与我谈情说爱,旁的便无需过问了。”
“你可明白?”她言辞狠厉。
少年瞳孔幽深,底色却是散漫的,他勾唇,“是,皆听…夫人的。”
3. 喜结良缘
大王山原有三十三妖洞。
昔年云皎修仙不利,怒而转投妖道,落于此山,见风景独秀,适合养老,发出一声“甚好”的感慨。
而后,抄了三十三洞妖王的老家,将它们收入麾下,原地称王。
三十三洞的妖王能屈能伸,阿谀着将主峰最大的妖洞搬空,让云皎住进去。
彼时的云皎比如今谦逊,还向它们作了揖,“各位妖大哥,你们如此热情,云皎深感这世上还是好妖多啊!那我就却之不恭啦!”
妖王们怒不敢言:“……”
云皎大手一挥,替此妖洞改了个名:金拱门洞。
便大马金刀地搬进了洞府。
眼下,金拱门洞前张灯结彩,红绸高挂,白菰带三名妖先锋“麦乐鸡”、“麦旋风”、“麦满分”,并着无数小妖正筹备婚典适宜。
一应事如火如荼展开。
四通八达的洞内也是如此,小妖穿梭忙碌,唯一处尚算清净的,便是云皎的寝宫。
误雪从小妖手中接过赶工制成的熠熠嫁衣,忧心忡忡看了眼云皎的脸色。
“大王……”
另一边,那水红衣衫的少年正静坐品茗,他似玉雕如琢如磨,端是翩翩之态。迤逦的长袖舒展,更如朝霞熏蒸的胭脂色,未着喜服,也如华装。
一时竟不知是衣裳有幸衬托了他,还是他一身容光赋予了凡物神韵。
“大王。”误雪低声对她道,“你当真要嫁于这凡人吗?”
云皎正揉着眉角,空气里的甜香过浓,熏得她头发昏。
但她仍乐呵呵答:“他好看呀。”
“可他——”其实误雪也觉得脑袋晕乎乎,某一瞬却是对云皎的关心压过其他。
但也就这一瞬。
下一瞬,误雪再撞入少年那双慵懒的凤眸,便觉头痛欲裂,意识不清,她不由喃喃道:“郎君生得龙章凤姿,当是举世无双之姿,如此人才,恰与大王相配。”
少年闻言挑眉,提醒道:“我不喜龙。”
他挑眉时,眉眼的清贵才略略淡下,锋锐外露,透出极深的凌厉野性,令人不寒而栗。
这是浸染血液后才能有的锋凛,用无数鲜活生命才淬炼出的深邃杀气。
只可惜云皎并未看他,也没多听他说话,她坐在檀木圈椅上,仰头对误雪道:“欸,误雪,瞧你这苦大深仇的样,难不成你觉得是我吃了亏?”
“难道不是……”误雪疑道。
“自然不是啊!”云皎摊手,“从今往后他住我这儿,自是压寨夫君,是上门赘婿,与其说是我‘嫁’,不如说是我‘娶’。”
“你说是不是?小郎君。”云皎说完,也冲少年挑眉。
此时她被香气影响的痴态褪了半分,面庞本生得出彩,那双淡彻如霜的杏眸便透着傲气。
凡间的妖王,面对的多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赢得轻而易举,即便遇上同类相争,只论优胜劣汰,不论心计,容易让妖产生自负无双之心。
它们在被他杀死之前,都很傲。
少年不置可否,昳丽的一双眼浅浅落在她脸上,启唇道:“莲之先前听黄风大王说,妖族结亲常会缔结‘妖契’,多是生死与共之契,夫妻一体,同进同退……夫人,可愿如此?”
虽是问句,毫无过问之意。
误雪听了又想蹙眉,这凡人也太傲了些,可她想反驳,喉咙又像被一团香雾堵塞。
连正给云皎上妆的小妖精们都不由面色古怪,但众妖也说不出话。
唯有云皎莞尔开口:“好啊。”
她应得十足轻巧,似乎丝毫没想这是多凶残的妖契,对方只是个百年便会化作黄土的凡人,她寿数千万,如何能与他同生共死?
“你且将手伸出来,我给你施咒。”可她姿态理所当然,甚至几分颐指气使,“快些。”
少年微微垂眸,不见她神色,自然将手伸去。
落在云皎眼里,那是双极其完美的手,修长匀称,骨节分明,中指上一枚精巧生辉的金戒,更称得他肤白若雪,如王公贵胄家的郎君才有的手。
但掌腹指节处都覆了层薄茧——他习过武,但好似已过去很久,茧渐渐淡去。
云皎摩挲着他的手,一点点从指尖推至掌心不算粗粝的嫩肉。
“夫人?”少年音色好听,唤人时哪怕语气无澜,也似透着一丝柔色。
云皎笑了笑,与他掌心相对,十指相扣。
灵光自肉贴着肉的地方渡去,带着分薄薄热意,传入少年四肢百骸,但他的神色却肉眼可见冷下来,似暖玉骤然覆上寒霜。
“怎的?”云皎瞧他脸色,“你能感觉出我施的什么咒?”
他摇头:“夫人是在试探我,可我只是凡人。”
云皎“哦”了一声,方才贴着他皮肉感受了一番,他的确是个如假包换的凡人。
但他身上为什么这么香?
她也没打算避讳,同他解释起这个咒:“我没说不同你做夫妻,但你的命是你的,我的是我的,同生共死就别了,你也活不过我。可往后你要吃我用我的,自然也要听我的——给你施了个‘同心咒’,主者为我,从者为你,要好好听话啊。”
他未言语。
云皎不以为意,“你可知什么叫‘耙耳朵’?”
“这是一种传统美德,意思是男人要守男德。”她自顾自说,“成亲了自然就要守夫德,听夫人的话,才是好夫君。”
“不要让我失望哦。”她语重心长道,“好、夫、君。”
说这些话时,云皎神采奕奕,淡得像氤氲水色的眸就更加澄亮,眼尾微挑,透出几分狡黠灵秀,又似有几分犟。
没错,的确是犟。
云皎是个很犟的人,所以来了这个西游世界也不摆烂,撸起袖子就开干,目标明确,她要变强,抱大腿,当神仙。
这三者并不冲突,都指向一个统一的大方向——
她要好好活着,活得享受。
如此她才会在当神仙这条路行不通时很快放下,不代表她不犟了,而是她的终极目标没受影响,她还能实行planB:当妖王继续享受。
那她能和一个凡人同生共死,受制于他吗?
当然不存在的,她才不能吃亏!
就是这种顽强的意志力,竟然压过了那叫人发昏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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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皎哪怕真有一天变傻子也不可能叫别人坑她。
少年眉目疏朗,笑容稠艳,他凝视她半晌,颔首道:“夫人教训的是。”
*
堆金砌玉的山洞里,喜烛是昂贵的鲛人泪,并着海底深处才能寻到的晖丽夜明珠,处处奢靡华贵,将洞府浸染在诡艳的珠光宝气之中。
璧人相依,缠意绵绵,当是佳偶天成。
少年身姿挺拔,身上的喜袍虽是赶工,却也用尽好料,镶珠嵌玉,织金纹羽,他侧旁的美人亦是与他同色的佳服,像赤霞般的神采。
云皎着这般隆重华服,自然也不轻待婚礼,不过一日就召集九十六洞妖王来此。
一堆妖王在高台下都是一脸懵逼。
谁?
谁成亲?
和谁成亲?
哦,和一个凡人……和一个凡人?!不过这凡人长得是顶好看啊,但他也只是个凡人啊!
而且…众妖瞧他神情漠然,眸色涣散,如毫不将人放在眼里,竟像个瞎的。
于此同时,云皎也在台上望着乌泱泱的妖头,心里冷不丁冒出个地狱笑话:
如果此刻妖群里混了个哪吒,一定嘎嘎乱杀,这简直就是聚起来给他切瓜啊!
“夫人?”身旁少年温声唤她,举止从容。
云皎回过神,却没有立即回应,而是询问一旁的白菰:“圣婴何在?”
牛圣婴,红孩儿,这小牛可是她一手养大的。
婚礼可不能不通知他来,他会闹的。
白菰低声回禀:“号山的拜帖是第一个送去的,只是急如火回话,说圣婴大王被他父牛魔王找去了,一时不见踪影。”
云皎遗憾片刻,她本给小牛预留了“金童”C位呢。
身旁的小夫君微微侧首,他虽目不能视,对动静的感知却敏锐惊人,仿佛已将周遭方位尽收心底。
一丝异样感再次掠过云皎心头。
但他并未言语,云皎便挽他手与众宾客道:“今日是我大喜的日子,诸位吃好喝好,不要客气。”
“恭喜大王觅得良缘!”宾客如梦初醒,纷纷礼道。
一时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喜字满贴,玉案上摆着各色新奇菜式、点心、酒水,连灯与摆件都是旁人不曾见过的款式,引得妖怪们啧啧称奇。
此间光景,无论何人来此,怕都要这般瞠目结舌。
云皎起势不过五十年,却很快名声鹊起,是有原因的。
便如小妖乐队此刻的唱跳RAP,她就是有着这么多新异把式,连同“五险一金”的妖群管理概念,诸如此类,给了茹毛饮血的妖怪们不少降维冲击。
怪诞到令妖狂欢、却令仙杀欲躁动的曲子在耳边响起,少年望了眼其乐融融的妖宴,又看向旁边红裳明艳的新妇,他的“夫人”。
喜绸缠绕彼此之间,像一种献祭的仪式。
他虽置身于此,姿态却如隔岸观火。
小妖尖利的唱喏穿透嘈杂:“吉时到——送入洞房!”
哪吒,便也是此少年,朱唇勾起艳笑,终于带上清晰的冰冷玩味。
“夫人,该回屋安歇了。”
4. 培养感情
喜烛煌煌,将案前对坐的身影拉长,锦帐投下成双的暧昧轮廓。
褪去繁复喜袍,此刻,云皎换了身赤色寝裙,身旁的少年亦如此,他还将白纱重新覆在眼上,仅露出挺拔的鼻梁与薄唇。
云皎想,那双过于灿然凌厉的眼遮住后,确实不那么容易叫人心生警惕了。
“大王,郎君,该行合卺礼了。”一旁小妖提醒。
案上摆的酒是红葡萄酒,云皎爱喝这个,为它取名“82年的拉菲”。
突然就有了个家,面对好看却无比陌生的夫君,云皎还有些不真实感。
但她也不过多纠结,好看,爱看,抢来当夫君就可以天天看!
想了想,她率先同安静垂首的少年搭话:“你酒量如何?”
对方执起玉盏的手也如玉色秀气,片刻后,淡笑道:“莲之不胜酒力,仅饮此杯。”
云皎“哦”了声,对方和她成亲了也没多亲热,但没事,e人无所畏惧。
她也抬起酒杯,豪气道:“葡萄美酒夜光杯,今夜你我喝一杯!”
少年:?
“夫人吃醉了酒。”他疑道。
云皎:“我还没喝呢!”
那怎就开始说胡话了?少年覆上白纱的眼底闪过暗色,是他下的香太多了么。
云皎与他碰杯,豪饮之后,见他仍静悄不言,便自顾自说:“莲之,你当真就叫这名?那你可知我名讳。”
莲之,莲之,这名字听起来好像莲子哦。
少年将二字平静言出:“云皎。”
妖怪们虽还野蛮生长,也不是毫无规矩的,他如此言语,在什么妖王看来都过于冒犯。
他怎么也得唤她“大王山云皎大王”,不能直呼其名。
可那又如何,他是哪吒。
云皎只觉得他声音虽轻,却好听,如寒潭溅玉,在心上搅起涟漪。
小妖们将桌案上的喜物拾掇退下,叮当碰撞声里,云皎身子微倾,靠近了些许,领口随着动作滑落,露出一小截莹白的锁骨。
她弯起眉眼,“诶,好郎君…哦不,好夫君,你还知道我什么?”
这下哪吒静默一瞬,才道:“传闻中,大王强大凶悍,一振臂能捏死八个神将,一抬腿能碾死八个妖王……”
可今日他见了,并不如此。
烛光融融,将少女笼在暖色里。
她的身形纤秾合度,腰肢不盈一握,颈项线条也极其优美,像初绽的红莲…指尖稍一用力便能折断。
云皎却煞有其事点头,“的确如此,你夫人我可厉害了。”
他静默地更久,似乎被她噎住。
“但我也不会家暴你,你且放心,虽然眼下我们不太熟,可你一日是我夫君,我便一日罩着你。”
似觉得她的话怪诞,哪吒喉间溢出声极轻的嗤笑,“家暴,何意?”
——她以为她能敌过他?
“我就举个例子。”云皎拍了拍胸口,寝衣下的弧度微微起伏,似作保证,“你只要知晓我不会这么做便是,我是好妖。”
少年的视线在她不经意流露的风情上停留一瞬,旋即移开,情绪掩在那双被白纱蒙住的眼下,叫人捉摸不透。
他不言语,云皎又道:“莲之,莲之……不如你唤我‘饺子’吧。”
“为何?”
“听起来像情侣名,我们不是夫妻了么?”
“……”
这下哪吒意会了,她竟敢拿他的名字谐音打趣。
姿容艳绝的少年忍不住低笑出声,就是谁也不明他笑意有何含义,他道:“夫人,你一盏酒便醉了,还是早些安歇吧。”
他不懂面前这位“夫人”的脑回路,但知今夜是洞房花烛,她将彻夜留在此处。
他也能彻夜留在此处。
——名声赫赫的大王山,她身上,她的寝殿里,都必然藏着些秘密。
虽白纱覆眼,可仙神视野并不受阻,喜宴上许多从未见过的菜式与摆件,在此间寝殿中又上演了一番。
目光所及,还能瞧见鲛绡白幕覆盖了半面墙、近乎透明的琉璃架上放着许多小人偶、还有一圆瓷盘上几根小针在缓缓移动……
诸如此类之物,不胜枚数,不知作何用途。
言罢,哪吒伸出手,作势引她走向铺着大红锦被的软榻。
可云皎就算来了这里三百年,也还有个现代人的灵魂,这才几点啊睡什么睡?她手一拦,“欸,我们再聊会儿天。”
培养下感情啊,这才刚互通姓名呢。
她动作比他料想的要迅速,闪身躲过,少年微有错愕,眸色又凝在她袖下掉落的一物上。
是一片流光溢彩的莲花瓣。
他的莲花瓣。
“你在…看东西?”云皎敏锐察觉他的不对劲,狐疑道。
哪吒毫无慌张,唇角的弧度反而加深,“夫人,上榻吧。”
她又盯着他覆上白纱的眼看了会儿,略带审视,可他姿态依旧稳如磐石,没有丝毫动摇。
云皎的疑心却没有淡下。
也是奇了怪,这少年分明对她态度冷淡,怎又偏要她随他上床聊,越想越可疑,方要开口,忽听外头白菰通传:“大王,福陵山那边又传信来了。”
身为一个妖王,云皎觉得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有很强的机动性,正事当前,闲事靠边。
于是,试探之事拉闸,她对还穿着喜袍的少年道:“你在此等候,我去去就回。”
少年似懵了一瞬。
但这般模样在云皎看来依旧“玉雪可爱”,像被意外扰了兴致的漂亮猫儿,让她忍不住逗弄,“放心,今夜必回,不会叫你独守空房。”
说完她就利落起身,想到什么,又掏出枚珠子对着他一照,珠内立即有了他的画像。
再一拂袖,少年周身灵光闪过,圈地成环。
——这招猴哥在西行路上也用过的,感谢祖师教导。
“你初来乍到,我不放心你独身在此,万一有小妖侵扰呢?为保障你安危,我给你画个圈。”云皎说的义正辞严,“你就好好待在圈里。”
这是她的山头,她的寝殿,她说会有小妖侵扰?
末了,云皎冲他眨眨眼,“走了,乖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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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身后似传来少年怔忡后,略微咬牙切齿的音色,“云、皎。”
她不以为意。
*
夜凉如水,墨色天穹。
云皎落于福陵山顶,一剑刺穿偷袭的野猪,温热的血溅在朱袖,她才冷静了些。
香气随着一路的腾云淡去了。
那是一股清雅缠绵的香,似花似果,甜且冷隽,并不会过腻。
可她依旧眩晕了很久,直至此时才找回清明。
为何呢?
云皎有意借此事暂离洞府,回忆今日的仓促成婚,仍觉得很怪,对方的确好看,是任谁都会一瞬间心生占有欲的绝色容貌。
她自认也不是什么好人,既当妖王,再拥有个绝世帅哥怎么了?
况且对方还是自己送上门来的。
但他不正常。
他只是凡人,好似柔弱无依,眉宇气度间的冷肃却不是假的,而且见他态度,那是演都不演。
没了香气干扰,云皎心里有个很恐怖的猜想……她得验证一下。
“小生这厢有礼了,啊呀,大王?!你怎么满身是血!”恰好旁边另一只黑皮猪哥冒了出来,瞧她模样,惊叫道。
听声音云皎就知道是猪八戒。
这个世界的猪八戒,他好像话本看多了,有点古风小生。
云皎眼光扫去,猪八戒黝黑的皮肤与夜色融为一体,但他一袭翩翩白衣,肌肉发达得几乎把那身衣裳撑爆,很怪。
但穿衣自由,她不评价。
“哦,刚宰了只不长眼的猪,你找我何事?”云皎单刀直入,“还有我给你下了婚典请柬,你怎的不去?”
猪八戒刚要回答第一个问题:“今日发生了件大事,观音大士……等等,你真成亲了?!我以为你诓我呢。”
云皎颔首,尚有耐心,“观音大士怎么了?”
“你真成亲了?大王,你就这样抛弃你的小猪猪吗?你舍得——”
云皎的耐心告罄,长剑横在两人之间保持距离,“猪刚鬣,你给我正常点啊喂,再嚎把你和那黑猪串一起烤了。”
猪八戒痛哭流涕,嚷着“黑猪很好吃的你给我留点”,又嚎着“不爱我的负心妖你不如杀了我。”
“负心妖”云皎哈哈大笑:“好,猪兄爽快,我送你上路。”
猪八戒哭声戛然而止,老实了。
猪八戒:“观音大士来找俺老猪,说让俺同个东土高僧一起取经去哩!”
“云皎,你从前不是算得凡界有妖难吗?俺听大士之意,一路西行可是有十万八千里路,路上若遇妖,则除障,可不就是妖难嘛……”他看了眼云皎。
云皎虽有剧情金手指,可身处此界,正如祖师当年算出猴哥会大闹天宫却未直言一样,她也不能随意泄露天机。
她只与猪八戒隐晦提过凡间或有妖难,若他遇上什么异常——比如有什么菩萨跑来找他的话,记得通知她一声。
已知时间单位:猴哥被压五行山下五百年。
时机已至。
云皎望天,西行取经真要开始了。
5. 漂亮少年
猪猪给出了重要情报。
随后,他将云皎一剑穿心的黑猪拖过来,拆骨剔肉,动作麻利地烤起串来。
他同云皎道:“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云皎已在婚宴吃过,且妖本不易饿,但略一思忖,还是盘腿坐下。
她取出了那枚印下新晋夫君容貌的“留影珠”,这是她自创的照相机。
虽然此界有回溯影像的法术,但要耗费的灵力也多,她便自行研发了低配版,凡人亦可用。
她问猪八戒:“你可认识哪吒三太子,见过他真容么?”
大半夜抛下香香郎君来这儿,这是主要目的。
“自然认识。”猪八戒道,“你也知道,俺老猪从前可是天庭鼎鼎有名的天蓬元帅。”
他忆往昔荣光,“我本天河好元帅,向来潇洒耍威风,奈何一朝办坏事,玉帝将我贬凡尘……”
“停!”云皎打断道,“小嘴巴,闭起来!说重点,他长啥样?”
猪八戒悻悻收声:“好吧,哪吒三太子可是有名人物,当年陈塘关闹海自刎,脱胎莲身后,便不愿再认李靖为父。这几千年来,他容貌千变万化,从不以真面示人……”
这也是云皎穿来三百年,却连这位哪吒大神一张真实画像都找不到的原因。
她早发现这世界有点西游和封神融合的意思,哪吒三太子历经大闹东海,西岐随军,一步步肉身成神,只是封神旧事已成秘辛,知情者皆讳莫如深,她也无意深究,更关注眼下西行一事。
哪吒到底怎么死又怎么活的,爱变成谁的脸,她本无所谓。
但现在,因为莲之,她考虑到哪吒了。
莲花,漂亮少年,红衣,还不怕妖……
一切的指向性太强,她很难不心生怀疑,对方并不简单。
这才来找与哪吒同僚过的猪。
警惕点不是坏事,谁又曾想过这个世界的哪吒这么刚烈呢?他的美名——
就是字面意思的“美丽”,分明已流传千年,重生后却酷爱变脸,扮大汉,装小儿,凡间的妖总是还没认出他就死了,实在太爱cosplay,叫妖措手不及。
相传,他只在面见玉帝佛祖时才显露真容。
——是个总爱穿一身红的少年人。
没错,由于他已经几千岁,变成莲花或者莲藕后就不再是小孩容貌了。
猪八戒话音一转,“你想认识他啊?俺在天上倒真见过一回。”
云皎眼睛一亮,立刻递上珠子:“快看看!这是不是他?”
那么漂亮的美少年,还不是他的真容……
只能算她倒霉。
猪八戒看了一眼便否认:“不是,这人谁啊?不认识。”
“真的?!”
“真的,绝不是哪吒太子,哪吒太子比他丑一点,比俺老猪还丑一点。”
前半句尚可信,后半句……云皎看着他尚未褪尽的猪头,昧着良心拍了拍他的肩,“是啊,小猪,你是美男子啊!”
“你少听信谣言,哪吒就一定是一等一的美男?都是外界给他传的,这天底下难道真就他最好看么?”猪八戒哼哼道。
“所以这人到底谁?”他又追问。
“我夫君。”
“你真成亲了!”他哀嚎,“云皎,虽然他…是比俺好看那么一点点,你也不能辜负我啊,猪的心也是心啊!”
云皎:“哦,那你的猪心烤好没?我尝尝。”
猪八戒:“……你多吃点心吧,没心没肺的。”
猪猪有自己的深情人设,反正相识也有五十年,他对不下五十人一见钟情过。
“不是他就好,我该回去找夫君了。”云皎不以为意,吃完烤猪心便起身,又递他一袋糖,“喜糖。”
猪八戒傲娇地哼了一声,兀自对着篝火吟唱起来:“我应在江湖悠悠……”
嗯?这词谁教他唱的,云皎看他一眼,她记得自己没唱过吧。
“改日带他来见你?”她想了想又道,“你再认认他的脸。”
猪八戒觉得也成,没再说什么。
*
今夜还是云皎的洞房花烛夜,她没有久留,虽然烤了个猪。
回去沐浴一番后,氤氲热气蒸走疲乏,整个人身躯忽地软了几分,云皎想到临走前猪八戒嘟囔的话。
[你也是有福气,找了个比俺老猪还靓的夫君,美死你了。]
不对劲的感觉暂时因这趟查验淡下,云皎想,若真不是哪吒,却找了个比哪吒还俊的帅哥,真不错哇!
等会儿叫他也来洗洗,今夜就美美宠幸他,哼。
云皎难得顾及对方久等,飞速洗完,一个闪身就回了寝殿。
“郎君,好夫君,莲之?”
喜烛燃了半截,殿内依旧明亮,少年人仍端坐在灯下,她画出的圈丝毫未动。
她不由打量了他一会儿,正色喜裳,明丽的红,让他比初见还张扬恣意,仿佛如此灼炽如霞的颜色就该衬他,如圭如璋,容色绰约。
柔丽的晖光交映在他脸庞上,白纱浮动,又增添了一丝清淡禁欲的意味,像蒙尘明珠引人窥探。
等等,云皎微眯眼,发觉桌上多了几本精巧书封的画册。
有人来过了,还走进了她的圈。
“莲之?”她又唤了声。
这回少年凉凉回应了,“夫人。”
他语气不算很好,云皎有点心虚,嘿嘿一笑,坐去他身旁,“你风尘仆仆而来,成亲又忙了一整天,快去洗濯吧。”
言罢,她解开了圈。
少年便道:“我看不见,夫人要我去哪儿洗濯?”
云皎正要去拿茶杯的手顿在半空。
“况且。”他微微转向她,白纱下的视线似能穿透阻隔,“夫人施了法,却忘了我眼盲,方才想倒盏茶,反倒…被夫人的法术所伤。”
这下云皎心虚到极点,忙放下杯子,替他吹吹。
她动作极快,且总是提前表现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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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动机,举动都是随心所欲,哪吒的身子几不可察一僵。
沐浴后潮润的香风拂来,热气吹在薄薄皮肉上,少女的指腹贴在他的手背上,摩挲一瞬,或轻或重揉按。
“真伤了。”云皎讶然,见那块白皙肌肤红了大片,心里更松一口气。
要是杀神哪吒能受伤吗?这就是个凡人!
让她以灵力释缓伤口后,哪吒将手从她手中抽出,不再言语。
云皎不当人已三百年,瞧他抿着唇似薄怒,终于回想起凡人可是很脆弱的,她找的是个柔弱夫君,得捧在手心疼。
“好夫君。”她又去捉他手,“是我错了,我领着你去洗濯便是。”
此刻是心虚占领了内心,云皎才会服软。
因为,她走前的确存了试探之意,这个圈…与猴哥的圈有点不一样。
猴哥的是向外防御,里头的人能走出去,外头的人进不来。
而她的是向内防御,外头的人能走进来,毕竟大王山的小妖她自是放心,但里面的人若想走出去,就会被攻击。
唉,此番是坑夫啦!
云皎惯常只会哄小妖,可这哄小妖好像和哄夫君不一样,哄小妖把自己想象成幼师就行了,夫君该怎么哄?她不懂,尽量软下声,对方的神色却未好转。
她只得把声音放得更软,感觉都夹起来了,“夫君,我错啦,好不好嘛~”
Yue,有被自己恶心到。
但少年静默片刻,终于动了动手指,是松下态度的意思。
云皎眼睛变亮,忙去牵他的手往外头走。
一面她又在心里吐槽:我的夫君竟然喜欢夹子!
他施施然与她往前,那股甜润的香再度浸入口鼻,云皎却免疫不少,只要她调整呼吸,这香也没那么惑人心魄。
云皎心想,今日的自己真是不该,竟被一个凡人的香风迷惑。
今天他只是香一下她就中蛊,改天他扇她一巴掌呢?她也要说“巴掌扇来都是香风吗?”
云皎,没出息!
想着想着,彼此已牵着手走到殿门口,外头守夜的“麦乐鸡”瞧见他俩,疑惑偏头:“大王?”
云皎:“带郎君去沐浴,把他洗干净接回来见我。”
麦乐鸡:“收到大王。”
哪吒:?
“夫人。”他唇角翕动,忍无可忍,“你——”
云皎已将他的手推去给麦乐鸡,并且“啪”得一声将门关上。
为何这么急?因为方才她瞧见桌上的画册是什么了。
《鸾凤和鸣秘戏图》、《春帐十八式》……全是精装的避火图!
这等好东西,小妖们怎么不早点拿给她看!她已经等不及要抢先看一波了。
秀色可餐的夫君反而被她忘却脑后,云皎舔了舔唇角,往桌案走去……
不过妖精耳聪目明,她好似听到门外有人咬牙切齿唤她名字?
“云、皎!”
不管。
6. 一见钟情
云皎犹自躺去床上翻看避火图。
今日放置的是喜被,绣着榴开百子的样式,上头还铺了层喜果子。
有点硌人,但云皎想着夫君还没洗好澡,且等等他,于是尽力缩在里边撑着手臂看,没有将喜果弄乱。
好有氛围啊……
她心想,满目软绵绵的红,新婚花烛夜。
——看这种涩涩的东西也太带感了吧!
不知何时门扉微动,脚步声轻的几不可闻,云皎往外探看一眼,“夫君?”
对方默了一瞬,才应:“嗯。”
“快过来。”她随口道。
哪吒真是忍了又忍,才将语气放缓:“夫人,可否来接应为夫?我目不视物。”
他如今才明悟自己刻意扮做眼盲,实属下乘之计。原是想盲者多被忽视,之后若在妖洞走动,也好免去查探之疑。
怎知这妖王是个心大的蠢妖,新婚当夜也能弃夫君而去。
“哦哦,稍等。”云皎这才反应过来,随手探出一抹灵丝,很快随风系去他的手腕,牵引着他前行。
哪吒深呼吸一口气,见她目光仍丝毫不放在他身上,避开障碍,自行往喜榻走去。
“夫人。”他低声唤她。
如玉碎的清越音色,故意放缓已足够缠绵,云皎在白日便因此动容过。
此刻也是,但只动容了一秒钟。
她慵懒地歪在最里边,身量纤细得不似性子豪迈,微侧身,婀娜曲线随之起伏,肩上勾缠的小衣带子也因随意的姿势松垮下,露出一片润如凝脂的肌肤。
一秒钟后,云皎“嗯”了声,“躺吧,我先看会儿书。”
“……”
哪吒在床沿坐下,有意去握她的手,想将那厚重的册子取下,“夫人在看什么?”
她倒落落大方,“看避火图呢,我研究研究。”
他神色未动,仍抚上她细嫩的手腕,终于感受到有力脉搏的跳动,一缕几不可察的灵力才探入其中。
不料云皎手腕一翻,竟将他拂开。
她甚至还“啧”了声,“你作甚,要睡了?要睡你自己睡,我再看会儿。”
“你是不知道——”不耐后,她又激动起来,对着图册指指点点,“这帮小妖藏得够深啊,能找见这么好的东西,怎不早点呈上来。”
哪吒静静听了一会儿,又一会儿,甚至完整地听完了她对上面各类姿势的犀利点评……
最后,只觉得今夜荒诞至极。
他忍无可忍,音色冷下:“夫人。”
“嗯?”云皎眨了眨眼,还有几分被打断的茫然。
下一瞬,极为浓烈的香风袭来,顷刻侵入肺腑。她甚至来不及蹙眉,眼前便一黑,软软倒了下去。
*
哪吒在床边坐了许久。
眼前虽有白纱朦胧,仍能回想起方才光景。
少女仰头看他时,双颊红潮如晕霞,明眸也起了水色,似看到激烈处无可抑制地兴奋,偏他眼前迷朦,使得她整张脸透出更诡异的靡艳之态。
像害羞,瞧见他而害羞。
但他知道不是——她纯粹看书看的。
想到此处,也不知怎得,一向杀伐决断、喜怒不形于色的杀神竟被气笑了。
今夜本该尽在掌握,偏她弄出一二三…数不尽的事端。
哪吒本想引她安歇便迷晕,哪怕她真想行房事,将她打晕再说她是撞昏的便是。
怎么也比眼下这“讲了半宿避火图讲晕”听着像样。
赤色绸缎无声无息地从他袖中滑出,如灵蛇攀上云皎的手腕,继而蜿蜒、舒展,沿着她起伏的身躯寸寸收紧,勒入丰盈柔软的肌理,不多时便将四肢牢牢缚住。
哪吒在她额间一点,灵光荡开,混天绫便似得了敕令,更蛮横地挤开衣料阻隔,探入深处,细细搜寻着她每一寸骨骼与灵力流转的脉络。
“唔……”云皎在昏沉中发出不适的嘤咛,手腕无意识地挣动起来,却被缠缚得更紧。
哪吒不为所动,心念顺着混天绫的触感延伸。
这妖王虽傻,但的确不弱。
她的真身当是什么庞然巨物,方能支撑如此磅礴的灵力,年岁虽小,却已深谙借天地之气为己用的法门。
灵力澄澈,根基浑厚。
临行前佛祖的叮嘱在哪吒心头掠过。
——此妖现世蹊跷,恰逢西行,然未造过杀孽,上天有好生之德,当以渡化为宜。
我佛慈悲……少年低低冷嗤,似嘲弄,听不出他是应从、还是反驳之意。
可眼下,他确是如此做的。
未动干戈,未染血腥,甚至扮作凡人身份,入内探查虚实。
光色越发黯淡,烛泪堆积,夜色将尽。
哪吒便不再多看榻上面色浮红的少女,缓缓起身,开始在偌大的寝殿内从容踱步。
*
云皎的寝殿陈设开阔,功能分明。哪吒步履无声,目光如电,很快在书案暗格内寻获一本书。
书封朴素,不甚起眼。
其上字迹却颇为怪诞——
[XYJonline 观光防坑指南]
什么妖画符?少年眼底掠过一丝迷茫,翻开,里面的字迹也是一样奇怪。
凡间文字千年更迭,他知早年时兴隶书,如今笔画波磔减弱,逐渐有行楷之文。
但其上字迹却更为简化,迥异于当世任何字体。
能藏于此处的必是云皎亲笔,哪吒想着,耐着性子往下翻看。
[警示!观光排雷第一位:Flower,绝不招惹,遇见就跑]
哪吒:……
什么东西?
[可抱大腿第一位:Monkey,天上地下,唯他最好]
[已攻略目标:Pig]
[已攻略目标:White Bone]
[已攻略目标:Red Boy]
[……]
红衣少年立在案前,越看,眉峰拧得越紧。半晌,他“啪”地一声合上书页,暗斥:“小儿画符,不知所云。”
她的字也不甚秀气,笔锋稀碎,如蛇虫爬走,看得出性子急躁,不少地方甚至毫不讲究地以炭笔勾勒。
烛火发出了最后一声“噼啪”,终于油尽灯枯。
他将书卷丢至原处,转身走向软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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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欲收回混天绫。
怎知那并无灵识的死物却将少女缠得更紧,密布的红绸与金线交织,近乎嵌进她娇嫩的肌肤里,摩挲出道道红痕。
“怎么?”哪吒神色莫测,“你要将她勒死?”
混天绫这才稍缓力道,可当他抬手,末端仍恋恋不舍地缠在少女臂弯,甚至探出一角,讨好般在他指尖蹭了蹭。
少年静默片刻,眸色变幻,忽地轻哂一声:“……你喜欢她?”
红绫一角立即上下点了点,如活物表达肯定的亲昵。
哪吒似笑非笑,不置可否,良久后却忽地蹙眉,抬起云皎小巧的下颌。
少女双目紧闭,浓密的睫毛却轻颤着,双腮也蒸腾出极不自然的红晕。
他骤然想起,自己虽无魂无魄,莲花真身上的花粉却能惑人心智……用得多了,足以勾人陷入七情妄欲,沉沦迷荡。
瞧她如此,他笃定是用多了些。
不仅是面颊绯红,她的唇也无意识微张着,细细喘息间溢出模糊的哼吟,似在极力忍受什么难耐的燥热煎熬。
哪吒眸色渐渐深邃,凝在她脸上。
不得不承认,这确是一张秾丽难绘的芙蓉面。
乌发雪肤,琼鼻樱唇,五官精致得无可挑剔,兼具少女的娇憨与初绽的艳。
不说在凡界,哪怕是天上也罕有这般殊色,只是化成人年纪还略小,颊边尚有莹润的婴儿肥,偏又添了几分天真诱惑。
极为惹眼。
……极合眼缘。
哪吒的思绪倏然飘回洞府初见之时。
纵有佛命当前,可他一贯不服从任何人,只随心意。
潜入大王山有黄风怪暗中策应,本非难事,不过是先前受了些伤,索性换了副凡躯便宜行事,待探查后,诛尽众妖,此事便算了结。
毕竟来此之前,他已听过她的传闻,凶恶有余,死有余辜。
可他首先撞见的,却是她娇妍的脸,其次是软哝的音色,少女衣香鬓影,神采飞扬。
她说要与他“谈情说爱”。
那一刻,哪吒心中并无半分动摇。
眼下瞧着她彻底失防的姿态,他心底却有了一丝浅淡涟漪。
微怔间,指腹倒是下意识用力,将她白净的脸颊捏得鼓起,迫她将唇张得更开。
“不急。”他心想。
指尖轻易触到内里温热的唇舌,这对哪吒而言,是一种陌生又新奇的体验。
头一次有妖能这般无知无觉地躺在他身下,她已完全昏过去,终于收敛了这一整日叫他恼怒的放肆乖张,变得无害起来。
整个人都如同她的唇一样,全然舒展,温软柔嫩。让他忍不住又用冷硬的指节抵入那湿热口腔,重重搅弄几下。
弥漫而出的水光顺着她唇角滑落,被他抹去。
再往下抚,还能感受到她颈间脉搏的跳动,一下,又一下,如她此刻颤动的睫羽。
鲜活,生动,与她脸上晕染的潮红交织在一起。
活色生香,很是有趣。
哪吒又凝视她片刻,指尖仍摩挲着她下颌细腻的肌肤。最终,他道:“再留你些时日活命,云皎。”
7. 正经夫妻
云皎醒来时,呆了呆。
昨夜她是怎么睡着的?怎么全无记忆!
唯余……她面色蓦地烧了起来,回想梦里的满目软红、烛影摇动,她与她新找的夫君按避火图上的种种姿势痴缠,有的还很高难度,实在是……
只恨不是真的!
云皎确信那些是假的,修炼这么久,若连虚实都分不清,还当什么妖王。
但不知为何,四肢酸软的感触却很真,她一怔,狐疑地往自己腕上看,果真瞧见斑驳的红痕。
谁干的?
“误雪!”她扬声唤人。
不仅如此,腿间似乎……?
云皎拧眉,她是不是来癸水了?稀奇事,修仙后都百来年没有过了,心下一动,便掀开亵裤一角。
“等、等会儿,别进来!”看清后,她猛地并拢双腿,整个人僵住,脸上红晕更深,眸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
误雪在外头唤她:“大王?”
云皎花了五分钟才接受自己“春.梦之后竟真有实感”的冲击。
翻身下榻,她施了个净身决,走到铜镜前,总觉得唇上也隐隐刺痛发热。
果真发觉自己唇边有个小伤口,浅浅一道划痕。
“嘶……”她心里有个猜想,知道是哪个倒霉玩意干的。
推门出去,误雪还候在外头,云皎气势汹汹:“那个凡人——咳,莲之呢?”
气得都要把他名字忘了。
瞧她双颊如霞,眸色潋滟,误雪微怔道:“郎君一早起身,白菰命他听规矩去了。”
“规矩?”什么规矩,当她夫君又不是来这儿上班。
“白菰说要做大王山的郎君,不是易事,需通晓侍奉之道。”误雪也知道些,“凡界女子三从四德,他虽是男子,亦是凡人,自该遵从。晨起备朝食,伺候梳洗更衣,夜间掌灯研磨,时刻关怀大王,悉心照料起居……”
若说云皎曾是个现代人,不兴这种封建做派,那就错了。
谁能坐龙椅上了还不当皇帝啊!
她啧啧赞同,起初还点点头,听到后面却烦了,“什么,一大早来扰我清梦?划掉,不要,我不吃早膳,也不要别人给我穿衣服,晚上更是私人时间不能来烦我——”
唉,云皎!有皇帝命也不懂享受。
云皎唾弃自己忒没出息。
最终,她摆摆手:“先不说这些了,叫他来见我。”
误雪的目光却倏地凝在她唇上,“大王,您受伤了?”
很好,但凡再晚一秒看见,伤口都要愈合了。
云皎摸了摸唇角,误雪已转身去取药膏。
妖的自愈能力很强,若用灵力瞬息便能痊愈,但误雪爱制药,云皎也常给她试药。
一方面还盘算着旁的事,云皎便不多推拒。
另几个小妖领命,很快将“莲之”带了回来,白菰也随之跟来。
他到时,云皎正仰着脸,微微启唇。
误雪指尖蘸取莹润药膏,小心涂抹在她唇角上。那伤口细小,却因她唇瓣饱满粉润,和内里若隐若现的猩红舌尖,平添几分旖旎。
哪吒脚步微顿,她何时受了伤?
云皎恰好侧目看来,见他袖口沾染黢黑,白菰更是狼狈,凝眉问:“做什么了?”
白菰控诉:“大王,他把灶房烧了!”
哪吒神色淡然,也答:“为夫人做早膳。”
小妖将一碗与他袖口同色的不明黑色稠状物端上来,云皎面露嫌弃,听白菰将事由道来。
原是领他去做早膳,怎知此人厨艺奇差,碎了不少玉盏,最后也不知倒了何物入锅,“砰”得一声,烈焰冲天。
“你们怎会让个眼盲的做饭?”云皎听了也是好笑。
又瞥了眼那碗“杰作”,她当即下令,“往后都不必做了。”
众人应声,云皎朝哪吒道:“坐过来。”
他依言就近坐下,她又不满意,“坐我身边,看着你这张俊脸,我伤口才疼得轻些。”
哪吒:……
今日他眼前仍覆白纱,朦胧中,凑得离她近了些,见那杏妖又执一方帕替她细细擦拭唇角。
那柔软唇瓣被来回碾磨,粉嫩软肉上盈着水光,像待人采撷的熟透浆果。
再抬眸,却正撞入云皎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她抿了抿刚涂好药的唇,复又张开,压低声,“解释?”
哪吒并未移开“视线”,语气平静:“昨夜夫人劳累过度,昏睡时头似磕碰何处,发出响撞,伤口许是由此而来。”
他听她有伤,却不曾言伤在何处。
应是真盲,云皎若有所思。可见他这般坦然,毫无愧色,云皎又觉得他太过了。
“夫人伤得可重?”好半晌,见云皎不曾言语,他才问上一句。
云皎挥手屏退左右,好整以暇地欣赏了会儿他俊美无俦的侧脸线条,才慢悠悠道:“你是不是偷亲我了?吻技太差,把我嘴都咬破了。”
对方身子微僵,愕然沉默良久。
“下回想亲请直说。”她笑嘻嘻站起身,去拍他肩,“又不是不给你亲,你我已是正经夫妻,何必偷偷摸摸?”
哪吒明白她有所误会,这并非坏事,不必解释云皎便能自行揭过,何乐不为?
但不知为何,他只觉心中有股郁气无法疏解。
对方的语气,轻佻又理所当然,像在逗弄一只闯祸的猫儿,而非一个可能“冒犯”了她的夫君。
他喉结滚动,压低的声线里无意露出几分冷色,“云…皎。”
“怎么?”云皎眉眼盈盈,偏似得意,“亲美女你还委屈上了?敢做不敢当啊,又不止你长得好看,你赚啦!”
哪吒:“你——”
云皎果真是对自己的美很自得。
她美而自知,杏眸流转间眼尾轻挑,像个小勾子缠人心扉,如此鲜活灵动的飞扬神采,更显千娇百态,丰姿冶丽。
哪吒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未曾言语。
恰有小妖来报,福陵山有人到访。
昨夜,云皎正是被这“福陵山之人”叫去,垂眼的少年眼底渐暗。
云皎让人请进来,与哪吒错开些距离。
待小猪入内后,她便起身迎上去,将他拽到哪吒对面的位置坐下:“你怎么来了?”
猪八戒拱手:“小生有礼了,昨夜激动难眠,连夜宰了许多猪,罪过罪过,这不,干脆给大王送来……”
哦,送猪肉啊。
云皎忽地想到当年与猪八戒的初识。
彼时她有意结识他,可他是个闷骚猪,竟躲在云栈洞不见。百无聊赖下,她猎了一头黑猪开烤。
那肉骚腥得很,她随口嘟囔:“要是我,早把你阉了去……”
猪八戒被吸引而来,询她:“这位大王,猪肉如何做才好吃?”
猪吃猪,也不是不可以。
现世已有劁猪术,只是猪不知,云皎遂将此术倾囊相授,又送他调料无数,建立了友好交流,从此猪八戒开启了大规模养猪及吃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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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生活,好不快活。
大王山的猪肉供应商也成了他。
“来得正好!昨日喜宴刚把存肉吃光。”云皎大笑,又转头唤哪吒,“——对了,莲之,你抬起头来。”
猪八戒就说哪来的寒气激得他猪鬃微竖,这才察觉旁边坐了个人。
谪仙般的少年,一身素袍,温润的颜色,偏被他穿出料峭寒意。
猪八戒抖了抖。
“好莲之。”但云皎不愧是一方山大王,毫无所觉,依旧笑靥如花,“这我兄弟,你且将覆眼的纱取下,叫他认认脸,往后便是熟人相见了。”
哪吒垂眸,眼底玩味与薄冷交织,“兄弟?何许人也?”
猪八戒颤巍巍拱手:“小生猪刚鬣,福陵山云栈洞人士。”
哪吒“嗯”了声,曾主管天河的天蓬元帅。
有意思。
他这夫人,不单认得五行山下的孙悟空,还认得天蓬。
而他们…都是灵山钦定的西行取经人。
“昨夜你们做了何事?”他又问。
这次猪八戒欲答,云皎却将其拦下来,笑盈盈看着哪吒,“……莲之。”
虽仍含笑,却透着不容置喙之意。
她并不想让他探查昨夜她去做了什么。
哪吒心中冷笑,依言取下白纱,料定比云皎还蠢的猪八戒认不出他。
果然猪八戒根本不敢直视他的眼,含糊道:“云皎,这就是你的夫君?一表人才啊哈哈……”
云皎一顿,便不再试探,顺着话头就吹捧起哪吒的美貌。
“其实还有件大事……”猪猪忽地扭捏起来,“俺、俺老猪昨夜惊鸿一瞥,遇上命定的意中人,这便要去高老庄做女婿。”
云皎打嘴炮,“嗯?你意中人不是我吗?”
猪八戒羞涩道:“昨夜之前是你,现下不是了,俺这次遇上的是真正的梦中情人,那眉眼,性情……”
云皎这下真来精神了,啧啧称奇。
算算时日,自己才当了猪猪意中人不到三个月,他的五十个意中人里,笑死,她是最快出局的。
这合适吗?这符合一个大王的身份嘛!
“原来脸盲在梦里也有一张熟记的脸吗?”云皎又疑道。
猪八戒:“当然有!况且,你不是有夫君了吗?”
猪八戒又说着昨夜她离开后,他独自吃着烤猪,忽听山下有山匪劫道,伴随少女娇呼。
他当即以“飞猪”之姿从天而降,如话本中英雄救美!
云皎还在回味猪八戒方才说的“她有夫君了”,下意识看哪吒,他在喝茶,事不关己。
转回神,她往后一靠,嘻嘻笑着,“要我就不吃这套,什么‘飞猪’,我用携程。”
面上虽笑,心里却讶然这剧情走得真快,昨天观音大士的任务才发布,今天就开始了。
“什么程?”猪八戒听不懂,却凑近她,“大王,福陵山就麻烦你多上心了……”
云皎才要说话,腰间忽有风掠过,下意识反手一抓,竟攥住了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腕。
好险,差点给夫君掰折了。
她看向突然出手拽她的少年:“夫君?”
“抱歉,夫人。”哪吒薄唇轻启,“误以为此方位是茶盏。”
云皎哦了声,狐疑一瞬,不再多管。
哪吒端坐,垂眼盯着自己的手,心底闪过一丝疑惑,他为何想将云皎拽回来,叫她离那只猪远些?
少年神色莫测,终是没再阻拦。
8. 掌中之物
聊至兴起,云皎又大手一挥,命小妖呈上礼盒,塞给猪八戒几把扇子:“拿着,古风小生猪,配扇子正好!”
一面,她还对哪吒道:“夫君要不要?”
哪吒被触到手臂,顺势避开,素色衣袖拂过她绣着海棠的精致袖口。
他哂道:“旁人挑剩的,不必给我。”
云皎:???原来你是林妹妹。
猪刚鬣瞧着两人,见势不对,将云皎拉到一边,“云皎,你这夫君…气场太强,哪怕眼瞎也一副主人姿态,不是哪吒,胜似哪吒啊。”
云皎挑眉回望,少年端坐的脊背挺直如松,白纱覆眼仍掩不住凌厉气华,渊渟岳峙,不怒自威。
面上她倒没露出担忧之色,“没事,我就喜欢这款的。”
够漂亮,够劲,冷淡些怎么了?她会自己调.教出一个完美夫君的!
又想到高翠兰一事,她嘱咐猪八戒:“这回不管你真喜欢假喜欢,不能欺负人家。”
猪八戒和她在原著中了解的有点不一样,有猪心但没猪胆,一贯是搞纯爱。
但这次是命定的剧情,也不知与他从前的暗恋有无不同,身为福陵山的甲方,云皎还是提醒两句。
乙方猪供应商:“好的大王。”
她不再多言,打发他安心回去。
外厅倏地安静,小妖也退去了,仅余云皎与哪吒二人。
少年掩在白纱下的眼凝视她片刻后,便要起身。
“我让你走了?”怎知云皎抬袖,似笑非笑,纤细的腕随意搭在他肩上。
她那点力道于他而言,聊胜于无。
倒是云袖拂动间,甜润馥郁的暖香弥散开,与他惯常用的香很是不同。
“我没下令,你却起身离开,很无礼哦。”
哪吒未动,可她娇蛮的音色却将那点旖旎打断了,他回想昨夜,凉凉扯唇:“是谁新婚夜弃夫君于不顾,犹自离去,可曾有礼?”
云皎一顿,桃花眼弯起上挑,笑意更深,却并未解释。
“那又如何,我们不一样。”
上位者惯常不为行事解释,身为统御神兵的中坛元帅,哪吒深谙此理,并不在乎她会如何应对。
但他预感接下来的也不是什么好话。
“我是大王,你是谁?”果然,她挑眉。
像一种引导,更像引诱,哪吒心知肚明她要的答案,“……你的夫君。”
“欸,对嘛。”她拍了拍他的肩,“整座大王山都要听我的,你身为大王夫君,最该听我的。毕竟,你是我的专属所有物,理应比旁人更顺从。”
哪吒眉心跳了跳,眼神阴沉,“夫君只是你的掌中之物?”
云皎浅笑,几乎贴上他面颊,“夫君自然逃不开我的手掌心,桀桀桀。”
“……”
哪吒不欲再与她多言。
身后云皎的声音轻飘飘,却似有千钧重,“站住。”
一股奇异的力量倏然顺他掌心蔓延,流经五脏六腑,似某种禁锢术法,锁住筋络,叫他顿在原地。
他微有错愕,回想起来,云皎曾与他施过一个“同心咒”。
如今这副身躯并非他的仙身,原是会中咒的。
可他心底却无甚波澜。
还不如少女身姿摇曳,迎面香风拂来的一丝涟漪。
她眉眼鲜亮,慢悠悠踱至他身前,“你怎得如此没耐心,说几句就要走。”
哪吒微垂眸,面上虽扮眼盲,但他很轻易能捕捉到她眼底的…挑衅。
一切便很好意会。
云皎并未将昨夜之事全然揭过,她特意将他叫来——
是想给他下马威。
可她到底年少,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意气,也可以说是沉不住气。
几千年前,哪吒脱胎莲花身,随军伐纣,沙场纵横,自封神之战血肉洗礼,至天庭执掌兵符,这是实打实的厮杀淬炼。天地虽殊,人心博弈之道却亘古未变。
他深知,敌人沉不住气,便是她在暴露破绽。
还谈不上是害怕他、提防他,可她有在意的事,乃至草木皆兵。
她过于在意大王山的安危。
哪吒并未惊怒,心浮气盛如云皎,才为掌中之物。
兵者,诡道也。
示弱于前,乘敌之隙。
他微垂乌眸:“大王这是何意,是莲之…何处做得不够好?”
云皎听他说这话,心里还真琢磨了一通,做得不够好?那粥确实做得不够好。
面上她仍是一副山大王的傲然姿态,吩咐着:“莲之,今日你随麦旋风下山,采买些衣物行装,我已命小妖另辟了殿室,往后你便住那儿。”
这夫君昨日来的仓促,身无长物。
大王山找不出他这般身量气度的人物,云皎也不愿委屈他穿旁人旧衣,昨日便命人赶制了新衣。
可方才他的衣袍拂过她手,那料子不差,却到底简素了。
“……是。”
果然,哪吒心想,昨夜她虽看避火图入迷,却未行逾矩之事,足见其并非真正的愚钝好色之徒。
分房而居是必然,在他意料之中。
云皎笑了笑,走来抚他脸颊。哪吒近乎是本能地想回避,却听她道:“好夫君,那你且去,我也要忙了。”
哪吒:“夫人要去何处?”
她就知道他要问,就是没把她的话放心上过。
这可不行,云皎笑意更深,“成亲之前,我便同你说过,大王山一应事你无需过问。”
“不要越界,莲之。”她捏了捏他脸颊,好软,没忍住下手重了些,“晚上见。”
她的指腹温热柔软,贴在他微凉的肌肤上,激起一阵难言的属于凡躯的陌生颤栗。
的确令人不适应,但哪吒心下在思忖。
她说过这话么?并不记得。
*
云皎向白菰误雪交代好日常事宜,忽有小妖通报:鹰愁涧方向有雷霆降世,乌云密布,异端横生。
西行取经团的几处刷新点,除却五行山时有天神盯梢不便驻守,其余几地,云皎皆早布下眼线。
沙僧那边她也曾去过。
可惜沙僧是个绝世大社恐,她头一回拜访带了不少好物,还专门为他寻了一枚硕大夜明珠,想用以装点他那黄不拉几的流沙河。
结果把他吓着了,沙僧从此闭门,至多见见她的手下,与大王山签订了友好洗衣合同,让小妖得以将衣物丢入流沙河像全自动洗衣机一样滚几圈,但绝不见她。
恨!e人玩.弄i人计划失败。
云皎不再自讨没趣,专心与八戒社交,唐僧尚在岁月静好,唯余小白龙敖烈还未现身。
这不就来了嘛!
云皎杏眸一转,今日她正打算去见猴哥,鹰愁涧离那儿不远,干脆一并去了。
是故,乘风,御风往东。
五行山依然瓜果飘香,好一派原生态果厂美景。
这些都是大王山小妖所栽,方便来找猴哥顺手摘最新鲜的,若是赶不及来,猴哥出山,也能吃个饱不是?
她是如何的心意,最拎得清的大圣必然明白。
掐诀打开结界,云皎冲里头喊:“猴哥!”
很快传来回应:“小师妹!”
云皎彩裙飞扬,快步往前,将摘来的果子放他旁边,还有几袋喜糖。
孙悟空被她戴上花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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衬得眉眼越发澄澈,困惑道:“师妹为何眉眼含春,笑意不掩,还有,怎送俺老孙糖?”
云皎笑语盈腮:“师兄,我成亲啦!你有师妹夫了!这是喜糖。”
她就是要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的好猴哥。
这大大方方的模样让孙悟空刮目相看,乐呵呵道:“恭喜恭喜,百年好合,对方是何方大妖,亦或神仙?”
上回他已知云皎是妖王,在孙悟空看来,妖当然就找妖,神仙也勉强可以,得是顶好的人物才配得上他师妹嘛。
云皎:“是个凡人。”
孙悟空:?
云皎掏出留影珠,今日临行她又拍了张夫君没遮眼的照片,递给孙悟空。
孙悟空定睛一看,只觉几分熟悉:“这……”
云皎乍然警惕,“师兄,怎么?”
“无甚。”孙悟空摇头,“的确是个凡人。”
可这凡人生得神采英拔,如菡萏绽开的韵姿,气度风华皆是举世无双。
没有凡人能如此。
凶煞肃杀者,不如他昳丽,仙姿玉貌者,不如他沉凝。这是一种必须历经沉淀而成的气貌,如欣然自觉、却有所保留未出鞘的寒锋,不知何时会伤人于无形。
也是因此,云皎第一眼见莲之,除却惊艳震撼,也不免生出提防,孙悟空一眼望去也觉异样。
他同云皎说,他的火眼金睛能穿透她的珠子。
可他再看半晌,并未发觉其余端倪。
对方真的是个凡人。
云皎彻底松下一口气,她几次求证,终于尘埃落定。
也不能怪她如此谨慎,她可以不怕对方是神仙、甚至是哪吒,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可大王山小妖甚多,她并不想牵连无辜。
又听孙悟空主动提到:“俺老孙就快出这五指山了,届时,定回花果山替你寻些珍宝,做你新婚贺礼。”
她想到猴哥头一次回花果山是打杀了强盗,同唐僧生出鏬隙,只道:“不急,师兄若有旁的事,正事要紧。”
对于那事,她才不觉得猴哥有错,强盗打家劫舍,放在现代做多了恶也是要死刑的。
何况这样的强法世界,落到强者手里,也不就只能听凭拿捏。
孙悟空眼睛骨碌一转,笑道:“你怎知俺老孙有正事?”
云皎明白他是听出了什么,仍然从容,正色回道:“师兄,我承师习五术玄学,奇门遁甲,能掐会算。”
须菩提祖师因材施教,她与猴哥学的本事有相同,亦有不同。
如此,自是互助相宜。
将来要发生什么,会发生什么,云皎会卜算,况且她还有剧情金手指呢!
孙悟空慧心灵性,一点便通,不再多询。
反而同她说起,“那便等着收礼吧,你不知,俺老孙的老邻居可有不少好东西,嘿嘿。”
耶,东海龙王的海藏!龙可是天性爱藏宝。
云皎是社交悍匪,也不介意真当悍匪,当即拍手:“多来点!”
“好好好,挑最好的。”
云皎心神一动,又搓手道:“师兄,可否与你合个影……”
“合影?”
“对。”云皎又掏一枚留影珠。
孙悟空本就觉得此物有趣,偏头问:“留影之后,何用啊?”
云皎:“当然是记录美好生活!”
初见忘记合影,这次她要将猴哥的英姿挂在她的寝殿墙上!
孙悟空欣然应允,亦坦坦荡荡:“多叫你的友人瞧瞧你师兄的英姿!”
“好嘞,绝对!师兄可是美猴王。”
又聊几句,云皎请辞,面色却未完全缓和,下意识望向山外。
9. 棋逢对手
五行山外,果香中浸染极淡的血腥气。
少年伫立高处,昳丽的眉眼清淡,底色却蛰伏着一丝嗜血的快意。
他漫不经心睥睨整座山峦,袖下的手轻拨指间乾坤圈,将沾染的妖血寸寸抹去。
云皎从山中结界走出,径直离开。
如彩云般的衣裙逶迤飞扬,一片赤色莲瓣自她袖间滑落,哪吒抬指,花瓣便落入他手中,灵光一拂,方才五行山中的对话立即灌入耳中。
他静静听着,渐渐地,眉梢扬起一分兴味。
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的“夫人”,竟是孙悟空的师妹?只是不知师承何处。
难怪几十年她便能名声鹊起,大王山赫赫有名,这般行事,确如昔年同负盛名的花果山。
提及孙悟空,他目光再次扫过山影。
当日下凡他途径此处,忆及昔年对方大闹天宫的旧事,留下真身莲瓣探其踪迹,怎知最后落入了云皎手中。
孙悟空算是棋逢对手,那云皎呢?
在他手下,她又能接住几招。
若伤在他手,是会如孙悟空般横眉瞪目,还是…泫然欲泣,将那双清凌凌的眸子染上别样的旖旎神采?
哪吒思索须臾,转身离去。
*
未几,云皎去而复返,神色凝肃。
她环视周围,掌心微张,将先前布下的蛟丝收回手中。
——道法玄妙,撒豆成兵,猴哥能拔毛成兵,她也能将自己的毛…哦,真身上的丝须拔下来点化成兵。
由于不知自己真身究竟是何物,暂且称为蛟丝。
入山前,她曾布下几缕蛟丝所化的假妖,不过几刻功夫,小妖就都被杀死了。
蛟丝附上妖血,本可短暂混淆视听,云皎捻着蛟丝,灵力探入便能看到它们死前惨状。
“被法器活活砸死的……”她喃喃着,皆是一击毙命的手法,伤处灵力纯然,明白这是有神仙来过了。
谁这么没公德心砸妖啊。
云皎在原地静立片刻,眸色渐沉,最终传信入五行山,告知猴哥往后不要再以师兄妹相称。
又一想,还提了句“你我相认,乃是师父交代”,才转身离开。
*
云皎往鹰愁涧而去。
路上她仍思忖着,昔年祖师算到猴哥会有大闹天宫一劫,只道弟子自有缘法造化,并未多言。
岂料天庭与灵山那般狠,竟将他压在五行山下五百年,饥劳困苦,不管不顾。
祖师,心疼了。
那么好的天才徒弟,乖乖猴哥,祖师怎么能不心疼?她也心疼啊。
二百年后她拜入祖师门下,出师前,特意央祖师卜卦,隐晦提问往后自己可还有师门缘分。
师父明了她心思,指间掐算,便道:“有。”
师父还说,她可以和师兄相认。
——就说须菩提祖师是好师父,是猴哥与她的好师父!往后她也会好好相助猴哥的,让他的西行之旅少点负担!
思及此,云皎心头微松,步履也轻快几分。
行至一处险峻山涧,前路却被一突兀出现的摊贩拦腰截断。
云皎一噎,嗯……且不论这个拦路的意图实在太明显,还有,谁会在悬崖绝壁前摆摊啊?
“这位夫人,可要看看首饰?”
摆摊的帅哥白衣胜雪,雍容似玉,含笑如春。
虽然蹊跷,云皎还是眼前一亮。
——是白衣!如果是白毛就更好了,她喜欢。
“有什么?”云皎当即挑眉,在摊前挑挑看看,“我来瞧瞧。”
可惜摊上的首饰都平平无奇。
见云皎意兴阑珊,帅哥温言道:“夫人,我这里还有一件铜首饰、一件银首饰,一件金首饰,夫人可愿择其一?”
云皎又忍不住疑惑,这是给她干到哪儿来了,什么哲学小故事现场。
“我都要!”贪婪的妖王,答案自是如此。
帅哥轻笑摇头,“夫人,贪求过甚,难得知足。世间诸事,有舍方有得。”
是么?买个货都讲起佛理来了。
云皎唇角弯起,倒也没再纠结,毕竟道家亦有“知足常乐”之说嘛
“那我要金的。”她道。
对方却微蹙眉心,似有惋惜,“夫人当真?”
“自然当真。”言罢她就掏出一锭金子,“首饰若做的精巧,自有工费,我付。”
略一思忖,又财大气粗拍出两锭,“师傅远道辛苦,路费我也付。”
“请您务必挑出最好的首饰给我!”她昂首,眸光明亮,“我要送我夫君。”
白衣帅哥凝视着案上的三锭金,良久,哑然失笑,终有欣慰之意。
云皎双手合十,等待大佬给东西。
——是了,傻子都能看出山里突然冒出来个飘飘若仙的帅哥,一定来头很大。
这可是西游世界!
但东西尚未等出来,帅哥旁侧忽地出现了一只白毛狮子狗,亲昵地蹭了蹭云皎的裙边。
“修勾?”云皎眼睛顿时巨亮,伸手去rua,这可是真的白毛!
不过白毛里还夹杂着几缕金,金闪闪的,也很好看。
考验现场秒变人与动物和谐相处的情景,男子见此,无奈含笑。
他亦看出云皎对自己身份已有所察,不说识出,至少她圆融慧黠,并不轻狂作恶。
沉吟片刻,便开门见山道:“你为凡界妖王,却非茹毛饮血之辈,南赡部州风波将起,我佛慈悲,恐你身陷杀祸,可愿立地皈依,随贫僧修行?”
菩萨自谦,总称“贫僧”。
云皎想的是——啊,看来自己的确没被编入九九八十一难啊,竟然被提前招安了,甚好。
她一面rua修勾,思量片刻,摇头:“菩萨好意,云皎心领。只是我在凡尘很自在,便不随行了。”
既已决定不再打工,不给天庭打工,当然也不给佛门打工。
云皎深暗“苟”道真谛,如这位菩萨所言,她可从不滥杀无辜,也不生事端,天庭当年搞猴哥都得师出有名,先招安他再说他擅离职守、寻衅滋事,但她不同,她躺平,谁来她都老神在在。
能奈她何?
苟着,就这样苟着,享受生活。
白衣帅哥注视她良久,最终笑道:“罢了,既非缘法,贫僧亦不强求。”
言毕,他将一枚金光熠熠的戒指交予云皎,召回狮子狗,身影如烟霭散去。
白毛狮子狗!
云皎叹惋一秒钟,再看那摊位,也如尘土消散,唯余三枚金锭原封不动。
佛门不收黄白之物,可对方给出的首饰却好极,成色上佳,上头还篆刻着许多漂亮莲纹,清雅别致。
与莲之很相宜,云皎笑意盈然,她是真想给柔弱的夫君求个宝贝。
顺手将金锭揣回袖中,她再度合十,遥遥一礼。
佛门讲缘法,道法求自然,但行至此处,往鹰愁涧而去的意兴已全然散去,两者皆合了。
无缘法,不自然。
她心下雪亮,此乃天意阻她去见小白龙,这种事从前也发生过,能让你见的不会拦你,不许你见的你怎么也见不着,便不再强求,转道回大王山。
*
e人精力充沛,回山时,听闻麦乐鸡正在制作“麦乐鸡”,云皎也馋,当即决定今晚设宴。
莲之也随麦旋风回来了。
彼时云皎正指挥小妖们将新菜呈上,见了莲之,笑靥如花,“夫君,你回来了!”
她全没将白日那点称不上嫌隙的事放心上,唤声热情,可细听之下,并无甚情意,与招呼一个小妖毫无区分。
哪吒应声,很快被云皎拉入座,听她介绍着桌上菜式。
少女声线明亮如铃,且顿挫分明,条理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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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易听进去。
哪吒的确听得有几分认真。
桌上的菜又是新样式,还有新呈的酒,酒香扑面,醇厚之中又觉劲辣,哪怕是天庭也难酿出这般佳酿。
——他自然不知,这是蒸馏酒,要到宋代才会出现。
见云皎兴致勃勃,讲个不停,误雪调笑道:“大王,这才一夜过去,您与郎君的感情就这般好了。”
婚宴结束后,那股甜润的香气已不在。
误雪与白菰先前同被迷了心窍,清醒后细想仍觉得怪,但见云皎接受良好,两人便也不说了。
云皎看了眼哪吒,毫无羞涩,“哈哈哈那是自然,我们是两情相悦。夫君,是不是?”
他都自己送上门了!
“送上门”的哪吒:“……嗯。”
但她好似也没真把夫君放心上,很快就同手下侃天说地,好不乐乎。
灯火融融,菜色晶莹。
哪吒始终沉默,只在心中梳理这两日所获:
真身不明的妖王,兼是孙悟空的师妹,与取经人关系密切;
栖居几万妖兵的妖山,一呼百应,日常却汲汲于灶台炊烟。
与其说此乃妖魔盘踞之窟,不如说更像烟火凡城,只是其中陈设惊奇古怪……如此之地,当真值得灵山遣他亲探?
“莲之?”思绪被云皎打断,“想什么呢?”
非是狐疑,更像好奇。
哪吒下意识抬眸,香袖拂过,一碟热气腾腾的佳肴已置于眼前。
“你是凡人,要好好吃饭,可还方便用膳?不如我……”云皎刚想说喂他,忽地反应过来自己这不就成服侍他了!简直倒反天罡,便话音一转,“我让麦乐鸡喂你。”
环视四周,小妖们围坐笑闹,暖意融融,如一家欢聚。
哪吒唇线微抿,淡声拒绝:“不必。”
天庭佳宴甚多,盛会当前神佛满座,食龙肝凤髓,玉液蟠桃,常是仙乐玄歌,琼香萦绕。
哪一回比不过这等凡山妖宴?
“欸,那你尝尝这个。”云皎不依,“刚出炉的‘麦乐鸡’,焦黄酥脆,鲜嫩多汁,你肯定喜欢!”
此项菜品不难,云皎修仙后逐渐耳聪目明,连前世记忆里一点微末细节也能轻松记起,为她在大王山搞“发明” 提供了绝佳助力。
大王山是靠她的武力起家的,壮大却不是。
云皎复刻了许多目前朝代没有的新奇玩意,尤其吃食,这是当下最容易做到的。
若问没材料呢?怕什么!只要有法力,行四洲四海,缺什么就找什么,记录下供应商的位置,后续直接进货。
强法时代,距离是最易解决的问题。也因有法力,后续诸事也能轻快展开。
趁哪吒启唇又要回绝,云皎将鸡块塞他嘴里,笑得眼睛弯起。
强制的姿态,让哪吒咽下后微有薄怒,“你——”
“你不吃饭怎得行?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云皎挑眉,理所当然道。
她太过得意的样子像极挑衅,可哪吒一怔,眸中竟荡漾出一丝迷茫。
肉身成圣后,饭食成了筵席上的摆设,可有可无,无人在意。无亲眷温声添菜,无友人劝慰多食,虽然他也从未有过如此温绻的回忆。
可在这样一座妖山,他却见到了。
误雪为云皎也添了一筷子菜,“大王,您爱吃的鱼片,快多吃些。”
虽不曾体会,却也意会,这如同关切。
云皎如此做,也是关切…他?
云皎应下误雪,转回头与他说话:“快多吃些,不然怎有力气行事?饭后我去你的寝殿坐坐,有礼物送你。”
行事?行何事?
少年眉眼稍淡,那丝涟漪消散,白纱掩下的眼不见情绪,“恰好,我也有礼相赠夫人。”
“真的?那很好了!”
“嗯。”他意味深长道。
10.微醺醉意
云皎今夜喝的不少,高度的蒸馏酒,她满饮整瓶。
喝多了便开始侃大山,遣散小妖后,她同白菰误雪说起昨夜的避火图,“是不是你们找的?为什么以前不拿给我看?”
白菰:“大王还是小孩,从前未经人事,看不懂这些。”
云皎:“看不起谁呢,我现在不是了!”
误雪:“是是是,现在不是了……”
哪吒:……
仙妖不易酣醉,也不是谁都千杯不倒,但哪吒观云皎神色,只有两颊一丝绯红。
豪饮,海量,且乐在其中。
席散,他自然而然伸手去扶他的“夫人”,对方腰肢轻摆,步伐款款,一下扑了他满怀,还嘟囔着:“哎呀,大王我喝醉了。”
白菰:“喝醉好啊,郎君快将夫人扶回房休息。”
误雪:“…是啊。”
哪吒:……
香风盈袖,少女体态娇软,垂眸可见其清眸若雪,只有清醒的调笑,哪有半分醉意。
他手臂未松,任由她倚靠,还听云皎提醒着:“是去你房里。”
“嗯。”
另辟的寝殿就在云皎隔壁,也不知是她不放心,还是心觉夫君理应与她住在一处,哪吒并无所谓,区区妖王,无力真正监视他行踪。
其内陈设多由妖怪布置,今日他虽依言下山,但一外出便幻化假身,真身随云皎潜入五行山后,还回了趟天庭。
离开云楼宫前,心念一动,又折回去将李靖狠狠揍了一顿。
李靖见他换了副眉眼稍幼的凡躯,法力虽不及从前,竟仍有雷霆万钧之力,甚至连那玲珑宝塔都镇他不住,骇得魂飞魄散,抱头鼠窜。
“逆子,孽障!”李靖嘶声怒骂,“你既已将这具肉身剔骨剜心偿还父母,如今又为何要用?!”
如今他所用凡躯,正是当年被他弃若敝履、抛入东海的真正肉身。
彼时,他恨极这具束缚,任鱼虾啃噬、海浪消磨,眼中不见半分惋惜,唯有决绝的解脱。
可千载光阴流转,终究改变了些什么。
怨气于昔年被迫磨平,所谓肉身又何须避讳?既认塔作父,再看李靖,心中翻涌的也早非仇恨,只剩彻头彻尾的鄙夷。
手持宝塔,人不如塔。
懦夫,庸碌无为,寻道无门,不过是踩着他人尸骨攀上云霄的鸡犬之辈。
果然,瘫坐在地、浑身血污的懦夫见他无动于衷,又色厉内荏道:“本座…本座这便去请佛祖世尊主持公道,定不让你这大逆不道的小儿逍遥法外!如此猖狂,天理难容!”
“法?何为法。”哪吒睨着他,唇角扯出一丝不知是讥讽还是怜悯的弧度,“相护你这懦夫的所谓孝道,所谓伦理纲常,所谓天理法度?我从不认。”
“千年前,不曾认。”他缓缓摇头,“如今,更不会认。”
“宝塔完好无损。”目光扫过李靖怀中紧紧护着的玲珑塔,他语气轻蔑,“伤得不过是个德不配位、庸懦无能的持塔者。你且去状告,且去佛祖面前认认清楚……”
“你究竟算个什么东西。”
此趟本是因他的莲花真身还在云楼宫休养,他又去取了一瓣真身,既然事了,他踏火轮而起,径返凡界。
“那是什么东西?”
眼下,云皎的声音将他唤回神,哪吒眼见她对屏风后的物件极感兴趣。
他“眼盲”,由着云皎将他牵引而去。
“莲花?”云皎狐疑。
屏风后摆了一口雕花铜缸,里头盛着两株赤色潋滟的红莲。
在偌大的殿室内不算突兀,可云皎看着身旁总不经意流露几分肃杀之气的夫君,又觉得他…不像是爱养莲花的人。
少年今夜换了身水色长袍,春衫轻薄,将他颀长的身线完全勾勒了出来,不再是充满攻击性的艳色。
但他是习过武的。
习武之人的底子刻在骨子里,即便眼盲,那份行步如风的利落,薄衫下隐约贲张的力量轮廓,未曾消减半分。
“今日置办的。”哪吒回道。
云皎若有所思,“你喜欢莲花啊。”
哪吒并不介意她会因此看出什么。在他看来,若云皎仍警惕未消,至多是杀她了事,再自行探查。
他嗯了一声。
好在经过多番确认,云皎此时真觉得他是凡人,盈盈笑道:“库房中还有好多更精巧的玉缸,你既喜欢,明日我便让小妖们搬来,再为你种上莲花。”
她目光扫视殿室,又落在一处空旷角落,“你瞧不见,我看那儿还能摆好几缸呢。”
“后山还有片池塘,到时也栽满莲花,你能闻见香味儿。”云皎补充着。
哪吒不明她做这些有何意义。
但很快,他自觉知道了。
云皎毫无预兆地猛地扑回他怀里,力道蛮横得惊人。
哪吒猝不及防,被她撞得踉跄几步,靠坐在旁侧的圆凳上才稳住身形,下意识伸手,恰好扣住她纤细的腰肢。
“云皎!”他低斥。
她却顺势跨坐在他身上,温软的身躯紧贴,带着微醺热意。仰起的脸颊贴着他下颌,亲昵至极,鬓发轻蹭过的痒意一路钻至他喉结深处。
有一只蝴蝶簪子缀着彩珠流苏,随着她偏头,也轻轻扫过他微敞的领口皮肤。
哪吒的手臂僵在她臀腿下方,既是防止她滑落,也像被钉在了那里。
“宝贝,你也好香啊,像莲花一样香。”她笑嘻嘻道,“让我亲一口。”
说话间,指尖划过他腰侧,只觉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其腰腹紧致有力,壁垒分明,没有丝毫赘余。
哪吒下颌绷紧,也觉香风拂面,不由沉声冷斥:“云皎,你怎能发出这种声音?”
云皎:?
发出这种声音怎么了。
她将他黏得很紧,将声音压得更低:“怎么?你不喜欢我的气泡音吗?”
钓妹必备气泡音,竟然不管用!
哪吒眉心跳动,两人身体严丝合缝,她仰起那张昳丽的小脸,秀颈扬长,胸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柔软与热度透过薄衫源源不断传来。
似觉得他瞧不见,两腮泛着醉意的娇颜显出好奇,还毫无知觉地打量着他。
“我不喜——”哪吒唇角翕动。
云皎忽地想起来,他的确不喜欢气泡音,他喜欢夹子!
“好夫君,你别乱动。”于是她软下声音。
他根本没动,动的是她,四下蛮横胡摸。
酒壮怂人胆,何况她本不怂,掐着他窄腰的手越发放肆,一边还胡搅蛮缠道:“让我来检查下夫君的腰有没有事,一把好腰可别撞坏了……”
软哝话语果真如奇效般叫他静了一瞬,但他再开口时,音色更显隐忍。
“云皎,你今日去哪儿了?”哪吒的腰腹绷得很紧,一股莫名的燥热酝酿于此,他意图转移话题,不然自己真会忍不住拧断她纤细的脖子。
云皎的动作果然顿住,她扭动着想从他身上下来,伸手去够桌上的茶壶茶杯,指尖却在中途拐了个弯,勾住了他的小指。
少年偏头,抿着唇似有疑。
云皎就知道他没觉悟,将茶盏往他左掌心一塞,另捉他右手,叫他提壶,而后命令道:“给我倒茶!”
空气骤然凝滞了一瞬。
她没醉,清醒得很,此番所有行径都是本性恣意。
哪吒心知肚明,白纱下的目光锐利地锁着她,最终,他几不可闻地呼出一口气,依言照做。
眼盲的人没有准头,他倒,她便倚在他身上看着,至茶水七分满时,指尖灵光闪过,精准地托住他手腕止住水流。
“夫君问了个好问题,但我说了,你无需过问我的事,还不明白么?”
哪吒喉间溢出一声低冷的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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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皎微怔,仰头看他时,又感觉那点几不可察的杀意消散了。
错觉吗?
她眨了眨眼,忽然,温热宽厚的手掌覆上她眼睫,少年将彼此的距离推开些许。
那句“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在喉间滚了滚,最终心知不该说,哪吒压抑声线,忍下警告之意,“夫人,你离我太近了。”
“你害羞了。”
他明白不顺着她,她反而更犟,“……嗯。”
云皎一听,清眸顿时更亮,如璀璨的星,哪怕烛火都难以熄灭。
哪吒强忍着避开那灼人目光的冲动。
“明日我再陪你下山一趟吧。”忽地,云皎自己转移了话题。
哪吒不明,“为何?”
落在他腰间的手再度摩挲,但这次她俨然在想事,“你这身衣裳料子不够好,款式也不好,你眼睛不方便,还是我亲自随你去,替你物色物色。”
“……”
不知怎得,他又想问一声,为何?
但云皎已盘算着:“我带着误雪一同去吧,麦旋风眼光不行,误雪眼光可好了,我的衣裳都是她搭配的!”
哪吒薄唇抿起,并未再问出声。
薄纱之外,他能瞧见少女满头珠钗流泻的华彩,彩云裙亦是艳光潋滟,束着不堪一握的腰肢,完全贴合她的身形,更显明艳窈窕。
好看么?诚然,是好看的。
可他心底却莫名划过一丝挑剔,只觉东胜神洲最盛的明珠、南赡部洲御用的织锦,以及西方宝石的流光、北方雪域的绒裘……唯有集稀世之珍,艳极之色,方配得上这般秾丽的姿容。
误雪的眼光也不过尔尔。
他若未“盲”,定能挑出更衬她的。
“对了。”云皎忽然想起,“你不是说有礼物要送我,是什么呀?”
哪吒拍了拍她的腰背,这次她很顺从地起身,笑吟吟望着他。
“只怕夫人看不上我的礼。”他语气平淡,带着若有似无的激将。
云皎立即道:“怎会?夫君有心,我自是欢喜。”
都养小夫君了,对他霸道妖王狠狠爱,承包他的衣柜与吃住,还在乎他送的贵不贵?
云皎在这一刻不得不承认,当了妖王有了万贯钱财,她是飘了,贪了,堕落了……可他长得实在太好看了啊,若可以,再来十个八个她也养得起,嘻嘻。
所以什么时候才能再捡到十个?
“夫人。”
哪吒出声唤回她飘远的思绪。
因要装作眼盲,他摸索着,手指一点点覆上她的手背,带着薄茧的指腹抵按她纤细的手指,做出辨识的模样,才缓缓将一枚金戒套入她指间。
戒指触及肌肤的刹那,不知为何,微妙的颤栗感随之而来。
云皎定睛一看,一下就认出这是他带来的戒指,这两日都在手上未曾褪下。
……金戒指,金戒,金圈?
某一瞬,那种不对劲的感觉又涌上来了。
“为何将此物赠我?”她抬手,秀眉微蹙,指尖细细抚过戒身,审视着。
“夫人果真不喜。”哪吒叹道,“莲之身无长物,入山所携不过此戒,此乃……”
“我懂我懂。”眼看漂亮夫君神色黯然,云皎只得道,“是不是传家宝?对你意义非凡?我喜欢,我可喜欢啦。”
那点疑虑暂且压下。
哪吒淡笑:“……算是。”
如此一来,另一种微妙的契合感占了上风,云皎顺势道:“夫君,正巧,今日我也新得了一枚金戒,正是要送与你的。”
谁知在西游世界也能交换对戒,也算把结婚的仪式感补全面了。
“你的给了我,我的给你,彼此交换,情浓如水。”云皎从袖中掏出锦袋,将那枚精巧无双的金戒取出。
哪吒凝眸,待看清后,眼中乍现一股凛然阴郁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