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小巷》
3. Chapter 3
南振东走后,当晚,南老爷子将茶馆门一关,拄着拐杖,坐在茶堂前的红木雕花椅上,中气十足地训着南久:“谁叫你把头发剪这么短,你自己看看好看吗?你身上穿的都是什么衣服?”
南久歪歪斜斜地靠着掉漆的柱身,上身T恤短短地吊在肩膀上,一动胳膊就露肚脐,肚脐上还镶了颗钻。下半身的裤子宽宽大大地挂在胯骨上,没松紧没腰带,只有一根抽绳,她也没把抽绳系起来,跟两根猪大肠一样拖着。
南老爷子不懂理发店那些层次、烫染,他只知道南久的头发跟狗啃过一样,不仅不整齐还挡眼睛,越瞧越火大。几年前送走时清清爽爽的丫头,儿子养成这样又给送了回来。
南老爷子气得刚要骂人,茶馆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宋霆一身黑衣黑裤,踏着夜色归来。南老爷子将嘴边的话收了回去,看向宋霆:“谈得怎么样?”
“基本没什么问题了,下个礼拜我再去趟山里。”
说完,宋霆发觉茶馆有人,转了视线,朝南久打量而去。她白皙、瘦削,像片薄薄的纸,脸上的稚嫩褪去,看人时眼里尽是满不在乎。
南老爷子皮笑肉不笑对南久道:“你自己瞧瞧,连你宋叔都认不出你了,叫人。”
“认得出。”宋霆收回视线,回身锁上门。
南久没出声,打着哈欠。宋霆依旧没跟她计较。
偏房里那张她曾睡了仨月的床还在,床被罩了起来。南老爷子用拐杖指了指她:“还杵着干吗?不睡觉打算贴墙上?屋子自己收拾,你宋叔跑了一天了,别劳烦他,这么大的姑娘了。”
“谁不是跑了一天。”南久直起身子,嘀咕了一句,去了偏房。
南老爷子气不打一处来:“这丫头真得好好收拾收拾。”
“跟这个年纪的女孩沟通,得费点耐心。”宋霆给南老爷子的杯子里添了热茶,便上楼去了。
等他洗完澡,南久的床还没铺好。把床罩拆卸下来,要挪开床垫,床垫又厚又重,比学校里的单人床难整多了。
宋霆敲了敲敞开的屋门,南久回过头。
“我来吧。”
床垫被宋霆单手托起,他三下五除二卸掉床罩,翻出干净的枕巾和凉席。又打了盆温水进来,反复擦洗。
南久本想上前帮忙,奈何宋霆手脚麻利,她压根插不上手,索性坐在靠墙的小板凳上,撑着下巴干等着。
半干的头发贴在他的颧骨处,冷硬的侧脸平添几分不驯的味道。他弯腰整理床铺时,背肌打开,宽厚有力,后腰向里凹陷,肌肉紧贴着骨骼。先前南久还觉得他比从前瞧着成熟了,洗完澡后,他换了件棉质T恤和灰色运动裤。这样看又和几年前基本没有变化,只不过皮肤晒成了古铜色,瞧着像黑皮体育生。
“你多大?”南久好奇道。
“比你大八岁。”宋霆没回头,弯腰拿起盆出去了。
南久坐在小板凳上算着岁数。宋霆回来时瞥了她一眼,还跟四年前一样,她窝在那张小凳上,唯一不同的是,小丫头长成了大姑娘。
“席子给它吹一会儿,你洗完澡回来就能睡了。”宋霆擦完最后一遍,交代道。
南久从行李箱里翻出衣服去洗澡。南老爷子坐在柜台里面数着单据,见她过来,出声问:“是不是又让你宋叔帮你收拾了?”
宋霆坐在对面的茶桌上盘账。南久当着两人的面睁眼说瞎话:“没有。”
说完,她略带心虚地瞄了眼宋霆。宋霆没戳穿,敲着面前的计算器,眼皮子没抬一下。
南久上楼后,南老爷子说宋霆:“别由着她,该给她吃点苦头。以后她自己的事情让她自己去做,店里有什么活儿你安排她干。”
宋霆嘴角略提,按下归零键。
茶馆洗澡的地方在二楼,这间浴室就宋霆一个人用。老爷子如今年岁大了,不爱爬楼,大多时候就在自个儿屋中擦洗。南久拿着睡衣进来时,宋霆已经将浴室收拾干净。摆放在浴室的剃须刀、男士洗浴用品被他收进自己屋中,浴室地面的水也拖干了。
上回南久来时,年纪还小。夏天浴室闷热得喘不上气,她总会将门留道缝,透点凉气。有次宋霆去阁楼睡觉,路过二楼听见浴室传来歌声,才知道她洗澡不关门。那之后,宋霆会刻意避开她洗澡。南久要是抱着衣服上楼,他就坐在茶堂等她洗好再上去睡觉。
南久洗澡慢,边洗边唱,磨磨蹭蹭,有时候为了看电视拖到最晚洗。宋霆好几次等得打瞌睡。当然,这些南久从前并不知情,她以为宋霆晚上坐在茶堂值夜班。
好在这次回来,她知道锁门了。
帽儿茶馆房顶上的那口大锅没有了,茶馆里装上了有线电视。南久已经对电视不感兴趣了,她更乐意沉浸在网络游戏中。
南老爷子让宋霆给南久安排活儿干,然而回来几天,南久就跟巷子里从前认识的小伙伴接上头,整日泡在外面,不见人影。
南老爷子和宋霆白天都忙,没工夫盯着她,南久总是趁机溜出门。好在玩归玩,南久总能踩着饭点回来。
......
宋霆走了,南老爷子跟南久说他去山里了。南久没问哪座山,去那干什么,她对宋霆的事情不感兴趣,也很少跟宋霆说话。一来是南久有亲叔叔,对于这个大她几岁,辈份却大出一辈的干叔叔亲近不起来。二来宋霆对她也没多热情,她自然不会去讨好他。
宋霆一走就走了五天,可把南老爷子忙坏了。南久平时懒散,关键时候到底能当个人用。见老爷子累得直不起腰,南久没再出去疯,起个大早,帮着南老爷子打打下手。这时候,她反倒盼着宋霆能早点回来。他一日不归,她一日没法脱身。
周一下午,客人一般较少。南老爷子见南久一副待不住家的样子,准许她出去玩半天。
南久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放出去就不知道归家,天都黑了,还没回来。南老爷子拄着拐杖进进出出好几回,探头往巷子口张望,没把南久望回来,倒是望回了宋霆。
宋霆提着两大包茶叶,见南老爷子戳在茶馆门口,加快脚步迎了上去:“店里不忙吧?”
“还好,这会儿走得差不多了。小久还没回来。”
宋霆把茶叶放在门内,问道:“什么时候出门的?”
南老爷子脸上堆起皱纹:“吃过中饭就没影儿了。”
“我去找找。”宋霆没来得及进门,又再度往巷口大步而去。
......
那晚,宋霆让南老爷子在家等消息,他不知道跑了多少个地方,最后是在一家网吧找到了南久。
南久是跟巷子里的李崇光一块儿出来的。李崇光住在叉巷里头,他比南久大两岁,从前跟柳茵是一个班的,小时候一起在柳茵家打过游戏机。李崇光认识附近一群不学无术的青年,领着无处可去的南久跟他们一起来网吧组团打游戏。
宋霆找到那的时候,一个瘦得跟排骨似的小青年正探过身子,拿着南久面前的鼠标,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宋霆的身影压在那人身后,拎着小青年的领子,将人提回一旁的椅子上。那人回头刚要骂人,看清来人后突然改口:“宋哥。”
网吧里有人认出宋霆,扯着嗓子问他:“哟,什么时候回来的?”
宋霆充耳不闻,低头对南久说:“回家。”
南久回头见是宋霆,愣神两秒,敷衍道:“你先回,我玩完这把。”
宋霆没走,拽了把椅子坐在几步开外的地方。他个子高、身形魁岸,进山回来,衣服没来得及换,穿的不是平时清爽的休闲衣,一条棕色皮带束住黑色半袖,磨损的裤角卷起后堆在靴口。电脑屏幕上幽蓝的光爬过他凹深的眼窝和直挺的鼻梁上,更添几分凌厉和压迫感。
虽说他没出声催促,但往那一坐,嬉笑怒骂的小伙伴一个都不吱声了。不仅不吱声,个个正襟危坐。打团战讲究配合,不沟通也就没气氛,玩起来自然没劲儿。
南久察觉出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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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对,侧了下身子,问李崇光:“你们怕他干吗?他不是我家人,管不了我。”
“不是这个......”李崇光面露难色,犹犹豫豫地说,“你爷爷跟你说过他的事吗?”
“什么事?”
李崇光瞄了眼宋霆。宋霆目光微侧,冷睨向他。李崇光话锋一转:“没事,当我没说。”
南久不大痛快地将鼠标重重拍在桌子上,回过头嘴角轻撇:“我认得回去的路,你能不能别待在这?”
“这把结束了。”宋霆提醒道,微扬的眼角自带锐气,即便没有任何表情,说出的话仍然有着不容忽视的分量。
偏偏他警告的对象是个正处在叛逆期的少女。南久可不吃他这一套,逆反心理上来,他越是管束,她越是对着干。南久重新拿起鼠标,进入下一轮。跟她组团的小青年们还在东张西望,不知道该不该开局。
南久眼神横扫过去:“开啊!都愣着干吗?”
小青年们回头望了望宋霆,见他没发话,陆续收回视线,进入下一局。
南久透过反光的屏幕,对着宋霆斜了斜嘴角,眼里闪过一抹挑衅。
网吧庄老板从后面房间出来,知道宋霆不抽烟,拿出自己喝的好茶叶,给宋霆泡了杯茶端过来。
“好一阵子没见到你了,最近忙啊?”
宋霆抬手接过茶:“老样子。”
“今天过来是......”庄老板客客气气地询问道。
宋霆朝南久坐着的方向抬了抬下巴:“南老的孙女。”他低头抿了口茶,不轻不重敲打道,“未成年。”
庄老板脸色发青,立马保证:“绝对没有下一次。”
庄老板跑去跟网管交流了两句,南久那一排的电脑瞬间全部断网。小青年们在网络世界里跟对手杀得正起劲,突然被强制退出,个个火冒三丈,站起身口吐芬芳,砸着键盘讨要说法。
网吧里一时间乱成一锅粥,庄老板走过来问这群青年要身份证,小青年们哑了火。南久将目光锁在宋霆身上。他气定神闲地坐在那儿,喝着茶。
南久不仅游戏被搅了局,还在刚认识的同伴跟前颜面尽失。她火气冲冲走向宋霆,质问他:“你让老板断我们网的?我爸都管不了我,你凭什么管我?我爷爷叫你一声干儿子你还真以为自己是我叔叔了?”
南久这一嗓子下去,原本乱哄哄的网吧登时鸦雀无声。她正在气头上,压根没发现原本站在自己身边的小青年都在默默后退,忌惮地盯着宋霆。周边其他看热闹的客人也将视线转到宋霆身上。气氛逐渐变得怪异而紧张,宋霆却置若罔闻,低头将杯中茶饮尽。
南久瞧他没反应,自己的拳头犹如砸在棉花上,更气了。
“我还就不跟你回去了,你能拿我怎么办?”
宋霆用行动告诉她该怎么办。他放下茶杯,箍住南久手腕往外走。南久身体里那股倔犟劲儿上来,甩着胳膊,使出全力挣扎,却被宋霆的力道轻易碾压。暴脾气和叛逆心理同时点着,南久对着宋霆又掐又扣,像只狂怒的小狮子。宋霆冷着脸,额头青筋暴出,被个才到他胸前的丫头撒泼,谁也不好上前。
庄老板见此情形,捏了把冷汗。就怕这丫头再闹下去,宋霆给她个过肩摔。前几年帽儿茶馆有人闹事,他亲眼见过宋霆出手制服几人,那一身的腱子肉,出起拳头大老爷们都顶不住。
跟南久一起打游戏的小年轻此时没人敢拦着,只有李崇光还算讲义气,跑到网吧门口,劝宋霆:“有话好好说,别这么凶嘛。”
宋霆觑着他,冷声问:“我凶了吗?”
“没,没有。”
“到一边去。”
“哦,好。”
南久看着李崇光退到一旁的身影,白眼翻上了天。
网管凑到庄老板身侧,盯着走出网吧的身影:“那姑娘谁啊?这么泼辣?”
庄老板意味深长地眯起眼:“除了南老的人,谁敢在老虎背上拔毛?”
4. Chapter 4
宋霆将南久扔在马路牙子上任她闹。刚才那一番拖拽,南久发型和衣服都乱了,丢脸至极。她双手刚解脱桎梏,立即握起拳头,张牙舞爪扑了上去:“你不就是在我爷爷茶馆做事吗?凭什么插手我的事?”
“我怎么插手你的事了?”宋霆居高临下看着她,额头青筋已然褪去,神色恢复平静。
“那年,要不是你撺掇着我爷爷把我送回去,我至于像个垃圾一样被他们扔来扔去吗?我本来可以留在这的,我爷爷都在打听转学的事了。
“你知道我回去要面对什么?你问过我乐不乐意回去吗?你们所有人都把我当累赘,踢来踢去。
“我从我妈家出来几天,他们报警了吗?有人出来找我?他们巴不得我在路上被人贩子拐跑。真可惜,遇上了你,你不是人贩子,但你跟人贩子也没两样。是你让我爷爷改变主意把我送走的。
“既然不乐意我过来,干吗还出来找我?我回不回去关你屁事,我亲叔叔都没过问,你算是哪门子叔叔?真把自己当回事儿了......”
有些话一旦说出口,就像洪水开了闸。南久不是没有委屈、愤恨。只是年纪尚小,没有与命运抗争的筹码。那年离家出走,她拿出全部勇气孤注一掷,去改变自己的处境,也不过拼来三个月的消停日子,就又被送了回去。
她没有与旁人说过这些心里话,就连爷爷也没有。她早已习惯在冷落和轻视中筑起围墙,将自己包裹在漠视的外衣下。然而今天,围墙被宋霆撬开一角,她讨厌这个多管闲事的男人,在他面前,她尝到了无计可施的滋味,只能一味地用难听的语言攻击他。
宋霆并没有因为她对自己的态度而动怒,甚至没有出声制止她。街道上不时有路人闻声瞧来,每当这时,南久的声音就会小些,大概还是要面子。宋霆索性转过身,将南久挡在街道里面,让她没有后顾之忧地骂个痛快。
吵架这回事,得有来有回,宋霆不跟她吵,光她一个人叭叭讲个不停,很快便蔫巴了。南久舔了舔嘴唇,突如其来的安静让她脸上闪过一丝无所适从。
宋霆见她骂完了,出声问道:“饿不饿?”
“......嗯?”南久还没从怨气中抽离出来,脑袋宕机了两秒,不经思考回他,“有点。”
“走吧,吃东西去。”
宋霆转身在前面带路,顺手拿出电话打给南老爷子,告诉他找到南久了,带她吃个夜宵就回去。
南久落后两步,望着宋霆若无其事的背影,对于他如此稳定的情绪感到不可思议。她话说得已经够难听了,他脸上不仅没有怒气,更没有把自己摆在长辈的位置教训她,竟然还要带她去吃东西。南久忽然觉得宋霆这人......有些奇特。
两人之间的氛围略显尴尬,或者说只有南久感觉到尴尬,宋霆倒是神情自若。
他跟南老爷子通完电话,快要拐出巷子时,忽而开了口:“那年,我开车是出去找你的。”
他走出巷子,跟排挡老板招了下手,过去拿菜单。南久愣在巷子口,心底悄然裂开一道豁口,各种情绪渗进去,五味杂陈。
宋霆回头招呼南久过去坐。南久别别扭扭地挪到桌子跟前,那股子尴尬的氛围变得更加浓烈,不是拳头打在棉花上,而是根本没有那团棉花,她像傻子,打了记空拳。
大火炒出锅气后,南久瞧着一盘盘端上来的硬菜,对宋霆说:“你怎么点这么多?我在网吧吃过了。”
宋霆掀了眼皮,掠着她:“我没吃。”
“......”南久乖乖闭麦。
嘴上说着吃过的南久,拿起筷子后,吃的不比宋霆少。吃饭时,她的眼神无意间瞟到宋霆的胳膊,几道明显的指甲印,渗出了血痕。让她拉下脸道歉是不可能的,她索性端着碗将身子侧到另一边,装作没看见。
宋霆见她不吭声,挑起话头:“听说你早恋了?”
“多稀奇?”南久转过视线,“你没早恋过?”
“没有。”宋霆抬手让老板上碗饭。
“说给鬼听,那你上学都干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你瞧着不像好学生。”
宋霆低头夹菜,笑而不语。
“谁跟你讲我早恋的?我爷爷?他知道什么,还不是我爸跟他讲的。别人说什么我爸都信,就是从来不问我有没有,总是这样。”
老板刚把一碗饭端上桌,南久顺手接过,愤世嫉俗地将大米饭扒拉进嘴里。宋霆只有让老板再上一碗。
“你现在这个年龄,考虑这些没有未来的事,不如想想以后的出路。”
“搞笑,谁说一定要有未来?我这个年龄的人,不都是玩玩。谈个对象就必须结婚生娃?那不是亏大了?”
宋霆对南久这番任意而为的生活态度没有发表任何言论,他转而问道:“你这几年住在你爸家?”
“托你的福,这些年我都是住校。”
南久回完这句就没再说话了,她低头将米饭大口塞进嘴里,用力咀嚼。室友们每天盼着周五回家,她没有盼头,一直没有盼头。跟她同宿舍的几个姑娘,衣服都是周五带回家洗。只有她,冬天零下七度,站在灌满冷风的走廊,搓着脏衣服,手像被冰碴儿扎穿,冻到没有知觉。
她不会跟人说这些,没有人问过,也没有人会在意。亦如此时此刻,她只是将这些不太美好的记忆连通米饭一起嚼烂,咽进肚子里。
回到茶馆,茶堂依然亮着灯,南老爷子坐在茶桌前,把玩着新收的茶宠。宋霆回来后,径直去收拾茶叶了。南久鬼鬼祟祟地贴着门,试图溜回房。
“过来。”南老爷子将茶宠磕在茶盘上,沉着声道。
南老爷子这辈子混迹于三教九流,活到这把岁数,身上多少带着江湖匪气。虽然老爷子很少凶南久,但他一旦拉下脸来,南久不敢忤逆。
她垂着脑袋走到南老爷子跟前。老爷子用拐杖戳了戳地:“明天开始,设立门禁,晚上不许出门。”
南久嘴皮子没动,声音咕哝地关在喉咙里。
南老爷子提高嗓门:“要说什么就张开嘴巴大声说,少在背地里骂我。”
“我没骂你,我是说不出去也行,你给我买台电脑。”
南老爷子冲她横眉瞪眼:“想买找你爸去,你还不如做梦来得快。”
宋霆扛着茶叶往茶柜里头走,南老爷子眼珠子一转,瞥见宋霆胳膊上那一道道血痕,气得抄起拐杖就甩在南久小腿上。
南老爷子经常拿拐杖吓唬南久,但没有一次用过力道,这次是真把南久打疼了。她惨叫一声,扶着桌脚,单腿站立,瞪着眼:“你打我干吗?”
“你说我打你干吗?你宋叔从山上回来,一口水没喝上嘴就跑出去找你,你干什么了?”
“他喝上了,网吧老板给他喝的。”南久声音越说越小。
南老爷子见她顶嘴,撑着拐杖站起身,头发气得竖了起来,举起拐杖还想给她来一下。宋霆不知什么时候折返回来,弯下腰收拾茶盘上散落的茶宠,身影恰好挡在南老爷子和南久中间。
南久瑟缩在桌角。宋霆歪了下脖子,用眼神示意她回房。南久赶忙转身,一瘸一拐跑回了屋子。
南老爷子一屁股坐回去,拐杖重重戳在地上:“你袒护她也没用,她不念你一句好。”
宋霆重新低下头,拿起茶宠:“她还小。”
南久扒着门听了半晌,直到南老爷子回了房,她才拿起衣服上楼洗澡。
南老爷子敞着屋门,听见南久洗完澡下楼的脚步声,声音从屋门里传了出来:“腿还疼吗?”
南久脚步顿了下,嗓音里带着气:“疼死了,瘸了。”
“瘸了好,不乱跑。”
“咚咚咚”,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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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将脚步踏得脆响。
虽说南老爷子当着南久的面,驳了她买电脑的心思,第二日得空还是向宋霆打听电脑要多少钱。在听说要好几千后,南老爷子权当没打听过。
南久虽然晚上不能出门,白天还是可以溜出去玩的。但很快,让她出门的源头就被掐断了。自打那天以后,帽儿巷周围的几家网吧南久都去不成了,网管和前台看见她就把她劝走。就连那个整天说自己在这一带混得多好的李崇光也突然隐身了,不再喊她出门。这很难不让南久怀疑这些蹊跷和宋霆脱不开干系。
南久下午吹着小曲出门,二十分钟后就黑着脸回来了。彼时,宋霆正站在茶桌前招呼客人。南久耷着脸,靠在柱子上等了好一会儿,才逮着他空闲下来,趁他往柜台走的档口,凑上前质问他:“你让我出不了门的?”
宋霆脚步没停,连眼神都没有给她:“我拿绳子拴着你了?”
“你少装蒜,是不是你干的?”
宋霆低头瞥了眼她的腿,轻飘飘地问了句:“不疼了?”
他没否认,反而揶揄了她一句。南久被气得不轻,她那次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个遍,戳着宋霆的身份反复指责他没有资格管她。他那晚瞧着好脾气,没动怒、没挂脸,转头就用最有力的回击将她管得更严了。
爷爷总说茶馆就是个复杂的江湖,宋霆能将茶馆打理好,没点手腕是办不到的。南久跟宋霆鲜少有独处的机会,即便有,宋霆通常寡言少语,她就没见宋霆对哪个茶客巧舌如簧。因此,南久认为爷爷对宋霆的评价就是夸大其词。如今来看,爷爷的评价还是具有一定参考意义的。
南久因为那晚误伤宋霆产生的一丢丢愧意,转眼就因为这件事磨灭干净了,不仅这样,她还对宋霆恨得牙痒。
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南久在消停两天过后,又开始往外跑了。李崇光忌惮宋霆,柳茵可不知道这些事情,她反倒乐意南久来找她玩儿。
南久见柳茵化着妆、穿着高跟鞋,羡慕道:“大学就是好,头发可以随便染,我计划高中一毕业就把头发染成紫色。”
柳茵却道:“我读的是五年制大专,都毕业了。”
南久没再说话,她以为柳茵还在读大学,未承想她都工作了。
柳茵见她没接话,便道:“我中考考得算好的,我们班大多数人都去了技校,早进厂打工了。我现在这份收银的工作,多少同学都羡慕不来的。”
柳茵打开电脑上的软件,播放起偶像剧。南久眼神盯着屏幕,心不在焉。她中考时,成绩在班上中不溜儿,就这样,她还是考上了一所不算差的高中。当年要是留下来,多半是转到柳茵她们学校借读,能不能考上高中得打个问号。她怨了爷爷几年,连同对宋霆都怀恨在心。却不知,他们给了她关于未来更多的选择权。
柳茵如今在旁边老街的商场里做收银,收银这工作得两班倒。南久只有在她上早班那天,才能找她玩儿。她们早已不玩游戏机,通常窝在柳茵房间里追剧看综艺。
每回南久去找柳茵,柳茵都会问她宋霆在不在店里。问的次数多了,南久不免察觉到一些异样。
晚上吃饭的时候,南老爷子嘱咐南久:“明天茶馆来人,你穿周整点,少说话。”
南久听笑了:“茶馆哪天不来人?我穿得怎么不周整了?”
南老爷子语重心长道:“吴桂英给你宋叔介绍了个姑娘,明天人家过来跟他见面。你宋叔家里没人,我们不能给他丢份儿。”
南久将嘴里的肉咽进肚,抬头问道:“他家人呢?”
“不该你问的别问。那件短一截的上衣拿远点,明天别穿,露个肚脐像什么样?”
南久咧开嘴,笑说:“我这小蛮腰不露出来,不是白瞎了我这么好的身材?”
南老爷子拿眼瞪她,又夹了块红烧肉放她碗里。
5.Chapter 5
第二天一早,柳茵就将南久叫到了隔壁。柳茵的收银台边上就是化妆品柜台,她跟柜姐相熟,经常能拿到小样。柳茵把一包大牌小样送给南久,说是新品,拿给她回去试试。南久不怎么化妆,翻着包里的小样问柳茵怎么用。
柳茵索性让南久坐下来,她帮南久化个妆,顺便教她用。南久坐在梳妆台前,昂着头,任由柳茵捣鼓。
化妆期间,柳茵有意无意向南久打听宋霆今天相亲的事。南久瞧着镜子中柳茵扭捏的表情,眼里闪过一丝蠢蠢欲动的兴味:“你想搞黄他的相亲吗?”
柳茵脸色一白,抬起头对上南久的目光,脸颊逐渐泛红,又迅速低下头。
这还是南久第一次正儿八经化全妆,高中管得严,化妆品不给带进学校,同学间顶多偷偷涂个唇釉。南久生了双窄眼皮柳叶眼,脸型不属于主流审美,甚至越长越有种厌世的味道。然而这样的五官却在上完妆后,仿若变了个人。立体的五官经过修饰,带有攻击性的容貌瞬间被勾勒出来。
柳茵望着她初具雏形的美艳轮廓,打趣道:“你们学校是不是不少男生追你?”
南久拢了拢短发:“那是当然。”她提起柳茵给的化妆品,对她挤挤眼,“不会白拿你东西,等我好消息。”
宋霆正和他的相亲对象坐在靠窗的茶桌,女人背对着门口,宋霆坐在女人对面低头泡茶。
南久在南老爷子的督促下,今天终于换下她那条松松垮垮的裤子,难得穿了条连衣裙。她摇曳着身姿出现在茶馆门口时,不少茶客向她投去目光。
宋霆撩起眼皮朝门口瞧去,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秒,或许更短,短到无人察觉这片刻的凝滞。悬窗半推,落下一圈光晕,他靠坐在光晕之外,浮动的光影在他的白色翻领衫上悠悠荡荡。
南久朝宋霆扬起甜甜的笑意,迈开步子向他走去。她的身影走入光影内,嗓音挤得柔和无邪:“叔叔。”
宋霆眼神微眯,将她脸上每个细微的波动收入眼底。
南久顺势坐在他边上,看向对面的女人:“这位就是我新婶婶吗?”
南久态度热切,笑得一脸无害。对面的女人注意到了那个“新”字,脸色有了微不可察的变化。女人穿着朴素,瞧着不算年轻,扁平的轮廓架着副细框眼镜,身上带着股严肃感。
宋霆自然听出了南久话中刻意而为之的意思,他并未出声澄清,只道:“别瞎喊人,她叫周妍。”
周妍尽管心生疑虑,面上仍然保持着较好的修养,礼貌问道:“她是你侄女?长得真好,像你。”
宋霆回她:“小久是南老孙女。”
周妍恍然。南久坐在他们这桌,像个大号电灯泡。她算是瞧出来了,周妍八成相中宋霆了,不仅觉得宋霆长得好,说话时眼神也总是带笑,人的眼睛不会骗人。
不过周妍和柳茵,南久肯定毫不犹豫站在柳茵那边。一来柳茵是她朋友,她们打小就认识,交情摆在那儿。二来柳茵长得比周妍漂亮,跟宋霆更般配。抛开这些不说,宋霆害得她被南老爷子打,腿疼了好几天。现在弄得她整日无处可去,这些事儿她都记着呢。好不容易逮着机会让他吃瘪,南久当然不会放过。
南老爷子见南久如此没有眼力见儿,使劲朝她招手,喊她过去。南久假装没看见,继续添把火儿。
她趁着两人聊天的空档,托着腮一个劲地夸周妍:“原来你是数学老师啊,我从小就觉得数学好的人脑子也特别好使,我叔叔要是娶了你,那不得生个学霸出来。”说完,她脑袋歪向宋霆,瘪瘪嘴,“不像之前那个婶婶,我问她题,她都看不懂。”
南老爷子走到跟前,本想叫走南久,听见她说的漂亮话,想着宋霆跟周妍第一次见面,难免拘束,南久还算懂事,知道调节气氛。于是乎,南老爷子脚步一转,招呼隔壁桌,转头就听见南久后面那句话,差点气出高血压。
他当即转身,狠狠拧了把南久的耳朵:“你过来。”
南久磨磨蹭蹭地跟南老爷子回了房。房门一关,南老爷子举着拐杖指向她:“你说的都是什么胡话,我跟吴桂英说的是你宋叔之前没处过对象,你瞎搅和什么?”
南久见爷爷真生气了,凑上前,顺着他的背:“要是不成后面再介绍嘛,那个周妍瞧着比宋霆大不少,你们干吗不给他介绍个年轻点的?”
“说得好听,要有年轻的我不知道替他张罗?就是因为人家周妍岁数大了,家里着急才答应跟你宋叔见面。她要是因为你刚才那句话,没瞧上你宋叔,我到哪儿再给他找?”
南久瞄了眼爷爷,张了张嘴,又合上了。憋了老半天,她到底还是没能憋得住,探头探脑地压低声音:“我觉得......隔壁柳茵姐就挺好,她好像对宋霆有那个意思。”
南老爷子斥南久口无遮拦:“以后不许再说这话,不管柳茵什么想法,她爹妈都不会允许的。”
“为什么?宋霆哪里差了?要个头有个头,要长相有长相,勤快能吃苦,怎么就不允许了?”
南老爷子倒是头一次听南久站在宋霆这一头说话。他摇摇头,喟叹道:“你想得太简单,现在外头姑娘找对象,要有房有车,还要父母健全,得有正经工作,有退休金,能帮着带孩子。你宋叔有什么?”
南久哑了声。她这个年纪哪会考虑那么多,不过想着宋霆和周妍不合适,还可以跟柳茵在一起。
南久虽然闯了祸,倒也没打算逃避,试探道:“要么......我出去解释一下?”
南老爷子没好气道:“你在屋里待着,别再给我出去添乱。”
南老爷子交代完就要走,南久忙问:“那他们那边怎么办?”
“你宋叔自己没嘴?”南老爷子丢下这句话便去忙了。
南老爷子刚走,多日未见的李崇光拎着个超市袋子,从南久房间的窗户跟前路过。南久立马推开窗户叫他:“李崇光,失踪人口总算露面了?”
李崇光站在巷子里回过头来,谨慎地往茶馆里瞄了眼:“我爸不在吧?”
“不在。”
得到回答后,李崇光又贼头贼脑地往茶馆里瞄。南久告诉他:“宋霆这会儿忙着相亲呢,顾不上我,你等着。”
她打开屋门溜了出去,跟李崇光走到夹巷阴凉地儿。李崇光从塑料袋里拿出一袋薯片给她。南久没接,扯过袋子拽了包辣条,问李崇光:“你这阵子干吗去了?”
李崇光有苦难言,说是给他爸禁足了。那天他爸去帽儿茶馆喝茶,不知怎的,回去后将他臭骂一顿,不许他出门。
南久冷笑道:“宋霆真是有本事,怎么说动你爸的?”
“他动动嘴皮子,这些老家伙都卖他面子。”
“凭什么?”
南久这些天也发现了,来喝茶的人,哪怕是上了年岁的老人家待宋霆都客客气气的。按理说,他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虽然比南久大不少,到底还是小辈,不至于跟那些长辈同坐。
李崇光道出缘由:“你们家茶馆跟情报中心似的,你爷爷是幕后大佬,宋哥就是情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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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头目,手上攥着各路人脉。哪家小孩上不了公立幼儿园,哪个老太挂不到专家号,哪个年轻人工作想调岗都会去你家茶馆找找路子。宋哥认识的人杂,没少干牵线搭桥的事,一来二去,欠他人情的人多,他说话,别人不就得给他几分面子。”
南久似乎明白过来,嚼着辣条,说道:“我知道,我爷爷常挂在嘴边的人情世故嘛。原来那天在网吧你们一个个怂成那样,是怕宋霆找你们爹妈告状?”
“......那倒不是。”李崇光为那天的袖手旁观,略感窘迫,“他狠起来对他亲爹抡拳头都下死手,你说谁没事找事?”
南久侧过目光,骇然道:“真的假的?我看他脾气挺好的。”
“他以前脾气可不好,那么多人找他麻烦,他要脾气好早被打死了。”
“你上次说他的事,到底是什么事?”
“你怎么不回去问你爷爷?”
“废话,我爷爷要肯说,我用得着问你?”南久话音刚落,想起什么,又道,“我爷爷提过他家没人。”
“是没人,都死光了。”
南久拿着辣条的手顿住:“怎么死的?”
李崇光左右看看,压低声音:“他家原来是住在坡子上面的那间红房子,你见过吗?”
“没有。”
“他爸是水泥厂工人,隔三差五对他妈拳打脚踢。宋哥护她妈,他爸就连宋哥一起打。我小时候在巷子里头碰见他,经常见他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没人管吗?”
“谁管?都是家务事,闹到派出所,警察还不是调解完送回家。她妈娘家不在这边,外面嫁过来的,被打了也没地方去,只能凑合着过。别看他家里一堆破事,他成绩可没落下,中考的时候,考上市一中,他妈还跑来我家送过红鸡蛋。
“要我说,他考上一中是好事也是坏事。一中离家远,他一个礼拜回来一次。他在家,他爸还收敛点。他去外面读书,他爸酒一喝,更不是东西。他妈几句话说得不中听,他爸就搬桌子砸凳子往他妈身上招呼。
“宋哥知道他爸那德行,偶尔周中会回来。有次回家她妈不在家,他爸跟他说,他妈上外头走亲戚去了。宋哥不信他爸的话,据说在他家屋后头的土坡下面挖出她妈的尸体,我听人说他妈身上血肉模糊,断胳膊断腿。
“他爸说是都给他下跪了,就差喊他爹。宋哥没心软,要报警,他爸拿菜刀砍他。两人从家里闹到巷子里,在你家茶馆前面一点的位置,宋哥把他爸按在地上打,边打边哭,住在周围的人都听见动静了,惨得很。他爸被打服后,宋哥拖着他,亲手将他爸送进派出所,回来后再给他妈收尸。他妈当时那个惨状,没人敢去帮忙。”
“我的天!”南久声音干涩,拿着辣条的手一松,辣条掉在地上,几只蚂蚁围了过来。
“别说天了,他家那情况叫地都不灵。他爸是进去了,外面欠了一屁股债,债主怕他爸毙了后要不到钱,说父债子偿,天天跑到学校门口蹲他,要么堵在巷子口不给他上学,我都碰见过两回。整天这么闹,他书都没法读下去,好不容易才把房子处理掉将烂债清干净,他爸也被行刑了......”
再后来,南老爷子顶着流言蜚语,不顾街坊四邻的劝阻,收留了无家可归的他。从此,宋霆便留在南老爷子身边,一晃多年。
蚂蚁越聚越多,将辣条拖走。石砖上密密麻麻的小身影,转瞬之间无影无踪。斜阳沿着房檐在石砖上拼凑成不规则的形状,将残存的痕迹也掩盖了。
6.Chapter 6
与周妍的这场相亲,宋霆表现得礼貌周到,替周妍倒茶,招呼她吃茶点,却并未对南久的胡说八道向周妍作出任何解释。两人没聊一会儿,便匆匆结束了这次会面。
南久心神不宁地从外头走进来。南老爷子在柜台里忙着,抬头瞥了她一眼。
稍晚些的时候,南老爷子将手头的事忙清,敲了敲屋门。南久躺在床上,电视没开,睁着眼望着天花板发呆。
南老爷子走进屋,往竹凳上一坐,双手搭在拐杖把手上,问她:“魂丢了?”
南久回过神来,看向爷爷,一骨碌从床上弹坐起来,跑去房门口,伸头往外瞧了眼,顺手把门带上,回过身绷着脸,声音发紧:“宋霆他爸把他妈杀死了?”
南老爷子神色一怔:“你听哪个说的?”
南久没有把李崇光供出来,含含糊糊地回:“家门口人聊到的,我听了一嘴,挺可怕的。”
“她妈在世时,跟着他爸也遭罪,好在他爸罪有应得。”
外头太阳落山,光线暗了下来。房间没开灯,南久坐在床沿,僵着脖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南老爷子。
南老爷子瞧她像截木头戳在那儿,说她:“这事都不该跟你说,你知道归知道,别到外面乱嚼舌根,给你宋叔听见不好。”
“我知道。”南久这点自知还是有的,“真看不出来他家出过那么大的事,我瞧他平时挺正常的,我意思是他情绪挺稳定的。”
南老爷子浑浊的眼睛缓慢地眨了下:“那怎么办,事情都发生了,他自己不担着,还指望谁能帮他。内心要是不够强大,人早就垮了。”
这件事,南久无法换位思考,她爸妈只是离婚,要真是闹到那种地步,对她来说天都塌了。
旋即,南久意识到了一件更严重的事。下午的时候,她还认为宋霆即便相亲不成,还能跟柳茵凑成一对。南老爷子却说柳茵家里人不可能同意。几个小时前,她不知道这话背后的缘由,没当回事。
现在回想,她脸色变了又变。当年那事闹得满巷风雨,柳茵家自然清楚得很,哪个人家放心把女儿嫁过来。周妍或许是宋霆唯一的选择,却被她稀里糊涂地坏了好事。宋霆以后要是讨不到老婆,她就罪孽深重了。
南久撇着眼角,声音发虚:“完了,我是不是误了他终身大事?”
南老爷子瞪她一眼:“你呀!”他站起身,叹口气往门口走,终究没有再说她。
......
送走周妍,宋霆像往常一样,将茶桌收拾干净,忙着茶馆里的琐事。
南久将门打开一道缝,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趁宋霆端着茶具路过房门口时,她打开屋门探出身子:“那个......”
宋霆停下脚步,宽厚的肩膀遮住走廊的光线。
“你跟她解释过了吗?”南久半个身子躲在门后,双眸因忐忑而晃动。
宋霆垂下头,眼神从她脸上扫过,表情瞧着稀松平常,不像是怪罪她的样子。
这反倒让南久愈发心虚:“不会没戏了吧?我跟你讲,我觉得周妍对你有好感,你没事多跟她发发信息,使劲儿夸她,女人都喜欢听好话。实在不行,你再约她一次,我跟她说清楚。”
宋霆没接话,转而问了句:“你这脸谁给你化的?”
“柳茵。”南久见宋霆没生她气,打开门,走出屋子,“好看吧?”
宋霆收回目光,转过身道:“太成熟,不适合你。”
“夸人一句会掉块肉?”南久冲着宋霆的背影吐槽道,眼看宋霆要拐过弯,又小声嘀咕,“怪不得讨不到老婆。”
宋霆脚步戛然而止,扭转脖子。南久立马感觉到一股飕飕的凉意,她转身进屋,紧闭房门。
宋霆和南老爷子整日忙于茶馆的经营,没时间做饭,除了早餐,其余两餐都是吴桂英来做。吴婶在茶馆打下手,每月结给她一些工钱,虽然不多,但干得舒心。她家就住巷子里,人少的时候,南老爷子就让她回家歇着,工钱照算。吴婶老伴死得早,女儿不在身边,闲来无事,乐得挣这份工钱。偶尔吴婶有事来不了,做饭的活儿就落到宋霆身上。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南久起床晚,宋霆和南老爷子已经吃过中饭。吴婶子给南久留的饭菜,她一个人窝在小厨房里扒拉。
吴婶将宋霆叫到厨房外头,同他讲:“周妍那边来话了,她倒是相中你了,就是她家里人,觉得你这边的情况前后不一,怕有什么幺蛾子。我觉得可以这样,你备点礼,我帮你跑一趟,到时候再看看怎么圆回来。另外,她家那边提了要求,以后生的小孩跟他们姓周。不过他们家也说了,会在市区给你们备套房。”
这话没明着说,差不多是让宋霆入赘的意思了。依吴婶来看,周妍虽然年纪大,长相一般,但光是愿意出婚房这一点,宋霆就没理由拒绝。
然而这个诱惑,并没有让宋霆的表情发生变化。他语气平淡道:“算了吧,不麻烦了。”
吴婶还想再劝,外边有人叫宋霆,他谢过吴婶子的好意后,便去招呼茶客了。
晚上南久在房间看电视,宋霆和南老爷子在外头盘账。南老爷子提起周妍的事,面露难色:“我听吴桂英说了,这事都怨小久。”
南久听到爷爷提及她,拿起遥控器将电视音量调小,竖起耳朵。
“不关小久的事。”宋霆的声音模模糊糊地传了来。
“你是不是也不愿意?”
“山上这两年才起步,开春后得经常过去。总不在家也耽误人家,你们还是别为我费心了。”
两人聊起山上的事后,南久又把电视调回正常音量。
......
暑假一眨眼接近尾声。南振东来接南久回去时,顺便带着他的好大儿小凯一道来看望爷爷。五岁的小凯成功把自己吃成了一个70斤的大胖小子。南振东和廖虹不仅不觉得自己儿子超重,反倒逢人就夸自家小子胃口好,不挑食。
小凯常年待在姥姥家,廖虹嫌帽儿巷穷乡僻壤,不愿意回来,小凯和爷爷接触得自然少。南老爷子包了个大红包塞给小凯,不顾小凯那肥胖的身躯,要把人往腿上抱。
吴桂英去女儿家了,一早上,宋霆去买的菜。南老爷子让南久去厨房,给宋霆打下手。
南久跑进厨房,耷着个脸。她一会儿拿个鸡蛋敲在台面上,一会儿用筷子拼命搅着瓷碗。宋霆让她把西红柿切一下,她那动静像是在剁猪蹄。本来挺安静的厨房,她进来后,乒乒乓乓一通忙活,恨不得把厨房炸了。
宋霆拿过她手上的菜刀:“不用你忙了,去旁边坐着。”
南久转过身走去小板凳时,还顺便踢了脚咸菜缸。
宋霆听见动静回过头来,见她气呼呼的样子,问了句:“哪个惹你了?”
“爷爷。”南久昂着细脖子,控诉道,“孙子一来,你瞧他亲的。平时拄个拐杖,弄得自己腿脚不好的样子,孙子来了包治百病,这会儿腿也不疼了,抱着孙子不撒手。我还看见他给小凯拿红包了,不过年不过节的,为什么要给红包?我也是我爸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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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没给我红包?你说这是不是偏心,我看这不止偏心,是重男轻女。我还以为他跟我爸不一样,现在看来,都一个样。家里跟有皇位要继承似的,那么稀罕儿子,当初把我生出来干吗......”
宋霆切好菜,起锅烧油,放入翻炒,加上调味料,再到出锅盛盘,南久的声音依旧没停下来,小嘴巴巴个不停,还上升到男女比例失调层面。
宋霆余光略斜,瞥见南久缩在小板凳上委屈的模样,眼角不易察觉地弯了起来。说到底不过是见到爷爷待孙子亲热,吃醋而已,又不表达出来,躲来厨房偷偷难过。
“你有没有想过......”宋霆关掉油烟机,回过身靠在灶台边上。
南久抬眼望着他:“想过什么?”
“这次是你弟弟第一回登门,于情于理,给个红包也是应当的。要论付出,你爷爷花在你身上的费用比那个红包厚多了吧?总不能你弟弟大老远来一趟,你爷爷爱搭不理,只拉着你讲话,这难道叫一碗水端平?”
宋霆一番话抚平了南久心头揪起的褶皱,闷在胸腔间的那股戾气渐渐压了下去。尽管她并不乐意见到爷爷对小凯的那副亲热劲儿,但心里头又不得不承认,爷爷疼孙子是理所当然的事。她再不痛快,也只能憋着。
在家里,这样的情形每天都会上演。廖虹是小凯亲妈,南振东顾及小凯年幼,一家人都会以小凯为中心。南久无论产生何种情绪都会被说成不懂事,为了所谓的懂事,她只能憋着,长此以往,早就憋成忍者神龟。对父母的期待也在一次次冷落中消磨殆尽,久而久之,就无所谓了。
爷爷的举动还会让她产生情绪,是因为在爷爷这里,可以得到更多的偏爱。然而这份偏爱,本来就不是南久独有的,不过是因为她和其他小辈没有同时待在爷爷身边而已。爷爷可以偏爱她,当然也可以偏爱其他孙子孙女。
南久收起委屈,转身去洗了把脸。再出来时,脸上又挂上了那副无所谓的表情,仿佛刚才的控诉者不是她。
宋霆见她跟没事人一样,把盘子递给她:“端过去,吃饭。”
南振东见过宋霆两回,都是来去匆匆打了声招呼。这回难得得空,说要跟宋霆好好喝一杯。宋霆去买了两瓶白酒回来,席间,两人推杯换盏,拉起家常。南振东大多时候都是在数落南久,说自己女儿怎么不让人省心,不好管教,主意大,不听人话。
南久似乎是麻木了,对于爸爸的数落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应,只是低着头吃饭。
南老爷子瞄了南久一眼,对南振东开口道:“少说两句,这么大的姑娘了。”
“有什么关系,我又没在外人面前说,小宋是自己人。”南振东几杯酒下肚,说话愈发絮叨。
宋霆面上挂着淡笑,说起了另一件事:“前阵子我进山,山下面盖了好几家民宿。有几个住在民宿里的小孩不认识水稻,在田地玩的时候踩毁了一大片。”
“现在小孩哪认识水稻是什么?”南振东夹了一筷子芦笋放进嘴里。
宋霆端起酒杯,黑色瞳仁镶在深邃的眉骨之间,眸光耐人寻味:“是啊,孩子小没接触过,大人总归是知道的......”
“子不教、父之过”。大人要是肯教,小孩怎么会平白毁了庄稼。只是这后半句话,宋霆没有说出口,点到即止。
南老爷子显然听出了话中的意思,挑起眼皮瞥向自家儿子。南振东不知道有没有回过味来。南久以阅读理解满分的优势,听出宋霆在帮她说话,虽然说得过于委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