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贤妻始乱终弃后》
1. 一念之思
卫都西郊有座建在山顶的道观。
初夏雨后生起的水雾弥散不去,便缠绕堆积在山腰,若是运气好,遇上一束破云而出的天光映在道观的琉璃瓦上,神话志怪小说中的云顶天宫便有了具象。
只可惜这里面住着的不是神妃仙子,是个俗人。
急着赶路,老宦官不知轻重的步子踏起泥点子将衣摆沾湿,绕过前殿正做法事的一众道士,寻着还不断滴水的竹径往后山去。
约莫急行了一炷香,竹林尽头的青石板路接上昂贵的白玉石阶,老宦官停步整理衣袍,将藏在怀中的轴子双手奉呈着登上石阶。
石阶的尽头,铺的是金砖,若是敢抬头细细打量这藏在山中的宫殿,便会惊觉它的辉煌早越了行宫的制,比之卫君所住的明堂,有过之而无不及。
掀开挡风的华丽织金幕帘,老宦官悄悄抬眼,看见了那个半躺在个年轻郎君怀中披头散发面色憔悴的女子。
有关这年轻郎君,老宦官记得清楚,是个出身云秦的贵族公子,当年这座宫殿的主人为了他与王上吵得天崩地裂,依旧是不顾阻拦地将人强带上了山。
明面上是她的医官,这暗地里的意味不会无人知晓。
此事传入宫中,卫君纵是大怒,却也无力对她作下真的惩罚,毕竟是自己亲手抚养大的孩子,偶尔溺爱人之常情……
“老奴拜见郡主。”
榻上的女子依旧是静悄悄地不作回应,似还在熟睡,立在一旁的侍卫长谢芷开口道:“可是宫中出了事?”
宦官将手中的轴子转呈向谢芷道:“后日王上要在明堂召见郡主。”
看了眼躺在榻上的女子,谢芷转头接下轴子道:“我明白了,公公慢走。”
听着人离了殿,榻上的女子睁开眼撑起身却忍不住剧烈咳嗽了两声,呕出了一大滩血在年轻郎君的衣袍上。
“郡主!”
“无事,还死不了。”温辞筠坐起身揉着头道,“谢芷,将妆台暗格下的盒子取出来。”
“是。”
谢芷将盒子摸出,递给温辞筠,却被温辞筠推给了霍舒。
“这是我应允你的东西,拿着它立刻离开卫国,往南至黎朔边境会有人来接你。”
“可现下你……”
“我的死期不是现在。”
话间,温辞筠抬手抚过眼前郎君的额角,这般温柔如水的双眸可曾为她停留过?
“霍舒,记住你答应我的。”
本是无力弥散的目光,陡然生起杀意,手却依旧温柔的划过身前人的下颌,温辞筠笑着看着他:“……否则即便我死了,你们也别想好过……”
“……我效忠郡主,直至郡主大业既成。”
似是心满意足地收回手,温辞筠抬眼看向谢芷道:“谢芷,你亲自送霍先生离京。”
“属下明白!”
今年不知为何,刚入了夏这雨水便淅淅沥沥地不停歇,生起了几分春日才有的料峭寒意。
待日头上来,却又是潮湿闷热,直叫人喘不过气来。
一步一步往着燕台最高处的明堂去,久违地静候在飞阁上,微侧过眼,卫都尽收眼底。
这景色,自温辞筠有记忆起便紧刻在脑海中,她的舅舅告诉她,在此之下的,皆是她的臣民。
时隔半年再登临高台,温辞筠又瞧见了大街上攒动的人群、小摊上升起的炊烟在空中飘散、街铺随风而动的旗幡……
熟悉的景色被雨后碧空映衬得比往日要更加清晰。
“郡主,王上召见。”
被老宦官和善的叫声唤回神,温辞筠上前脱了履往明堂内殿去。
整理一番粗麻道袍,温辞筠朝着闲坐在屏风后的卫君跪拜道:“臣拜见王上。”
“听说筠儿前阵子又病了,怎未上报宫中?”
“老毛病,无需宫中费心,还惹舅舅……烦心……”
卫君嗤笑一声后站起身,绕过屏风走到温辞筠面前,勾起她的下巴,仔细打量着这张像又不像的脸。
“你放走了霍舒。”
紧盯着卫君生起怒意的眼底,温辞筠勾唇得意地回道:“是。”
“啪”
一声惊响!
卫君将人扇倒在地,额角不偏不倚撞倒鎏金仙鹤铜香炉,磕出的血流进温辞筠的眼角,顺沿着脸颊滴到漆黑反光的金砖上。
“……温辞筠!你是卫人!”卫君半蹲下身,捏住她的细颈将人提起怒道,“卫国没了,你也得殉葬!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都干了什么!”
“我干了什么?”温辞筠并不畏惧盛怒之下的卫君,反是强笑着反问,“不是舅舅要我做的吗?我只是听舅舅的话,筠儿不是很乖吗?筠儿把命都给了卫国,舅舅如何觉得筠儿不爱卫国?”
覆面的血痕滑落至青筋迸起的掌上,若非温辞筠还有大用,如此盛怒之下卫君指不定亲手杀了她!
她本就该死。
当年若非她,他最爱的妹妹便不会早逝!
他更不会为了这张似像非像的脸一次又一次原谅她的迕逆与挑衅!
松了手中劲,卫君抱住倾倒而下的温辞筠,像抱着幼年时的她一般,扶着她的后脑轻声抚慰着:“筠儿听舅舅的话,舅舅会将这世间最好的一切都给你,你想要什么舅舅都给你送来……你的表兄都不争气,舅舅把卫国也给你,好不好?”
听着这人的话,温辞筠无力地喘息着,心底嘲笑着他的算计。
明知她已是残喘续命,何必要同她说如此好听的话?
“……下月初九是筠儿生辰,舅舅早为筠儿备好了礼物,半刻也等不及想给筠儿了……我这便给你取来……”
说着卫君欣喜地扶着温辞筠起身,像个真心在哄孩子开心的父亲一般,温柔地牵着温辞筠朝着殿中的红木桌案走去。
谈及他们之间的关系,又何尝算不上是“父女”?
温辞筠还未满周岁便被卫君接入宫中亲自抚养,亲自为她取名又定下“郁离”的封号,祈她成长为擅文墨、通政史的五郡之主,能将自己的封地治理得井井有条。
卫君待她比任何一个亲生子女都要亲近。
反而于早逝的双亲,温辞筠早没了多少印象。
只记得一个是高贵的卫国遂邑公主,一个是曾驻守彭城所向披靡的大将军,而后叛去云秦客死他乡又连累族人尽诛的罪人。
他们记不得他们有她这么个养在宫中的女儿,她亦记不清她有那么一双遗弃她的双亲。
人始终得靠自己才活得下去。
抬手用衣袖将脸上的血迹擦干,温辞筠静立在堂下,看着卫君上前将一个精致的木盒打开,从中取出个卷轴,回过身,满带着笑意,步履轻快地朝她走去。
硬塞给温辞筠,笑意盈盈地期待着温辞筠看到其中内容的欣喜。
缓缓展开手中卷轴,温辞筠不敢阅尽其中内容,直从矮凳上扑跪在地,重磕在地上厉声道:“请舅舅收回成命!”
“为何?”卫君隐忍怒意站起身盯着脚下的少女,“为何不接受我予你的殊荣?你知不知道,为了这一日舅舅筹谋了多久?当年将你接入宫中时,我便想封你为公主……筠儿是不是嫌弃太迟了?否则你十八岁生辰的礼该是太子印……不急……中秋前舅舅便将太子印给你……”
他终于疯了……
温辞筠一动不动地跪在原处,心里这样想。
心中编好的托辞被额间隐隐的伤痛惊散,不要惹怒这个疯子!
直起身,温辞筠望了眼卫君,从腰间取了块白玉佩呈给卫君:“请舅舅再等等,筠儿自幼受舅舅教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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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不晓得舅舅予筠儿的厚望……舅舅请看这枚玉佩……”
仔细打量温辞筠递来的玉佩,倒是瞧不出有何机巧卫君便问:“如何?”
“这是季卿砚令霍舒转交于我的,说是用以赔罪,持此令相邀,他定会来赴约。”温辞筠目视着卫君渐变的双眸,将心中的算计浮于眼底,“……筠儿已确定他不知黎朔,不知云秦与黎朔的关系……此前已借霍舒之手将他引去黎朔……”
微垂眼,卫君挥手命内侍和暗卫退下,叉腰立于殿中,缓行了两步绕到明堂的大殿中,盯着那把鎏金龙椅道:“……筠儿有如何谋划,说来听听……”
垂首而拜,温辞筠直起身跟在卫君身后道:“筠儿虽不知云秦为何不让季卿砚晓得黎朔,但却晓得若让季卿砚知晓了,云秦定会掀起轩然大波,我们与泉山长公主本就是盟友,舅舅不便出面,便有由筠儿来,若能助长公主成功登上王位,好处自是我卫国的。”
“你说的不无道理。”卫君微微侧过身瞧着,态度陡然谦卑的温辞筠笑道,“可有详细的章程?知晓你谋算的又有几人?霍舒可对你起了疑心?”
“进宫前筠儿并为向任何人提及此事,至于霍舒……”温辞筠轻蔑地嘲笑着,“他和他们一样,一心坚定地认为我是他们的盟友……可他们不明白,卫国是我的母国,生我、养我之人皆是卫国的天,筠儿有今日的见识与殊荣,是因身上流着的那一份尊贵的血……舅舅!”
温辞筠激动地提高了声音,喊了声舅舅,瞬地扑跪在卫君脚下,涕泗横流地仰起头痛哭着。
“舅舅可知筠儿有多痛心!痛心自己的姓氏和那半份属于叛臣的血?舅舅……若筠儿是舅舅的骨血,又何苦让舅舅这般费心?”
一番声情并茂,卫君像是忘了此番召见是为追究温辞筠放走霍舒的过错,万般心疼地将人搂入怀中。
“筠儿能如此想,不枉舅舅这般栽培……你的‘旧疾’,舅舅会想法子为你根治,你想做甚便放手去做……我们与云秦的仇、你与季卿砚的仇,定要一一清算……”
“筠儿明白……只是要季卿砚信我、听我的话,需要一个合理的理由,世人皆知我是叛臣之后……”
“你的意思是……”
“我‘恨’卫国、‘恨’舅舅,因为我已‘家破人亡’……”压抑住心底的紧张,温辞筠故作淡然嬉笑着同卫君谈笑,“舅舅送我去彭城如何?”
“可!”卫君松开扶着温辞筠双肩的手大笑道,“筠儿的心思舅舅明了……但只要筠儿记住,哪怕你将两国皆搅得天翻地覆,舅舅依旧会在这明堂中等你回来,这是你王者之路的历练!你是永远是我的继承人!是着卫国毋庸置疑的下一任新王!”
“筠儿明白。”
勉强用粗布道袍捂着额间的伤处,温辞筠一手掩面恭敬地退出明堂。
往甬道去的路上,有不少宫人瞧见备受宠爱的郁离郡主身上多添了几处新伤,一看便是被人打的。
站在仓促准备的花车前,温辞筠偏头回望燕台飞阁时扯痛了伤口,渗出的血将绷带染得通红,可她置若罔闻任由着血往下落,将潮湿的青石板浸染……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也因如此旁人不敢去猜测她心底究竟在想些甚。
只要在谎言中多添几分旁人可瞧见的真心,便一定是“真”的!
温辞筠听得明白卫君最后的话是在点她,彭城一行只要不闹出格,她依旧是还是“温辞筠”,是卫国仅次于王的“郡主”……
可笑着他们之间早不知真假的感情,明明二人早已将对方恨入骨髓,可交织在恨中的“爱”,叫谁也不肯更不敢撕破脸皮。
这出戏还要演多久?她还要再忍多久?
闷热潮湿的风拂过花车的檐铃,温辞筠觉得自己的头疼得更厉害了。
2. 荧惑守心
彭城东北毗邻云秦平县,西北出关韶入西域,往南有水路通静泉港出海,西接卫国王壤,可谓是四通八达。
因往来商贸繁盛,故而彭城虽是边郡却也是重要的商镇,来往各族商人不仅带着部族中珍贵的货物,也带来各族最新的消息……
一入冬,百草凋零,枯枝败叶瞧得温辞筠心烦,又闻彭城外白河畔有所谓白鹿踪迹,便浩浩荡荡地乘车往城外去,美其名曰“冬猎”。
宝马香车未过城门便被匆匆赶来的彭城尉与一众官吏拦下。
“请郡主三思。”
见温辞筠不做反应,立在车外的谢芷朝着彭城尉使眼色,示意他说个合适的理由劝慰郡主。
这半年倒是与这侍卫长共事过几次,二人皆是为这难服侍的主子头疼,遇上事私底下也会帮上一帮。
意会到谢芷的意思,彭城尉起身上前,朝着马车的花窗拱手拜道:“郡主若想狩猎,彭城有供郡主消遣的猎场,不必非要到城外去,临近年关,鱼龙混杂怕有蠢人坏了郡主兴致,惹郡主不快……”
话似乎有些作用,彭城尉听见车里头传来细碎的声音,温辞筠当听清了他的话。
纤细可见骨的手略推开锦绣帘帐,一股子酒气掩过浓郁的花香,直扑进彭城尉鼻中,险叫人驾前失仪。
“说来说去不过是怕我出事,哪有那么多刺客?”温辞筠轻笑着,声音娇媚得比夜莺还要软,“你们护卫不住,彭城外不是还驻扎着长旗营?调他们过来吧……”
“回郡主,调动边军需虎符……”
“虎符?”
温辞筠听了半句话轻念叨一句,车内便乱起来,只听得瓶罐叮咛相撞,一会儿又是书简倾倒撞上车板,乱了好一阵,马车的前帘掀开半条缝,从里头抛出了个东西,被谢芷眼疾手快接下。
“调兵去吧……”车内的人如说着,又接了句,“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城尉大人与其它大人皆心系本郡主安危,不如我们一同出城,携上家眷,人多势众谁敢闹事……听闻令郎精善骑射,如何不来为本郡主助兴?”
颤巍巍接过谢芷递来的虎符,彭城尉心想自己的仕途又该岌岌可危了。
“听凭郡主吩咐。”
于白河畔劈了块荒地,长旗营沿河驻守十里,又派了人往山林里驱赶猎物,数量不够,彭城尉便连夜叫人向城中商人购置,运到猎场上以备不时之需。
营中篝火夺目,冲天的炎光连河对岸的云秦军营也瞧得见,若非斥候探明只是一场贵族狩猎,怕不是以为卫国决意渡河开战了。
天河倒悬,月升中空。
偏将所有人灌得醉不复醒,温辞筠才挥手罢了夜宴,叫人各自回帐休息。
扶额将腿搭在身前的桌案上,温辞筠仰躺靠着凭几合眸小憩,听帐营被掀开,余光撇了眼是谢芷,又继续将眼闭上。
“装什么睡,起来干活。”
上前摇醒温辞筠,谢芷解下腰间的鱼型小瓷壶作势要为她灌苦得闹心的醒酒汤。
“住手!谢芷你竟敢以下犯上!”温辞筠跳起,躲得老远指点道。
“……人已经在岸边候着了,来者皆是林伯伯亲信。”
拢衣收袖,温辞筠垂下眼,语气不再轻快反而多了几分担忧:“走吧,说不定此行还有意外惊喜,兰槿传信来,季卿砚两月前便离开了黎朔,算算时间也该到彭城了……”
“那郡主要如何行事?”
披上玄色鹤氅,温辞筠戴上兜帽转头向谢芷笑说:“自然看今夜的买家给多少报酬……谢芷,你会叛国吗?”
此言将谢芷一惊,但不得不认的是若温辞筠真在她的手中出了事,她定会逃去云秦以求自保。
“会……为了你和姐姐的遗愿……”
温辞筠看着谢芷,欣慰地笑了:“所以啊……季卿砚不能死……而你的答案我喜欢……”
“究竟出了何事?”
“……只是心底揣揣不安,你知道的,我向来好的不灵坏的灵……突然觉得,我的处境竟与季卿砚那般相似,位高权重又如何?有人想要你死,便绝不放你一条生路……”
谢芷擒住欲出帐的温辞筠,沉着脸色:“今夜潜入云秦后,便不回来了,卫国没法根除你的‘旧疾‘那一定在云秦,霍舒与兰槿都说过……”
“若还有时日,我会去云秦但不是现在……谁能不怕死呢?”温辞筠回笑着,是那般不同寻常的温柔,“常言道人终有一死,可谢芷……我不要那般荒唐地去赴死,更不要成为‘千古罪人’,若是可以……我希望我是因黎朔而死的最后一人……”
“我将效忠郡主,直到……将你送入王陵长眠的那一刻……”
离猎场不远的芦苇滩里藏了条小舟,撑船的是长旗营伙夫,极熟此段河道情况更知如何避开云秦边军巡防。
自结薄冰的河面往下飘了半个时辰,便能遥望见一艘灯火通明、歌舞升平的画舫,温辞筠的船混在来往客商之间的夜船中,悄无声息地上了画舫。
躲藏在画舫最末端的客房中,温辞筠自窗隙打量外边豪掷千金的客商们,倒是有些熟面孔。
“这是云秦独孤一族的产业,独孤家的次子——独孤瑾也在船上,另外昨日他已上报市度司,三日后停靠彭城港,贩卖云秦方州锦缎与湖州宝珠。”谢芷贴在温辞筠耳边道,“私礼已送至府上,一一清点后我已命人入库。”
“哦?送的什么?”
“冀州紫毫笔、松州香墨、望京烫花纸。”
“没了?”温辞筠略惊异,偏头问。
“没了。”
抬手摸着下颌,玩着唇上的胭脂,温辞筠坐在软垫上看着案上的文房四宝笑道:“缺个砚啊……便来看看我这好大儿,会为我送来如何惊喜……”
谢芷扶额,未料温辞筠还记得当年的那件混账事,难怪会有人坚信温辞筠与季卿砚结了大仇。
黎朔被灭城后,两国相约停战,云秦遣使者至卫,太子季卿砚随行其中。
夜宴之上,为挫卫国锐气,季卿砚威逼使者向坐在卫君身侧的温辞筠求亲。
却不是为他自己求的,是为他的父王,求娶温辞筠做云秦继后。
彼时温辞筠方才八岁,季卿砚也不过十二。
众人皆知这是两个孩子间玩闹的笑话,本欲以此借口就翻过篇去,可温辞筠不甘受辱,不等卫君及臣下出言,当即抽了侍卫的刀作势要砍了季卿砚,被人拦下后,二话不说将自己的冠摘了,断发出家。
自然不是真出家了去,只是久住道观做做样子罢了。
卫君更是心疼温辞筠受了此般委屈,和谈之事不了了之,以至今日,两国交界的白河畔都驻扎着前锋精锐,防的便是对方突袭。
又等了半盏茶,约着在此处见面的人终于露了面,却叫温辞筠与谢芷大惊。
“见过长公主。”
温辞筠携谢芷上前,朝着年华半衰的雍容贵妇行礼。
修长的指尖划过温辞筠的下颌,剐出条淡粉的痕迹,泉山长公主仔细打量着温辞筠面容,收回手道:“你长得更像你的母亲。”
“世人都这样说。”
泉山长公主略过温辞筠转身道:“本宫对围猎不感兴趣,只对猎物感兴趣,冬月初三彭城会是郡主的猎场。”
“看来长公主已经准备好了?”温辞筠抬手扶过适才的伤痕笑道,“那么‘定金’……”
“半月前式燕阁派遣十二名精锐潜入彭城,目的尚不可知,但本宫的眼线传回的消息说,似乎是冲着郡主去的……”
“目的?或者说是要杀我……还是要擒我?”
“这不是郡主才晓得的?”泉山长公主笑道,“你身上究竟有什么让王兄这般刻意对付?”
轻叹了口气,温辞筠侧目回道:“谁知道呢?”
“冬月初三等郡主的好消息,届时本宫还为郡主备了另一份大礼酬谢,郡主定会喜欢。”
“那便先谢过长公主。”
眼瞧着泉山长公主离去,温辞筠沉了笑意朝着谢芷道:“查,她亲自来此定非为冬月初三,近日云秦军中可有异样?”
“兵变?”谢芷顺着温辞筠的话猜测道,“对岸可是言家,季卿砚可是与言以歌有婚约,言峯没必要赌……”
“我不也有婚约?”温辞筠微微垂首笑看谢芷,“可我都十八了也未成婚,季卿砚可是已及冠多年,拖得越久便越易生变,嫁不了女儿,入赘儿子也不是不行嘛……”
话粗理不糙。
偶尔谢芷觉得现在的温辞筠太放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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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这般贸然亲身入了云秦,可又觉得她该如此放肆,这样万事才能变成她的主场。
她的时间不多了,而她还有很多事来不及去做……
“走,我们也下去玩一把。”
温辞筠突然抓住谢芷的手臂,将人往楼下的人潮中带去,下面似乎又新开了盘赌局。
朝着典柜去,谢芷不解温辞筠为何要去典当,她身上带了银钱,小赌两把绰绰有余,直到她看见温辞筠掏出了那枚玉佩,这是要约季卿砚于彭城夜谈的意思。
此处是独孤瑾的船,而独孤瑾又送了那样的礼,温辞筠这般做法不过是告诉季卿砚,她也想见他。
柜台后的人接过玉佩,打量了眼温辞筠,又看了眼玉放才算了筹,满满装了一托盘恭敬地递给温辞筠。
“小姐今夜尽兴,可要小的去寻二公子作陪?”
“不必。”
端着托盘,谢芷凑到温辞筠耳边小声道:“我怎么不知道你会赌?”
“我不会呀。”温辞筠说着挤到赌桌前,“不会就学嘛,只要会学,世上还能有何难事?”
纸醉金迷间的笑语,嚷嚷得谢芷头晕,可自己的主子却又乐在其中,又或许是仗着独孤瑾为她买单,毕竟独孤瑾中途着人来替她包了场,输的算他独孤瑾的,赢的都算温辞筠的,才这般毫无顾忌地加码。
“小姐是要走?不在船上歇息?”
下船前二人突然被门口的小厮喊住,那小厮似乎十分疑惑。
“不了,今夜谢过你家二公子,欠的钱让他去我府上的账房取就是,我不爱欠别人的帐。”
小厮听着温辞筠的话更是困惑,刚想说什么,却见人已经上了小船便作罢了。
往上游的路小船自是不便,但幸得此处乃两国交界地,亦是有不少商贾富甲冲着想与独孤家搭上线前来一掷千金,没有路也踩出了路。
驱马赶车往彭城回去,倒也一路太平。寂静的雪后山林,只听得赶路的“哒哒”马蹄声。
“谢芷。”
昏暗的车内,温辞筠突然睁开假寐的眼道。
“嗯。”
山阴之面,微弱的月光被山体遮掩,只借着马灯探路,天黑路滑的谁能瞧得见拦了道绊马索?
马车横飞出山道前,谢芷便先一步揽了温辞筠跳出车,飞攀到一旁的树上。
“阁下何人?在此拦我意欲何为?”
扶着潮湿冰冷的树干温辞筠站稳身形,朝着适才从山道下跳上来的数名黑衣人言语从容。
“奉命请郡主入云秦小住,若有得罪,请郡主海涵。”为首的黑衣人收刀向着温辞筠拜道。
“若我不想呢?”
“那便得罪了。”
短匕挡在温辞筠面前,拦下一击短针,对方人多势众,正面迎敌毫无胜算,谢芷便带着温辞筠望山林深处去,翻过这座山岭便是卫国地界。
“赌一把,走烽火台边翻回去?”
躲藏在山腰的巨石缝隙间,谢芷望着山顶在月光下一览无遗的烽火台。
靠坐在一旁,温辞筠亦瞧见了烽火台,深更半夜又是冬日里,值守当比平日里松懈,此刻也该遇不上巡逻队的人。
“我赌运不太好,你呢?”
“似乎也不太好。”
千算万算两人皆没算到,今夜这半废弃的烽火台上来了个年轻小郎君,正无聊得躺在草垛上数星星。
听着有人往此处来,言以枫警惕拾枪跳下草垛,正欲将人击退,却见是两个姑娘便收了枪,看着温辞筠似在想些什么。
“你……”
言以枫吱唔了半天吐不出别的字来,像是在想什么十分复杂的问题。
谢芷见状,将温辞筠推到一侧,抽刀朝着言以枫砍去,以此抢占先机。
“啧,你谁啊?没看见本公子正想事?”翻身躲闪后,言以枫抬起长枪胡乱迎下谢芷一击。
“蛮蛮,不可纠缠。”
未免露了身份,温辞筠喊了谢芷的乳名,不知此人意图究竟,后又有追兵,逃才是正事。
“知道。”
卯足了劲将人往山下踹去,谢芷收了刀拉着温辞筠欲抽身离去。
“我想起了!”言以枫从雪堆里爬起身,“你是温家那个!”
3. 夜遇生祸
此言一出,二人皆愣了一瞬,着实是没遇见过这般大胆无礼之人。
正思索着是否要再与这人打一场,身后的追兵却快到了。
“走。”
谢芷拉着温辞筠转身就跑,从雪堆里爬起身的人也往前追,朝着谢芷的背影喊道:“你是谁家的?也是温家吗?”
见谢芷不理人,言以枫将手中的枪飞掷出,拦住她的路。
“阁下为何纠缠?”温辞筠抢先出言,“我们没有恶意,只是借道。”
“嗯?”言以枫疑惑着,却看向谢芷,“大小姐当真是傲慢,不过没关系,她是谁?你的随从?谁家的?”
“有病!”
谢芷“咂”了一声,拉着温辞筠绕了道,顺带掷了个雪弹子,将藏在暗处的追兵打出来。
瞧见被打出来的黑衣人,言以枫亦是警惕提枪,帮着谢芷将人击退,一回头想问出了何事,却见两人已借着雪道,快滑到半山腰了。
“喂!你到底谁家的?”言以枫朝着谢芷吼道,“你叫蛮蛮吗?你能不能告诉我你是谁家的?我好让我爹去提亲呀!”
半迷糊地听清“提亲”,温辞筠“噗嗤”笑出了声。
“今夜还是有好事发生,我让人查查他是谁家的?”
不理会温辞筠的玩笑,谢芷拉着人边跑边道:“他手中提的是言峯特意改过的枪,枪头有细微不着人注意的倒刺,枪法灵动多变,应当与言家有关。”
“言以枫?他怎么会在那里?”温辞筠接着谢芷的话道。
“或许云秦军中当真生变。”
烽火台上,眼瞧着山脚的小人没了踪迹,言以枫持枪转身看着与他对峙的黑衣人,正欲再战一场,却见大营之处有人策马而来,声势不算小。
看清了领头之人,言以枫下跪拜道:“见过父帅。”
一旁的黑衣人见言峯来了,非但不惧,甚至走上前,只是俯首客气道:“言帅可不能只顾教导好了女儿,而忘了儿子。”
“阁首是要插足本帅家事?”
言峯瞪向领头的黑衣人,又看了眼适才谢芷与温辞筠滑下山的雪道。
“阁首不必追了,适才王上新令,务必在冬月初三殿下去见她前,杀了她。”
在场众人,除却一头雾水的言以枫,皆是神色凝重。
此刻便要杀了温辞筠吗?
在边境处接应的人,天光破晓时才见谢芷背着温辞筠出现在道上。
林啸见状翻身下马,命人将马车赶上前来,走近谢芷,将罩在温辞筠头上的披风掀开,看了眼面色通红,喘着重气似在昏睡的温辞筠。
“怎么搞成这样?”林啸忙接过温辞筠,抱在怀中道,“快去请大夫。”
“不必。”谢芷制止道,“已为郡主用过药,醒来便无事了。”
“回彭城?”林啸将人放进马车问道。
“嗯。”谢芷坐进车内道,“林伯伯,郡主昏迷前曾怀疑云秦军中有变,可有线索?”
“算不得,但近日对岸的戒备要比往日更严,许是真有变故。”林啸扶着车帘道,“以及最近有不少江湖人混入彭城,郡主此前说静观其变,还不收网?”
“先监视着,其余的事等郡主醒来再行定夺。”
冬月初三午后,病得迷糊了三四日的温辞筠及时清醒过来,理清了这数日的事务,在黄昏前马不停蹄地召见了数人。
端看着坐在案上,披头散发沉思的少女,像是又睡着了般松懈着。
“狩猎吧。”
温辞筠突然开口,又将彭城尉小吓了一阵。
“彭城是我的猎场。”
温辞筠睁开眼,先看了眼神色凝重的谢芷,随后移向正闭目养神的长旗营统帅林啸,最后看向正悄悄擦拭额间薄汗的彭城尉。
“今夜杀了季卿砚,在他来见我之前,或者在来见我的时候。”
暂居彭城的私邸前身是温辞筠父亲当年守边时的宅邸,只是在温辞筠来后扩建了一部分,与彭城府衙连通了条小道,方便温辞筠起居来往。
还未叩响大门请人通报,朱漆大门便自己开了,仿佛已等候他多时。
推门而入,一具尸身赫然扑倒在季卿砚的必经之路上,心中警惕着却蹲身打量,瞧见被丢在一旁的横刀,捡起来一看,他便晓得这是式燕阁的人。
比他先一步来了吗?
更是加快脚步往内院去,决不允许温辞筠此刻就被杀了!
越往里,便也越血腥,清扫在树下的雪被浸成暗红的冰坨,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味。
翻越过隔墙,季卿砚一眼便看见了那个坐在枯枝下正摸着琴的少女,瞧她手生,似乎不会弹琴。
园中寂静得不似寻常,季卿砚警惕着握刀朝着少女而去:“温辞筠?”
少女微微抬头,看了眼季卿砚道:“她叫我来杀你。”
话未罢,谢芷从琴匣中抽出一把长剑,起身朝季卿砚刺去。
横刀挡下一刺,想要脱身却发现院墙站满了驽卫,蓄势待发。
“不给个解释?”季卿砚从容地接下谢芷的杀招问。
谢芷挑过季卿砚的左肩道:“殿下一路没看见?是你云秦先下杀手!”
“不是我,我来此是想问郡主一些事情,并无恶意。”
“那你去问吧。”
“那姑娘可否告诉我郡主在何处?”
谢芷突然停了手笑道:“我不知道,我只是听她的令,今夜杀了你。”
话罢,万箭齐发。
红烛帐暖,正悠闲地泡在温泉暖池里暖着身子,温辞筠听着外边传来急促带着怒气的脚步声,还有股子弥漫着腥味的寒气,方才悠悠起身穿了衣衫离开了温泉暖池。
“没得手?”
温辞筠从果盘中捡了颗橘子,亲自用手剥开。
“跑了。”
眼瞧着侍婢都退了下去,谢芷抬头看着正坐在岸上剥橘子的温辞筠问,“你干嘛要杀他?”
吃了瓣橘子,温辞筠道:“他爹干嘛要杀我?”
“对啊,他爹干嘛要杀你。”谢芷闻言转过身看着温辞筠,张口接了瓣橘子,“不该生擒你?”
“想去云秦玩玩吗?”温辞筠突然一转话峰,“明日就去。”
“要杀你的风头正盛。”
“也有人正为你相思呢。”
听罢温辞筠的阴阳,谢芷微皱了下眉头:“你说他们云秦人是不是都有病啊,他都不知道我是谁就嚷嚷要娶我,还有霍舒,为了兰槿,家国都不要也就罢了,连名声都不要了,跑来做你的裙下……还有他们的王,就更别说了,抢了个二婚的王后还就只生一个儿子,活该朝政不稳……你说季卿砚该不会也在外边藏了女人,才拖着不娶言以歌?”
敷衍着点点头,温辞筠将最后一瓣橘子塞给谢芷道:“依你所言,全天下的女子谁不希望嫁个云秦的郎君,这般忠贞不渝地一生一世,不如你就从了言家那小子,赶明儿我让你林伯伯给你提亲去?”
“温辞筠你想嫁人想疯了?”
“我想嫁的人不想娶我,我不想嫁的人也不想娶我,我是想嫁人想疯了,可也得有人娶我才是。”温辞筠将橘子皮丢向谢芷,似在埋怨她提起这事。
轻巧接住橘子皮,谢芷抬手抛进果篮中道:“你明儿在城门口喊一口,说你要招个夫婿,我保证那人能排到平县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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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
“嘴贫……快洗了去歇息,明日准备准备去望京。”温辞筠起身往外走道,“对了,若是我半途出了事,你也先往望京去,只要我不死,便定会去大祈寺寻那个人。”
“行。”谢芷望着温辞筠背影轻快回言,“此番是预感还是什么?”
“适才去摇了签,虽说只是个寄托,却也宁信其有,出了个大凶,却也出了个大吉,着实也不知天命究竟要我如何。”温辞筠笑道,“总归性命无碍。”
“哦。”
谢芷爬上岸走到衣桁前披上外衫,将挂在外袍上的葫芦瓷瓶交给温辞筠。
“里头装够了两月的药,记得按时吃,我不在你身边自己小心些坏人,免得被骗了还给别人数钱。”
接过小葫芦瓶,温辞筠笑道:“只有我卖别人的……”
还想再贫两句嘴,却被人突然抱住了,额间触到谢芷的下颌,温辞筠才发现这个只会跟在她姐姐屁股后面的小丫头,居然已经这么高了。
“我已经没了一个姐姐,不想再失去你这个姐姐。”
罗网不只布置在了常住的院子,对季卿砚布下杀机不过是想让云秦与卫国都知道,她与季卿砚并非他们暗中猜测的那般是盟友,他们依旧是仇敌。
而她想要夜会季卿砚,也不是假事。
退了人,悄悄又起身往后院去,不敢外出太久,温辞筠便只披了件狐裘借着假山攀过墙往外边去。
躲开夜里巡逻的卫队,朝着城中偏僻的山林里去,这是她为季卿砚设计好的逃跑路线。
跟着脑海中的舆图而行,攀山的路比她想得要累很多,病本就没痊愈,更是走一步歇一步,如何也想不到那夜谢芷是如何能将突然发病的她带回彭城的,她瘦弱,却也不是轻若无物。
依靠着树干正想缓口气,敏锐的听觉却叫温辞筠感知到有人在朝她靠近,急往雪地中一滚,抬眼的一刻,白刃闪了她的眼。
“呼———”温辞筠跌跪在雪地上,并不想起身,“是您呢?我就说嘛,哪能如此顺利……要报仇还是要血恨?”
“我不杀你,你也活不了多久了,可我还是想手刃你!”
“正好,还可以嫁祸给隔壁……”话罢,温辞筠将手中的散雪砸向手持利刃的人,“可我……还不能死!”
站起身时,温辞筠趁机猛撞了下树干,“簌簌”一阵散雪落下,将披着白狐裘的她藏了起来。
连跑带滑地往地势复杂的林中去,可普通人终究比不过常年习武的战士,不过多时便被追上。
一手扶着树干支撑着,一手压着胸口抑住滚烫的喉间,似觉得缓过气,温辞筠将嘴角血色的薄冰抹去,跌坐在雪地上。
“我可否多问一句?”
寒刃抵着温辞筠的后颈,来人松了力道:“什么?”
“杀了我,这一切就结束了吗?你的仇就报了吗?”
便是温辞筠努力压抑着,齿缝间滴出的血,也染红了一滩雪。
“你知不知道,我流出的血有多珍贵?让‘他们’为之疯狂……”
“你就是个祸害!”
“她是我的母亲!”温辞筠噙着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怒视这个杀手,“……可她有一刻认为我是她的女儿吗?你们有一刻承认我是温行玉的孩子吗?你们有谁在意过我!我又活该被你们‘献祭’吗?”
合眸等着痛楚席卷全身,耳畔却遥远地听得一阵刀枪铮鸣,昏死在地上前,温辞筠迷糊地看了眼来人,却看不清稀。
此刻能来救她的应当只有谢芷……
可惜,明明是不想让她知道的,所以才瞒着人偷偷出来。
她又该伤心了吧。
4. 求亲
刚撤出温辞筠的私邸,季卿砚甩脱追兵想要在这山林间躲一夜,明日再往港口去,借独孤瑾的船离开彭城。
正松了半颗心想要歇息片刻,却敏锐地嗅到一丝腥味,前路陡然被一阵白茫茫的散雪遮掩。
长刀出鞘的铮鸣、急促而无章法的脚步、以及越来越近的腥味……
雾尽散,远处的枯枝下跌坐个衣衫单薄的姑娘,身下的雪地越发得暗,暗色往外蔓延似想要吞噬这片山林。
寒刃将临时,她仰着头,月光那般恰好地散落在她的面上,若在审判她的罪行般皎洁着,而她也似乎认为这是她最好的归宿,所以平静地合上眼眸……
可她又犯了什么错?她一个弱女子又能犯什么错?
便是她犯错了,也该由府衙审判定罪,如何敢滥用私刑竟还想这般要她的性命?
手中半的钝刀在他做出选择前,飞掷出撞开那人欲劈下的寒刃,季卿砚眼疾手快地将险些倒在地上的姑娘接住抱在怀中,她迷离地看了他一眼昏死过去。
“何处竖子,阻拦长旗营处置细作!”穿着盔甲的人怒盯着抱住温辞筠的季卿砚。
温辞筠生来娇贵,深居简出,无论是彭城还是卫都见过她真容之人屈指可数,只要咬定她是细作,谁敢提出异议!
“细作?”
季卿砚抱起人看向不远处的人,身着卫军制式的高级武将盔甲,应当是个不小的官,他口中的细作便是这姑娘吗?
如此更是不得不救了!
“我是云秦人,所以我救她合情合理!”
说罢,季卿砚转身就遁入山林中,带着人可不好与之交手,当是先跑为上。
怀抱着人藏入一处破庙中,确信身后追兵不在,季卿砚借着断壁遮挡,挤在角落中,腾手将温辞筠面上的泪痕与口角的血擦干净,月亮又冒了出来,不偏不倚地穿过小孔落到两人身上……
“你生了张如此姣好的面容,便该是用来笑的,日后跟着我,不会再让任何事令你哭泣……”
死里逃生后又奔波许久,季卿砚自然也累了,靠着墙浅闭目养神,明日还得继续“逃亡”。
想想他这云秦太子做得可真憋屈,整日东躲西藏跟个江洋大盗似的。
天色微亮时本怀中还睡得安稳的姑娘突然猛咳两声,一不留神呕了摊乌黑的血,将他半旧的布衣弄得彻底不能再穿。
“姑娘?我带你去医馆?”
探得怀中人浑身都在发烫,季卿砚顿觉大事不妙,当是昨夜将人凉了,怪他以为裹一件厚皮草便足已保暖,便没生火,当然也是有怕暴露行踪的担忧,却不想险些害了这姑娘。
“……不能……去望京……有人在……等我……”
头晕沉沉的,温辞筠睁开眼见到了个算得上俊美的人,自己似乎被他抱着。
缓了半口气,眼前清晰起来,温辞筠望着头上正担忧他的人,吃力的抬起手将腕中的玉镯取下,举到他眼前。
“带我去望京,此为报酬……事成之后,更会予你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当真是个尽职的“细作”,不知究竟为何人效命,待她去望京述职后想个办法挖回东宫。
如此美人被置入卫军中作妓,真是便宜了卫国!
接过白玉镯子,季卿砚道:“我定会带你回望京,姑娘放心。”
正所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昨日刚送走的佛,今日又回来了,还带了病怏怏、不知是昏过去还是睡过去了的姑娘,怕不是见色起意将人绑出来,所以被吓得昏迷不醒。
独孤瑾侍立在厢房的格纱外不敢贸然入内,心里却不断八卦季卿砚怎突然带了个姑娘上船,还是个衣衫不整的姑娘,如何不叫他对这素来行事乖张的表兄多想?
虽未瞧见这姑娘如何容貌,但身上那件单薄的寝衣可是上好的料子,这彭城可没卖的,当是孝敬人送的礼物……
如此想着,独孤瑾不禁荒诞——这姑娘不会是季卿砚从哪家权贵的床上抢来的吧!
强占有夫之妇!
日后可叫天下人如何看他?
“你要回望京?”
冷不防被季卿砚一问,独孤瑾一个激灵回道:“是,殿下要在何处下船?我这就去安排。”
只要不回望京,去哪里都好说!
“不,我也要回望京。”
“啊?”独孤瑾惊异着愣了半晌,跟着季卿砚出了厢房,“为何?前日殿下还说今年也不回望京,是郡主说了什么?”
“我倒想知道她说些什么。”
言语间的不满叫人听出几分愤恨。
“小瑾,我看在她与霍舒交好的份上,又觉得当年愧疚与她,可她呢?”季卿砚重拍上甲板上的围栏,“她邀我一会,却和三姑姑勾结要杀我!”
独孤瑾突然忆起什么朝着季卿砚道:“不应该呀,前些日子郡主出现在过我的船上……”
“她来过?”季卿砚言语略有些惊异。
温辞筠竟敢出现在这船上,亲自来邀请他“彭城一聚”?
“来过。”独孤瑾缓步跟着季卿砚道,“但却是昨日才发觉。”
“不是底下人来的?你如何确信是她亲临?”
“底下的堂倌认错了人,连带着我也认错了。”独孤瑾笑道,“毕竟某人可不敢让人晓得她在我船上赌输了,又何谈去她府上拿钱?”
季卿砚沉声缄默,坐在船头处的琴案前,指尖不经意擦过琴弦,“铮铮”两声将江面的薄冰击碎,转指压在琴弦之上。
“小瑾……本应该死了的人,又出现在你的眼前,你会如何?”
察觉气氛略微凝固,独孤瑾认真思考着回道:“若是亲近之人,自是欣喜若狂;若是仇人,自是势必再杀一次。”
“……欣喜……若狂吗?”季卿砚将弦压得更紧,勒弦的痛助他强忍下自己的情绪,“若是温辞筠,她又会如何呢?”
起身觉得房间都在晃动,温辞筠以为是自己头晕得厉害,听清了外边的流水声,才晓得在船上,还在一间豪华的大船上!
身上盖的被子是出自云秦方州的锦缎,花罩上挂的珠帘是清一色的朱砂玛瑙,地上铺的是西域不知哪个小国的编毯,花纹繁多复杂花她的眼,家具用的是清一色的枣红木,各饰有不同的宝石黄金……
奢华是奢华,但落到温辞筠眼中只得一个“俗”字,实在是俗不可耐!
“姑娘醒了?”
闻声望去,人又换了身檀紫色的袍子,披了件紫貂裘衣,重新束了发带了只素银冠,笔挺站在花罩外,倒是个世家公子模样。
“这是何处?”温辞筠坐起身披上件外袍问。
季卿砚将小红炉上煨的黄芪野鸡参汤盛出,将上面的油沫打了,吹散热气端到温辞筠面前道:“姑娘先喝口汤再用膳……这是我一好友的船,他正好也要去望京,我们算是借了东风。”
这般轻易毫无阻碍便可到望京?
温辞筠被热汤呛了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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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谢郎君相救。”
正欲开口直问她为谁家效命,可未免也太唐突,她即为细作便不该轻易透露自己的主子,季卿砚闭上嘴静默地为温辞筠添菜,侍候她用午膳。
看着桌上的白瓷杯,温辞筠觉得分外熟悉,好似不久才用过,是在何处用过呢?
季卿砚见状叫人来撤了膳,煮水为温辞筠烹茶:“姑娘可有入望京的门道?”
晓得她入望京的门道,便能进一步缩小搜查的范围,能更快确定她究竟是谁家派入卫国的细作。
门道?
温辞筠骤然警觉,她现下没有文书!
没有文书如何能过关?
旁的州府也就罢了,躲躲尚能偷入,可她要去的是望京,谁敢将她偷偷带入王畿重地?
没出事还好,可出了事便是九族尽诛。
轻摇摇头温辞筠道:“并无……怕是要连累郎君了,之后随便在个渡口将我放下,我自己想办法去望京,那镯子便当谢昨夜郎君救命之恩。”
“我既接下姑娘委托,便定当竭尽全力。”
如此回答着,季卿砚心底竟生出几分欣喜,将自己的文书,当然是出望京后伪造的,递给温辞筠道:“请姑娘过目。”
不知来人何意,但温辞筠依旧接下文书,摊开文书唇齿微动低语:“……季姜,祖籍卫国叶县……”
烛火随着窗隙的寒风微动,在她姣好的面上浮跃,耳边半是流水潺潺,半是美人温言的低语念书声。
她的声音很小,轻易地便被流水声盖过,可季卿砚还是将她一字一词听得真切……
“……你识字,念书还好听可以去学堂教书……”
“嗯?”
疑惑着抬起头,迎上来人细看她的目光,似有些别样的情愫在他双眸流转。
叫她有些生气!
警示着人将手中的文书重拍在桌上,温辞筠厉声道:“你家长辈便没叫过你不许这般看姑娘家?”
“家中长辈自是教过不该如此看姑娘。”季卿砚朝温辞筠拜礼致歉道。
松了口气,温辞筠半饮了口茶,温热的茶汤还未咽下,便被她失礼地喷出,险些将她呛过去。
只因眼前这登徒子趁她掩面饮茶时紧接了句——“家中长辈也教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被眼前人不停地咳嗽声惊醒,季卿砚才发现自己竟如此唐突将这话脱口而出!
形容与言氏女比,眼前的姑娘稍逊一筹。
可高门贵族精心教养的女儿又怎可与禁于院中供人玩乐的妓子相较?
急站起身,朝着刚平复了呼吸的温辞筠大拜,可不知为何想要道歉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适才的话皆是他心中的本意。
“你……你不用行此大礼……”
“姑娘误会。”
季卿砚后退两步,再俯拜,倒是让温辞筠更不解他为何意。
“卫有淑女,吾心慕之……逢冬春之交,嘉气繁盛,当应琴瑟和鸣……”
不觉踉跄两步,温辞筠撞上身后的博古柜,勉强后撑住身子,捂住心口叫自己冷静下来,别气晕了过去。
“……愿以鸿雁为聘……结潘杨之睦……托付中馈……延绵子嗣……”
他在向她求亲!向一个不知名姓、不知家世底细的来明不明的女子求亲!
看着一表人材,没想到竟是个好色的登徒子!
“……叩卿之手,长相守之,共渡百年……不知姑娘可愿……嫁我!”
5. 他疯了吗?
他疯了吗?
不!
他所言甚是!
温辞筠回过神,望向朝她求亲之人,攥紧衣袖紧张地吐出两个字——我愿!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姑娘真是聪慧。”季卿砚起身朝着温辞筠笑道,“顷刻间便识破我的意图,先前还以为会被姑娘臭骂一通……”
忌坐回适才的璨花软垫上,温辞筠朝正沸的茶炉中添了瓢冷水止沸,拣了桌上的茶巾将桌面擦拭干净,亲自动手烹茶。
“一开始的确很想骂你。”
轻将茶饼击碎取茶沫,温辞筠揉着茶碾看向季卿砚,眉目流转着不一样的柔情。
“可转念一想你先给了我你的文书,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将再沸的热汤冲入碗中,茶筅在美人纤细白皙的手中不停搅动杯中的茶汤,生出一层又一层细密的白沫,几乎堆上碗口。
将打好的茶,转递给眼前人温辞筠笑道:“……与你成婚,我便可拿到一封文书,即可顺利进入望京……突然觉得,两国多年交战也不见得全是坏事……”
因着累年战事,两国鼓励婚嫁,在府衙上文书时只需递交新婚夫妻二人亲笔写下的婚书即可拿到婚契,免去了不少费时琐事。
而婚契乃是女子出嫁后,新立文书的重要凭证,早些年或许查得严,需调用未出阁前的文书做辅证,验以家世。
可大战时谁还顾得及这些无关紧要的籍贯?
乱了几场,地方府衙便难以再凑齐籍贯,只得粗略补录记档,便是拿不出失散了也不是稀奇事。
“只是……”温辞筠一转话锋,盯上季卿砚,“只是此法虽好,却不利我。”
“赌吗?”
聪明人与聪明人,就该简明扼要方才得对方之“真情”。
“我赌运不好……”
“我好!”季卿砚抢言压下温辞筠欲转的话锋,“我既接了姑娘委托,收了姑娘的钱财自是要干些实事……否则要我日后混江湖?”
新添了水的红炉又沸,咕噜噜地响个不停,催促着温辞筠做下最后的决定。
“……那便倚仗郎君了。”
“等会儿过丹阳渡,船会停靠两个时辰,届时便为你我请一张婚帖,记下文书。”季卿砚放下茶碗道,“待抵望京,顺利入了城,便去和离……姑娘觉得如此安排可行?”
“全凭郎君安排。”
“可不知姑娘名姓、芳龄……等会若遇上盘查,我也好应对一二。”
藏在衣袖下的手攥紧里衣,温辞筠稳住自己的呼吸与心跳道:“卫筠……卫国的卫,竹青筠,年十八,幼失怙恃,生于彭城,长于卫都……”
静默地听着她的话,不知有几分真假,但没关系人是真的就行!
“我记住了。”
季卿砚说着站起身,绕到温辞筠身侧,欠身朝她伸手似要邀她。
“我为夫人梳妆可好?云秦的儿郎可都会为自己的夫人绾发。”
看着伸向自己的掌心,宽大厚实上面起了很多茧子,应当是常年使用刀兵留下的,温辞筠柔软的指尖轻触上有些硬,下意识想收回却被人抓住,重心不稳直直被人提进了怀中。
他的心跳得好快,催得她再压不住自己乱糟糟的心底,呼吸也重起来。
“我觉得,我们应当更熟悉些……不只是这个拥抱……方才不叫人怀疑了去。”
头顶的声音叫温辞筠一惊,想脱离出去,却无处可逃,这人着实将她抱得太紧。
“夫人觉得呢?”
似在询问的意见,却又毫不客气地在她眉心轻啄过,季卿砚将人横抱起走到妆台前,将温辞筠放下,笑看着镜子紧张的人。
“……看起来夫人用不上胭脂了,面靨已经够红润了。”
面对旁人有意的揶揄,最好的处理方式不是回应上,而是当作不在意,揶揄之人得不到想要的反应,自是觉得无趣便罢了手;你若是真反抗上,人指不定多开心,便又继续揶揄,以此取乐。
温辞筠并不理会适才的“非礼”,拿起了一只玉梳为自己梳发,正思量着将长发尽数盘于头顶,手间的玉梳却被人一把夺走,拾起一尾头发直直梳到尾。
她的头发乌黑亮丽且极其柔顺,蓬松却不干燥,定是精心养护的。
季卿砚放下梳子,挑起温辞筠鬓边一缕发,转手绾上用刨花水定型再将细竹片搭在温辞筠发间,将余下的发尾缠上……
温辞筠借镜看着身后人,手法看似熟练却又生疏,有些不伦不类,却又认真得将每一缕发丝都绾得整齐。
“……我不会说出去的,免得你家中娇妻美妾寻你麻烦……”
适才想揶揄她?这不便被她报复回来了?
也算捏上了小小的把柄。
“说出去也无妨,夫人适才见过我的文书,并未婚配。”季卿砚轻嗅过手间浮着花香的长发,将最后一缕用素簪固定在头顶,“年幼时,父亲常为母亲绾发,我便坐在母亲身旁看着,那时我便想,日后我也为我的妻子绾发,要绾得比他还要好……”
不论此言是否是为敷衍她扯的慌,却是将温辞筠吓了大跳。
心底开始后悔应下他的“求亲”,要不趁等会儿下船时跑了?
瞧着镜中正想着歪主意的温辞筠,季卿砚却是想着等空闲了,要亲自为温辞筠绘上几套首饰,加紧找工匠打出来,他要他的太子妃每日戴的首饰都是不重样的,也不要独孤瑾那般俗气的审美,首饰样式质地要与她每日的衣物妆容相配……
说起衣物,浣花锦倒是勉强能为她新裁条裙子,织金锦虽名贵华丽少见但未免会落了俗气,换成妆花缎倒是可以,但纹样色彩得认真想想,还可以用浮光锦做件夏衫,朝日所照,衣更衬得人光彩动摇……
还要为她裁一件独一无二、精美绝世的嫁衣,要超过季羡逸为他母亲裁的百鸟朝凤,绣线用金银俗气,要用雀羽线穿插金缕,绣的纹样还得他好生思虑一番……
“我去为夫人寻一件冬衣,夫人稍等我片刻。”
回过神点头应下,温辞筠目送镜中人出了纱帐,听着厢房的门打开又合上,方才站起身仔细打量这厢房,总是觉得莫名熟悉,究竟是在何处见过?
看梁上绘的彩雕,也不是卫国常饰的,是云秦的船?
罢了,等会儿下了船便晓得了。
新换了套冬衣,季卿砚为温辞筠披上件白裘,将她的颈上的围脖又理了理,为她戴了只掩面的帷帽,带着人出了房门准备下船。
被人牵引着往甲板上去,路过船仓中的大堂时,将温辞筠惊得停了半步。
季卿砚半停住步朝着温辞筠说道:“可是奢华至极?”
回过神,温辞筠点点头表示同意,毕竟这里头可还有她上次输掉的得一千两黄金!
这竟是独孤瑾的船!
“夫人若是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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欢,入了夜去玩玩?”季卿砚如此说着,“赢了算夫人的,输了算为夫的……如何?”
“便不怕我将你家底都输没了?”温辞筠半笑着道,“如此奢华的赌场,一注也当是大价钱。”
“我的家底便是夫人的家底,输没了我再赢回来就是。”
“……你出老千?”
故作神秘的摇摇头,季卿砚低首轻声道:“实不相瞒,这艘船为夫也投有钱,所以下面这赌场里有近六成的钱是夫人的……”
便是说,那日她输的一千两黄金,有六百两都进了这人的口袋?
是可忍孰不可忍!
得在这一路好好将自己的钱连本带利赚回来!
“而这只是为夫产业的冰山一角……夫人很有钱的。”季卿砚扶着温辞筠下船道。
等将账本拿全了,将这人解决掉吧!
温辞筠隔着帷帽,理直气壮地打量起这人的财产。
当了他的寡妇,自当继承他所有的遗产,再借着她的身份施压,谁敢欺负她不给钱?
且若真将这人的钱都拿了,便不用愁军费了!
待她大业既定,便为他按上“亡夫”的名头,也算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这是第一次温辞筠迫不及待地想踏进常令她头疼的府衙,更是后悔过此前想要逃跑的想法,真是撞上大运了!
“嘣——”
港口上一声不经意细微的崩鸣,被季卿砚敏锐捕捉,非宵禁时分何人拉弦空放?
又在向谁示警?
觉得身旁人有些异样,本还在高兴的温辞筠掀起帷帽望着季卿砚半严肃的脸色问:“怎么了?”
“无事。”季卿砚故作轻松道,却寻得声音自身后而来,“夫人受不得寒,还是将帷帽放下挡挡……寒气!”
利箭划破寒冷的空气,为热闹非凡的港口平添几分紧张,季卿砚将人搂在怀中紧扣着,一手稳稳抓住被一箭射飞的帷帽,望向身后。
挽弓之人毫不避讳,稳踩在船栏,又从独孤瑾双手奉上的箭囊中抽出一箭,搭弓挽弦,直直地对准港口上的相拥的二人。
他!
怎么会出现在此!
来不及多想,挽弓人手中箭已脱弦,大有要将他一起杀了的意思。
将手中的帷帽朝箭抛去,借着纷乱的人群,季卿砚速拉着温辞筠闯入人群中,以此掩去自己的踪迹,好浑水摸鱼。
“姑父……何至于此……”
独孤瑾偏头不忍,见着港口上两只深插入木栈道上的两只箭,是下了真功夫的。
“英雄救美便是要真才叫人可行。”季羡逸跳下船栏朝着独孤瑾笑道,“怎么?对你的‘表嫂’不满意?可你的表兄满意极了……我也很满意,所以我饶了温辞筠一命……起锚吧,别误了回京的时辰,你的母亲可是牵挂你。”
“是。”
独孤瑾握上季羡逸递来的弓,向身后的侍从发令,他只能祈祷——祈祷他们之间没有多余的感情。
“说起来,你日后也不会想娶个卫国女儿吧?也不怪你,谁叫卫国女儿生得娇美可爱,让人一看便心生怜悯……季卿砚是,霍舒亦是……”
“姑父说笑,我还小呢?”
独孤瑾跟在季羡逸身后,厚重的冬衣下薄汗已将里衣浸得半湿。
“小?不小了。”季羡逸说着往舱内去,“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已经北上——抢亲去了!”
6. 世道险恶
确信身后无人尾随,季卿砚持独孤家的手令闯入丹阳渡的驿站,抢了一匹快马。
“去何处?适才……”
“是我的仇家。”季卿砚将温辞筠扶上马,握着她半凉微抖的手安慰着,“此处不可久留,我们去云州,快马天黑前便可到我在云州的私宅,先去住一阵,再想如何去望京。”
“住一阵?”
“最多五日。”
季卿砚晓得她即是要往望京复命,便定有期限,在期限前到望京便不算抗命。
“除夕前定能到望京,夫人觉得可行?”
被人笼在怀中,头顶呼出的热气将温辞筠紧张得微颤,分明也与谢芷这般骑过马,为何现下如此紧张到险些握不紧马鞍?
“可。”
除夕前,这时间与她同谢芷说得差不多,现下谢芷应当发觉她出事了,一定要及时撤出彭城!
————————————
晨练时未见温辞筠坐堂理事,谢芷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多在意,以为温辞筠又在静思布局,毕竟她要往望京去一阵子。
直到贴身服侍温辞筠起居的嬷嬷冷脸来找她,问她郡主又去了何处,为何不报?
谢芷浑身一冷,想起前夜温辞筠说的话。
真是乌鸦嘴!
“回嬷嬷,郡主应当在丹房,郡主前阵子说新练一颗丹,当作今年的年礼送与王上。”谢芷故作镇定地朝嬷嬷回道,“嬷嬷寻郡主可是有要事?”
“不过是今日还未记档罢了。”嬷嬷依旧是冷脸,似看不起谢芷般鄙视着,“对了,别院那个彭城尉家的小郎君何时送回去?郡主还没腻?”
“我这便将人送回去。”谢芷陪笑道。
“真是的,老老实实养在行宫的看不上,偏爱些野花,你也不劝劝郡主什么样的都往房里收。”嬷嬷抱怨着,“幸得不像华邑长公主惹出两个大“麻烦”……不过,是真不知这些小郎君无用,还是郡主身子不行,这么久了也没个“麻烦”也不是个好事……哎,明日请个医婆为郡主瞧瞧,明白了吗?”
“是。”
谢芷笑着送别嬷嬷,眼见着嬷嬷没了影,小跑着翻墙回自己院中,速收拾了细软准备离开彭城。
她信温辞筠的话!
去望京等她即可,若她多了事指不定还会扰乱温辞筠定好的计划。
何况此时不跑,等人真晓得温辞筠失踪了,第一个拿来祭旗的便是她这个侍卫长,她才没那么傻,上赶着把性命交托在这上面。
温辞筠要她活,她便定要活到她大业既成的那日!
挟着前日替温辞筠绑来的小郎君,谢芷藏在他的车驾中出了城,一直到白河畔,将人敲晕了藏在芦苇荡中,谢芷将细软与外衣用油纸包了,准备凫水渡河偷渡入云秦,至于又该如何进望京城,总会有法子。
寻着前日的路,谢芷翻过山林躲过巡防的边军,刚偷渡入云秦境内,从树上跳下谢芷便狠踩了中个东西,脚底的绵软将她吓了一大跳,抽刀便朝着脚下刺去。
言以枫也没想到自己好好地将自己藏在雪中,难叫人看出端倪,却遭了这“无妄”一脚。
摸了脸上的雪,正想怒骂人两句,却见寒刃朝他猛刺下,赶忙翻身躲开,言以枫蹲起身握住腰间的横刀,正好可来磨合磨合这把新刀!
抬眼看清了来人,大惊之余便是大喜,言以枫松了腰间的刀朝着谢芷大喊道:“夫人住手!是我!是我!”
此言既出,谢芷劈刀的力更大,与言以枫身穿的重铠相撞,溅起夺目的火花,刀鸣将人震得摔在地上翻滚了两圈才勉强停住。
言以枫压着胸前被震得发疼的刀口,若非穿着新打的重甲,怕不是要被那一刀当场给劈成两截。
真是想谋杀日后的亲夫!
难怪说书先生总说“最毒妇人心”,今日可算见识到了。
下手可真不留情!
仰躺在雪地上,透过斑驳的枯枝望着朦胧的太阳,耳畔踩雪的“嘎吱”声愈近,言以枫倏然抽出横刀挡在颈间,朝着面色凶狠的谢芷咬牙吃痛道:“你家大小姐呢?她不在?我有事要和她谈谈。”
并不回言以枫的话,谢芷翻身将人跪压在身下,调转刀刃的一瞬,松开刀柄的另一只手“啪”地一声,清脆地在言以枫脸上留了个红印。
“竖子!”
愣神之际,横刀已被谢芷咬开,她手中的刀刃已然抵上他的颈间,随着他激烈的脉搏而跳动。
“我真有事与你家大小姐商议!”言以枫泄了气求饶道,“你家大小姐能不能带我回松州躲一段时日?我是真不想娶崇义郡主!”
松州?
云秦西北边军驻地,温辞筠何时与松州有联系?她怎不知?
不过这人既然说了崇义郡主,看来当真是言以枫不假了,如此说来温辞筠此前猜测的事快成真了。
偏头将横刀吐到一旁,谢芷冷笑道:“娶郡主如何不好,如此一来你便是泉山长公主的乘龙快婿,连带着你言家当是风光无限。”
“我又不傻!”言以枫怒反驳道,“我爹是跟着王上夺下江山的肱骨之臣,说白了就是太子殿下与霍舒那般自幼长大的好兄弟,你觉得我会信他投靠了泉山长公主?还是我妹嫁太子殿下更现实,不过……谁都晓得咱们的太子殿下不认这门亲事……所以你家大小姐呢?便行行好,帮我一帮,今年望京的新春武会我放水输给她就是了……”
!!!
本是松懈的谢芷赫然警惕,将刀抵得更紧几乎可见血色,她有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答案浮上心头,浑身倒寒让心脏疯狂跳动,便是习武多年谢芷也是一时难以抑制自己的气息。
“你怎么了!”
言以枫警觉抵在颈上的刀刃生起了与之前都不一样的杀意,可已被人死死钳制住动弹不得,正想努力再为自己辩驳两句,谢芷突然站起身,奋力将刀劈在一旁的枯树上,利落地断成两截。
瞥眼冷看向坐在地上的言以枫,谢芷捡起刀,再次抵上他的眉心,言语神情倨傲着:“小郎君不是问我叫什么吗?那便听清了……”
一时搞不清状况,言以枫依旧是愣愣的看着谢芷,他究竟哪句话得罪这姑奶奶了?
“我姓谢……单名一个芷……”谢芷突然笑了,学着温辞筠揶揄他人那般,“是卫国郁离郡主的贴身侍卫,现在你是我的人质……”
未不等言以枫反应,谢芷捏上他的下颌,叫他张开嘴塞了颗小丸子逼着他吞下去。
“咳咳……你给我喂的什么?好——甜的?”
苦字还没下意识地出口,言以枫尝到了股甜味,吃起来不是什么怪东西。
“这是蛊,你当晓得我的主子惯爱用些手段折磨人……”谢芷收了手道,“你要与我去望京,届时我自然让郡主为你解蛊,否则便让你七窍流血暴毙而亡!”
“你主子?”
言以枫此刻终于意识到,那夜他认错了人,错将卫国郁离郡主认成了一个不算熟悉的云秦人。
“他娘的!”言以枫大骂一声,现下是想跑也跑不丢了,“姑奶奶,我可是要远离望京避祸的,往望京去不是跳火坑吗?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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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火坑与我何干?”
“怎么没干系?”言以枫跳起来,盯着不苟言笑的谢芷道,“我要娶你,那去望京那就是一起跳火坑的……毕竟我娶了你就不会再娶崇义郡主了……”
隐忍下想再扇这人的冲动,谢芷握拳:“做梦去吧!”
话落之间,有个人形麻溜地飞进不远处的雪堆中,砸个人形的大雪坑……
“夫人好手艺!”言以枫吃痛地竖起拇指朝着谢芷赞道,“不知师从何方大师……可让为夫也……”
张开的嘴被人毫不犹豫地塞了只干冷的硬馒头,言以枫还想再挣扎,刚抬起头便被谢芷满脸嫌弃地敲晕过去……
进望京的通行证,这不便送上门来了?
只是从言以枫口中得知那件事,又该如何向温辞筠开口呢?
————————————
天色将歇前,果然如季卿砚所说那般到了云州城外山脚下的一处小村庄。
看着眼前这件略显破落的小院,门前的灯笼上糊得纸破旧不堪,开了锁,里头的院子更是惨不忍睹,枯叶并着积雪混在泥地里反复冻结,乱糟糟的一团。
这人不会故意说他很有钱,糊弄她吧。
这般模样的院子、这一进的小院子,哪里像是个有万贯家财之人的“私宅”?
“许久未归,夫人且待我扫洒一番再歇息。”
将温辞筠引至灶房前的廊檐下,季卿砚为她寻了只矮凳,擦干净了要她坐在那里等着他将房间收拾好了再进屋。
目送着季卿砚一手提水一手拿了掸子进屋整理,温辞筠打量着这小宅子,小且精致不失雅趣。
一进的院子,开了门便是主屋当是朝南的,身后的屋子朝西是灶房,灶房旁有一口井,向左看去有一口井。
井旁有处半破旧的篱笆,瞧着里头枯死的东西,旁边的墙下放着带着锈痕的农具,是个小菜地?
西边的墙下种了颗树,看它的树干似乎是柿子树,树下用木板搭了台子上头覆了雪,应当是平日闲散时的坐处。
靠近大门的半墙,连着门这边的半墙搭了棚子,一半堆放着柴火,另一半用泥垒了个“窝”?他还豢养禽兽?
乖巧静坐在屋檐下,听着屋内是不是传来被灰尘呛到的咳嗽声,温辞筠突然笑了,寻常百姓不过如此。
正偷笑着,漆黑的杉木大门被人推开,将温辞筠小吓了下,惊站起身不知所措地看着掩门而站的女人。
“你是何人?如何进的这院子?这是有主人家的……”
听着院中似有人在说话,听起来也不像是温辞筠的声音,季卿砚便推开窗顺带将窗台也擦了。
“宋婶好!”
探出窗,季卿砚熟练地朝那女人打招呼,一手也不停地擦着窗棱。
“你何时回来的?”宋婶见到季卿砚,将大门推开站进院中,“要打扫院子也不说一声,婶叫人来帮忙。”
“诶!行!”季卿砚应道,“正好,让大家见见我即将过门的‘新妇’!”
欢喜着正要出门喊人,宋婶听着季卿砚的话,将欢喜的目光落在温辞筠身上,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我就说怎有个姑娘,原是你的新娘子!长得真俊!这可是大喜事,我这就去叫村长,给你们定个好日子!”
“麻烦宋婶了,呆会儿来我家喝酒,老规矩,下酒菜你们准备。”
“行!没问题!婶儿这就回家宰鸡去。”宋婶说着不忘捏了下温辞筠的脸,“瞧这闺女瘦的,到了我们村不缺肉吃,赶明儿就将你养得胖胖的,来年就抱个胖小子!”
7. 洞房花烛夜
这算是一场宴会吗?
不大的小院子被人收拾得干干净净,置了好几张木桌,温辞筠不再坐在廊檐进了屋,躲在书阁那边从小窗偷偷看向屋外的热闹。
她似乎习惯于“偷窥”他人的快乐。
宫中的孩子并非都如温辞筠般有自己的宫殿,王子公主们三岁之后便与自己的母亲分开,迁往少阳宫居住,成年后放出宫中自建府邸或前往各自的封地,故而靠近少阳宫的北苑林是个名副其实的儿童游乐之地。
趁嬷嬷偷懒时,温辞筠便悄悄翻出金华殿的墙,这并难不到她,攀着高过墙的假山,跳到一旁的树上便可越过去,这是她小小的“游戏”之一。
顺着宫墙藏到花丛中,她像只小猫般一点一点靠近那群正在传花球的孩子们。
躲藏在最近的一簇花丛中,温辞筠瞧着那群玩得开心的孩子,心里也开心却不敢出去,她一出去那些人便都会散了,一个二个像避瘟神般逃得飞快。
算着时辰,当外面那群孩子们的嬷嬷端着点心出现时,温辞筠便晓得自己该回去了,她的嬷嬷也该为她送午后的小点了。
正往后退时,花球好巧不巧地砸到了她头上,叫她吃痛叫了出声。
“谁在哪里!”
“谁啊?我们不是都在这里吗?”
接话的小姑娘扳手数起人数,确认所有人都在场。
身着蓝色劲装的小子胆大,上前掀开花丛,却吓得仰身跌坐在地,其余的几个孩子见到躲在里面的温辞筠,更是四散跑去找自己嬷嬷,吓得抱着嬷嬷大哭。
所以直到温辞筠亲自下狱将谢芷姐妹提出天牢前,她都没有同龄的玩伴。
他们不与她玩,那便将人抢回来玩!
温辞筠的二姨华邑长公主如是告诉她,并为她送了一个她刚抢来的白净小郎君,年岁与她相仿。
是个战奴,却有名姓,会识字写字,以前应当也是个贵族子弟。
这个人会陪她玩游戏、为她念书、夏夜里还会为她扇一夜的凉扇……
情窦初开的少女遇上这般待她好的小郎君,春心不动才是怪事。
温辞筠听着二姨的话将人引入帐中,事后引得卫君大怒,要杀了那少年!
自是心疼至极,便偷偷将人放跑了,温辞筠还朝华邑长公主哭了两场,华邑长公主却笑她竟然为一个战奴流下了泪,将人骂了一顿,华邑长公主又为她送上其他的小郎君。
这次告诉她,若是忘不掉前一个,便是现在手里的这个郎君将服侍得不够好,服侍地不够好便扔了,再去找下一个,世上的男人千千万万,何必总盯着一个,空耗自己的年华?
喜欢的,就抢来!
不服的,就驯服!
被起哄着拉入酒局,温辞筠端着土陶酒碗,敬向正笑意盈盈盯着她的季卿砚,昏黄的烛光勾勒过他的下颌,因酒后的燥热他早将外袍脱了,露出喉结分明的颈,话间上下滑动着似在引诱着她……
“夫人不愿喝?”
被人提醒,温辞筠收回眼神,将碗中酒一口闷下,辣得直呛嗓子,咳嗽了好几声,却真将人催得暖洋洋的。
“这酒有些烈,为夫人换米酒可行?”季卿砚扶住踉跄了两步的温辞筠,瞧着她脸上的红晕笑道。
“……这是仙琼云露?我信郎君家有千金。”温辞筠放下碗,又倒了大半碗,“旁的都是金杯细斟,你却用这斗碗来饮……真是个粗鄙之人!不过我喜欢!”
“我也喜欢夫人。”
低覆在微醺的美人耳畔,季卿砚如此说着,将她的耳畔彻底吹得发烫。
酒过三巡,屋外的折竹声催着人入定安歇,院子的篝火也半熄了,适才疯玩的孩子们也各自躺回母亲的怀中,眼皮打着架盯着新娘子不愿睡去,可还没见新娘子入洞房,他们还等着去讨糖呢。
醉倒在一旁的村里老道复醒,拿着酒葫芦踉跄季卿砚的桌边,边灌着酒边道:“季公子,今日迎新妇可卜筮敬告神明祖宗?世道虽乱,可这是传统!你怎能不守?还是你对人家并无真心?”
“不敢不敢。”季卿砚强压过酒意回道,“……只是……”
“支支吾吾,不堪为大丈夫!”老道敲打着季卿砚的头厉声道,“我看你就是贪恋人美色!日后怕不是还要再娶……”
半趴在桌上的温辞筠,迷糊间听得老道的话,坐起身扯住季卿砚的衣襟怒道:“什么海誓山盟!什么此生惟愿一双人!什么生生世世永相随!都是骗人的鬼话!我不嫁了!”
这话将人吓得酒半醒,季卿砚擒住欲往外走的温辞筠,正问他何时说过这话,怎她比他还入“戏”得快?
可叫他准备日后再慢慢说的情话如何开口?
“你若真心!此刻便卜筮敬告神明祖宗,发誓你此生只娶这姑娘一人,你敢不敢?”老道浮了口大白道。
“敢不敢?”
温辞筠也起哄附和老道笑看着她,醉成这般怕是笔都拿不稳,如何写生辰帖?
“……不如明日,夫人醉了,怕是手不稳写不了生辰贴。”
“看不起谁!”
温辞筠甩脱季卿砚的手,转身便进了书阁,将用来写春联的红纸裁了一截,捡了笔蘸上墨豪放地将自己的名姓、生辰写上,递给季卿砚。
接过红纸,章法过于潦草却叫他看得出,她的名姓不是“卫筠”,是三个字里头却有个“筠”,其余的因这劣墨浸染的缘故,叫他着实分不清。
“敢不敢写?”
“恭敬不如从命。”
如此欢喜应下,季卿砚也将自己的名姓、生辰写下转交给院里的老道。
兴高采烈地接过两张红纸,老道念叨着摇着腰间的铜铃,将红纸抛入篝火中,众人眼瞧着红纸烧尽,一阵穿堂的寒风将灰烬掸飞,叫藏在云后的圆月露了面。
“不错不错,祖宗神明对这门亲事满意至极!”老道大笑着盯着圆月,又看向季卿砚,“神明可看着,郎君日后若敢负心,必遭天谴!你我普通人尚只是祸害自己,若是王公失德,天必降天谴于九州!届时又是一片生灵涂炭啊……”
“……老先生提醒,晚辈谨记……”
如此闹了一番,酒也尽数醒了,季卿砚将温辞筠送回房后,转身将院子里的宾客尽数送走,方合上柏木门落了锁,瞧着又乱的院子,还是明日再收拾吧。
进了屋,比外边暖多了,温辞筠早便将外衫脱了只穿了件贴身的单裙,靠坐在床沿昏昏沉沉地想睡,却又不知为何不睡。
“夫人如何还不睡?”
季卿砚将外头的烛台吹灭进了内室,看着桌上的东西小笑着。
今夜虽是匆忙,可耐不住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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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人热情,硬是凑了两对大红烛点了在室内,拼盘“早生贵子”的干果放在桌上,还贴心留了两盏“合卺酒”。
“天冷……要暖床。”温辞筠看着季卿砚道,酒也清醒了几分,“你去灌个汤婆子,我抱着睡。”
将合卺酒递上,季卿砚半蹲在她眼前笑道:“夫人先饮酒,我便为夫人暖床如何?”
接过酒,温辞筠一饮而尽,头又半晕着,想催人快去,半开的唇却被人咬住了,随后一股不属于她的酒意侵入她的口中,与她自己的酒意搅弄在一处。
适才蹲在她眼前的人,借着起势将人推进床帐中,季卿砚抵膝紧随其后将人罩在自己的影下,美人轻呼出灼热的酒意将他的颈后连带着耳垂染得通红。
他的手将她半搂起,紧抱着她在她耳畔低声喘息着,手在她的脊背上滑动起来,引得温辞筠不住地一阵战栗。
正想将人推开,刚一抬头就被人狂吻上,一点一点将生涩与陌生变成熟悉……
她突然害怕了,她开始意识到当自己失去身份与荣耀后,那些男人不再对她温柔客气,他们会向华邑长公主塞给她的画册那般,毫不客气地将她压在床榻上。
她想要挣扎,但他不让,继续吻着她,一只手托着她的颈,一手在她的腰间游走,寻觅着裙绊究竟系在何处。
似觉得自己快喘不过气来,腰间的裙袢陡然一松,解了她的燃眉之急,只是取而代之的却是一阵紧张,让她浑身紧绷,更是不敢放松了去。
“轻拢慢撚抹复挑”不只有弦乐师精通,便是没有经验,但欲望是人天生的本能,可叫人无师自通,何况学堂里谁没被捉弄着看过几册“话本”?
屋中烧了碳,里衣脱离肌肤的一瞬还是叫人发冷,还没来得急发抖,便被热气笼罩,她紧贴住来人炽热的胸膛。
当他觉得他们已足够熟悉彼此,他将她放倒在床上,拉开她始终紧拢着的腿,压上去……
她惊呼了一声,不知是吓得还是痛得,浑身紧崩得比之前还要僵硬。
书上都是骗人的!
心底骂着,他覆到她耳边轻声安抚着:“夫人放松些……如此僵持着……我们都不舒服……”
如此,她更是收紧腿,想叫人知难而退,却低估了来人的耐心,他也同她耐心地磨着时辰。
可耐性总是磨人,何况在这原始的冲动下?
他开始有些恼怒,将人的手腕都拧红了,他不明白为何不接受他?
比与那些军中不懂怜香惜玉的汉子,他对她已是极尽温柔和耐心,生怕将她弄疼了,可人家似乎并不领情,抗拒得更厉害。
更何况,他与她已在人前拜过礼,他已明媒正娶了她!
越想耐心也越是消磨殆尽,他再低首吻上人,将她的注意力转移开……
欲望的浪潮淹没过最后的理智,潮水退去后,岸上留下的猩红狼藉叫人无所适从。
他错了?
不是她不接受他,而是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接受他!
挣脱手腕的带子,温辞筠略喘着忍痛坐起身,怒目着他,挥手扇了人一巴掌,方才哭了起来……
至于为何哭,她也不晓得,总归不是被人强夺了身子的懊悔,这东西本就束不住她,甚至早已无人信她此前尚是完璧,她的名声早被自己和王室毁掉了……
8. 九连环
冬日里安歇,一个人睡嫌冷,两个人又嫌热……
半梦半醒间,温辞筠将靠着她的人推开,往床内处稍凉处挪去,刚消了热意,又被人追赶上。
下意识扣紧床栏上的浮雕,平稳的呼吸逐渐加重,吐了热气……
“夫人若是不想,为何不出言拒绝?如此理人又不理人的,可叫为夫不知该如何了。”
翻过身睁开眼看着人,温辞筠眉间微蹙,他今日怎么了?
竟同她生气了?
她还没生气呢!
大清早被个人弄醒,她难道就舒服了?何况她本就不习惯,对他已是极尽包容了!
“……谁叫你欲求不满!”温辞筠咬唇怒道,“我也很不舒服的!谁喜欢一大早就被弄醒!夜里陪你玩了许久还嫌不够吗?”
“于夫人总是不够的。”
似得逞了般愉悦着翻身覆上,生了厚茧的手轻捻着,叫温辞筠忍不住哼唧两声,轻闭上眼等着下一步,但今日人却改了性,一直钓着她,定要她松口向他讨要。
“……还要早些启程,要弄就快些……”温辞筠羞红了脸,方才说了这句话。
来人却是不饶道:“夫人晓得为夫想听什么……”
睁开眼,她望着人,心底不爽他浮于眼底的愉悦,咬唇环上他的颈,仰起头在他耳边软语着:“……夫君……我……”
“我什么?”轻啄上她的下颌,季卿砚轻吐热气追问着。
“……我要……”
将擦了“脏东西”的帕子施气般扔下床,穿了里衣正欲下床,看了眼床下竟整整齐齐丢了四五张帕子,干涸的污渍叫她陡然红了脸,便是晓得昨夜自己很生气,却不想竟然这般……
这是意味着昨晚他们……
真是不知这人整日究竟何来的精力,从云州的私宅出发后,进城补了文书,便马不停蹄地往望京赶,算下来也走了有一月有余了,一路通畅得叫温辞筠难以置信,以为自己在做梦!
卫国的郁离郡主,便如此这般轻易地“偷渡”在云秦的疆土上!
离了客栈,季卿砚却未带温辞筠继续骑马,反而在这沧州城中逛起来,给她买了不少稀奇玩意儿。
偶尔入城早,季卿砚也会带温辞筠在还未收摊的市集上逛逛,瞧着她对什么都稀奇的劲儿,心中只是可怜她过去的日子,连幼童玩的拨浪鼓她都能玩得乐不松手,想必童年过得不甚安稳……
又是个孤女,真是越想越叫人怜惜,更是忍不住地疼惜起人来。
腊月间,街上比往日更热闹,都是上城来买年货的,温辞筠瞧什么都稀奇,奈何手里东西多得再拿不下,便只是远观,嘴角微微一笑便过去了。
“娘,我今天还能再吃个糖人吗?刚才那个不够甜?”
被某名地抓住裙摆,温辞筠小吓了下,回首见个衣着干净的“小瓷娃娃”,许是因为她手中东西太多,这孩子又矮才顺手抓上裙子。
“我……不是……”
赶忙抽回裙子,“小瓷娃娃”也回过头看着温辞筠很疑惑,适才她分明抓的是母亲的衣摆,怎么一回头就换了人?
四下张望,却不见母亲踪影,“小瓷娃娃”便不住地抽噎,更是将温辞筠吓住了,要如何哄孩子?看着渐围上来的人,投与她怀疑的目光,是否在怀疑她的个人贩子?
“怎么了?”
举着包糖炒栗子,季卿砚越过正拥上的人群,瞧见了束手无措的温辞筠,还有旁边那个从默默哭变成嚎啕大哭的小丫头。
季卿砚上前,给小丫头拨了个正热乎的糖炒栗子道:“可是沧州司马府的小小姐?”
听人说了自己的名号,小丫头接过糖栗子,看着蹲在面前的玉面郎君,将泪抹了道:“你认识我家人?”
“算是旧识,我送你回家可好?”
小丫头点点头,将手中的糖栗子吃了,拍拍手又看向一旁的糖人铺子,朝季卿砚道:“那你可以给我买个糖人吗?安慰我刚刚受伤的心……”
“我可不敢。”季卿砚笑着将小丫头抱起来,“你娘我可打不过。”
哟!
红颜知己的孩子?
有趣!
温辞筠心底八卦着,跟在季卿砚身后朝沧州司马府去,便走边自己剥栗子吃。
刚尝了两颗,温辞筠便皱了眉头,怎有些难吃,是坏了?
不信邪地挑颗质地饱满,开口流畅的完美大栗子,剥了口刚塞入嘴中,还没来得及咀嚼品尝它的甘甜,温辞筠胸口一闷,将手里提着的东西扔了一地,扶着一旁的槐树将栗子吐了出来。
“怎么了?”
将小丫头放下,季卿砚转身扶住温辞筠,拍着她的背。
“……吃得急了,噎住了……”
清桑般咳了两声,温辞筠觉得自己缓过气起来,正欲起身又是一阵干呕,心里烧得慌。
“我带你去医馆?”季卿砚扶着人急道,“可还记得之前吃了什么东西?我没吃的那种?”
温辞筠摇摇头,抓住季卿砚的手道:“……栗子……有毒!”
这话换成了季卿砚摇头,分明是在乱讲,刚在这小丫头也吃了,怎偏偏就她有事?
“我先送夫人去医馆,再送丫头回司马府……”
小丫头听季卿砚说这女子是他的夫人,好奇地凑上前盯着她,然后朝着季卿砚道:“我以为你的新娘子会更漂亮一点,表舅舅。”
“哟,终于认出我了?”季卿砚看着小丫头道,“还以为一年没见就将我忘了……我觉得我夫人好看就够了。”
故作深沉地摇摇头,小丫头盯着在一旁捂嘴干呕不停的温辞筠道:“……表舅舅,我觉得表舅娘去了医馆也无济于事。”
“小小姐有何高见?”
逗着小丫头,季卿砚将温辞筠扶到一旁台阶上坐下,让她靠在自己肩头歇息。
“我已经不是最小的了!”小丫头踩上台阶的最高处,居高临下小得意地看着季卿砚,“……前阵子徐阿叔家的娘子有了小宝宝,也是和表舅娘一般吐个不停,所以!我要当姐姐了!以后就不能叫我小小姐了!”
该如何向这丫头解释叫他小小姐,并非因她年纪小,而是因着她的母亲尚是独孤家的三小姐,他的父亲亦还家中的大公子,底下人方才叫他小小姐。
“霍筱,你又在乱说些什么!”
只见个贵妇人,火急火燎地上前锤了下霍筱的头,手重得叫霍筱眼底都包了泪。
“表姐。”季卿砚朝独孤瑛拜道。
独孤瑛正欲朝他叩拜,却见着他先行礼,当是不想在那姑娘面前露了身份,不过瞧着姑娘毫无精力的模样,却觉得霍筱并非胡言,的确像是有妊了。
果然,就说她这向来乖张的表弟决不会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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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家的丫头!
“天寒先回家中再说。”
独孤瑛叫人将车赶上来,扶着温辞筠上了马车,沧州背靠望京,季卿砚既然现下未在这姑娘前露了身份,便表示他也不想要望京晓得他身旁有个女子,还可能怀了他的孩子。
这消息对望京各方势力而言,都不是好消息。
因现任云秦王子嗣稀薄,王后去后立誓不再娶,开枝散叶的任务便落到了季卿砚头上,奈何这位也是个不着急的主,别说娶妻,贴身的侍从都不敢要女子。
倒也并非清心寡欲,不近女色,而是季卿砚在望京时忙着和季羡逸斗,同他斗完了,又和泉山长公主斗……
斗来斗去,季卿砚也烦了,索性三年前在朝堂上痛骂季羡逸一番,将自己“放逐”出了云秦,与独孤瑾做起了生意,这可比朝堂的勾心斗角要简单多了。
生意刚有起色,正想打个自己的商号,朝堂中的某些人可还是记得他仍是云秦太子,是云秦合法的王位继承人,得他死了,才可言后话!
于是季卿砚开始了自己的“逃亡之路”……
直到半年前,霍舒告诉了他十年前黎朔城被灭的真相,要他去找温辞筠,他才第一次动了回望京的念头。
可前阵子的彭城之行,显然那卫国郁离郡主并不想见他,甚至是“爱屋及乌”地想杀了他!
不找也罢,真出了事霍舒会主动联系他。
沧州司马府坐落在不远处的正街上,前半是府衙,后半是住宅,同温辞筠在彭城的私邸一般兼具日常办公和起居,免去了不少俗事。
坐在茶室中,浅饮了两口茶,温辞筠觉得自己好些了,安静地坐在一旁听着季卿砚与独孤瑛谈事,一手玩着霍筱给她的九连环。
瞥了眼温辞筠,见季卿砚也不避开人,独孤瑛便问:“你此来沧州做甚?”
“回望京。”季卿砚并不掩饰自己的目的,“请表姐年前回京时,带着上我夫人。”
不解季卿砚的意思,独孤瑛问:“你呢?”
“回望京,但不能让人晓得我回去了。”季卿砚继续着,“……还需暂缓些时候。”
“好。”独孤瑛应下,看向还在玩九连环的温辞筠道:“适才我见表弟妹有些不适,不如让我府中的医女瞧瞧?”
放下手中的九连环,温辞筠站起身朝独孤瑛拜道:“便有劳独孤司马了。”
身为政客的敏锐,叫独孤瑛心中一紧,余光撇向季卿砚却只见他还在喝热茶,看来这女子也是大有来头!
往厢房去的路上,霍筱拿着个更大的九连环给季卿砚,要他解开来,顺带着嘲了下一直没解开最简单的九连环的温辞筠。
小孩子的玩笑不当真,温辞筠却抢过季卿砚手中的九连环,对霍筱说她只需一步便能解开。
“表舅娘骗人!”霍筱叉腰怒道,“我才不信你!”
“信不信由你。”温辞筠笑看着手中的玉制九连环,“改日……还你个更好看的!”
话落的一瞬,九连环在青石板上碎作一团,稍小的碎片飞溅到了池塘中,惊起池鱼。
暗觉温辞筠这招“醉翁之意不在酒”,赶忙要人将霍筱送回自己房,季卿砚上前扶住温辞筠,想开口,却被她一击眼神恨上。
此刻季卿砚只想着一件事——自己完蛋了!
独孤瑛的表弟,有且仅有云秦太子一人!
9. 有孕
忍!
忍到了望京再说!
难怪觉得这一路畅通得像是在卫国一般,原来“通行证”就在她身侧,她却浑然不知。
“夫君叫我好怕。”
话是娇软妩媚的,语气却是生硬至极的,季卿砚半尴尬着扶着人往客房去,虽说没打算再瞒多久,可也露得太快了些。
“夫人可愿听我解释?”
朝着温辞筠赔罪般垂手行礼,季卿砚正欲往下说便被温辞筠制止住了。
“……我管你究竟有何身份,俗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已经在油锅中了,只能继续熬下去了!”
嫁他何至于下油锅?
但细思自己现下的处境,似乎温辞筠说得不错。
明面上他有先王后生前定下的未婚妻——言以歌;暗地里各方都在为他送上美人,期望着他长子的生母能是自己势力的人……
那眼前这位小美人,又是谁家的呢?
季卿砚想开口问,毕竟他的身份已经露了,也该是她向他坦白的时候了。
可她若是敌对势力的、又或是泉山长公主手下的人,又该怎么办了?
他还会像现在喜欢她一般喜欢吗?
心底质问着自己,季卿砚并不敢保证自己能一直选择“会”……
当纯粹的爱意,缠绕入俗世的权力斗争,谁敢保证自己会初心如一?
“……夫人忘了,为夫已对神明祖宗立誓,此生只娶夫人一人……”
这话究竟是在表露自己的心意,还在提醒自己?
季卿砚望着眼中藏着怒意的温辞筠,突然觉得她离他很远,远到这近两月的相处只是“镜中花,水中月”,是他做的一场梦。
直到他将人紧紧抱在怀中,贴上她微热的面颊,触上她同他一般紧张的脉搏……
他才惊觉这不是梦,一切都是真实的。
被人莫名其妙地从软垫上拉入怀中,若想要将她勒死般狠狠地收紧臂膀,叫她有些呼吸不过来,脉搏跳动得比寻常快了许多。
“放……放手……要吐了……”
听人的话,季卿砚刚一松开温辞筠,还没来得及呼吸口新鲜空气,便捂嘴将适才吃的东西尽数吐了出来,直将胆汁都吐了出来,方才住呕,无力地被季卿砚抱进了内室。
匆匆赶来的医女,还未来得及向季卿砚行礼,便被催着赶紧为他怀中难受得眼圈红红的女子把脉。
触上温辞筠的手脉,女医先是半疑惑地瞧了温辞筠一眼,后又仔细把脉探了许久,才起身朝季卿砚拜道:“回公子,夫人……是喜脉,当是一月有余。”
震惊的不只屋中两人,刚到门口听到这消息的独孤瑛也是大为震惊,脑子一心只想着,今年这个除夕怕是不好过了。
下意识地捂上小腹,温辞筠少有的反应慢了半拍看向季卿砚——她闯大祸了!
屋中人,只有季卿砚在听闻这个“喜脉”时是真高兴的,而后才生起担忧……
怎么办!
待人以为她睡着走后,温辞筠睁开眼坐起身,掀开被子隔着里衣瞧着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用手捂上也与平日无甚差别,但是适才的医女说,这里头藏着她的“孩子”。
若此人不是季卿砚,温辞筠或许还不会如此犹豫不决,生就生了,自会有人替她将这荒唐事掩盖掉,卫王室可太擅长处理了。
但这也是季卿砚的孩子,这便意味着即便尚且还在她腹中,这个孩子便已在权力中心!
幼主……
在望京时,季卿砚不敢近女色第二个原因便是——孩子!
一旦他的长子降世,藏在暗处的人,便更会肆无忌惮地刺杀他,扰乱朝纲扶立幼子……
“此事你要如何处理?”
静坐在偏院花园月亭的独孤瑛担忧地询问季卿砚,无论如何,此刻有孩子都不是件好事,太多人盯着呢。
扶柱撑在月亭门上,季卿砚望着温辞筠在的屋子道:“留……其余的事,我会想办法。”
“……希望是个女儿……”独孤瑛只得如此回上季卿砚。
黄昏时,飘起了大雪,未久便在院中堆积起来,用过晚膳霍筱便火急火燎得来偏院,叫季卿砚陪她打雪仗,今年势必要赢他一次。
牵着霍筱入了院子,正划分着各自的地盘,季卿砚瞥见温辞筠不知何时坐在到了廊檐下,手里拿着册书,静读着却又将余光落在他们身上。
“表舅舅!我要开始喽!”
长音未落,霍筱便将手边搓好几只雪弹子朝季卿砚抛去,结实地打在他的腿上。
不敢捏实了雪怕将人打疼,只将手中的散雪松捏了下,一手朝霍筱掷去,一手似无意之举将温辞筠手上的书打落。
“天色将暗,可不是个读书的好时辰,夫人也来一起玩?”
正欲借口身体不适推辞,季卿砚却二话不说,将人抱出廊檐,将一个搓好的雪球塞给温辞筠,似在教小孩般告诉温辞筠该如何掷、又是如何算胜负的……
捏着冰冷冻手的雪球,温辞筠又瞧见霍筱适才险些滑倒,心底有了个不太好的主意。
刻意将自己的地盘选在了靠近院子池塘的一侧,温辞筠蹲在地上正盘着雪,想多搓几个以备不时之需,却未料这两人已斗得不讲武德,抓起雪就朝对方砸去。
白茫茫的一片,一时间难叫人看清对方在何处,又睁不开眼,堪堪成了场乱斗。
不慎踩上块被压实的雪块,温辞筠滑了一下,却着实将她吓住了,下意识捂上肚子,被人接住后才缓过神来。
“好了,天也暗了不玩了。”季卿砚将温辞筠扶稳,朝着霍筱道,“过几日回了望京,表舅舅再陪你玩。”
悻悻然丢了手中的雪球,霍筱道:“才不会呢,一回望京你和娘亲忙得人影都看不到,我就只能整日和我无趣的爹爹呆在一处……”
“今年不一样啦。”
季卿砚笑走到霍筱面前蹲下,捏了捏她嘟囔着的小脸。
“表舅舅陪不了你,还有表舅娘呢,你也晓得表舅舅回了望京后会很忙,带表舅娘游望京的任务便交给你了,你可要好好保护好表舅娘和表舅娘腹中的小宝宝哦。”
“嗯!”霍筱点头着,跑到温辞筠面前望着她道,“我带表舅娘去吃好吃的,望京里有好多好这沧州城里没有的美食,还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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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的……”
“好,便拜托小小姐了。”温辞筠摸着她的头笑回着。
“都说了,我马上就不是最小的了,不许再叫我小小姐,要叫我大大姐!”
“好,大大姐该回去歇息了。”
目送着贴身的嬷嬷将霍筱抱走,季卿砚转了身走向站在廊檐下等他的温辞筠。
“在想什么?”捂上温辞筠冰冷的手,季卿砚轻言,“……我绝不会要夫人陷入险境……”
看着自己适才还冰冷的手染上血色,温辞筠抬头迎上季卿砚予他款款深情的目光,这双眼睛此刻比她奢望的那一双还要温柔,眼底尽是她的身影……
“……你就不怕,我将你置于险地?”
“若真有那一日,不过是夫人不够爱我。”季卿砚盯着人真诚着,“……可我知道,我有多爱你……”
“哦?有多爱?”
温辞筠突然笑了,想起自己似乎还没怎么听过这人说“山盟海誓”般的情话,这一路听得最多的就是他为她讲这一路每座城、每座山的故事。
从冬月初讲到腊月末,没有一个故事是重复的,若非今日晓得了他的真实身份,温辞筠还只当他是个爱游历九州的“江湖客”,见多识广为她讲了那么多故事。
“……我可以,为了你去死……”
好生虚假的谎言,都不学别的郎君背些好听的情话,一上来就要生生死死的,她何德何能?
却还是要陪人演足这场戏!
“别说这不吉利的话,小心被个长耳的神明听去。”温辞筠笑着捂上他的嘴,“便不会说些旁的、好听的情话?”
将人横抱回屋,坐在内室的榻上,季卿砚借着微黄的烛光看着她,似真在想要说怎样的情话。
“待夫人望京事了,我们便从望京一路往西北去,寻着花信到松州正好能看见一片野花海,一直绵延到天尽头……松州看完花海便南下去静泉港,那时节海货正好还是荔枝丰收之际,入了秋便回云州去,将院子重新修缮一番,种些夫人喜欢的花草。”季卿砚低首抵上温辞筠的额间轻声着,“……这世间还有很多美好,我会陪夫人一起去看……”
安排得真好,可惜他遇错了人,她怕是没机会同他去这些地方了。
她可没有人为她遮风挡雨,享受这般宁静闲适的岁月。
微微一抬头,温辞筠轻碰上他的唇角,她少有的会主动吻他,多数时候还是他诱她主动吻上来,可此刻是真真切切她主动的。
“这一路,你给我讲很多故事,教我见识了很多从未见过的人和事……但我最喜欢,这个故事。”
我想去看你说的花海,同你一起……
想说的话终究是没说出口,温辞筠只是望着他,眼前逐渐模糊。
难得又是个打动她心扉的小郎君,怎么就是季卿砚呢?
若你不是云秦太子该多好?
若我不是郁离郡主又该多好?
可若她不是“温辞筠”,她便与其它大族的女儿一般过着顺遂平安的日子,才不会与他有那一段“惊心动魄”的相遇。
万般无奈,不过四字可解——时也、命也……
10. 有病
季卿砚要带温辞筠看这一路的风土人情,自然走得慢些。
反观一心想要速到望京的谢芷,星夜兼程地在腊月十七就到了,借押言以枫回望京“领赏”的由头,顺利进了望京城,做了言家的“贵客”!
“哟,你家挺大的呀。”
阔步牵着绳将言以枫拽入言家后院的花园中,谢芷打量着院中的假山流水,拐过垂花连廊,入了月门,雪竹林里的小月亭里正坐着个娴静的美人。
穿着身雪青冬衣,颈上挂着条镶蓝宝石的白狐皮围脖,耳饰一对素珠明月珰,长发半绾饰了三根素金钗,朴素而又不掩贵气,真真叫谢芷晓得何谓“衣衬人”!
大美人!
一不留神踩进了雪堆中,发出的“吱嘎”声吸引住大美人的目光。
言以歌越过窗棱瞧见了三日未理头面有些尴尬的谢芷,以及一脸不耐烦被人牢牢捆住的“废物哥哥”!
大美人将手里的书毫不客气地飞甩到言以枫脸上,方才提了裙摆气冲冲地小跑到庭院中,仰着头怒视着言以枫。
“你还晓得回来!你知不知道家里为你忙成什么样了!”
大美人声音渐小,捶打人胸膛的手环抱上言以枫,在她怀里呜咽起来。
“好啦好啦。”言以枫低首道,“我这不是回来吗?”
“说的就是你干嘛回来!”大美人突然气得直跺脚,余光瞥了谢芷一眼,继续数落言以枫道,“你跑就跑远点不行吗?去卫国、出海或者去关外,躲过这段时日再被人抓回来领赏不好吗!被抓也就罢了!还是被个姑娘抓了,日后传出去我言家的脸面何在?”
这是在夸她吗?谢芷疑惑着盯上言以枫。
“没有贬低女侠的意思……”大美人转身朝着谢芷含笑赔罪,突然间换了副温柔可人的模样,“言家重诺,女侠既将我哥……我家大公子带了回来,一镒金赏钱我这便叫账房取来……”
这便是有着云秦第一美人之称的言以歌?
当真名不虚传,难怪独孤王后在时便给自己儿子定了这“太子妃”,当真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飞速丢了手里的绳子,在袍子上擦了两下,谢芷下意识地上前握上言以歌的手,望上她浅褐色的双瞳:“小姐真美,能得见小姐真是我的荣幸!”
哈?
言以枫一个箭步冲到二人中间,将牵手的两人撞开,朝着谢芷嚷道:“做人要洁身自好!你已经有我了!便不可轻薄我妹了!”
有病!
谢芷克制下想揍人的冲动,毕竟在大美人面前,打打杀杀成何体统……
“……以歌……这是你嫂子……是……”
“滚!”
只听一声大呵,谢芷一脚将人绊倒,抬腿一踹,人便滚进院子里的池塘里。
直到水下“咕噜噜”地冒了两串气泡,言以歌飞扑倒谢芷身上,惊恐地大喊:“我哥他不会水!!!嫂子!!!你不能还没过门就守寡啊!!!”
客房的茶室里,谢芷擦着湿透的头发,总觉得自己被这两兄妹算计了,可瞧着言以歌笑盈盈为她烹茶的模样,手里的茶水尝起来比温辞筠珍藏的西山云露还要甘甜。
“适才一时情急,冒犯女侠了。”言以歌坐在谢芷面前浅笑道,“还不知女侠名姓,又该如何称呼?”
“谢芷。”谢芷放下茶杯道,“旧时王谢堂前燕的谢,香草芷……小姐便是云秦第一美人?”
害羞般笑了两声,言以歌道:“都是外人瞎传的,我又不常在人前露面,哪有那么多人见过我长何模样?”
“可我觉得小姐甚美。”
被人一夸,言以歌脸直浮上红晕烫乎乎的更是多了几分可爱:“……谢姑娘又是如何遇……擒住我哥的?”
“运气好。”
总不能说她是偷渡来的,没有文书,要挟持了她哥才能进望京城,是个人一听便晓得她来望京动机不纯,反手就可将她扭送官府,将她定为细作。
顿了半刻,谢芷又道:“小姐可知大祈寺如何去?”
“大祈寺?”言以歌凝了凝眉道,“大祈寺受王家供奉,又是先王后停灵处,非大型法事并不接待外人,谢姑娘去大祈寺要做甚。”
“祈福。”
谢芷胡诌着回答,一般人去庙里不久为那么点人性的欲望?
正欲回谢芷,言以歌听得院外一阵嘈杂,守在院外的侍女匆匆进门朝着她拜道,说主母回来了,请她去前院。
天色欲晚,谢芷想自己也该寻处近大祈寺之所,等着温辞筠出现,便收拾好衣衫,将半干的头发用系带扎上,谢芷将放在桌上的两块金饼收入怀中,起身朝言以歌拜道:“赏金已领,不好多留,我便先告辞了。”
“诶……谢姑娘等等……”
说着言以歌追着谢芷出门,倒是不解突然间为何如此匆忙说要走,是她不慎得罪了?
“起码要与我哥告别,等下他问起来我该如何回他?”
“说我走了便是。”谢芷摆手道,“看天色今夜有雪,得赶紧寻个落脚处才……”
“此处如何不可?”
来时的月门还未跨过,故作闲散的话没能说完,身后一个带着沙哑的声音便将人温柔地轻喝住。
言以歌上前朝着半老的言夫人拜道:“见过母亲,这是……”
言夫人抬手轻点了下言以歌拜礼的手,示意她别挡在她面前,站后边去。
“芷儿。”言夫人越过女儿朝着谢芷的背影小心翼翼靠近,“我听他们说的时候,便觉得是你……”
越说越是哽咽,离谢芷半步却再不敢靠近,伸出欲拍肩的手也畏缩起。
言以歌从未见过这般卑微模样的母亲,不理解为何母亲会对这姑娘如此愧疚。
众人一动不动地僵持了半刻,谢芷不为所动地朝着来时路去,却一把被言夫人攥住衣袖。
“放手。”谢芷冷道,“夫人逾矩了。”
“我知道你心中有恨,恨我没有能将你姐妹二人带来云秦。”言夫人抑不住泪哽咽着,“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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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应当明白那时候……”
“我应该明白什么!”谢芷转身怒目,扯回自己的袖子,盯着言夫人,“我只知道我的父母亲在向你们求援的时候,你们拒绝了!是郡主的父亲带领五十精骑千里奔袭,浴血突围将我与姐姐带走……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提起旧事?便因为我按辈分该叫你一声姑姑吗?”
她与她竟有如此亲缘关系吗?
言以歌难以置信地看向谢芷,可从未听母亲提起过她还有这亲戚。
“当年之事并非你所想那般,可愿听我解释?”言夫人祈求着
“又有什么用呢?”谢芷反问上,“……如今谢家满门,只剩我一人,仇我自己会报,您也继续在云秦做你的将军夫人,我与夫人并无任何关系!”
踉跄着拽住谢芷,言夫人压住哽咽道:“云秦处处是危险,你不能离开此处……你要做什么,姑姑都可以帮你,便让我尽力补偿可好?”
仰望上渐暗的天色,谢芷觉得她的话有道理,她要去大祈寺寻温辞筠,处处都是阻碍,如何不可借势而行?
“好啊。”谢芷转过身,居高临下地望着言夫人,“……我要去大祈寺,姑姑可以帮我吗?”
原来这种话说出口是如此叫人恶心,而温辞筠说了十余年,亲昵地喊了那个带给她无尽梦魇的“舅舅”十余年,虚与委蛇的感觉真是令人作呕!
便只是一瞬,言夫人虽犹豫着却也一口应下谢芷的要求。
入夜,谢芷浅睡在言家为自己的准备的床榻上,听得有人翻了她的窗,朝着床榻走来,掀开床帘坐在她的床沿上。
言以枫晓得谢芷没睡,却也不愿戳破,更或许是不敢问谢芷为何突然变成了他的表妹。
这么多年,没有任何人告诉过他,原来他们家与卫国谢家还有这等姻亲关系。
“我父与你母亲并无血缘关系。”谢芷睁开眼,暗夜之中看向言以枫的脸道,“所以你的母亲并不姓谢,只是曾养在谢家,后来被我祖母做继了女儿……”
“为何特意与我说这事?”言以枫问。
谢芷轻笑一声道:“帮你捋清关系罢了,多年前你父亲遇见了你母亲,你母亲怕连累谢家,便主动改了姓嫁给你父亲……情爱叫人拥有不顾一切的勇气,云秦霍家的小公子也是,连家国都不要了……”
一头倒在床榻上,言以枫将人挤进床内,抢了半床被子盖上道:“困了,想睡了……”
“滚去你自己的屋子!”
真以为一同露宿过破庙、挤过客栈的通铺,他就真以为与她睡过一处了?
谢芷抢过被子,抬脚想将人踢下去,却被人手脚并用地纠缠着抱住,还将头埋进她的颈间。
“有病!”谢芷暗骂一声,“你这样成何体统?回你自己屋子去……叫人看见怎么解释?”
“不必解释。”言以枫仰头吻上谢芷的下颌骨,逐渐向上覆上她温热的唇瓣,“适才我向母亲说了,我要娶你为妻,她同意了。”
“一家子都是有病的!”
11. 双亲
许久未做梦,今夜不知为何温辞筠做了梦。
梦见了她已遗忘的双亲……
他们携手走在街市上,像季卿砚带着她走过的那些街巷一般玩闹着。
温辞筠追上去,想要拉住他们的手与他们同游,却发现他们牵着另一个孩子,用陌生的眼神盯着她,怕是个抢孩子的人贩子,将孩子紧紧抱在怀中。
为什么!
她做错了什么!
是不是因为有了新的小孩,所以就这般将她抛弃在卫都,任她在卫王宫中自生自灭!
没有她,你就是唯一的孩子,他们自然会来爱你……
手中沾血的簪子抵在幼童的颈上,最后为何没有刺进去?
温辞筠想起来,是因为有人看见了。
为何会梦见这些事?
梦里的那些人早就死了,多少有些不吉利!
从梦中转醒时,温辞筠睁开眼却未见季卿砚,手摸过去已经凉透了当是离去很久了,出了何事叫他这般匆忙?
起身下床的动静招来侍立在外的婢女,见温辞筠醒了,上前来服侍她更衣用早膳。
“可知夫君是何时走的?又是为了何事?”
早膳浅尝了两口白粥,便又没了胃口,温辞筠闻着其余早点的味便腻得直恶心,分明昨日还好好的,怎一被诊断出有了,就这般难受了?
“天微亮时,司马大人便遣人来请公子,说是有要事相商议。”
听了人的话,估计是什么云秦自己的要事,所以才特意请了季卿砚一同商议,说起来此前她此前疑心言家军中生变,不知是否与之有关系。
闲坐在庭院的月亭中,遥遥便见霍筱来找她,温辞筠要人多了些点心摆在桌上,五六岁正是嘴馋的年纪,身为过来人她自是明白的。
“看!这是娘亲给我新做的小老虎。”霍筱兴高采烈的将怀中崭新的碎花小布偶递给温辞筠,“好看吗?”
“好看。”
“表舅娘的娘亲也会为你做吗?娘亲说这本是卫人的习俗,新年送小老虎,来年都没有坏事情!”霍筱赖着温辞筠道,“表舅娘是卫国人,可以给我说说吗?”
“……我并不知道,我已经忘了我的双亲……”
真的忘得掉吗?
那是她最深的“梦魇”!
若是没有被送入宫里就好了,她也当会是他们手中的掌上明珠吧,而不是如今这般手里沾满了不知敌我的鲜血……
“哦……慈幼堂里也有好多孩子和表舅娘一样,表舅娘也是因为战争而失去双亲的吗?”霍筱乖巧地坐在温辞筠身侧,“娘亲总说若是没有战争就好了……”
“嗯。”温辞筠扶过霍筱的头,将她抱入怀中,突然呜咽着,“很快就会结束了,战争就快结束了……”
她此行望京便是为了这事!
“表舅娘,没了战争是好事,为何你要哭呢?”霍筱不解地抹掉温辞筠的泪,“若是两国能彻底和平下来,如何不是好事?”
“这九州只要未一统,便不可能彻底和平。”
温辞筠看着霍筱,却是不知道自己为何要与这小丫头说这话,抬眼又看见季卿砚匆匆朝月亭走来,她突然问了霍筱一个问题。
“……你觉得,你的表舅舅能做下一个九州之主吗?”
霍筱楞楞的看着温辞筠,听不太懂她的意思,正想问却被季卿砚抱起来,回头看了眼表舅舅,霍筱朝温辞筠点点头。
“我觉得表舅舅可以。”
“你们在说什么?”季卿砚被搞得云里雾里,又见着温辞筠眼眶红红的,“你哭过?为何哭?”
“……谁知道呢。”温辞筠讪笑一声,“昨日的医女不是说,有了身孕就是爱多愁善感,瞧见一片叶子落下也要哭上一哭……”
“哦……原是我的过错。”
说着季卿砚将霍筱送到嬷嬷手中,示意送她回自己的院中,他要与温辞筠独处谈事。
瞧着坐在自己身侧的季卿砚,温辞筠朝他笑了下:“今日为何起得那般早?去做甚了?”
顺势躺在温辞筠的膝上,靠近着她平坦的小腹,季卿砚抬头望着她笑着:“只是觉得,这般与夫人悠闲的时光像梦一般,很怕去望京后便醒了……其实,我不是这样的人……”
“嗯?什么样的?”温辞筠不解他的意思。
“望京里的我,并不讨人喜欢……”
季卿砚叹息着玩着温辞筠散落的长发,有股淡竹叶的香味,那夜彭城的山林中也有这股清香味,今日又浓烈在他的手中。
“……我怕那时,你见过我的真模样,便不要我了……”
轻笑一声,温辞筠低首看着他,刮了刮他的脸皮似在看他有没有“伪装”,方才认真地回答:“你这样说,我可要疑心你是否回望京后便要去履行你的那份婚约……嘴上说的是我不要你,背地里是你嫌弃我,我本就没言家小姐好看,等过阵子肚子再大了,你怕不是更看我不顺眼了……”
“以为是我多想,原来夫人也想如此多。”季卿砚扶过她的脸颊,“夫人为何总忘记,我在神明前立誓,此生只你一人……我可怕引发天谴,引九州不宁,做个千古罪人。”
“那总能续弦吧。”温辞筠如此回着,“我若死了,这誓便可破了。”
迎上温辞筠温柔而无神的双眸,有那么一瞬将季卿砚惊了下,他曾见过这双眼睛……
在一个令他极为尴尬的境地。
“……我为夫人修修发尾吧,有些毛糙了……”
说着,季卿砚便坐起身,叫候在月亭外的婢女拿了把银剪子来,坐到温辞筠身后为她修发尾。
清脆锋利的剪子声回荡在月亭中,直到剪完前两人谁都没说一句话,生怕将对方打扰了。
“想起来,一直没问过夫人去望京究竟要做甚。”
放下剪子,季卿砚看向温辞筠,似第一日见她般仔细打量着,将她与记忆中那个持剑要杀了他的孩子比对起来,倒是觉得长开了的确是这个模样。
“……去大祈寺,祈福。”
这回道让季卿砚想笑,却又忍下,他可不会信她被卫军追杀是因为她今年想来大祈寺祈福,也不知道编个好点的由头糊弄他……
正想着,季卿砚呆住了,眼前这人若真是郁离郡主——温辞筠,她去大祈寺的动机便合理了!
大祈寺主持是霍舒的老师——寒山大师,有些事霍舒无法可解,未必寒山大师无法。
“那夫人可是嫁对了人!”季卿砚道,“你想何日去祈福便何日去祈福,拿着我的拜帖,无人敢拦你……还想再问夫人一个问题。”
“讲。”
眯眼笑看向温辞筠,季卿砚盯着她的双眸,企图从中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冬月初三,夫人为何……”
手中的点心被季卿砚突如其来的停顿吓得险些落在地上,温辞筠心虚着正现编理由,她那夜被卫军追杀,普通的理由的确很难糊弄……
“要杀我。”
话音刚落,温辞筠便被吓得似应激了般,捂嘴偏到一侧,将落入胃中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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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两口早膳尽数又吐了。
也没想到会被他吓成这样,季卿砚手忙脚乱地扶住人,替她擦拭口角的污渍,忙叫人去请医女,若是再将肚子里的那个也一并吓着了,那他与温辞筠可真是结下“人命官司”了。
半清醒过来,隔着朦朦的泪雾,温辞筠看向头上的季卿砚,想从他怀里挣脱出去,却浑身绵软无力,小腹也隐隐作痛起来。
“我错了,不该那般吓唬夫人。”季卿砚朝她低声道歉着,“……夫人可原谅我?”
手捂上小腹,骤然地剧痛将她疼得满头大汗,还未回季卿砚的话,温辞筠惊觉到裙下股子温热,反手擒住人吃力道:“流血了……”
闻言,季卿砚将人速抱回屋内,将她的裙子掀开,见亵裤上果真染着点滴猩红。
“医女呢?怎还没来!”
怒朝着婢女吼道,催人再去请人,季卿砚转身守在疼得蜷缩起在床上的温辞筠,心中懊悔适才的举动,可一定不要有事。
若这个孩子保不住,他同温辞筠就全完了……
当年因为一句戏言她就能毅然断发出家,如今若因他而失了孩子,大概是真要将他大卸八块了,即便这也是他的孩子。
幸得只淋漓了点滴,独孤瑛府中的医女也是当年负责为头遭有孕的独孤瑛安胎的,是个经验老道的大夫,方才从容为温辞筠止了痛,扎了针将这胎稳住了。
瞧着睡下的温辞筠,独孤瑛走到季卿砚身旁,悄声问他:“昨日不还好好的,今日怎就出血了?刚听人来报将我小吓一阵。”
她是温辞筠的事,在万事俱备前,绝不能叫任何人晓得。
若是卫国得知温辞筠与他在一处还有了他的孩子,不知会高兴成什么样!
届时搅起云秦动荡,卫国便可借机以扶立幼子为名,出兵压境,这可比那些朝臣想要扶立幼君要更正义、阴险得多……
“玩笑过了头,将人吓着了。”季卿砚道,“表姐无需担心,日后我会小心注意的。”
叹了口气,独孤瑛道:“都要当爹了,如何还开得这般过头的玩笑,若真有了闪失,怕是后悔也来不及!我也算是个过来人,只能劝你多包容些,这有了身子便是你不愿多想,也不得不多想,加上身子又不难受,脾气自然是会差了些……”
“谨听表姐教诲。”季卿砚叹拜道。
“……哎,说起来这苦还不是为你们吃的,待我们加倍的好也是该的……”独孤瑛看着温辞筠的睡颜又问,“你既将消息放了出去,可为她定了品阶?是良娣还是美人?可又为她寻了个可靠的‘宗亲’?又打算如何与言家交待?你未迎正妻,便先有了孩子,且先不论男女,总归会叫言以歌没面子……”
“我不会娶言以歌表姐又不是不清楚,自然不需给言家交待。”季卿砚回首看上独孤瑛,“……她是我有且唯一的妻子……”
此般回答告诉独孤瑛,床上这女子是他独一无二的太子妃。
嘴上“啧”了两声,独孤瑛起身往朝屋外去,边走边道:“不愧是父子,你可与姑父太像。”
“我不是他,他也不是我,表姐,我同他根本上便是不一样的。”季卿砚回道着,“……他太过多情却也薄情,真是不明白,当年母亲为何会跟他回望京,好不容易逃脱樊笼,如何就不愿做一只自由的鹰,留在草原上……”
扶着门框,独孤瑛却问季卿砚——你又为何要为这姑娘回望京?
为了护自己的心上人。
这也是当年他的母亲独孤荣姜随季羡逸回望京的原因……
12. 微生氏
转醒来时,已近黄昏,温辞筠睁开眼看着头顶的床帐,一动身小腹便隐隐作痛。
下意识地摸着小腹,奈何月份小,她的身子还未有明显的变化,根本不晓得究竟还在不在,但之前她疼得那般厉害、还流了血……
季卿砚听着床帐里有动静,赶忙坐到床沿,瞧着温辞筠欲哭埋怨他的神情,赶忙握着她摸着小腹的手道:“夫人放心,孩子还在……夫人别忘了,此前还骑过马,那般颠簸都无事……”
似觉得自己又说错了话,季卿砚转言又道:“……夫人要相信,你我的孩儿定会平安无事的……”
“想听故事吗?”温辞筠突然启口朝季卿砚道,“冬月初三,我本想讲与你的故事……便当谢这一路你对我的照顾,虽然偶尔还是挺讨厌你的……”
“夫人何必言谢,是我该谢夫人才是。”季卿砚将她鬓发拂至耳后,“……此前谢夫人,此后更是谢夫人……夫人想与我讲什么故事?”
“这个故事很老了,老到你我只在史书上读过他们……”
三百年前,魏元帝一统九州,建大魏朝。
为稳朝纲基业,保子孙世代江山,魏元帝分封手下共起事的四路诸侯镇守边疆,这其中便有他们二人的先祖。
但老年时,魏元帝突发奇想建了一座城——黎朔,将一份事关九州大劫的手稿藏入那座城中,以血脉为诅咒,要开启地宫之人必是他的血脉,否则诅咒将蔓延九州,引生灵涂炭。
又暗设九州使,直接为帝王效命,以化九州劫难为己任,稳九州太平……
直到五十年余前,魏灵帝意图迁都,想将黎朔城中的手稿一并带走,却发现地宫之门如何也打不开,这事儿可叫天下人为之兴奋!
灵帝的血开不了元帝的门,那便意味着灵帝并非元帝血脉!
大宗、小宗踊跃着与五路诸侯的后裔勾结,大举王旗,讨伐窃贼!
面对沸沸扬扬的流言与大军的压境,灵帝自知再难清白,亦知元帝所言的九州大劫将至,自焚祭天前召回藏在列国中监视各国王侯的四位九州使,要他们立誓即便大魏朝不在,也要倾力挽九州倾覆之劫难。
灵帝殁,那帝位究竟该落到谁人手上?
至少此刻的四路诸侯还按捺着自己的野心,奉承着大魏朝的宗亲们。
有人便提议谁开了黎朔地宫的门,谁就是元帝正统,便该由他继承王位!
这番提议可叫人兴奋的跃跃欲试,皆是毫不犹豫地证明自己的血脉正统,自信地将血洒在地宫的门上……
而事后的结果便是——九州大乱!
四方诸侯王趁那些宗亲沉迷血脉游戏时,在黎朔城外布下杀机,将人尽数一网打尽,正欢喜着将要拿到魏元帝藏在地宫中的手稿,却发现这数千人的宗亲里,没有一个人的血能打开这门!
总不能这里边儿,一个魏元帝的血脉也没吧……
四路诸侯你看着我、我看着你,暗中觉得此事古怪,却谁都不敢多言,相约将这城中事埋藏住,共同扶立灵帝遗腹子登基为幼帝,四方共治这九州。
但战火的口子开了,便只会越烧越烈!
顷刻不过短短五年,九州之上便只剩下尚且苟延残喘的大魏朝、卫国以及云秦……
在诡异中安稳了数年,卫国联合云秦进军彻底将大魏朝覆灭。
最后一任大魏朝大巫、亦是九州使之一的微生处月,见家国覆灭自毁双目将自己放逐入黎朔城,是谓“守灵”。
而这一守,却叫她发现了黎朔地宫的“秘密”。
听到此处,季卿砚却朝温辞筠问了个问题:“我记得,微生这个姓是魏元帝赐予他的长女的,所以微生处月也是元帝血脉?”
坐起身靠在床头,温辞筠捧着手中的茶碗,看着碗中纠缠不清的茶沫,她轻笑着:“……是啊,所以当年并非所有元帝后裔都参加了那场游戏……故而第一个打开黎朔地宫门的,不是我的母亲遂邑公主,而是微生处月……她先于他们五年前就拿走了手稿……”
温辞筠给他的答案,让他不寒而栗,那当年卫国与云秦从里头拿出来的又是什么?
“……二十年前,你的父王与我的舅舅,意图拿走的是元帝的‘诅咒’……”温辞筠平静地说着,“我之所以没死,是因为他们在将我钉入棺中时,有人救了我,将本该被封入石棺中的我,换成了我的母亲……”
“黎朔中事,我知道的并不多。”季卿砚望着温辞筠,心底更是怜惜,“救你的人是谁?”
“还能是谁……自是微生处月……”
“她还活着?”
“死了,十年前就死了。”温辞筠回上季卿砚的话,她知道他在想什么,“想要那份手稿吗?在我手上,她临终前将她的毕生所学都交给了我。”
季卿砚似在沉思着,良久后才对温辞筠说:“所以那地宫并非元帝血脉可开,而是微生一族的人才能开?可如此也不对……”
他竟在纠结此事吗?
那么大的诱惑居然不为所动?
“并非如此。”温辞筠回道,“不过都是偶然,元帝长女是大魏朝首任大巫,便意味着黎朔地宫有她的手笔,她只是浅浅的修改了开门的规则……知道吗?我的血很珍贵,不仅仅是因继承于微生一族的血,更是能与那份‘诅咒’共鸣,所以我能在黎朔城中呆了数月也还是个正常人,而非变成……”
温辞筠说着住了口,瞧着季卿砚的神情,他已意会到她的意思。
“我记得你有一个妹妹,她的血也可以吗?”季卿砚一转话锋而问。
轻摇摇头,温辞筠道:“她只是个普通人,所以我说打开地宫是个偶然……”
“真有意思。”季卿砚突然笑了,他看着温辞筠,“夫人不觉得这个故事真的很有意思吗?魏元帝妄图用如此荒唐的方式坐稳他的百世江山,却被自己的女儿摆了一道,叫这九州大乱,如何不是本末倒置?”
略带着疑问看向季卿砚,温辞筠又问:“你只是这样想的?”
“不然呢?”季卿砚却反问她,“夫人想要我如何想?哄着你将手稿交出来,然后照着上面说的事做,最后一统这九州?”
难道不应该吗?
他身为云秦太子,不该以一统九州为己任吗?
他这么多年又是流浪,又是做生意积累财富的,不就是为来日大战做准备?
悄悄摸熟敌国舆图,晓得大战之时该如何提前派兵布阵;广积粮草,以备长久作战的不时之需……
“宇宙万物,潮涨潮落……沉浮间你我不过这苍茫一粟,何必要活得那么累。”季卿砚倾身上前,抵着温辞筠的额头,轻声叹息着,“你我血脉中的枷锁此生也难斩断,可我却感念这份血脉让你我得见于人世……夫人不觉得,抛却那些琐碎,这世间万物都值得留恋?”
似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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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听她回答般,浅吻上她的唇,不似往日般热烈……
“夫人午膳未用,现下该饿坏了吧,我去叫人传膳……”
静看着人走远,温辞筠呆坐在床前,一时竟叫她分不清季卿砚究竟是否在哄她!
她适才给了那么大的诱惑!
哪个男人不会为追逐权力而疯狂?
瞧瞧那些人都你争我斗成什么样了!
有那般雄图,妄图建下霸业的季羡逸怎会养出这么个“懦弱”的儿子?
还是季卿砚看出了她的图谋,故意隐忍不上钩?
去望京便知道了!
温辞筠看向为他添菜的季卿砚如此想着,究竟是真无意这九州,还是在她面前藏得太好了……
饭后坐在廊檐下晒月光,季卿砚放下手中的史书,与温辞筠继续讨论起了适才的那个故事。
她就说嘛,没有一个男人不会权力不感兴趣!
他只是装作不在意罢了!
“有何疑问?”温辞筠接过他递来的史书,看着他圈点的笔墨,“……元帝之长女,魏之大巫也,元帝二年,赐姓微生……元帝三十年,帝命之殉葬,长女不从,自焚祭天,咒国不安、家不宁……越明年,景帝即位,惧前大巫之咒,献五百人牲,以息大巫之怒……”
“景帝与微生氏当是亲姐弟吧。”季卿砚问,“究竟是什么样的‘天谴’,敢叫他献千人牲?夫人不会不知大魏朝时,已开始用野兽代替奴隶献祭上天,可景帝一即位便献千人牲,这不是明摆着心中有愧?”
“你看什么野史了?”温辞筠放下书盯着季卿砚,想不到他竟这般无端联想,“不是说了吗?怕微生氏的报复……说起来,景帝似乎无子而终,那时候九州也还是乱糟糟的,也算是诅咒成功了?”
“我无兄弟姊妹,却想问夫人一句,你会在什么情况下用五百人牲来平息你妹妹的亡魂?”
被季卿砚问的心惊,自己说梦话了?
硬着头皮,温辞筠回道:“自然做了亏心事,能叫我用千人牲平息怒意,我大概将她挫骨扬灰了吧。”
至少不明事时,她真如此想过,一心以为是她抢走了她的双亲,后来才明白,她是被主动抛弃做人质的,怨得任何人都怨不得她妹妹。
听着墙外打更声,季卿砚站起身邀着温辞筠起身道:“夫人今日睡了那么久,想必今夜也难入眠了,出去逛逛吗?”
嗯?
大冷天的,外边还宵禁了,上何处逛?
“去哪儿?”温辞筠问道,“不是已经宵禁了?”
“去见你祖宗。”季卿砚说着将裘衣给温辞筠拢上。
温辞筠乍一听还以为他在骂人,却又听他继续道:“沧州地下葬着个据说是微生氏下属之人,有野史说,微生氏自焚后,她的一位下属将她的骨灰并着她生前的东西盗出葬在了自己的棺椁中,去翻翻?”
“……大晚上,你要去盗墓?”温辞筠见季卿砚真找出把铲子扛在肩上,“不瘆人吗?何况你都说了是野史,而且你为何好奇这微生氏?”
“我和夫人敬告过祖宗,如何叫盗墓?这叫上坟。”季卿砚如是说着,真叫人提了篮香烛纸钱,“……我好奇微生氏不假,却是在思考一件困惑了世人良久的事,心底在隐约猜测,待时候到了,我自会告诉夫人……”
“故作神秘!”
果然男人的嘴里吐不出什么真话来!
13. 盗墓
一开始,温辞筠还真以为季卿砚要自己亲手挖坟!
荒郊野外灯火通明,季卿砚浩浩荡荡带了十余号人——两个风水先生拿着罗盘堪舆方位寻找墓门;从牢里提出来的三个土夫子,各用自己的本事争着想要找到季卿砚说的墓,好以此减刑;其余的是从司马府调的府兵等着之后将墓前的封土挖开……
找了大半夜,本还是有些小怕的温辞筠已能面不改色地坐在倾倒的墓碑上,看着正同风水先生校正方位的季卿砚,她真的不想陪他闹了。
刚起身,季卿砚却朝她走来,提着那一篮香烛纸钱。
“找了这么久,不如夫人烧纸问问路?”
“有病吧!”
话说如此说的,却为了让人安心放她回去睡觉,温辞筠点了香烛烧了纸钱,待篮子里的纸钱都烧干净了,依旧没有“下落”。
“可放弃了?”
温辞筠站起身,许又是心里作怪,才跪了小会儿腰就有些酸痛了,这人究竟记不记得她还是个孕妇,早前还流了血,现下又这般折腾她。
“再等等,老祖宗说不定还没听到呢……”
“你究竟想知道什么?”温辞筠问。
他这般耗费心力地去挖一个三百年前的墓,只凭着一段莫名其妙的猜测,里头定藏着她不知的秘密。
“并非大事……”季卿砚如此说着,靠近温辞筠贴在她耳边,“只是想知道,日后这九州将是何模样……”
嗯?
手稿在她手中,可不是在微生氏的手中……
温辞筠正欲开口再问清楚,一旁的府兵便说找到了。
她这是真将路问出来了?
延伸至地面的墓道被人清理开,数个府兵将墓门撬开,季卿砚叫三个经验足的土夫子往前探路,留了四五个府兵在地面上做接应。
温辞筠其实并不想下去,怎么看怎么都瘆得慌,又是夜里的……
顺着墓道一路往下,两壁的彩绘尚在,借着火把温辞筠仔细地看着这上面绘着的故事,与脑海中微生处月告诉她的一些“故事”连在一起。
“这是……”
温辞筠在一处半失颜色的石壁前伫足,季卿砚为她举上火把问:“怎么了?”
“这是微生氏在跳祭舞,在庆祝黎朔城的落成。”温辞筠说着,将目光转向身后的壁画,情不自禁地碰上继续着,“这就是‘诅咒’!一模一样!”
季卿砚随着她的目光看上那副壁画——天火从天而降,肆无忌惮地燎过九州,世人煎熬在烈火中,相互啃噬若炼狱般残酷……
温辞筠突然笑出了声,吓得旁人以为她被附了身,她转身看着季卿砚:“我没有猜错……微生氏果然在黎朔地宫中做了手脚!”
站在最后一副壁画前,温辞筠静望着那副神女像,画的应该是微生氏,面目已是全非……
“她是初代九州使之一。”温辞筠摸着壁画右下落款道,“你说的对,她的死有问题。”
“前面就是墓室了,答案应该就在里面。”季卿砚将她手上的灰尘拍落道,“……或许还能有意外收获。”
主墓室中空荡荡的,只放置了个糙石棺在中央,没有陪葬也没有陷阱。
三个土夫子将棺掀开,没有预料之中的腐尸味,反而是一阵花香,甜腻腻的叫人沉醉。
“有毒!捂住口鼻!”
温辞筠厉声喝道,自己却踩着石台翻进棺中,翻找一阵后将一只“虫子”捏死。
“醉春心,真好听的名字,却是杀人于无形。”
看着地上的“尸体”,季卿砚问温辞筠:“这就是‘蛊’?”
“真聪明,回去再赏你。”
温辞筠笑着扒拉着棺材里的东西,熟练得一时间竟不知谁才是盗墓的土夫子。
“不在这里面,但尸体很有趣。”坐在棺材板上,温辞筠招季卿砚上来一同看,“见过吗?”
季卿砚点点头,并未多言,他潜入黎朔城时,城里的棺材里装着不少这模样的尸体。
“既然见过,还记得之后会发生什么吗?”似在调情一般温辞筠在众目睽睽之下靠入季卿砚怀中,“……知道还不快跑!等着起尸吗?”
抱人翻身而下,季卿砚在里头的东西想爬起身前,将半开的石棺盖踢回原位,正欲往来时的墓道回去,却不知如何触动了机关,大开的主墓室门突然关住了。
众人正愁着不知该如何出去,温辞筠又坐在石棺上,听着石棺里瘆人的磨指甲声。
“现下不怕了?”季卿砚站在石棺下仰头看着温辞筠,“或许夫人的故事还可以继续讲讲。”
温辞筠笑了道:“讲什么呢?讲我当年也被这般活生生按在棺材里扣石棺的滋味吗?其实活人很快就没力气了……只是想不到微生氏,三百年前就用上了这东西……你要将这个送给他们研究吗?”
“夫人说了这是‘诅咒’。”
敲了两下棺盖示意里头“人”安静,温辞筠叫季卿砚将棺盖启开,只见里头的东西真一动不动的,随后温辞筠朝季卿砚借了把匕首。
“瞧好了,我教你怎么解决这东西,日后会用得上。”
靠近石棺,温辞筠从容爬进石棺里,将匕首对准“那东西”的膻中穴,深刺下去,直等到从“那东西”干枯的口中爬出来个血色的小虫子,温辞筠抽刀将小虫子斩断。
“这也是蛊?”季卿砚问。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灵异?”温辞筠站起身,坐在石棺壁上,“只是没想到几百年了还能用……记住了吗?定要将这小虫子弄死,否则待它钻进其他死尸中,又要再杀一次。”
“和黎朔的不一样?”季卿砚仰头问着温辞筠,又因他人在场不好再多说,温辞筠当能意会他的意思。
轻摇头,温辞筠道:“你得问兰槿或霍舒……这石棺底下应该就是出口……”
命人将石棺推开,果然见底下有条通道,越往深处走却越发潮湿,渐渐地听到股流水声,一行人穿过个小洞口,豁然间进了个大溶洞中。
溶洞空旷,除却流水与石笋,中间的那座雕刻精美的神像顷刻夺了人目光。
又恰好溶洞上方有个洞将月光漏进来,直洒在那座神女像上,那般虔诚清冷。
“微生氏。”温辞筠看着神像呢喃,“……这里应该有你想要找的东西……拿了东西就走吧,我困了。”
察觉温辞筠眼底的异样,季卿砚也未多问,径直朝着微生氏的神像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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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像之下放着个半开的石棺,往里探去没有尸体,却有一个被牛皮纸包裹严实的方型物品,季卿砚捡出来有些重量,转身想看温辞筠在做甚,却见她望着神像发神。
“夫人从适才见着这像便心神不宁,可是有什么事?”
“她其实不想让任何人打开地宫。”温辞筠凝眉道,“微生处月能打开地宫是运气好……”
“那遂邑公主呢?”季卿砚疑惑着问,“她也打开了黎朔地宫……”
“并没有,那只是微生处月没关好门。”
温辞筠给出的答案叫季卿砚错愕,如此“荒唐”?
“那你呢?”
并不回答季卿砚,温辞筠朝着微生氏的神像合十而拜:“……你的夙愿,我会为你实现……”
人不说,便得靠他好生自己去查了,季卿砚轻叹着跟在温辞筠身后,朝着溶洞的另一条路去。
在遥望见洞口时,他们先路过了殉葬间。
略宽敞的洞壁上,密密麻麻悬着上百副棺材,一股寒风穿堂而过,瘆得人心慌慌,皆是不敢多停半步若被鬼追着般朝洞口疾步而去。
绕路回墓道前,天光已是微熹,温辞筠望向正嘱咐事的季卿砚,不曾想当年揶揄羞辱他的少年郎会变得这般温柔,有些想抱一抱。
心底有了一瞬冲动,便直挠着不肯罢休,她便缓缓朝他靠近,随后不顾旁人的眼光,从背后将他环抱住。
“怎么了?”
叫人先离去,季卿砚握着温辞筠的手,转过身将她抱入怀中,暖暖得若这晨曦般温柔。
“觉得自己做了很长一个梦,梦快要醒了。”
轻扣着她的头,季卿砚蹭着她的鬓角道:“夫人原是怕梦醒了……夫人莫怕,你若是醒了,我会想方设法再将你拖入这场梦,我很喜欢这个梦,亦会为夫人守着这个梦……”
回了沧州司马府,温辞筠应付地吃了两口早膳便困得不行,往床上一倒便睡死过去。
季卿砚则将从墓中取出的东西拆开来,在书阁中仔细研究里头写的东西,奈何里头用的大多是大魏朝王畿自己的字,季卿砚并未学过,少有的边翻阅译字本,边将里头的内容誊写出来。
小睡了一个时辰不到,温辞筠难受着醒了,想吐又吐不出,不晓得自己为何要遭这趟罪,就那般轻易地怀上了,这可叫那些想要孩子的,却又死活怀不上的怎么想?
覆上微暖的小腹,温辞筠侧躺着蜷缩在床上,突然情不自禁地落了泪,生怕惊了人攥着被子偷偷抽噎着。
为何要投到她腹中呢?
明晓得她不会留下的,现下不说不过是她还需要季卿砚送她去望京,待大祈寺事了,她回了卫国便定会悄悄将这个孩子流掉……
“……阿娘命中六亲缘浅,之后你再去寻个好人家……”温辞筠轻声着,“会好好珍惜你、爱你的家里,我的母亲没有爱过我一日,所以我也不会去爱你……你若是喜欢你爹爹,便投生去他该娶的那个姑娘腹中,他很喜欢你……夜里他跟你说的悄悄话我都听见了的……”
听得内室的门外有动静,温辞筠小吓了一跳,将泪抹了坐起身来,却见是来为她送药的医女,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季卿砚……
14. 启程
捏着鼻子将午间的药喝了,嘴里又酸又苦,温辞筠便讨了霍筱新买的蜜梅子清口。
路过季卿砚在的书阁时,从窗口见他桌案上同时摊了好几册书,温辞筠倒是有些好奇,便推门进去。
“你在研究什么?”
温辞筠走到他的身侧,见桌上摆着都是当年各国自修的史料,却没想到连民间野史也有一袭之地,里面说的全都是“微生氏”。
“隐约有些眉目了。”季卿砚见温辞筠来,起身让座,“……待我查清楚了再同夫人说,总归是件好事。”
只是浅浅一笑,温辞筠坐下,捡起本史料读着,却发现这上面记载的事,与她此前在卫国时读的不一样,细节之处总有些不同,又换了本,记载得更是大相径庭,难怪季卿砚要一次性看这么多本书。
“罢了。”温辞筠放下书看向季卿砚,又问,“何时启程?明日就腊月二十七了……”
“午后就走,但我就不能与夫人同路了。”季卿砚搂着温辞筠道,“望京中诸事表姐会安排好,腊月二十九我就来接夫人回家。”
“这两日你要做甚?”
浅吐热息,季卿砚握着温辞筠微凉的手,不知为何她的手总是凉凉的,待会儿要提醒随行之人及时给她的暖炉添炭,免得冻得生了疮。
“我可没忘夫人此前意图借黎朔勾起我云秦内乱。”
糟了!
光顾着去望京找人又与这人半认真的“谈情说爱”,将她这被“发配”彭城的原因给忘了。
略尴尬地笑了两声,温辞筠放下身段主动娇道:“你这不是没上钩吗?”
“谁说我没上钩?”
季卿砚浅言着,将人抱到自己腿上坐着,抬头虔诚地看着温辞筠笑意盈盈的模样。
“夫人今年可为我送来两份大‘年礼’,我也的确想将我那三姑姑拔掉了,顺带也将些‘墙头草’一并拔了,有些苦我忍得、吃得,却绝不会让夫人和孩子受半分苦楚……”
“没有人会喜欢见你我这般好。”温辞筠笑着,“……你也知道我与你‘图谋不轨’,便不怕哪日我用这‘温柔刀’伤了你性命?”
“不瞒夫人,我从第一面见夫人就对‘夫人’图谋不轨了,所以一开始向你求亲,确也是我本意。”
季卿砚搂腰的手不怀好意地游走着,惹得温辞筠有些痒,隔着衣物已觉得她的腰身有了些变化,问过医女说现下正是胎儿生长前期,虽还小得跟个花生米大,却也在想方设法为自己“壮大”空间,好让自己长得更顺利。
记起冬月初三夜里的事,季卿砚突然转言问温辞筠,那夜追杀她的为何会是卫军中人,多少有些奇怪了。
“我在卫国得罪的人不比你在云秦得罪的少。”温辞筠如是说着,并不想将其中的缘由说清。
“既然都说到这儿了,我们再多谈些事如何?”季卿砚靠在温辞筠身上,深嗅了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淡竹叶味,“冬月初五,言峯的帐下出了一场‘小小’的叛乱,受审之人说是奉了你的命,之后又查出你置于望京的细作,可否属实?”
“他娘的!谁陷害我!”不住高声骂了两句,温辞筠盯着季卿砚道,“我没你那么有钱去建自己的消息网,用的都是二流的渠道,你真以为我的手能伸那么长?”
“我信夫人。”
听得季卿砚回道,温辞筠愣了,这就信了?
“我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不怕我骗你?”
“自然。”季卿砚眯眼笑道愉悦,“否则夫人不会前日才晓得我是何人,霍舒应当向你提起过我,但你却也未将我认出……要么你没将我放心上,要么就是你根本不知道我是怎样的人……不过夫人也是大胆,借着黎朔就敢赌我会去反抗季羡逸……”
“……霍舒同我说了,你是受不了季羡逸的折磨,所以骂了他之后跑路,撂担子不当太子了,而且我就没指望过你。”温辞筠老实道,“说实话,有时候听着霍舒说你的事,觉得你也过得挺苦的,就你一个儿子,他何必将你逼得如此紧?还刻意养出个泉山长公主与你制衡……”
“曾经我也不懂。”季卿砚说着,拉着温辞筠的手贴到她的小腹上,“……如今想来,大抵是爱子,方才这般筹谋着、磨砺着,我并不否认他们作为父母对我的爱,但这也不代表我会站在他们那一侧,我会选择我认为对的路……”
“我不懂。”温辞筠回上他,“我甚至只与我的生父母见过两面,总共说过不过五句话,他们爱不爱我,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对他们不过是陌生人……所以……我到现在似乎都对‘他’不感兴趣,只觉得让我很不舒服。”
出口的话将季卿砚惊了半刻,又思及她的双亲那般冷漠对她,她当还是惊慌失措的,因为不知如何面对,便干脆逃避。
“一直要到八九月间才生,这么长时日,夫人会喜欢上‘他’的。”季卿砚安慰着温辞筠,“没有一个母亲会不爱自己十月怀胎生的孩子,即便是遂邑公主那般的人,你又如何不知她是否为你的降世而高兴?”
不想再继续这话题,温辞筠正愁着想找个新话题,便有婢女来报说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至望京。
沧州司马府的正门前,季卿砚将温辞筠交予独孤瑛,嘱咐了两句,便将温辞筠送上车。目送车队往城外去,季卿砚接过身后马童的缰绳,跳上马背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去。
一路走沧州至云秦的直道,又有护卫在前开路,夜色笼罩时,独孤瑛的车驾便到了离望京还有不到一日路程的青梅驿。
将霍筱安抚睡下,独孤瑛叫嬷嬷看顾着女儿,自己往隔壁寻温辞筠去。
轻敲上温辞筠的门,独孤瑛问:“可有空?”
听着是独孤瑛的声音,温辞筠上前开了门,将人引到屋中。
相对而坐,独孤瑛也不委婉直接问上温辞筠:“你应当知道他是何人了。”
“是。”温辞筠点头道,不知独孤瑛为何趁季卿砚不在时来问她,是要做甚?
“他想让你做她的太子妃,你可晓得?”
自幼在宫中长大,察言观色最是会了,温辞筠看得出独孤瑛这是在点她,要她将这太子妃位“让”给言以歌,以此得言家助力,兵便不愁了。
“……那是他的事,与我无关。”
听这话,独孤瑛正欲开口直说自己的意思,却听温辞筠继续道:“司马大人可能不知,我与他遇上纯粹是因为我想去望京,需有人帮我,方才意外聘请了他做护卫,望京事了……我会回彭城,也会给个妥善的‘交待’。”
此言将独孤瑛吓了一跳,她可不是这意思,只想让她稍微劝劝季卿砚,叫他别那般着急一回去就同季羡逸对着干,先委屈她暂时没“名份”借住在独孤家,等孩子生了,再“曲线救国”进东宫,一步一步做上太子妃。
“误会,我非此意……”
“这是我自己的意思。”温辞筠打断独孤瑛道,“我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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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我自己的事要做,且我还是卫国人,情理上日后两国开战,我应当向着哪边呢?我是卫人便当在卫国。”
“这……你可与他说过了?”
独孤瑛担忧着看着温辞筠,不知季卿砚知道了她这番说法,会被气成何模样。
“待他回望京后,我便与他说清楚。”
犹豫着,这也毕竟是旁人的家事,独孤瑛道:“好好与他说,千万别吵架……他有时脾气不太好……”
“多谢大人提醒。”
送走独孤瑛,温辞筠吹灭了蜡烛,却是静坐在床沿,竟是突然间有些无所适从,叫她有点想谢芷了,不晓得她如何了。
但这一路都未听闻她从彭城失踪的消息传出,想来她也并无大碍,谢芷向来听她的话,算算日子她早该到了望京,越早到大祈寺越好。
正欲躺上床睡了,却又有人敲门,起身瞧着门外的剪影,温辞筠心底泛起紧张,独孤瑛刚走没有立刻回来找她的理由。
“谁?”
门外人住了手道:“弦歌未引凤,不敢言九州……夫人可否为我开门?”
温辞筠上前开了门,竟是那医女!
重新点了烛台,温辞筠闲散地半卧在凭几上,笑意盈盈地瞧着眼前的女子:“如何认出我的?”
“便怪你我太熟悉,你那半死不枯的脉象想认不出都很难。”
说着眼前的女子捡了张帕子,在上面倒了些药水,将自己的脸擦拭了一番,清水过后若换了个人般坐在温辞筠面前。
“你在此处,霍舒呢?”
温辞筠仔细打量兰槿的脸,当真是神奇,轻易便换了张“脸”。
“改日给我配点?”
“行。”兰槿说着喝了口热茶,“……他在哪里关我何事?”
鄙夷一声,温辞筠打笑道:“他还没追上你?何时从黎朔出来的?”
“季卿砚出来后不久我也走了,不过你怎与他有这样关系了,还搞出了……”不再多语,兰槿将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温辞筠浅笑道,“便当是我予他送我来望京的‘报酬’。”
“你说若是他晓得你去望京的真正目的,他会如何呢?”兰槿撑着头打趣着,“……会气得要杀了你吗?”
“也或许什么也不会发生……你可知他带我去挖坟了。”
凝眉疑惑着,兰槿表示不理解,这什么新的约会方式?
“挖谁的坟?”
“微生氏……你我的老祖宗。”温辞筠的指骨富有节奏地敲着茶案,浅透露出她藏在话里的叹息,“你可还有我不晓得的,有关微生氏或微生一族的事?毕竟这是你的本姓,你应当知道得比我多。”
“……至少我们这一支认为老祖宗是被人设计害死的。”兰槿如此回答着,“族中有人说,是被景帝害死的,因为她威胁到了帝位,你应当明白为何她会受到这般质疑……”
沉默着点点头,温辞筠可太能“感同身受”了!
“想法子再往里头查查,季卿砚最近一心扑在这事上,定然发现了什么蛛丝马迹,尚不知他究竟要做甚,但我们也要做好准备。”
“知道……对了,‘那小子’最近似乎又有了新进展,等着你回去夸他呢。”兰槿想起了件事说着,“说起来,我们真的要开始了吗?想想便很叫人激动呢……”
“……我们已经养精蓄锐的够久了,是时候反击了。”
15. 东宫已归
腊月二十八,各路回京述职的外官皆已抵达望京,南城门前堵得水泄不通,都争着早日归家同望京的家人团聚。
言峯也不例外从白河畔的军营回了望京。
跳下马,将缰绳甩给马童,言峯气势汹汹地仗剑进了家门。
瞪上站在门前正欲拜礼的言以枫呵斥道:“你!关回去,没我的令不准放!”
看着人就来气!
居然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跑了,跑了也就罢了,还被谢芷捉了回来,像什么话?
待副将熟练地将言以枫绑了扛走,言峯看向自己的妻子,又看了眼自己的女儿,眼低的怒意缓了几分,朝着夫人——魏年,走去。
“夫人。”言峯礼拜道,“芷儿可还在家中?为夫寻她有事。”
握上言峯的手,魏年示意言以歌下去,待女儿走后方才道:“在家……夫君有话好好说……”
“且看她要如何。”言峯揉上头道,“夫人可知出大事了……卫国将温辞筠丢了……”
魏年跟在言峯身后朝谢芷住的屋子去,两人隔了半步:“我亦耳闻……”
“芷儿有说什么吗?”言峯反问,“她不知温辞筠下落?”
“没有。”魏年回道,“听夫君的意思,温辞筠尚无下落?”
在别院门前停了步,言峯回过身朝着夫人小声道:“……芷儿定不会无故来望京,我此前派人请过她多次,都被她拒绝,即便不知温辞筠下落,应当也是受了她的命……”
叉腿跨坐在院子里的假山上,谢芷正学着温辞筠静心钓池里的锦鲤,一个上午过去别说鱼的踪迹,连鱼饵都没被鱼碰过。
在这望京中呆了十多日,若不是她亲自蹲过点,真怕是言家故意不报她大祈寺迎了客,好叫她一直待在望京。
有一搭没一搭转着手中的鱼竿,警觉地听着院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谢芷甩了杆跳下假山,转到前院朝着入院的两人礼拜。
瞧言峯的架势,怕也是来打探温辞筠消息的。
她还很纳闷怎这几日温辞筠失踪的消失突然传遍了望京,按理而言,当是从彭城先传,之后到卫都,而卫君知晓后一定会封锁消息,定不敢叫云秦晓得温辞筠失踪了,这无异于“放虎归山”……
没多余的寒暄客套,言峯直切主题:“你真不知郁离郡主下落?”
“不知道。”谢芷直起身回道,“此事我没必要骗言将军,我自己也着急寻郡主下落,我可还等着回卫国去呢。”
“好。”言峯面无表情,半回过身看了眼满是忧心的魏年道,“夫人先回去,我有些事需单独与芷儿谈谈。”
“夫君……别为难孩子……”
浅向魏年点头保证,言峯转身带着谢芷进了书阁,紧闭上房门。
踱步直书格的桌案前,言峯靠着凭几坐下,示意谢芷坐在他的右手边,半饮了壶冷茶放才看着谢芷道:“你学的并非谢家的刀法?为何不学?”
嗤笑一声,谢芷回道:“大将军果真不凡,都未与我过招便晓得我用的不是谢家刀……”
非是她不学,而是这世间再无人能教了……
自己看着册子也只仿得其形,谢芷便索性不学了,转拜了旁人为师,想研究出一套适合自己的刀法。
“那夜我见过你与枫儿过招,他还是大意了。”言峯半笑道。
此前还以为她在温辞筠身旁做个“花架子”,总是听闻她替温辞筠干“抢人”的活,精于玩乐松了练习,但那夜她能带着温辞筠从式燕阁精锐的手下逃脱,言峯便断言她此刻当比言以枫还强些。
果不其然,这不就被人“绑”回来了?
“他并非大意,而是认错了人不是吗?”谢芷冷眼看向言峯,“所以才未认真迎敌……真是……”
言峯神色有些难堪,只无奈一笑道:“想骂就骂出来,遇上这种事,生气是人之常情……”
“骂不出,郡主不要我学脏话。”
心底已骂过了,也提前疼惜过温辞筠了,此刻到也没那么激烈的情感,谢芷记起云秦要杀温辞筠的事,眼前人是季卿砚的轻信,说不定能晓得些什么。
单刀直入主题,谢芷发问道:“……你们为什么要杀郡主……”
听得谢芷的话,言峯放下手中的茶壶,垂下眼想了很久,方才抬眼看向谢芷:“我并不想对温辞筠下手,只是她最近的作为触碰到了我王的底线……你可听闻卫太子谋反被卫君亲斩之事?”
“昨日听人说了,与此事有何关系?”谢芷不解的问,“郡主从未挑拨过他们父子关系,更对所谓太子位毫无兴趣……
“那她便来挑拨我王与太子的关系?”言峯重敲桌面质问谢芷,“芷儿,因为触及了我王最后的底线,所以她必死无疑……云秦的朝堂是一座巨大的戏台,连身在其间的我有时也不敢猜我王的心意,今日他给可一人赏赐,可明日……满门抄斩也未可知,你见着泉山长公主势大,可又如何不是我王刻意纵容?芷儿,乘机脱离出来,姑父会用尽一切手段保下你……”
“离?”谢芷反问上言峯,“大将军说得真轻巧,当年若非郡主,我早已死在天牢中,我效忠于郡主……”
“那她死后呢?她死后你便是第一个被清算的对象!”
她究竟清不清楚自己陷入了多大的阴谋之中?
多少人想要抽离却又离不开,日复一日地煎熬着苟且偷生……
开口正要再劝,言峯晓得年轻人心气重,自己年轻时也这般以为自己是“天命所归之人”,自信地在九州闯荡出自己的天地,可到了中年回首,却是一片荒唐狼藉,造下那般杀孽,说没悔过不是假事……
午夜梦回之际,只得用自己的立场告诉自己,所有的一切只为敬忠家国!为云秦大业!
“谁该清算谁!”
谢芷不甘示弱,愤然拍桌盯着言峯。
“罪该万死的是你们!该被清算的是你们!郡主做错了什么?她最大的错便是托生成遂邑公主之女,接着又被温行玉抛弃了!更错在她活着走出了黎朔城!”
错愕叹息之余,言峯无奈道:“当年之事实有诸多隐情……”
“你们便只会这一句话吗?”
谢芷站起身怒目而视,这些所谓的“长辈”,借着他们年长又是亲历者,将自己伪装成“受害者”,用尽口舌去狡辩自己的错事!
真是一如既往地令人厌恶!
往事她亦经历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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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她只是年纪小,又不是傻子什么都不懂,可“长辈们”总刻意将他们看成幼子,美其名曰“爱”,不过是虚伪的遮羞布!想要一直操纵他们行为思想的“借口”!
当年之事,万般无奈不过归于一句——臣服的诸侯王们,不甘再俯首,心底潜藏的野心肆无忌惮地点起着燎原火!
至于这“火”的代价,没烧到自己身上,又如何觉得疼?
可谢芷疼啊!
“我父母战死时,你们说担心蛮夷突袭,要坚守要塞未来驰援……是!最后验证你们说的是真的,我拼命说服自己原谅了自己,因为我知道联军本就为抗击蛮夷而结盟,最后郡主的父亲千里奔袭突围,前来驰援救下我和姐姐,便已是对我父母最好的告慰!我更是为报这份救命之恩而留在郡主身侧!”
谢芷说着不住哭号。
可恨记忆总喜欢将痛苦的往事刻骨铭心!
谢芷缓了口气,抹了脸上的泪,抑住失态的形容又道:“十年了,你们还在坚信那个‘骗局’吗?这十年的一事无成,害了那么多百姓!还没敲醒你们吗?”
垂眼握紧拳,言峯叹了口气看向谢芷:“……所以芷儿未明白我适才的话,我王要杀温辞筠,非为黎朔……而是……爱子……”
谁信!
就季羡逸与季卿砚势同水火的关系,若非尚有父子亲缘联系,怕不是早就真斗个“你死我活”。
终究还是担心王位旁落,才对季卿砚一再“宽容”。
嘲笑一声,谢芷咬唇压下怒意回道:“那便祈祷你们的太子没有遇上我们的郡主!我们的郡主没把你们的王的所做所为全盘脱出……”
说着谢芷顿了下,想起温辞筠同她说过,季卿砚进过黎朔城了。
“……好像并不需我们郡主亲口说了,兰槿此前便传书于郡主,说季卿砚已经进过黎朔城了。”
谢芷的话将言峯惊得险些跳起来,温辞筠竟做得如此狠?
直接将人引入了黎朔城,那季卿砚也该见到“她”了。
完蛋!
来不及再细问谢芷其中究竟,书阁门便被人不住地敲响,言峯开门见来人是魏年,许是晓得他们在讨论旁人听不得的话,她所以才亲自前来。
言峯瞧魏年的脸色不太好,又见她看了眼谢芷问道:“出了何事夫人。”
抓上言峯的手臂,魏年仰面吐出了四个字:“东宫已归。”
暗叹不好,言峯转头看向带着浅浅笑意的谢芷,回头看向魏年道:“夫人看住芷儿,我速速进宫一趟,无论如何此刻云秦不能乱!”
此时此刻张扬告诉所有人自己回来了,无异于在向季羡逸“宣战”。
真乱起来,可遂了很多人的意。
此前军中的叛乱,便是言峯提前已有情报,但事后复盘时却觉得没这么简单,温辞筠何德何能将手伸入他的军中,真有这本事,她早便背靠彭城佣兵自立,何苦还要寄人篱下,看卫君神色行事?
见着人匆匆离去,谢芷倒是无所谓,季卿砚回了云秦便表示他已与温辞筠碰了面,算算日子,说好了在除夕前,温辞筠便定不会失约。
算算还有两日,她也该着手准备如何撤出望京了……
16. 砸场
腊月二十八午后,季卿砚毫无征兆地回了东宫,沐浴更衣后却非进宫拜见云秦王,而是去了大祈寺,说是想要先祭拜母亲。
站在地宫的石门前,门依旧紧闭着,清冷得一如往常,季卿砚接过寒山大师为他递上的线香,冷笑一声扔进一旁的铜盆里。
要他拜谁呢?
这座地宫中,可没他的“祖宗”……
季卿砚嘲笑一声,看向寒山大师,“明日会有个姑娘来找你,替我好生接待。”
“阿弥陀佛,终究殿下还是知道了。”寒山大师作揖后看向季卿砚,“……殿下便没有什么话要问老衲的?”
“问什么呢?”季卿砚握拳转身盯着寒山大师,“温辞筠已借霍舒之手尽数告诉我当年之事,其实去不去彭城找她结果都一样,我早已选好了我将走的那条路,何况即便没有黎朔城之事,我也会这么做……”
他再如何逃避,也解不开困在血脉宿命中的枷锁……
十岁那年,他在云秦明德之殿前,身着那身玄衣??裳,戴上那顶九旒冕,祭告祖宗,受封太子。坐在东宫的主位上,居高临下地俯视叩拜在阶下的百官……
他看到的是恐惧,是他被写定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一生!
要如何才能逃出去?
逃到外面去……
可真到了外面,又为何想要再回来?
策马斗酒游江湖,簪花对弈笑美人……
如何不痛快?
可这一切又是脆弱得那般易碎,住在天阙云宫之人只是轻眺身前的关隘,便是生灵涂炭。
“殿下此刻回京,又意欲何为?”
朝着地宫亮着光的大门走去,季卿砚盯着殿外前来传旨的小公公,脚步越发沉重,端在胸前的手越发僵硬,挺立的脊背与厚重的衣袍将他死死压住,想将他留在这昏暗的地宫中……
“……告诉他们,何谓物极必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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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傍晚,天色阴沉沉地还刮起了风,吹得人瑟瑟发抖却又难掩众人夜游的热情,值年关开了夜市多了不少好玩的玩意儿,更有连续放到正月十五的烟火,一时间将大街上挤得水泄不通。
百般哀求后,魏年也松了口让言以歌带着谢芷出门游玩一番,心底下却是希望谢芷见过这方风土后,愿留在此处,与卫国还有温辞筠摘开来。
“表妹,今夜泰云楼被独孤瑾包了……”
言以歌坐在马车上朝谢芷笑说着,突然想起谢芷应当不晓得独孤瑾是何人,又道:“便是独孤家的二公子,前些日子在家中关禁闭,今日总算放了出来,说今夜要好好饮酒作乐……”
“我知道他。”谢芷放下车帘看向言以歌,“我与郡主去过他的船,依郡主的话,他是个‘俗人’。”
“的确!”言以歌附和道,“他可是生怕就叫旁人看不出自己是个有钱人,手里的扳指都要刻意比旁人多镶一圈金……不过表妹为何去他的船?”
“为了约见季卿砚,郡主要杀了他。”谢芷波澜不惊地说道。
赶忙捂住耳朵,言以歌将发间的步摇摔得叮当作响:“我什么都没听见!”
轻笑两声,谢芷偏过头继续将车帘掀开,观察着路上的行人,仔细寻找着或许是温辞筠的身影,不能再拖了!
温辞筠也拖不起了,她手上的药只有两个月的量,若来不及到大祈寺,一切便真来不及了……
——————————
东宫的车架将街上的人群都清开,季卿砚坐在车上,除却车碾的嘎吱声与马蹄的哒哒,像聋了般什么都听不见。
手里摩挲着温辞筠聘他的白玉镯子,是他自己有私心藏了起来,却逗她说将镯子典当了做这一路的盘缠。
她当是经常盘这镯子,玉质圆润若脂,还留着淡淡的淡竹叶味……
有一点想她了,不过两日未见,却若隔世般惦念着,这便是“如隔三秋”的滋味吗?
在季卿砚进殿前,季羡逸便召了两位镇守边境的武将进殿,一时间肃穆严肃极了,直到季卿砚“闯入”殿中,言峯才短舒了口气,悄悄盯着站在他对面的一位武将挤眼色,示意他等下帮季卿砚说几句好话,免得又惹我王大怒,叫他们继续罚站了。
“臣!拜见王上!”
季卿砚闯入两人中间,在他们的尽头朝着坐在主位上正看着军报的季羡逸大拜。
“你的手笔?”
季羡逸将手中的军报揉作一团,愤然打在季卿砚身上,气得直站起身,叉腰怒意抑下自己的怒意。
不用看,季卿砚便晓得军报上写的什么,若是计划无误,温辞筠在彭城失踪的消息已传到卫君手中,怕不是深疑是云秦的手笔,朝着云秦这边动兵了。
“是。”
季卿砚坦率大方的承认叫堂下的两位大惊,无论如何此刻都不是开战的好时机。
“……你们所想等的战机,我不会交给你们……”季卿砚抬头盯着季羡逸道,“我想……温将军定是与孤有同样的想法……对吗?”
抬眼看了从进殿就对自己挤眉弄眼的言峯,温行玉总算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位太子殿下将是要将自己拖下水。
单膝朝着季羡逸跪拜,温行玉朝着他道:“臣,什么都不知道。”
“那孤来告诉温将军!”季卿砚转身看向温行玉,“温辞筠在云秦,是孤将她带入了云秦……卫国有人针对她,要她的性命,而有人也不想再遵守对您的诺言了。”
原来最近传言中季卿砚身边带着的女子,是自己多年未见的女儿吗?
温行玉跪在原处想了许多,良久后才道:“请王上给我一个解释,为何对我的女儿下手。”
“问你旁边的。”季羡逸仰望着大殿的穹顶似在叹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人老了不得不信这话了……”
“殿下……”
“因为她利用霍舒将我引去了黎朔城……我都知道了……但不是温辞筠告诉我的,是我一点一点拼凑出来的……温辞筠不过是给了我最关键的那一块……我此番回望京只是想做个交易……”
季卿砚说罢看向季羡逸再次俯首大拜道:“……我要温辞筠……作为回报,我会妥善处理黎朔之事,这场长达十余年的‘骗局’,你们还不肯罢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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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言峯站在一旁,静看着这三人,心间叹了口气,说来说去说了半天,原来是家事,这事儿闹得。
“王上可听臣一言?”言峯上前拜道。
“讲。”
“臣觉得殿下所言甚是。”言峯看了眼季卿砚,又看向季羡逸,“黎朔的事这么多年都没新进展,不如趁事情没闹大被卫国反将一军前,我们先将自己摘干净,日后天下人要打、要骂的是他卫国而非我云秦,我们更是可以借机与卫国宣战……”
似沉思良久,权衡利弊后季羡逸朝着言峯道:“……再议……”
转身盯着季卿砚,心中叹息着,季羡逸若往日与他说话般:“我可以放过温辞筠,她尚是卫国郡主,年后将她悄悄送回去……”
“送不回去了。”
这话叫温行玉与言峯皆是警惕看向季卿砚,怕他又说出些什么冲撞人的话出来,将这殿中好不容易稳下气氛又点起。
言峯可还希望能借机将谢芷留在望京,别再跟着温辞筠掺合“天下大势”,那是真一不留神就没命的差事。
僵持间,一种莫名的不爽在温行玉心底升起,适才想对季卿砚的感谢也变成了怒火,生怕他口中的话又成令温辞筠性命攸关的“导火索”,他就不能少说两句?
季羡逸都说悄悄的送了,届时出点意外也不是不行,他便可顺理成章将温辞筠带回松州去好好过日子,不再掺合他们的“勾心斗角”……
“……她已有臣的骨肉……”
等不及温行玉质问,季羡逸摔先踹了季卿砚一脚,将人踢出三步外:“季卿砚!你才认识她多久?满打满算我给算你两个月,就两个月你就将人家肚子搞大了?”
偏头看了眼温行玉,季羡逸道:“温卿来!今天得好生收拾收拾这不知天高的浑小子,他娘的混帐东西!仁义礼孝被狗吃了?竟敢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便是我当年追你娘,也不敢叫她未婚就当了娘!无媒、无聘就敢将人家小姑娘哄上榻,我若是有闺女,你就是个该挨千刀的登徒子!”
按常理,季羡逸已主动帮他出了气,温行玉甚至该当上前制止,但他噎不下!
好不容易就快接回家的女儿,这般轻易便被旁的男人拐了,不到两月孩子都怀上了,怎么想都是季卿砚的错!
“殿下,得罪了。”温行玉挽袖走上前握拳道。
听得季羡逸越骂越难听,堪比街市上的流氓地匪,言峯心底叹着,这是真想教训儿子了,毕竟自己家里也是有个刚闯了祸的儿子。
有时想想,年轻真好,敢这般不顾一切的意气风发,当年游历江湖的他们不也是吗?
若非各自皆有卸不下的责任,孩子们当也是青梅竹马般一同长大,那时季卿砚若还是喜欢温辞筠,便会在她及笄那日第一个冲进门下聘,名正言顺将人迎进家……
其实就这般也不错,将黎朔之事彻底压下去,想法子将温辞筠名正言顺地嫁给季卿砚,大家各退一步互不追究既往的过错,老老实实将自己的日子过好,大家和和美美,这天下自然也就能休养生息,得个太平。
至少,此刻殿中的所有人,在某一个瞬间有过这样的奢望。
17. 太子妃
腊月二十八注定是个多事的日子。
温辞筠也在黄昏前到了望京城,住在独孤瑛自己在望京的私宅里,也见到了这位沧州司马的夫君——霍皎。
再笑着这霍家取的名——长子名皎、长女名明月、次子名舒……
不晓得霍家上辈究竟如何喜欢那一轮皎洁的望舒月,都融到孩子的名里了。
季卿砚又会给这个孩子取个什么样的名呢?
心中冒出这想法的一瞬,温辞筠觉得自己被季卿砚迷惑疯了!
她居然有了想生下来的想法……
“夫人在想什么?药都快凉了。”
被眼前人提醒,温辞筠才想起自己夜里的安胎药还没喝,喝不喝也一样了,但现下还是要做做样子的。
囫囵着将温热的药饮下,将沉着药渣滓的白瓷碗轻放在桌上,温辞筠瞧着季卿砚已将盘中的饭菜吃得干净问:“你这两日都没用膳吗?饿成这样……可还要添饭?”
“不与夫人一同用膳,便什么也吃不下,见着夫人了心情好了便多吃了。”
话罢,季卿砚叫人将桌上的餐食撤下,起身到一旁的妆台前漱口盥手后又坐到温辞筠对面,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掏出一包油纸包的东西。
“过来时在铺子上买的蜜梅子,我替夫人尝过了,酸甜适中正适合。”
捡了颗浸着蜂蜜,在烛光下亮得剔透的梅子,温辞筠塞入口中,果肉厚实,先是蜂蜜的清甜带着点果香,后又生出梅子该有的酸味,还真对她近日的胃口。
“听人说夫人今夜也吃什么,总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季卿砚说着,取了件裘衣为温辞筠搭上,引着她往外去,“今日便先去试试泰云楼的厨子手艺,若不喜欢明天再去别的酒楼……宫里膳食夫人应当晓得,都不甚好吃……”
温辞筠点头表示附和,宫里的御厨怕担事儿,做的东西空有外形,吃起来都是一个味儿,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从未游过夜市,街上灯火通明的,照得若白日般透亮,主街两边的铺子上挂了造型不同的格式花灯,最夸张的要数立在望京城中轴线上的巨型牡丹灯,可惜要除夕夜里才亮。
“夫人放灯吗?”
出神赏着头顶的锦鲤灯,数百盏不同造型的锦鲤灯挂在街上,铺成一道似正游向天河的锦鲤潮,一时间叫温辞筠以为自己坠入其中,要被这潮水推上天河了。
“入乡随俗。”
温辞筠接过灯笑着,却见着河畔挤满了人,正想说改日再来,季卿砚却揽着她转身朝上游而去。
“我们去上游,那边清净些。”
寻着河岸往上走了约小半刻,季卿砚掏了份似请柬般的东西交给守在河岸的两个守卫,带着她往更里处去。
“这里便是与夫人说的泰云楼,不过是河边的小门,正门在哪边……”
顺着季卿砚手中指的方向,温辞筠看见座灯火通明的酒楼,却又见露台之上没有宾客,四下也安静极了,倒不像个酒楼,反像是个私家园林,适才连季卿砚都要递帖子才能进来。
“今夜此处被独孤瑾包了,他在前门迎客。”季卿砚似看出了温辞筠的心思道,“他既然给我递了贴子,如何不来白吃一顿?夫人有身子,我们便不去前厅凑热闹了……”
稳牵着人踩到半湿的河岸上,季卿砚小心搂着她,生怕她滑倒摔了,更怕一个不留神掉河里去,温辞筠现下可是十分娇贵。
因早前将人吓得出了血,现在季卿砚同她说话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又将人惊了。
“夫人要许什么愿?”
包裹着温辞筠拾河灯的手,季卿砚引着她将手伸到河里,怕冰冷的河水将她手冻了,又生出什么意外来,如今是什么变故都得提防着!
愿?
若是许了愿便可实现,她蛰伏多年方筹谋好的报复又算什么?
年幼时,她也曾无数次许愿她的双亲能正视她一眼,哪怕敷衍她一下,假意表示不是故意将她送进卫王宫中,是卫君硬将她强去做人质的!
可什么也没有!
“……天下大同,盛世太平……”
被温辞筠的话惊得小愣,一时也难猜其中意味,季卿砚笑回道:“夫人的愿,会实现的……”
“你又许什么愿?”
呼吸随着身后人的呼吸起落,渐趋于一致,温辞筠感受得到他的心跳与她的心跳一般起伏着,不知不觉间他们竟已如此同步。
轻靠在他的怀中,是从未拥有过的松懈,与那些人拥着她时是完全不一样的,他这里总是温暖柔软的。
难怪说是温柔乡……
“我便有些贪心了。”
季卿砚偏首与望着他的温辞筠四目相对,贴上她被寒风吹得半红的面颊,低声启口似在许愿又似在倾诉衷肠……
“我希望能与夫人白头终老、希望夫人日后顺遂无虞、希望夫人最近能多加些餐食……”
一个二个奇奇怪怪的愿将温辞筠逗笑了,叫他住了嘴道:“这么多愿,神明只听一个,正经些挑个重要的,不然灯都要熄了。”
“重要的?让我好生想想……我希望……”
“希望什么?”
温辞筠听着他顿了声,带着好奇也是下意识地问季卿砚,真想晓得能让他认真想的愿是何模样。
“希望来年九月,夫人能平安顺利诞下麟儿……这便是我现下最重要的愿望……”
手中灯被送入河中的一瞬,温辞筠尚惊在季卿砚的愿望中,被人侧首吻上,轻轻地若惊鸿一羽,转瞬即逝。
“放完灯了,来前为夫提前叫人背了些酸辣口的凉菜,若是夫人不喜,也有蜜制的鲜果……”
话间轻吐的白雾,扑到她的唇边,催人眷恋……
不要再说话了!
她听得有些烦了!
急躁地半转过身,温辞筠将人扑倒在雪地上,趴在他怀中撑着雪仰起头,低首将他欲吐的热气吻住,就这般安静一会儿……
让她脑子里静一静!
一声冲天的巨响,暗蓝色的天幕上开出了一朵红色的花,落下的烟火转瞬间的光亮将身下人照亮,温辞筠撑起身看着他,他的唇上染着半分血腥味儿,好像是她适才咬的……
“……我……”
紧张着想要为自己辩解两句,她还未开口,身后湖中心的小岛上接连三两声巨响,将她本就虚心的辩解淹没。
“我知道……夫人也是喜欢我的。”
季卿砚搂着人坐起身,借着斑驳绚烂的光亮,他轻笑着的她惊慌失措。
“……正月初一,我要昭告天下迎娶太子妃……”
他终于想好要娶言以歌了?
如此想着,温辞筠躲闪般垂下眼不敢看人,心底胡乱想着当在他的婚之日送上怎样的贺礼,好歹他平安将她送到望京没将她交给季羡逸,也算是报恩了。
“夫人可愿……再嫁我一次?”
————————————
“二公子今日花了大价钱,连叶家今年打算在除夕夜一举夺魁的‘天女散花’都买下了……”
站在泰云楼后的水榭里,霍明月本想着往靠河的设厅离去近距离赏这久闻大名的烟火,却在水榭上被人栏了,说靠河的设厅今夜有人了。
正疑惑着是何人,分明今日独孤瑾将整个楼都包了,连正门前的道都清了,还有谁会单独来此呢?
看着今日打扮略有些低调的独孤瑾,霍明月骤然反应过来,来的路上听说季卿砚回来了,独孤瑾不会不向东宫送份请柬,靠河的设厅应当是季卿砚在。
“霍姐姐。”独孤瑾站在二楼的露台上,朝霍明月礼拜道,“这是我与叶四公子关系匪浅,叶四公子才送了我两箱做失败了的烟火,真的‘天女散花’还是得等除夕,你我才可一睹真容。”
“河岸的设厅里是太子殿下?”霍明月仰头而问,“……还想着近观这烟火,奈何殿下不与人亲近……”
“只是试探性地递了份请柬,也没想到殿下回得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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般快,连菜单都提前叫薛翊传给我……”独孤瑾故作风流地摇着手中的折扇道,“怕不是在宴请人,又想敲我一笔……”
“那可是殿下欠你个人情,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
话落,霍明月不再与独孤瑾玩笑,独步进了泰云楼一楼的大堂,欲上楼去,正好瞧见言以歌的马车停在正门前,便迎了上去,这几日不知为何,总将人约不出来,叫她好些体己话都找不到人说。
却见着言以歌还带了个姑娘来,霍明月此前没在望京里见过,当是别处来的。
霍明月看向谢芷,虽穿着长裙绾着繁复的发髻,体态虽无可挑剔之处,可举止之间却是有些别扭,当是也是个不爱穿长裙的。
“言妹妹来了?这位是……”
“是我的表妹,前些日子才到望京,还未来得及与姐姐见面。”言以歌站到谢芷身侧,向霍明月介绍着,“表妹……这是……”
“霍舒的长姐,霍明月?”谢芷看着霍明月道,“我知道你,霍舒曾说起过……”
倒是与霍舒长得有六七分相似,不愧是对龙凤胎的姐弟。
笑意凝在脸上,一时竟哑了口,被侍女轻提醒霍明月才回过神,眼中浮起几分忧伤:“……姑娘见过舒弟,他如今可好?”
“好,至少比在望京时好。”谢芷笑道,“能与心爱之人相守一处,如何不是温柔乡?”
“他与那妖……与那姑娘在一处?”
霍明月心中大惊,不料霍舒还那般与那妖女纠缠,真是家门不幸!
“不然呢?”谢芷冷笑一声,“若望京是他的温柔乡,又何必千里迢迢去讨好郁离郡主,方才求得兰槿下落。”
霍明月松了口气,心中想着还好还好,起码与那卫国郁离郡主之间的纠缠不是真的,若真跟郁离郡主纠缠上了,那霍家也该大祸临头了。
怎她这个同胞弟弟总爱惹出麻烦!
就不能多体谅家中?娶个门当户对的云秦贵族女子如何不好?
偏看上那妖女!
“言姐姐、霍姐姐,你们在做什么?”
被身穿鹅黄衫裙的少女唤过神,霍明月换了口气,收了心绪,挂上笑意朝着少女去:“前阵子可收到霍姐姐送的及笄礼了?喜欢吗?”
“喜欢。”少女说着原地转了两圈,展示自己穿着的这条裙子,“这条裙子就是霍姐姐送的料子做的,可惜我不爱穿裙子,怕是今日过后便要压箱底了。”
“喜欢明月姐姐便不喜欢言姐姐的东西了?”言以歌含笑着捏上少女的脸颊,“唔……终于是香香的姑娘味了……”
“言姐姐!”少女娇羞的跺脚道,“你送的胭脂……”
“他可喜欢?可否向你提亲了?”言以歌看了眼站在门外,还未入内的黑衣公子悄声着询问。
这话直叫少女羞红了耳根,咬唇朝着两位姐姐小声道:“还没……我努力学了,可就学不会两位姐姐这般……”
陡然间,一阵寒风穿堂而过,众人皆未反应之际,谢芷竟在众人无暇之际,抽了一旁侍卫的刀朝少女刺去,俨然不顾挡在少女前的言以歌与霍明月,眼底只剩下无尽的仇恨!
匆忙躲闪不及,险些被寒刃误伤,言以歌跌倒在地上不顾手臂的震痛朝着谢芷喊道:“表妹!为何要伤人!有话好好说!”
“有什么好说呢。”
谢芷死盯着匆忙赶来,挡在少女前的黑衣公子,他手中的折扇将她手中的刀死死钳制住,卡在扇骨之间退不得也近不得。
黑衣公子回首瞥了眼身后的少女,少有地厉声喝她:“不许轻举妄动!”
“说我还是说她?”谢芷握刀的手青筋暴起,咬牙切齿地盯着黑衣公子,“便让我先将你弄残废了,再杀了你身后之人!乌寻云,记住你没有当下被我杀了,是因为郡主尚且对你还有一分情面!你个卑贱的战奴!当年就该斩了你!”
“谢芷!听我解释可行?”乌寻云持扇的手,在谢芷的僵持下开始颤抖,“我对郡主之心不二!”
18. 新欢遇旧爱后
正值豆蔻,春心始萌。
温辞筠就在那般年华,在华邑长公主府中见到了战败被俘的乌寻云。
华邑长公主贴心将乌寻云洗刷干净,挑了件贴身的轻薄蝉衣为他披上,隐约间的情趣将他瘦长的体型勾勒得更为妩媚,不愧是自己亲自在那群臭烘烘的战奴里挑的。
一时间倒有些舍不得就送给温辞筠那丫头了。
沉重不堪的铁链栓在他的颈上,手也被束得不得动弹,乌寻云跪在温辞筠面前,心想着若是真被侮辱了,他就是死也要拉上眼前的人垫背!
“你……你……你怎么能穿成这样!”温辞筠羞红了脸,捂住眼睛转过身朝着嬷嬷大叫,“嬷嬷!将他拖出去!给他换身衣裳!”
再被人强行换了衣裳,跪在温辞筠面前,乌寻云被人按着头,不让他直视,以免他污了她的眼。
“将他松开。”
说着,温辞筠似觉得自己的话有歧义,又接了句,“松开按头的手,总得让我看看他长何模样?”
侍卫听话松开按他脖子的手,将他的手吊起来,让跪在地上的他不得不抻直了身,侍卫空着的手扇了他一掌,威胁他闭上眼,他这战奴不配一窥郡主真容!
另一名侍卫半跪在他身旁,手毫不客气地握住他的下颌,掐住他的颈仰起他的头,让温辞筠好生欣赏他的模样。
“郡主可还满意?”握住乌寻云下颌的侍卫问温辞筠,“公主怕郡主不知如何‘玩儿’特意叫属下来教你。”
不解这侍卫何意,温辞筠坐在远处的高台上,见她松了手,拍手让本在殿外的几个侍卫进来,她们抬着个炭盆,还端着些奇奇怪怪铁制的东西。
“正值春夏之交,为何要炭盆?”温辞筠问。
那侍卫笑而不语,挑了根略长的铁棍,一头镶着块扁平的厚铁片,将铁片那头伸进火炭中烤得发红,侍卫朝着温辞筠道:“郡主想将这奴印烙在何处?长公主喜欢烙在脸上和……”
侍卫不言明,却踢了踢乌寻云的臀,叫温辞筠红了脸。
“背上吧。”温辞筠低声道,“脸上瞧着不好看,其他的……小心我同二姨告状,尽教我些坏东西!”
“得嘞!”
说着她便将乌寻云的上衣撕裂,绕到他背后,在他满是红色鞭痕的背上烫上“奴”印。
烧焦的肉味传到温辞筠鼻边时,她还以为今日的晩膳有炙肉,正想问嬷嬷烤的是否是小羔羊,却想起来今日小厨房给她过目的菜单上并无羊肉……
胃里突然翻起恶心,温辞筠捂住嘴,偏到一旁吐了出来。
这是……人肉味儿!
“住手!将他拖出去!”温辞筠怒着要人将乌寻云拖出去,“立刻!”
又过了许久,但这只是乌寻云的错觉,其实只过了两日,他因伤口感染病得迷糊,才觉得是过了许多日。
耳畔模糊又悠远地听着有两个姑娘在说话。
“……还活着?”
“活着。”
眼神迷离间,他看见一个穿着斗篷的姑娘同一个背着药箱的姑娘说话,那人上前来看了他一眼,将手覆在他滚烫的额头。
“……想为你的族人和你自己报仇,便得先活下去。”
“你……是谁?”
那人没说话径直离开了地牢,过了许久乌寻云才反应过来,那个人是温辞筠。
从久远的记忆中回过神,背上的烙痕隐隐作痛,乌寻云看着眼前异常愤怒的谢芷,她对温辞筠那般忠心,自是恨极了为温辞筠带来祸端的他!
当年他可是险些叫温辞筠在卫君前“失了宠”。
“便真不愿听我解释?”
“有什么好解释的!”谢芷怒骂道,“若你真对她不二,便不会在惹了祸后求着郡主送你离开卫都!更会因对她的忠诚而杀了你身后之人,为她泄愤!”
“我所做的一切皆是为郡主!”乌寻云敌不过谢芷,松了手将扇子抛了出去,转身抱了身后蠢蠢欲动想打一架的少女躲到一旁,“你绝不能对她动手!”
“可你也打不过她!”少女怒道,“而且她还要杀我!她要杀我,我还不能反杀吗?哪有这般束手就擒的道理?”
趁着这一小段间暇,更是怕惊扰了在河边设厅宴客的季卿砚,独孤瑾赶紧下堂和稀泥道:“大过年的打打杀杀成何体统?万事都好商量……商量不好便是酒喝得不够,今夜本公子做东,这泰云楼的酒敞开了喝!”
“谢独孤兄美意。”乌寻云将少女用手挡在身后,朝独孤瑾谢道,转头看向持刀怒目他的谢芷,“这算是我的个人恩怨,何况若不真将我打一顿,她是不肯罢休的。”
乌寻云捡起落在地上的折扇,朝着谢芷礼拜道:“这烟火还有一刻钟,便在这一刻钟你我进行一场决斗,待最后的烟火落下,无论结果如何,双方皆停手……如此可行?”
“一刻钟太长了,你清楚你根本不是我的对手。”谢芷拂过手中的刀刃不屑道,“是想要找官军抓我,拖延时间?”
“不,只是想与你坐下来好好谈谈。”乌寻云朝着谢芷走去,富有节奏地拍打手中的折扇,“你独自在此,郡主呢?”
“轮不到你来关心她!”
三步之距,长刀与扇柄再次相接,迸溅出一瞬的火光,将外边彻底暗下的天幕炸开,引得围观的群众大声叫好。
不过两招乌寻云便有些招架不住,直喘着粗气,这丫头的功夫可比他离开前长进太多。
“哎呀!都说你打不过!”
少女欲冲下楼帮乌寻云一把,却被独孤瑾拦住:“你下去只会火上浇油,方才乌兄不是说了,你不能对她动手……此人是卫国郁离郡主的侍卫长——谢芷,我说的可对?言小姐?”
言以歌回过神看向独孤瑾道:“是……我也是前日才晓得我与她还有这份关系……”
少女听得言以歌回话,不再多闹,静观着堂下的决斗,却暗中将拳头攥紧,忍着自己逐渐复杂的心绪。
有人关注着这场决斗,亦有人不爱看这打打杀杀,将目光投向一个从未见过的小郎君身上。
言以歌捂着还疼的胳膊,轻声“哼”着,提醒站在身旁,适才扶起她的小郎君晓得她的胳膊还痛着呢。
奈何人家的目光一心扑在决斗上并未留意她的“哼唧”。
又担心错过后便再寻不得踪迹,言以歌斗起胆,朝那未见过的小郎君搭话。
“多谢郎君适才相救……郎君这两日可有空闲?我在家中备酒,酬谢郎君的恩情。”
半愣在原处,走商多年叶四公子还是头遭遇上这不晓得该如何回话的邀请,总归不能拂了美人的面子……
正欲回言,却听得堂下一阵惊响,连着水榭那一侧的大门被谢芷踹得碎成木条,乌寻云半跪在水榭门前的石台上,捂住胸口强咽下口中的腥味。
幸好将门口街上的人都清了,这般大的动静怕不是得惊动巡城卫,望京城中明律规定禁止私斗,届时在座的诸位不免回家受长辈一阵骂,大过年的还要腆着脸往府衙里捞人。
将被谢芷打乱的气息调整好,乌寻云站起身将嘴角的血抹掉。
他是打不过谢芷不假,可不代表他不能逃!
再持扇作势要硬接下谢芷接下来的招。
正合她意!
便一击将他彻底废了!
站在远处,乌寻云紧捏着手中的折扇,心中默算着谢芷与他的距离,在寒刃砍先他的一瞬,乌寻云往后躲闪,抓住水榭门上挂的彩绸,借力飞身跳上水榭的房顶。
随后踩着屋脊,朝河岸边的设厅逃去。
这可叫观战追出主楼的独孤瑾吓了大跳,忙叫了侍卫追上两人,不惜代价在惊扰季卿砚前将两人抓住,自己亦是火急火燎地朝设厅而去。
————————————
该如何作答?
河岸边的寒风吹乱温辞筠的鬓发,贴在她面上弄得她有些痒痒却笑不出来,天幕上绚烂的烟火也引不住她直勾勾盯着季卿砚的目光。
此番可不是如船上那般冒昧又带着“目的”的求亲,即便那时季卿砚的求亲本意也是“娶她”。
“夫人为何犹豫?”季卿砚耐心地问,“若夫人碍于你我身份阻碍,这并非难事,很轻易就能解决的。”
温辞筠自然是明白,随便给她认个云秦的“宗亲”便能解决这身份上的阻碍,叫天下人硬认下她。
明明早已做下了决定,现下如何开不得口了?
是怕眼前人因她的回答而大怒吗?
此前独孤瑛说过,季卿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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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脾气并不算好,虽然她并未见他生气的模样,但能叫人刻意提醒,想必真好不到哪里去。
河岸边的风因炸开的烟火而愈大起来,担心温辞筠受凉,季卿砚便将她抱入了不远处的设厅的小亭里,坐在挡风的屏风后,他继续猜测着温辞筠犹豫不绝的原因。
她分明也是心悦他的……
否则如何会那般抱着他、又这般主动吻上他?
“夫人是畏惧卫君?你在云秦,他的手伸不了这么长。”季卿砚握着温辞筠的手道,“若是担心季羡逸不同意,这也不是事儿,我已叫他不得不同意了……夫人可否告知为夫,究竟为何?”
抬头望上人,温辞筠启口欲与他说清楚,将他们二人的孽缘就此斩断,免得夜长梦多。
话到了嘴边,吐出的却是——“我不喜欢住在宫墙之内”。
“那就不住。”
季卿砚如此回道她,心底笑着这如此意料之外的答案,却思及她的过往,厌恶宫墙情理之中。
若没有那道高耸入云的朱红宫墙将她与她的双亲相隔,或许早在三年前他就向她提亲了,更或许当年他的母亲口中为他定下的“新妇”就是她了。
“我在望京中也有宅子,只是久未居住,需修缮一番,夫人不喜宫中,便借居在表姐的私宅里,等宅子修缮好了,我再接夫人住进去。”
扶着温辞筠在餐桌边坐下,季卿砚像个侍者般半跪在温辞筠左侧,为她递上一盅牛乳燕窝。
“先暖暖胃……夫人想吃什么?若是没有中意的,便叫人去现做。”
饮了两勺甜汤,温辞筠觉得嘴里更没什么味,瞧着桌上的菜道:“嘴里没味,想吃些重口的,夫君可有推荐?”
着实是少有会唤他“夫君”,除却在床榻上他故意诱着她叫,平素里如此叫他,便是示意他——她心里不爽,要找他麻烦了。
可这一声,与旁的都无干系。
“胡椒醋鲜虾,酸辣口……我为夫人剥一只……”
利落地将虾壳剥去,放到温辞筠面前的纯金莲花碟盏中,正欲再剥一只,季卿砚敏锐地察觉有人翻墙进了这设厅,还朝着此处来!
谁?
前面可是独孤瑾的宴席,他应当说过他今夜要在这设厅中宴请他的“客人”,应当无人敢来才是……
是刺客?
为他还是为温辞筠而来?
放下手中的虾,季卿砚将手擦干净,站起身盯着动静的来处,且开来人究竟要做甚。
“怎么了?”
温辞筠见季卿砚神情突然凝重,亦同他站起身,看向他看的地方,察觉到了他为何突然警惕——有人正朝着这边来,且没有掩饰自己行踪的意图。
真是大胆得要命!
最后一发烟火伴着冲天的巨响在天际炸开,绚烂的白金烟火将设厅外点着微光的庭院照亮,有个黑衣公子捂着胸口落在季卿砚与温辞筠面前的空地上,半跪在地吐了口血,随后又朝他们这边翻滚躲闪开一击重刀。
一心只想着废了乌寻云,谢芷拾刀紧追不舍,在烟火落下前,她可以的!
将温辞筠往亭内推了两步,季卿砚挡在她身前,捡起桌上的金莲花碟盏将谢芷袭来的刀气截下,碟盏碎成两半的一瞬,季卿砚阔步上前,侧身绕到谢芷身侧,抬手将她手中的刀强硬夺下,将人一掌推出亭……
“何人!”
捂着被震痛的胸口,谢芷半跪着,啐了口血盯向季卿砚,错愕之余她看见了站在亭中的温辞筠,和躺在她脚边正喘气的乌寻云。
又失手了!
以及她发现季卿砚很强,那日在彭城私邸他并未用出实力与她对招,而她却是倾力以赴。
这一掌应该只用了三、四层功力,是为了将她打“清醒”。
“郡主!你还要护着那个贱奴吗?”谢芷少有的朝温辞筠怒号,“他有什么资格配的上你的爱?有什么资格叫你惦念这么多年都忘不掉!”
季卿砚回首看向温辞筠,她躲闪过他看她的眼神,低首看向躺在脚边的黑袍人,眼底流露出了她从未对他有过的“温柔”。
所以适才她的犹豫并非因为不喜欢住在宫中,而是心里有其他人?
后悔将谢芷截下了,应该帮她一起杀了那人的……
19. 太子殿下他醋疯了
急赶到设厅中,独孤瑾见里头莫名在僵持的三人,立即转身叫侍卫都退出去,并将泰云楼围了在他未下令前,任何人不得出入!
“见过太子殿下。”
独孤瑾走入院中朝神色极其不佳的季卿砚拜道,而后转向温辞筠道:“见过……郁离郡主。”
见着两人都不做回答,独孤瑾无奈继续硬着头皮道:“惊扰了殿下与郡主会盟,草民罪该万死……”
“望京城有律,严禁私斗,还不将这二人打入城牢,待年后发落!”
季卿砚已近乎压抑不住心中的怒意,最好不要再让他见到温辞筠脚边那人!
将人打入牢里,有的是法子叫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没了,至于谢芷,他自是可以将她留在温辞筠身侧,他不在时需要有人护着温辞筠,谢芷的忠心他是信的。
“是。”
独孤瑾刚接下令,转身要出去找人,温辞筠突然厉声呵斥:“谁敢从我手下拿人!”
“我敢!”季卿砚厉声呵斥,却又在一瞬后悔,怕他又将温辞筠吓着了,伤了她和腹中的孩子,“……我……我没有……”
朝着温辞筠走去,想同往日般将她揽入怀中同她温言,说他错了……
但她却整个人躲闪开,蹲身将那黑衣人扶起,还用自己的衣袖将他嘴角的血擦干净。
手不自觉地握成拳,他像个旁观者般看着自己的“妻子”与旁的男人“亲热”,她将他置于何地?
他才是她的夫君!
如今又在外人前与他人这般“暧昧”,是要将他当成个一厢情愿的“傻瓜”吗?
忆起无数个夜里与他引颈时,她心底想着的人究竟是他,还是那个人?
暗叹季卿砚状态不好,独孤瑾瞧着他盯着温辞筠的眼神又是那般隐忍着自己,咬牙切齿之间,说出口的话竟是那般委屈求全?
“适才是我不对,不该忍不住吼你……”
深呼吸间吐出的重息是他在卑微地向温辞筠示弱。
这么多年,独孤瑾何时见过他自幼矜贵倨傲的表兄这般低声下气?
思及这几日听闻的传言,那个在季卿砚身侧的女子是温辞筠?
他怎么敢?
他们又怎么敢!
细数之下他们认识也不过短短不及两月!
当日,季卿砚果真是见色起意将人绑出来的!
这一绑,就绑出个天下大乱来,着实也太符合季卿砚向来高调的作风了。
“殿下生气是应该的,是我御下不严,唐突了。”
温辞筠见着乌寻云缓过来似已无事,转身朝着季卿砚说着,目光转向也在生闷气的谢芷。
“谢芷,我们走吧。”
“你要去何处!”
紧攥住温辞筠,季卿砚不要她走,便是她翻脸不认他们之间的亲事,但她尚且还怀着他的孩子,怎能叫她如此轻易离去?
便是他不顾及他的情面,她如何能不看在孩子的份上与他再“虚与委蛇”一阵子?等孩子生了后再对他翻脸不认人。
“……我说过,我来望京是要去大祈寺见寒山大师……”
“那我送你去!明日一早我们就去……”
不耐烦地挣脱季卿砚不敢重捏她的手,温辞筠凝眉瞥向一旁的谢芷道:“我与我的侍卫长已汇合,不需要郎君护我了……换句话说,郎君于我而言,暂时没有利用价值了……”
“可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
怒而脱口而出的话,将院中所有人不知惊得还是吓得直愣在原处。
“那不过是顺势而为。”温辞筠无情地嘲笑着季卿砚,“……我又如何不是被你胁迫而应下你的求亲?殿下!别沉浸在这段自娱自乐的感情里,我们之间从来都是不可能的……你如何就意思不到呢?还是你忘了我曾下令要杀了你……谢芷,冬月初三你叫我失望了一次,今夜可别再失手了。”
捡起被季卿砚抛在不远处的刀,谢芷紧握上,将适才对乌寻云的恨转投到季卿砚身上:“属下明白。”
她是无所谓的,甚至因温辞筠的话而兴奋着,早看这些对温辞筠“阿谀奉承”随口胡言的男人们不顺眼了!
想要尽力劝架,独孤瑾却听得设厅之外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正想出去看究竟发生何事,谁敢在此寻衅滋事?
被他派去守门的两个人便被扔到他脚边,直接晕了过去,抬头见穿鹅黄衫裙的少女气冲冲地叫嚷着往里来。
除却独孤瑾,另外的三人竟一致在不语间默契地抛去适才的不睦!
连都没有示意过得站上了统一战线。
乌寻云不顾自己的伤,转身朝少女奔去,得阻拦她靠近这亭子!
季卿砚的手不再留情,狠将温辞筠扯到自己跟前,顾不上是否会因自己的不知轻重伤了她腹中的孩子,将她牢牢扣在怀中,握着她的颈叫她吃痛仰起头,将注意力都移到他不再掩饰怒意的脸上
谢芷毫不犹豫地转身劈刀朝那鹅黄衫裙的少女砍去,定是要她死!
抢先谢芷一步抱住少女,乌寻云捂住她的嘴,将她往外拖去,奈何此前与谢芷打了一场,负了伤根本拖不住人,只能将她的嘴死死捂住不叫她发出任何声音,一边躲闪着谢芷的杀招。
“温辞筠!”季卿砚狠声盯着眉头紧皱的温辞筠,“你敢不敢说你没对我动过情?你敢不敢?”
这一问在发泄他适才的怒意,更是私心想借这一刻听温辞筠适才对他不宣于口的告白!
告诉他,他是她心中最特别的那一个!
如此他便当谢芷的话是耳旁风,那人是她少年未遇见他时暂时的慰藉……
“季卿砚!你发什么颠!”
余光瞥见院中还在与人纠缠的两人,季卿砚暗骂没用,回过神继续与温辞筠“争吵不休”,将她的注意力都引走。
“我发颠?”
季卿砚重复着她的话,将语气放得更重,手中的力气适当地加重,将她的颈握得生疼,好叫她不敢逃避他的质问将头偏开。
“我的确发颠了!就不该在冬月初三夜里救下你!还对你生出这般好笑的感情!”
莫名心底窜起一阵火,温辞筠被他的怒意感染力!
怎么成了她的错?
难道一开始不是他引诱她的?而他怎么又敢如此对她说话?
前一刻还在向她求亲,下一刻便立刻变了脸色?
真是被她气疯了?
努力想冷静下来,但季卿砚就同在报复她的“无情”一般对她“施暴”,后颈的皮肉被人捏发疼得叫她冷静不下来。
若她没有怀孕,季卿砚是不是会还动手打她?
温辞筠咬唇怒盯着着季卿砚,告诉他——现在她很不爽!
谢芷究竟做甚去了!
如何敢看她这般被季卿砚“挟持”?
呆站在院子里,独孤瑾纠结着自己应该“站”在哪一边。
他娘的!
晓得会是这幅局面,他就不办这场宴会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记起此前季卿砚在船上问他的问题——“本应该死了的人,又出现在眼前,你该如何?”
理想的答案永远是理想!
现实之中,所有人都不希望那个被蒙在鼓里的人,知道这绝望的真相……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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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团结一致不惜用最恶毒的话来攻击他们共同想要保护的人,因为他们都知道,一旦她晓得了,后果不堪设想!
季卿砚承认此前想用这温辞筠设计过他的法子,叫她感同身受这份钻心直刻印在灵魂深处的痛苦。
但当此刻这般轻易来临时,他畏惧了、退缩了、懦弱了……
是有他深爱她的原因在,但更多的是不想让她也陷入那无尽绝望的深渊中,循环着他曾经历的痛苦。
死而复生……
不是对亲近亲友归来的欣喜,而是晓得自己陷入了巨大阴谋中而自己却不晓得的绝望。
便如季卿砚被温辞筠设计在黎朔见到了叫他朝思暮想的母亲,但他却朝自己狠扎了一刀!
狠压下自己那时愤然想要质问的冲动,警告自己在万事具备前不可轻举妄动,反又中了他们的计策。
心底隐约觉得不对劲!
季卿砚她懂的不多,但与她朝夕相处多年的谢芷也如此一反常态,他们究竟要做甚!
谢芷又如何与季卿砚勾结上了?
便是她希望日后谢芷能传投云秦来,但此刻为时尚早,甚至是太早了!
这与她写好的“剧目演出”不一样!
出现了她所不知的“变故”,而这个“变故”是一件能在无言间就叫季卿砚与谢芷站在同一战线之事。
她的背后,究竟在上演着什么样的“好戏”?
水榭之外,又有人闲步而来,轻易用随手捡来的树枝与谢芷对招,将她与鹅黄衫裙的少女的距离隔开,用掌风将谢芷推回亭下的空地前,转身朝着捂住少女嘴的乌寻云道:“松手。”
少女错愕地见着人往设厅的亭中走去,想问他为何会出现在此,却被他作了“噤声”的手势,叫她闭嘴不要说话。
立于庭前的空地里,踩在因打斗而半碎的青石板上,来人看了眼站在一旁向他垂手行礼的独孤瑾,随后将目光放到半跪在地上,用刀强撑着身子的谢芷,最后盯上怒目而视威胁他退下的季卿砚。
半跪于地,来人朝季卿砚抱拳行礼道:“臣——温行玉拜见太子殿下,请殿下将臣女放了,让她随我归家。”
原是如此!竟是如此!
反手将温辞筠的耳朵捂上,季卿砚竟不住地颤抖,低首抵在她的额间,嘴里不断告诉温辞筠——这不是真的……
这是……恐惧?
此刻最该觉得恐惧的人难道不该是她吗?
难怪谢芷与季卿砚能在无言间站在一处,竟然都将此事对她隐瞒不报!
有一种被亲近之人尽数背叛的滋味,温辞筠伸手狠将已失力的季卿砚推开,转过身看向那个半跪在亭下的温行玉。
转眼又看向站在他一旁的鹅黄衫裙少女,瞧着她与她有几分相近的容貌,当是那个当年侥幸从她手下逃生的妹妹——温榆晚。
怒?
不,她不怒……
伤?
但她心底也没任何叫她难受的情绪,只是很平静,平静得好像她已知晓他们还活着一般。
不,不是平静!
是绝望的无可奈何!
深吸了口气,温辞筠看着手旁摆满珍馐的餐桌,觉得自己此时饿了,许久没有的食欲又回来了,正欲坐回适才的软座上,胃里翻起一阵汹涌,叫她险些站不住,得亏季卿砚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半跪下让她向往常般搭着他的手臂上,轻顺着她的后背让她吐得顺利些。
又将胆汁都吐了出来,温辞筠方觉得舒服些了,反钩上搭在她胸前的手臂,往后倾倒入他的怀中,她仰望着似在怜悯她的季卿砚。
“如此……我们打成平手了。”
20. 野心
晨光微熹透过细织的软云纱,不偏不倚地照在温辞筠的双眸上,轻睁开眼,左边的瞳孔散聚成一朵墨色的莲花。
骤然的剧痛叫温辞筠蜷缩起捂住左眼,另一只手摸索着小瓷药瓶,将剩下的几颗药全倒入口中。
带着清甜味的药入喉,温辞筠缓了许多。
不用照镜子她也知道现在的自己是何模样……
紫红的藤蔓从左眼往下蔓延,所过之处的肌肤若若死人般惨白,配上紫红的“僵纹”,她就是一具会呼吸的“尸体”。
妆台前,云岫悄悄望着镜中为自己贴花黄的温辞筠。
眼尾一笔朱红,勾勒出一双妖狐般的双眸,是她的妩媚;眉心轻点一簇红,是挂在远山间的一轮红日,是她的自信;唇上浓墨微沾,比鲜血还要热烈,是她的野心……
为何殿下会喜欢上这样的女子?
野!
原来殿下是喜欢“野的”,难怪连言家小姐也住不进这东宫中,循规蹈矩的大家闺秀望京可太多……
如此想着,云岫扶起温辞筠往外去,季卿砚为她备好了车驾送她往大祈寺去。
发间的步摇叮咛作响,将大祈寺晨间的诵经声扰乱。
温辞筠信步在坐禅的僧人中,走到正闭目诵经的寒山大师前,仔细打量了他一眼,似在辨别真伪。
随后,温辞筠绕道香案前,捡起桌上的钵棍敲响放在寒山大师手边的颂钵:“……晨会结束,接下来我要与寒山大师……深入交流……”
妩媚地笑着,温辞筠半俯下身指尖勾勒过寒山大师清瘦的下颌:“便是上了年纪,大师俊美不减当年。”
抬手将欲制止温辞筠的弟子喝退,寒山大师起身罢了晨会,朝温辞筠拜道:“……原来是你……”
“他很蠢,你的弟子也很蠢……他们联手给了我这个靠近你的机会。”
“阿弥陀佛……”寒山大师叹息着,“该来的总会来,已为郡主备了好茶,请至后院禅房一续。”
“好。”
禅房内,温辞筠静观着寒山大师烹茶煮水,片刻后为她递上一杯茶汤橙黄浑厚的古树普洱。
“我不爱普洱。”温辞筠如此说着,将茶水半撒地重磕在茶案上,“……如此可不会放你一马,你唯一的援兵尚在千里外的黎朔,这次谁也救不得你。”
寒山大师未言,轻吹散杯中氤氲的水汽,浅尝了口火候正好的普洱,随后他将颈上的佛珠摘下放在茶案上望着温辞筠。
“你是如何活下来的,我一直很好奇这个问题。”
温辞筠笑了,起身取了一只供在菩萨前的烛台,将烛台靠近自己的左眼,跳动的烛光映在金黄的瞳孔上,光越亮瞳孔便越发得黑,直到生出一朵墨色的莲花……
“原是如此,你为自己种了双生莲,另一半用在了你的母亲身上,所以她替你去死了?”寒山大师如此猜测着,“你当真聪慧。”
“她没那么听话让我乖乖种蛊。”温辞筠放下烛台,“……其实答案无甚复杂,其实黎朔地宫中什么都没有……”
寒山大师原本松懈的面容骤然警惕:“不可能!”
“那么激动做什么?是我在问你的罪!”温辞筠笑着,“……蠢呀,你们以为我真会坐以待毙等着你们将我钉死在棺材里?我的老师是上代鬼谋微生处月!你猜猜我作为她唯一的弟子,她会不会为我谋出条生路来!你们这些背叛者!”
怒将茶案掀翻,温辞筠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盯着寒山大师:“对我研究出来的‘赝品’,寒山大师给了云秦多少助力?可否与我说来听听?让我晓得下一代‘蛊神’究竟该如何改进?”
假的?
他们这十年所谋所为都是假的?
荒谬地可笑又可叹……
筹谋数十载,造下的无数的杀戮,到头来竟是一场空!
“这就是我此行望京想来寒山大师的问题。”
“你的老师如何了?”寒山大师未回答温辞筠的问题,却是问了这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死了,十年就死了。”温辞筠冷漠的回答着,“死在黎朔的地宫中……她被你们关在地牢十余年,几近残废,死是她的解脱却是你们的噩梦!”
“是我对不起她。”
“别在此假惺惺!”温辞筠怒道,“你应该明白我来此,便是替九州使传令,您该‘退位’了!”
大笑一声,寒山大师盘坐在蒲垫上仰望温辞筠:“那么谁来接任我的位置?九州使早已随着大魏朝的覆灭而不复存在!怎么,你与你的老师还想着光复大魏朝的荣耀?醒醒吧!大魏朝已经覆灭了!为护佑九州而生的九州使自然也当不复存在!”
“微生处月是我的老师不假!可我并不认同她想要光复大魏的痴心妄想!”温辞筠盯着寒山大师,“我要……为九州再创一个‘大魏朝’!”
温辞筠的豪言壮语再让寒山大师一顿。
好大的野心!
“你又如何不是痴心妄想?你坐不上那个位置……”
“我也没想过要坐上去!”温辞筠厉声回道,“我知道我配不上那个位置,我定不了这九州……但我可以搅乱这九州,让这片被所谓太平粉饰的九州从假象中脱离出来,让所有人去直面背后的疮痍!这样人们才会更珍惜和平!万物盛极而衰,天下分久而合,合久而分!我要为这九州再谋出个五百年的太平!”
好大的野心……
寒山大师再次叹着温辞筠的想法:“你和你的老师……不一样……”
“自然!”温辞筠高声激昂地回道,“我比她更狠心、更阴险、更会伪装……外面的人都还被我玩弄着,期待着我再去为黎朔城献祭,却不知我献祭之时,方才是我大计开始时!藏在幕后隔岸观火,操纵着所有人上演我安排好的剧本,这才称得上是‘鬼谋’!”
“你就不怕我将你对我说的,都说出去。”
“你不会……”温辞筠放低了声音温柔着,“你的好徒儿还受制于我、你心上人的孩子对我痴迷至极、你更愧对于老师对你的信任……寒山大师,你心若正,为何这二十年来都不敢踏出大祈寺半步?”
捻着手中的佛珠,寒山大师只是轻道一声:“阿弥陀佛……”
“你在怕什么?”
若女妖蛊惑般萦绕在耳边……
“你在惧什么?”
若稚童无助的哭号冲击耳膜……
“你在……忏悔什么?”
若一把无形的匕首刺进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
“挑个好日子,为你的臣民和你的家国殉葬吧……”温辞筠缓缓推开禅房的木门,“……大魏朝……最后的太子殿下……”
————————————
等候在大祈寺门口,谢芷从未见过像今日这般浓墨重彩的温辞筠,印象中的她总是穿着件粗布道袍,乌黑的长发用一只青竹簪盘在发顶。即便是要参加宫宴,也只会换件淡色不张扬的衫裙,饰上增添气色的口脂……
所以……
这是季卿砚的审美?
他喜欢如此张扬装扮的女子?
“在此等了多久?用早膳了?”说着,温辞筠塞给谢芷一只饼饵,“适才寒山大师给的贡品,好东西我给你留了个尝尝?”
“嗯。”
谢芷接下饼饵啃了一口,太干了不好吃!
“……你要回东宫?”谢芷看着不远处候着的车驾问。
温辞筠笑着浅叹了口气道:“我看起来很蠢吗?目的已经达到了,自然是回卫都。”
“怎么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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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望京有人欠着我人情呢。”温辞筠故作神秘道,“此处离温家多远?”
“不远,走路半刻钟。”谢芷老实回道。
“走吧,我们找人帮忙离开这望京。”温辞筠说着挽上谢芷的左臂,“……瞧见正来的马车了?”
“我明白。”
正愁着手里干扁的饼饵无处安放,谢芷朝着正疾驰的马车掷去,精准地打中马腿,借着马车失控侧身挡住二人,谢芷搂着温辞筠疾步消失在身后聚集起来的人海中。
一路避人而行,甚至是翻墙才进了温家的宅子,谢芷直接将温辞筠送入温行玉的院中,想要离开望京的心已是迫切。
听着院中传来动静,温行玉警惕推开门,却见谢芷横抱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跳入院中,那个女子是他的长女——温辞筠。
站在院中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开口说话,温行玉只是站在远处望着温辞筠,眼底却将这几十年来的愧疚与思念尽诉。
温辞筠朝温行玉走去,似未见温行玉眼中的多情,开口若威胁般道:“当年在黎朔我放了你条生路,现在我要你送我出望京,这是温将军当年欠我的人情……”
温将军……
他分明是她的生父,她却若生人般与他进行着一场人情交换……
便是不提要求、不言所谓恩情,他也会无条件满足她的要求!
他是她的父亲!
这世间唯一能无条件爱她的男人。
“……筠儿……”
温行玉半开了口,想让她唤他一声“父亲”,却是如何也再难言,生怕她会将这一声微不足道的称呼也做成一桩交易。
“乌寻云在何处?我要见他。”温辞筠又道,“一个时辰,离不开望京我便又会被季卿砚抓走……这于各方都不是个好消息,不是吗?温将军?”
“……我会安排,谢芷你带她去见乌寻云。”
似形势当真迫切,温辞筠少有地小跑着赶路,直闯入乌寻云的院子。
瞧见闯来的人是温辞筠,乌寻云放下手中的书卷,朝温辞筠走来:“……如何躲过季卿砚的眼线来的?”
“没躲,直接跑了。”温辞筠总算松了神情朝乌寻云笑得温柔,“跟我离开望京。”
“正有此意。”乌寻云扶着温辞筠坐在茶案前,“可从寒山大师口中晓得解法?”
接过半温热的去岁龙井,温辞筠气定神闲地笑道:“或许还要问问霍舒,我才晓得我身上这蛊究竟该如何解……你可有他的下落?”
“自然。”乌寻云道,“前日传信说要约在高州城外的花明寺,似有不可在信中告知的要事。”
“离望京不过五日路程,我要先去见他再回望京。”温辞筠抚着微热的杯壁,言语间带了几分严肃。
“好,我让谢芷去……”
“谢芷留在望京。”
温辞筠制止着,看向欲出言平不满的谢芷。
“你便顺势留在望京。”温辞筠招谢芷坐在自己身侧,认真地看着她,“言家是个好去处,可助你建功立业,光复家族荣耀。”
“跟着你,亦可。”
“……听话……相信我对你做的每一个决定……”温辞筠抚过她的鬓角,像一个母亲般,“你不该一直做我的侍卫,日后我若没了,他们定会对你下毒手……”
“我便将他们都杀了!”
“你的刀是用来建功立业!为我不值得……”温辞筠抹去她的泪道,“替我……攻下卫国,用那个人血,为我祭奠……”
握紧腰间的长刀,谢芷明白这是温辞筠对她下的令,身为她最忠诚的侍卫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她定会在她的王陵前,献上那颗赋予她无限“梦魇”的头颅!
这是她的忠诚亦是她的“复仇”!
21.过往
跟着温行玉自泰云楼后门离去,走在河岸的栈道上,满盛河灯的碧波在温榆晚脚边荡漾,却又不敢贸然沾湿她新换的履。
“想放灯吗?”
温行玉看向一旁的花灯铺子,边说着朝铺子走去将最后一盏灯用一金的高价买下。
近亥时,河边放灯之人比之前少了许多,父女二人轻易便寻了个无人的河岸。
“有什么愿?”温行玉举着灯朝温榆晚笑着,“许一个……”
“爹爹……你如何晓得……晓得姐姐在……”温榆晚吱唔着将萦绕在心头的问脱口,“适才想要杀我的姑娘是她的人?她……想杀了我?”
蹲在河岸,将手中的灯放入开始结薄冰的河中,温行玉将花灯推远虔诚着:“便许……家和……”
温榆晚心中气不过,便是她知父亲心中对长姐愧疚多年,可此刻温辞筠要威胁她的性命!难道还要叫她束手就擒吗?
“爹爹,可否将话说清楚?”温榆晚鼓起勇气朝前行了半步,倾身仰头问上温行玉,“……为何你处处护着姐姐?我们究竟亏欠她什么!抢走她的是卫君!”
回神将温榆晚面上不觉而下的泪抹去,温行玉抚上她左面颊上的那道几乎没了痕迹的伤。
这是当年温辞筠欲亲手杀她时,用簪子划的,这么多年了还留着印子……
“她并不想杀你。”温行玉轻声说着,“只怪她在卫君那般恶人身侧长大,小小年纪便拥有了无上的权利,叫她行事风格不似常人般委婉,你知我与她第一次见面是怎样的吗?”
温榆晚轻摇摇头,抽噎着吸了口冷气,怕女儿受了寒生病,温行玉带着她往一旁的茶铺去,要了壶姜汤并着碟点心。
“那时我以为我能将她带出来,用我的军功去换她……”
候在卫王宫明堂中,自彭城凯旋的温行玉要向卫君禀报此次与云秦联军作战的详情。
听见四联屏风门后传来动静,温行玉朝声音的来处拜道:“臣温行玉,拜见王上。”
盯着亮得反光的金砖,温行玉看着里头的倒影,发现来者并非卫君而是他四年未见的女儿……
“将军平身。”
抬头看着这个当还不及自己腰高的孩子,温行玉抑制住自己想要抱她,甚至就此将她抢走的冲动问:“王上……”
“与我禀报即可。”温辞筠盯着他,带着丝莫名的恨意,“为何私自领兵出塞!致使我军无帅,大败于蛮夷!”
“……我收到了战报,雎目城被围,谢……”
“啪!”
一记对他而言轻若无物的掌重扇在他的心底,将温行玉打懵了。
“传卫君令,柳池营主帅擅离职守,致使我军战败损失惨重,本该革职定罪,但念其功过相抵,不再追究。”温辞筠厉声呵斥道,“着反彭城思过,无令不得回都。”
抢吧!
抢了去云秦!
“……臣令旨……”
这一走,下一次相见便是在黎朔被灭城的那一日。
那时七岁的温辞筠,被微生处月控肩站在被暴雨疯狂冲刷的废墟之上,缓缓抬起她布满青紫血痕的手,一滴落在青石板的污血,叫天下人为争夺她而疯狂厮杀!
温行玉便意识到,他再一次错过了……
终究他与长女之间,空有父女之名,并无父女之命。
辛辣的姜汤被温榆晚一饮而尽,即便如此,她也不会谅解温辞筠想杀的的心思!
“我不理解。”温榆晚回道,“我晓得爹爹有许多事未告诉我,更是不要我与这望京城中的权贵相交,所以当年带了我去松州避世,后来才在王上的请求下接了松州军的帅印……”
“他没有求我。”温行玉道,“……他是用温辞筠的性命威胁我,他答应我会将温辞筠带回我的身边……”
温榆晚小惊着,不知该如何作答,又想起适才温辞筠与季卿砚在一处:“现在,王上做到了?适才将姐姐带走的是太子殿下。”
摇头深沉着,温行玉握着茶盏道:“是季卿砚将她带来云秦的……晚儿,你不是总想留在望京吗?这一次你便留在望京……”
“爹爹何意?”温榆晚小惊着温行玉对她说的话,难以置信着,竟然同意她留在望京。
“……监视云秦动向,看季卿砚与云秦究竟要利用你姐姐做甚。”温行玉道,“这战火,将再燃了……你不是总想着建功立业?像谢芷一般忠于你姐姐,你想要的都会得到……她既九州,九州既她……”
更是听不懂温行玉故弄玄虚的话,叫温榆晚觉得这就是温行玉在糊弄她,叫她原谅温辞筠下令要杀她之事。
瞧着温榆晚生闷气的模样,温行玉又道:“多盯着你姐姐,你便明白了……”
“是。”
便是心有不甘,温榆晚也只得听话应下,改日定要当面同温辞筠问上一问,究竟为何要杀她?
“再捏裙子就真再穿不得第二次了!”温行玉嘲着正怒捏衫裙的温榆晚,“不错嘛,霍家姑娘眼光挺好的,你多学学,也该寻个夫家了,多看看这望京城的儿郎,见得多了便晓得自己最珍视的是哪一个,到那时再做决定才是正事。”
泄了气,温榆晚松了手,听得出温行玉与她说的意思,却是有些不甘心地回道:“若是我找不到呢?”
“那爹爹也能养你一辈子。”
小笑一声,温榆晚起身勾上温行玉的手臂,倚靠着他道:“……爹爹此刻如何不忧心姐姐要选个谁家的?”
“混账!”
一声由内而外的怒骂,险些将身前的木桌都震碎,温榆晚都吓了大跳,从未见过温行玉发这般大的气,她刚刚怎么说错话了?
缓了口气,温行玉偏头看着温榆晚,拉着她的手道:“不是说你……说的季卿砚……”
“殿下?他怎么了?”
“他将你姐肚子搞大了。”温行玉说着,握拳重敲在桌上,“他娘的,居然骗你那般单纯的姐姐,认识不到两月,肚子里的就敢给我说近两个月!你可不能也被人骗了!”
有时候耳畔听到的消息足以让人震惊。
但此刻的温榆晚竟不晓得温行玉适才对她说的话里——她该先震惊哪一个!
温辞筠怀孕了,怀的是季卿砚的。
温行玉认为是因为温辞筠单纯,所以才被认识不过几日的季卿砚骗上了榻,叫她做了娘。
可她也是有所耳闻温辞筠的风流的……
谁骗谁可说不定呢。
——————————
将手中温热的池水弹到兰槿脸上,温辞筠将她打醒,笑看着她问:“所以……若是我想生,生得下来吗?”
盘腿坐在温辞筠面前,兰槿盯着她道:“能怀便一定能生,但你……”
犹豫着不敢再说下去,叹息一声兰槿一转话锋道:“你干嘛要生?生不生都与你现下所谋之事毫无助力,反而还会耗去你的精力……你真对季卿砚动情了?”
“我只是有了个更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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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想法。”温辞筠看向兰槿笑着,隔着轻薄的浴袍抚摸着自己微凸的小腹,“我要打一条链子困住季卿砚,让他心甘情愿为我驱使……而这就是……我虽不屑卫君,但他很多手段不得不说真有用。”
“他现在不就很喜欢你吗?何必硬要用一个孩子……”
“感情之事谁说得清?”温辞筠道,“但我的确要将训一训,趁着情浓时才好骗人……兰槿再为我续五年命。”
沉默着,兰槿从药箱中取出个瓷瓶交给温辞筠道:“勉强能用,剩余的我会再进一趟黎朔地宫,我也不信我救不了你的性命……微生处月能活过不惑之年,我定然不叫你不及双十便香消玉殒!”
“那便靠你了。”
温辞筠说着接下瓷瓶,看着兰槿欲离去的身影又接了句:“如此我暂时便不‘死’了,再等等,待时候到了我会再通知你……毕竟若是想要拿捏住人,欲擒故纵的法子从未输过。”
“那明日大祈寺?”兰槿转过身问,神色有些不太好,“可要取消计划?”
“不,按原计划行事,将接应我的人撤走就是。”温辞筠说着将袍子脱了,步入池中,“……正月初一可安排好了?”
“安排好了,有其他吩咐?”
双肘靠在池岸,温辞筠将头撑在双手上道:“正月初一我也想去看看,你用的药现下可还有?”
看透了温辞筠的意思,兰槿笑道:“明日给你送来。”
“对了,再问你一件事。”
头一次见从池中站起身的温辞筠,说实话兰槿真明白了为何谢芷对温辞筠会那般暧昧,她若是常年伴在她身侧,季卿砚才近不得她身半步!
“你为何也这样看我?”温辞筠无奈笑着,“你若是也想要这幅旁人眼中完美的身躯,黎朔地宫里还剩着呢……”
清醒过来摇摇头,兰槿闭上眼转过身问:“你要问什么就快问,我……”
话还没完,兰槿就觉呼吸不太畅,似有股热流自鼻腔流出,以为是自己适才被风吹着凉了,用手抹了只见一片红。
上一个叫她如此失态的还是霍舒,但是被他撞流鼻血的!
这一流就叫那人以为自己看上他了,对她穷追不舍……
小声偷笑了声,温辞筠道:“不是什么大事,只是真想着要将肚子里的这个生下来,便顾虑得多了……不是说前三月不显山露水,为何我这才几日就鼓起来了?适才还不觉得,如今看来跟四个月了似的……”
咳嗽两声,兰槿用艾草将两边的鼻孔塞了,翁声道:“第一是因为你很瘦,所以比常人要显得快;第二应当是胀气了,加上你吃得少吐得厉害……明日我在你的药里加些理气的药。”
说着还从药箱中摸出个瓷瓶,摸索着放在温辞筠手边:“这个药,等会儿你应该用得到。”
疑惑着捡起药瓶,只见里头装着些褐色的小药丸,温辞筠问:“这又是什么药?”
“之前独孤瑛有孕时,我新做的……安胎药……比较建议你现在就吃一颗……”兰槿言语间吱唔着。
“夜里的药我不是喝了?”
“总之……多吃药没坏处……”
似逃难般飞奔出浴室,兰槿叹着——果然人都是没有自知之明的。
兰槿觉得,温辞筠都不用多刻意设计季卿砚,就一个美人计便可将他耍得团团转了,如果不行,那就是脱得不够多……
他娘的,兰槿暗骂着,当年也没人告诉她,“那东西”的副作用是这般!
22.岁月
太子爷亲自下厨洗手作羹汤,叫来送消息的侍卫长薛翊惊了一大跳,拿着消息站在小厨房的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正擀馄饨皮的季卿砚间薛翊来了,站在灶台前道:“何事?”
如此便不得不进去了,薛翊正欲将手中的消息递给季卿砚叫他过目,但瞧着他似乎并无空……
“拆开念。”
说着,季卿砚将手上的面粉在身上擦了,转过身半蹲下看瓦罐里煨着的鸡汤。
“金乌从黎朔传来消息,说‘她’离开了,走前带了一副棺材,似乎是朝着望京来的。”
“知道了。”季卿砚说着将瓦罐里的嫩母鸡捞出当到一旁的竹篮里,对着薛翊道:“今夜辛苦,便当你宵夜了……待会儿去查查正月初一朝岁宴当值的禁军校尉是何人……”
盯着正冒着热气的母鸡,薛翊自顾自的在灶台上翻起胡椒粉道:“王上今年没有召禁军,吩咐言将军今年护卫……对了,属下还听了个消息,王上已拟诏要为殿下和言小姐赐婚……”
正煮面皮的季卿砚听到这个消息微微一顿道:“……我会想法子解决的,此事不要让她晓得……”
自是晓得季卿砚口中说的那个姑娘是温辞筠,此前向季卿砚述职时,薛翊远远望过,长得的确娇美可爱,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主子是喜欢这一挂的小美人,偏对言以歌那般浓艳的大美人没有兴趣……
“是。”薛翊说着抱着抹上料的母鸡欲走,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身又朝季卿砚道,“江湖上最近流传着个事儿,讲的是大魏朝时的一段……情史……”
眉头微皱,季卿砚晓得薛翊不会贸然说些无关紧要之事,将煨好面皮的瓦罐放上托盘问:“谁的?”
“寒山大师出家前与大魏朝大巫以及……先王后……”
托季卿砚的福,温辞筠最近看了不少野史,有些写得着实过于生动有趣,像是笔者亲历一般,不由得叫人沉浸其中,以至于季卿砚推门时,她才发现人回来了。
进门就见温辞筠坐在茶案前拿着本书笑个不停,季卿砚便放下托盘问:“夫人在看什么?如此有趣?”
放下书,温辞筠刚从浴室出来,脸还红扑扑地若醉酒般粉嫩:“看微生处月的情史……想不到她与你的母亲竟是情敌?不如你讲讲,你爹是如何抱得美人归的?”
“抢回来的。”
季卿砚说着,将瓦罐中的面皮盛出,吹散热气送到温辞筠身前:“……这一抢的后果,夫人如何不知?”
先前的睡袍有些勒了,温辞筠今夜便换了件新的,腰间的系带松垮垮地挂在侧腰,以至于胸前的衣襟没能紧贴住肌肤,露了些出来。
舀了勺适才想吃的面皮汤,暖暖的下肚将胃暖了,温辞筠笑道:“知道呀……若是有一天……”
“我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季卿砚半蹲在温辞筠身侧,望着她像一个虔诚的信徒:“……我可能知晓夫人究竟要做甚了,你的仇我来替你报!你的怨我来替你平!你的执念我来替你圆……只求夫人信我。”
瓷勺叮咛碰撞着碗壁,炭盆里新添进去的炭正噼里啪啦烧得正响,叫温辞筠记起来原来明日就是除夕了,明夜想上街去,去看那座牡丹灯亮起来的模样。
“……你终究是他的儿子。”
“可我也是你的夫君!是你腹中孩儿的生父!”
也可以不是!
温辞筠偏过头想要嘲笑季卿砚,嘲笑他的单纯和天真,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子,竟还有一分所谓赤诚之心,未免也太可笑了!
却寻不出该用那一张脸去见季卿砚,她低下头,下意识抚上有了起伏的小腹,要不还是不生了,免得引出更大的麻烦。
适才不由激动得提高了声,季卿砚说着似觉得自己不该如此,倾身上前拉住她的手温柔着:“夫人信我,我定能寻个两全的法子……”
“上一个意图这般做的,落了个一败涂地、家破族灭的下场!”温辞筠如此说着,挂上了清冷的嘲笑,“殿下,我从未想过你也会如此天真……不过也罢,谁叫殿下生来便是顺遂至极,父母双亲健在,还为你打造好了一条完美的称王之路……若不是我多事,在黎朔城中活了下来,殿下也该风光无限地娶言以歌了,得了言家助力……”
“温辞筠!”季卿砚紧扣她的手不断颤抖,压抑住不稳的呼吸,“何必顾左右而言他!我知你在设计我,可我不在意!哪怕你此刻就要我性命,我也可以给你!我只想要你信我……”
“我不要你的命!”
温辞筠抽回手吼道:“殿下真是自信你在我心中的位置,但不幸的是我从未将你放在心上,你不过就是个让我离开卫都的借口……一个让我挑起你云秦内乱进一步要天下大乱的工具,没有你,我还可再换一个人!天下豪杰那么多,殿下又如何那般坚信你会是胜的那一个?”
隐忍不过,季卿砚怒将茶桌掀翻,哗啦一声,青白的瓷片碎了一地。
温辞筠亦是不甘示弱坐直了身,盯着这从一出生就受尽父母宠爱、金枝玉叶的太子殿下。他
如何晓得她是如何艰难在卫君手下长大的?
又如何晓得当年她被所有人绑着,活活塞入石棺中做祭品时的绝望!
更不晓得当她以为自己迎来希望时,微生处月将她彻底拉入深渊的无望!
僵持之间,二人都在等着对方先开口,却是先将温辞筠气哭了……
低首看见手背上的泪滴,连她自己都不晓得为何会哭。
默默无言的泪,在温辞筠两次的深吸压抑之际,逐渐变成了哽咽,进而莫名地嚎啕大哭起来。
如何见过此般哭得伤心至极的温辞筠?
更是不晓得她究竟是在哭什么,季卿砚只得手足无措地向她认错,将人抱到怀中像哄霍筱那般的小孩子般顺着她的背,怕哭岔气了,好不容吃下去的东西等会又吐了。
“好了好了,日后我们不谈这些不开心的事。”季卿砚哄着人温声道,“……夫人适才去沐浴了?香香的,用的是玫瑰花露?”
抽噎间的间隙,温辞筠轻声“嗯”了,以示回应,接着又继续趴在他的肩头小声地啜泣。
“明日早膳想吃甚?”季卿砚又问,想要将她的注意力转开,“……适才的面皮汤好喝吗?我亲手做的,若是夫人喜欢,明日我还为夫人做可好?”
又继续小“嗯”了一声,趴在他肩头人渐渐止了哭只剩下抽噎,之后便安静了。
气息渐趋稳定,季卿砚晓得这是哭睡着了,多亏带过一阵子霍筱,否则和真叫他难办。
小心翼翼地将人抱回床上,正要为她盖上被子,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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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不过短短几日,她的小腹就将轻薄的睡袍顶起来,叫她的身子再生出条微凸的曲线。
轻覆在小腹上的手本只是想摸摸,却不自觉地探入腰间,向下直到她下意识地将腿收紧,轻哼了一声将他惊得将指尖退出来。
匆忙地将被子为温辞筠盖好,到院子里淋了一桶浮冰的凉水,季卿砚定了许久的心方才回了屋,却是抱了床被子铺在了一旁的坐榻上,如此可不敢再回床睡了,前三月可是关键,不可不小心……
一觉睡到天明,睁开眼又不见人,温辞筠还以为将人气跑了,掀开帘才发现某人正委屈巴巴地睡在坐榻上。
坐榻不过长,季卿砚便一整夜都蜷缩着一个姿势睡到了天亮,难免腰酸背痛,睁眼见温辞筠正在床沿轻笑他,坐起身锤打着肩头,扭着脖子道:“夫人今日早膳想吃什么?”
只见人下了床,朝他走来,轻笑跨坐到他推上,紧贴着他,肃然叫他紧张起来。
“昨夜是我不对。”温辞筠搂着他的脖子,靠在他的肩上轻言,“可我的确从未想过要害你的性命……我错了,夫君……我信你的话。”
大早上,又是如此一阵娇声软语,如何不叫人一时间晕头转向?
“咳——昨夜也有我的不是,便就此翻篇过去……”
季卿砚如此说着想将人推开,再如此下去可不是一桶冰水能解决了,少年人血气方刚的,偶尔也是坏事。
“……夫人想吃什么?我去做,得将夫人喂饱了……”
“嗯……想吃……”
说着,温辞筠偏头覆上他紧张的唇又道:“夫君紧张什么?昨夜难道背着我做了坏事?”
“不敢!我对夫人之心天地可鉴……”
“那紧张什么?”温辞筠轻笑着,意味深长地在他耳畔道,“……轻些无事的……我问过了……喂饱我吧,夫君……”
睡袍轻易地被人蹭到半肩,引诱着、蛊惑着、顺从着……
再睡至近午时起身,温辞筠将垫在腰后的软枕拿开坐起身,将推到一旁的睡袍披上,捡了半干的帕子将又流出来的东西擦了,和衣往浴室沐浴去。
长发浮在水面上若被泉水染开的墨痕蜿蜒,待水深至肩处,温辞筠猛吸了湿润的寒气潜入水中,势必要将自己的脑子好生洗干净些,被真被季卿砚昨夜说的所谓“双全法”给糊弄了……
她要的可不是双全,而是战争!
一场全方位的战争,将这九州再血洗一遍!
倒是可以想想,如何可以再利用季卿砚一番……
换了身单裙,刚一回房就见季卿砚带了餐盒回来,并着兰槿送来的药一同放在收拾干净的茶案上。
“为夫人准备的午膳,偏清淡些,先饮口热粥将药喝了。”
乖巧听话得不同往日,温辞筠听着季卿砚的话做着,喝粥吃药用午膳。
“歇息一会儿便去大祈寺吧。”温辞筠仰躺在他的胸前,摸着肚子道,“胀胀的,怕等会坐车难受又吐了,可不能亵渎神明……”
“都听夫人的。”
季卿砚圈着人坐在他怀中,屋中暖暖得若春日,屋外簌簌下着小雪,虽是除夕却无人来扰,就这般安静地拥着自己的妻子,闲话两句家常,不时将人逗笑两声……
这般静好的岁月,如何不叫人痴迷?
23.野心
今日除夕,出门时正见对门的人家贴春联,季卿砚便对温辞筠说,晚上回来他们也贴一副。
“今夜你不去除夕宴?”温辞筠疑问着。
将人扶上车,季卿砚将拜帖递给温辞筠道:“往年不也是没去?大过年的,谁家不是和自己夫人过?”
轻笑半声,打趣般用手中的拜帖敲了季卿砚的头,叫他不要在这外边瞎说话。
“年夜饭夫人想吃甚?处理件小事我就回来,亲自下厨夫人觉得可好?”
“清淡些,年糕什么的吃起来顶胃,一两块做个样子就是……”温辞筠仔细想了想又道,“便做一条醋烧鲤鱼,合口味,也求个年年有余……”
“好……我会在家中等夫人回来。”
受王室供奉的寺院,即便是除夕也要比其他寺院冷清些,温辞筠被久候在门口的小沙弥引进寺门,入目便是颗参天菩提树,不似旁的寺院挂满了红绸卦签,疮痍的树杆上刻满了岁月沧桑……
大祈寺客堂内,寒山大师早已备好茶水,煎得陈年古树普洱,汤色澄黄浑厚,悠悠间有股清香。
“师傅,太子殿下的客人到了。”
抬起头望向站在门口的女子,袅袅婷婷似有故人之态,寒山大师起身朝温辞筠拜道:“阿弥陀佛,不知施主寻老衲是为何事?”
往堂中去,温辞筠落坐在客位,笑看着着寒山大师道:“……要大师为我超度一个人。”
和颜悦色地为温辞筠递上半盏普洱,寒山大师道:“不知施主要超度的是何人。”
“我的老师……”
捏着杯子的茶盏,温辞筠的神色先是沉寂尔后嘲笑着,将茶盏重磕在茶案上,泼出的茶水溅到了她今日穿的白衫裙上,染上微红的茶渍。
“我不爱喝普洱!”
坐起身,温辞筠前倾着越过茶案,打量着寒山大师,似在辨别真伪,妩媚地笑着,伸出一只手用指尖勾勒过他清瘦的下颌。
“便是上了年纪,大师俊美亦不减当年……难怪能将微生处月骗了去。”说着,温辞筠坐回身,理了理衣裙又道,“忘了说,她就是我的老师……”
手中的茶盏被温辞筠的话吓得一颤,多少年没有人叫他毛骨悚然了。
火候正好的普洱终究还是浪费了,寒山大师放下手中的茶盏,看了眼神采飞扬的温辞筠,这是猎人捕获猎物时的张扬……
他是她此番来望京的——“猎物”。
将颈上的佛珠摘下放在茶案上,寒山大师望着温辞筠:“该来的总会来。”
“怕了?”
“只是不知姑娘究竟是何人。”寒山大师从容说着,将半凉的普洱饮尽,“能被她收为弟子,当是有些名号,无论江湖与朝堂……”
“我其实挺有名的。”温辞筠笑着,“卫国郁离郡主是我的封号,大师觉得这何尝不是一种轮回报应?你的弟子亲手将接近你的机会给了我,而你心上人的儿子……你知不知道他有多痴迷于我?还将我送到你跟前……”
看着温辞筠故意露出抚着小腹的姿态,寒山大师不会不明白她的意思,沉默着未答话。
“今日我来大祈寺见你,所有人都认为我是来找你治‘旧疾’……若是不诊治一番,可不叫他们心寒?”
话落,温辞筠将自己的左手伸了出去,要寒山大师为她诊治。
触上温辞筠的细腕,从容不惊的脸色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变得惊异,颤抖的呼吸再抑制不住,寒山大师怒起身掀了茶案,死盯着温辞筠,顷刻之间他们是“生死之敌”!
心满意足地嘲笑失态的寒山大师,温辞筠缓缓收回手道:“满意吗?我和老师送你们的‘礼物’吗?对老师研究出的‘赝品’,寒山大师给了云秦多少助力可否说与我听听?让我晓得之后该如何改进,才叫他们继续沉浸在微生氏的‘诅咒’里,无暇顾及我这个‘小角色’……”
“蛊怎么会在你身上!”寒山大师怒问,“我们从未将这东西泄露出去!便是微生处月也不可能得到‘母蛊’!”
“没有得到母蛊的是你们!”温辞筠厉声回道,“你们真以为是遂邑公主打开的地宫吗?是微生处月先打开的!她渡走了母蛊,在她死前渡到了我身上……她是九州使中的鬼谋,你如何觉得她不晓得你们究竟在谋划什么?”
一时语塞,论谋略当年他们所有人都敌不过一个微生处月,若非她对大魏朝执念太重又被他反将了一军……
“……是我对不起她。”
“别在此假惺惺!”温辞筠呵斥道,“你不配!你应当明白我来此,便是代表九州使……处决将你这个叛徒!”
若被刺激得癫狂一般大笑一声,寒山大师盘坐在铺垫上仰望温辞筠。
“什么九州使!大魏朝已经亡了!所谓保天下的九州使也当不复存在!怎么?你与你的老师还想着要光复大魏朝的荣耀?醒醒吧!国亡了!人亦当殉葬!”
“微生处月是我的老师,可我并不认同她想要光复大魏的痴心妄想!”温辞筠盯上寒山大师,她的眼中生出一团火,“我要……为九州再创一个‘大魏朝’!”
好大的野心!
温辞筠的豪言壮语将寒山大师怔得一愣,可不敢想她竟有如此愿景,明明只剩下不过一岁的寿命……
要如何在这短短一年平定天下?
便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是无计可施!
“你又如何不是痴心妄想?你坐不上那个位置!更没有时日去谋划!”
“我也没想过要坐上去!”温辞筠激动得站起身,盯着着寒山大师朝他走近,“我知道我配不上那个位置,我没有定九州的实力!但我可以搅乱这九州……”
“……让这片被所谓太平粉饰的九州从假象中脱离出来,让所有人去直面这背后的疮痍!这样百姓才会更珍惜和平!”
“……万物盛极而衰,天下很久而合,合久必分!这般简单的道理,却连号称‘鬼谋’的微生处月也不懂!”
“……我既继新任九州使‘鬼谋’之位,便定要为这九州再谋出个百年盛世!”
好大的野心……
不住感叹温辞筠的豪言壮语,寒山大师垂下头若释然般笑了:“……你与你的老师……不一样……你与他们……也不一样……”
“自是!”温辞筠高声激昂地回道,“我比她更狠心、更阴险、更会伪装……外面的人都还被我玩弄着,期待着我去‘死’,却不知我‘死’的那日,方才是我大计开始时!藏在幕后隔岸观火,操纵着所有人上演我安排好的剧本,这才称得上是‘鬼谋’!”
惜天意总妒英才!
若是她能多活一阵子,哪怕只是十年,这九州必将彻底颠覆,下一个坐拥九州之人便是她——温辞筠!
“你就不怕我将你对我说的,都说出去?”
“你不会……”温辞筠放低了声音温柔着,“你的好徒儿还在我手上、你心上人的孩子对我痴迷至极、你愧对于老师对你的信任……寒山大师,你心若正,为何这二十年来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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敢踏出大祈寺半步?”
捻着手中的佛珠,寒山大师只是轻道一声:“阿弥陀佛……”
“你在怕什么?”
若女妖蛊惑般萦绕在耳边……
“你在惧什么?”
若稚童无助的哭号冲击耳膜……
“你在……忏悔什么?”
若一把无形的匕首刺进早已停止跳动的心脏……
“挑个好日子,为你的臣民和你的家国殉葬吧……”温辞筠缓缓推开禅房的木门,“……大魏朝……最后的太子殿下……”
寻着来时的路,温辞筠的步子越发轻快,脸上久违地挂上笑意,她的计谋开始了!
她准备了十余年的“剧目”,将要在这新的一年敲锣打鼓地重磅上演……
而她现在还多了一个“结局”可以选择——她怀孕了,怀的是季卿砚的孩子,是云秦正统的血脉!
如何登上九州之主帝位的不能是这个孩子?
她要用这一年的岁月,好好为季卿砚打一把锁,锁住他的忠心,倾力扶持这个孩子,在这个孩子坐稳九州前守住江山!
之后……
杀了他。
而人选她定下了。
出了寺门,便看着等候她良久的谢芷,温辞筠含笑着朝她走去,随后塞了她一块饼饵。
“在此等多久了?适才寒山大师给的贡品,好东西我给你留了一个尝尝?”
“嗯。”
谢芷接下饼饵啃了一口,太干了不好吃!
“接下来做甚?回彭城还是卫都?”谢芷问道,“还有彭城你怎突然没了人?又怎么和季卿砚在一处了?他晓得你身份后,昨夜怎么样了?他有没有伤你……”
半捂嘴笑着正仔细打量她的谢芷,温辞筠道:“并无事,暂时也不回云秦……小芷你向来最听我话。”
盯着温辞筠似软润了些的腰,谢芷微皱眉道:“你还胖了?有什么新吩咐?”
一路闲逛着,温辞筠在一旁的小摊前买了包糖炒栗子,叫谢芷掏钱道:“昨夜你与他交手了,比之彭城,你有多大几率能杀了他?”
收好钱袋,谢芷想了想摇摇头道:“他比我想象中要厉害许多,若以我现在的水准,倾力而为也不过只能将他重伤,伤不了性命。”
塞了颗拨好的栗子入谢芷的嘴中,温辞筠笑看着她忧郁的眉头道:“十年之后呢?二十年?便没有超过他的机会?”
“你便如此希望我杀了他?为何?”
回味着唇边的绕指香,谢芷觉得果然还是与温辞筠在一处才是件美事,香香软软的多叫人迷恋。
这是与言以歌不一般的吸引,温辞筠是一捧水中月,总想叫人抓住却总是错过,却又一直引诱着……
得不到、靠不近的总叫人心痒。
“……因为这世间我只信你一人……”温辞筠说着抬头看向谢芷,“就此留在云秦,你此后的任务便是杀了季卿砚……不是现在,而是在数十年后,届时我会告诉你何谓时机……”
可她分明还剩一岁生机,若是想要报仇,自然是要手刃之才可瞑目!
“为何是那么久以后?那时你……”
你早已化为一捧黄土、一副枯骨、一段青史……
“……时机到了我会告诉你。”温辞筠拉着她的手,将她欲出的泪痕拭去,“……明岁除夕我们再一起过年,我还得回去搭戏台呢。”
“嗯,我听话……姐姐……我定会在你的陵前手刃他!”
24.私奔
待将温辞筠送走后,季卿砚便转身往言家去,既然上头的改变不了心意,自当换条路想法子。
时候正好,言家只有两兄妹在,有些话同辈之间直言相告反倒是简单多了。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大道理?
不过是权利够不够大,心气够不够硬!
没有权利,拥有可以一死而争的心气,看谁拼得过谁?
活在这世间,最值价不过贱命一条罢了……
生逢乱世更是如此。
正与言以枫往言以歌的院子去,刚行未远,便见着言以歌急匆匆地跑上来,盯着季卿砚满脸写着怒意,咬牙切齿地可将言以枫吓坏了。
“我不会嫁!”
“正好我也不想娶。”
一息之间,季卿砚与言以歌便利落得将赐婚之事“完美”解决了。
面面相觑地看着这似乎早商量好的两人,言以枫皱眉愣在原处,怎早些年不说,这赐婚的诏书真要下了,两人才如此着急忙慌的商量对策?
真是火烧眉毛才晓得事急了?
“……哪……殿下打算如何?”言以枫夹在两人之间弱弱地发了声。
总该有个解决的法子,可不是他们二人口中说说长辈们就愿将此事免了,这段亲事关系着云秦军权的交接,此事若成便告诉所有人季卿砚的太子位坐稳了!
“我逃婚去!”言以歌盯了眼言以枫,仰头怒望上季卿砚又道了一句:“不!我要私奔!”
这话叫言以枫与季卿砚两人皆是大惊,可未曾听闻言以歌同谁家公子王孙有过暧昧,何况私奔?
“……言小姐,倒也不必如此。”季卿砚赔笑道,想不到言以歌竟也是个性情中人,敢做出如此惊世之举。
缓了口气,定了心言以歌似乎终于晓得自己面前的人是季卿砚、是云秦的储君,方才缓缓拜礼恢复了往日大家闺秀的贵族之女模样,言语亦是温和许多。
“不走上绝路,他们比不罢休。”言以歌从容镇定着,“臣女早知殿下无意,是以从未将那婚约放在心上,待字闺中也非外人所言对殿下痴情,而是寻不得意中人……如今臣女已心有所属,故而万万嫁不得……”
“什么!”
此番惊讶得险些跳起来的是言以枫,他承认自己近日总是跟着谢芷跑,可也未见自家妹子和谁家公子走得近了,更别说情事了。
不会是像小说戏文里头,看上家中马奴、小厮什么的?
“言以歌!你话说清楚?谁!谁在哄骗我亲爱的妹妹!”
言以枫握住言以歌的肩头,难以置信地惊嚎着,完全不顾季卿砚就在身旁失了礼,家人可比任何事都要重要得多了!
将突然扒到自己身上的人推开,言以歌依旧盯着季卿砚,神情严肃得告诉他,自己并非在开玩笑,而是真要赌上的后半生。
“……私奔可不是小事,言小姐要想清楚。”季卿砚和言劝慰道。
总归自己不希望她走上不归路,她是个好女子,却不是他想要濡沫的妻子。
“想清楚了。”言以歌笑得坚韧,“若不试试,怎会晓得结果如何?便是真被人弃了,姑奶奶也怨不得任何人,大不了日后再找。人生百年,怎就不能多喜欢几个,犯几个错也是人之常情……所以……请殿下帮帮我……”
见着这般意志坚定的言以歌,季卿砚也不再劝问:“小姐要我如何帮忙?”
“帮我绑人。”
此话更是将在一旁险些晕过去的言以枫吓得一踉跄,先是要私奔也就罢了,如今还要干起绑架的买卖,不过大半年未见,究竟是何人将自家妹子带得这般“不同寻常”了。
正疑惑着,还未开口,季卿砚便顺着言以歌手指的方向看到了个眼熟的人,摇头浅笑两声。
“原来是他……言小姐好眼光。”
远山似的眉微蹙,惊喜着却又羞怯着,言以歌望向季卿砚问:“殿下……可知他人……究竟如何?”
“当是如意郎君。”季卿砚笑道,“静泉港叶家四公子,我游历江湖时与他有过交集,是个不错的人,身边也未有旁的野花杂草,谨尊家训‘守身自若’……近日是来赴小姐的约?”
瞧着叶辞元将手中的礼盒交给一旁引路的管家,季卿砚这般猜测着:“他能在今日私下来赴小姐的约,想必是‘两心已相知’,我猜得可对?”
倏得红了脸,言以歌拜道:“不过昨夜……多谈了会儿……所以殿下愿帮臣女吗?殿下既是晓得他,应当明白叫他出口向我求亲有多难,且若他晓得我还有婚约,怕不是早对我避之不及了……”
“要我如何做?”
“……我要带他私奔去静泉港!”
昨夜一时的冲动,叶辞元应下独孤瑾宴席上的美人邀约,一到门口竟发现是言家,昨夜那姑娘竟是言家长女?
正欲转身离去,却被早候在门口的婢女堵下,大街之上硬生生地将他盯进了府中,无奈将备好的那对璆琳攒花素珠耳坠真送了出去,正打着腹稿,要好生将将他送这耳坠并无旁的意思,言以歌便笑颜款款而来。
“言……言小姐……”紧张地险些被矮凳绊倒,叶辞元起身朝言以歌拜道。
“昨夜郎君还叫我卿卿,怎天明了就不认了?”
故作伤心得斟了杯酒,言以歌似未饮便醉了,一手撑在桌上一手举杯邀人唇边竟是感伤。
“……是因街上都在说今夜王上要为我和太子殿下赐婚了,郎君怕了?”
生意场上的玲珑心与三寸不烂之舌,偏偏每遇上言以歌变吱唔着说不出半句话来,他更是记不清昨夜与言以歌究竟说了些什么,他真的唤了她“卿卿”?
觊觎云秦太子的未婚妻,他可真是不要命了!
“……我……我……”
“我什么?”言以歌说着,将手中的酒杯递到叶辞元微颤的唇边,“天寒,郎君先饮一杯如何?”
饮鸩般豪饮而下,刚一下肚叶辞元便觉得头晕,以为是自己饮急了,真欲往外吹吹风清醒,却被言以歌笑意盈盈的拉住,反扣上他的手,靠近他的面颊,吐出灼热的气息烧红他浮起酒意的脸。
“郎君可心悦我?”
“悦!我心悦姑娘!”
“郎君可想与我良缘永结?”
“结!我要八抬大轿娶姑娘回家!”
“郎君……可愿与我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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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奔!”
话出的一瞬,叶辞元陡然清醒,速往后退却被突然出现的言以枫逮住,没带着半分好眼色看他,将人硬提回屋中。
言以歌气定神闲地坐在矮凳上,饮了一杯酒笑催道:“适才郎君的话,太子殿下可要做个见证。”
“自是!”
只见季卿砚从屏风后带着笑意走出,看着叶辞元道:“数月未见,可贺叶四公子抱得美人归。”
仙……仙人跳!
“殿……殿下这是……合意?”
叶辞元不解地看向季卿砚与言以歌,他们不是有婚约的?他适才说了那般冒犯之言,季卿砚是如何笑得出来的?
“你适才可是说了,心悦言小姐、要娶言小姐更要与她私奔,怎翻脸不认了?”季卿砚说着朝言以枫使了个眼色。
“你敢轻薄我妹妹?”言以枫重捏了叶辞元的肩头,自是还有报私的意思,“不想活了?”
“我……我没有!”叶辞元欲哭无泪道,“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季卿砚又问,“我与言小姐并不想结这门亲,你又如何不敢带人走?这一路由我为你们护航,保证你们能顺利离开他们的追捕回静泉港……怎么你怕了?人家言小姐都不怕,你怕什么?”
“只是……于礼不合……”
“什么礼不礼!”言以歌暴躁地将叶辞元打断道,“没时间了,马上爹爹和娘亲就要回来了,届时想走也走不了了……”
话间,言以歌将提前藏在桌下的包袱拿出提上,对言以枫厉声道:“哥!敲晕扛走!”
一边惊异于言以歌竟准备得这般充分,言以枫一边真听话将叶辞元敲晕扛起塞到了一旁的空箱子里。
笑看着言以歌叫人将箱子抬走,季卿砚坐在矮凳上半饮了口温酒道:“还好还好,言小姐没有看上我,否则装在其中的便是我了……言小姐今日真叫人刮目相看!”
“晚些时候,殿下可叫人可怜。”言以歌站在门口,回头笑道,“未婚妻跟人私奔了,如何不是丑闻?”
轻摇摇头,季卿砚站起身朝门口走去道:“定不会叫言小姐做恶人……记得小姐养有可食用的鲤鱼,不如给我两条便当我送你们出城的报酬?”
“等会儿叫我哥下去捉两条大的。”言以歌盯着言以枫笑着,又接了句,“要在表妹回来前哦,否则叫人晓得你骗了她,说自己不会凫水,那可更难真叫我改口叫嫂子了!”
又被言以歌气得哑口无言,谁叫人家捏着自己的把柄?
“殿下要鲤鱼做甚?”言以歌好奇的问,“是要做饭?”
“正是。”季卿砚回道,“……出门前,夫人吩咐了,今日的年夜饭要吃醋烧鲤鱼,便来找言小姐讨要两尾了……”
笑得直捂不住嘴,言以歌勉强撑着门道:“原以为是我对不起殿下,想不到殿下连夫人都有了,不知是何家姑娘?来日回京,我定要亲眼见见,这能要素来不近女色的太子殿下折腰的女子究竟是何模样!”
“容貌不及言小姐,只是个普通卫女,但我很喜欢她。”季卿砚浅笑得温柔,如沐春风般和煦着,“……此生,我甘为她战死……”
25.年夜
除夕这日午后天好,早前下了场雪,云散后出了太阳,叫人慵懒得躺在坐榻上不太想动。
先前的点心干得噎人,谢芷趁着与温辞筠漫步河岸时,手一滑掉进河里,故作惊讶着往一旁的点心铺子买了包刚出炉的酥黄独,有些烫手还冒着热气。
“有些腻,你吃就是。”温辞筠推辞道,“时候还早,去喝两杯茶,适才的禅茶不好喝。”
“……点心也不好吃。”
谢芷说着,跟温辞筠上了茶铺二楼的平台,光景正好,下头便是河,远眺便是大祈寺的九重琉璃塔,再远些便是云秦的王宫……
刚坐下,温辞筠便又些昏昏欲睡,谢芷瞧得出她今日脸色不太好,昨夜又出了那么多事,今日累了也是该的。
便叫人置了只屏风,挡带着寒意的河风,叫温辞筠躺在她的腿上小睡一会儿,之后可还有的是叫她头疼之事,今日除夕歇息一会儿不碍事。
“你最近脸色不太好,看脸消瘦了许多,季卿砚虐待你了?话说你究竟是如何遇上他的?”
纠结着谢芷还是将话问了出来,她是听温辞筠的话不假,可不代表她会盲从她的命令。
将搭在眼前的手放下,温辞筠睁开眼笑看着谢芷,他自是“虐待”她了的,认识多久就叫她做了多久的“娘”,常睡不好个整觉,瘦也是被熬的。
“彭城里,要杀我的不只有江湖人。”温辞筠说着撑起身,回过身道,“那夜有人要杀我,季卿砚救下了我,我亦是顺理成章叫他带我来望京。”
“谁?”谢芷皱眉严肃问,“太子?还是那些大臣?”
思及不久前,卫君亲手斩杀太子于卫王宫的明阶前之事,怕不是因温辞筠出事而迁怒其中。
温辞筠轻摇摇头道:“我结的仇很多,但卫君为何杀太子,此事我尚不明晰其中缘由,他谋反我不信。”
跟着温辞筠点点头,谢芷又道:“只要他再等一年,他就是铁定的下一任王,他为何要谋反?”
“过阵子回卫都就晓得了。”
“多久走?先前不是还说留在云秦一阵子?”谢芷不解地望着温辞筠,心底有个不太好的想法冒出来。
“……我自己回去。”
果然如此!
“不行!你个弱女子如何能一人来往云秦与卫国,路上就要两三月光景,现下世道也不好,好些地方闹了匪患,我放心不下!”谢芷激动得跪坐起身朝温辞筠厉声道,“你绝不能再离开我的视线!”
温辞筠正欲开口,谢芷又滔滔不绝道:“适才你说的事我记下了,你叫我留在云秦不过是想要言峯能指点我的武学,可我自己也在不断进步,十年内我定能要季卿砚做我的手下败将……我要和你一起!”
怎么总是这般长不大?
可她也懂谢芷心中的害怕,她已经算是她在这世间唯一能称得上“亲人”的人了,只剩一年的岁月,自是不敢有一日虚度。
“好,离京那日我会告诉你。”温辞筠笑道,摸摸了她的头,“……可我还是希望你能留下。”
“你若是偷偷走,那我也偷偷走,你能去的不过是卫都与彭城,我定要堵下你!”
“啊呀呀,与自己的侍卫长太熟,便这般容易看透心思。”温辞筠打笑着道,“我此番会先回卫都,再去彭城。”
又喝半壶茶,看天色欲晚,街上的行人也陆陆续续收摊回家去准备年夜饭,温辞筠与谢芷也下楼了,正要往暂住的院子去,迎面便遇上了乌寻云,手里提着份澄沙团子想必是今夜要吃的除夕小点。
“郡主。”
微垂下头,眼底闪过一丝落寂,温辞筠强笑着叫人平身。
“有事寻我?”
“……我听温将军说了郡主与云秦太子之事。”乌寻云有些尴尬开口,“也晓得郡主来望京是为寻寒山大师,那寒山大师处可有解法?”
看了眼谢芷,温辞筠看向乌寻云道:“没有,我也知你与霍舒企图如何救我,可即便温榆晚是我的亲妹妹,也不代表她能渡血救我,染了我的血说不定还会害了她,此法断不可试……这些年辛苦你了。”
“郡主替我报仇,又为我洗清战奴的耻辱,还送我离开卫国,这份恩情便是用命也难还。”乌寻云躬身大拜道,“我能为郡主做的不过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足挂齿。”
站在一旁小“啧”一声,谢芷最见不得乌寻云这幅所谓彬彬有礼的模样,就是用如此花言巧语赢了温辞筠的青睐,也真是不解,身为她的下属,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如何敢叫主子感谢,真是耻辱!
“还有什么想说的,一并说了吧。”
温辞筠瞧着乌寻云欲言又止的模样,多年未见他还是这般小心翼翼地同她说话,要晓得很多消息她早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多数时候不过是将推测的答案确凿罢了。
“……今夜云秦王要为季卿砚与言以歌正式赐婚了……”
“意料之中。”温辞筠说着,从他手中的油纸中捡了颗半温的澄沙团子咬了一口,“郎才女貌正般配……我更想晓得的是,独孤荣姜何时能到望京,可有人给你传消息来?”
半愣着温辞筠毫不在意的模样,乌寻云将袖中的小布条递给温辞筠道:“刚来的消息,独孤荣姜的人马一路潜行,被我们的人追到时,已经快到望京了。”
看了眼手中的小布条,温辞筠扔到一旁的河中道:“算算时日,黄昏便该进城了……今年真是个好年,阖家团圆真好。”
“温将军说,若是遇见了郡主,也叫我请你一同去吃年夜饭……”
朝乌寻云温柔一笑,顺手将他发间落的散雪抚落,温辞筠道:“我忙着呢,没空去同他演父慈子孝的戏,与我走得近了,说不定还会叫他新主子猜忌……便替我转告他,既然活了下来,便与他的女儿好好过日子,没有那般能力,便不要去据理力争,再落得那般家破人亡的下场……”
暖洋洋的天,街市上洋溢着过年的喜庆,这般好的心情偶尔也会被眼底所见的风景扰得全无。
例如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在大街上,给前情人亲呢地抚落发间的散雪,笑得那般温柔,这可是他从未在她面前得到过的笑意。
手里提着的两条鲤鱼似乎感受到了季卿砚手里的杀意,僵直地若被冻结实般不再疯狂扭动身躯。
昨夜发生了许多事,倒是险些让季卿砚忘了,那人可是温辞筠最亲近的侍卫长亲口所言——是她的“爱侣”!
嫉妒真是令人讨厌的感觉。
除夕夜,家家都要吃年夜饭,独孤瑛夫妇早带了霍筱回霍家住了,这所谓独孤瑛的私宅,便借给了不住东宫的季卿砚住。
刚回小院,温辞筠便听见小厨房里劈里啪啦正炸鱼,好奇着便直接进了灶房,只见季卿砚一个人忙碌着,穿着围裙站在油锅前仔细看着炸鱼的火候。
“可要我打下手,夫君?”
一声娇声软语叫季卿砚回了神,望向门口才见温辞筠已回来了,脸上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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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笑意,真不像个做了“亏心事”的人。
“夫人娇贵,可不敢劳累……见夫人春色满面,可遇见了什么好事?”季卿砚浅笑回上温辞筠,盯着她微微心虚的双眸,“……或是遇见了……什么人?”
“不曾。”温辞筠说着,走进灶房,当着季卿砚的面偷吃了一块热乎乎,刚炸好的芋头糕,“呼——好烫,有点咸了……”
“许是盐加多了……头回做,夫人便多担待些。”
季卿砚说着,将锅里炸好的鲤鱼捞起放到竹筚上将油沥干,又将锅中炸了鱼的油沥入油罐中,用布擦干锅,转身走到灶台后塞了把柴火将锅烧热。
眼瞧着锅热得冒烟,便又走回灶台前,用铁勺舀了两勺油自锅边顺下,将葱姜蒜三荤爆热,加了半勺陈醋并半勺黄酒,一瞬间醋香四溢在灶房中,勾起了温辞筠的馋虫。
搅拌至适当火候,加了两勺水煮开,将炸好的鲤鱼下锅煮着。
一手在鱼身浇着热汤,季卿砚一边瞧着温辞筠道:“今夜准备了醋烧鲤鱼、炸芋头糕、雪菜酸年糕汤、红豆玉圆羹、酥烤玉蕈以及刚刚添了个小葱拌豆腐的凉菜,夫人觉得可行?对了,我带了壶屠苏酒回来,夫人不便多饮,三杯点到可行?”
小葱拌豆腐?
怎在大过年的做这菜?
疑惑着盯着备菜台上的那尊垒得若塔般的豆腐塔,温辞筠抬头看向正捞鱼摆盘的季卿砚:“夫君今夜如何想做这菜?”
“如何不好?”
将调好的芡汁倒入正沸的锅中,季卿砚大火勾芡道:“表示我与言家小姐一清二白,多好的寓意。”
怎么听都觉得这灶房中的醋味多添了些东西,酸死她了。
“我亦是一清二白。”温辞筠搅了搅一旁小红炉上微沸的红豆玉圆羹,“我若真对乌寻云有意思,夫君还等到大婚之夜吗?不过是利用他叫天下人都觉得我也是那些人——不愧为卫王室中人……悄悄告诉夫君,你所听闻过的许多卫王室的传言,其实是真的,但有些的确夸大了事实……”
“例如你的身世之谜。”
季卿砚将正冒热气的鱼盖上盖子,放到烧着红炭的炉上保温,叫了人进来送去屋中的餐堂。
“……这般离谱的你也信?”温辞筠小笑了一阵,“我与温榆晚一看便是亲姐妹,这可做不得假。”
“这是自然。”季卿砚忙碌着将小红炉上的红豆玉圆羹盛到汤碗中,亦是用了同样的方法保着温去餐堂,“剩下的交给底下人就是,天快暗了,我们去贴春联吧,我适才写好了。”
说着,季卿砚净了手,将围裙摘下牵着温辞筠往小院门口去,已有人拿着对联与浆糊候着了。
“岁岁年年,共占春风。”温辞筠看着联上的话不解,“为何偏偏选了这句?”
拿着对联,季卿砚拥着人看着院门笑得温柔:“……自是希望与夫人岁岁有今朝……”
岁岁有今朝吗?
他难道不知今日她去大祈寺去是做甚的?
所有人都晓得她是去治“旧疾”的,她活着从黎朔城出来时染上的“怪病”,叫她活不过双十……
“……我心亦与君同……”
温辞筠自然想要活下去,多活一年她便能谋划更多,她要这个孩子稳坐上九州之主的位置。
不看他人眼色、不受他人制肘、不叫他人轻贱……
这是她的对九州的希冀,亦是她身为一个母亲能留给孩子最好的“遗物”。
26.除夕夜
刚踏入言家的大门,谢芷便越觉得有些不对劲,以她往年陪温辞筠参加宫宴的经验,这个点言峯与妻女应当在王宫的设厅候着了,而非这般愁云满面的坐在大堂中,似有些手足无措。
站得远,谢芷往大堂里望去,越过稀疏的花树,却见言以枫正跪在堂外结了薄冰的青石板上,发上结了层白霜,像是被人泼了水后凝成的。
抱臂藏在长廊中,谢芷远瞧着言家人,抓了路过的小丫头问:“大公子今日又做错了事?”
眼色躲闪,小丫头低头吱唔着不敢同谢芷说话,谢芷换了个问:“怎没见你家小姐?她又去何处了?不来劝劝架?”
“表……表小姐还是别问了……”
“怎么?天塌了?”谢芷半打趣笑道,“不是说今夜你们王上要给太子和你家小姐赐婚的?”
“小……小姐她……”小丫头犹豫着,吐出了这几个字。
“她怎么了?”谢芷问,“难道是不想嫁了?若是不想嫁,如何都双十了还待字闺中?世人不都传她痴情季卿砚的?”
眼见着谢芷不肯罢休,小丫头硬着头皮道:“小姐……她……她逃婚了……”
愣了一瞬,谢芷松开了臂,拧着眉头又问:“……她……一个人……跑了?”
小丫头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晓得。
不再为难人,谢芷抬手叫人下去,自己却朝着言以枫跪的地方绕去。
瞧着堂中正急得焦头烂额的两人似没有注意到自己来了,谢芷半蹲下看了眼堂中,回首看向跪在身侧的言以枫。
“你们俩兄妹倒是有趣,先是你跑了,如今又是你妹妹……倒真是一个比一个奇怪。”谢芷笑叹着,“你就罢了,可言以歌为何要跑?太子妃便是未来的王后,是你言家接下来数十年的荣华富贵……”
言以枫的眼神越过谢芷,瞧着里头人真没注意这外边,朝着谢芷使眼色小声道:“想看戏吗?今夜很有趣的……不满这桩婚事的又不只我妹,太子殿下身旁可是有美人的,听说已经带回来。”
轻笑一声,谢芷摇头道:“着实没见过像你这般蠢的人,言以枫,这可非是情爱小事……此事关乎你云秦社稷,你竟丝毫不慌?”
“慌有何用?还能将我妹和太子殿下敲晕了送入洞房?”言以枫亦是笑着回道,“真这般做了,才真是动摇社稷……你们卫国表面正经,背地里风流成什么样了,九州何人不知不晓?我们云秦坦荡,喜欢就是喜欢,不要就是不要,不做些虚的。”
“是啊……”谢芷站起身道,“谁叫你们的王便是‘前车之鉴’,自是上行下效……郡主真是杞人忧天,还以为要费多大功夫对付你们,怕再多等些时候,都不用郡主动手,你云秦便不攻自破了。”
抬头仰望上谢芷,言以枫回道:“所以……温辞筠果真在望京,还在谋划着动摇我云秦社稷的大事?”
“是啊。”谢芷坦荡道,“这些日子多谢大公子招待了,日后再见,我会求郡主留你个全尸的。”
“那还真是……手下留情了。”
天色渐暗,华灯初上,今夜多些此起彼伏的爆竹声,声音大得坐在屋内都听得清,偶尔还叫温辞筠捂了耳朵,她向来是有些怕的,特别是突然在耳畔炸开的爆竹,会惊得她半刻才平复心境。
“夫人怕爆竹?”季卿砚瞧着温辞筠捂耳的模样笑问,“那等会我们放烟火就是了。”
放下捂耳的手,温辞筠看向坐在对面正为自己斟酒的季卿砚道:“你真不去除夕宴?”
“夫人若想去,我便带夫人去。”
“不去。”
摇头回绝后,温辞筠端起身前已半凉的红豆玉圆羹尝了两口道:“味道尚可,你何时学的这般手艺?”
“刚出走时并不会,总下馆子囊中羞涩,便去做了三两月的学徒,勉强能果腹。”季卿砚回道,“夫人喜欢便是好事……尝尝这鱼可合口味?”
盯着盘中粘了酱汁的鱼腹肉,温辞筠端起盘子先是轻嗅一番,夹起一小块肉入口,下肚后才道:“日后若要寻个营生,夫君如何不可当个厨子?许是我没吃过好的,私觉得夫君的手艺已是最好。”
“得夫人如此夸奖,自愧不如。”
说着季卿砚直起身向温辞筠举杯敬道:“今夜除夕,这第一杯酒便祝夫人诸事如意,心想事成。”
半垂下头,藏住一瞬的窃喜,温辞筠举杯笑意盈盈地望上季卿砚道:“这可不是什么好祝福,你当明白我来望京究竟要做甚。”
并不理会温辞筠试探般的话语,季卿砚将杯中再斟满屠苏酒,朝着温辞筠再敬。
“第二杯,敬这苦战乱百年的九州,望有朝一日……天下承平。”
沉默着随季卿砚饮下第二杯酒,温辞筠依是挂着笑容,可眼底再掩饰不得,她知他亦盯着她的双瞳,他在窥探她的“秘密”。
微生氏所谓的“遗物”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该说的、该晓得的,微生处月在临死前都告诉她了,便是季卿砚真从里头发现了什么,又有何为?
这盘僵局,有且只有温辞筠才能落子!
“最后一杯……便敬这九州黎民,能迎来一位‘仁君’,能叫这天下大同。”
每年年末例行的宫宴,总是凝重而无趣,高坐在堂上握着冰冷的金樽,暖人的屠苏酒也暖不得凉薄的人心。
孤家寡人不过如是……
云秦早早罢了宴席,叫各家自己回家与亲友早些团聚,共享天伦。
卫国的歌舞锣鼓喧天,却是争着谁能活着走出这设厅!
卫君对于今年温辞筠未归卫都陪他过年很愤怒,也对年末时太子反叛妄图夺位而愤恨,他怎教出了这般愚蠢的儿子?
若温辞筠真是他的血脉那该多好?
那般貌美的皮囊、那般隐忍的筹谋、那般狠辣的心机……
不晓得温辞筠此番云秦望京之行究竟会给他带来怎样的惊喜。
他那份册封温辞筠为卫太子的诏书,究竟有没有机会拿得出手……
如此想着,卫君站起身,踏过浸满鲜血的地毯,越过支离的残骸,走到燕台的栏杆前,俯瞰着灯火通明正欢庆除夕的卫都,他大笑两声,将半年前温辞筠不曾接下的诏书,昭告天下。
此后,温辞筠便是他的“女儿”。
是他独立排序的“嫡长女”、是卫国的“郁离公主”、是他想要的“继承人”……
旁人风流爱醉卧花间,偏偏云秦人学不来这番分流,季羡逸便是醉,也是醉倒在独孤荣姜曾住的宫室中。
朦胧间,有人将他手中的酒杯捡走,为他盖上件厚氅。
“多大年纪了,还学年轻时喝酒?”
听着头顶之人的抱怨,季羡逸的眼前清醒过来,他望着她,若是梦一般不敢出声,更是不敢多动,只是痴望着。
就像他当年在松州城墙上,不经意的低首而望,一眼便叫他此生痴缠。
数十载已过,再逢亦是入少年初见般心动。
“怎么?老了?认不出我了?”
被人狠揪了手背,季羡逸彻底清醒这不是梦,抬手抚上她的眼角的细纹。
“……夫人容貌依旧,只是一瞬,以为我尚在梦中。”
“别说些肉麻的。”独孤荣姜抖了抖身子道,“紧赶慢赶,好在赶上除夕,不是说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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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了?怎叫你一人喝闷酒?我就说你把他逼太紧,逼得这下不好收场了?叫人去把他叫回来,有些话该说清楚了。”
撑坐起身,季羡逸转身看向独孤荣姜,身上的衣衫还是黎朔附近的样式,带着寒意微凉;长发用根银簪半盘着,急着赶路已是半松,落了一缕在耳后……
“说什么呢?”季羡逸似自嘲般笑道,“他早就什么都晓得了……真是多亏了卫国的郁离郡主,我们都不需多解释,她可是帮我们都告诉他了。”
疑惑着凝眉,独孤荣姜走到季羡逸身侧同他坐在一起:“包括我?”
点点头,季羡逸捡了两只酒杯,斟上屠苏酒,敬给陡然间愁云满面的独孤荣姜。
“除夕夜饮屠苏,夫人请。”
接过酒豪饮而下,独孤荣姜看向一脸惬意的季羡逸问:“如此你如何敢这般悠闲?不该想法子……”
“想什么法子?”季羡逸反问上独孤荣姜,“当着儿子的面杀了温辞筠吗?夫人可知他此刻便与温辞筠在一处!如你我二人般共饮屠苏……当真是因果报应……”
捻着酒杯上的朱雀纹浮雕,独孤荣姜沉下脸色,良久后道:“……当年本就是我们的过错,稚子无辜……”
“是啊,稚子无辜。”季羡逸突然盯着独孤荣姜笑了,“那温辞筠腹中的稚子,夫人又觉得如何呢?留是祸患、不留亦是祸患,季卿砚今日闯的祸,与我当年闯的,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
独孤荣姜被这消息惊得哑口,他们二人竟然走到这般地步了吗?
“先将人挟住。”独孤荣姜开口道,“孩子一定不能真被卫国夺去,他们之间的事更是要压住,绝不能透露半点风声,特别是孩子的事。”
“我自是晓得此事慎重,已叫人去做了。”季羡逸道,“今夜本是想将他与言以歌的婚事彻底定下,尽快完婚,便能赶上将这孩子记在言以歌名下,不叫人疑心,可言家也是不靠谱啊……”
听着季羡逸口中的嘲笑般的叹息,独孤荣姜多年不在望京并不清楚这里头的事,便不解地问:“言家怎么了?”
“儿子逃完婚,轮着女儿逃。”季羡逸搂过人,靠在她的肩头,“一个个的都不省心……”
将人推开,独孤荣姜没好气道:“还不是有样学样,我们当年不也是如此?因果报应!欠的总要还,温辞筠这不便来讨债了?可清楚她敢来望京究竟为何?”
“明日,朝岁宴。”季羡逸简洁回道,“她所想的不过是借泉山的野心搅弄我云秦内政风云,可泉山是我一手扶持起来的,我自然能将她控住……明日,我会叫温辞筠明白,她的小伎俩不足为道,她老老实实愿意呆在云秦,便成全她与儿子的姻缘,为她换个身份便是……”
“若不愿呢?可不觉得她是这般轻易放弃之人。”独孤荣姜回道,“毕竟她与微生处月共处过一段时日……微生处月的手段,你我是领教过的,不能不猜测温辞筠没有受过她的教育,这些年她虽明面上在卫国无所作为,可暗地里将手都伸入黎朔的深处,她所掌握的‘秘密’,不比我们少。”
“自是……兵戎相见。”季羡逸望向独孤荣姜道,“她来望京,最深的谋划不就是想要再挑起两国大战?何况,我们与卫国本就僵持日久,该做个了断了,你此番回来,不也是带着战争的讯号吗?”
沉默着应声,独孤荣姜反枕在季羡逸的腿上问:“若无黎朔的‘秘密’,我们的胜算能有几成?”
“……怎么?黎朔出了事?”
“或许……黎朔地宫中埋藏的本就是虚无……”独孤荣姜说着合上眼,“我们可能又踏入了微生处月的陷阱……”
27.前奏
酒足饭饱后,屋中暖暖地催人欲睡。
若是往常睡也就睡了,无人可管她,可如今“寄人篱下”,温辞筠自是强撑着同人守岁了。
瞧着对面人举棋的手半晃着落到一旁,生生将生局下成了死局,季卿砚起身招人将棋局撤了,坐到温辞筠身侧将人揽入怀中,叫她好生窝在他的臂弯中。
“夫人若是困了,便小睡一会儿,我替夫人守岁就是。”
如此却叫温辞筠清醒了几分,侧身睡躺在人怀里,枕在臂弯中她望着他。
有些不一样。
与之前那些人,还有霍舒抱她时都不一样。
是因为她与这人在床上滚过几遭的缘故吗?
“……你从微生氏的‘遗物’中发现了什么?”收拾住令人烦杂的心绪,温辞筠开口问。
“秘密。”季卿砚说着,低首轻啄过她的额间,“只先告诉夫人,是件好事,待时机到了夫人便晓得了。”
“何时才是时机?”温辞筠追问着笑道,“可怕你骗我。”
“夫人只需晓得,我与夫人是同盟,夫人心底深处想做的事亦是我想做的。”季卿砚回道,“……倒是更想问夫人,明日你与三姑姑究竟是如何谋划的?”
“慌了?”
温辞筠伸手玩弄着季卿砚披散下的长发,用发尾戳自己的掌心,有些痒痒的:“我说过我很穷,所以常干些倒卖情报的活儿,明日之事我早卖给你父王了……”
轻叹息过温辞筠的话,季卿砚道:“越发不晓得夫人究竟要如何。”
“乱。”温辞筠松了手,望着人诚实着,“……我要天下大乱……”
“夫人便这般坦诚相待?不怕我?”
季卿砚轻晃着人,像哄小孩般。
有时他真觉得温辞筠似个小孩般,心性并不如传言那般无常,不过是爱使小性子,表面恭顺底子里也是顽劣不堪的,加之此前种种风流传言,可实际上,只有他晓得,她只看不玩……
“我不说你就猜不到了?大势所趋,我不过是添了一把火。”温辞筠蹭蹭他的前胸,隔着轻薄的寝衣,听得他平稳的心跳,“……明日之后,你的太子位会做得更稳,云秦内患便可彻底解决,之后便该向卫国动兵了。”
“……夫人,说得真对。”季卿砚叹道,“除夕夜不谈这些事,适才我为孩儿取了个名……”
逗得温辞筠没听完话就笑出了声:“才两月,夫君便如此着急?尚不知男女,如何取得名?”
“一样的,不管男女都能用。”季卿砚捏了捏温辞筠笑得红润的脸颊道,“这不是怕说不过夫人,便抢先定了名字,免得日后又要与夫人辩论一番,叫夫人又生闷气。”
“什么名?”温辞筠将他的手推开,揉了揉被捏过的脸颊笑道,“若是我不喜欢,便是除夕夜也要与你吵上一吵,我可没那么多忌讳。”
正欲开口,却听外面有敲门声,婢女站在门外朝着里头说,是宫里来了人请季卿砚进宫去。
拒绝的话还未出口,门外便又催促两声。
温辞筠坐起身,转身朝着季卿砚道:“还是去吧,万一是件大喜事呢?”
“没有大喜事。”
如此回答着温辞筠,季卿砚起身下了坐榻,往屏风后换衣裳去了。
连催两遍,应当是真有大事,毕竟明日的朝岁宴上还有一出“大戏”要演,今夜当该做好准备。
“如何没有大喜事?”温辞筠亦是起身下榻理了理袍子,将适才嫌苦未喝的药喝了,“不是都在说,今夜要为你和言以歌赐婚的?这般着急当是叫你回去接诏的。”
“叫他们做梦去。”季卿砚言语间不满着走出屏风,看着温辞筠道,“我并不会娶言以歌,所以夫人也别想着要嫁旁人……我不管你心里还想着何人,但这明面上,你是我的夫人,我是你的夫君……”
“行,晓得了。”
温辞筠笑着将最后一颗蜜梅子核吐出,望着季卿砚道:“便听殿下的话,待会儿我就去温家找旁人守岁过年,反正我一人也是无趣。”
“那我便派看着你,看你如何出得门。”
季卿砚说完便将人拉入怀中紧抱着,扣着她肩,轻蹭过温辞筠柔软浮着淡竹叶香的鬓发,轻吐了许久的气息,方才淡淡道:“不与夫人打趣……等我明日将事情处理完,回来陪夫人用晚膳……名也明夜回来再告诉夫人,免得夫人不满意,生闷气将身子气坏了,我在还可打我出气……”
小笑着将人推开,温辞筠作势捶打人一拳道:“回来时,再带包蜜梅子,适才吃完了。”
“好,我记住了。”
目送季卿砚出了门,隔着半糊的窗瞧着院外的灯火远去,温辞筠坐回坐榻上,骤然间冷清下来叫人无所适从,枯坐了会儿正想上床睡了,兰槿突然来了,风尘仆仆地发上还带着残雪。
“出了何事?”
“独孤荣姜已抵京。”
斟茶的手微顿,温辞筠起身将热茶递给兰槿道:“难怪季卿砚适才走得匆忙,你如此匆忙来找我,应当不只这一件事,还有什么?”
将热茶一饮而尽,兰槿缓了口气道:“她带的棺材里,若我没有推测错便是他们的‘终极’,我们安插在里头的人,都不晓得她还秘密做了其他的事……这是变数。”
温辞筠淡然一笑,自兰槿随身的药箱中抽出一把短匕,取出一个空瓷瓶,捞起左手的衣袖,在上面划了一刀。
暗红的血液蜿蜒流入薄胎白瓷中,将瓶身染成海棠红。
“叫人盯着,有机会试上一试,只要她用的‘母蛊’还是老师留下的那一只,便不是变数。”
温辞筠如是说着,将瓷瓶放入兰槿的药箱中,由着兰槿替她包扎伤处。
“独孤荣姜既然离开了黎朔,那卫国又何动作?”
将刀口小心清理了,兰槿为温辞筠敷上药道:“这几年不知为何,卫君对黎朔没那么上心了,反倒是云秦依旧热火朝天地想要探究……说实话,我并不理解为何两国皆将黎朔藏的‘秘密’看得这般重,无论是我们继承的,还是他们得到的,可都不是好东西,一招不慎,九州倾覆,沦为炼狱也不为过……这可比战争更为残酷。”
“我自幼长在卫国的明堂中,学的是权谋制衡之术,你若是想问我这个答案……”温辞筠叹息着笑看向兰槿,“或许没你或旁人想得那般深藏着无人可知的阴谋……兰槿,权谋重的是权,制衡重的是制,你若明白我的话,便该晓得,黎朔不过是个借口、是一个‘锦上添花’的彩头。”
轻摇头,兰槿回道:“我若你这般脑子,便不会当个医者,鬼谋可不是是个人就能当的,微生处月当年应当也不是随意便选中了你,当年的黎朔城热闹非凡,可非你一个八岁的孩童可夺目。”
“黎朔是云秦与卫国共同停战的一个借口,常年用兵两国自是需要休养生息,若是黎朔的‘秘密’真能用起来,在战场上如何不是锦上添花?”温辞筠笑道,“如今休息得够久了,开战的借口我便再送给他们。”
“要如何送?”兰槿问,“明日朝岁宴上?”
温辞筠轻点点头,随后朝兰槿道:“明日泉山长公主进宫后,便叫人将她与卫国勾结之事传扬出来,闹得越大越好,多去茶楼酒馆人群聚集处,务必以最快的速度传遍望京。”
“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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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啊。”兰槿又饮了杯茶,笑叹着温辞筠,“就不怕泉山长公主成事后找你算账?你倒是送了季卿砚一个人情?还是你两边都下了赌注?”
轻敲着桌案,温辞筠笑道:“算是,毕竟我还将这消息卖给了季羡逸。”
险些将口中的茶喷出,兰槿难以置信地盯着一脸气定神闲的温辞筠:“不是,这大家都晓得明日是场鸿门宴,干嘛还要去生死一搏?都疯了?”
抽了张帕子递给兰槿叫她将嘴角的茶渍擦了,温辞筠方才解释道:“明日正好将泉山长公主除了,给季卿砚好好将路铺上,先人曾言‘攘外必先安内’,待泉山长公主除了,便是朝卫国动兵了,理由便是卫国干扰他云秦内政,出于正义之理而伐。”
似懂非懂般点点头,兰槿将最后一口茶一饮而尽,半躺在坐榻上望着天花板问:“那我们呢?我们又该做甚?”
“自然是拱火呀。”温辞筠看向兰槿,笑得若只狐狸般狡黠,“我想要季卿砚能赢,而不是云秦或卫国其中一国能赢……兰槿,你不是好奇为何我改了主意,要将这孩子生下来?”
“为何?”兰槿习惯性地接了句嘴继续道,“你突然间激发了母爱?还是你对季卿砚动了真心?或者是你觉得一个谢芷还不够你接解闷,想养个孩子?你之前说要用孩子拴住季卿砚,可如何不荒唐?他大可在你死后去与旁人生儿育女,这个孩子如何不会走上同你那般凄苦的路?”
兰槿的话于温辞筠不无道理,她并不希望在她死后,她的孩子走上同她一般无父无母无爱的凄苦之路。
“所以我打算交给你与霍舒养。”
还好最后一口茶已咽下,否则现下该给噎死的她撒黄纸了。
弹坐起身,谢芷一时竟不知该先反驳温辞筠话里那一句。
“首先!我与霍舒那可是天地不容,他是名满天下的琢玉公子,才情医术一绝,更得郡主你的青睐,受宠有嘉,而我是个异族妖女,学得是如何杀人放火,如何配得他那般高雅之士?”
“……其次!我还是个大姑娘,没养过孩子,只养过蛊,你居然敢叫我养,你是真疯了!要养你自己养!”
“我如何不想自己养。”
温辞筠将烧得沸腾的水冲入茶壶中,摇晃着茶壶,倒了杯飘着清香的茉莉茶。
“可我……没那么多时日……自当是能托付便托付,你嘴上说不在意霍舒,可如何不是故意露自己的行踪,叫他来寻我求你下落?”温辞筠吹散杯口的热气,“当年你听说我将他收入行宫时,别说你真没生气,何必口是心非?”
“我不管!”兰槿气红了脸,“我会想法子要你自己养孩子,我就不信了,这蛊我真解不了!”
“若是可解自是好事,但我还有件更重要的事要你去做,此事谁也不能晓得,算是我的一条后路。”温辞筠放下手中温热的茶杯看着兰槿道,“去微生氏的墓里,我有预感,里头还藏着与我身上这蛊相关的东西。”
“你不是与季卿砚去过了?他不是拿走了里头的东西?”兰槿不解地问。
“你去看了里头放着的那具尸体便明白了。”温辞筠道,“殉葬间里一定有东西,我能感应得到,与微生处月当年造出的‘赝品’很像。”
沉默着点点头,兰槿扣紧桌角道:“明日我就去沧州,定会尽快给你答复。”
“好。”
温辞筠应下,窗外泛起丝微亮,是大年初一了。
“我小睡一会儿,等下我们一同去见泉山长公主。”
“为何我也去?”谢芷看着靠睡在坐榻软枕上的温辞筠不解。
“你就真不好奇独孤荣姜棺材里的东西?”
28.间奏
正月初一的街上还弥漫着昨夜的烟火味,季卿砚路过那座牡丹花灯时,想起昨夜为了避事没有带温辞筠出来看灯,看来今夜得补上了。
如此想着,季卿砚回过眼朝宫城的方向望去,却见蜜饯铺子刚开了门。
正好顺路就买了,等午时的事处理完,直接就可以回去了,说不定还能赶上同温辞筠用午膳。
“老板,要一包蜜梅子,前日我来买过的。”季卿砚跳下马,笑着叫侍卫退下朝蜜饯铺子里的老妪道,“我夫人很喜欢,刚吃完便急催着我来买了。”
垂手朝这朝气满满的贵族子弟躬身而拜,老妪抽了张手边的油纸道:“记得,前日郎君说是为才有妊的夫人解馋,今日出的这一篮子蜜梅子酸味正好,多亏郎君来得早,等开了市便是想买也买不到了。”
“如此说来,前日是我运气好?”季卿砚笑回道。
“那是自然!”
老妪自豪着,将手中的蜜梅子包好,绕出柜台将蜜梅子递给季卿砚,神秘兮兮地看着他将声音放低了道:“郎君可能不信,但这望京城中可传着爱吃我家的蜜梅子,生的必是麒麟子,老生卖四十多年的蜜梅子,这望京中的贵夫人们,都是争着来买的!”
将蜜梅子收入怀中,季卿砚恭维着垂手拜笑道:“便借掌柜吉言……那我便先多付些银钱,掌柜帮我留些蜜梅子,免得偶尔我忙忘了、或是争不过他人,没买到蜜梅子。”
瞧着手中的一镒金,老妪惊得直合不上下巴,正想拜谢,就瞧见一个穿着甲胄的英气逼人的女子进了铺子。
来人面上闲散着,一手抱着头盔,一手顺过摆出来的干枣往嘴里塞了块,方才不急不慢朝季卿砚垂手礼拜:“殿下何时爱吃蜜饯了?不是女儿家才爱的?”
话间,将来人嘴里的枣核吐到了一旁的街上。
抬手叫人起身,季卿砚朝着即便有礼数,却依旧目中无人的女子道:“……是我夫人喜欢,许久不见师姐了。”
梁瀛皱了皱眉盯着季卿砚道:“你真不娶言以歌?”
“不娶。”季卿砚回道,“你回了京,便表示黎朔事已了对吗?我们与卫国的‘盟约’破了。”
招手叫人将险些晕过去的老妪抬回柜台后,梁瀛又捡了两颗枣子跟着季卿砚出铺子。
“卫国那个小郡主告诉你的?”梁瀛飞身上马看着季卿砚的背影,又将枣核乱吐在街上,“本来是想昨夜便同你和盘托出的,小郡主倒是热情……那她有没有告诉你一些别的?例如她与微生处月的关系?”
“她说……微生处月是她的老师……”
季卿砚的话叫梁瀛瞬间严肃紧握上缰绳,不顾尊卑打马上与季卿砚并骑,偏头问:“此言当真?”
“你们怕了?”季卿砚反而闲散了,“她来望京是讨债的,而我便是那个还债的……这债……难还……”
“……她亲临望京了?可与泉山长公主会面了?现在她又在何处?”梁瀛皱眉思虑道,“她的老师既是微生处月,敢来望京便定然不只是为泉山长公主,这是她的幌子……”
“此时……或许正补觉。”季卿砚仰头望着巍峨的宫墙道,“但她没有与三姑姑见过面,被你这么一说,真是有点子可疑了……幌子?”
琢磨着梁瀛的话,季卿砚突然嘟囔一句:“她来望京是为见寒山大师。”
“什么!”梁瀛惊看着季卿砚,调转马头朝身后的侍卫厉声道,“来人随我去大祈寺……”
还没来得及策马,大祈寺的钟声陡然在这清晨敲响,猝然间震得望京城颤了一下,正月初一传来的丧钟多少有些不吉利。
暖如春日的屋中,钟声过后,温辞筠半睁开眼将身后的窗推了条缝隙,望着又开始下雪的庭院,心想着要在雪堆起前就回来,可不能让人起了疑心。
跟在兰槿身后,温辞筠佯装成随她出门采办药材的丫鬟,易了容难叫人认出。
静候在泉山长公主的府邸中,细雪落在温辞筠的发间,将她的青丝染上白霜,她看向室内正与独女用早膳的泉山长公主,想起来这位公主的经历也颇为坎坷。
驸马遇难早逝,独自生下遗腹子便是季卿砚的表妹——崇义郡主,倾力抚养这独女,并未再嫁。
云秦王室中的事,温辞筠只听人闲谈说过,并不知确切真伪,但她记得她似乎听人说过,驸马之死与季卿砚有些关联,所以泉山长公主处处针对季卿砚,是想为亡夫报仇?
正半出着神,视线便与投向庭院的泉山长公主对上,温辞筠看向泉山长公主,俯身垂手行礼。
里头人笑将女儿送走,起身朝温辞筠走来:“你家主子便只派了你们两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来?”
“回长公主,我家主子要我转告长公主——她讨厌被泼脏水。”温辞筠恭敬道,“她对您在白河畔干的事,颇为生气。”
泉山长公主盈盈一笑道:“所以你家主子现下躲到何处去了?”
“自是安全之处。”温辞筠回道,“我主子觉得长公主似乎想’毁约‘了……”
“难道不是你家主子不想同我诚心做生意?”泉山长公主抬手示意温辞筠随她走,“冬月初三夜里那般好的机会,如何放了我那好侄儿一条生路?”
“……因为我家主子觉得,死在彭城是便宜季卿砚。”温辞筠上前走到泉山长公主身侧低声道,“今日,叫他死在朝岁宴上,叫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尝尝痛失至亲的滋味,如此不才更有趣?我主子正是不想错过如此好时候,方才派了我来,叫我来日好生转述与她……”
停了步,泉山长公主偏头迎上温辞筠狡黠的目光,勾起如火般艳烈的红唇浅笑道:“当真是卫君亲自养大的孩子,心肠也如他般……狠毒……可怕与你家主子为敌,发起狠来,怕不是连自己的命也能赌上了。”
“所以我家主子希望,能与长公主做长久的盟友。”
握上温辞筠的下颌,泉山长公主打量着她真诚带笑的双眸道:“便希望今日朝岁宴,你我得偿所愿。”
充作泉山长公主的随身女婢,温辞筠与兰槿顺利地混入云秦的宫城内。
侍立在车架旁,温辞筠打量着云秦的宫城,比之于卫国稍显工整许多,地势平坦的优势便是能更合理地划分不同的办公区,修了两横两纵的直道,可通车马,各府衙间的联系更为紧密高效。
顺着正前进的玄雀大街直望去,便是云秦王宫的云阙门,仔细一看温辞筠便瞧见站在地下守门的女将军。
正在脑中的舆图里,策划着待会儿该如何全身而退,兰槿突然凑到她身旁道:“今日守云阙门的是梁瀛,看来是要血战一场了……我得先避开,在黎朔时我与她交过手。”
“好。”温辞筠盯着梁瀛道,“王宫中见……若是可以,顺带寻一下,‘变数’被藏在何处。”
轻点过头,兰槿悄声隐入队尾,随后悄无声息地在队伍中消失了。
盯巍峨半覆了雪的宫门,盯着盯着,盯见了熟悉的人。
温辞筠浅低着头,余光看向站在梁瀛身后的季卿砚,着实没想到他竟这般早得出现在云阙门前,就不与他“阔别”多年的母亲叙叙旧?
心底更是暗叹不好,她与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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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长公主想要提前动作,对方未必也不是如此打算的。
怕是等不到开宴了……
适才大祈寺的丧钟当是叫季卿砚晓得,她见寒山大师瞧病是幌子,如今又与梁瀛这个“知情者”在一处,大概已经确定到她的最终的意图了。
那么,有没有将她的“密辛”告知与“他们”呢?
她可从未对他说过假话。
遥望自玄雀门而来的车队,季卿砚站在云阙门之下,同梁瀛打算就此在这宫城之下与他的三姑姑好好谈谈,温辞筠的目的已不止是勾起云秦内乱,今日不伦双方谁胜谁赢,战火都将再燃。
而据探子和季卿砚对温辞筠的推测,卫国已做好了战争的准备,即便云秦平日也未有松懈,但也定会被奇袭重伤元气,届时内忧外患一并爆发,那可真是将江山拱手相送……
他以为温辞筠不会这般早得开战,抛却其他所有因素,她可是亲身“质”于望京城。
为何一定要亲自来望京呢?
季卿砚想不透温辞筠来望京的理由,不论是兵变,还是杀寒山大师为老师报“情仇”,她皆可委托他人……
还有怎样的理由,叫她敢这般以身犯险?
“侄儿见过三姑姑。”
沉下心,季卿砚走到花车旁朝端坐在里头的泉山长公主拜道。
“可受不起殿下大礼。”泉山长公主微微倾身向季卿砚点头礼拜,“殿下是小君,我是臣,哪有君拜臣的理?”
“姑姑说笑。”季卿砚继续道,“姑姑是长辈,我是晚辈,礼法之中……”
从容谈笑间,他嗅到一股熟悉的香味,抬眼看向躬身在身前正为泉山长公主掀帘的“眼生婢女”,同她的主子一般举手投足间没将他这个太子放在眼底。
“……当是我该拜见……”
季卿砚抽过神,上前作势搀扶泉山长公主下车,将“婢女”轻推开,一霎之间同她静若死水的双眸交接。
她怎会在此!
压抑住心底想转身将温辞筠扛走的冲动,季卿砚扶着泉山长公主的手,朝云阙门下走去,端正形容目视着梁瀛。
“请将军开宫门。”
季卿砚挂上笑迎上梁瀛带着疑惑的目光,侧目看向泉山长公主,余光却全落在站在她身后的温辞筠身上。
“孤要与姑姑……同乘一辆车架进宫赴宴,侄儿希望能借此机会将与三姑姑间的误会好生理清。”
泉山长公主不屑地笑着,抽回手道:“你又要玩什么花招?”
“不敢……只是不想为他人做嫁衣罢了……”
只这一瞬,季卿砚想冲到温辞筠跟前,将她不知如何伪装的面容揭开,质问她如此费劲心机来望京挑起内乱的同时引两国大战究竟为了什么!
他不信温辞筠真一心向着卫国。
若是一心向卫,她不会借霍舒之手笼络他。
不是说好信他的吗?
为何要出尔反尔?
她是来望京讨债的……
此前季卿砚一心以为这债是他,所以温辞筠此前会想要他的性命,是以“以血还血”。
这一刻,他突然明了!
她要讨的债是卫国与云秦争霸的野心——这一切悲剧的源头。
他正好是颗恰到好处的“棋子”。
她甚至不只有他这一颗!
每一个拥有势力之人,哪怕是占山为王的土匪都是能替代他的“位置”。
他只是最便利、最叫她少费心力的那一颗……
一开始便将他算计得如此透彻吗?
29.反目
兵、权、钱、消息。
温辞筠如何能在毫无声息间掌握这四方消息?
若是有代理人,这个人又该是谁?
蛛丝一点一点在季卿砚脑子里钩织出一张模糊不清的网,关键之处他凭借着记忆贴上与之相关的姓名。
霍舒。
他当是连接温辞筠与云秦的线,而勾住线的“针”应当便是被江湖人称作“鬼医妙手”的兰槿。
当年霍舒离开云秦去寻突然失踪的兰槿下落前,季卿砚记得他对他说过,他们二人是在某次寒山大师外出做法事时“撞”见的。
准确来说,应该是兰槿在替温辞筠探消息时,不慎从古树上落了下来,不偏不倚砸中路过的霍舒,顺带砸出了一场“孽缘”。
若是推算的不错,霍舒是被兰槿的下落故意引去温辞筠处的。
可……
霍舒晓得温辞筠要为她的老师报情仇而要杀寒山大师吗?
将目光彻底落在泉山长公主身后人的身上,季卿砚盯着她问向泉山长公主:“姑姑何时换了近侍?比之前那个漂亮多了。”
泉山长公主戏谑般笑了一声:“此前才听说殿下身旁有个美人,怎得如何又看上我的了?”
偏身将温辞筠引上前,泉山长公主握住她的下颌,将她低垂的面庞提起,叫她直面上季卿砚打量的目光。
说不紧张是假话,可温辞筠更信兰槿的“妙手”,只靠脸他定然是认不出她来的!
甚至连手上她都叫兰槿做出逼真的伤痕,将她伪装成一个处理“脏”事的小侍从,如此更是难叫人怀疑她的身份。
“若是喜欢,便送给殿下如何?”
泉山长公主出口的话叫两人同时一惊。
她想要做甚?
是要将她“送”给季卿砚投效吗?
温辞筠如此猜想着,将眼神移到泉山长公主愉悦的神情,似乎她真是这般打算的。
“却之不恭。”
如此一声,季卿砚于众目睽睽之下,上前将被泉山长公主钳住的温辞筠拦腰夺过,抱起身一气呵成将她推入停在一旁的空马车,像是怕泉山长公主后悔似的,将车门用短匕扣住。
就此将温辞筠“禁住”也不是不行。
不说能阻止她的谋划,起码能叫她不能即可察觉形势,束着些她的手脚,免得真闯下不可挽回的大祸。
季卿砚转身朝着薛翊道:“将这小美人送回东宫,安置在偏殿。”
“是。”
薛翊跳上车,十分不解季卿砚前日还亲自洗手为别院那个女子做羹汤,何况那个女子才有了小主子,怎季卿砚这般快得又要纳一个?
这一个还直接就要送入东宫,当是要给正儿八经名分的。
难道,自家主子要“去母留子”了?
终于清醒过来,他若真娶了个卫女是件“麻烦事”了?
季卿砚如此出乎意料的举动,叫泉山长公主愣了一瞬,但转而换了脸色,望着朝东宫驶去的车架她朝着季卿砚笑道:“殿下艳福不浅,如今算是家花野花都有了。”
“姑姑,我们还是早些进宫,好多些‘准备’。”季卿砚回首道,“话不想说得太过,只请姑姑一切以云秦的利益为先……”
“呵……所以我便只能守着副衣冠冢吗?”泉山长公主依旧笑意盈盈,只是眼眶中盈出的是对季卿砚的恨,“……当年死的那个,为什么不是你呢?”
此言既出,梁瀛下意识警惕,阔步上前站在季卿砚的左前方,将手搭在腰间的长刀上,今日要赴宴,季卿砚未带任何兵器,连最后的匕首适才也给了出去,这般架势怕是和谈不成了,她定是要以季卿砚安危为先。
“为什么不是你?”泉山长公主呢喃着,大笑着泪不断往下落,踉跄着朝季卿砚走去,“为什么不是你!”
两步之外,泉山长公主似发疯般怒目嘶吼着,大庭广众之下丝毫不顾一切自己王室的身份。
远瞧着各路的车架已过了玄雀门,不多时候便会到云阙门,梁瀛微偏过头看向季卿砚,示意他下令将发癫的泉山长公主钳制住,可不能在群臣前丢了脸面。
“姑姑,当年之事有诸多隐情,若是姑姑真想晓得,宴后侄儿定和盘托出。”
季卿砚上前扶住浑身颤抖险些站不住的泉山长公主,将她带朝向云阙门下,抬眼示意梁瀛先派人将正要来的达官贵族暂且拦住,待他将泉山长公主安抚了进了宫,再放其他人入内。
“……还有什么好说的?”
泉山长公主偏头望上季卿砚,突然换了副慈祥的面容,抬手抚过他的鬓角,像晨起为女儿梳头般温柔。
“你是个好孩子,好到不像季羡逸与独孤荣姜能生出来的孩子……”
不解泉山长公主为何突然说出这般不和常理的话,但终归将人情绪安抚下来,季卿砚温柔地回笑道:“姑姑突然如此夸侄儿,可叫侄儿不知如何适从。”
“……可惜啊……”
泉山长公主放下手,盯上季卿砚,耳畔的车马之声愈近,她听见了出门前挂在女儿车架前的燕子铃,清脆悦耳带着春迅而来。
白皙的手扶正繁复发髻上的金钗,泉山长公主紧握住猛拔下。
“你我注定是要见血的!”
厉喝之声惊得三步之外的梁瀛转身抽刀,劈刀正欲隔开季卿砚与泉山长公主,却见被喷溅在季卿砚脸上与身上的血夺了目,愣了一瞬。
金钗覆了血,从它的主人手中脱力落在覆了薄雪的青石板上……
“殿……下……”
梁瀛惊了半拍,才立刻转身叫人将云阙门前包围住,不得叫任何人晓得这门下究竟出了何事,一边立刻叫人去请御医。
“不用了。”
大雪之中,若在向百官请罪一般,季卿砚颓然跪在云阙门之下,抱着暖意随着颈间伤处而流失的泉山长公主……
“……来不及了……”
他预料过今日各种情形,却从未料过泉山长公主会自尽!
便是她胜算寥寥,事发后他也定会求季羡逸留下她的性命,终身圈禁便是,毕竟他们是血脉相连的亲人,如何真能刀兵相向?
云秦尊礼法,屠戮血亲,乃是大逆不道。
更何况如此众目睽睽之下?
毒。
温辞筠这招太毒了,季卿砚的目光越过持盾挡在五步外的侍卫,看向那些正朝云阙门来的车架。
泼上身的血,便是扒他一层皮也洗不干净了。
此刻街市上怕不是已开始流出他杀了泉山长公主的“谣言”。
蠢。
他的三姑姑着实太蠢了,一而再再而三被卫国人蒙骗乃至丢了性命,便早该将她的驸马是卫国细作之事告诉她的。
可她真的不晓得吗?
季羡逸就没警醒过她吗?
云秦素重手足之情,何况他们还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
就像他晓得温辞筠来望京究竟是为何,却依旧叫她在这望京城中自由游走,别说监视,连侍从都不留一个在她身侧。
他怕。
他的三姑姑也怕。
情爱之事最会蒙人眼,轻易叫人晕了头,再寻不见方向。
“殿下,先进宫,余下的事交给臣和王上处理。”梁瀛解下披风将被血浸染的雪地盖上,叫人将云阙门打开,“此事不会波及殿下。”
季卿砚抱着泉山长公主站起身,望着梁瀛换了口气道:“这不过是第一步……梁瀛……我好像明白温辞筠那夜为何会哭了。”
“什么?”梁瀛不解地问,“她同你哭了?”
“……这便是希望被撕破的滋味。”
朝前走了两步,季卿砚看见崇义郡主下车了,同其他人一般不解为何今日云阙门前多了这么多持盾的侍卫,垫着脚像小兔子般蹦跳着想越过盾看清里头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或许错了。”
季卿砚仰头望上愁云满布的苍穹,雪比此前下得还要大,怀中人的身上已累起了薄薄的一层雪,不会再融化了。
“我错得离谱!”季卿砚突然笑了,“梁瀛……我不该在那夜救下温辞筠……”
转身笑得不同往日般和煦,在梁瀛眼中若是换了个人般,面容未变可神情在陡然间充满杀意,是要为泉山长公主报仇吗?
毕竟这定是温辞筠出的谋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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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信了温辞筠,方才铸下这般大错。”季卿砚朝着梁瀛沉声道,“她住在独孤瑛旧时的私宅中,你亲自带人去拿……她最亲近的侍卫长谢芷在言家,也不能叫她跑了,她既想要我云秦大乱,又如何能叫她全身而退?传令各城门卫,以捉拿要犯之名,封闭各城门,她定还有同伙,都要一并全清理干净了!”
“臣领命。”
——————————————
东宫偏殿的门口,薛翊抽下扣在门上的匕首,打开门便瞧见吓得缩成一团躲在角落,正瑟瑟发抖的温辞筠。
“姑娘我们到了。”
见温辞筠似被吓傻了一动不动,薛翊道了声“得罪了”,躬身进了车中,抄手将人抱下了车。
“姑娘不必害怕,殿下是好人。”薛翊朝着缩得像个鹌鹑的温辞筠道,“殿下叫我带姑娘去偏殿,待会儿叫云岫为你梳洗一番,宴后殿下来找姑娘,姑娘若是不愿留在东宫中,向他说清楚了,必定不会为难你。”
说着,薛翊扯着温辞筠的袖子强硬着将人往偏殿的大门内拽。
“我们殿下很是通情达理,姑娘不愿做主子,也可留在东宫做女史,可要比在泉山长公主府中当差来得自在。”薛翊朝着一旁正扫雪的内侍招手,继续道,“殿下如今不爱住东宫,又未纳有妻妾,东宫事务便少了许多,待你做几年女史再出宫,指不定还能高嫁了去……”
静听着跟前人的话,温辞筠虽小心翼翼地垂着头,却已将这一路的舆图在脑海中绘出,算着时辰,云阙门下的“大戏”应该也上演了。
虽不得亲眼见季卿砚错愕的神情,如此却叫她更好全身而退了去。
“……姑娘,这便是云岫,待会儿她会教你如何服侍殿下。”
若蚊子般道了声“好”,温辞筠站在偏殿的正殿中,被叫做云岫的丫头扶着往更里处的内殿去,送她来的侍卫掩了门退了出去。
“姑娘,先沐浴如何?”
还未等温辞筠出声,云岫便招来四五个宫娥,上前来为她宽衣解带。
“……等……等等……”
后退着推开人,温辞筠合好衣襟。
她可没在身上做伪装,再何况,她本就因着身上厚重的冬衣才叫人看不出身子有异,脱了叫人发现她未嫁人便有身孕,可又引一些不好的传言来。
虽然这传言只会祸及泉山长公主御下不严,再叫人可怜季卿砚险些被人“蓝田种玉”了去。
可毕竟主人公是她,听人讨论自己总是叫是扰得心虚烦躁,难叫她静心思量。
“我有些不适,可否先叫我歇息一会儿?”温辞筠顺势坐在软垫上,捂着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云岫姑姑……我……我有些害怕殿下……”
浅笑着叫宫娥们退下备上茶点,云岫蹲身在温辞筠身旁道:“姑娘不必担心,殿下并不如传言中那般,他是个很好的人……殿下既在众目睽睽下将姑娘送来东宫,便表明他对你是有好感的。”
咬着唇,做出扭捏姿态,温辞筠又轻声询问:“可我听说殿下身侧已有美人相伴,我这般……”
“没有的事。”云岫笑宽慰温辞筠道,“都是传言,传言如何当真?姑娘可是这东宫第一位‘主子’,我贴身随殿下长大,殿下心性我晓得,传言中的美人未被带入东宫便是没有,许是殿下为了解决某些棘手的问题的托辞,便悄悄告诉姑娘,我们殿下其实一点也不想娶言家小姐。”
“哦?”温辞筠故作疑问道,“姑姑可有内情?”
“这个嘛……”云岫故作神秘道,“还是待殿下亲口告诉姑娘得好……姑娘可歇息好了?可否沐浴更衣了?”
松开衣襟,温辞筠羞怯点点头,朝云岫略微倾身上去……
随后轻身扶住险些倒在地上的云岫,温辞筠将她放到软垫上,将手中的小香囊抛入炭盆中,一盏茶后她便可正大光明地出殿了。
幸好早前叫兰槿拿了些迷香,以备不时之需,却不想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得想法子去与兰槿汇合了。
正思考着,一只白蛛从房梁上掉到地上,朝着她爬来。
似乎不必她去找人了,兰槿已先一步寻见她了。
30.人蛊
“为什么泉山长公主会自尽?”
东宫偏殿外隐蔽的宫道上,兰槿质问温辞筠为何突然变了计划,她死了待会儿的朝岁宴要如何?
硬闯吗?
坐在锦鲤池旁的岩石上,温辞筠捧着被宫人遗忘在一旁的鱼食盂,朝着平静结着薄冰的湖面撒去,顷刻叫里头似已无鱼的池面翻起波涛。
“想了想,此前你说的对,待我死后万事不一定会随我所愿发展,所以我临时改了些计划。”温辞筠笑着将盘盂丢入池中,站起身朝兰槿走去,在她的身侧轻言,“……这些年我太纵容你了,你背着我和‘他’勾结之事真以为我不晓得吗?”
被温辞筠突如其来的话僵住,兰槿握紧衣袖缓了口气道:“我做得一切是为我们的‘大业’,他们能做的,我们又如何做不得?倒是不晓得你究竟在忌讳什么!”
转身反手猛扇了兰槿一巴掌,温辞筠怒其不争厉声喝斥:“兰槿,你为何如此蠢?微生处月的机灵为何你就没学会一点?要做也该是你亲自做,为何要借他人之手?驯服多年的狗,还会反咬你一口,何况一条蛰伏日久的毒蛇?”
定下心神,温辞筠将气息理顺,握住兰槿的手,将她面上的泪擦干。
“小槿,我们谁也不能信。”温辞筠抱着她低声叹息着,“否则来日微生处月的下场就是我们的下场……先去将你自己的烂摊子收拾干净,再去做我说的事,小槿我们握着刀,却不能让刀伤了我们……”
兰槿靠着温辞筠的肩头轻声应下。
“走吧,今日的烂摊子留给‘他’自己收拾,他想要我为他善后,做梦去。”
话罢,温辞筠拉着兰槿往宫门处去,此时云阙门前想必热闹,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候。
————————————
泉山长公主出乎所有预料地自裁在云阙门下,叫季羡逸也是大惊,立刻叫人传令罢了今日的朝岁宴,理由便是他突然病重,同时遣季卿砚速来侍疾,又令言峯接替望京城的巡防,派出式燕阁护卫季卿砚的安全。
云阙门下,盾外嘈杂之声比之前还鼎沸,正值壮年的王一夜间突然病危,又如此严守宫城,适才还见言峯领着禁军从宫城中出来往玄雀门增派兵力……
恰巧季卿砚还在年前急匆匆地从历练的边郡回了望京,如此一番联想不禁叫人猜测,明德之殿是否要迎来新主子了。
将泉山长公主的尸身放入式燕阁匆匆抬来的薄棺中,季卿砚亲手将棺木合上,偏头看向锁得死死的云阙门。
“待孤回东宫换身衣裳,再去面见父王。”朝着来传令的式燕阁阁首沉声道,季卿砚沉着脸色往东宫的方向回去。
宫道之上,季卿砚的心绪从未如此刻般复杂,该怎么办呢?
他们希望他怎么做?
她又希望他怎么做?
为何没有一个人在意过他的想法!
他既然被联合推上这般棋局,自是该有落子的机会,不许他落他也落定了。
于公于私,他都不希望温辞筠死,所以她不能被除他之外的的“抓”住,幸得适才就将人“关”进了东宫中,待这桩事了了再偷偷将人送出去,至少在他彻底将黎朔城中之事解决前,温辞筠的下落不能被任何人晓得。
否则她将是——必死无疑。
无论卫太子谋反是否与温辞筠有关,卫国群臣本是质疑温辞筠的眼神,现下定变成了肯定,云秦若是在其中继续添柴加火,局势对本来势力就弱的温辞筠更是不利。
说起来,温辞筠虽一直在卫都中,似乎并未笼络过自己的人心,甚至还将自己的名声越糊越乱了,俨然成了第二位华邑长公主。
这般对她究竟有如何好处?
掩人耳目!
据薛翊传来的线报,说卫国郁离郡主风流成性,来者不拒,若是没有心仪的还会叫谢芷上街去为她绑想要的郎君供她消遣。
可温辞筠哪出过几次门?
又是如何精准得晓得谁家有合她“胃口”的郎君,即便有人为她筛选并送上画像,可这些都是稍有些钱财才能请得起绘像师的,可听说过,她的行宫中还有普通的江湖之人或寻常百姓……
消息便该是如此得到的。
那兵、权、钱呢?
卫君表面虽宠爱温辞筠,亲自在明堂下抚养她长大,教授她权谋之道,却未真见卫君将实权交过给过温辞筠,连所谓历练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细思一番温辞筠在卫国的处境,与其说是在松鹤观出家,倒不是说是“禁锢”。
温辞筠将他的戏言刻意小题大做,向卫君递上自愿被“禁锢”的请命,叫卫君放下对她的戒备。
佐证这一想法的是,那时候温辞筠刚“反杀”了微生处月,从黎朔那座死城中逃了出来,回到了卫都。
如此一来,卫国与云秦皆要杀的理由便有解了。
并非因为她当年应该被封死在棺材中,她要向企图杀她的他们复仇这一个理由。
还因为她的老师是微生处月,而她继承了微生处月的遗志,她要向两国替微生处月讨当年灭大魏朝的仇……
如何不是因果轮回的报应?
真是活该。
季卿砚踩着薄雪暗骂一身,正欲加快步子往东宫赶去,敏锐地察觉宫道上的气氛不对,速侧身躲开两击飞刃,跟在身后的式燕阁精锐见状,立马将季卿砚围在身后,抽刀警惕飞刃来的方向。
“何人如此大胆,敢在王宫行刺!”
厉声一喝,季卿砚竟真将幕后之人喝了出来,来人甚至不做掩饰,一袭乌袍上绘着繁复的纹样,有兽有鸟、有花有草,季卿砚记得这些纹样他在黎朔城中见过,此人是黎朔人?
“见过云秦太子殿下。”来人翘手朝季卿砚笑着躬身行礼,“鄙姓乌,名逐月……关于我的脸,殿下不必惊奇与某人有几分相似,因为郡主有一个情人是我的同父同母的亲弟弟……”
比之与有着正人君子模样的乌寻云,乌逐月活脱脱就是个奸诈阴险小人之样,举手投足间的邪魅之气叫人看了就晓得他不是个好人。
“你来寻我何事?”季卿砚问,却暗中叫侍卫们做好大战的准备。
站起身,乌逐月勾起他紫黑的嘴唇,从宽袍中拿出一只木傀儡,将丝线缠在指尖。
“哗啦——”
涂着重重谜案靨的木傀儡,被他吊在身前,灵动的手指试探着今日的木傀儡是否能演一出好戏。
“本来是想在朝岁宴上,趁你和泉山长公主内斗时再动手的,可温辞筠那个贱人太恶毒了不是吗?”乌逐月扯笑盯着季卿砚,“她知道我背地里与兰槿悄悄造了几罐‘人蛊’……对了……还没告诉殿下,我与兰槿造的才是真‘人蛊’,与那些仿制品完全不一样……”
“然后呢?”季卿砚处变不惊地接着问,“兰槿果真是温辞筠的人,叫她来勾引霍舒是温辞筠的谋划?”
“啧……堂堂一国储君,怎整天想着情情爱爱?”乌逐月用不争气的眼神盯着季卿砚,“这是意外,但却成为那个小贱人设计你、寻得某个背叛者下落的关键一环……霍舒应该也想不到,他亲手将杀自己老师的刀递了出去。”
寒山大师吗?
背叛者,是指背叛了微生处月吗?
“再说回来,殿下今日我要你性命,可以吗?”乌逐月客气地询问着,手里的木傀儡还朝季卿砚行了个礼。
“死也要死得明白。”季卿砚夺过身旁侍卫的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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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上手抡了两圈笑问,“是温辞筠要你杀我,还是私怨?”
将木傀儡勾起身,乌逐月谦卑着回道:“那个小贱人并不想你死得这般早,所以我是私怨……当年你的父王联合卫君杀了我的亲族,叫我家破国灭,如今我虽无力一口气将当年那些一同送下地狱,可却也能叫两国的君王痛失储君。”
“是你杀的卫太子?”季卿砚问。
乌逐月轻摇头:“……我只是向他提了些建议,谁叫他就谋反了呢?”
“对付我又为何要硬碰硬?”
“没办法,温辞筠手段高明,竟三言两语就叫泉山长公主这个蠢人自裁,叫今日着宫闱之乱乱不起来,乱不起来又如何浑水摸鱼?”乌逐月说着打了个哈欠,“闲谈完毕,殿下上路吧。”
尾音还未落尽,两侧的朱墙后赫然跳出两只巨大约有两人高的傀儡,形似人却接着铁铸的四肢,躯干和头颅当是人身,毕竟季卿砚闻到了股腐肉味儿,看来这“人蛊”也并非他说得那般“成功”。
便先试试温辞筠那日在微生氏的墓中教给他的法子,是否仍然管用。
小心翼翼地在覆了薄雪的宫道上疾驰,突然温辞筠觉得胸腔中似有一团火在灼烧她的肺腑,正要倾倒在宫道前,及时扶住冰冷的朱墙,这云秦王宫修得同个迷宫似的,四处都是一样的朱墙,若非记得来时路,怕早分不清方向了。
“郡主!”兰槿扶住温辞筠,赶紧为她把脉。
还未探得清晰,温辞筠便猛呕了口血,浑身开始发起热,这是她要发病的前兆,可她明明将蛊压制得很好,为何会在此时突然崩溃了?
将口中的余血啐尽,温辞筠偏头看上面色着急的兰槿,咬牙道:“这就是你与乌逐月做的好事!母蛊在我身上,你们如何瞒得住我?得将现世的‘人蛊’回收,你与他研究的方向错了,但也不能叫‘他们’夺了去。”
“我去!”兰槿扶着温辞筠在朱墙根处坐下,将随身携带的小腰包中的药丸为她喂下,“应该不远,我……”
“前方左拐第二条宫道中,我感觉得到很重的杀意。”温辞筠服药后缓了口气道,“你先去,我歇会儿就来。”
“好。”
话罢,兰槿跳上朱墙,朝着温辞筠说的方向奔去,临近时果然瞧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抽出药囊中的药针便向乌逐月刺去,对准的穴位很好心叫他死得不必太痛苦。
速调一只“人蛊”为他挡下药针,回过身撤开“人蛊”去牵制季卿砚,一只沾着乌黑血手的手自背穿透“人蛊”的膻中穴,在乌逐月惊愕的眼前,将那只小小的“蛊”捏爆了汁。
“乌逐月!”
兰槿抽回手,沾血的手扇了乌逐月一巴掌,才见不远处正与另一只缠斗之人是季卿砚,而他也从余光中瞥见了她。
瞒不住了。
“呵。”乌逐月抽出帕子将脸色的血擦掉,不屑道,“兰槿,你竟在此处,你不是喜欢当医女吗?什么时候还混进云秦王宫了,还是郡主要你来探什么情报?”
她是兰槿?
可与霍舒与他描述的容貌不相符,季卿砚突然记起适才温辞筠的“伪装”,一瞬间明白了。
她们俩早就认出彼此了。
“收手我绕你此刻不死。”兰槿抽针道,“否则现在就杀了你。”
“行。”乌逐月痛快应和下,越过兰槿看向似在看戏的季卿砚,“等我杀了季卿砚再说,对了,我还想到改进‘人蛊’的法子,叫他们能变得更强……”
“不必白费功夫,郡主适才说了,你我的方向也是错的。”
兰槿的话,叫季卿砚陡然紧张,她竟跑出了东宫吗?
得速战速决,在其他人发现前将人带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