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了死对头的家后》
1. 初次相遇
夜幕降临,坊巷宵禁。
金吾卫身穿铁甲,腰佩弯刀走在街上,发出的脚步声,足以震慑人心。
待他们脚步声渐远,不远的暗巷中,探出一个脑袋,她躲在石狮后,往金吾卫的方向看,确定他们不会再回头,一甩手中铁抓,攀上身后高墙。
陆小小来了皇城脚下富丽堂皇的一处宅院,京中没有被她偷过的,除皇宫就只有这里了。
院中寂静无声,不见半点烛光,似无人的空宅。
陆小小顺着墙沿跳入后院,然后闪身来到一处屋前,她四下张望,再次确认无人,才轻轻推开一条门缝。
门扉开合的声音在耳边回荡,透着阴森恐怖,叫人心头一惊。
这行便是如此,做得越久越谨慎,一点小的声响也会引人警觉。
她从门缝跻身进屋,借着月光她窥见屋内一角,入眼是一座人高的空书架,左边挂着名家墨宝上落满灰尘,右边的小几上一只掐丝花瓶孤零零被放在上面,瓶中兰花早已枯败,看来正如陆小小猜的那般,这宅中没人。
想到这里,陆小小放松下来,从袖中拿出布包摊开,取下墨宝和花瓶放在里面,显然这点东西满足不了她的胃口,她又把目光放在屋中别的地方。
正待她要点亮条案上的残蜡时,一道声音突然在她身后传来,吓落她手中的火折子。
“你是谁,来这里作何?”
饶是再好听的醇厚的男声,此刻也同鬼魅无异。
好在陆小小是见过些事的,她强忍惊惧转身看向那道模糊的身影,同他隔开距离,问道:“我是这里的主人,你又是谁?”
贼喊捉贼,搅浑水,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闻言,对面男子微顿,接着轻笑道:“巧了,我也是这里的主人。”
“哦,是吗,你怎么证明你是这里的主人?”陆小小问
无论他是否是这里的主人,只要陷入自证,她便可趁机逃脱。
不想,男子却不上当,亦反问:“那你又如何自证,据我所知,这宅中可没有女主人。”
陆小小这才意识到,方才慌乱间,她忘了收声,暴露自己女子的身份。
她强作镇定,可到底还是有些心虚,吞吐道:“你知道什么,我……我是这家主人新娶的夫人,自然是这里的主人。”
男子闻言笑容更甚,饶是屋中只有微弱月光,陆小小也能感觉他此时眼睛一定笑得眯了起来。
“有那么好笑吗,我已经证明了自己的身份,如果你不想被守卫抓住就赶紧逃吧,否则……”
陆小小话音未落,一阵脚步声从屋外传来,守卫拿火把站在门口,对屋中人道:“主人,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见男子不答,陆小小肯定他不是这家的主人,得意道:“你快走吧,他们进来了,你可就逃不了了。”
“你确定是我逃不了?”男子脚步未动,语气坦然,全然不惧外面的守卫。
陆小小后知后觉,“你真的是这里的主人?”
“不然呢,你当我和你一样是贼?”男子说完,看向门外,就要喊人进来。
陆小小眼疾手快,往他口中丢入一颗丸药,道:“你已中了我的毒,想要活命,就放了我。”
微风自窗隙吹进来,掀动男子衣袖,他看着她,半晌才道:“那边的窗户可以离开。”
陆小小顺着他所指,推窗跳上窗台。
月上中天,冷光皎洁,女郎纤柔的身形覆上一层银辉,似下凡渡人的仙子。
陆小小正欲离开,衣袖被人拉住,因背光她看不清男子的脸,只知他身量颀长,身上有淡淡龙涎香。
男子朝她伸出手:“解药。”
陆小小从身前拿出药丸,放在他手心,然后挣脱跃然而起,离开宅院。
她走后不久,屋中亮起烛火,卫兵进来,单膝跪地道:“圣上赎罪,叫贼人扰了您的清梦,微臣这就命人把她抓回来。”
桓景玉看着手中的饴糖笑了笑,面上带着几分病弱气,但却瑕不掩瑜,反倒让他看上去有一种破碎美感。
“无妨的,随她去吧。”
陆小小从宅子出来后,抚了抚心口,她今天差点就栽了,好在她急中生智,用饴糖当毒药骗了那男子,否则……
她不敢往下想,现在她得趁那男子没发现被骗前,赶紧离开。
*
陆小小背着从宅子偷出来的东西,折入一条暗巷,在一扇紧闭的门上扣了三下,又拍了三掌,看上去破旧不堪的门才缓缓打开,随着一声幽远的吱呀声,门内乾坤露出全貌。
佛说大千世界,所言非虚。
这处和宵禁的京城是两个世界。
歌舞喧天,鼓声悠扬,身穿胡服的女子站在高台舞动曼妙身姿。
陆小小去拿托盘中的美酒,被胡姬旋身躲开,身上银铃脆响,她娇嗔道:“先给钱,才能喝我的酒,你都欠我不少钱了。”
陆小小搓了搓手心,讪笑道:“下次,下次一定给钱。”
胡姬不信她,往酒馆走,陆小小趁她不备,拿起一杯酒一饮而尽。
“真是美酒啊,阿满手艺渐长。”陆小小抬手抹嘴。
阿满是这胡姬的名字。
阿满生气抢过她手中的空酒杯,跺脚瞪了她一眼,转身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陆小小笑笑走去一旁的铁匠铺,打铁的老翁打着赤膊,抬铁锤,一下下往铁块砸去,渐出的火星,烤焦了他身前的围挡。
“陆公子又要做铁爪了?”老翁没有看她,只见他用铁器夹着烧红的铁块投入水中,水面冒着泡,泡破后热气蒸腾。
“还是老翁你懂我。”
陆小小不知他的名字,这一年来,她只唤他老翁。
闻言,老翁停下动作,侧首看她,似乎在看什么稀奇的玩意。
“我打了一辈子的铁,就没见过你这般勤快的贼。”
老翁在这销金库打铁,自然都是和三教九流,梁上君子打交道做买卖,他们所用铁器,无非刀剑钩爪,用途也就是杀人越货,打家劫舍。
饶是如此,一年半载,打一个副两副也就够了,她倒好,让他打了十副不止。
陆小小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道:“家中缺钱,急着要钱开锅吃饭。”
老翁见此,未再多说,只道“十日后来取”就继续打铁了。
陆小小退出铁铺,往黑市深处走。
窄道上,人来人往,他们面覆黑纱,或头戴围帽,把自己裹得严实,以便被人认出。
陆小小拉上面罩,走入人群,行到一处二层小楼前,她走了进去。
“哟,是陆公子,沈老板在二楼等了你许久,你终于来了。”
说话的是店中的名叫翠娘的女侍。
陆小小颔首,往二楼走去,眼前的男子坐在圈椅中背对着她,她绕到他身前,把包袱放在案几上,然后在他身侧坐下。
“尝尝,这是江南的绿茶。”沈良说完,在陆小小的杯中斟了一杯茶水。
碧绿清茶倒映着皎洁月色。
“我这东西值多少钱?”陆小小问。
沈良放下杯盏,浅笑道:“陆公子就不能陪沈某喝完这杯茶?”
陆小小拿起茶杯,一饮而尽:“现在可以了吗?”
沈良无奈笑道:“陆公子想要多少钱?”
陆小小打开包袱,将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
定窑的掐丝花瓶,张铎的墨宝,还有砚中之宝的端砚,这是她从那处宅子出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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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来的。
“一共给我五百两。”
女郎眸光澄澈,言语笃定,一看便是行家。
沈良轻笑:“四百两,没有钱赚的买卖我不……”
话音未落,女郎拿上东西就要起身。
沈良忙把人拦下:“听我把话说完,外加十匹布帛如何?”
见陆小小没有松口,他继续道:“自大雍和辰国取消边境互市后,大雍布帛买卖管得越来越严了,现在外面一匹布,少说十二两,而且有钱不一定买得到,我和你做了这么久的买卖不会让你吃亏的。”
闻言,陆小小警惕道:“你怎么知道我需要布帛,你知道些什么?”
沈浪看着脖颈间的铁爪,忙道:“我不过偶然见陆公子往城外运布帛,猜想你除梁上的买卖外,还做布帛生意,所以……”
女郎听了他的话后,拿开铁爪,冷声道:“布帛帮我运到我的住处。”
“那是自然。”沈良把四百两银票给她:“可否多陪我饮一杯茶再走?”
陆小小接过钱:“不了,我还有事。”
她话刚说完,人已经下楼。
看着女郎离去的身影,沈良笑了笑,看来想讨辰国的女郎做娘子,还要费一番功夫。
沈良坐回圈椅中,继续品茶赏月。
陆小小找了一家玉器铺子,走进去,她把从石狮子嘴里掏出的玉珠递过去,问店家是否可以换一对镯子。
接过店家的镯子后,陆小小便往城西赶去。
天快亮时,城西靠近昌门的一处二进小院的门朝里打开了。
芷兰把人迎进去后,快速关了门。
“娘子你怎么现在才回,都急死我了,还当你遇到了官府的人……”
陆小小进屋给自己倒了一碗茶喝下,没有把晚上差点被抓的事告诉她。
她从怀中拿出一个漆盒放在桌上:“这镯子虽然不是上等翠玉,但也值些钱。”
大雍国的人当真有钱,门外石狮嘴里的衔珠都是玉做的。
“娘子这是做什么,我不需要这些东西。”芷兰把玉镯放回桌上
陆小小道:“要的,要的,如果不是我,你就不用受这些苦,百姓也不用挨饿受冻了。”
“错不在娘子,是大雍的皇上,如果不是他仗着国富民强欺负我们辰国,好端端的封锁边市,我们也不会……”
屋外突然传来敲门声打断芷兰的话,陆小小以手抵唇噤声。
心道,莫非被那男子发现踪迹,报官抓她来了?
忐忑间,门再次被敲响,扣三下,拍三下。
是黑市的人。
陆小小松口气,她上前开门两人搬进来十匹布,未说话便离开了。
芷兰关上门,回身问陆小小:“娘子这是?”
陆小小一手扛起五匹布往仓库中走:“沈老板果然是重诺之人,这么快就给东西送来了。”
后院中有一处空屋被改成仓库,门一打开,便可看见里面堆满的货物。
粮食,布帛,草药……应有尽有。
买回的东西陆小小都存在这里,待够数,便让人把东西运回辰国,
她把手中的布帛放在左手边的木架上,又仔细数了数,道:“现在布帛是够了,絮料却还差不少,我得想办法去买些回。”
早日把东西运回辰国,好让百姓做冬衣过冬。
她说着就往外走,被芷兰拦下:“娘子现在外面絮料管得严,想买要经过官府,我们是黑户,恐怕没人会卖给我们。”
陆小小听后,眉心微蹙,没想到大雍为了防止有人间阑出物到辰国,竟防范到这地步。
不过,大雍管得再严,她都能买到东西,她对芷兰道:“明日和我去一个地方。”
2. 一波又起
睡了一觉后,陆小小带芷兰去了城外十里某处隐蔽之地。
依山傍水,青翠环绕,炊烟袅袅,远看只当是普通的村庄,进去才知住在那里的人都是同行。
陆小小依照沈良教她的,在村庄院门上对了暗号。
门朝里打开,是一脊背佝偻的老俞:“找何人啊?”
“找莫大爷。”
听了陆小小的话,老俞直起身,让他们进屋:“稍等,我这就去请当家的。”
过了片刻,一个肥头大耳,脸上横了一道疤的男子走来,不屑看了二人一眼。
陆小小起身凑上去,谄媚道:“莫大爷,我是来找你买絮料的。”
闻言,莫大并不看她,直到陆小小亮出心意,把一袋银钱放在二人之间的案几上,莫大这才转过头:“要多少?”
陆小小伸出五个指头。
“五十斤?”莫大放下手中茶盏,拿起糕点吃。
“不,是五百斤。”陆小小道。
“什么?”莫大差点被噎住,赶忙喝了一大口茶。
“公子要这么多絮料作何?”莫大语气好了不少,还主动给陆小小倒了杯茶。
不过看着脏污的茶杯,陆小小还是宁愿渴着。
“这你就别问了,你只说有没有货?”陆小小坐直身子,翘起二郎腿,放高姿态。
“有的,有的,昨日我们劫了……不对,捡了官家的货,现在仓库中整好有五百斤絮料。”莫大理了理衣袍,讪讪道:“我们是正经人,正经人。”
陆小小颔首,未拆穿。
“劳烦莫大爷带我们去看看货如何?”
买前先验货,是做生意的规矩。
陆小小看着手中有些泛黑的絮料,蹙眉道:“我只当莫大爷有好东西,这般看来不过如此。”
她说着,把手中絮料丢回去,拉着芷兰就要走。
眼见到手的买卖要黄了,莫大上前将人拦住,叹口气道:“许是淋了些雨,有些潮气。”
这样的絮料放久了,只会越不值钱。
“莫大爷这就不对了,知道受了潮还卖给我,当我是冤大头?”
莫大陪笑道:“买卖嘛,重要的是价格不是,您开个价,我觉得合适就卖给您。”
陆小小不情不愿伸出三个指头:“只有这么多。”
莫大一咬牙:“三千就三千吧,什么时候来拿货?”
陆小小又给了莫大十两,让他把货送去城外“天行镖局”。
*
回城的马车里,芷兰打湿锦帕,帮陆小小擦掉手心的墨汁:“还是娘子有办法,只用三千两就买下五百斤絮料。”
五百斤絮料,放在绸缎铺少说要五千两。
“做贼心虚,偷来的东西,他们不敢留太久,再加上我做了些手脚,他们就更急出手了。”陆小小道。
芷兰轻松道:“事情办完,娘子总算可以休息些日子了。”
陆小小面上却是不轻松,她问芷兰:“天行镖局账上还有多少钱?”
芷兰翻看账册:“两千五百两,这些日子,镖局的生意不好。”
“制香坊呢?”
芷兰往后翻了两页,“制香坊账面上有两千两,生意尚可。”
“其他的呢?”
芷兰又看了看账册:“收支平衡,不亏不赚,几家店面账上加起来只有五百两。”
陆小小来京城一年,正如沈良说的,她除了无本买卖外,还做了别的生意,不过并不是布帛生意,而是些小买卖。
“天行镖局”前掌柜欠得外债太多,要遣散镖局,陆小小正好总有东西往辰国运,便花了两千两把镖局买了下来,平日里镖局大多做她的生意,外单做得少,赚来的钱要供镖师度日,能给她的不多。
制香坊里的香饼都是从辰国运来的,比不上大雍国的香,自然也卖不出好价钱,不过胜在价格便宜,目前生意还过得去,但赚的钱不多。
“这么说,我们手上没有多少钱?”陆小小道:“京城的豪门富贵之家,都被我偷过,再想从他们那里弄来钱,绝非易事,这次勉强运东西回辰国,那下次呢?”
下次她该去哪里弄钱,买东西?
话音刚落,一只飞鸟落在车窗上,芷兰取下鸟爪上的信简,道:“是玉蝶写来的。”
玉蝶和芷兰都是陆小小的侍女。
此时一人陪在她身边,一人则留在辰国帮她传递消息。
芷兰看完信上所写,脸色骤变,道:“不好了,辰国生了瘟情。”
屋漏偏逢连夜雨。
第二日,陆小小带上所有银钱,也只买来半车药材,于辰国目前的情况而言,无异于杯水车薪。
辰国是弹丸小国,缺钱少食,短衣少药,往日和大雍互市时,还能用些牛马换钱换粮,如今大雍封市,辰国不仅换不来钱粮了,草药更是拿着钱也无处去买。
只能从外面往辰国送,可陆小小一时没钱买那么多草药送去。
“娘子,现在我们该怎么办?”芷兰急得哭起来。
不过,她的哭声很快被车马掩盖。
只见街上走过长长的队伍,他们的脚步声震耳欲聋,陆小小奇道是何人出行,这么大阵仗。
便听旁人道:“是皇室秋祭回宫。”
“皇室?大雍的皇室,桓家人?”
陆小小来京一年,昼伏夜出,哪里见过这些。
她挤进人群,往前面的马车中看去。
风掀起车帘,露出车中男子侧颜,不过陆小小的视线没有放在他脸上,而是把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头上的玉石值五千两,腰上的佩剑是稀奇货,拿去沈良那里能换一万两,还有金腰带也能卖不少钱,就是他脚上的皮靴也要用五百两才能买到。
陆小小拿着指头掰,车中男子一身行头,够她给辰国百姓买一万石的粮食了。
正想着间,车中之人朝她投来目光,陆小小却浑然不知,还在专心算着。
哭好后的芷兰找到她:“娘子,你在算什么?”
“我在算如何能拿到那些东西。”
“什么东西?”芷兰抬头四望,除了看到塞道的车马,什么都没看到。
不想等她再去看陆小小时,她已经出现在一辆马车前,手里还抱着个孩童。
车马陡然停下,车中之人险些摔倒。
“是哪个不要命的,敢拦本郡主的马车。”车中走出一位身着华衣的女郎。
她名唤阮茵,是阮太后娘家侄女,自小便被赐封安平郡主,娇纵跋扈,专横无礼,城中百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陆小小一眼看中她手中的马鞭,鞭身是上好鹿筋所制,鞭头上镶嵌的红宝石难到一见,单这鞭子就值一千两。
阮茵见陆小小不答,扬鞭朝她和她怀中的孩童打去。
陆小小徒手接过阮茵手中的鞭子,一把将她拉下马车,阮茵脚下没站稳,摔下马车,狼狈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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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
被人扶起后,阮茵再次扬鞭,陆小小跑去一旁,放下孩童,踢起一块石头,打落她手中的马鞭。
“来人,给我抓住她。”侍卫得令围住陆小小。
陆小小自然不是这些人的对手,很快被抓起来,阮茵走到她身边,抬手就要掌掴她。
突然,阮茵像疯了般哭笑不止,又要闹着要嫁给自己的皇帝表兄桓景玉。
“郡主,你怎么了?”阮茵身边的侍女慌神,忙去禀告车中的太后。
太后下车,命人将阮茵扶回车,自己则走到陆小小跟前,她俯首看她,冷声道:“你对郡主使了什么法子,让她变成这般?”
“太后冤枉小的了,这么多人都看着了,是郡主要打小的,小的何曾还过手?”陆小小压低声音道。
太后冷嗤一声:“你少在我面前耍花样,来人,拖下去杖责五十。”
“母后……且慢。”
临近的马车中传来男子的声音:“这种鼠辈,取她命也不为过,不过今日乃是秋祭,不宜见血,还望母后三思。”
太后面上顿了顿:“皇儿说得有理。”
“放了她,回宫。”
说完,转身回马车。
卤薄离开后,芷兰穿过人群,来到陆小小身侧,眼中泪水蓄势待发。
“娘子,你还好吧。”芷兰问她。
陆小小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我还好,不过那郡就有得受了。”
陆小小自幼随祖母学习祝由术,可以短暂操控人心,让他们做什么,他们便会做什么,还可医治心疾。
方才她让那郡主说出了心理话,原来她喜欢自己的表兄。
啧啧,倒是个痴情的女郎。
只希望她再别说出旁的了,得罪了人,陆小小可不负责。
芷兰见陆小小一直看着卤薄的方向:“娘子,你在看什么?”
“大雍的狗皇帝。”
若不是他去岁突然下了封市令,辰国百姓也不会落得这般惨,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还说她是鼠辈,狗皇帝才是,他们桓氏一族都是鼠辈。
“竟是他?”芷兰也随陆小小骂道:“狗皇帝,不做好事,自己穿金带银,不顾别国百姓的的死活,不是个好东西。”
马车中,桓景玉打了个喷嚏,侍卫首领裴莫问:“圣上可有不适,要不要宣太医。”
“没事的,无妨。”桓景玉淡声道。
这边陆小小听芷兰骂人的话后,眼睛都亮了:“你方才骂什么?”
芷兰一头雾水以为自己说错话,试探回答:“狗皇帝,不是好东西?”
“不是这句,是另一句。”
芷兰想了想:“自己穿金戴银,不顾别人死活?”
“是了,是了。”陆小小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去把大雍狗皇帝的东西偷些来。”
芷兰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娘子赶紧打消这个念头,大雍兵强国富,皇宫守卫可不是闹着玩的,若是被心狠手辣的狗皇帝发现了,娘子小命休矣。”
陆小小却对她的话置若罔闻,抬手抹了抹快要滴下的口水:“一身行头值一万两,那大雍皇宫里,该有多少宝贝啊,这些东西换成钱,搬回辰国,不得把辰国填满,到时百姓再也不用挨饿受冻了,兄长也不用求着大雍互市,让她去和亲。”
她越想越觉得,大雍的皇宫就是给辰国续命的宝库,她一定得去一趟,探探里面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3. 皇宫内应
“我会注意的,你快回去等我的好消息吧。”陆小小轻松道。
芷兰终是一步三回头,回了二人在城西的家,等陆小小。
*
陆小小是说干就干的性子,当晚便拿上做事的家伙来到皇城外,寻了一处趁手的地方,一甩铁爪,攀上高墙。
见巡守的禁军走远,她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皇宫禁地,筑的墙都比一般人家的高,陆小小崴了脚,跌坐在地,正要起身时,身下传来一阵闷哼。
陆小小忙起身,接着一个男子从地上爬起来,扶着腰问她:“你是谁,是不是刺客,或者是小偷?”
陆小小大脑飞速转动,在男子要出声叫禁军时,往他口中丢了一颗饴糖。
然后故作高深,想把人唬住:“我是救苦救难的神医,我看你眼下青黑,面色惨白,是乃血不养气,有抑症,遇到我是你的福气,我可以帮你治好。”
男子似乎不信,问她:“神医见不得人吗,要黑布遮面,怕不是小偷吧?”
“来人……这里有……唔。”
陆小小捂住他的嘴,把人推至树后,小声在他耳边道:“我真的是神医,我方才给你吃的就是我的秘制的丸药,你吃下后是不是舒服些?”
男子身量比陆小小高一头,他垂首看着捂自己嘴的手。
手背白皙细腻,手心却有厚厚的茧子。
陆小小会意,道:“你保证不唤人来,我便放了你,你若唤人,”
陆小小又从怀中拿出一块饴糖道:“我这里还有毒药,顷刻会要了你的命。”
男子点头,陆小小这才松开手。
她看了看四周无人,这次放下心,然后一甩铁爪,攀上另一处高墙,动作行云流水,消失不见。
*
陆小小走后。裴莫找到桓景玉,见他脸上难得有笑意,裴莫犹豫着要不要上前。
“母后的人又来了?”桓景玉问。
裴莫上前:“是,方才太后命人来送药了,您要不要回寝宫?”
闻言,桓景玉眸光变冷,没有说是否回寝宫,而是问道:“皇兄的事查得怎么样了,他当年因何而死?”
裴莫躬身回答:“属下把当年前太子的案卷给白伯看了,他推断前太子死于中毒。”
“中毒?有意思。”桓景玉笑了,带着病气的脸上透着悲哀。
陆小小为躲禁军迷路了,在宫中转了许久,一直出不去。
宫中宝贝多,她背上的大包袱足有半人重,带着这些东西飞来飞去,她早已累得筋疲力尽,饥饿难耐。
既来之则安之,出不去,她便找个地方,吃喝一番,休息休息。
早就闻言,大雍皇帝的生活和神仙似的,每日起居有百十人服侍,吃食更是一人独享一百零八道美味,且日日不重样,这样的好日子,她也要享受一番才是。
闻着味,她来到厨房,推门进去,放下包袱,拿着火折子四下寻找吃的。
鱼肉鸡鸭,她也给自己摆了一桌,虽然没有一百零八道那么多,不过也够了。
兄长办国宴时,也只有十八道菜,而这狗皇帝的日常吃食都这么丰富,陆小小是又羡慕又恨。
大雍地大物博,百姓富饶,宫廷奢侈,给他们辰国一点点怎么就不行,好好的突然封市,让辰国百姓没了活路。
一想到这里,陆小小往嘴里塞了一块肉,她吃不穷大雍,就偷穷大雍,看谁斗得过谁。
吃饱喝足,她又背上包袱,继续转悠,她坚信自己是能出去的。
宫中禁军四处巡守,陆小小背上包袱东躲西藏,经过一处大门敞开,无人把守的院落时,她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那人站在树下,手中拿着一条红绫,往枝头抛。要做什么,不说也可以猜到。
“别做傻事,好好活着,我能治好你的,相信我。”
陆小小上前,夺过被自己砸中的太监的手中红绫:“有什么想不开的,给我说,我给你开解。”
桓景玉侧首看着模样认真,眉心微蹙的陆小小,心狠狠动了一下。
他看着她:“我没有想不开,我只是……”
“你休想骗我,有抑症之人,便是你这样,想不开时会用绫绸自裁。”
“你不能死,你死了你亲人怎么办?世间最苦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你得好好活着。”
桓景玉觉眼前女郎好笑,顺着她的话道:“可我就想不开,该怎么办呢?”
“多想想你的父母。”
“我的父母不要我了。”
陆小小眉头蹙得更紧,自言自语道:“这就难怪了,得这种病症的人,多是因幼时爹不疼娘不爱,久而久之形成的心疾。”
“那你妻儿呢,想想他们,他们若没了倚靠,生活困顿该怎么办?”
桓景玉看着一筹莫展的陆小小,差点笑出声,但到底是忍住了:“我还未娶亲,没有妻儿。”
陆小小会意,了然看了他一眼:“懂了,懂了。”
太监是无法生孩子的。
桓景玉想问她懂什么了,她却上前,朝他走近几步,盯着他的眼珠看了几息。
女郎生得好看,饶是男儿打扮,也难掩她的秀气,一双杏眼圆溜溜的,倒映着月光的墨黑瞳仁好似指路的明灯。
许是因身上背的东西太重,她右边的肩膀明显比左边的低,拽着袋口的手被勒红,呈现紫色。
“神医,你背上的这是什么?”
桓景玉的话,陡然提醒了陆小小,她是进宫偷东西的贼,而眼前的人是皇宫的太监,若被她发现自己偷东西,他岂不是会叫人来抓她。
陆小小不动声色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寻机转身就跑,不想才一出门,就遇到了禁军。
禁军发现了她,朝这边跑来。
陆小小从怀中拿出铁爪,往墙头丢去,铁爪磨损厉害,她试了几次,也未成功。
眼见,禁军就要追上来了,她无处可逃,这时,突然一只手抓住她,对她道:“跟我来。”
陆小小来不及多想,随桓景玉走进一处空屋。
屋中香烟袅袅,借着月光,依稀可见这屋中有不少宝贝,珊瑚石,紫金玉,犀牛角……比她口袋中的东西值钱多了。
不过,现在保命要紧,饶是她看得眼都直了,看是得留心听外面的动静。
“你们去那边看看,你跟我去这边。”外面禁军头子指挥下属。
“这贼人不要命,太后娘娘的东西都敢偷,方才还不知死活去御膳房偷吃,娘娘说了,让她吃饱了再上路。”
陆小小心下骇然,原来她的踪迹早就被人发现了,若不是太监救她,她刚才就死了。
可若这太监也是死局的一环呢,那她真的是小命休矣。
忐忑间,两道身影出现在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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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陆小小的心提到嗓子眼儿,生怕他们闯进来把她抓去。
好在门正要被其中一人推开时,另一人拦住了他:“这里可是陛下的寝宫,你不要命了,他可是个息怒无常的主,若惊扰了他,他会如何……”
那人听后,终是收回了手,两人离开了,不久所有禁军从这院中退了出去。
陆小小松了口气。
桓景玉点燃桌上烛台,屋中陈设照亮,四周的一切不禁让陆小小咂舌。
两人高的博物架上,各种古董花瓶,奇珍异宝,满目琳琅,墙上的古人字画皆是名家大儒所作。
“狗皇帝,生活这般奢侈……”陆小小喃喃道。
“你说什么?”桓景玉看过来,烛火在他眼中跳动,让人看了有些心慌。
陆小小讨好道:“我说你们皇上品味好,雅致,博古通今。”
她眼下还在狗皇帝的地盘,太监也是他的人,说他坏话不太妥,而且这太监是不是真要救她,还说不好,她言语得谨慎些。
见桓景玉没有说话,陆小小试探道:“和太后作对,你就不怕她知道了罚你?”
话落,沉默半晌的太监朝她看来,问她:“莫非你想让我把你送去邀功?”
陆小小连连摆手:“不是,不是,我只是……”
“只是好奇我为何救你?”桓景玉反问。
陆小小点头道:“你我第一次见面,没有帮我的道理。”
桓景玉看着眼前不安的女郎,轻笑道:“那神医为何要救我。”
听桓景玉叫她神医,陆小小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别这么叫我,我只是来偷东西的,刚刚骗了你。”
“这么说,你能治抑症也是在骗我?”桓景玉看着她的眼睛问她。
说到自己的看家本事,陆小小弱下的气势硬起来:“虽然神医的名头我不敢当,但治抑症我是在行的,抑症乃愁绪所致,愁绪郁结心中,无法纾解,便形成了病症,容易想不开,行自裁之举。”
她说完,又去看桓景玉的眼睛,然后继续道:“眼睛是最能看出有无抑症之地方,你眼睛好看,可眸中却似一滩死水,无波无澜,这便是有抑症,且你眼下青黑,想是夜间睡眠不好,思绪过多所致,你该放宽心,人生没有过不去坎。”
桓景玉举一反三:“那公子眼下的青黑?”
“我……我这是睡得太少,平日太忙,没时间休息导致的,和你不一样。”
女郎说着打了个哈欠,眼中泛着泪花,看来是困了。
“公子就这般缺钱,觉都顾不上睡?”桓景玉看向陆小小背后半人高的包袱:“不知公子家中境遇如何,竟会穷困如此,命都不要,跑来皇宫偷窃?”
陆小小无奈摇头:“要养的人太多,也是没有办法。”
“这么说,你明日还要来?”桓景玉问她。
陆小小点头。
京中被她偷遍,辰国又生了瘟情急需用钱,就算宫中布下天罗地网,她明天也得来。
“好。”桓景玉说着从腰间拿出一个玉牌递给陆小小。
见陆小小看着手中的令牌发呆,桓景玉解释道:“我病来已久,遍寻名医治不好,你既然说有本事帮我治好,那以后每日来宫中给我治病,我则保你偷完东西后,能安然出宫,如何?”
陆小小心中思忖,眼前之人竟敢和太后作对,必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于是点头答应。
4. 送他面人
陆小小到家门口时,五更已过。芷兰在院内来回踱步,听见敲门声,她立马上前开门,见是陆小小,她一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
她边关门,边转头回去看陆小小,陆小小累极,放下背上东西,一屁股瘫坐在院中圈椅上。
芷兰只当陆小小受伤,毕竟是皇宫同别的地方不一样,守卫森严,禁军把守,想要安然无恙从里出来,少不得带点伤。
可芷兰把陆小小从上到下,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她除了手心被重物勒红外,身上无一处伤。
莫非是受了内伤?
芷兰想着又去解陆小小的衣服,看她心口又无被踹或是别的什么东西击伤的痕迹,却被陆小小抬手阻止,她笑对她道:“放心我没受伤,不过是有些累罢了。”
听了陆小小的话,芷兰只觉不可思议,她们娘子偷盗的本领竟然到了如此恐怖的地步,去了一趟皇宫,偷出这么多东西,还能完好无损?
陆小小看出芷兰的疑惑,她从怀中拿出那太监给的令牌,对芷兰道:“我是靠这东西出来的。”
芷兰接过东西,走去房门外光亮的地方,令牌在烛光下闪着金光。
“娘子,是金子。”芷兰欣喜道:“这东西值不少钱。”
芷兰虽然辨不出古董花瓶的价值,却对金银这种可以直接拿去买货物的东西,她还是知道价值的。
她把东西放在手上掂了掂,正要上嘴咬,看是不是真金时,令牌被陆小小拿走。
“傻丫头,你把这东西咬坏了,我明日该怎么进宫?”陆小小轻点芷兰的脑门。
“什么?”芷兰讶然,以为陆小小是累糊涂了,在说梦话,她确认道:“娘子能凭这东西入皇宫?”
陆小小把令牌放进袖中,再次坐回圈椅:“这是皇宫的一个太监给我的,我今日就是用这东西出来的。”
临走时,那太监告诉她,以后不用翻墙入宫了,想要进去,拿出令牌给守门的兵士看便可。
“什么太监会这么好心?”芷兰不信,对陆小小道:“怕不是有什么阴谋,娘子别再去皇宫了,钱和药的事,我们另外想办法。”
芷兰不想让陆小小去冒险,这次能全身而退,下次呢,受伤了可怎么办,而且就大雍皇帝那狠厉的性子,会要了娘子的命也说不定。
陆小小摇头:“百姓等不得了,哪怕是有阴谋,我明日也得去皇宫。”
芷兰的担忧,她当然知道,那太监是不是有别的阴谋,陆小小也的确想过。
可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他既然给了她令牌,她怎么得也要试试才行。
“可……”
芷兰还想继续劝陆小小,却被她的哈欠声打断:“芷兰,我困了,明天再说。”
芷兰知道陆小小这是铁了心,便不再说什么,只是对她道:“娘子心善,对人不设防,不过到底还是该小心些。”
陆小小点头,把从皇宫偷来的东西交给芷兰,然后回了房。
芷兰无奈,把东西收入仓库,也去睡了。
经过一夜的疲惫,陆小小以为自己躺下便会睡着,可才一闭眼,便想起那太监忧郁的脸。
今晚若不是那太监救她,说不得她现在就被关在皇宫某处大牢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作为回报,她一定要治好那太监的病。
想着,她起身来到衣柜前,从里拿出一个漆盒,盒中装的是外祖母临终前给她的医书,书中所记是外祖母毕生所学,陆小小从辰国逃出来时,除了带上芷兰,便只带了这书。
陆小小把书从盒中拿出来,回到床上,借着微弱烛光看书,直到天快亮时,才迷迷糊糊睡着。
*
陆小小醒来时,已是下午,她匆忙吃过饭后,便要出门,芷兰见状,问她:“娘子这么早出门做何?”
做偷盗这行,昼伏夜出,下午出门,实在太早。
陆小小把装铁爪的包袱往肩头一背,对芷兰道:“我出门还有些事,晚上你早些睡,不用等我了。”
她说完,转身出门。
街上人来人往,两旁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陆小小走在期间,四处张望,似在寻找什么。
许久后,她停在一处面人摊前,对摊主道:“帮我捏一个面人吗?”
摊主抬头看了她一眼,笑起来,眼尾布满皱纹,看上去和蔼可亲。
“公子要什么的样的面人?”
陆小小想了想,回答:“要一个男子模样的面人。”
“然后呢?”摊主问。
“然后?”陆小小不明白摊主的意思。
摊主把身前的面人拿一个递给陆小小,“公子是要这样的面人吗?”
陆小小看着手中模样不甚好看的面人,摇了摇头。
那太监虽然不是真的男子,模样却是生得极好看,眉眼如画,鼻梁高挺,菱唇红润,骨相皮相皆具。
陆小小懂了摊主的意思,把太监的模样对他细细说了。
“他的眼睛不大不小很好看,眼尾有颗泪痣,鼻梁高,嘴巴是这样的……
陆小小担心自己描述得不对,用手在自己脸上比划,一会儿把眼角上提,一会儿把嘴角下拉,模样娇憨可爱。
不远处马车中的人笑出声,桓景玉身旁的裴莫顺着他眼神的方向往看去,入目一个身穿麻衣,头发用木簪束着,肩上背大布袋的男子,正扮着怪样子。
裴莫心头一惊,心道:难怪圣上已二十出头,后宫却空无一人,原来他喜欢的不是女人,而是男子。
念头在裴莫心中种下后,他往旁边坐了坐,同桓景玉隔开距离。
裴莫的异样桓景玉没有察觉,他看陆小小停下动作,拿出几个铜板递给摊主后去了一旁的茶馆。
“老板,来壶茶水。”陆小小道。
老板应声,不多时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手里提着一个壶口冒热气的铜壶走出来,他身形瘦削,又因手中铜壶太大,走起路来脚步不稳,行至陆小小身前时,一个不小心,热水洒出,烫伤她的手背。
老板见状伸手就要打孩童,被陆小小拦下,她笑道:“无妨的,无妨的一点小事而已,我没受伤。”
她把没有受伤的手给老板看,老板这才放下心。
茶馆生意是小本买卖,客人受伤,十天半月赚得钱都不够赔的。
老板恶狠狠看了眼孩童转身进铺子,孩童则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垂首低声啜泣。
陆小小蹲身给了他一颗糖安慰他:“姐姐不疼,没事的,你以后小心一点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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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完,茶也未喝,便从茶馆离开了,折身去了一条巷子。
直到看不见陆小小的身影,桓景玉才放下帘子收回视线,对马夫道:“回宫吧。”
裴莫朝身侧桓景玉看了眼,方才还笑容满面的人,怎么突然又沉默下来,好似有心事。
他试探问桓景玉:“此人莫非就是陛下昨日说的有些趣意的贼人?”
桓景玉没有回答,而是问他:“白伯那里可有治烫伤的药?”
“有的。”裴莫答。
“有便好,你晚些时候给我拿一些来。”桓景玉道。
裴莫得令,叫暗卫办此事。
*
暮色四合,皇宫外有一个人在墙沿走来走去,犹豫着到底是攀高墙,还是用令牌进入皇宫。
正想着时,耳边传来禁军的脚步声,眼见他们就要走过来,陆小小眼一闭,心一横,朝宫门走去。
“是谁?”守门的兵士上前,长矛交叉拦住陆小小。
陆小小讪笑:“兵爷不认识我了,昨晚我就是从这个门出来的。”
为了安全起见,陆小小选择从昨天出来的门进去。
兵士对看一眼,冷声道:“哪里来的小毛贼不认识,快走,否则我们就叫禁军了。”
皇宫守卫森严,每日守城门之人不同,他们当然不认识陆小小。
说完用手中长矛对准陆小小,要驱离她。
“兵爷听我说,我有令牌的,不是贼。”陆小小说着从袖中拿出令牌,放在他们眼前:“你们看,我没骗你们。”
兵士定睛一看,差点跪下,这时一辆马车行至宫门前,从上面下来的人,对兵士道:“圣上有令,以后遇到手持令牌者不用下跪,放人进去便可。”
那人说完,拿出自己的令牌。
陆小小偷瞄了眼他手中的令牌,是玉制的,上面写着一个“裴”字,心道:“大雍宫规就是多,一个官员一种令牌,不知那太监在宫中是个什么官,能用这金制的令牌。”
兵士知道裴莫是皇上身边的红人,立刻开了城门,裴莫往前走了几步,发现陆小小还呆愣原地,于是出声道:“阁下不进去吗?”
陆小小回神,小跑跟上去,随裴莫一起进了宫。
二人行至一处小径分开,陆小小去了和太监约定的地方。
此时月上中天,桓景玉坐在树下赏月,突然一个面人被递到他面前,接着耳边传来故意被压低的声音。
“送给你的,你喜欢吗?”陆小小问桓景玉。
桓景玉侧首,对上女郎含笑的眼眸,浓长睫羽在她眼下投下暗影,和她如雪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桓景玉接过和自己有五分像的面人,脑中想着白日看到的陆小小,不禁笑起来。
陆小小只当桓景玉这般是在嘲笑她,抬手就要夺过面人,不想一个不小心跌入坐在藤椅上的桓景玉怀中。
二人四目相对,气息相融,陆小小甚至能察觉桓景玉的心跳,她立马起身,为了掩饰尴尬,她对桓景玉道:“不喜欢就还给……”
“喜欢,我很喜欢。”
桓景玉抬眼看她,眸中倒映着溶溶月光。
不远处裴莫看到这幕后,赶紧用手捂住双眼,心中默念:“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5. 建立信任
陆小小听桓景玉说喜欢,微蹙的眉心这才展开,她问他:“我送你面人,你心里有没有什么感觉?”
陆小小凑近去看桓景玉,他白净的面上没有一点血色,眼角微垂,看上去有些疲惫。
“感觉?”桓景玉问陆小小:“什么感觉?”
“你有没有觉得很开心,想要和我做朋友,告诉我你心中积压许久却无法宣之于口的事?”陆小小循循善诱道。
想要治愈这种病,必须找到病人心中的出口,通过出口和他脆弱敏感的心保持联系,这般才能继续接下来的治疗。
桓景玉看了眼手中的面人,又看了看陆小小,摇头道:“我没有什么想对你说的,你去忙自己的吧。”
他说完起身要走,被陆小小拦下:“你不想对我说心里话没关系,但至少让我知道你的名字。”
桓景玉垂眼看她,女郎眸中的倔强从眼中溢出来,似乎在告诉他,不能治好他的病,她是不会罢休的。
其实桓景玉一开始就没有把治病的事当真,他不过是觉得陆小小有些意思,才用治病作为交换,不想她倒是认真了。
“你就这么想治好我?”桓景玉问陆小小。
“当然,我答应过你的,就一定会治好你。”陆小小对上桓景玉的眼眸:“请你也一定要相信我,我会带你走出黑暗。”
听了陆小小的话,桓景玉觉得时间仿佛回到了过去。
幼时,他和兄长躲迷藏时,他躲在柜中睡着,醒来时柜门被宫人上了锁,四周一片漆黑,他无法出去,那一刻他害怕极了,嚎啕大哭起来。
是兄长听到他的声音,拿起石头砸开铜锁,把他救出来的。
多年过去,桓景玉仍然记得兄长边砸锁边对他道:“文谨别怕,为兄一定会救你出来。”
可是兄长能救他,他却无法救兄长,多年后只能看兄长死在他面前。
桓景玉看了陆小小半晌,收回思绪,对她道:“文谨,我叫文谨。”
他说完绕过陆小小离开。
陆小小回身对他的背影道:好的,我知道了,文谨。”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桓景玉心神微动,他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
*
忙完桓景玉的事,陆小小该去办自己的事了。
眼下她虽然进出皇宫没有阻碍,但在皇宫偷东西还是得小心些,被人发现了,桓景玉不一定能救下她。
陆小小从房檐跳下,轻手轻脚推开一处殿宇的门,门一开,一股霉味夹杂着灰尘的气味扑鼻而来,陆小小没忍住打了个喷嚏,不过好在四周无人,没有被发现。
她走进去,关上门,这才发现屋中陈设都用白色锦布盖起来,透着阴森可怖。
陆小小打了个寒颤,稳了稳心神,从怀中拿出火折子,四下查看。
这屋中虽然没有人住,却有不少好东西。
多宝阁上各种奇珍异宝满目琳琅,不过因没有人打扫,上面落了厚厚的灰尘。
陆小小顾不得许多,找来椅子站上去,去拿多宝阁上面的东西。
东西太多,一次无法拿完,于是陆小小选了几个值钱又不占地的东西。
然而当她把东西装好,正要出门的时候,一个琉璃碗从背上的包袱中掉出来,落在地上发出的脆响惊动了巡守的禁军。
禁军一拥而上,陆小小无路可退,只得转身回屋,快速关上门落闩,以图拖延时间,寻找时机脱身。
然而当她回屋后,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死胡同,屋中所有的窗都被钉死,她用力也无法推开。
外面禁军手拿火把,站在门口,对陆小小道:“里面的贼人,我看你今日还往哪里逃。”
陆小小听出说话之人的声音,是昨晚差点抓住她的禁军首领。
此时,他正命人破门。
两人高的大门,就快要被撞开,陆小小心中慌乱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藏身去一旁靠墙的柜中。
衣柜不大,只能容下她一人,挤在狭小的空间里,陆小小觉得自己的心要跳出来,脑中不断想着解决办法。
门被破开,火光从衣柜门缝透进来,陆小小紧紧闭上了眼睛。
突然,她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快跟我出来。”
陆小小睁开眼,对上桓景玉温柔的眉眼,她来不及细想,从衣柜后面跳了出去。
接着桓景玉把一扇隐藏在墙中的门再次关上,隔绝了屋中的亮光。
然后陆小小便听见禁军首领的声音:“人呢,人去了哪里,难道又和昨日一样,凭空消失了不成?”
陆小小在禁军的暴怒声中,和桓景玉去了一处静谧的地方。
微风拂过,吹动桓景玉的衣袍,这一幕陆小小觉得很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正待她要出声道谢时,桓景玉朝她看过来,问她:“你为什么不用我给你的令牌?”
陆小小闻言,讪笑道:“我怕给你惹麻烦,我这毕竟是偷东西,被人发现,带累了你……”
桓景玉出声打断她的话:“你是担心若你真遇到事,我不会救你是不是?”
陆小小别过头,不再看桓景玉。
她和桓景玉不过才认识两天,他昨日救她,已是陆小小意料之外,她并不觉得桓景玉说的会保她在宫中平安之事是真的。
而且他不过是宫中的一个太监而已,饶是有些权利在身上,可以让她自由出入皇宫,但不代表遇到他也解决不了的事的时候,他还会出手相救,所有陆小小从没打算倚靠桓景玉。
见陆小小没有说话,桓景玉笑起来道:“看来你并不信我。”
陆小小摇头:“我并没有不信你,只是你我非亲非故,你犯不着为我冒险。”
桓景玉看着她:“病人和大夫的关系还不够吗?”
闻言,陆小小侧首看他:“你相信我能治好你的病了?”
桓景玉点头:“不过你也得相信我可以保你平安。”
听了他的话,陆小小想起方才桓景玉救她事,不免有些好奇:“你怎么知道那柜中有暗门的?”
从屋中四处被窗户被钉住,不难想出,若旁人知道柜中有暗门也一定会封起来,没有被封只能说明,柜中有暗门的事,知道的人不多。
桓景玉见陆小小问起这事,沉默了半晌,对她道:“我幼时经常和兄长在那里躲迷藏,所以知道。”
自那次他躲进柜中被锁后,兄长便命人在墙上安了一道暗门,以防再发生这种事时,桓景玉能早些出来。
这件事只有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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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兄长知道,后来兄长不在了,知道这个秘密的只有他。
当然,桓景玉不能跟陆小小透露所有的事,他担心陆小小发现他皇上的身份后,再也不来了。
桓景玉不知道陆小小的真实身份,但昨日陆小小骂他狗皇帝时,他知道陆小小不喜欢他,所以当她问他的名字时,他只说了自己的表字,这样她就不会怀疑他身份了。
陆小小讶然:“你还有兄长,也在宫里,那他人现在在哪里?”
好惨的一家人,兄弟两都进宫做了太监。
桓景玉不知陆小小为什么惊讶,对她道:“我兄长不在了。”
他回答陆小小时,声音中有他也未曾察觉的哽咽。
陆小小意思到自己问错了话,歉然道:“对不起,我不知道,所以……”
桓景玉抬头看着天上的圆月,眼含悲伤:“无妨的,都过去了。”
森冷的皇宫中没有温情,兄长还在时,桓景玉还知道快乐是何物,兄长走后,他的世界只剩一片灰暗。
陆小小见他这般,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从怀中拿出一颗果脯递桓景玉:“你兄长一定在天上看着你,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女郎说着指向天际最亮的一颗心对桓景玉道:“你看那颗星星是我的母亲,”
她说道一半,又指向旁边一颗:“我父亲很爱我的母亲,无论她走到哪里,我父亲都会黏着她。”
桓景玉侧首去看女郎,月光照亮她的眼瞳,勾勒出她好看的侧颜,万千星河倒映在她眼中,让她美得如同画中走出来的美人。
到了该出宫的时候,陆小小正准备离开,被桓景玉叫住。
陆小小回头看他,问他有何事。
桓景玉从怀中拿出一盒药膏递给她,然后看向她:“你这手该涂药了。”
陆小小看向自己白日被烫伤的左手,上面密密麻麻长了水泡。
方才专心偷东西还不觉得疼,现在被桓景玉提醒,才骤然觉得很疼,是那种皮肤破溃,遇到汗水的疼。
不过陆小小自诩皮糙肉厚的,这点疼算不了什么,过几日便好了。
不想,她正要开口拒绝桓景玉,却被他拉住衣袖,他对她道:“女郎的手很重要的,不好好保养留下疤痕就不好看了。”
陆小小惊觉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女子?”
桓景玉没有回答,而是把药给陆小小道:“你就在这里涂抹,我看着。”
陆小小没办法,放下背上的包袱,接过药膏给左手上药。
陆小小手上没个轻重,自己给自己弄疼了,“嘶”一声叫了出来。
桓景玉看不过眼,从她手中拿过药膏,指腹沾上药,轻轻替她上药。
陆小小则垂眸看他,不得不承认桓景玉生得的确好看,长眉凤眼,鼻梁高挺,特别是眼角的一颗泪痣,叫他看上去清冷贵气。
陆小小从未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她不觉出神,不防正对上桓景玉抬起的眼眸。
不过好在桓景玉没发现陆小小的异样,神色如常道:“好了。”
陆小小收回手,对桓景玉到了谢,背上包袱要离开,却听背后桓景玉对她道:“以后在我面前不用再做男子装扮了。”
陆小小脚步微顿,回答道:“好。”
6. 穿女装给他看
陆小小出宫后没有回城西的家,而是去了黑市,去找沈良。
沈良头发半披半束坐在椅中喝茶,见是陆小小立刻起身迎上去,笑道:“几日不见陆公子,沈某甚是想念。”
陆小小没理他,把背上的东西放在他面前,冷声问他:“这些东西值多少钱?”
沈良见惯她这副冷然的样子,并不介意,面上带笑去看桌上的包袱,里面露出的血玉雕刻的镇纸惊讶住他,沈良立时敛了笑,抬手看陆小小:“这可是宫中之物?”
黑市是沈良一手所见,他人脉光,钱财颇丰,见过的好东西比陆小小见过的还多。
当初陆小小来大雍能做上这行的买卖,多亏了沈良的提点,加之陆小小为人聪敏,短短几月便知如何鉴定古董,什么东西值钱,值多少钱,她心里一清二楚。
陆小小当然知道这事瞒不过沈良,没有否认。
沈良却是面色难看起来,皇宫是什么地方,一个不小心,小命难保,女郎去那种地方偷盗,丢了小命可怎么办,他还想讨她做老婆呢。
想到这里,沈良对陆小小道:“你若有什么困难,对沈某说,万不可再去宫中行窃,你缺钱是吧,我给你。”
不待陆小小拒绝,沈良按下椅子上的开关,原先放着奇珍异宝的多宝阁分开,里面竟藏着一间屋子,随着门打开,闪闪金光照出来,陆小小下意识抬手去挡。
沈良见陆小小这模样,心中满意,他早就想让陆小小看到他的财力,只是一直苦于没有机会,今日他就要让陆小小好好见识他有多少钱,说不定她看在钱的份上,能委身于他也说不定。
陆小小自然不知沈良的小心思,她对沈良道:“沈老板你可以关上门了吗,晃眼。”
沈良看着陆小小,问她:“陆公子看到这么多钱财就不动心,这里可足足有十万两黄金。”
“十万两黄金?”
陆小小的确有些心动,眼眸亮起来,问沈良:“你的意思是这些钱都可以给我?”
女郎言语中透露着似乎要把他吃干抹净的意味,沈良吓一跳,这可是他积攒几十年的积蓄,都给陆小小,岂不是要了他的命。
沈良赶紧关上门,轻咳掩饰道:“倒也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我还没有成亲,以后这钱我是要给我未来的娘子的。”
他想把这些钱当作娶陆小小的聘礼,然后陆小小和他是一家人了,这钱不就又回到他手中了吗,不花一分钱,娶个老婆回家,他可是商人,不做亏本的买卖。
陆小小没听懂他的弦外之音,有些失望,道:“那算了,你的钱还是留给你未来的娘子吧,我不要。”
沈良见陆小小没明白,循循善诱道:“只要肯做我的娘子,这里面的钱就都是她的,陆公子明白了吗?”
陆小小抬眼看向沈良,他眼中满是狡黠。
陆小小点头:“我明白了。”
然后转而看向桌上自己从宫中带出来的东西,问沈良:“沈老板可以告诉我这些东西值多少钱了吗?”
沈良疑惑,问她:“陆公子真的明白了?”
陆小小面上有些不耐,“我真的明白了。”
她也不知沈良为何要对她说这些,他想娶妻,娶便好了,跟她说有什么用,她又不能帮他找一个妻子来。
沈良见陆小小如此,只当她是看不上自己的钱,莫名有些受挫,但也知道有些事是急不来的。
他稳了稳思绪,打开桌上的包袱,这一开不要紧,他惊讶地差点跌坐在地。
里面不仅有血玉镇纸,深海南珠,还有价值万金的千年琥珀。
他抬头正对上陆小小探究的眼神,女郎眉心微蹙,在等他的回答。
沈良心里想的却是,难怪陆小小看不上他的十万金,原来是有座金山等着她去偷。
“快告诉我,这些东西值多少钱,我还要回家呢。”
陆小小有些迫不及待。
沈良闭眼叹了口气对她道:“你今晚拿来的这些东西值两万两白银。”
陆小小点头,对沈良开的价满意,然后对他道:“我家中还有很多,昨日太晚,所以没有来你这里。”
沈良一听陆小小说还有,更惊讶了,问她:“你昨晚也去了皇宫?”
陆小小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而是问他,“你今晚可否先给我一万两,我家中急用钱。”
在沈良这里做买卖,若是货物在千两以下,不需要东西出手便会给钱,但若是价值高昂,一时难以出手之物,沈良便会先给一部分钱,待东西卖出去,再结剩下的钱。
“好,我给你钱。”沈良没有犹豫从袖中拿出一卷银票递给陆小小:“这里是一万两,你先拿去应急。”
可当陆小小去接银票时,沈良却是不松手,对她道:“进宫偷窃的确来钱快,可那毕竟是皇宫,守卫森严,被人发现了,那可是会丢命的,陆公子还是三思而行。”
说完,他看见陆小小袖中露出的令牌,纯金打造,像是宫中之物。
“这是什么?”沈良问。
陆小小从沈良手中抽出银票,回道:“我的事,沈老板不用管,你只用把我的东西卖出换钱便可。”
她说完,转身下楼离开。
沈良却还在想着方才看到的令牌。
宫中令牌分等级,五品以上官员用玉制令牌,能用金令牌的只有皇室之人。
莫非这小娘子勾搭上皇室的人了,所以对他的十万黄金不屑一顾。
沈良想着,垂首看小娘子离开黑市才收回目光。
*
陆小小回到城西的家时,天已微亮,她没有敲门,而是试图用铁抓翻墙进屋,不想听到动静的芷兰上前将门打开。
她绕到墙边,对正在甩铁抓的陆小小道:“娘子你终于回来了,快进去吧。”
陆小小收了铁抓随芷兰进屋。
“不是让你早些睡别等我的吗?”
芷兰眼下青黑,打着哈欠对陆小小道:“娘子没回来,我怎么睡得安。”
陆小小抬手搭在芷兰肩膀上,把银票递给芷兰,道:“你看这是什么?”
芷兰看着陆小小手中的银票,瞌睡也没了,问她:“娘子你去哪里弄来这么多钱的?”
陆小小直起身,道:“傻,当然是偷皇宫的东西换来的,以后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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们不愁钱了。”
说到这里,陆小小对芷兰道:“你明日拿上这些钱,去买药,能买多少是多少,然后让镖局的人上门把家中的东西都运回国,应该能扛上一阵子,等后面钱多了,我们再慢慢计划。”
辰国虽小,人却不少,这些东西只够少部分人用的,不过眼前能救一些是一些,确保瘟情不扩散最关键。
芷兰看着陆小小,问她:“这么说,宫中那太监能信得过?”
陆小小听芷兰问,想起出宫前自己答应桓景玉穿回女装的事,点了点头:“我相信他。”
*
许是太累,陆小小睡得很沉,醒来时已是傍晚,此时芷兰正办完事,从外面回来。
见陆小小做女子打扮,好奇道:“娘子今晚不出门了?”
来大雍一年,为了方便行窃,陆小小就没有穿过女装,芷兰陡然一见,有些不适应。
不过她们娘子的确生的天生丽质,饶是穿男装也掩盖不了她的美貌,穿回女装更是美得出尘。
陆小小摇头:“我答那太监了,以后见他时穿女装。”
芷兰大惊:“娘子女儿的身份被他发现了,他要是对娘子图谋不轨可怎么办,那里可是皇宫,倒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芷兰甚至已经想到,男子见到陆小小后,被她的美貌迷得神魂颠倒的样子,做出不轨之事的样子。
“我的好芷兰,那皇宫里可都是太监,你在想什么?”陆小小气笑。
“可那皇宫里不是还有狗皇帝吗,他可不是太监,若他发现了娘子,岂不是羊入虎口。”芷兰道:“娘子当初好不容易摆脱和亲,要是被狗皇帝发现了你的身份,娘子辛苦这么久不就白费了。”
芷兰的话不无道理。
陆小小之所以这么辛苦偷东西,除了想帮辰国走出困境外,还为了弥补自己逃婚带来的影响。
当初大雍封市后,皇兄曾打算用她和亲换来再次互市,但她不喜欢大雍的皇上,更不想做他三宫六院中的玩物,她想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像父亲母亲那样,只有彼此,至死不渝。
所以她逃走了。
只是她逃走后,大雍承诺的再次互市作废,辰国百姓生活困苦。
陆小小闻言默了片刻,对芷兰道:“我会小心的。”
绝不出现在狗皇帝可能出现的地方。
说完,她出了门。
这次她进皇宫很顺利,亮出令牌就有人放她进去了。
陆小小来到和桓景玉约定的地方,皇宫北门一处不大的院落,院中三间小屋,几棵石榴树,树下熟悉的身影躺在靠椅中,闭目养神。
朦胧月色落在他脸上,修长的睫羽轻颤。
突然他睁开眼,月光倒映在他眼中,似莹莹泪光,他侧首朝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个女郎款步走来,她身形曼妙,脚步轻易,笑起来脸颊的酒窝里盛着少女气息。
桓景玉喉结微滚,面上却无甚表情,对她道:“你来了。”
陆小小上前,凑到他眼前,仔细看他的眼睛,“看来你又没睡好,看来我得好好让你睡一觉了。”
7. 催眠
“看来我得好好让你睡一觉。”
陆小小说完,伸开右手,一个玉坠从她手中脱落,另一头红绳挂在她中指上,微风吹过,玉坠轻晃动。
桓景玉好奇问她:“这是什么?”
陆小小解释:“这是用来给你催眠之物。”
“催眠?”这个词桓景玉第一次听,他看过的典籍不少,但从未听过这个词。
陆小小坐在他身边的石凳上,给他解释:“这是祝由术中催眠之法,被催眠的人可以睡得很沉,像你这个病症的人,睡一个好觉比吃上十副汤药都管用。”
祝由术桓景玉倒是听过,是邻国辰国的上古秘术,她一个小女郎怎么会知道的,这不禁让他对陆小小的身份更加好奇。
“你是辰国人?”桓景玉问。
陆小小没有否认,这祝由术本就只辰国有,她既然对桓景玉用此术,便没有想过瞒他自己辰国人的身份。
“那你为何会不远千里来大雍呢?”
面对桓景玉的追问,陆小小叹了口气:“还不是怪你们大雍的皇帝,如果不是他下封市令,辰国百姓就不会挨饿受冻,我也不至于来这里偷东西。”
说到这里,陆小小突然意识到不能再对桓景玉说太多,以免暴露她的身份,于是她转移话题问他:“我来皇宫这几日为什么没有看见你们的皇帝?”
桓景玉看着她半晌才回答:“他和太后去了城外温汤池,过半月才会回来。”
两日前,太后让他和表妹阮茵一起去温汤池,被他以病拒绝后,太后带着阮茵去了,他则留在了皇宫。
女郎若有所思点头:“难怪那日他寝宫中没人,我还只当他是宿在别的妃嫔宫中去了,原来是去了温汤池。”
桓景玉见女郎相信,也没有再说什么。
月色皎洁似水,照亮桓景玉的小院,坐在石凳上的女郎,手半垂在桓景玉眼前,不大的玉坠在他眼前有规律的轻晃。
一下,两下,三下……女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眼尾淡红,眼中含泪。
桓景玉对陆小小道:“你若困了便去忙你的,忙完早些出宫,催眠之事,明日再做也行。”
陆小小抬手擦拭眼角泪水,笑了笑:“无妨的,再等等你就可以睡着的。”
她说完,用手掐了掐自己的大腿,强打精神,继续晃动手中玉坠。
终于躺椅上的人有了困意,渐渐合上双眼。
夜风裹着榴花香气拂过,轻掀他月白衣袍,墨发半束半披在肩头,眉眼舒展,高挺的鼻梁在脸侧投下暗影,叫他看上去似沉睡不醒的谪仙。
陆小小停下手中动作,又打了个哈欠,她真的太困了。
往日总会担心偷盗时被人发现,送去官府,可自从来了皇宫结识眼前的“文瑾”后,她有了些安全感,觉得似乎只要有他在的地方,就不会有危险,自然也就不用整日紧绷着,本就缺少的瞌睡,就会在不经意中出现。
陆小小爬在石桌上,想着稍微睡会儿再去宫中搬东西,不想这一睡便睡了过去。
同时,躺椅上的人睁开了眼睛,他起身来到陆小小身侧,把大氅披在她身上。
女郎睡得香甜,口中呓语,红唇翕合,模样乖巧可爱。
这时,站在一旁候了许久的裴莫走了出来,看了眼桌上的陆小小不觉出声:“竟是一个女郎,好生胆大,来宫中偷东西。”
桓景玉看他,沉声道:“她是辰国的人。”
“辰国人?”裴莫道:“难怪她会来大雍偷东西了,眼下辰国民不聊生,瘟疫横生,不靠偷为生,又能靠什么呢?”
裴莫跟桓景玉同岁,都是二十二岁,但和桓景玉淡漠孤高的性子不同,裴莫尤为老沉,若不看他的脸,只听他说话,会误认为他已是花甲老翁。
“辰国竟然到了这般境地?”桓景玉难道言语中带情绪,在裴莫眼中,似乎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桓景玉上心。
裴莫叹息:“辰国本就是弹丸小国,多年来都是靠着和大雍互市才得以生存,如今边市封锁,断了粮食布帛,他们当真是没了活路。”
听了裴莫的话,桓景玉看向陆小小,沉睡的女郎不知做了什么梦,眉心紧蹙,贝齿咬着唇瓣似乎在哭泣。
桓景玉觉得心陡然沉了几分,难怪女郎会这么厌恶他,在她眼中,他一定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人。
桓景玉把目光从陆小小身上收回,转而问裴莫:“朝中难道就没人出来反对母后吗?”
“没有。”裴莫道:“太后专权,无人敢反驳她的话,而且封市是大雍的国事,辰国百姓的死活与大雍无关,对大雍来说太后所作所为并无过错。”
的确如裴莫所言,大雍封市,辰国无权指摘,不过两国互市上百年,突然封市,未免有以大欺小之嫌。
听了裴莫的话,桓景玉没有说话,而是问他:“阮焘私养兵士的事查得怎样了?”
阮焘是当今太后的胞弟,阮茵的生父,因外戚得势,他竟动了争夺皇权的心思,想取桓家的天下待之。
裴莫回答:“我们查出他私铸铁器,但未发现他藏兵之地。”
“母后知道了吗?”桓景玉问。
“我们已经故意放出消息了,但从太后的表现看来,阮焘的事她似乎早已知道,而且……”
裴莫担心继续说下去,桓景玉会难过。
不想桓景玉却是接过他的话,道:“而且是母后纵容他这般的是不是?”
闻言,裴莫没有否认。
桓景玉冷笑:“她到底有多恨父皇才会如此,不仅毒害了父亲兄长,就连桓家的天下她也要夺去才肯罢休,或许要不了多久,她连我也会……”
话未说完,他捂唇轻咳起来,一张本没什么血色的脸上,更加惨白。
裴莫去扶桓景玉,问他要不要请御医前来,被桓景玉拒绝:“不碍事,你去忙吧,让我冷静冷静。”
裴莫不放心,想要等桓景玉好些再离开。
桓景玉看出裴莫的担心,对他道:“有她在我不会有事的。”
自从遇到陆小小后,桓景玉心中积压的阴郁松散许多,每每看到她的笑脸,他莫名觉得欣喜,就好像潮湿的房间终于有阳光照进来,暖融融的。
二人说话间,女郎的脸侧了过来,粉白的脸上,有指压的红痕,方才还紧蹙的眉舒展开,嘴角弧度上扬,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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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做美梦。
裴莫见此,转身正要离开,却被桓景玉叫住,他把一串钥匙丢给裴莫,他道:“叫暗卫拿一些又轻又值钱的东西过来。”
裴莫眼神在桓景玉和陆小小身上逡巡片刻后,轻笑点头离开。
心道:“铁树总算是开花了,有了心爱的女郎,家都往外送。”
陆小小是在床榻上醒来的,昏黄烛光照亮屋中,入眼皆是陌生之物。
不远处,坐在灯下的男子正专心致志看书。
陆小小起身,问桓景玉:“我这是在哪里?”
许是睡得太久,人有些懵。
“我的寝屋。”桓景玉没有抬头,继续看手中的书。
“你的寝屋?”陆小小问完下意识在屋中寻找更漏,水滴入铜壶中,发出脆响。
这一觉陆小小睡到五更,再过一会儿天就要亮了。
“完了,完了。”陆小小穿上鞋就要往外跑,却被桓景玉问她:“你要去哪里?”
“当然是去偷东西,难得这几日皇帝不在宫中,我得多偷一些。”陆小小回答。
桓景玉笑着合拢手上的书,拿出案几旁的包袱,对陆小小道:“你看这是什么?”
明黄的包袱在烛光下变成诱人的金色,他手中拿着的仿佛是一大坨金块,让人忍不住想上前咬两口,看看是不是真金。
“这是什么?”陆小小停下脚步,看向桓景玉。
“你自己打开看看便知。”桓景玉把包袱放在案几上,对陆小小道。
陆小小上前,边看桓景玉边解包袱,包袱被解开,露出里面的东西。
“是祖母绿翡翠?”从陆小小声音中不难听出她的讶然。
她把翡翠放在烛火下看了又看,绿色的翡翠闪耀流彩,眼中的笑快要溢出来。
看完翡翠,她又去看别的东西,琉璃灯盏,鬼工球,在夜晚会发光的夜明珠。
“你是哪里弄来得这些东西的?”陆小小疑惑看向桓景玉。
桓景玉笑看她:“自然是从宫中偷来的。”
“偷来给我的?”陆小小不可置信,“这么宝贵的东西应该是放在大雍皇宫的宝库中的,你是怎么拿到的?”
陆小小虽然不知大雍皇宫的规矩,但也知道,皇宫是帝王的家,宝贵且稀罕的东西通常是放在宝库中,锁起来的,不是普通人能接触的。
面对陆小小的质疑,桓景玉拿出一串钥匙放在桌上,对她道:“我是负责看守宝库钥匙的。”
“原来如此。”陆小小道:“你这叫监守自盗,被发现了可是杀头的死罪,你快把东西还回去。”
陆小小虽然和桓景玉是同伙,但陆小小想过如果哪一日东窗事发,她会一个人揽罪,不牵连桓景玉。
可他若监守自盗,宝库东西不见了,他就是罪魁祸首,倒时她认下所有的罪,也无法保下他。
听了陆小小的话,桓景玉眸光震颤动,他设想过所有陆小小看到这些东西的场景,唯独没有想到她会让他把东西放回去。
她担心他犯下重罪,竟放弃唾手可得的东西。
这一刻,桓景玉觉得有一束阳光照进了漆黑的心底。
8. 烦恼
听了陆小小的话后,桓景玉鬼使神差把自己手中的钥匙递过去,对她道:“以后这宝库中的东西你想拿什么便拿什么。”
陆小小只当桓景玉犯了糊涂,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我让你把东西还回去,你给我钥匙作何?”
桓景玉笑起来,狭长眼眸微眯,和煦又温柔:“不用担心我,那狗……狗皇帝查不到我身上的。”
他学着陆小小骂自己。
陆小小盯看桓景玉眼眸半晌,他眸光平静,不似骗她,这才接过钥匙。
“为什么帮我?”陆小小问桓景玉。
她不过是帮他治疗抑症,他却给她自由出入皇宫的权利,还有宝库的钥匙,这怎么看都是她占了大便宜。
女郎说话时眸光晶亮,似暗夜出没的精灵。
桓景玉心头微动,收回目光,拿起书再次看起来,同时回答陆小小的问题:“深宫无趣,找些乐子罢了。”
所以她是他的乐子?
陆小小是个想得开的人,乐子便乐子吧,她能赚更多的钱,又有益“文瑾”的病,何乐而不为呢?
她把钥匙袖了,把桓景玉给的包袱背身上,“既如此,那边不推辞了,走了。”
陆小小说完,转身出门,步入夜色中。
直到屋中烛光再也照不到她的背影,桓景玉才抬头,嘴角弯起一抹浅淡的笑意。
*
因晚上睡了一觉,第二日陆小小不到中午便醒了,此时芷兰已经做好了一桌子的好菜。
菜品的香气,让陆小小差点流下口水,她问芷兰:“今日是什么好日子吗?”
芷兰把从外面买回来的樱桃酥酪放在陆小小桌前,答道:“娘子忘了么,十一月初九是您十七岁的生辰。”
陆小小恍悟。
辰国十一月已是大雪漫天,白雪皑皑,冷得不敢把手伸出来,大雍的十一月却还是天气怡人不冷不热,这倒叫陆小小忘了自己的生辰。
樱桃酥酪是大雍女子生辰日,必定要吃的食物,陆小小来到大雍后,也被酥酪绵密甜糯的口感吸引,不过因太贵,她不常吃。
看着眼前的酥酪,陆小小用瓷勺舀了一勺递到芷兰唇边,对她道:“你先吃。”
芷兰连忙推辞,“酥酪贵,还是娘子你自己吃。”
陆小小执意让芷兰吃,对她道:“放心,你们公主我现在又钱了,我以后不仅要让辰国的百姓吃饱穿暖,还要让你和玉蝶能天天吃上这种美食。”
听了陆小小的满腹抱负,芷兰才张嘴吃下。
过完生辰陆小小便出了门,不过去的不是皇宫,而是黑市,她要把昨日和前日偷来的东西送去沈良那里。
夜间的黑市透着神秘,白日的黑市和普通的坊巷没有区别,从外人看来都是做正经生意的商户。
陆小小做男子打扮去了沈良的酒楼,此时楼中有几个客人在饮酒,她知道这些人其实是来找沈良的,但眼下午时刚过不久,沈良还在睡午觉,他们不敢贸然打扰,只得候在楼中。
陆小小却是不惧沈良,她径直上了二楼,翠娘知她和沈良的关系,并未阻拦,由她去了。
二楼上沈良正临窗看一件琉璃瓶,瓶身在阳光下,散发细碎光芒,格外耀眼。
陆小小没有打扰沈良,而是坐在离他不远的椅子上,等他欣赏完手中的花瓶。
瓶身线条流畅,瓶口圆润,琉璃也是用的上好底料,的确是件好物,沈良拿在手里爱不释手。
却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冷笑。
沈良回身去看陆小小:“陆公子何故发笑?”
陆小小道:“我在笑沈老板见过的好物太少,一个七彩琉璃花瓶就让你爱得如痴如醉,那你看我手中的东西如何?”
说完,她摊开手心,祖母绿宝石在阳光下,泛着诱人沦陷的光泽,盎然绿意,叫人窥见春意。
沈良放下手中的琉璃花瓶,去拿陆小小手心的祖母绿宝石。
宝石触手温润,质地柔和,拿在手里,似乎捧着一只刚孵化出壳的小鸟,有着蓬勃生机。
“好物,真是好物啊。”沈良亮眼放光,看向陆小小:“这等宝物,你是如何得来的?”
陆小小却是笑而不答,继续拿出一物,问沈良:“沈老板觉得这件东西呢?”
十三层鬼工球,每一层都有不一样的图案,层层相扣,能做出此物的,世间不超过三人。
只这一物,便可换来大雍城中最为繁花之地的一处宅院。
沈良看着陆小小手中的鬼工球惊讶住,问她:“你又去了皇宫?”
问完,他推翻了自己的话:“不对,这些东西于大雍的皇宫也是稀罕物,你不可能拿到的,你是不是拿假东西骗我?”
沈良质疑地看向陆小小。
陆小小轻笑道:“以沈老板多年鉴宝物的经验,我能骗过你吗?”
沈良听了陆小小的话,又看了眼她手中之物,雕刻得栩栩如生,的确是真物。
“你这些东西到底是怎么得来的?”沈良问陆小小。
陆小小反问他:“莫非是沈老板怕惹麻烦不敢收?”
听了她的话,沈良笑起来:“笑话,我沈某既然敢开黑市便没有怕事的道理,我是怕陆公子惹上麻烦罢了。”
陆小小收敛面上的笑容:“多谢沈老板的好意,我只想知道这些东西你能给我多少钱?”
沈良没有犹豫,对她道:“五万两。”
陆小小同意沈良的价格,这次沈良给了她两万两,陆小小拿钱离开酒楼,去了一旁的女衣坊。
在女衣坊待了片刻后才出来,再出来时已经换上了女装。
当然这一切逃不过沈良的眼睛,他眼眸微眯,看着陆小小的背影,然后叫来暗探,对他道:“去找几个人跟着她,她去哪里你们便跟去哪里,切记不能让她发现你们的行踪。”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人能给她这么多好处,竟连宫中的宝物也给了她。
想到这里沈良有了危机感,他觉得自己必须先下手为强了,否则到手的娘子要成别人的了。
*
经过半月的医治,桓景玉的睡眠比以前好了许多,惨白的面上也有了些红润。
桓景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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批阅完奏章,便换上常服马不停蹄赶去和陆小小约定的小院。
月色清冷,疏梅弄影,院中寂静无声。
坐在石凳上的女郎,以手托腮,似在想心事,连他走近都未曾察觉。
桓景玉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陆小小身上,对她道:“外面冷,我们进屋吧。”
屋中暖和不少,桓景玉往兽炉中扔进一块龙涎香,霎时青烟袅袅,暖香弥漫。
陆小小却无所察觉,眉头依旧蹙着,在想些什么。
桓景玉走去她身边,放下茶盏,问她:“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二人虽相处不久,但桓景玉对陆小小有所了解,她心思浅,喜怒都写在脸上,现在这般,定是遇到了什么事情。
陆小小的确遇到了麻烦,她以为从皇宫偷宝物就可以换来钱,却没想到,其价值不菲,一时半会难以出手,沈良也不愿再做贴钱的买卖,拒收她的东西。
自上次从沈良手中换了两万两后,已经快有半月没有钱进口袋了。
而辰国那边疫情还未控制住,药物短缺,她手中的钱也不多了,再这么下去,她又得陷入无钱的困境。
闻言,陆小小没有回答桓景玉,而是努力挤出笑意对他道:“一些小事而已。”
眼下桓景玉病情堪堪好转,虽然她的事和他无关,但得了抑症之人,感情敏感,容易受他人情绪影响,所以这些日子,她在桓景玉面前不能有任何抱怨之言。
桓景玉听了陆小小的话,没有继续追问,而是坐在椅上闭眼让陆小小给自己施展祝由术。
小睡片刻后,桓景玉睁开眼睛,随着视线扩大,灯下女郎的身影渐渐清晰。
她单手支颐,另一手玩着平日给他催眠用的玉坠,乌黑眼瞳随玉坠移动,叫她看上去恬静可爱,不谙世事。
见桓景玉醒了,陆小小收起玉坠,笑问:“你醒啦。”
桓景玉颔首。
“你几日觉得如何?”陆小小边问边从怀中拿出小册子。
册子是专门用来记录桓景玉病情的。
“很好,心中宽泛不少。”桓景玉言简意赅。
女郎展开册子,拿起案几上的狼毫写字,但她的字写得实在谈不上好看,歪歪扭扭的,墨汁也被她弄了一手。
陆小小讪笑看了桓景玉一眼:“见笑了。”
说完她继续低头写,突然手中笔被桓景玉抽去,他拿起一旁的锦帕,对陆小小道:“伸手。”
陆小小抬头看向桓景玉,此时的他似一个满腹威严的老父亲在看一个笨拙的小孩,眼中透着无奈。
她听话伸开乌黑的手掌,桓景玉细细帮她擦拭墨汁,肌肤相触,传来他手上裹着龙涎香的温热,叫她心神荡漾。
墨汁被擦尽,为了掩饰自己心中莫名的悸动,陆小小立刻起身,对桓景玉道:“我……我去忙我的事了。”
她说完,逃也似的离开,桓景玉并未阻拦,只是在陆小小走后,他叫来了暗卫。
“跟着她,看她最近遇到了什么难事,然后回来告诉朕。”
暗卫得令跟上了陆小小。
10. 大雍的皇上
交易的事情解决,陆小小心中松快不少,这日陆小小来皇宫稍微早些,天还未完全黑。
因着昨日下过一场雪,树上梅枝染上霜雪,陆小小正欲摘下一枝插在桓景玉房间的花瓶中,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瓷器落地破碎的声音。
陆小小警觉收回手,躲去树后往发出声响的地方看去,是一个身穿袄裙的宫女跪在地上不住叩首求饶。
而她跟前站着的妇人则是一脸不耐,妇人身边伺候的嬷嬷朝那宫女啐了一口:“你个瞎眼的东西,敢冲撞太后娘娘,不要命了是不是?”
嬷嬷说完,朝那宫女面上狠踢一脚,宫女立刻口鼻出血,模糊了娇俏的面容。
“太后娘娘饶命,奴婢不是故意的,是地上太滑所以……”宫女显然怕极了太后,这种情况下,还不忘求饶。
不想话未说完,被不知从何处来的两个太监架起,太监用手扣着她的下颌,迫使她看着太后。
太后用锦帕捂着口鼻走到她跟前,冷笑道:“果然是个美人,难怪本宫的两个儿子都对你痴迷。”
说到这里,太后话音一转:“不过,本宫的大儿子如今已不在人世了,小……皇上如今也时常病着,本宫看如今有谁会救你。”
说完,她对太监道:“把人抛入井中,事情做得隐秘些。”
太监得令正要把人带走,却被人用刀横在身前拦住去路,接着陆小小便听见一个男声:“母后且慢,这宫女您动不得。”
声音听上去气息不足,似乎有些病弱。
大雍太后只育有两子,长子多年前病逝,如今会叫她母后的只有大雍的皇帝。
想到这里,陆小小踮脚伸长脖子,想去看大雍皇帝的真容。
往日在辰国时,总听一些外交大臣说大雍皇帝长得如何惊人,如何貌美。
奈何他背对着她,又是晚上,陆小小使尽浑身解数,也只看到他模糊的侧颜。
闻言太后却是不接话,而是解下自己的斗篷,上前披在皇上肩头,对他道:“天冷了,皇上出来怎不多穿些?”
皇上恭敬回答:“朕听说这宫女冲撞了您,所以前来瞧瞧,看您是否受伤?”
太后轻笑:“多谢皇上挂碍,本宫无妨。”
皇上顺势道:“母后既无事,便放了她如何?”
听了皇上的话,皇后面上的笑淡了几分,她道:“原来我儿看我是假,怕我对她不利是真。”
“母后错怪皇儿了,朕只是……只是……”
皇上说着剧烈咳嗽起来,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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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生了很重的病。
太后见他如此,忙让嬷嬷去唤太医,嬷嬷离开后,皇上问她:“母后可以答应皇儿的要求吗,您别伤她。”
闻言,太后剜了那宫女一眼,然后对架着她的太监道:“把人放了。”
太监松手后,宫女无力跌坐在地。
皇上垂首看了她一眼,然后对太后道:“多谢母后成全。”
太后深看皇上一眼,叹了口气道:“你自己注意着身子,不要着凉了。”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皇上把地上的宫女扶起,然后从袖中拿出帕子递给她,问:“你还好吧?”
虽然陆小小看不见皇上的样子,但猜想他见到心上人如此一定心疼坏了。
宫女接过帕子,擦拭了口鼻处的血迹后,对他行礼:“多谢皇上前来相救。”
皇上面对着她,半晌才道:“朕来救你是应该的,往后你就留在朕的寝宫中,不要再来御花园,太后礼佛常宿在此处,碰到她吃亏的只会是你。”
饶是陆小小一个外人,也能听出皇上言语中的怜惜。
啧啧,倒是没想到,大雍的皇帝还是个羸弱情|种,真令人意外。
陆小小想着,悄悄从树后溜走去了桓景玉的小院。
11. 她和别人有约
等桓景玉换好衣服来到小院时,正看见站在门前被冻得搓耳朵的陆小小。
他立刻上前,脱下自己的大氅给她披上,然后领人进了屋。
屋中烧了地笼,暖融融的,陆小小觉得舒服不少。桓景玉给她倒了一杯茶水,水汽氤氲,打湿她的眼睫,叫她看上去有些楚楚可怜。
“我知道你要来,特意在屋中留了灯,你为何不进去?”桓景玉问。
女郎抿了一口茶,笑着对她道:“你不在,我不好一个人进来。”
虽说她是贼,做的是潜入别人宅院偷盗之事,但事出有因,被逼无奈,若不是辰国陷入困顿,她绝不会做贼。
在桓景玉面前,该守之礼她自会守。
桓景玉见此也不再多问,却见陆小小拿起他大氅的衣摆嗅了嗅,突然道:“你受伤了吗?”
桓景玉不明所以看向陆小小,只听她继续道:“你衣服上有血腥气。”
“血腥气?”
桓景玉想了片刻,想起方才救慧娘一事,正待要回答陆挂小小时,却看见她袖口的梅瓣。
梅瓣的颜色是黄色的,黄梅是梅中稀有品种,民间少有种植,皇宫中也只有御花园种了几株。
所以方才她也在御花园?那她是否看见身为皇帝的自己救慧娘一事?
于是桓景玉试探问陆小小,“你来时去过了御花园?”
陆小小点头,看向桓景玉屋中案几上的五彩瓷瓶,道:“我看那花瓶挺好看的,你屋中又是这般清冷,我想摘几只梅装点装点,或许对你的病情有些好处,不想却遇到了你们皇上和太后,只做罢了。”
听了陆小小的话,桓景玉庆幸自己没有说救人一事,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问道:“那你可否有看清皇上的模样?”
陆小小不知他为何要问这些,不过还是回答道:“我来时天已快黑了,那时隔得有些远,没看清他的样子。”
闻言,桓景玉松了口气,这才回答女郎问他的问题,“我今日救了一只受伤的猫,身上染上了血腥气。”
陆小小点头,没有继续问此事,而是好奇起来大雍的皇帝。
大雍地大物博,富饶强盛,身为大雍的帝王,不仅吃遍山珍海味,后宫更是佳丽三千,享尽人间福。
但就是这样一个人,竟会对一个宫女倾心,在陆小小这实在是一个奇闻,正好桓景玉说起皇上,于是陆小小问他:“你可以给我说说,你们大雍皇帝有几位妃嫔吗?”
正在喝茶的桓景玉险些呛到,他对上女郎认真的模样,问她:“你问这做何,你不是很讨厌他吗?”
陆小小如实回答:“讨厌归讨厌,但他挺身而出救下宫女的事,还是值得认同的。”
桓景玉假做不知救下慧娘之事,细细听陆小小慢慢说自己在御花园的所见所闻。
在陆小小口中,桓景玉是一个羸弱且痴情的男子,为了救下宫女,和自己的母亲要人。
不想陆小小说完话风一转,问桓景玉:“你说你们大雍皇上后宫可以住下三千女子,若真的喜欢那宫女,为什么不给她个妃啊嫔的,这样那太后就不会再为难那宫女了?”
说到这里,陆小小又问:“你还没回答我,你们皇上有几个妃嫔呢?”
桓景玉看着眼中写满好奇地女郎,沉声回答:“他未曾有妃嫔。”
陆小小有些不信:“那皇后呢?”
大雍的皇上如今已是二十出头,饶是没有妃嫔,应该也有皇后了。
不想,对面之人摇头道:“未曾有过。”
“什么?”陆小小讶然:“你们大雍不是最重子嗣家室的吗,怎么会没有?”
稀奇当真是稀奇。
桓景玉沉默半晌,回道:“皇上没遇到心爱之人,所以后宫空悬。”
话音刚落,风掀起窗帘,陆小小看到了一道女子的身影,她身子曼妙,模样娇俏,饶是面上有些伤,也掩不住她美丽的容貌。
听了桓景玉的话,陆小小轻笑,她卷起窗帘,指着不远处对月沉思的女子,然后对他道:“你错了,你们皇上有心爱的人,你看就是那个女子。”
桓景玉顺着陆小小所指方向,看到了慧娘,正欲否认,却听陆小小叹息道:“我只当你们大雍的皇帝是个不折不扣的大坏人,没有到竟是个痴情之人。”
陆小小是在父母的爱中长大的,他的父亲身为辰国的君主,一辈子只有她母亲一人,所以陆小小对痴情的男子有天然的好感,至少不讨厌。
“何以见得他是个痴情之人,你又怎知他对那女子有情?”桓景玉问。
陆小小侧首看他:“我猜的。”
女郎下颌微昂,有些得意道:“一个男子是否喜欢一个女子,就看他愿不愿对那个女子好,你们皇上带病去救她,不是喜欢又是什么?”
桓景玉看着女郎有些骄纵的模样,笑起来:“对,你说的对。”
其实他本想告诉陆小小自己不喜欢慧娘,之所以照顾慧娘是受兄长所托。
但见陆小小因着这层痴情,对他的厌恶减少了些,他便没有解释。
慧娘从桥上离开后,陆小小才不舍地放下窗帘。
她从荷包中拿出一粒香扔进香炉中,这香气桓景玉从前没有闻过,好奇道:“这是什么香?”
“这是我们辰国的苏合香,有顺气凝神助眠的功效。”
这香是陆小小特意让香坊赶制出来的,因所用香料苏合香只有辰国有,她花了几百两让人从辰国快马加鞭送来的。
若桓景玉用得好,她便让香坊多做些。
来辰国一年,陆小小发现大雍百姓虽生活无忧富饶,但睡眠大都不好。
有时她半夜去大宅院偷东西时,虽然已经下了禁喧令,但依然有人躲在房中欢闹,不眠不休。
白日里城中的百姓也是无精打采,眼下发青,显然是睡眠不足,但若房中点燃这个香料,便可让人快速沉睡。
所以陆小小打算,在大雍的京城售卖苏合香。
苏合香气好闻,果如陆小小说的,顺气凝神助眠,桓景玉躺在床上很快有了困意,比之催眠更有效果。
桓景玉很快睡过去,待他再次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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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天际已泛白,屋中烛火却还燃着,此时本应该在宫外的女郎,趴在案几上睡着了。
许是因为冷的缘故,她面上没有血色,身体也在轻颤,桓景玉看在眼中,心里有些发酸。
他轻手轻脚,打横将女郎抱上榻,然后替她盖上衾被,许是身体暖和了,女郎微蹙的眉心舒展,翻了个身,睡去里侧。
桓景玉俯身靠近女郎,二人相隔咫尺,她清浅的呼吸喷洒在他耳畔,桓景玉只觉有羽毛从心间划过,从荷包拿苏合香的手微顿,他朝女郎看去,她如瓷的肌肤细腻光滑,仔细看甚至可以看见她面上白色的绒毛,模样甚是乖巧,如同一只熟睡的小白兔,让人忍不住想要抬手轻抚她的脸颊。
这般想着,桓景玉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抬在半空,朝熟睡的香甜女郎伸去,好在他及时收回神思,起身离开了床榻。
再过半个时辰是桓景玉上朝的时间,他不能再耽搁在这里,他往香炉中又扔了一块苏合香,然后披衣离开,但在离开前他命暗卫仔细守在这里,不要让旁人靠近。
如此这般,桓景玉才放心离开。
很快两个时辰过去,快到午时,陆小小从睡梦中惊醒,一看外面天已亮,她吓得立刻翻身下床,去开门。
不想,正遇到了下朝,换好衣服的桓景玉前来,他手中提着食盒,走进屋,柔声问陆小小:“你怎么不多睡一会?”
仿佛对她睡过之事并不惊讶。
她可是贼,就不怕她被人发现,连累了他?
“再睡可就闯大祸了,你怎么就不早些叫醒我?”陆小小有些气恼。
虽然她知道错不在桓景玉,是自己昨日太累,偷了东西后,又折回小院,想看苏合香效果如何,不想一入屋中,困意袭来,竟睡着了。
桓景玉没有在意,对她道:“既然晚都晚了,不如吃了这顿饭再走不吃。”
他说着,从食盒里面拿出菜肴,陆小小本想拒绝,但肚子实在是饿,于是听从他的提议,坐下吃饭。
陆小小吃得太快,呛得眼泪哗哗,桓景玉轻拍她的背脊,“慢些,没有人和你抢,急什么?”
陆小小鼓着一边腮帮,对他道:“他约我今日去天香楼,我不能去晚了。”
“他?”桓景玉正在陆小小布菜的手一顿,“你说的他是谁?”
这是陆小小的私事,按理说不该桓景玉过问,不过陆小小没有打算隐瞒桓景玉,她对他道:“我这几日要和替我卖古董的老板出一趟城,暂时不会来皇宫了。”
沈良邀请她去临县游玩,陆小小本不愿,但沈良告诉她,这五日可抵两月,陆小小才勉强同意。
陆小小说着,拿起腰间荷包,从里面倒出几颗苏合香递给桓景玉:“我估计有五日不会来,这里正好有五颗苏合香,你晚上用着便可安眠。”
昨日她本想等桓景玉醒后告诉他的,不想她睡着了,耽误到现在才告诉他。
听了陆小小的话,桓景玉的眸光转暗,但面上依旧如常,似并不在意。
可当陆小小离开后,他立刻让人备马车跟上了她。
12. 坏人姻缘
天香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来这里的都是有头有脸之人。陆小小下马车后,在酒楼侍从的带领下,去了二楼的雅间。
待陆小小上楼后,桓景玉带上围帽也跟了上去,但毫不意外被酒楼护卫拦下来。
两个大汉拦在他身前,言语不善道:“穷人不可来这里,快走。”
能来天香楼的非富即贵,无钱之人不可入内,这是天香楼的规矩。
所以这些护院和侍从练就了一双富贵眼,只从人穿着上便可断出那人有钱或没钱。
而桓景玉为了让陆小小不起疑心,每次见她时,只着宫中最末等太监所穿常服。
青布粗绸,的确是京城的寻常百姓才会穿的衣物。
闻言,桓景玉并不恼,他从随身的荷包中拿出十两银子递给他们,道:“现在可以让我进去了吗?”
虽然桓景玉久居深宫,对外面的物价不甚了解。但从平日近身伺候的太监口中得知,在大雍的京城,十两银子够一个普通的五口之家一个月的花销。
不想那两个大汉看着桓景玉手中的银两冷笑道:“你穷就去别的地方吃饭,别在这里碍眼。”
他们说着就要赶人,却被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两个黑衣人扣住了手腕,力道之大,似要拧断他们的骨头。
两个大汉疼得跪地求饶:“大爷,我们不是故意的,是这店中的规矩,我们也是没有办法。”
桓景玉隔着围帽垂首看二人,冷声问:“我若想进天香楼需要多少银两?”
其中一个大汉实在疼得受不住,面上大汗淋漓,回道:“一……一千两。”
“一千两?”桓景玉声线冷冽:“这里凭什么进去要一千两?”
另一位大汉道:“这还是少的呢,进去后还要花这么多钱才可以见到正主。”
大汉伸出一个指头。
“还要一万两?”桓景玉蹙眉道:“你们正主是谁?”
两个大汉正要回答,一群人从桓景玉身后走来,其中簇拥着的是一个肥头大耳的男子,而男子身边围拢的,都是今日早朝上的五品以上官员。
在男子面前,这些官员和随从无意,只恨不能跪地谄媚。
他们从桓景玉身侧而过,看都不曾看他一眼,径直进了楼。
直到看不见人影,地上的大汉才敢小声回答桓景玉的话:“中间那男子就是天香楼的正主,他的姑母是当今太后,来这里的人,谁是真的来吃饭的,不过是想巴结他罢了。”
桓景玉当然认识他,他是阮焘的长子,阮荟。
“放了他们。”桓景玉开口,暗卫松开两个大汉,然后纵身一跃,消失不见。
大汉看到桓景玉的本事,不敢再为难他,正欲离开,被桓景玉叫住。
“方才进去的男子现在在哪里?”
“你是说背着包裹的男子吗?”大汉问桓景玉。
桓景玉点头。
大汉知道桓景玉说的是陆小小,其实就陆小小的打扮来说,她也没资格来天香楼,不过是邀她之人给的钱足够多,而且是天香楼的常客,他们才放陆小小进来的。
另一个大汉道:“那男子去了二楼靠右手边的雅间。”
桓景玉知道了陆小小的位置,然后用了两千两去了陆小小所在雅间的隔壁。
*
陆小小来雅间前,沈良已经候在这里了,见人来他立刻迎了上去:“陆公子你怎么现在才来,沈某可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陆小小放下手中东西,淡声道:“耽误了些时辰,还望沈老板不要见怪。”
“哪里的话,陆公子能来已经是给了沈某面子,怎会责怪于你。”
沈良说着给陆小小倒了一杯酒,对她道:“你尝尝,这鹿血酒滋味如何?”
陆小小浅抿一口便放下了,对沈良道:“沈老板说的可算数,我陪你五天可抵两个月?”
沈良却是不答,顾左右而言他:“陆公子如今已满十七了,可有何打算?”
陆小小来时已经吃了饭,看着满桌的佳肴并没有食欲,她和沈良也无话可说,是以只能看着窗外发呆。
突然一群人闯入她的视线,他们遍身绫罗,腰缠万贯,特别是中间那人,只头上的玉冠便价值不菲。
“他是太后的子侄,你可别打他的注意。”沈良提醒她道:“你不要看这天下如今姓桓,要不了多久可就得姓阮了,你若得罪了他,往后别想在大雍待下去。”
陆小小不解看向沈良:“大雍国富民强,还有人谋反?”
沈良轻笑:“这反不用人谋,太后当权,外戚势大,只待皇上崩逝……”
话音未落,隔壁传来敲锣打鼓声,打断了沈良的话。
沈良有些恼怒叫来楼内侍从,问道:“是何人弄出这么大的动静?”
侍从道:“隔壁客人在听折子戏,所以……”
“什么,在听折子戏?”沈良不忿:“这里可是酒楼,要听戏得去戏楼,这里可不是听戏的地方。”
侍从歉然道:“客人给的钱多,我们只能照做。”
沈良是天香楼的熟客,自然知道这里的规矩,只要给的钱的,便可为所欲为。
莫说是听折子戏,就是请戏班来表演杂耍也不会有人管。
天香楼的正主阮荟是贪财好色之人,只要是钱,不管来路如何,他都会收。
沈良能在势力错综复杂的京城开黑市,全靠他给阮荟的钱足够多,阮荟拿了钱,然后利用手中权利替他遮掩。
“罢了罢了,你让他们小点声。”
沈良可不想为这事扰了心绪,他今日邀陆小小来,是为了打听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他好投其所好。
侍从领命出去,不多时有人端了一盘熬鹿筋上来,沈良把东西放在陆小小面前,对她道:“陆公子尝尝这道菜如何?”
沈良为了讨陆小小欢心,特意花了五十两银子点了这道辰国名菜。
不想,陆小小看了这道菜后,捂住嘴,对沈良道:“沈老板你可以让人把这道菜拿走吗,我犯恶心。”
幼时陆小小随父亲上山打猎,不小心和父亲走散迷路,被困在山中三天,是靠吃生鹿肉活下来的。
从那以后,她就再也不吃鹿肉,甚至看见了都会难受不适。
沈良见状,忙让人把鹿筋拿走,陆小小这才舒服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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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殷勤不成,沈良又对陆小小道:“方才我问陆公子的话,陆公子还没有回答我。”
陆小小想了片刻,记起沈良问她有什么打算的话,于是回答:“维持现状便可,没有打算。”
“莫非陆公子要做一辈子的梁上君子,我听说过你有家人,家中就不催促你成亲?”沈良问。
成亲?
陆小小没有想过,当初她兄长要把她嫁给狗皇帝,她之所以逃,就是不想成亲。
“那你就没有喜欢的人吗?”沈良步步紧逼。
陆小小抬头看他,眼前之人不大的眼睛透着狡黠。
“没有。”
陆小小回答得干脆。
听了陆小小的话,沈良心中大喜,他原本还担心,陆小小的心已经被宫中之人俘获了,看来是他想多了。
上次他派去跟踪陆小小的暗探,告诉他,陆小小似乎常和一个男子有来往,不过因隔着太远,暗探并未看清他的长相。
沈良朝陆小小靠近,把脸凑到她跟前,问她:“那你觉得我如何?”
陆小小把头往后昂,试图和沈良隔开距离,可背靠墙,她躲无可躲。
“沈老板这是何意?”陆小小不知沈良心思。
沈良又往她那边挪了挪,两人的衣摆都要叠在一处了。
“沈某的意思是沈某还未娶亲,想要……”
沈良打算把自己的心思告诉陆小小,以免夜长梦多。
陆小小每日都能从宫中偷出不少好东西,那些东西少则几千两,多则上万两,要不了不久,她的钱财或许就会比他多,女子都是爱财喜欢高嫁的,到时候她必不会嫁他。
所以沈良要趁她没钱之际娶了她,让她永远困在自己身边。
可不想话未说完,隔壁又传来巨大声响,这次的声音足以覆盖沈良的话。
沈良气极起身去了隔壁敲门,敲了半晌,不见门开,正要用脚踹门时,侍从忙走来,对他道:“沈老板不好了,黑市起火了,听说您的古董字画烧了不少,你快回去看看吧。”
沈良听完,险些晕过去,正要下楼,却被侍从拉住衣袖,“钱……钱……沈老板还没给钱。”
沈良从怀中拿出一千二百两银票递给侍从后,头也不回离开了,全然忘记陆小小还在这里。
陆小小见状也不欲多留,提着包袱出了雅间。
在她走后,隔壁雅间的门打开了,桓景玉和裴莫从里走出来。
裴莫笑道:“原来陛下并不是要听戏,而是要坏人姻缘,只是苦了沈老板,到手的娘子飞了,钱财也损了不少,您说他若知道是您干的会不会恨您?”
桓景玉看了他一眼,道:“待朕病好了,沈老板和陆娘子的事,朕便不会插手。”
眼下他的抑症刚有气色,他不能离了陆小小,一日也不能离。
闻言,裴莫摇头笑道:“希望陛下到时能说到做到。”
桓景玉却不再就这事多说,而是对裴莫道:“你去告诉白荣恩,再训练两千禁军,切记不能让母后发现。”
若哪一日退无可退,他也只能狠下心斩断母子亲情。
他说完又咳嗽起来。
13. 真甜
桓景玉回宫后去了慈宁宫,阮太后有事和他相商。
走到廊檐下,随侍收伞,露出伞下略显憔悴的容颜,宫女们朝桓景玉看了眼,立刻收回视线,伏地叩首:“皇上万岁。”
她们的皇帝身子虽弱,但模样实在出尘,每每见着,都让人面红耳热。
“你们下去吧,这里不需要你们了。”
不待桓景玉出声,里面走来的阮茵先他一步屏退宫女,然后上前要去挽桓景玉的胳膊,却被他躲开了。
“安平请自重。”
桓景玉没唤她表妹,也没唤她的名字,而是叫她的封号,疏离冷漠得好似千年寒冰,不可靠近。
阮茵瘪了瘪嘴朝侧靠在美人榻上的太后姑母看了一眼,太后会意,对桓景玉道:“我儿太刻板了些,她是你的表妹,日后是要嫁与你之人,你何故拨她脸面。”
桓景玉没有则声,而是绕过阮茵,上前给太后行礼:“儿臣拜见母后。”
言语恭顺,举止得宜,没有半分违拗。
阮太后见此很是受用,她走下台阶,携桓景玉的手,让他坐在自己身侧,把他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半晌才道:“昨晚不曾瞧清,我儿面色竟有了好转,人也胖了些,看来太医的药有用。”
说完,她对身旁的嬷嬷道:“去,让太医再熬一副药过来。”
太后不知桓景玉病情好转是陆小小的功劳,只当是太医的药起效了。
阮茵听太后这般说,兀自走到桓景玉身旁,也往他脸上瞧了瞧,这一瞧不打紧,她的心顿时扑通乱跳。
从前病得严重时,桓景玉也称得上是男子中的绝色,如今病渐好,更让他看上去,芝兰玉树,高贵的如同谪仙下凡。
不多时,嬷嬷端了一碗药过来,阮茵接过,对桓景玉道:“皇上表哥,我来喂你喝吧。”
这是阮茵的姑母阮太后教她的。
阮太后知桓景玉对阮茵无意,但为了防止有别的势力插手大雍朝政,未来坐在皇后之位上的,只能是她阮家的女郎。
虽然阮茵容貌不扬,人也骄纵,性子也称不上好,但只要阮太后在,她便会让桓景玉娶阮茵为后。
而且,桓景玉现在不喜欢阮茵不要紧,多相处些,自然就会有感情的。
所以平日里,只要阮茵进宫,阮太后便会想方设法让他二人相处。
正想着如何促进二人感情时,耳边传来桓景玉的呛咳,只听她对阮茵道:“安平的好意朕领了,可你到底不如宫女伺候得好,还是我自己来吧。”
嫌弃之言,溢于言表。
阮茵看向桓景玉,他眸中透着的厌恶似乎在告诉她,若不是太后在此,他一定会说更难听的话。
阮茵把药碗给桓景玉后,求助地看向太后,桓景玉则当什么都没看见,昂首一口气喝完了碗中的汤药。
“母后,还有事吗,若没事,儿臣便走了。”
桓景玉说完,放下药碗,起身要离开,却被阮太后叫住。
“我今日叫皇儿前来,是为皇陵祭祀之事。”阮太后看了眼阮茵后,对桓景玉道:“你如今二十有二,到了成婚的年纪,前不久你和茵儿定下婚约,此番祭祀皇陵,是为了把这个消息上告先祖,待明年夏日,你便和茵儿完婚。”
阮太后言语中没有任何商量的意思,桓景玉似乎只是她手中的提线木偶,她想如何摆弄便如何摆弄。
桓景玉回首看了太后一眼,掩下心中的不愿,沉声应是,便离开了。
阮太后极其满意,对一旁的嬷嬷道:“当初璋儿如他这般听话,哀家便不会……”
说到一半,嬷嬷安慰阮太后道:“事已至此,太后就不再想以前的事了。”
阮太后是给过文璋机会的,是他自己偏要和她作对,她不可能为了一个儿子,放弃大雍的江山。
所以在文璋死后,阮太后让桓景玉坐上了皇位,桓景玉自幼便对她言听计从,是傀儡皇帝的不二人选,只要他一直这么听话下去,便可安然无虞度过一生。
想起过往,阮太后不无感慨,若当初一开始就立桓景玉为太子,文璋是不是就不会死?
她到底为人母,文璋死时,她哭了三日,饶是再不喜欢先帝,对自己的孩子还是疼爱的,
“罢了,罢了,茵儿你先回去吧,过半月便要去祭祀皇陵,你将以未来皇后的身份随行,好生准备着,到时别失了礼仪。”
一想起过去的事,阮太后便头疼不已,加之阮家看似强盛,实则内里都是草包,自己的胞弟阮焘为人蠢笨,是立不起的阿斗,几个子侄都钻到了钱眼里,朝政一窍不通,唯有阮茵身为女儿家还可一用。
若哪一日阮家败了,还有阮茵这个皇后坐镇,桓家不敢拿阮家如何。
若阮家胜了,这大雍的江山……便是她阮家的了。
这是阮太后的豪赌,她在赌桓景玉不敢反抗。
阮茵得令出宫,往日她都是从东门直接出去,今日她突然心血来潮,想去瞧瞧她那皇帝表哥平日都在忙些什么。
轿辇载着阮茵在宫中行了大半,到皇上寝宫时,天已经暗下来。
阮茵下轿要进去,却被两个侍卫拦下来,“没有皇上的令牌,闲杂人等不可入内。”
看着两个冷冰冰的木头桩子似的侍卫,阮茵不忿:“我是安平郡主,是未来的皇后,你们若不让我进去,我便告诉太后。”
侍卫却是对她的话充耳不闻,目视前方,似乎没看见她般。
阮茵气极,要拿鞭子抽他们,被一旁的丫鬟拦住。
丫鬟小声提醒她:“郡主这里可是皇宫,不是府中,若被人知道您打皇上的侍卫,会惹人嘲笑的。”
阮茵虽已经和桓景玉定亲,是未来的皇后,但若污名传出去,不仅有损阮家的名声,更会带累阮太后被人嘲笑,说她替自己的儿子选的皇后,不成体统。
听了丫鬟的话,阮茵悻悻收回鞭子,转身上轿要离开皇宫,却在经过一处水池时,隔岸看到了有些熟悉的身影。
那男子似乎是她的皇帝表哥,而他身边站着一个身形娇俏的女郎。
因着天黑,那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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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的容貌她看得不真切,但从身形看来,应该是个美人。
至于男子,的确像她的表哥,不过,他为何做太监打扮?
这般想着,阮茵正要叫停轿子仔细瞧时,那对男女转身去了院内,看不见了。
“郡主,你是不是看错了,皇上怎么会假扮太监呢?”一旁的丫鬟对阮茵道。
阮茵想想也是,便不在细究,让轿辇出了皇宫西门,往阮府而去。
*
今日,她一来便看见桓景玉心绪不佳,面无表情在看书。
她没问他发生了何事,只搬了张椅子坐在他身侧,等他愿意说出来的时候,她再替他开解。
桓景玉看了半晌书后,突然发声:“你不是说今日和古董老板有约不来了吗?”
陆小小把一个糖豆放进嘴里,一脸轻松道:“黄了。”
“黄了?”桓景玉假做不知道:“为何?”
陆小小便把白日在天香楼的事,和黑市着火的事对桓景玉说了。
虽说沈良是陆小小的半个恩人,去岁初来大雍时,若不是遇到沈良,她如今哪能弄这么多钱财给辰国,可饶是如此,当听到沈良告诉她,因黑市着火,原先让她陪同去临县游玩的计划取消时,她还是很欣喜。
陆小小初来辰国时,并没有想过偷东西,是一日偶然捡到沈良的钱袋,他得知陆小小需要钱,又有些三脚猫功夫在身上时,让她做这行买卖的。
“后面还要去陪他吗?”桓景玉似随口问道。
陆小小又放了一颗糖豆在嘴里:“应该还需要,不过倒那时再说吧,不过每日陪他两时辰,无妨的。”
她能应付过来。
见陆小小说得轻松,桓景玉却不知为何心思越发沉重,他看着她,鬼使神差般道:“你以后离他远些,他没安好心思。”
陆小小咀嚼糖豆的动作一顿,“你认识他?”
桓景玉意识到自己说漏嘴,轻咳掩饰道:“不……不认识,不过听你说,感觉他不是个好人。”
陆小小没有认同桓景玉的话,“他人还不错,就是有些奇怪。”
自她和沈良认识那日,她便觉他有些奇怪,总喜欢对她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让人摸不着头脑。
陆小小说完,屋中安静下来,透着诡异的沉默。
她只当是桓景玉心绪不佳,自己说错了话,惹他不高兴了,于是从怀中拿出一包果脯递到他面前:“心情不好的时候,多吃点甜的就好了。”
听陆小小说沈良人不错,桓景玉的确不爽。
一个老打她主意,却又骗她的男子,会是什么好东西,,今日若不是他弄出动静,她就要羊入虎口了,眼下却还说那男子不错,她当真是识人不清。
桓景玉此刻真像一个替女儿择婿的老父亲,什么样的男子在他看来都配不上自己的女儿。
不过在陆小小递来果脯,笑盈盈看着他时,桓景玉心中的愁绪顿时烟消云散。
他拿起一块果脯,放在口中,细细咀嚼,甜,真的很甜,老父亲的心被熨帖了。
14. 入宫当宫女
见桓景玉吃下果脯后眉眼舒展,陆小小搬椅子朝他身侧靠了靠盯看着他。
“你在看什么?”桓景玉手里拿着书卷,侧首看她:“我脸上有脏东西?”
陆小小讪笑:“这倒不是,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不开心。”
“不开心,我何时不开心了?”
桓景玉放下书卷饶有兴趣看着陆小小。
“有啊,怎么没有,从方才我一进来,你就这副表情。”
陆小小说着,学桓景玉的样子蹙眉,“你看,你方才就是这样子的。”
女郎似乎觉得自己模仿的不够像,抬起食指和拇指捏眉心,霎时娇嫩的肌肤,叫她不知轻重的手指捏红。
桓景玉被她这样子逗笑,他把她的手从眉心拿开,柔声道:“好了,我知道了,别再捏了。”
拿开陆小小的手后,桓景玉用指腹轻揉她的眉心,陆小小下意识往后躲,却被桓景玉用另一指手扣住后脑勺。
因距离太近,桓景玉身上淡淡的龙涎香萦绕她的鼻息,叫她一颗心跳得厉害,面上绯红。
“没……没关系我……”
陆小小话还未说完,便听桓景玉道:“以后不可以学我蹙眉,知道了吗?”
闻言,陆小小抬眼去看替自己轻按眉心的手,“那你答应我以后不能不开心了,有不开心的事可以对我说,别憋在心里,你若答应我,我便答应你。”
话音刚落,眉心的指腹顿了顿,眼前之人眼中似有什么东西被化开,微微荡漾。
过了半晌,他回道:“好,我答应你。”
桓景玉松开陆小小后,一股莫名的尴尬在屋中蔓延,一直以来心中坦荡的陆小小,第一次不敢直视桓景玉的目光,她起身来到窗边透气。
突然,桓景玉问她:“若你的父母让你做不喜欢的事,你该如何?”
陆小小看着窗外,利落道:“自然是拒绝。”
“可若你顺了她的心意后,她会对你好,会爱你,你又该如何?”桓景玉继续问。
陆小小回身看向桓景玉,摇曳烛火照亮他似神仙的容貌,却也叫他的影子不安地晃动起来。
这一刻,陆小小终于知道桓景玉得抑症的关键所在。
他缺爱,太缺了,甚至不惜让内心所有的彷徨不安攻击自己,也不愿违拗父母的命令,只求他们多爱他一些。
可这种爱算是爱吗,不过是控制人的手段罢了。
陆小小看着桓景玉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如果是我,便会想尽办法,逃离他们的掌控,绝不委屈自己。”
屋中回响着陆小小铿锵有力的声音:“他们若不爱我,我便要学着爱自己,而不是仍由他们摆布。”
烛光在桓景玉眼中跳动,他看着陆小小,觉得她仿佛是暗夜里透进来的一道,要拉他走出黑暗的光。
这时,他想起白日间,裴莫对他说的话:“只望陛下到时能说到做到。”
桓景玉本想着等自己病好后,不再干涉陆小小的事,他和她不过是医患关系,总不能连她的终身大事都管。
但现在他想食言了,他想要这道光一直留在自己身边。
陆小小被桓景玉盯看得不好意思,对他道:“你现在既然没事了,我就去忙自己的了。”
外面天已全黑,去偷东西正好。
然而陆小小前脚才跨出门,后面便听桓景玉对她道:“狗皇帝还藏着不少好东西,你想不想要?”
陆小小一听,眼睛都亮了,她当然想要,越多越好。
她收脚退回桓景玉身侧,讪笑道:“东西在哪里,我这就去给它偷来。”
小偷做久了,陆小小都快忘了自己的公主身份,言行举止透着些痞气。
桓景玉不在意地轻笑道:“东西不在宫中,在皇陵。”
皇陵?
这个陆小小知道,大雍国物质丰饶,国富民强,普通百姓死后会有不少陪葬品。
而皇陵是埋葬历代皇室宗族的地方,那里的陪葬品有多少更是可想而知。
怕是比皇宫还多。
听了桓景玉的话,陆小小晶亮的眸子暗下去:“可我并不知皇陵在何处。”
而且就算知道了,她也进不去。
皇陵不同于皇宫,皇宫还有个遮掩的地方,能从禁军眼皮底下溜走,皇陵背靠大山,光秃秃的,走进便会被发现,同送死有什么区别。
而且她现在已经有了皇宫这个宝库,不想再冒险去别的地方了。
“算了,我还是偷这里的东西吧,有你在,我犯不着去冒险。”陆小小说着又要走。
却听身后桓景玉对她道:“去了那里,我依旧可以护你。”
*
被桓景玉说心动的陆小小第二日又来了皇宫,不过这次,她是白天来的。
想要随行去皇陵,她需得以宫女的身份混进去。
皇宫宫规繁琐,一个不小心便会露陷,所以去皇陵之前,她要先学宫规礼仪。
昨日桓景玉给了她一封信笺,告诉她今日拿着这封信找顾公公便可。
于是一早陆小小就来了皇宫,顾公公在看了桓景玉给她的信后,很快给她安排进皇帝的寝宫,对她道:“以后你就负责此处洒扫,不可去别的地方知道吗?”
陆小小愣愣点头:“知道了。”
“知道了就好。”顾公公指着陆小小身后的一间屋子:“你以后就住在这里。”
“那我吃饭……”陆小小肚子饿了,早上来得急,忘了吃早饭。
不等她问完,顾公公道:“饭食有人会送来,你只记住,除了这里,别的地方你不要去。”
陆小小诚恳点了点头,心道:“在大雍当宫女这么舒服?”
顾公公见此,心满意足去复命了,只留下一脸懵的陆小小。
那她现在该干什么?
正犹豫着是该回房躺着,还是该找来扫把干活时,陆小小突然听见有人在唤她。
陆小小好奇回望,问他:“你在叫我?”
那看上去和陆小小一般大的太监,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扶着桶沿,气喘吁吁道:“对,我在叫你。”
陆小小朝那太监走去,问他:“你叫我做什么?”
那太监面色惨白,看上去极其难受,“我……我要去一趟茅房,你帮我把水送到水房去。”
“水房?”陆小小道:“我是新来的,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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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水房在哪里。”
小太监抬手指向陆小小身后,“你穿过走廊,往左再往左,再往右就到,快些去,皇上等着沐浴用水。”
说完,一溜烟跑得没影,又只留下了陆小小在风中凌乱。
大雍皇宫中的人都是这样的?
陆小小左右环顾一圈,发现这里一个人影都没,这任务她不接也得接了,于是只能提着水桶往小太监所指的水房去。
*
顾公公隔着屏风对正在沐浴的桓景玉道:“陛下,那宫女我已经按您的吩咐,安排到去了寝宫的别院,那里鲜少有人去,不会被人发现的。”
“那你告诉她,让她不要到处走动没有?”桓景玉沉声问。
“也都说了。”顾公公道。
“好,你下去吧。”桓景玉屏退顾公公。
白日的桓景玉是陆小小讨厌的狗皇帝,他不能让她发现自己的身份,所以他虽然让陆小小进了宫,却也只让她去寝宫中荒废已久的别院,别院离他居所较远,以防二人碰面。
至于宫规礼仪,他会派慧娘去教她。
正想着间,桓景玉听到熟悉的声音。
“里面有人吗,没人我就进来了。”女郎说话间,已经推开了水房的门,水汽氤氲叫她打了个喷嚏。
这里是皇帝的御用水房,若桓景玉回答,陆小小听出他的声音,他的身份便暴露了。
可若不回答,外面女郎还在往里走,胶着时,外面一道男声止住了陆小小的脚步声。
“好大胆的小宫女,皇上在里面沐浴,谁让你擅闯的,快出来。”
来寻桓景玉的裴莫,路过水房,便看到陆小小手里提着一桶水往屏风后走,若他再来晚一些,只怕桓景玉的身份就被陆小小发现了。
陆小小和裴莫有过一面之缘,知他人不坏,于是道:“我方才问了,这里没人,不信您看。”
她说着就要拉裴莫去看,想要告诉他,自己并未擅闯。
不想,手还未触上裴莫的衣袖,屏风后便传来瓷器落地的声音。
显然是里面有人生气在摔东西。
裴莫见此,忙跪下道:“陛下恕罪,臣这就带这宫女离开。”
陆小小诧异,方才她分明问了里面有没有人,听见没人她才进来的,现在怎么又有人了?
而且这狗皇帝的脾气也太大了些,动不动就摔东西,真是暴殄天物。
陆小小无不可惜地看了眼地上的定窑瓷器碎片,顺着碎片她又看到了挂在墙上的粗布青衣。
衣上的花纹,竟和“文瑾”穿的有几分相似。
莫非大雍的皇帝喜欢穿太监的衣服?
见陆小小还在往里偷瞄,裴莫上前用手挡在她眼前,道:“还不走,真不怕掉脑袋?”
陆小小当然怕掉脑袋,她放下桶,立刻和裴莫离开了水房。
待他们走后,桓景玉穿上衣服从水房出来,廊下经过的慧娘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陆小小离去的身影,道:“当真是个有趣的女郎,难怪文瑾这些时日爱笑了。”
桓景玉侧首看她,眼中满是恭敬:“这些时日就有劳慧娘好好教她宫规了。”
慧娘颔首应下。
15. 傀儡皇帝
来皇宫有几日了,这日正在院内扫雪的陆小小,被人突然从身后扔了一颗雪球,雪球兜头扔下,落了她满头,脖颈间的碎雪融化,冰冷刺骨。
“岂有此理,是谁?”陆小小气极回头,看见一个七八岁的孩童蹲在地上团雪球,还欲来砸她。
陆小小怎是受气之人,在那孩童正要起身时,她抬腿一扫,让那孩童吃了个大马趴,糊了满脸雪。
孩童当即哭起来:“你这不知死活的小宫女,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陆小小叉腰冷哼一声:“我管你是谁,谁惹我我就揍谁?”
“好大的口气,哪里来的这么放肆的宫女,来人拖出去斩了。”
说话的女子身着牡丹绣暗纹袄裙,外面披着孔雀翎羽大氅,脚下的鹿皮靴面上,镶嵌的红宝石似落入雪中红梅,很是惹眼。
陆小小认识她,安平郡主阮茵。
顾公公跟在阮茵身边对她道:“郡主,您和小世子不能来这里,还请离开。”
阮茵却是对顾公公的话充耳不闻,径直走到陆小小跟前,把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后道:“皇帝表哥竟在寝宫中养了这么多美人,难怪不让我来。”
孩童见自己的靠山来了,立刻躲到阮茵身后:“姐姐,方才就是她打我,你快叫人把她拉去斩了。”
陆小小看着狗仗人势的孩童,朝他翻了个白眼:“分明是你先动手的。”
“他先动手的又如何,莫说他只是用雪球砸你,就是他打你踢你,也没有你个宫女还手的道理。”阮茵道。
陆小小冷笑道:“原来郡主方才都看见了。”
任由自己的弟弟欺负她,却不出来阻止,自己的弟第吃亏了,又出来耀武扬威,喊打喊杀。
这就是大雍的皇亲国戚,令人不齿。
阮茵当然看见了,不过她没想到这宫女会还手,她本想让自己的弟弟偷溜进表哥的寝宫,然后自己再以寻弟弟为由进来。
她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到表哥了,想以此来见他,不想倒遇见这么没大没小的宫女,她着实气恼。
“看见了又如何,你们这些下人就是该死。”阮茵说完,看向顾公公道:“我说顾公公你是老糊涂了吗,我是未来的皇后,来皇帝的寝宫名正言顺,你却处处阻拦,这宫女打太后的侄子,我的胞弟,你却视而不见,我要去太后姑母那里告你去。”
顾公公虽已年过五十,但最是厌恶旁人说他老,他回怼道:“郡主想告自是告去便是,无需支会奴才,还请郡主领着小世子离开。”
阮茵被顾公公怼,心中一肚子火,但顾公公是宫中的老人,向来受皇帝表哥器重,她不能得罪他,所以这火她只能撒在软柿子身上。
而打了她弟弟的宫女,就是这个软柿子。
饶是皇帝表哥不喜欢她,但也绝不会为了一个宫女和她翻脸。
阮茵抬手要掌掴陆小小。
她想这宫女就是再凶,再伶牙俐齿,也是不敢得罪她安平郡主的。
不想,那宫女却是扣住她的手,眸中含着冷意道:“顾公公说了,这是您不该来的地方,还请您离开。”
陆小小已经是很客气了,她知道眼下自己是宫女,若得罪了权贵,会带累“文瑾”的。
阮茵却是不依不饶,干脆叫嚷起来:“皇帝表兄,您快出来看看啊,宫人欺负我,他们都欺负我。”
但叫嚷半晌,无人理她,后面或许是她喊累了,于是拉上自己的弟弟便离开了。
耳朵终于清净了,陆小小吐了口气,问顾公公:“皇帝真要娶她?”
大雍皇帝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故要娶一个泼妇?
顾公公无奈摇了摇头:“皇家的事,不是我们这些奴才该讨论的,你该忙什么便忙去吧!”
顾公公走后,陆小小看了看不远的水榭,寒风拂过,掀起水榭四周的帷幕,露出其中对饮之人的手。
手掌宽大,看上去应该是两个男子。
真是惬意啊,陆小小无不感叹。
有钱就是好,可以活得随心所欲,悠闲自在,不像他们辰国的臣民,每日为了生机奔波劳累,莫说休息,就是睡觉的时间都不够。
想到这里,陆小小干劲十足,她要好好学大雍的宫规,混进皇陵,偷更多的东西,赚更多的钱,让辰国的百姓,也有悠闲度日的本钱。
*
陆小小低头扫雪,全然没有注意到从水榭处看来的目光。
“臣下是越来越喜欢这小小娘子了,能屈能伸。”裴莫自顾自说着,不防被桓景冷眼警告:“你不能喜欢她。”
裴莫假做不知,看向他:“为何,为何臣下不能喜欢她,你不总说臣下年岁不小,是该娶亲了,眼下有这么好的女郎,赐给……”
裴莫本是玩笑之言,却见桓景玉当真了,一张脸似被冻了千年,冷冰冰的,于是他立刻闭嘴,转移话题道:“陛下真的打算娶安平郡主?”
桓景玉未置可否,只是问他:“阮焘私养兵士的地方找到了吗?”
闻言,裴莫从袖中拿出一个卷轴,他展开卷轴放在桓景玉跟前,指着上面一处对他道:“他们的的兵士就养在那里。”
裴莫所指是京城北门外的一处山丘,“他们以挖银矿为由,凿空山体,目的不仅是为了养兵,还为了合围京城。”
桓景玉冷笑:“看来母后从未信任过朕。”
表面和他母子情深,背地里却是为防他反扑,和阮家人做了这么多防范。
裴莫道:“陛下该有所行动了,不该再她进一尺,您还一尺,您该为大雍的江山考虑,彻底绝掉后患。”
话音刚落,不远处一群仆妇簇拥着阮茵和太后往桓景玉的寝宫走来。
阮茵气极,却又拿那宫女和顾公公无可奈何,只能请阮太后来。
她指着自己通红的脸颊道:“姑母您得为我做主,那宫女不把我放在眼中,还打我。”
阮茵哭哭啼啼的,显然受了很大的委屈。
“还有这样的道理,皇上太仁慈了,把这些小蹄子宠得无法无天,早该给她们教训了。”
一旁的嬷嬷添油加醋,火上浇油。阮茵和她心照不宣对视一眼后,拥着太后去了皇上的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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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扫完院中积雪的陆小小正准备去休息,不想几个仆妇上来就是几脚,把她好不容易扫拢的积雪提散,弄得满院都是。
陆小小提着扫把上前阻拦道:“你们这是作何,这可是我扫了很久的。”
其中一个仆妇却是大声道:“太后娘娘,宫女打人了,她打人了。”
打人?她何时打人了?
正怔忪间,阮茵搀着太后从廊下走来,她指着陆小小对太后道:“就是她,就是她打了我。”
已经被拱了一路火的阮太后,上前就要掌掴陆小小,却在陆小小要抬手阻拦前,被人拉去一旁。
阮太后手落空,质问对面的人道:“皇儿这是何意?”
闻言,陆小小看向身侧之人,他身穿双龙戏珠云纹襕袍,头戴金冠,腰间的玉带上一把镶嵌着各种宝玉的匕首,在阳光下泛着耀眼光芒。
竟是大雍的皇上,陆小小朝他面上看去,想一窥他的容貌,却叫围帽挡住了视线。
青天白日的,带围帽作何?
桓景玉垂首去看陆小小,对上她不解的眼眸。
“皇儿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您不要被别人利用了。”桓景玉瞥了阮茵一眼,虽然隔着围帽,面对他的目光,阮茵还是有些心虚。
“被人利用?”阮太后叫来阮茵:“你告诉皇上,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阮茵畏畏缩缩不敢面对桓景玉。
阮太后见她这般,对她道:“没事,你大胆说,有本宫在,我看谁能把你如何。”
有了阮太后的话,阮茵底气足了些,她指着陆小小道:“是她打的,皇上表哥要为茵儿做主,不要放过她。”
阮太后看向桓景玉,“皇儿还有什么话好说,不能因为这宫女有几分颜色你就偏袒她,她以下犯上,就该罚她。”
“来人,把她给我托下去,掌掴两个时辰。”
那些仆妇就等太后令下,立刻朝陆小小围拢上来,全然不把桓景玉放在眼中。
“放肆,到底朕是皇上,还是太后是皇上,这宫中到底是朕做主,还是太后做主?”
这话,桓景玉虽然是对那些意图拉走陆小小的仆妇说的,但他的眼睛却一直看着阮太后。
阮太后似乎也发现了桓景玉不同寻常之处,往日对她从不干违拗的儿子,今日竟当众说她越权。
陆小小也听出来了,皇上和太后其实在借由她的事,争论着什么。
闻言,太后笑起来,笑容却不达眼底,她看着桓景玉问:“皇儿今日带着围帽,声音沙哑,是不是身体不适,意识不清,才会胡言乱语。”
言语中的警告不要太明显。
皇宫,乃至整个大雍何人不知,高高在上的皇帝,其实是其母亲阮太后手中的傀儡。
而如今这傀儡竟是和她顶撞起来,不是胡言乱语又是什么?
阮太后本以为自己给了桓景玉台阶后,他会妥协,把这宫女交由她处置。
不想却听他道:“母后慎言,朕是皇宫的主人,大雍的皇帝,您这般诅咒朕,又带人闯朕的寝宫,是何意,朕又该如何罚您?”
16. 他要退婚
“你好大的胆,为了一个宫女你竟敢这般对本宫说话。”阮太后的面上失了从容淡定,看向桓景玉的眸光似乎带着利刃。
不禁让站在桓景玉身边的陆小小打了个冷颤。
这是一个母亲看儿子时该有的眼神吗?
陆小小虽然和桓景玉隔开了距离,但她能感受到他身体轻微的战栗。
是那种心中积压已久的沉重思绪,在得到宣泄后,身体不受控制的颤抖。
听了阮太后的话,本停下动作的仆妇再次去扯陆小小的衣袖,要把她带下去。
陆小小下意识往后躲了躲,同是身侧的皇帝上前拦在她身前,对那些仆妇道:“你们今日若敢动她一根指头,朕会要了你们的命。”
话音落下,四周安静下来,只余雪粒落在树梢发出的沙沙声,叫每个人心里都有些不安。
眼见场面僵持不下,阮茵上前对桓景玉道:“皇帝表兄,姑母也是为了你好,这样仗势欺人连主子都打的狐媚子,就不该留在你身边。”
她口中的狐媚子自然是躲在桓景玉身后的陆小小。
桓景玉隔着围帽冷笑看她:“主人?你是哪门子的主人,你想嫁给朕,朕现在就告诉你,你这辈子就别妄想。”
阮茵虽骄纵蛮狠,但到底是女儿家,听了这话,泪瞬间落下,跑去阮太后身边,道:“姑母,表兄他……”
阮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她:“本宫会为你做主。”
她看向要带走宫女的桓景玉,第一次用命令的口吻对他道:“皇儿,茵儿是母后亲自为你挑的皇后,你想违拗母亲的话不成,还有这宫女,没有本宫的命令,你别想带走她。”
桓景玉转身,对上阮太后冷冽的视线:“朕若违拗母后的话,母后会如何?”
阮太后朝他走近,一字一句道:“本宫的皇儿是不会不听话的的,他自幼时,本宫说东,他不敢往西,这样的皇儿,会一直做本宫听话的好儿子,对不对?”
“本宫让你娶茵儿是为了你好,你知道的,母亲是爱你的,只要你听话,本宫……”
躲在桓景玉身后的陆小小实在听不下去阮太后的话,她探出脑袋看着阮太后:“如果这样是爱孩子的话,这天下的孩子恐怕都会被爱死,真正的爱是自由,而不是以爱之名,禁锢他,逼迫他,让他做不愿做之事。”
陆小小说完,又缩回脑袋躲在桓景玉身后。
许是因为害怕,陆小小在他背后喘着粗气。
“放肆,本宫和皇儿说话,岂有你说话的道理。”阮太后被激怒。
陆小小的确是有些放肆了,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方才她就当个鹌鹑躲着就好了,何故又去招惹阮太后。
但后悔也没有,她只希冀自己帮桓景玉说话,他能保下她,否则她小命真的休矣。
桓景玉感受到陆小小的忐忑,侧身看她,柔声对她道:“别害怕,有朕在,没人有敢对你做什么。”
闻言,陆小小抬头去看他,虽隔着围帽,她却莫名觉得眼前的大雍皇帝有些熟悉。
“她说的有错吗,朕不喜安平,您却逼着孩儿同她定亲,这就是母后给朕的爱?”桓景玉看着阮太后:“朕告诉您,朕是不会娶她的,朕的皇后之位,只会留给心爱之人。”
不知为何,陆小小听了大雍皇帝的话,心弦陡然一震,似有难以形状的情绪被荡起,叫她心中的担忧害怕少了几分。
“你敢。”阮太后面上的情绪再也维持不住,声音有些发颤。
“朕有何不敢,要让朕娶她,那便从朕的尸体上……”
不想,桓景玉话还未说完,陡然晕了过去,幸而陆小小眼疾手快扶住他,才未让他摔倒。
“你还好吧,有没有事?”
陆小小边问桓景玉,边试图摘下他的围帽,想看他的样子。
却在快掀起他的围帽时,叫人扣住了手腕,接着便听裴莫对两个侍卫道:“还不快扶皇帝回寝屋,他本就病着,不能再受风寒。”
侍卫闻言,扶着桓景玉往后面寝屋去,陆小小想要跟上,被裴莫拦住,“前面还有事要做,跟顾公公去忙吧。”
“可是……”
陆小小有些放心不下桓景玉,他是为自己才病倒的,她到底要去看看才能放下心。
“不想死的,就赶紧离开。”裴莫小声对陆小小道。
陆小小看着裴莫挤眉弄眼,又看了看她身后的阮太后等人,最后只能跟着顾公公去忙别的了。
“她不能走,她……”
阮茵见陆小小离开,想要和仆妇追上去,却被裴莫展臂拦下:“郡主大人不记小人过,放了这宫女吧,况且本官都看见了,您脸上的伤,是自己打的,她并未打您。”
“你……你胡说什么。”阮茵见自己的谎言被拆穿,心虚道:“就是她打的。”
“那您能说她是用哪只手打得吗?”裴莫问。
“用左手。”阮茵胡诌,便见裴莫用左手在比划着什么,她问他:“你再干什么?”
“臣下在看,用左手能否打出你脸上的伤。”裴莫抬手在自己脸上比了比,自言自语道:“自己打自己还真疼,公主您是真下得去手。”
“我说了是她打的,你……”阮茵气急败坏,“你和她合伙欺负我,姑母他们……”
“够了,你闹够了没有?”阮太后沉声打断阮茵的话:“你再这般无理取闹,这皇后之位,我只能交给别人了。”
阮太后如何不知阮茵有多惹桓景玉厌恶,可眼下她能用的女郎只有阮茵一人,她这也是无奈之举。
阮茵听阮太后要把皇后之位给别人,吓得当即闭嘴,一声不敢吭。
“还不快随哀家去看看皇儿,还杵在这里做什么?”阮太后见阮茵像根木头似得站着不动,就来气。
若不是她吵嚷着要她帮忙讨回公道,皇儿不至于晕倒。
阮太后说着,带着一行人去了桓景玉寝屋。
看着榻上昏迷不醒的儿子,阮太后面上流露出担忧之色,她到底是母亲,对孩子的关心出自本能。
她叫来太医,问道:“皇儿这是怎么了,突然就晕倒了?”
太医跪地道:“皇上这些日子染了风寒,加上方才气极攻心,所以才会……”
太医虽然没说后面的话,但也明白他的意思。
方才若不是她带人前来找宫女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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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儿也就不会……
“那皇儿的病情有无大碍?”阮太后继续问。
“下官已经给皇上了药,应该要不了多久便会转醒。”
听了太医的话,太后放下心,“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说完,她起身领着仆妇离开了桓景玉的寝屋。
路上,阮茵还是不忿:“姑母,您不能就这么放了那宫女,如果不是她,皇上就不会顶撞您,也就不会晕倒……”
不想,她话还未说完,对上阮太后乜过来的眼神:“你还要撒谎到什么时候,你如实告诉本宫,你脸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阮茵知道骗不过阮太后,当即跪下:“求姑母饶了茵儿,茵儿不是故意骗您的,茵儿是想……”
“想要让哀家逼迫皇儿好好待你是不是?”阮太后当然知道阮茵的小心思。
阮茵没有否认,“我和皇帝表哥已经定了亲,是未来的皇后,可他依然不让我去他的寝宫,我不服。”
“你不服又有何用,你该从你自己身上找原因。”阮太后道:“世间就没有哪个男子,喜欢骄纵蛮横,仗势欺人的女郎,你若真心喜欢皇儿,就该改掉你的小性子。”
“那几日后的祭祀礼,茵儿是否以未来皇后之位,随皇帝表哥同乘轿辇出行?”阮茵问。
阮太后闻言,深看阮茵一眼,这个节骨眼她想的不是怎么讨好桓景玉,而是想知道自己的皇后之位还保不保得住。
简直愚不可及,太后冷声道:“到时你和本宫同乘轿辇,不以未来皇后之名祭祀皇陵。”
阮太后说完离开,全然不理身后呆愣的阮茵。
*
阮太后走后,榻上之人睁开眼睛,裴莫对太医道:“皇上装病之事,切不可让旁人知道。”
太医是白伯的徒弟,自然明白,他对桓景玉道:“师傅说变声的药不可多吃,否则会伤身体。”
桓景玉颔首,那太医便躬身离开了。
桓景玉看着太后离开的方向,心中五味杂陈。
他和阮太后是母子,他能感受到阮太后对他的关心,但同时,阮太后却总想把他掌握在手中,当傀儡摆弄。
桓景玉说不清自己对阮太后到底是何种感情,既想逃离,却又不舍。
这时裴莫走过来道:“幸好皇上机敏,方才若不是你装晕,这事恐怕就难以收场了。”
是啊,他总能在事情变得更遭时,装病装咳,博得阮太后的同情,然后双方偃旗息鼓,从归母慈子孝。
可他要一辈子如此吗,一辈子做她手中的风筝?
裴莫知道桓景玉在想什么,他道:“今日皇上若不如此,小小娘子恐怕就要受罪了,轻则挨打,重则丢命。”
说起陆小小,桓景玉道:“有没有被她发现破绽?”
装晕时,他知道陆小小想窥他的样子,不过好在裴莫及时出现阻止了她。
裴莫笑道:“皇上又是带围帽,又是吃变声药,是怕身份暴露,小小娘子知道您骗她后,再也不理您?”
闻言,桓景玉道:“朕是担心她不给朕治病,不为别的。”
裴莫了然心道:“啊对对对,您说得都对。”
17. 一言为定
去皇陵的队伍浩浩荡荡出发了,御道旁百姓站满了百姓,饶是下着大雪也阻挡不住他们看热闹的心。
陆小小掀帘看向车窗外,在人群中寻找芷兰的身影,终于在桥下,她看到身穿翠色袄裙的芷兰,芷兰也看到她,二人四目相对,陆小小唇瓣轻动似在说着什么。
芷兰颔首,朝陆小小挥手,亦用唇语告诉陆小小放心,药材的事她会解决的。
陆小小和芷兰的唇语是和外祖母学的,外祖母的母族是辰国的秘族,有许多不为人知的秘术。
随着天越来越冷,瘟情有扩散的态势,染病的人越来越多,每次运回辰国的药材,不出半月就用完。
而大雍这边,她们现在手中不缺钱,但药开始短缺了,所以她们买药只能去城外土匪手中买。
这事本该陆小小亲自解决,但现在去皇陵要紧,买药的事,她只能交给芷兰。
听了芷兰的话,陆小小放下心。
芷兰虽有些爱哭,但做事靠谱,加之她上次带芷兰去过莫大那里,要买来药材应该不难。
陆小小交代完事,放下窗帘,一旁的慧娘这才缓缓睁眼,她拿出一个暖炉递给她道:“天冷别冻着了。”
陆小小接过暖炉,心里暖暖的,她和慧娘并不熟,除了教授宫规外,二人几乎没有说过话。
她也不知为何二人会被安排同乘一辆马车。
正在陆小小好奇准备问慧娘时,马车外传来马蹄声,陆小小掀帘看去,是一个兵士,他手里拿着食盒,看到陆小小后,对她道:“这是皇上命我拿来给二位姑娘的。”
兵士说完,把食盒递给陆小小后就离开了。
陆小小把食盒放在案几上,对慧娘道:“皇上对姐姐真好。”
慧娘看着她:“何以见得这东西是给我的,而不是给你的?”
“当然是因为他喜欢姐姐你啊!”陆小小把自己看见皇帝救她的事对慧娘说了,“皇上对姐姐可是情深义重呢。”
听了陆小小的话,慧娘笑道:“我可是听说皇上前几日为了救你和太后顶|撞了起来,照你这么说皇上也喜欢你。”
“那不一样,我才来皇宫不久,他救我是出自好心。”
在辰国时,朝臣都说桓景玉是个娇奢仗势欺人之人,但自从上次,他为了救她,和太后大吵一架后,她发现他其实为人不错,至少对伺候自己的宫女太监还是很好的。
或许,她从前误会了他。
慧娘听了陆小小的话,笑了笑对她道:“你看看食盒中有些什么。”
陆小小打开食盒第一层,是两盘模样精巧的水晶糕点,前几日,她在宫宴上看过,不过因为她是宫女身份,只有看没有吃的份,没想到竟然能在这里吃到。
第二层只开了一条缝陆小小便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是樱桃酥酪的气味。
果然如她所料,里面放着两碗樱桃酥酪。
陆小小看着酥酪口水都快滴下来,她不好意思看着慧娘:“那姐姐我就先吃了。”
慧娘颔首,陆小小便吃起来。
*
队伍中间的马车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掀开,露出里面绝艳容颜,他对窗外骑马的兵士道:“东西给她们了?”
兵士回道:“给她们了。”
听了兵士话后,桓景玉让他退下了。
和他同乘的裴莫道:“微臣可从未见过这么细心的陛下,连人家女郎喜欢吃什么都记的清清楚楚,那陛下可是否记得,你在人家姑娘那里,可是叫‘文瑾’,到时她找不到‘文瑾’,臣看殿下该怎么收场。”
桓景玉乜了裴莫一眼:“身为臣子替主君分忧,这个难题就交由裴大人替朕解决。”
闻言,裴莫笑容僵在半空。
皇陵在两百里外的邻县,从京城出发,至少要走两日才会到。
天黑前,一行人赶到京城和邻县之间的行宫。
他们要在这里停一晚。
陆小小和慧娘被安排在行宫一处偏僻的院落,其余的太监宫人也都住在这里。
陆小小一下马车便四处打听“文瑾”的消息,可那些宫人太监都说不知道有此人。
这倒是怪了,他们怎么就不知道“文瑾”呢?
正在陆小小小声嘀咕时,撞上一人,还不待陆小小问他是谁,那人吃痛道:“哎哟,你这宫女的头真硬,一把老骨头都要被你撞散了。”
陆小小只当自己撞得是哪个老人,不想抬眼看上裴莫。
“原来是裴大人啊。”陆小小对裴莫道:“没事的,没事的,裴大人还年轻,撞不散的。”
裴莫扶着腰:“就是撞不散,也要休息好些日子,人老了,不中用了。”
听了裴莫的话,陆小小不禁感叹,大雍皇宫的怪人真多,顾公公是别人说他老,他怼人,裴大人是旁人说他年轻他不服气。
当真是老的活蹦乱跳,年轻的死气沉沉。
陆小小不欲在这里和裴莫纠缠,她还要去找“文瑾”,不想才走出几步,便听裴莫问她:“你在找‘文瑾’?”
“裴大人认识他?”陆小小折返回裴莫身边:“你知道他在那里?”
裴莫理了理衣袖,瞥了她一眼,道:“我当然认识他,他可是皇帝身边的红人。”
红人?那为何旁人都不认识他?
陆小小有些不信。
裴莫看出陆小小的疑惑,绞尽脑汁编“文瑾”的身份,“他们当然不认识他,皇上身边的红人怎么会把自己的名字告诉那些宫人?”
陆小小想了想,的确是这个道理。
当初也是她问了后,‘文瑾’才把名字告诉她的。
不过接下来陆小小又发现了新的问题,裴莫怎么知道她在找‘文瑾’,他和‘文瑾’又是什么关系,‘文瑾’是否把自己的身份告诉给了裴莫?
在脑中冒出一连串的疑问后,陆小小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他站在一颗绿松下,冷月照在他身上,衬得他清冷矜贵。
陆小小朝他走去,拿出袖中的油纸包递给他:“你尝尝。”
桓景玉接过:“里面是什么?”
“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
随着油纸包被打开,是一块晶莹剔透的水晶糕。
宫中太监比宫女辛苦,她担心‘文瑾’太忙,没时间吃东西,特意留给他的。
看着眼前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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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女郎体温的水晶糕,桓景玉心中悸动,面上却是神色如常,他问她:“你四处找我便是为了给我糕点?”
女郎颔首,对他道:“尝尝味道怎么样,这可是宫中宴席上才能吃到的糕点。”
桓景玉当然知道,他把糕点放在嘴边,轻咬一口,道:“好吃。”
真的好吃,他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
“好吃就好,我还以为你……”
陆小小说着转头去看裴莫,却不见他人影,她只好收回目光。
“你以为什么?”桓景玉问陆小小。
“裴大人说你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是真的吗?”陆小小把裴莫对她说的话告诉桓景玉。
桓景玉没有否认。
“这么说,裴大人也知道我的身份?”
所以上次在水房时,在皇上怒摔定窑瓷瓶后,帮她解围。太后在皇上寝宫为难她时,让顾公公带走了她?
可这说不通啊,裴大人是皇上身边伺候的近臣,‘文瑾’又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他们为什么要帮她这个贼,不仅帮她偷皇宫,甚至还来皇陵偷盗。
仅仅就因为她可以治好“文瑾”的病?
桓景玉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她:“在你眼中,是你偷的宝物重要,还是治好我的病重要?”
他目光灼灼看着陆小小,让她的眼睛躲无可躲。
若不是这些宝物可以换来钱,可以救她的臣民,这些东西对她来说,实则毫无用处。
所以单论宝物和治好他的病,哪一个比较重要的话……
“当然是治好你的病重要。”女郎不假思索道。
陆小小话音刚落,桓景玉盯看她的眼眸轻颤,里面好似有融融暖意在流动,连带着其中的月色荡漾。
他笑起来,好看的凤眼弯弯,浓长睫羽在眼底投下暗影,却丝毫抵挡不住他眉目间的欣喜。
“既然我的病重要,那我和裴莫背着皇上帮你偷东西的缘由还重要吗?”
既然她坚定地选择了他,那些身外之物又算得了什么?
“那若被皇上知道了,你和裴大人……”
桓景玉笑着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我说过,有我在,我们就不会有事。”
望着桓景玉坚定的眸子,陆小小愣愣颔首。
月下,陆小小看着桓景玉吃水晶糕时,不觉咽了咽口水,她又饿了。
桓景玉揪了一块递到她唇边,“你除了喜欢吃水晶糕外还喜欢吃什么?”
陆小小张嘴吃下桓景玉递来的水晶糕,鼓着一边腮帮子道:“我还喜欢吃樱桃酥酪,酒酿丸子,醪糟鸭掌……”
大雍地大物博,好吃的东西颇多,陆小小觉得自己说一晚也说不完。
看着女郎亮晶晶的眼眸,桓景玉笑容更甚,他对她道:“以后这些东西你天天都可以吃到。”
“好,一言为定。”陆小小伸出小指对桓景玉道:“拉钩。”
女郎肌肤雪白,饱满的指甲白里透红,她的绣拳似一块没有雕琢的璞玉,让人想要握在手中把玩。
桓景玉忍下心中悸动,学着陆小小伸出小指,和她的勾在一处:“好,一言为定。”
19. 寻医
大雪封山,队伍一时无法去皇陵,只能在靠近东门的几个酒楼住下。
宫人住在次一些的酒楼,皇亲国戚则住在一旁邻县最大的“明月楼”。
外面北风呼啸,天阴沉得可怕,看来要不了多久又会有一场大雪。
陆小小回酒楼时,已是掌灯十分,她按照裴莫所说找到了和慧娘同住的房间。
慧娘并未问她为何这么晚才回,只是去楼下端来一碗姜汤递给她:“喝了驱寒,免得生病。”
她说完,便回榻休息了。
陆小小知慧娘言语不多,没有再打扰她,待姜汤喝完,沐浴一番后,她也睡了。
第二日,外面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看来他们还要在城中留一日。
在楼中吃过早膳后,陆小小找旁的宫人打听,果如她所料,队伍还要在城中停留几日,待侍卫和县中的兵士清除挡道的积雪后,再出发。
陆小小回屋披上一件斗篷,对慧娘说了一声,便出门了。
只是在她前脚刚跨出酒楼的门,后面就有两个宫人偷偷跟上了她。
大雪下了一夜,屋外积雪寸余厚,脚踩在里面,很快便会陷下去,行动艰难。
北风裹着雪粒打在人脸上生疼,陆小小紧了紧兜帽,往不远处的一个医馆走去。
不过很快她又从医馆出来,是被人用扫把赶出来的,隐约可听见医馆的人骂道:“去,去,别把病气过给大爷。”
陆小小见此,只能把装着一大包银钱的荷包收回袖中。
辰国的疫病是会要人命的,也不怪大夫不愿前往。这般想着她继续往下一个医馆走去。
大雍不仅国富民强,大夫的医术也高超,而辰国的大夫大多是巫医,能否救人全凭天意,而眼下的疫病显然不能放任不管,让其自己消失,必须要真正的大夫前往,开方治病。
可陆小小一连去了五个医馆,无一例外,都被拒之门外。
正在她不知该去何处寻医时,陡然有声音在叫她:“陆公子,陆公子。”
陆小小循声望去,声音是从不远处的马车传来的,马车中的人探出脑袋,唤她。
“是我,沈良,陆公子你别走。”
陆小小见是沈良,转身就要走。
但她跑得再快,也比不过马车,很快马车追上她,横在她身前,挡了她的去路。
沈良从跳下马车,拉住意图逃跑的陆小小的衣袖,却是不小心扯下了她的兜帽,叫她女儿家的身份暴露。
“这位公子认错人了,我不是你要找的人。”陆小小慌忙用兜帽罩住脑袋。
“陆公子别掩饰了,我沈某早就知道你是女儿家。”沈良道:“如今既然被我撞见了,无需再隐瞒。”
闻言,陆小小回身看他,他额前的长发挡住了他不大的眼睛,但从他上扬的唇角,不难看去他的得意。
陆小小甩开他的手,和他隔开距离:“既然被沈老板发现了,那沈老板想如何?”陆小小冷眼看他。
沈良已经习惯陆小小待他冷淡,他不在意收回手道:“不如何,就想请陆公……不对,再下想请陆娘子喝一杯。”
“我还有急事处理,下次再说。”陆小小说完转身要走,却被沈良一个跨步拦在她身前。
“陆娘子在寻医师去辰国?”
沈良虽是在发问,语气中实则透着了然。
“你在跟踪我?”陆小小眉心微蹙。
沈良唯恐陆小小误会,解释道:“我方才在前面那家药铺买药饮,在后院无意听到了陆娘子的话,我并未跟踪你。”
他说的是实话,自从上次黑市被烧后,沈良便没有继续让暗探跟踪陆小小。
毕竟养暗探也是要花钱的,黑市一场大火,让他损失不少,为了早日赚回损失,他只能开源节流。
不仅遣散了手下的暗探,还做起了药饮买卖。
他来邻县便是为买这里最有名的“白家药饮”。
从这里进货,在京城卖,一瓮能赚十两银子,一马车能拉一千瓮,这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而且白家世代行医,名头响亮,打着白家名头的药饮不愁卖,一千瓮一天就能卖完。
陆小小无意和沈良争辩,她到底要靠他才能把古董卖出去,得罪他对她没有任何好处。
“没有便没有吧,我还有事……”
“陆娘子真是个冷心冷意之人,你我之间难道除了古董交易外,就不能有别的话说了吗,说不定沈某就能帮你找到愿意去辰国的医师。”
听了沈良的话,陆小小停下脚步,问他:“当真能找到?”
*
城中一处香火旺盛的庙宇禅房内,青烟袅袅,檀香扑鼻,端坐团蒲上的男子,缓缓睁开眼睛,漆眸被烛火点亮,驱散面上的寒意。
“白伯,陛下的病如何了?”裴莫问正在给桓景玉把脉的白伯。
白伯用手摸了摸早已没有长须的下颌,讶然道:“怪了,真是怪了,老僧用了十年没治好的病,如今才不到半年,竟好得七七八八,莫非陛下是遇到了神医?”
裴莫打趣道:“并非是陛下遇到了什么神医,而是遇到神女。”
“神女?”白伯信以为真看向桓景玉。
桓景玉乜了裴莫一眼,然后对白伯道:“休要听他胡说,不过是遇到了一个会祝由术的女郎罢了。”
“这就难怪了。”白伯颔首:“祝由术是辰国上古秘术,据说能治心疾,超控人心,只在巫女族内流传,且自从几年前辰国国岳母病逝后,这术法便遗失了,没想到竟还有人会,想来这也是陛下的造化。”
“辰国的国岳母是辰国巫女族人,那照这么说,那小小女郎也是巫女族的人?”裴莫道。
桓景玉闻言,未置可否,突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似有人在吵架。
“分明是我先来的,这药饮归我。”一妇人说着打开陶瓮昂首把其中药饮一口喝下。
另一妇人抢过空瓷瓮,怒道:“不可理喻,活该你怀不上孩子。”
“我怀不上孩子怎么了,你不也一样吗,你不仅抢不过我药,你连夫君也抢不过我。”喝下药的妇人一脸得意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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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抢过的妇人恨恨道:“你不过是个妾,我才是正室。”
“无妨的,无妨的,贫僧这里还有。”一个年纪看上去快五十的胖和尚,从脚下的木盒中拿出一个翠绿的瓷瓶,看上去比装药饮的陶瓮贵上不少。
“娘子给我五十两,这药你喝下,保管要不了多久,便会有孕,倒时你生下大胖小子,你正室的地位就无人可以撼动了。”
胖和尚的话音透着循循善诱。
妇人面露难受,她的夫君不过是个清贫小官,一月俸禄不过二十两,现在让她一下只拿出五十两,着实有些困难。
不过,胖和尚口中的大胖小子的确诱人,她如今快三十了,一直无所出,前不久婆婆给夫君又纳第二房小妾,若她再生不出孩子,只怕会被婆婆赶出门。
“好,我买。”妇人心下一狠,从袖中拿出四十两碎银子,又拔下自己头上的金簪,要递给胖和尚。
不想,正要给银钱时,一个女郎拦住她:“且慢。”
胖和尚见到手的钱被人拦下,面露不耐道:“你是哪来的娘子,在这里多管闲事?”
陆小小道:“我倒要问你是哪来的和尚在这里骗人?”
和尚被戳痛处,厉声道:“你胡说什么,我乃神医白伯,在此处行医多年,治病救人无数,你这无知女郎还不快走。”
“行医多年,竟不知男子也有不孕的?”陆小小冷笑。
那妇人看向陆小小,疑惑道:“生不出孩子也可能是男子的原因?”
陆小小转身看她,问道:“你和方才那妇人同伺一夫?”
妇人点头,那妇人是夫君纳的第一房小妾,入府十年,亦未有孕。
“这就对了,有病的是你的夫君,让他去治病,你们何故浪费钱,喝这没用的假药。”陆小小道。
听了陆小小的话,妇人把钱收回袖中,道谢后,转身归家了。
“别走啊,你别走。”胖和尚气急败坏,质问陆小小:“我和你无冤无仇,你干嘛挡我的财路?”
一旁许久未言的沈良,把陆小小拉到身边,对她道:“他的确是神医白伯,切不可得罪了他。”
听了沈良的话,胖和尚头昂得更高,用鼻孔看人。
“是又如何,神医就不会骗人吗?”陆小小甩开沈良的手:“别拉着我,我要去寻真的神医救辰国的百姓。”
陆小小心道,她真是昏了头了,会信沈良的话,在这里浪费时间。
她正欲转身离开,却被人唤住,她朝佛像身后走来的身影看去,又是一个和尚。
胖和尚在见到那和尚后,立刻收拾包袱忙不迭逃离了寺庙。
“你是……”陆小小疑惑看着笑盈盈朝自己走来的和尚。
“贫僧是真的白伯,方才那和尚不过是打着贫僧的名义招摇撞骗罢了。”
想到方才胖和尚仓皇逃离的模样,陆小小信了白伯的话,双手合十朝他行礼。
“敢问娘子寻贫僧作何?”
“我想请大师去辰国救人。”陆小小道。
20. 青禾公主
陆小小在说出来意后,白伯痛快答应了,二人约定三日后,白伯随陆小小的天行镖局出发,不日便可到达辰国。
女郎走后,白伯回禅房复命:“陛下,贫僧已按您所说,应下那娘子。”
桓景玉颔首:“你此去多加小心。”
辰国生瘟疫之事,他早有耳闻,只是不知竟到了如此严重的地步。
他说完看向窗外,寒风拂过,吹起女郎额前碎发,叫兜帽中的脸,越发冷凝苍白。
她站在身量颀长的沈良身边,似扶风弱柳,然就是这样娇柔的身躯,背上却扛着旁人无法承受的责任。
想到这里桓景玉眸光转暗,他对裴莫道:“命人送十车药材去辰国,切记不要让母后的人发现。”
阮太后之所以下封市令,其目的便是让辰国自生自灭,到时她便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得到辰国,扩大大雍版图。
多年前,辰国是一个可以自己自足的小国,并不倚靠大雍生存,后来,随着大雍便宜的粮食衣物被卖去辰国,辰国百姓便不愿耕种纺织,久而久之,辰国各行各业停摆,百姓活下去的方法只剩下用牛羊换钱,再用钱去买大雍之物。
这在辰国百姓看来,省心省力,犯不着起早贪黑劳作便可活下去,可他们却没想到,这一切都是阮太后给辰国布下的网,只待时机成熟,阮太后封市令一下,辰国百姓便活不下去。
所以在封市令后,阮太后严管大雍货物,不让一丝一毫流入辰国。
眼下,桓景玉要把东西运去辰国必须绕过阮太后的眼线。
裴莫得令,把这件事对暗卫吩咐下去,不多时,安排完事的裴莫回来,他好奇道:“陛下,您说这小小娘子到底是谁,为何对辰国的瘟情这么上心?”
裴莫猜想,这小小娘子不顾性命安危来皇宫偷盗也是为了辰国的百姓,不然一个普通的娘子,哪里需要那么多银钱。
桓景玉轻摇头:“她不普通,所以才需要这么多的钱。”
“不普通?”裴莫问桓景玉:“难道陛下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
“她是辰国的青禾公主。”桓景玉道。
裴莫不可置信看着桓景玉:“她就是一年前从辰国逃婚的,不愿意做您妃嫔的青禾公主?”
一年前,辰国君主为了让两国重新互市,不惜以和亲作为交换,要将自己的亲妹妹嫁给大雍的皇帝为妃。
不想,送亲队伍出发前夜,青禾公主出逃,至今下落不明。因此封市令一直延续至如今,这才导致辰国百姓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一副凄惨之景。
裴莫喃喃:“如果当初青禾公主不逃婚的话,或许……”
桓景玉打断裴莫的话:“没有或许,当初饶是她不逃,这封市令也不会被废除。”
他的母亲要致辰国于死地,怎么会因和亲就放弃自己的野心,哪怕陆小小听从兄长安排,老老实实做他的妃嫔,他们辰国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可阮太后的想法,旁人不知,辰国的百姓亦不知,他们一定把所有的过错都怪在陆小小头上,认为一切都是她逃婚造成的,想必陆小小也是这般想的,所以她才会拼了命弥补自己的错误。
日夜不休的偷东西换钱,然后买辰国百姓生活需要之物运回去。
可是一个女郎,到底有多大能力,可以挽救一国臣民。她白嫩细腻的掌心,在一次又一次被绳子磨破后,长出厚厚的茧,甚至无数次摔下高墙,身上青一块紫一块,她这般努力,只是想能多救一人。
她忘了,她曾也是蜜罐中长大的女郎,可为了她的臣民,再多的苦难她都可以吃下。
想到这里,桓景玉的心一阵抽疼。
*
马车里,沈良见陆小小一言不发,用手在她眼前轻晃:“你在想什么?”
陆小小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说白伯为什么答应我去辰国?”
他答应的实在太干脆,没有一丝犹豫,好似他早有准备,无论她提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
这太过诡异,她和他分明是第一次见面,可他却对她似乎有所了解,甚至不问她的身份,便答应了她。
沈良把额前长发甩至身后,又理了理衣袖,然后端坐装出一脸沉稳道:“自然是看在我的面子上,他才答应你的,我说过我会帮你找到愿意去辰国的医师的,你看我没有骗你吧。”
陆小小没有搭话,她宁愿相信白伯愿意去辰国,是因为出家人慈悲为怀,也不相信白伯是看在沈良的面子才答应她的。
沈良根本就不认识正真的白伯,二人没有交情可言。
沈良却是不知陆小小所想,以为她信了他的话,面露得意道:“我沈某不仅家财万贯,人脉通天,就连模样也生得极好,就是不知有没有哪个女郎愿意嫁给我?”
他边说边用眼瞟陆小小。
不想女郎却是看着车窗外出神,对他的殷勤一无所知。
陆小小此时在想方才在庙宇时,不小心瞥见的身影,那人站在禅房窗后,看了她几息。
她虽看不清那人面目,但却有中莫名的熟悉感。
莫非正是因为那人,白伯才答应她的?
耳边的一声轻咳,打断了陆小小飘远的思绪,沈良问她:“方才我对陆娘子说的话,陆娘子可都听见了?”
陆小小侧首看他,方才她想事太过专注,并未听见沈良的话。
“你说什么了?”
沈良执壶把陆小小身前的茶盏斟满,慢条斯理道:“陆娘子我想娶亲了。”
他说话时,垂首面上通红,似情窦初开的少年。
沈良这副模样,落在陆小小眼中,怎么看怎么辣眼睛,心道,这人是要闹哪样。
年纪一把装什么装。
不过这倒是陆小小误会沈良了,他虽然快到而立之年,却的确是连女子的手都没碰过。
沈良自幼父母双亡,他是靠在街头行乞长大的,偶然一天见有人偷盗古董贩卖,赚了大笔钱,他便也学着做了这行买卖,他好学又聪明,很快赚了钱。
尝到贫穷骤富的滋味,他赚钱的野心越来越大,偷盗已经不能满足他,他要做商人,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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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人。
后来他开了黑市,钱财滚滚而来,但他总觉不够,金山银山在面前也不够,他所有的时间都用来赚钱,是以他的终身大事耽误至如今。
陆小小不以为意道:“沈老板去娶便好了,反正你有的是银钱,不怕没人嫁你。”
她丝毫没有觉得沈良在暗示她。
陆小小十七岁,在辰国这样的年龄或许已经做了母亲,可她心中有更大的抱负,是以男女情爱之事,她从未深想过,也从没想过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沈良见陆小小不明白,不打算兜圈子了,他抬头看向陆小小,顶着面上两坨绯红,对她道:“我想娶……”
然而“陆娘子”三字还未说出口,人便朝前重重跌坐在地。
沈良气极,伏地起身怒气冲冲走出陡然停下的马车,揪着车夫的衣领道:“谁让你停车的。”
他说着抬手要打车夫,却被人用剑鞘拦住:“阁下勿要动怒,是我们不小心阻了阁下的道,和这马夫无关。”
陆小小听出是裴莫的声音,于是走出马车,便看到车前有两人骑在马上。
前面一人头带围帽,身穿玄色澜袍,肩上系着金线绣牡丹大氅,只从面料看,便知价格不菲。
在那人身后马匹上的裴莫俯视着陆小小,讶然道:“小小娘子怎么会在车里?”
沈良疑惑看向陆小小:“陆娘子认识他们?”
陆小小点头,对沈良道:“他便是皇上近臣,吏部侍郎裴大人。”
听是吏部侍郎挡了自己的道,沈良顾不上问陆小小是如何认识裴莫的,面上谄媚道:“原来是裴大人,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望您恕罪。”
裴莫闻言,冷眼瞧了沈良一眼,并未理她,而是对陆小小道:“小小娘子,前面就是客栈了,我们就先走了。”
陆小小颔首,二人便骑马朝前去了。
“前面的人是谁?”沈良伸长脖子,看向远走的身影:“他们便是你在宫中的内应?”
是谁?
沈良不知道,但陆小小知道,那人是大雍的皇上。不过大雍的皇上倒是怪,走到哪里头上都带着围帽,难道就这般见不得人?
正想着间,头戴围帽之人朝她看来,风掀起围帽一角,露出他的下颌。
“沈老板慎言,我不过是认识他们罢了。”陆小小说完,跳下马车往客栈的方向走。
“陆娘子等等,沈某话还未说完了。”沈良提起衣摆追上去。
陆小小却是脚步不停:“回京后,我再登门拜访,那时再说不迟。”
她抬手示意沈良别跟着她,下一刻便侧身走进了客栈。
沈良知这里是皇家祭祀落脚处,便没再跟上去,转身上车离开了。
*
不远处,站在窗前的阮茵对阮太后道:“姑母,这宫女果然是贼,想必皇帝表哥是被她蒙骗了,才会处处维护她,这次我们可不能放了她。”
阮茵眸中露出狠厉之色。
阮太后却是冷笑道:“不急,不急,我要慢慢折磨她。”
21. 遇险
两日后,阴沉的天终于转晴,进山的路也通了,一行人往皇陵出发了。
穿过古树林立的山间小道,在晚间时分,落入众人眼中的便是群山环绕的一处低洼平坦之势。
此处与世隔绝,清幽寂静,是安放祖先亡灵的不二之地。
经司天监官测算,明日便是黄道吉日,适合举行祭祀,然而到了第二日晌午,众人等了许久,却不见此刻本应该站在高台,领着众皇室子弟参拜的皇上。
太后焦急不已,命人去寻却迟迟不见人来报。
一旁的阮茵哭哭啼啼道:“皇帝表兄他……他一定是叫山中野兽……”
“你闭嘴,本宫不许你诅咒我的皇儿。”太后的斥责声近乎于咆哮:“本宫说了让你沉住气,你为什么就不听本宫的,若是皇上有半分差池,本宫唯你是问。”
阮茵生来骄纵,天不怕地不怕,但唯独怕身为太后的姑母,被阮太后斥责一番,她早已被吓得魂飞魄散,目光呆滞立在原地,不知该作何。
阮太后见此,槽牙紧咬,“你还立在这里作何,还不滚?”
往日,阮太后虽也不大喜欢阮茵,但到底因她是阮家唯一的女儿,阮太后饶是对她有所不满,也不会说出来,面上更不会显现。
可眼下因为皇上的事,阮太后不仅对她厉声嘶吼,甚至让她从她眼前滚开,足以见得,阮太后有多厌恶她。
阮茵再是迟钝,也知不能再惹怒阮太后,只能离开阮太后在皇陵的居所。
一出门,她便把受的气撒在近身伺候的婢女身上,她用力捏婢女的胳膊,气道:“就是你出的馊主意,要是皇帝表哥没了,本郡主去做谁的皇后?”
婢女吃痛求饶:“奴婢也没想到,皇上竟真的为了个宫女连命都不要了,甚至为那宫女挡下一刀。”
这事婢女没想到,阮茵也没有想到。
阮太后在得知陆小小是贼后,让阮茵不要轻举妄动,说要日后慢慢折磨陆小小。
可阮茵却是等不了,从自己的皇帝表哥屡次为护陆小小,不惜冲撞阮太后,她便看出来,表哥对陆小小有意思。
若说表哥喜欢慧娘,那不过是旁人捕风捉影,但表哥对陆小小的确不一样,不仅处处维护,连来皇陵也带着她。
阮茵寻人打听过,陆小小来皇宫不过半月,按宫廷规矩,随祭祀队伍出行的宫人,必须入宫五年以上才行,宫规礼仪烂熟于心,才不会冲撞皇家先灵。
而表哥却是让来宫不满半月的陆小小随行,为她打破规矩,若说表哥对她没旁的心思,只怕他自己也不信。
所以对于阮茵来说,陆小小是她成为皇后最大的威胁。
桓家历来出情种,当初她的姑母阮太后之所以能成为先皇的皇后,就是因为姑母长了一张和先皇喜欢之人七分像的脸。
先皇喜欢之人是从小伺候在他身边的宫女,长大后,他想立那宫女为后,奈何那宫女福薄,还未坐上后位,便死了。
为此,先皇空悬后宫十年,直到遇见时年十八,和死去宫女有七分像的阮太后,大雍朝才有了皇后。
起初阮太后和先皇很是恩爱,二人连生两子,成为羡煞旁人的神仙眷侣,毕竟普通门户家中也会有三妻四妾,而先皇身边却只有阮太后一个女人。
这事任谁看,只会认为是阮太后之福,那时的阮太后也这般认为。
可后来先皇一次酒醉,让阮太后醒了过来。
原来她拥有的一切其实本该属于另一个女人,一个地位身份远不如她的宫女。
那夜,先皇唤那宫女的名字唤了一夜,而阮太后的心也是在那夜坠入冰窟,再也暖不起来。
她恨先皇,恨先皇把她当宫女的替身。
他不仅糟蹋了她的身份,还让她成了旁人眼中的笑话。
有了姑母的前车之鉴,阮茵定要除掉陆小小,有陆小小在表哥就不可能让她做皇后。
于是在一行人快要到皇陵前,阮茵借由阮太后的名义支开了和陆小小同乘的慧娘,然后再命人将陆小小迷晕绑了扔进深山。
山中猛兽多,要不了多久陆小小便会被啃食殆尽尸骨无存。
到时若表兄追问,她只说陆小小走失,他也拿她没办法。
然而,正当阮茵为自己天衣无缝的计谋得意时,她的表兄怒气冲冲来到她的居所,扣着她的下颌,狠厉道:“你们把她藏哪儿去了。”
慧娘被人支开后不久便发现了不对劲,阮太后向来不喜她,好端端地怎么会突然召她去跟前伺候呢?
想到这里,慧娘从一左一右两个仆妇的禁锢下逃跑,回身去寻马车。
但因天黑路滑,等她找到马车时,车中早已不见陆小小的身影。
所以待一行人到了皇陵后,她一刻也不敢耽误,去找了桓景玉,把陆小小失踪的事告诉了他。
听了消息的桓景玉,立刻命人找来了支开慧娘的仆妇,问她们是谁的人。
两个仆妇见桓景玉一副要吃人的模样,很快就供出了阮茵。
“是安平郡主让我们支开慧娘,她说要把车中另一个女郎扔进山里喂野兽。”
话音刚落,桓景玉便去了阮茵的居所。
阮茵觉得自己的下颌要脱臼,却还在假装不知问道:“皇上表兄你这是怎么了,是茵儿哪里得罪了你吗?”
桓景玉不欲同她多言,“快说她在哪里,再不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要了你的命?”
他说着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阮茵听到自己下颌骨被他一点点扯下的声音,心中骇然,不敢再隐瞒,脱口道:“她被丢进了东边的山里。”
皇陵东边的山,是四周最高的山。
当初选此地作为皇陵,便是看堪舆人说东边山脉高耸绵延,可以挡煞聚气,福泽后世,这才被选中。
皇陵有侍卫把守,可守的从来不是人,而是从东边山中而来的猛禽野兽。
人若误入其中,只怕难活得走出来,且现在天寒地冻,山中没有吃食,一旦有活物进去,不消片刻,便成了那些动物口中之食。
“毒妇,她若有个好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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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用你阮家人替她偿命。”桓景玉说完,便头也不回往东边深山而去。
看着桓景玉离开的背影,阮茵愣神片刻,她身边的婢女见她呆住,凑上去道:“郡主,千万不能让陛下救下那宫女。”
阮茵收回神思,看向婢女道:“你想说什么?”
婢女伺候阮茵已久,却一直无法得到重用,在外人看,她是近身伺候郡主的婢女,实则是连郡主闺房都未进去过的洒扫婢女,每月拿的月例少,做的却是最累的活。
如今机会摆在她面前,她怎么得也得抓住。
方才之事,她也看清听清了,她们郡主把皇上心爱的宫女,绑去扔进深山,要致宫女于死地,皇上不管不顾要前去搭救,这般足以看出皇上对那宫女的喜爱。
“若那宫女被皇上救了,郡主就再无翻身之日。”婢女说着其中厉害关系:“郡主不要被皇上的话吓着,饶是那宫女死了,他也不敢拿您如何,毕竟有太后在,他不会拿您如何。”
“可那宫女不死,在皇上耳边吹枕边风,说不得他就有了媳妇忘了娘,同太后作对,倒那时阮家恐怕就……”
阮茵被桓景玉方才的威胁之言,弄得有些不知所措,担心真如他所言,那宫女死了,他们阮家得陪葬。
但听这婢女细细道来后,阮茵放下担心,“所以她必须得死?”
“对,不落猛兽的嘴,也绝不能活着回来。”婢女道:“为以防万一,郡主得命人前去取那宫女的命。”
闻言,阮茵颔首,眸中冷茫,似蛇口毒信,叫人望之生畏。
可阮茵在屋中等了一夜,却只等来随行护卫,在山中误伤桓景玉的消息。
*
桓景玉找到陆小小时,她已经醒了过来,正艰难得往后退,抵挡饿久了的猛虎。
见到桓景玉,陆小小欣喜不已,可因口中被人塞了布条,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阮茵太过狠毒,为了防止陆小小的呼声,引来山中猎户搭救,她甚至让人堵住她的嘴。
二人四目相对,桓景玉看到了陆小小眼中,因害怕泛出的泪花,她小巧白净的脸上也布满雪粒划出的伤口,叫她看上去可怜至极。
桓景玉看在眼里,心中又沉重几分,让他有些喘不上气。
不过好在他来得及时,她还安然站在他面前。
桓景玉以手抵唇,让陆小小不要动,他自己则小心翼翼,扯下自己左手的衣袖,用火折子点燃。
他的衣服用上等蚕丝而制,遇上火一瞬间燃烧起来。
山中猛禽野兽或许不怕弓弩,不怕刀剑,但它们怕火,桓景玉上前拦在陆小小身前,然后扬起手中火团,不多时,猛虎便离开了。
见危险暂时解除,早已累到极致的陆小小腿脚一软,被回身的桓景玉接住,抱入怀中。
捆缚的绳索被解开,陆小小抱住桓景玉的脖颈,在他怀中轻声啜泣:“‘文瑾’我刚才真的好怕,怕我就要死在这里了。”
女郎湿润的呼吸扑洒在他侧脖,酥酥麻麻的,直到他的心里。
22. 挡箭
桓景玉顿在半空的手,落在女郎脊背上,轻抚她道:“没事,有我在。”
声线醇厚,言语轻柔,陆小小听了心安,一颗心也落到了实处。
她从他怀中抬起头,眼角挂泪,道:“嗯,有你在我不害怕。”
看着眼前似流浪猫儿的陆小小,桓景玉抬手帮她拭去脸颊上的泪痕。
指尖摩挲,触之生温。
陆小小感受着面上传来的热意,心中好似有东西被撩动,但具体是什么,她一时分辨不出。
她朝后退了一步,同桓景玉隔开距离,然后用手背揩去面上的眼泪。
“叫‘文瑾’见笑了,竟叫那猛虎吓出眼泪来,当真不该,不该。”
自从她当了贼后,她的性子也生了厚厚的茧子,在旁人眼中,她只能是那个浑身痞气,贪财耍滑,充满韧性的陆小小。
陡然落泪,还是在一个男子面前……
不对,半个男子面前,她还是免不了不适,就像是被人窥探了自己的软弱。
他会笑话她吗?
不想,正待她胡思乱想时,她的手被桓景玉牵起,他对她道:“快走,有人追来了。”
陆小小收回神思,随桓景玉往密林深处逃。
林中积雪深厚,跑起来很是艰难,陆小小一个不小心跌倒,而正如桓景玉所言,他们身后有一群黑衣人追来。
雪光倒映下,黑衣人手中的长剑泛着冷光。
看来这群人要致她于死地。
他们不惜把她迷晕,扔进这山中,想要取她性命,方才若不是‘文瑾’及时出现,她现在或许已经成了那猛虎口中之食。
可饶是如此,他们仍不打算放过她。
到底是谁定要取她性命?
想到这里,陆小小对回身来扶他的桓景玉道:“‘文瑾’你先走,不要管我。”
他们要杀的是她,犯不着把‘文瑾’牵扯其中。
但‘文瑾’对她的话置若罔闻,半蹲下身子对她道:“快,我来背你。”
男子背脊宽阔,陆小小本想拒绝,但面对他强硬的口吻,陆小小抬手环住他的脖颈,由他背起自己。
在陆小小的印象中,太监应该都同顾公公那般,声音尖细,虽是男儿的身体,但却似女子手无缚鸡之力。
但眼前的‘文瑾’不是这样的,他轻松背起她,浑身散发的力量感,比之辰国的猛士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让陆小小有些晃神,‘文瑾’真的是太监吗?
但眼前的危机,容不得她多想。
桓景玉背着陆小小在林中穿梭,身后黑衣人紧追不舍,突然两道身影从天而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桓景玉停下脚步,不久身后的黑衣人也围拢上来,他们手持利刃朝目标刺去。
很明显他们的目标只有陆小小,桓景玉放下陆小小,把她护在怀中,厉声呵斥道:“我看今晚谁敢动她。”
桓景玉话音落下,四周刀剑之声霎时止住,黑衣人站在原地不敢挪动半分。
他们似乎很怕‘文瑾’?
陆小小从桓景玉怀中探出脑袋,朝四周看去,那群黑衣人面面相觑,似在商量着什么。
不知为何,他们收起了手中的长剑,抬步往后退去,竟是给她和‘文瑾’让出了一条道。
然而正当二人要走出包围时,一只箭矢直直朝陆小小射来,眼见避无可避时,身侧的男子把她拉入怀中,用身体帮她挡下长箭。
饶是如此,桓景玉依然强撑着身体,把陆小小护在身后,血从伤口滴下,落在皑皑白雪中,似一朵朵绽放的红梅,叫人看了心惊。
那群黑衣人,眼看伤错了人,看向桓景玉的眼神露出惊惧之色。
有的人甚至双腿发软,跪在地上,道:“皇……皇上……”
桓景玉唯恐自己身份暴露,对那群黑衣人道:“你们还不快滚?”
听了他的话,黑衣人立刻连滚带爬离开了。
看着黑衣人走远,桓景玉这才放下心,他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跌跪在雪中。
陆小小忙把他扶去一旁的树下,然后扯下自己的衣摆,想要替他止血。
但因伤口太深,不多时,用来给他止血的衣摆便被雪水染透。
此时的陆小小,再也忍不住了,眼泪似断线的珠玉扑簌簌往下落。
她也顾不得‘文瑾’会不会笑她,他喜欢笑就笑吧,笑多久都好,只要他能活着就好。
桓景玉用指腹擦去陆小小的泪水,笑着道:“放心,我死不了。”
因失血过多,他唇色惨白。
“你干嘛要替我挡箭,他们要杀的是我。”
陆小小多希望此刻躺在这里的是自己,而不是‘文瑾’。
“真是个傻丫头,你死了以后谁替我治病,我还想长命百岁呢。”桓景玉说着,从荷包中拿出一个药瓶递给陆小小:“这是止血的药,你帮我涂上。”
白伯是个医痴,也是个怪人,每次他和桓景玉见面,不是送他滋补的丸药,便是止血用的药粉。
几日前,白伯把药粉给桓景玉时,裴莫在一旁对白伯道:“皇上出行有太医,又有侍卫护着怎么可能受伤了?”
桓景玉当时的确也不以为意,便随手把药瓶放在了荷包中,没想到竟真派上了用场。
药粉撒在伤口不久,血便止住了。
陆小小的心也稍稍放下了些,她解下自己的斗篷盖在桓景玉身上,然后半蹲在他身前,道:“来,我背你出去。”
天寒地冻的,他们多在这里待一刻,危险便多一分。
到时他们不是被野兽吃,就是冻死在这里,所以当务之急他们要离开这里。
看着女郎单薄纤柔的背影,桓景玉眸光荡漾喉结微滚,一时说不出话来。
陆小小只当桓景玉以为她背不动他,于是对他道:“你放心上来,我力气大着呢。”
闻言,桓景玉唇角轻扬,由着女郎背起他。
为了防止桓景玉睡着,一路上陆小小都在和他聊天。
她问他:“那群黑衣人是皇上派来杀我的吗?”
方才黑衣人跪地,口里说着“皇上”二字,陆小小猜是大雍的皇帝要杀她。
可这也说不通,大雍皇上若要杀她,那当初为何又要救她呢?
桓景玉闻言却是不答反问:“你还在为封市的事讨厌他,对吗?”
陆小小点了点头:“他虽救了我两次,按说我该谢他,可辰国的百姓的确是因他才陷入困顿,我还是讨厌他。”
不过却不如当初那么讨厌。
当初在陆小小心里,大雍的皇帝骄奢淫逸,仗势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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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着自己强盛,欺负他们辰国。
可后来入宫后,同他短暂的接触,她发现他其实人还不错,至少对他们这些宫人很好。
三番四次在太后跟前维护他们。
桓景玉听了陆小小的话,只觉有一根刺扎进心里,比身上的箭伤还疼。
他不想她讨厌他。
“封市令不是他下的,是阮太后。”桓景玉想让陆小小看清真相。
“阮太后?”陆小小不解:“皇上才是一国之君,为何……”
辰国虽小,但正如麻雀般,小但五脏俱全。
内里朝堂设置,权利分配同大雍的一般无二,皇权只在皇上手中,旁人是不容置喙的,轻则入狱,重则杀头。
“那你可有听过垂帘听政?”桓景玉打断陆小小的话:“他不过是阮太后手中的傀儡。”
傀儡?
陆小小当然知道什么是傀儡,可这种事只会发生在皇上年幼的情况下,而大雍的皇帝二十出头,怎还会……
“他太过懦弱。”
这是桓景玉对自己的评价,他太过懦弱,明明知道母亲所作所为,却只敢缩在一角不敢反抗,甚至为了打消母亲对他的防范,他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娇奢暴躁的皇上。
只有这样的人,才不会阻挡她路,她也才会放过他。
多年前,兄长毒发身亡惨死在他面前,在他心中留下阴影,他害怕自己也会这样死去,每每梦到便会被吓醒。
他知道兄长的死和母亲有关,因为兄长不听话,不好掌控,母亲便取了他的性命。
而他怕死,所以对母亲的话言听计从。
“他那不是懦弱,一个傀儡若不听人驱使,只会被毁灭,他不过是在自保罢了,为了好好的活下去。”
陆小小看过傀儡戏,戏中傀儡随着演戏之人的手指活动,做出各种动作表情,可若哪一日,牵着傀儡的丝线,无法超控傀儡时,傀儡便会被遗弃,或是焚毁。
人亦如此,不听话的傀儡,结局只有死路一条。
陆小小的话,仿佛一道光照进桓景玉潮湿阴暗的心底。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深深厌恶着自己,厌恶自己的胆小怯懦,自己的犹豫不决,贪生怕死。
可现在突然有个声音告诉他,他没错,他胆小怕死只是为了活下去又有什么错?
“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你说是吧,所以‘文瑾’你要好好活下去。”
陆小小见桓景玉半晌没说话,只当他昏迷过去,正待要回身看他时,却听他问:“那你还讨厌他吗?”
陆小小思忖片刻:“若刺杀的事同他无关,我便不讨厌他了。”
陆小小是个恩怨分明的女郎,谁对她好,她就喜欢谁,谁对她不好,她就厌恶谁。
“刺杀你的人是安平郡主派来的。”桓景玉道。
不过他没有说实话,其实射向陆小小那一箭的人是阮太后的人。
是阮太后私养的弓箭营的人。
他不敢告诉陆小小真相,他担心会吓走她,他不想让自己世界重归黑暗。
安平郡主?
这就说得通了,她屡次和阮茵作对,以她的性子会放过她才怪。
“以后无人再可以伤你分毫。”桓景玉对陆小小道。
“好,我相信你。”陆小小答。
24. 做夫
桓景玉走后,阮茵从屏风后出来。
她以为伤他的是阮家的护卫,担心他报复自己,所以在得到桓景玉醒来的消息后,她立刻来找阮太后做庇护。
不想不仅听到桓景玉非她所伤的消息,更听到先皇和先太子被姑母毒害的事。
虽然现在阮家在大雍一手遮天,身为皇上的桓景玉和皇室中人拿他们阮家没有办法,哪怕阮太后毒害先皇和先太子的事被人传出去,也不会动摇阮家,但这种事还是让阮茵震惊半晌回不过神。
阮太后自然不但心阮茵将这件事说出去,她眼下最担心的是她的皇儿已开始不受她的掌控,甚至为了一个宫女,对她说出威胁之言。
见阮茵发愣,阮太后冷声唤了她一声:“茵儿……”
阮茵听见阮太后的声音,回身跪下行礼,“姑母,您可不能留下那宫女,有她在只怕皇帝表哥不会娶茵儿。”
这事阮太后如何不知,可若杀那宫女那般简单,在桓景玉昏迷的两日她便动手了。
奈何此次出行,阮太后带的人不多,而随行的侍卫大多是桓景玉的人,他们只听桓景玉调令,她的人想要靠近那宫女绝非易事。
那日在山中,先找到桓景玉和陆小小的是阮太后的人,他们本可以取陆小小性命,却被后来的裴莫带人拦下,杀陆小小的事只能不了了之。
想到这里,阮太后便有些头疼,她是高高在上一手遮天的太后,要杀一个人同杀一个蝼蚁无异,何时这般掣肘过?
阮太后觉得自己的威严被挑衅,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对阮茵道:“杀那宫女的事,等回宫再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阮茵的骄纵气上来:“姑母要杀一个宫女还不容易,何须一等又等?”
阮太后乜了她一眼:“你是说本宫无能?”
声音尾音拖长,透着不耐。
从前的阮茵只知她的姑母为人心狠手辣,冷酷无情,如今得知她为了大雍的天下,连自己的夫君和儿子都敢杀,这般已是丧心病狂,走火入魔。
若惹恼了姑母,她说不定连她也不会放过。
想到这里,阮茵再次跪下,早已没有往日姑侄间那份因血脉相连的情感,她对她的只有害怕,“姑……太后,阮茵绝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是何意?”阮太后淡声问她。
“茵儿的意思是,若……若皇上表哥知道那宫女是贼后,还会不会护着她?”
阮茵见阮太后面上有松动,继续道:“不若茵儿这几日寻机告诉表兄,那宫女是贼的事,表兄知道真相后,说不定自己便会杀了她,倒是也无需我们动手了。”
阮茵现在只想早些杀了陆小小,她多活一日,对她坐上皇后之位便多一分阻碍。
她不知阮太后到底在忌讳着什么,她只想要她的后位。
阮茵此人不仅愚昧骄纵,人也痴得很,她看东西从来只看眼前,不会思虑太多。
但阮太后同她不一样,看问题永远看得深远,否则她也不会走到今天。
在阮茵提及桓景玉是否知道陆小小是贼的事时,阮太后却是想到那日在桓景玉寝宫,他为了救陆小小,同她置气后晕倒之事。
那日他穿着象征着皇帝身份的,绣着金线龙纹的大氅,于桓景玉而言,这再正常不过。
可偏偏那日的他不对劲,青天白日的,且是在自己的寝宫,他却一反往常,带上了围帽。
若当真如桓景玉所言,他带上围帽,是生病怕风,那为何以前他不带,偏偏在有那宫女在时,他却带了一顶围帽出现。
唯一的解释是他不想让那宫女知道他皇帝的身份。
眼下阮茵把宫女是贼的事抓在手中当把柄,而阮太后想的是为何他的皇儿要对一个宫女隐瞒身份。
不过这事,她只能等回京再细究。
阮茵见阮太后半晌不语,以为她同意自己的提议,于是起身行礼告辞。
阮太后倒也没挽留,由着阮茵去了。
让她去打前阵,探探那宫女在皇儿心中的位置,到时她也好筹谋如何对那宫女动手。
阮茵自然不知阮太后当她是马前卒,祭祀礼过后的当晚,她便去了桓景玉的居所,不想却见他和陆小小一路说笑着从皇陵走出来的画面。
*
桓景玉拿过陆小小背上的包袱,对她道:“东西沉,我来拿吧,这样你还可以多拿一些。”
他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个布袋递给陆小小:“这么多好东西,装满了再出去。”
从陆小小第一次在皇宫中遇见“文瑾”,到如今来皇陵,她算了算正好过了三个月。
这三个月,除了在她未入皇宫当宫女时,每日能见上两个时辰,其余的时候,她和“文瑾”见的并不多。
来皇陵这一路上,她和“文瑾”见面的次数更是少之又少,想来因为他是皇上身边重用之人,而祭祀皇陵是一个国家的大事,很多事要他去处理,所以他才抽不出时间来见她。
自那日山中遇险,今日是她和“文瑾”见的第一面。
白日时,她站在远处偷偷看过站在祭台上的“文瑾”,他身着玄色澜袍站在大雍皇帝身侧,因慧娘告诉她不能久看,她只匆匆瞥了几眼,便被慧娘拉走了,是以并未看清“文瑾”的模样。
不过从他挺拔的身姿,不难看出他性子沉稳内敛,同二人第一次相遇时,一般无二。
可让人陆小小想不到的是,白日还沉稳的“文瑾”,现在竟然会说出带着几分痞气的话。
陆小小笑着从桓景玉手中拿过布袋,对他道:“若你哪日不想在宫中待了,和我一起做梁上君子如何?”
烛火下,女郎笑得眉眼弯弯,眸光亮晶晶的,一双唇扬起诱人的弧度,惹人扉想。
桓景玉看着她:“好啊。”
他说着眉尾轻挑,装出一副见财起意的模样问陆小小:“你看我这样像不像一个有些名头的大盗。”
陆小小被桓景玉逗笑:“像,真像,你这个徒弟我收定了。”
“我可不想做你的徒弟,要做就做夫……”
桓景玉被自己险些说出的话惊到,他是何时生出的这个念头?
“夫?夫什么?”陆小小好奇桓景玉没有说完的话。
桓景玉适时收声,没有叫陆小小听到后面的话。
看着一脸懵懂的女郎,桓景玉盯看她的眼眸,道:“你以后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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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小闻言不再追问,低头把皇陵中的古董往布袋中放。
皇陵中的陪葬品果然多,不多时布袋便装满了。
二人走出皇陵时,外面和来时一样,无人把守,陆小小不禁好奇道:“‘文瑾’这里的守卫都去哪里了?”
桓景玉闻言,脚步微顿:“他们都被皇上调走了。”
“被皇上调走?”陆小小侧首看向桓景玉:“这大半夜的,他需要那么多兵士守着?”
陆小小心浅,想到什么便问什么,特别是在“文瑾”面前,她颇有些百无禁忌,该问的不该问的,她都想问,没话说她也想找话说。
她不想浪费和“文瑾”在一起的时间。
毕竟回京后,她还能在大雍待多久,是个未知数。
她总不能在大雍待一辈子,而辰国的困顿也总有一天会过去,他的病也有好的一日,到那时她就该离开了。
桓景玉不知陆小小所想,随口道:“他晚上睡不着,喜欢看人练兵。”
反正这兵是他调走的,他爱怎么胡诌便怎么胡诌。
不想,女郎听了他的话后,面上带着同情看向他,蹙眉问他:“皇帝平时待你严苛吗,是不是对你多有刁难?”
“此话怎讲?”桓景玉问。
陆小小便把心中所想说出来:“你不是说皇上是太后手中的傀儡吗,这样的人心中压抑,难免对旁人撒气,而‘文瑾’常伺候在他身侧,应该少不了会受他的气。”
“没……没有。”
桓景玉没想到陆小小的小脑袋又给他脑补了,一个压抑暴躁的形象,他以后不能再拿自己皇帝的身份做筏子了。
不然哪日这女郎又把他想成一个十恶不赦之人,对他深痛恶觉就不好了。
“他没有苛待我。”桓景玉道。
闻言,陆小小颔首道:“毕竟是祭祀时,都站在他身边的人,他应该待你还不错。”
听了陆小小的话,桓景玉心中一沉。
“你看见我了?”桓景玉问。
陆小小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看见了,但没看清,我本想多看一会,但慧娘告诉我祭祀不能偷看。”
听了陆小小的话,桓景玉放下心,好在他做了两手准备。
他知道陆小小是一个好奇的女郎,她没见过大雍的祭祀礼,一定会偷看的。
所以祭祀时,他特意找来一个和他身形相差无几的暗卫假扮“文瑾”站在他身侧。
这样他既可以以皇帝的身份祭祀,也可以让假“文瑾”挡住陆小小偷看的视线。
只要她看不见他的面容,她就不会起疑。
看着陆小小略有些失望的脸,桓景玉问她:“你很想看大雍的祭祀礼?”
陆小小点了点头。
国家大事,在祀与戎,她想知道一个国家的强盛富饶,是否真的和祭祀有关。
而辰国自她记事以来,便被一个“穷”字困扰,她想改变辰国的困境,所以任何有可能让辰国富强的方法她都想试试。
哪怕这事和辰国的巫医治病一样,虚无缥缈,全凭天意。
“好,下次我便让你看。”桓景玉说着朝她伸出小指:“我们拉钩。”
25. 都给她
桓景玉送陆小小回屋后,对她说皇上有事找他,便往皇上的居所去了。
看着桓景玉离去的背影,陆小小并未怀疑。
毕竟“文瑾”在皇上跟前颇为受宠,饶是半夜有事召他也正常。
陆小小虽说和慧娘同住一间屋子,但屋内被隔扇隔开,陆小小睡里间,慧娘睡外间。
担心脚步声吵醒慧娘,陆小小一个肩头背一个包袱,躬身小心翼翼走入里间。
见躺在榻上的慧娘没有醒,她放下心。
慧娘是皇上的人,若她发现陆小小偷盗皇陵一定会告诉皇上,到那时只怕是“文瑾”想保她也保不住。
陆小小洗漱后上榻,明明很累很困,却久久无法入睡,她牵挂着辰国的瘟情,不知白伯是否已经到了辰国,亦不知如今的辰国到底是个什么光景,还有兄长还好吗,是不是还在派人四处寻她?
这一切只能回京后,问芷兰了,问她玉蝶是否有来信。
自从和“文瑾”认识后,陆小小觉得自己在做梦,一个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获得大量银钱的梦。
她不仅顺利偷了皇宫,眼下皇陵被她偷来的东西也塞满了床底,而这些东西,她是在大雍的太后和皇上的眼皮子底下偷的,是在有无数禁军把守的情况下偷的。
简直太诡异了,诡异到陆小小都不相信这一切是真的,她觉得一定是她太缺钱了,所以老天才让她做了这个美梦。
可当她下意识捏自己的大腿时,传来的疼痛清清楚楚告诉她,这是真的,她如今在大雍的皇陵行宫,方才还偷了皇陵中不少好东西,这不是梦。
那是什么呢?
屋外寒风呼啸,陆小小心中却有暖意蔓延,她眼睛渐渐闭上,脑中出现“文瑾”含笑的眼眸。
*
皇帝居所靠近皇陵,视野开阔,是以桓景玉和陆小小走出皇陵时说笑的样子,全都落入此刻正候在桓景玉屋中等他的阮茵眼中。
桓景玉没想到阮茵会在他屋中,见她上前,他收起了面上的笑意,淡漠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朕的居所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阮茵因着方才所见,心中气闷,却又不敢真的顶撞桓景玉,只得指桑骂槐道:“皇上表兄一定是被那狐媚子宫女蒙骗了,才看不到茵儿的好。”
她说着朝桓景玉靠近,抬手攀住他的手臂,故作娇柔道:“皇上表兄,茵儿对你可是一片痴心,不信您摸摸。”
阮茵拉着桓景玉的手往自己心口放,却被桓景玉冷脸甩开:“请你自重,你不在乎名声不要紧,朕在乎。”
这话说得无异于在打阮茵的脸。
阮茵面皮涨得绯红,处于弱势的她,搬出了阮太后,虽然几天前桓景玉和阮太后吵过一架,但他到底只是阮太后的傀儡,阮茵不信,在阮太后的压力下,他真的敢不娶她。
“皇帝表兄别忘了,你我二人的婚姻可是姑母定下的,你难道想违抗她的话不成?”阮茵言语中带着某种势在必得。
在她心中,只要是太后姑母说过的话,皇帝表兄就不敢不从。
现在她搬出了姑母,皇帝表兄一定会心生忌惮,对她低下头颅,接受她的靠近,收回他方才对她说的,侮辱的言语。
不想,桓景玉听了她的话后,冷笑看她,“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说,朕要听命于太后,太后说东,朕不能往西,太后说这天下是你们阮家的,这天下便不能再姓桓,是这个意思吗?”
面对桓景玉的步步紧逼,阮茵连连后退:“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阮茵再是蠢笨,也听出桓景玉在说阮家谋逆,若她承认,在这个当口,桓景玉下令要她的命,也无人敢说什么。
阮太后也绝不会因她,而和桓景玉撕破脸,最后只会弃了她。
“你不是这个意思,又是什么意思,是谁准许你来朕屋中的,还不快滚。”
桓景玉已经受够他们阮家人,一次又一次拿阮太后来压他,当他是路边的野草,阮家人谁都可以来踩上一脚。
阮茵朝后退,没有注意脚下的门槛,身子后倒跌坐廊下,候在门外的嬷嬷立刻上前将她扶起,问道:“郡主,您还好吧?”
“还好?”摔疼的阮茵气恼道:“我说您也是伺候人的老嬷嬷了,为什么不快点扶住我,由着我跌倒,看我回京后,不让母亲揭了你的皮。”
阮茵的刻薄蛮横是刻在骨子里的,哪怕桓景玉在跟前,她也丝毫不收敛。
更准确的说,她从未意识到自己的言行不妥,是以也没有收敛一说。
桓景玉见阮茵已经跌出门外,毫不留情就要关门,却被阮茵抬手抵住门,她对他道:“皇上表兄,那宫女是个贼,你是不是被她下了迷药,才帮她偷东西?”
当看到桓景玉和陆小小走出皇陵那刻,阮茵便发现事情并不是她想的那般,桓景玉不知道宫女是贼的事。
而是他一直都知宫女是贼,甚至还亲自领她去皇陵里面偷盗。
事实超出了阮茵的认知,世间怎么会有人领小偷偷自己的家。
唯一的解释只有,小偷对他用了迷惑心智的药,他被蒙骗了,所以现在她要想办法让他清醒。
“迷药?”桓景玉冷笑道:“是,她的确对我用了迷药。”
若说他在漆黑潮湿的暗夜能见到光束,是因为陆小小给他下了迷药,那他宁愿她一辈子对他用药。
阮茵没听懂桓景玉的言外之意,只当自己猜对,自得道:“我就说那宫女有手段,否则皇帝表兄怎么会在明知她是贼的情况下,还一次次救她,我现在就去取她性命,让她交出解药。”
她说着拿出腰间长鞭,鞭尾坠着的玄铁短刃在冷月下,泛着寒光。
这次她一定不会放过她。
皇上表兄的心,她日后可以慢慢暖,但陆小小这个阻碍她的敌人,她一刻也不想留。
可当她转身,要去陆小小屋中取她命时。
脖颈间陡然一凉,让阮茵打了个哆嗦,同时身后传来桓景玉冷沉的,似来自地狱深渊的声音:“你敢动她一下试试?”
阮茵低头看了眼横亘在自己脖颈间的长剑,身子僵住,不敢再动。
“她……她只是个贼而已,表兄何苦为了她杀我?”阮茵吓得舌头打结。
这是她第一次感觉死亡离自己如此之近。
从前她为了好玩,用鞭子打死过几个仆人,那些仆人对她而言,同死了的猫狗没有区别,给几两银子草席一裹,扔进乱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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岗。
死亡于阮茵而言,稀松平常。
可当这事降临她身上时,她却是头皮发麻,呼吸急促,唯恐桓景玉手一抖,便要了她的命。
“是贼又如何?”
至少陆小小是拿真心待他,潜入皇宫偷盗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是阮太后利用人性弱点,一步步让辰国走到如今这般境地。
而他们阮家人一个个只希望能从他身上获取自己想要的东西。
阮茵想嫁给他,从来只是为了后位,而他的母亲,阮太后没有替他而取大雍,并不是因为她有多爱他,而是因为夺取天下的时机还没有成熟,她不敢轻举妄动。
一旦时机成熟,阮太后便会毫不犹豫把他从帝位拽下来。
“皇上表兄若再留下她,纵她在你身边偷盗,只怕要不了多久,皇宫中的宝物都会落入她囊中。”阮茵说出她认为的其中的厉害关系:“表兄可不要犯糊涂,这些东西可都是桓家历代祖先拼死拼活,征战夺取而来的。”
若都被那宫女偷走了,就没有东西留给她了。
这世间想要拥有无数财富,只有两个途径,一是靠抢,不要命的,踩在旁人的尸骨上,坐到最高的位置,便能获得金山银山,第二便是靠嫁人,只要所嫁之人,地位崇高,也能富贵几辈子。
这显然也是阮茵想要嫁给桓景玉的原因。
她虽贵为郡主,可家中兄长胞弟众多,且都是贪财之辈,而她只是一个女郎,饶是天下都是阮家的,也分不了她多少。
但若她能嫁给桓景玉,她不用争不用抢,便可以得到许多东西。
可桓景玉的话,却如一块巨石,被丢入湖面,不仅荡碎了平静,还激起滔天浪花。
“朕的东西都给她,她愿意怎么偷就怎么偷,莫说是皇宫的东西,就是这皇陵的东西,她爱取多少便取多少。”
身外之物而已,只要能助她度过难关,她可以都拿去。
桓景玉说完,收回冷剑:“你若再敢动她,朕绝不会轻饶。”
他说完,回屋关门,把阮茵隔绝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阮茵愣了半晌,才从惊惧中回过神,她方才没有听错吧,她的皇上表兄说要把皇宫中的宝物都给那个女贼?
他是疯了吗?
都给女贼了,那她呢,属于她的东西呢?
想到这里,阮茵顾不得天晚,朝阮太后居所去,她要把这个消息告诉阮太后,让她阻止有些疯魔的皇帝表兄。
*
翌日,祭祀队伍班师回朝,最前面的皇上的轿辇中,一只宽厚大掌,从窗户伸出,不多时一只信鸽飞到他掌心。
裴莫取下信笺展开,是白伯的来信,他已经到辰国两日了。
辰国瘟情的确严重,死伤无数,饶是之前陆小小送去的药材,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救不了多少人。
不过好在白伯去后,发现辰国山上有一种草药,可以暂时压制病情,但也只是一时,若想要辰国度过此关,还需要大量药材。
桓景玉听了裴莫读的信上之言,睁开眼睛问道:“白伯可还有说别的?”
裴莫继续往下看信,半晌后,他道:“白伯说此次辰国瘟情,或是有人故意为之。”
26. 故意为之的瘟疫
“有人故意为之?”
听了裴莫的话,桓景玉心中有了不好的猜想。
瘟疫之事,放在百年前,会同怪力乱神联系在一起,那时的百姓认为,天降瘟疫,是老天对苍生的惩罚,避无可避。
可十年前,一个山中怪人,陡然发现,瘟疫之事,或许和一种飞天的老鼠有关。
人若误食,或是被飞天老鼠咬伤,便会患病,与之有接触的人,也会慢慢染上疾病,最后一传十,十传百,病亡无数。
也因有了这个发现后,大雍百姓对飞天老鼠所有防范,是以十多年过去,大雍再也未发生瘟情。
而后来,那个怪人被他母亲找到私养起来,至今无人知他在何处。
“陛下的意思是,辰国的瘟情可能和太后有关?”裴莫问。
桓景玉未置可否,他问裴莫:“白伯可有说他为何觉得辰国的事,是有人故意为之的?”
裴莫闻言,继续往下看。
白伯果然说了他这般猜疑的缘由。
自大雍封市后,辰国百姓缺衣少食,初时他们还可以用家中存粮撑一阵子,以期再同大雍互市。
可随着时间推移,大雍并无互市意愿,而他们能吃的东西越来越少,到了后面只能吃家中用来换钱的牛羊果腹。
但辰国以往太过依赖大雍,没了互市,东西吃完,他们唯有等死。
不想,在绝望中,有人往辰国售卖了一种美食。
不仅味道鲜美,且价格极其低廉,对辰国某些百姓来说,这东西简直救了他们的命。
但也是从那之后,百姓接二连三患病,当人们发现是那个东西有问题的时候已经晚了。
白伯依照辰国百姓的描述,画出了那物。
裴莫看了心下骇然:“竟当真是飞天老鼠。”
飞天老鼠常常出现在炎热之地的深山,神出鬼没,长相可怖,大雍地大物博,鲜少有人食用。
但彼时的辰国,百姓早已饿得骨瘦如柴,能有一口吃食,且几乎不用花钱,他们自是顾不得旁的。
且辰国地处大雍北边,常年寒冷,百姓根本没见过飞天老鼠,是以自然不知,这物食不得,碰不得。
所以这种情况下,有人将飞天老鼠兜售到辰国,只能说明一件事,有人想让辰国生瘟情。
“阮太后何必要多此一举呢,封市令一下,要不了多久辰国便撑不下去,到那时辰国君主自然会把手中的江山拱手相让。”裴莫不解道。
“但辰国百姓就这么饿死,岂不白白浪费,至少她要他们死有所值。”
他口中的她是他的母后。
桓景玉说话时,眸中带着愤恨。
在她眼中,人命到底是什么?
“陛下是说,太后在用辰国的百姓炼药?”裴莫稳了稳心神:“传言竟是真的?”
多年前,便有传言说,阮太后之所以私养山中怪人是为炼药,她想要长生不老。
桓景玉没有说话,袖中紧握的双拳骨节作响。
*
返回临县城中,队伍短暂歇息了片刻,趁着间隙,陆小小去了破庙。
破庙中只留下了一个七八岁的孩童,正蹲在地上玩石子,陆小小上前问他:“你的家人都去了哪里?”
孩童抬头看她,眼眸澄澈:“母亲和祖母出门买吃食去了,等会儿就回来。”
听了孩童的话,陆小小放下心来。
她从袖中拿出身上所有的钱,递给孩童道:“等你家人回来后,告诉她们,已经有人去辰国治瘟情了,要不了多久,你们就可以回去了。”
“姐姐,你说的是真的吗,那我们回去后还会不会挨饿,饿肚子的感觉不好受。”孩童道:“我想吃‘黑色的飞愣子’,可是母亲不让我吃,说吃了会得病,可我真的好想吃啊,至少比草根好吃。”
“草根?黑色飞愣子?”陆小小蹙眉,她不是给辰国运了粮草吗,虽然不多,但她算过,至少可以让人和牲口勉强吃饱。
庙中此时只有她和孩童,陆小小便直接问那孩子:“不是有人给你们送了粮食吗,你们为什么还要吃草根,和那什么飞愣子?”
闻言,孩童一脸懵懂看向陆小小:“姐姐说的粮食,我并未见过,我只知道有大雍的人来辰国卖飞愣子,听我的伙伴说,那东西很好吃,可是母亲不让我吃。”
他说着瘪了瘪嘴,才去接陆小小递来的钱。
对于这个年龄的孩子来说,吃的东西,比钱更具诱惑。
大雍的人到辰国卖东西?
这就怪了,不是自封市令后,大雍人便不可以去辰国的吗?为何却有人反其道去辰国。
若说去辰国做生意,做的只能是粮食布帛生意,而大雍严管粮食布帛运去辰国。
陆小小每次运回辰国的东西,需要另花上不少银钱疏通,戍守边疆的大雍兵士才会放他们去辰国。
去辰国做生意,只怕赔得底朝天。
所以那“飞愣子”之事必定有问题,她得等孩童的母亲回来细问,至于她运送回辰国的粮食的事,只能回京后,写信问玉蝶了。
不多时,怀抱孩童的妇人回来了,比之几日前,她脸上多了几分红润。
孩童见是母亲,起身上前,随着他小跑的动作,腰间坠着的东西,在阳光下泛着银光。
“你腰间的这是什么东西?”陆小小讶然。
“这个吗,是那个卖飞愣子的人给我的。”小孩随口道。
不想还未等陆小小继续追问,那妇人倒是先朝孩童发起火来,她扯下孩童腰间坠着的六芒星环丢出门外,呵斥他道:“我同你说过多少次了,那人的东西不能要,就是他的东西,让辰国百姓染病的,让我们有家不能回。”
陆小小把哭泣的孩童护在怀中。
妇人见此也知自己太过激动,吓坏了孩子,于是她对陆小小解释道:“不是我要吼他,我实在是被瘟情吓怕了。”
妇人将辰国百姓吃“飞愣子”后,患病身亡的事对陆小小细细说了,几月前,她的夫君也是因用了这物,病死的,好在当初她带孩子回了娘家,这才躲过一劫。
陆小小听了妇人的话,没有再说别的,对妇人交代了几句后,便离开了。
只是在出门时,她弯腰捡起被妇人扔进雪中六芒星环。
虽是仿照之物,但一个大雍人,为何会知道辰国巫族的族徽的形制。
陆小小拿出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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族母临终前给她的六芒星,是血玉所雕琢而成,在阳光下,甚至可以看见里面似有血丝在流动。
历来只有巫族的掌门人,才能得到此物,也只有掌门人才知道族徽的样子。
所以按说,当今世间,知道六芒星环的只有她。
孩童口中卖“飞愣子”的大雍人是怎么知道的?
且那“飞愣子”还让辰国的百姓染上疾病。
想到这里,陆小小只觉脑中一团乱麻,大雍,巫族,瘟情,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样的联系?
她想只有等辰国瘟情过去,她再去细究了。
*
回京后第一日,陆小小寻机回了城西的家。
等得望眼欲穿的芷兰,终于等来了她们的公主,“娘子,你可算是回来了。”
芷兰欣喜道:“玉蝶说辰国的瘟情暂时控制住了。”
她不知陆小小找白伯去辰国之事,只当是上天保佑,让他们辰国度过一劫。
陆小小见芷兰双手合十,模样虔诚,笑道:“傻丫头,我人在这里,你拜谁呢?”
芷兰不懂陆小小的意思,茫然看向她。
陆小小便把白伯的事,对芷兰说了,然后问她道:“玉蝶信上除了说这些,还有没有说别的?”
芷兰恍悟,然后继续看信:“她说前阵子也有人往辰国送了十车药材,不过饶是如此,还依旧需要大量的药。”
“也有人给辰国送药,会是谁呢?”芷兰看向陆小小。
这个陆小小也不知,这个当口,能送十车药材去辰国的人,绝不是普通人。
说到这里,芷兰告诉陆小小一个坏消息:“莫大那里也弄不到药材了。”
陆小小收回神思诧异道:“为什么会这样,他不是京城周边权势最大的贼匪吗?”
芷兰摇头道:“莫大说为了弄药材,他们损失了不少兄弟,让我们以后别再去找他了。”
做莫大这行的人,最是信奉气运之说。
他觉得自从和陆小小做买卖后,他越来越倒霉,先前只是抢不来东西,到后面差点连自己的老窝都让官兵端了。
为避免再有这样的事发生,他不打算再做陆小小的生意,给再多钱都不做。
“当真给再多的钱也不做她的生意?”
第二日,陆小小就带着满满诚意,找上了门。
莫大见是陆小小主仆二人,忙不迭就要关门:“没东西卖了,没东西卖了。”
他那样子,活是见了瘟神。
芷兰见二人吃了闭门羹,有些着急看向男子打扮的陆小小道:“公子,现在怎么办?”
陆小小却是不急把手中装着满满金子的荷包,往上一抛,丢入门内。
荷包落地,里面的金子滚落到莫大脚边。
他垂首看着金子,咬牙顿住脚步。
“莫爷,这样还不够吗,那我再给您一包。”
外面带着循循善诱的话音落下,又一包金子被扔进来,落在他另一只脚边。
莫大彻底走不动道了。
他转身打开门,对陆小小主仆道:“陆公子若是来买药材的,明日随我去一个地方,那里的药材,你想要多少便有多少。”
27. 作画
一阵风过,树梢轻晃,积雪落在岸边垂钓之人眼睫上,他狭长的凤眸一动不动,盯看水漂,似正在捕猎的鹰隼,又似在出神。
他身旁的裴莫放下手中鱼竿,抬手去转动脚边的铁制轮盘,不多时,一碗还冒着热气的八宝粥出现在他面前。
“有趣,有趣,待臣回府,也要命人做一个这样的转轮。”裴莫叹道:“这老顾就是会享受生活,一边垂钓,一边还可以吃上热乎的饭菜。”
裴莫说着,吃了口粥。
见桓景玉不说话,他道:“陛下,您想吃什么,我看这轮盘中应该还有别的好吃的。”
“不用了,朕吃不下。”
近来桓景玉又开始吃不下睡不着了,眼见人瘦了不少,裴莫知他应是犯了旧疾,加之在皇陵时受的伤还未痊愈,所以才会这般。
“小小娘子呢,她在哪里?”裴莫问。
他们皇上的这是心病,还需要懂得治疗心疾的人来医。
桓景玉看着水面,回裴莫:“她托慧娘转告朕,她这几日有事要忙,过几日再回宫。”
裴莫听后了然,“难怪了。”
没有美人在侧,他们皇上难怪会不开心。
桓景玉没有听懂他的弦外之音,转头问他:“顾文星当真有这么多药材?”
“当真。”裴莫肯定道:“陛下还不知道他的能耐,做官时便能做到巨贪,家财万贯,富可敌国,对做买卖对他来说,更是易如反掌。”
他们口中的顾文星,是先皇在世时的户部尚书,他为人狡猾,爱财如命,短短五年,便用手中权利敛了无数钱财。
后在先帝死的前一年,被抄家,所有家资悉数充公。这事若放在旁人身上,或许从此一蹶不振,郁郁而终,他却反其道行至,发放回原籍后,不到两年白手起家,到如今成了商贾巨富。
桓景玉倒是听过此人的过往,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
“药材好买,只是送到辰国后,又有多少能真正送到普通百姓手中呢?”裴莫继续道。
天下乌鸦一般黑,哪怕是辰国弹丸小国,人也有三六九等之分,有权有势的人,若动用手段,这些药材怕是都会进他们的口袋,用以牟利。
其中利害桓景玉当然知道,但他是大雍的皇上,如何插手辰国的事?
“陛下何不告诉小小娘子您的身份,只要娶了她,两国联姻,边境重新互市,您就可以想办法重建辰国。”裴莫道。
桓景玉听后却是摇头:“朕若告诉她,她只怕逃也来不及,怎么还会嫁给朕?”
“陛下不是说她不讨厌您了吗?”裴莫继续问。
“可朕却从一开始就用文瑾的身份骗了她。”桓景玉眸带忧愁看着远方。
有的事他不敢赌,她若得知自己被他欺骗,会不会再也不理他?
*
芷兰和陆小小坐在马车中,莫大则在前面骑马,几人往莫大说的地方去。
看着陆小小手中大把银票,芷兰惊了又惊,自从她们公主认识那什么太监后,用古董换来的钱,比以前多多了,随便拿在手中的就有几十万两。
这不免让她有些好奇,陆小小口中“文瑾”的身份。
到底有多大的权利,才能纵容她们公主去皇陵偷盗,那可是大雍历代君主亡灵所在,有重兵把守,比之去皇宫恐怕更难上几分。
但她们公主,就这般偷来一车的宝物,还用马车运回城西的小院。
难道回京的路上就没有人发现异样吗?
此时还沉浸在能买到药材的欣喜中,陆小小随口答到:“‘文瑾’本事大,旁人饶是发现了,也不敢说什么。”
闻言,芷兰眉心微蹙:“他再大的本事能大过大雍的皇上,娘子别被骗了才好。”
芷兰向来谨慎:“娘子最好还是弄清他的身份,我觉得他不怀好意。”
陆小小没有把自己被困山中,“文瑾”救她的事告诉芷兰,怕她担心。
只是颔首道:“我知道了,会小心的。”
她口里这般回答,心里却把芷兰的话听了进去,她不担心“文瑾”不怀好意,他连命都可以不要来救她,怎么可能会害她。
但“文瑾”为何有这么大的权利,倒的确让人生疑,过几日去皇宫,她得问问他。
马车在雪中艰难行进,半个时辰后停在一处四进的宅子前。
朱红的大门上,金做的门钉,在阳光下泛着金光,透着豪横。
今日的莫大穿着得体,一身绯色襕袍,倒衬得他少了几分匪气,若不看他脸上的疤,只当是京中的富贵老爷。
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横在身前,款步走上台阶,在守门仆役耳畔低语。
仆役进院后,不久回来,让三人进去。
分明是寒冬腊月天,陆小小竟在院内感受到了春意。
青松绿植,随处可见,不远处的海棠树上,花朵研丽艳艳。
正在陆小小好奇冬日怎会有海棠时,便见有几个仆人站在高架上,将纸扎的海棠往枝头挂。
原来如此,陆小小想到这里笑起来。
菱唇扬起好看的弧度,如瓷的肌肤在阳光下洁白如玉。
饶是做男儿打扮,也掩盖不住她的姝色。
轩窗后,一道目光看了她许久,直到她随面上有疤的中年人去了后院,桓景玉才收回目光。
“小小娘子也是来买药材的?”裴莫不禁道。
桓景玉颔首,“不过这药材,朕不能轻易给她。”
陆小小和芷兰随莫大去了后院,在那里他们见到了顾文星。
他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用玉冠束着,瘦削的面上布满皱纹,此时正端坐椅中品茶。
见莫大领人来,顾文星未瞧他们一眼,只冷冷道:“找老夫作何?”
方才还脊背挺直的莫大,见到顾文星后,腰身躬下来,面上带着谄笑道:“我这不是给顾老介绍生意来了吗?”
莫大回身见陆小小和芷兰还杵着,低声道:“你们还不过来行礼,站在那里做什么?”
陆小小正看着顾文星身后的前朝阎氏的“竹林君子图”发愣,陡然被莫大的声音唤醒,她立刻上前给顾文星行礼。
顾文星颔首,放下手中杯盏,朝陆小小看过来,不知为何,他觉得眼前的男子有些眼熟,似在哪里见过。
他当然眼熟陆小小,他的家几月前可是被陆小小光顾过的。
当时他身后的“竹林君子图”旁还有一副“学士图”,是被陆小小偷走的。
顾文星盯看她几息,觉得自己可能是老眼昏花认错人了,便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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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了盯看陆小小的目光。
他冷声问他们:“你们要来买什么呀?”
顾文星掸了掸袖口,对莫大道:“我这生意遍布大雍,用得着你来介绍,只怕是你那里拿不出东西,跑我这里打秋风来了。”
莫大见被顾文星点破小心思,点头哈腰道:“是,是,什么都瞒不过顾老的眼睛,我带他们是来找您老买药材的。”
“什么,药材?”顾文星掸袖的动作顿住,用眼角瞥了眼陆小小:“可不巧了,今日都卖完了。”
听了顾文星的话,莫大惊得瞪大了眼睛:“您手中可是掌着京城一半的药材,怎么就卖完了?”
“我说卖完了,就卖完了,你废什么话,来人送客。”顾文星说着起身要走,却被陆小小唤住:“顾老慢着,那人出多少银钱,我多出一万两您可否把药材先卖给我?”
见顾文星不为所动,陆小小又加了一万两,他这才停下脚步,对陆小小道:“不是我不把药材卖给阁下,实在是有人已经先定下了,不若我把他们叫来,你们价高者得?”
顾文星实在是老奸巨猾。
今日随裴莫一道来他府上的人,他一眼便认出是当今皇上桓景玉,但因在先帝死的前一年,他便被贬回原籍,桓景玉他也只远远瞧见过一次,两人并未真正见过。
既然桓景玉来他这里买药材没有表明身份,那他便假做不知他的身份,这样也有利于他抬高药材价格。
顾文星虽和裴莫认识,但也是通过裴莫的父亲,他和他并无交情。
所以眼下这种情况,他不怕得罪桓景玉和裴莫。
不想,话音刚落,有下人来找顾文星,说是今日的贵客找他有事。
顾文星去后不久,回到后院,对陆小小道:“这位公子,你若想买顾某的药材,必需要答应顾某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陆小小问。
“替顾某画一副京城全景图。”顾文星答:“你若帮顾某画了,你要的药材,顾某便卖给你。”
顾文星的话,让陆小小三人摸不着头脑:“方才还说他们价高者得,现在怎么又要卖给他们呢?”
顾文星解释道:“那贵客听说你要,便不同你争了,直接回去了,但顾某是生意人,你方才说要多给我的两万两,按说我该收,可多收又会显得不公允,所以顾某想要你替我作副画,挂在我身后。”
他说着看向身后空出的位置,恨恨道:“前阵子这里本有一副画,叫贼人偷去了,你若画好,我正好张挂在这里。”
“顾老怎知我会作画?”陆小小疑惑道。
除了辰国皇宫的人外,无人知她会作画。
闻言,顾文星眸中闪过一丝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他道:“你一进屋首先看的不是顾某,而是我身后的‘竹林君子图’,顾某便知你是爱画之人,往往爱画的人,也会作画,你说是不是?”
听了顾文星的话,陆小小放下心中疑虑,颔首道:“好,我答应你,两日后我给你话,你给我药材。”
商量完后,陆小小一行人离开顾家。
顾文星则去给桓景玉和裴莫复命。
他跪在桓景玉身前:“草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让那公子作画了。”
桓景玉颔首,不久后也和裴莫回了皇宫。
28. 红袖添香的美人
还在批阅奏章的桓景玉听顾公公说陆小小去了小院,于是搁下笔,换上太监的衣服,也去了。
天下着小雪,候在院中的女郎抬手接过一片雪花,雪花在她掌中融化,冰冷沁人。
桓景玉到时,入眼看到的便是一身着藕荷色袄裙,外系着嫣红色绣云纹大氅的女郎,她面上笑意盈盈,一双纤纤玉手掌心向上,接飘落的雪花,玩得不亦乐乎,似入凡尘嬉闹的仙子。
见此,桓景玉脚步微顿,只怕打扰了仙子雅兴,她便腾空一跃,消失不见。
待陆小小回过神,发现院门外站着的桓景玉,他肩头已经落了薄薄的一层霜雪,但看向她的眼眸,含着热意。
“‘文瑾’你怎么不进来?”女郎走到桓景玉跟前,她娇小的身形,全然被他的身影笼罩。
陆小小抬首看他,一张小巧的脸庞从兜帽中露出来,眼睫扑簌,似出水芙蓉,娇艳欲滴。
桓景玉喉结微滚,平静无波的内心,仿佛陡然被扔进一颗石子,虽不疼不痒,但荡起的涟漪,摇动着他的理智。
陆小小不知桓景玉心内之感,见他不说话,以为他是冻着了,于是用力搓热双手,去贴他的脸颊。
带着女郎香甜的气息在他鼻息萦绕,她掌心的茧子消失不见,绵软光滑,似绸缎拂面,叫桓景玉本有些乱的心,更加躁动起来。
落在陆小小这里的感受便是,掌心下的肌肤在发烫,在这寒冷的冬日里,竟有些灼人。
“‘文瑾’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女郎说着又朝他靠近了一步,原本放在脸颊上的手,移去他额头。
“你也没有再发热啊,为什么会……”
女郎眼眸轻蹙,面露不解,她还想要探桓景玉脖间的温度时,被桓景玉捏住了手,他笑对她道:“我没事,我们快进去吧,外面冷。”
陆小小颔首,随桓景玉进屋。
屋中和外面的冰天雪地仿若两个世界,暖融融的,驱散了陆小小周身的寒意。
桓景玉并不知陆小小今晚会来,但他担心她来时屋中是冷的,所以哪怕她可能不会来,他也叫人在房中燃了炭火。
陆小小解下大氅,随手放在椅背上,然后起身推开临湖的窗户透气。
陆小小对这小屋中的一切都熟悉了,行动间,仿佛已经是这里的主人。
桓景玉坐在圈椅中,笑看陆小小开完窗后,又拿起一旁香料往香炉中丢的样子。
就好似普通百姓之家,操持家务的妻子和看妻子忙碌的无所事事的夫君。
“你在笑什么?”忙完的陆小小见桓景玉面上带笑看着她,好奇道。
“我在想这里是我的家就好了。”
桓景玉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他虽出生帝王之家,从小锦衣玉食,在旁人看来他拥有世间所有的一切。
可只有他知道。
再好的宝物,不过身为之物,再大的权利调动的也不过是一群无心的兵士。
他实则一无所有。
直到陆小小出现后,他空泛的内心才被一点点填满,有了重量,不再不安。
陆小小不知桓景玉是以帝王的身份说的这句话,只当他是被冻得有些糊涂了。
“这里不就是你的家吗?”她看着桓景玉的眼眸道。
桓景玉明白陆小小不懂自己的话,于是转移话题问她:“你不是让慧娘转告我,说你过几天再来的,怎么今晚来了?”
他说话间,陆小小已经把一张宣纸平铺在案几上了,听桓景玉问,她答道:“我不放心,来看看你。”
不等桓景玉问她不放心他什么,便听她继续道:“你这段时日是不是又睡不好了?”
其实上次桓景玉带她进皇陵,她就察觉出他的不对劲,眼下明显又有了青色。
而且笑时,只是面上动作,眸中却带着忧愁。
桓景玉没有否认。
自从上次看见阮太后眼中的杀意后,他一直夜不能寐,总是会梦到兄长死在自己眼前的画面。
或许在他心里,还对他的母亲残存着幻想,希望她能让他一步,而不是一心只要江山帝位。
陆小小侧首看他:“你有什么心结可以告诉我,相信我可以帮你解决。”
她想给他力量。
桓景玉看着女郎笃定神色,缓缓道:“我的母亲因我不听话,不要我了。”
女郎听了他的话后,眸中的笃定变得愠怒继而又转成同情,她不觉抬手握住桓景玉拳起的手,喃喃道:“没关系,她不要你,我要你。”
“你还有我。”
陆小小说完,明显感觉眼前之人眼中有什么东西在荡漾,似水滴落入深潭,扬起轻浅的水纹。
话音落下,屋中空气凝滞,一股奇异的感觉从四面八方漫过来。
陆小小心思变得敏捷,仿佛能从桓景玉眸中读出能让她心惊的话来。
意识到不对,她赶紧低下头,慌忙去抚平被风吹起的宣纸,却一不小心打翻了砚台,弄了一地墨汁。
她立刻蹲身用锦帕擦拭,不想却和同样来擦墨汁的桓景玉的手碰在一起。
若是往日,陆小小并不会把这种触碰放在心上,她是替他治病的大夫,他是病人,有些接触无可厚非。
可今日却不同,肌肤相触时,陆小小感觉有一股酥麻感从心尖划过,一路带着灼热,让人无法忽视。
陆小小起身,装作若无其事,以手托腮,看着眼前的宣纸。
桓景玉收拾好地上的墨汁,重新拿过一方砚台,往里倒了一滴水,然后用墨条研墨。
两人很有默契地保持沉默,只余桓景玉手中的墨条和砚台摩擦的声音。
细细密密,每一声都扣在二人的心弦上,叫人遐想。
终于忍不住的陆小小打破了熬人的沉默,她问桓景玉:“皇宫有俯瞰大雍京城的地方吗?”
“有,我带你去。”桓景玉说。
“你就不好奇吗?”陆小小问:“不好奇我到底要做什么?”
桓景玉总是如此,他从不问她原因,只要他能做到的,便不遗余力帮她去做。
其实她今天来,除了看他的病情外,还想打探他在宫中到底是什么官,为什么有这么大的权利,能瞒天过海让她自由进出皇宫。
但面对桓景玉对她无条件的相信,她想问他的话,她还是没有问出来。
桓景玉笑着摇头:“不好奇,我相信你,正如你方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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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的,你愿意要我,我也相信你。”
陆小小颔首,没有再问。
*
桓景玉带着陆小小从一条无人的小道,去了皇宫中的摘星楼。
塔身高耸入云,站在上面俯瞰,整个京城尽收眼底。
二人去的第五层,越往上走越冷,陆小小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桓景玉赶忙替她拢了拢兜帽,然后又给了她一颗丸药,道:“这是宫中太医亲制的补药,你含在舌下可以预防风寒。”
陆小小接过含下,然后指着不远处的孔明灯对桓景玉道:“快,快许愿。”
女郎说着,双手合十,眼眸紧闭,极其认真。
过了半晌,她缓缓睁开眼,却发现一旁的桓景玉一直饶有兴趣看着她。
见她睁开眼,他问她:“你许了什么愿?”
“我希望天下海晏河清,辰国的百姓不再受苦,‘文瑾’能平安无虞,喜乐安康。”
她贪心,有好多好多的愿望。
听了女郎的话,桓景玉笑起来,原来他在她心中这般重要,和天下,她的国家的并排。
桓景玉让陆小小帮他拿着砚台,他则去楼内搬来一张条案。
待一切准备就绪,陆小小把宣纸铺上,用镇纸压着,抬笔作画。
此时的京城还未宵禁,街道坊巷热闹非凡,四处灯火通明,宝马香车塞道。
和白日的烟火气不同,晚间的大雍京城透着繁花绚丽,如梦似幻,人们都似活在无忧无虑的天境。
陆小小虽不善写字,但她自小在作画上有些天赋。
当初兄长要将她送来大雍联姻时,便把她会作画的本事,对着大雍的使臣添油加醋地好一番吹嘘,以掩盖她不足之处。
狼毫在纸上游走,不多时,陆小小便画了半个京城,她这才发现,京城内竟有四条运河,连接四方,到了晚间来往商船亦络绎不绝。
大雍百姓虽生活富饶,但也只张了一张嘴,一个身体,能消耗那么多东西吗?
陆小小不免有些好奇看向桓景玉,“运来这么多的东西,京城的百姓能用完吗?”
“当然能用完。”桓景玉给陆小小细细解释:“拿一个妇人为例,她一月做四件衣物,一年便要做五十件,这还只是外面的衣服,还有里面的中衣,算下来,她一人一年就要用掉三十匹布……”
陆小小还未听完,便已目瞪口呆,她作为辰国的公主都没有这般奢靡,雍国的一个普通百姓一年竟要用这么多布料做衣服?
“这也太过浪费了。”陆小小道。
桓景玉听后,却是不以为意:“如果他们不浪费,国家哪来的税收,没有税收国家又如何开建运河,又哪来的钱养兵?”
“若因为穷,不舍吃喝,只会越来越穷,国家也是如此,因为没钱,便废除百业,最后只会动摇国本,从此一蹶不振……”
陆小小把桓景玉的话听了进去。
她后面下的每一笔,都是在画她心目中,想要的辰国的样子。
夜渐深,宫灯下,两道身影交叠一处,桓景玉挽袖磨墨,似守在陆小小身侧,红袖添香的美人。
然而他们却全然没发现,不远处手持长鞭的阮茵,眼中几欲冒火。
29. 害人不成终害己
翌日,陆小小要出宫将画好的画送去顾府,不想快要走到宫门时,被阮茵带着两个嬷嬷拦下。
阮茵手拿长鞭一脸傲气走到她跟前,陆小小不想得罪她,毕竟上次因得罪她,险些丢了性命,眼下若再与她发生冲突,只怕会耽误了正事,说不好还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想到这里,陆小小垂首朝阮茵行了一礼,尽显
但阮茵今日似有备而来,并不打算放过她,她用鞭头挑起陆小小的下颌,迫她看她。
“本郡主还只当你是个不怕死的,没想到皇帝表兄不在,你就这般怂了?”阮茵嗤笑道。
她的皇帝表兄现在正在朝堂上,和百官商议国家大事,哪里抽得出空,来管这小宫女,合该她今日要落在她手中,她不会放过她。
听了阮茵的话,陆小小只当她还在为上次寝宫中,皇帝为救自己而要同她退亲一事耿耿于怀。
于是道:“上次是奴婢自不量力,得罪了公主,求您恕罪。”
陆小小说着,跪在阮茵脚下。
她得让阮茵消气放了她,否则多耽误一刻,辰国的百姓便要多受一刻的罪。
阮茵见陆小小这般,气焰更盛,她俯视脚下臣服之人,冷笑道:“当初你怎么不跪在我面前叩首,本郡主告诉你,晚了,来人,把她给我带走。”
两个嬷嬷闻言,一左一右禁锢住陆小小,让她无法动弹。
陆小小奋力挣扎,不想却叫袖中藏着的画卷掉了出来。
其中一个嬷嬷眼疾手快捡起,递给阮茵道:“这宫女形迹可疑,说不得这里面有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
“只是一副画罢了,求郡主放了我。”
陆小小只恐阮茵毁了画,到时药材的事会再耽误一日,她已经用最低的声音祈求,只求能让阮茵高抬贵手。
阮茵瞥了陆小小一眼,在她眼前打开了卷轴,的确如她所说是一副画,一副大雍京城的全景图。
若是旁人,事情发展到这里,也就放了陆小小。
但阮茵本就厌恶陆小小,再看到这画,让她想起昨夜陆小小和桓景玉在“摘星楼”待了一夜的事,她就怒火中烧,目眦欲裂。
“大胆女贼,你竟敢偷画大雍京城的布防图,说你到底是谁派来的奸细?”
这奸细的帽子扣下来,他皇帝表兄想救她怕也是不能了。
莫说太后姑母那一关,就是朝臣那一关他也过不了。
想到这里,阮茵对两个嬷嬷道:“把这个奸细带去朝堂,让皇帝表兄亲自审判。”
她倒要看看,皇帝表兄如何保下陆小小。
阮茵并不知,桓景玉对陆小小隐瞒了身份,所以带着人,还未进殿,便朝殿内叫嚷起来:“皇帝表兄,茵儿把蒙骗你的宫女带来了,你可不能轻饶了她。”
她本意是把事情闹大。
既然表兄处处维护这宫女,不让旁人伤她分毫,那她就拿来这宫女的罪证,逼表兄自己处置这宫女。
到时他再是不舍,也拗不过百官,和天下百姓。
阮茵窃喜自己的聪明才智,面上带着得意,走路时步下生风。
殿内听到自己女儿声音的阮焘,眉心跳动,这可是早朝之地,岂是一个女子能来之地?
且还口口声声说皇上被什么宫女蒙骗,要皇上不能饶了宫女。
她要皇上的颜面往哪里搁?
简直胡闹。
阮焘想到这里,对上首陛下行礼道:“皇上恕罪,微臣这就去拦下逆女。”
桓景玉冷眼看了眼阮焘,只微颔首,没有说话。
外面阮茵正叫嚷得起劲,一只脚也跨入了大殿,正欲叫嬷嬷把陆小小带进殿时,却被人上前拦住。
“你这没眼力劲的东西,这里岂是你能来的?”
阮焘对阮茵恨铁不成钢,他家中七八个儿子,唯有这一女,平日里疼爱的紧,要星星不敢给月亮的,养成骄纵无法无天的性子。
若是平日里,他眼不见为净也就罢了,没想到她却闹到了皇宫,还不知死活,闹到朝堂,就算是他阮家一手遮天,也断没有凌驾皇权之上的道理。
这事若传到阮太后耳中,指不定会怎么罚他。
阮茵自然不知阮焘的担忧,见是父亲出来,她甚是得意道:“父亲,你看这是什么?”
她把陆小小画的画展在阮焘面前:“您看,这可是大雍的布防图,就是这宫女画的,您快要皇帝表兄治她的罪。”
阮焘没有看阮茵手中的画,而是不耐烦道:“你快些回去,有什么事,我们回去再说。”
阮茵却是不依不饶:“父亲既然不看,那我便让皇帝表兄看。”
她说着执意往里闯。
此时大殿中的朝臣,哪里还有心情谈论国家大事,眼前的事,比那书面上的大事,可有趣多了。
前来闹事的阮茵,不仅是权臣阮焘的女儿,还是未来的皇后呢,这样刁蛮任性的女郎,坐上后位,以后皇上后宫的三千佳丽,可有罪受了。
“还等以后,现在就有罪受了。”其中一官员道:“你没听她方才说的吗,她说皇上被这宫女蒙骗了,而她现在带这宫女来,说是让皇上治罪,其实就是吃味了,仗着身份欺负宫女。”
小儿女之间拈酸吃醋之事罢了,见怪不怪。
但他们口里虽这么说,目光还是齐齐朝被嬷嬷扣住的陆小小看来。
女郎身着最普通的宫女的衣服,却丝毫掩盖不住她的气质美貌。
肌肤嫩白,琼鼻挺翘,一双好看的杏眼正透过人群往大殿上首的人看去。
“啧啧,都什么时候了,这宫女还和皇上眉目传情,看来是真爱啊。”
朝臣中有自诩是情场高手者,心中暗叹。
可是,皇上是什么时候戴上围帽的,他方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正在众人见阮焘拦阮茵不成,要把她强行带走时,身后传来皇上的声音:“既然安平郡主有事来奏,那便进来吧。”
桓景玉的话,无意于是往火中添新柴,既燃起了百官的好奇,也叫阮茵更得意。
看来皇帝表兄还有几分理智在,不至于被这宫女骗糊涂。
于是在桓景玉话音落下后,阮茵昂首挺胸从百官眼前而过,走到朝堂前面,陆小小也被带进去,跪在她身侧,垂首敛眸。
见陆小小似鹌鹑的模样,阮茵冷嗤道:“怎么呢,你不敢面对皇上表兄,昨晚你可不是这样的,在摘星楼上,你让皇……”
不想,话未说完,便被桓景玉一声轻咳打断。
同时便听顾公公尖着嗓子,漠然对她道:“安平郡主,这里是朝堂,见了皇上岂有站着的道理,还不快跪下。”
闻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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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郡主不情不愿朝带着围帽的桓景玉看了眼后跪下:“皇上,她是奸细,你不可再留她在你宫中。”
“朕宫中有奸细,朕怎么不知?”
上首之人声音沙哑,看来是生病了。
“你看这就是昨夜,她和……她画的画。”
阮茵没有把陆小小作画时,桓景玉也在的事说出来,方才她差点说漏嘴,好在顾公公打断了她的话。
若被百官知道,陆小小作画时,桓景玉在侧,这罪便不成立。
毕竟怎么会有帝王纵容奸细在自己眼皮底下,画布防图的?
阮茵让顾公公把画呈递给桓景玉,然后道:“这画若传出去,敌人攻入京城岂不易如反掌,到时大雍只怕……”
“胡言乱语,你一郡主怎么知道这是大雍的布防图?”桓景玉声音顿了顿,“莫非,你在哪里见过?”
此话一出,堂下哗然,纷纷朝阮焘看去。
一个国家的布防图,那可是最高机密,历朝历代担心外戚夺权,对他们有所防范,布防图是不可被他们看到的。
阮焘心知不妙,立刻上前跪下:“小女不懂事,她的话不可当真。”
阮茵本觉得这不是多大的事,大雍的布防图她的确在阮焘的书房见过。
就是因为和陆小小所画的画有些像,所以她才随口编了这个谎言。
眼下,她见阮焘面出虚汗,神情凝重,知道事情的严重,于是赶忙解释道:“表……皇上,茵儿是胡说的,茵儿根本不知什么布防图。”
“安平郡主说不知,那阮大人为何这般,”桓景玉斟酌了下道:“这般害怕?”
此地无银三百两,今日叫这老狐狸露出尾巴,桓景玉心中冷笑。
“臣……臣不是害怕,臣是怕殿下误会。”阮焘磕磕巴巴道:“臣对陛下忠心不二,您若不信,可以去问太后。”
桓景玉听出阮焘拿阮太后压他,不欲就布防图之事,再和阮焘多言,但也不打算就此放过阮茵,而是对他道:“布防图之事,朕自然会去问母后,但安平郡主擅闯朝堂朕不得不罚,来人把安平拖出去打二十大板。”
他言语中透着不得已,似乎罚安平之事,不是出于他本意,而是她触犯了礼法,他身为皇上,不能因她是未来的皇后便不同她计较。
至少桓景玉的话,落在旁人耳中是如此。
但阮茵很清楚,他这是在替陆小小出气,怪她冤枉她。
阮焘知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帮阮茵说话,否则桓景玉继续追问布防图之事,他在阮太后那里不好交代。
毕竟母子情深,不是姐弟之亲可以比的,到时阮太后追究下来,受罚的只会是他。
阮茵眼见阮焘也不帮自己说话,心下害怕,扯着陆小小的衣袖叫嚷道:“你这个贱人,到底使了什么狐媚子手段,让皇帝表兄这般为你痴迷,甚至替你挡……”
随着阮茵被宫人拖出去,后面的话陆小小听不见了。
不过从阮茵的话听来,和陆小小只见过几面的皇上似乎对她很熟悉?
甚至为她做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想到这里,陆小小抬头朝上首的大雍皇上看去,他头上同上次一样,带着围帽,叫人瞧不见他的样子。
可不知为何,陆小小觉得围帽后,有一双和“文瑾”长得相似的眼睛在看着她。
30. 试探
经阮茵一闹,早朝进行不下去,早早退了朝,百官陆续从殿中走出,地上跪着的陆小小却依旧跪着,没有离开的意思。
一旁站着的顾公公上前,问她:“皇上不治你的罪,你为何还不走?”
女郎却没有回话,而是看着上首龙椅上的人道:“奴婢的画还在陛下手中,求皇上归还给奴婢。”
女郎说话时,眼睛一直看着桓景玉,似乎想看清围帽后他的样子。
桓景玉没有说话,让顾公公把画交给陆小小,他自己则起身准备去后殿。
不想,拿到画的女郎将他唤住,道:“陛下,奴婢和‘文瑾’说好,一个时辰后老地方见,请您务必帮奴婢转告他一定要准时到,我会在那里等他。”
听了陆小小的话后,头戴围帽的皇上脚步一顿。
顾公公不知这是陆小小在试探他们皇上,呵斥道:“你这宫女怎这般无礼,皇上是能随你驱使的吗,你简直是……”
“无妨,顾公公,你去把这宫女的话告诉‘文瑾’,朕还有别的事要忙。”
皇上用沙哑的声音说完话,抬步离开了大殿。
陆小小看着皇上离开的背影,愣了愣神。
方才她是故意说,自己和“文瑾”有约。
若皇上是“文瑾”便能知她在说谎,到时在她面前,一定会想尽办法隐藏身份。
可越是如此,便越会暴露他是皇上的事实。
见陆小小还愣在原地,顾公公道:“你还不走?”
“走,走,我这就走。”
陆小小说着,抱着画卷,脚步不停往宫外赶出。
回到后殿的桓景玉摘下围帽,对一旁的顾公公说:“去把裴大人唤来,朕有事同他相商。”
午后,因身有不适休沐在家的裴莫,去了桓景玉的寝宫。
此时桓景玉正立在窗头,看外面的雪景。
他神色平淡,看不出喜乐,可裴莫自小同桓景玉一起,很是了解他,他越是面上不显,心中越是有事。
裴莫上前行礼,“陛下找臣前来是为何事?”
桓景玉回身看他:“你的伤怎么样了?”
“无妨的,阮家那些蠢货伤不了臣。”裴莫口里虽这么说,但被阮家暗卫的剑将手臂划出一道伤口后,他可是吃了不少补药。
他这人最是惜命。
原来是昨夜,裴莫去巡视白荣恩训兵的途中,发现被阮家人跟踪了,和那暗卫打斗中,被伤了手臂。
“看来阮太后已经对陛下起疑了。”裴莫用没有受伤的手,去拿案几上的茶杯。
闻言,桓景玉没有则声,他和阮太后之间,总有直面矛盾的一天,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
他今日找裴莫来,是为陆小小之事。
裴莫正喝着茶,听见桓景玉对他道:“他怀疑朕的身份了。”
在大殿上陆小小故意拿话试探他,就是为了确定大雍的皇上和“文瑾”到底是不是一个人。
“是安平郡主对小小娘子说了什么吗?”裴莫坐直身子:“安平郡主知道您“文瑾”这重身份了,所以告诉了小小娘子您其实是皇上?”
早朝时阮茵闹出的事,早已传遍,饶是裴莫有伤在家休养,也有所耳闻。
桓景玉摇头,安平应当不知他‘文瑾’的身份,若知道了,只怕早就告诉了陆小小。
陆小小也不至于在大殿上试探他。
“那眼下该怎么办,不若就直接把您的身份对小小娘子说了,免得瞒得这般苦。”裴莫道。
皇宫人多,‘文瑾’便是皇上的事,能骗陆小小多久呢?
“不可,不能告诉她。”桓景玉道。
桓景玉决定继续瞒着陆小小,能多瞒一日是一日。
裴莫闻言,知道改变不了桓景玉的决定,只得问他:“若下次安平郡主再找小小娘子麻烦,说出个什么来,该怎么办?”
安平郡主对桓景玉来说,的确是个麻烦,但却不是最要紧的,他现在要做的是,让陆小小知道他不是皇上。
*
是个麻烦,而不自知的阮茵让阮太后头疼不已。
但见阮茵疼得趴在椅上的样子,她终究没有过多责怪,而是把气撒在一旁垂首不敢看她的阮焘身上。
“没用的东西,让你办的事,没有一样让哀家满意。”
昨晚让他命人跟踪裴莫,不想却叫裴莫发现,不仅没有探出皇儿的机密,还露出了马脚,只怕以后皇儿会更加警惕。
知道自己事情没办好的阮焘头垂得更低,一声不吭。
阮太后见他这副模样,更是来气,对他道:“罢了,你去忙自己的事吧,茵儿就留在宫中养伤。”
阮焘听了阮太后的话,忙不迭离开了。
他走后,一个蒙面,身形佝偻的女子,从屏风后出来,手里拿着药去到阮茵身侧替她上药。
二十大板,让阮茵吃了苦头,但却丝毫不减她的气焰:“姑母,您可要为茵儿出头啊,若不是那宫女,茵儿不会……”
话说到一半,臀部传来钻心疼痛。
“麻姑,你就不能轻点吗,你是要疼死本郡主吗?”阮茵不耐道。
“你还没闹够吗,本宫让你不要再去招惹她,你为何不听?”
阮太后也对阮茵失去了耐心,阮茵一而再,再而三为难那宫女,只会让她和皇儿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大。
她还不想和桓景玉这么快走到那一步,他毕竟是她的儿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不愿伤他,更不愿和他母子间有嫌隙。
“姑母,不是茵儿的错,是那宫女,她竟指使皇帝表兄替她研墨,她以为她是谁,茵儿不过是惩罚她罢了,茵儿何错之有?”阮茵不忿:“姑母为何要纵容那宫女,莫非您同意皇帝表兄和她在一起?”
阮茵唯恐阮太后真的同意,陆小小和桓景玉在一起,于是补充道:“姑母,您可别忘了她只是个宫女,您不是最厌恶宫女攀主……”
“闭嘴你说够了没?”阮太后失去最后一丝耐心:“本宫的事,岂容你在这里置喙?”
阮太后当然听出,阮茵在说她的过往,看向阮茵的眼神也冷了几分。
阮茵见势不妙,顾不上疼痛,跪在阮太后跟前认错:“是茵儿多嘴了。”
“知道错了就好,以后切记不要再去招惹那宫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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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太后语气缓和下来:“过阵子,这宫女的家人便会把她接回去,你不要再去找她麻烦。”
“姑母找到了那宫女的家人?”阮茵抬头看向阮太后。
阮太后颔首:“她是辰国的青禾公主。”
她语气平淡,在她眼中,弹丸小国的公主和她大雍宫中的宫女没甚区别,不值一提。
阮茵的反应却不似阮太后,她讶然道:“姑母是说她就是去岁本来要嫁给表哥为妃,后来逃婚的辰国的青禾公主?”
传言青禾公主,花容月貌,姿色动人,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人,再联想到那宫女雪肤仙貌,曼妙身姿,阮茵相信阮太后所言不假。
若这样的女子成为皇帝表兄身边的妃嫔,必定会得独宠,到那时她这个皇后岂不是会备受冷落。
“姑母,你不能让她回去,若到时辰国又送她来和亲该怎么办?”阮茵问。
阮太后听了阮茵的话,眸中透着不敢置信,她这蠢笨的侄女,还有想得这么远的时候?
她安慰她道:“放心,她回了辰国后,本宫不会再让她来的。”
“可是,姑母……”阮茵还欲说,却见阮太后抬手阻止:“你去歇着吧,本宫要去休息了。”
说完,便在嬷嬷的搀扶下,去了寝房。
阮茵见此,知道说什么也没用了,由着随身的侍女扶着往自己在宫中的居所去。
不想,却被身后赶来的人,唤住。
她转身去看,那人黑布蒙面,弓腰驼背,缓步朝她走来,“郡主,您可不能就这样放了青禾公主,她只要活着,皇上的心就不会在您身上。”
说话之人,正是方才替阮茵上药的麻姑。
阮茵对她不熟悉,只知道她是十年前来的皇宫,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帮姑母研制长生不老之药。
阮茵向来不信什么长生不老之术,认为她就是个骗子,不过几月前的一件事,倒让阮茵相信她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
那天秋祭回宫的路上,阮茵和一小厮起了争执,正待要罚那小厮时,却不知为何突然中邪胡言乱语起来,说了些不该说的话,阮太后叫御医替她诊治,御医没见过这样的病症,不知该如何下手,最后是麻姑,对着一碗水,施了法,让她喝下才好的。
阮茵冷眼看麻姑,“姑母不是说了让我不要管吗?”
她以为麻姑是阮太后派来试探她的,确定她当真不会再找陆小小麻烦。
不想,麻姑却对她道:“您可以不管,但却可以用别人的手来取她性命。”
麻姑说话时,眸中透着森冷,露在外面的肌肤上的坑洞,似藏着一个个要吃人的精怪。
饶是阮茵性子刁蛮,天不怕地不怕,可见了麻姑这般,心中也生出惧意。
她咽了咽口水,问:“本郡主该借谁的手取她的命?”
“当然是借被她偷过的东西人的手。,麻姑拿出一副通缉令递给阮茵。
上面画着的人,杏眼琼鼻,菱唇桃腮,虽做男儿打扮,但却和那宫女有七分相似。
“我们可以煽动百姓取她性命。”到时便不用郡主动手了。
麻姑说完笑起来,笑得瘆人。
31. 旧相识
顾文星看了陆小小的画很满意,收下画后,便领陆小小去了仓库验货。
一路上,顾文星总会不时看上她几眼,陆小小查觉问他:“顾老这是……莫非是陆某脸上有脏东西?”
“那倒不是,顾某只是好奇,陆公子是做什么行当的,小小年纪,竟有这万贯家财?”
陆小小如何听不出他的试探之言,他定是怀疑她的身份了。
只见陆小小不在意道:“家中世代行商,这点钱算不得什么。”
陆小小心道,他怀疑她又如何,她每次偷盗极其隐蔽,饶是有人看见,也不会真的看清她的容貌,所以面对顾文星的试探,陆小小并不担心。
顾文星听陆小小这般说,便不再多问,等陆小小验完货后,便按她的要求,将货送去城外“天行镖局”。
待她走后,顾府管家从外面匆忙归来,对顾文星道:“老爷,您看这是什么?”
管家说着,把一张通缉令交到顾文星手中:“这就是偷了您房中不少古董字画的贼匪的画像,若抓住他,定要打他个半死。”
顾文星接过画一看,上面的不是陆小小又是谁?
见自家老爷眉心微蹙,管家突然想起什么,惊讶道:“这……这上面的不是昨日来府中买药材的公子吗?”
顾文星颔首,“他方才已经来过了,现在应该还没走远。”
“那赶快派人去追啊!”管家焦急道:“若她被抓入大牢,到时您的东西可就还不回来了。”
衙门那群官老爷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那贼人手中的东西,最后都会落到他们手中。
顾文星沉声拦住管家:“这事我们不能插手,这贼人我们更动不得分毫。”
“为何?”管家问。
“你可知,本老爷为何轻易就把这满满一仓库的药材卖给他。”
眼下药材奇缺,这一仓库药材再放些时日,可以卖出三倍价钱,而他却在这个时候卖给了陆小小。
管家摇头。
顾文星叹了口气:“因为那贼人背后有皇上。”
上次皇上来买药材时,分明很急,可为何在陆公子来后,他直接就把药材让给了他,这只能说明一个事,皇上买这药,本来就是要送给陆公子的。
所以皇上一定认识陆公子。
“所以这事,我们就只能做罢了?”管家问。
“不作罢又能怎样,难不成我们要和皇上作对?”顾文星道。
管家却仍是不解:“既然他是皇上的人,那这通缉令又是谁下得呢,是谁在和皇上作对?”
顾文星摇头,这就不是他该管的,不过,他倒是可以管他手下被陆小小偷过的商户,让他们不要参与此事。
他可是京城商会的头。
*
陆小小办完事后,回了皇宫。
此时“文瑾”已经候在小院门前等她,见她来,他上前解下自己的大氅披在陆小小身上。
好闻的龙涎香瞬时盈满鼻息,看着桓景玉清俊绝艳的脸庞,陆小小一时有些晃神。
“你在想什么?”桓景玉笑问她。
明眸皓齿,眉眼舒朗,让人见了如沐春风。
“没……没想什么。”
陆小小有些心虚,面上不觉攀上一抹绯红,小巧圆润的耳珠也染上淡粉。
正在陆小小想和桓景玉说写什么,化解尴尬时,却听桓景玉问她:“你今日为何要对陛下撒谎,说你我有约?”
闻言陆小小看向桓景玉,他乌黑的眼瞳倒映着月光,笑起来似有流星划过,容不得她有半分说谎,否则她曾许下的愿望便不会实现。
“我……我……”
陆小小不知该如何回答他,正待告诉桓景玉实话时,却瞧见他今日所穿和往日不同。
他穿的不是太监的青布粗绸长衫,而是缂丝襕袍。
正所谓一寸缂丝一两金,能穿这种布料的,必是巨富或是皇室之人。
想到这里,陆小小又去看自己身上的大氅,那就更不得了。
竟是彩茧千丝绒面料,这已不是钱可以买到的,除了皇室之人,无人敢穿。
为什么和自己想的不一样。
若“文瑾”是皇上,他在知晓她怀疑他时,一定会想办法遮掩身份。
但现在他却丝毫没有遮掩的意思,难道是她想错了?
“文瑾”和大雍的皇帝没有半分关系?
面对桓景玉探究的眼神,陆小小决定对他说实话,不想还未说出口,便被桓景玉携起手,他对她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陆小小问。
桓景玉笑答:“你去了便知。”
半个时辰后,桓景玉带陆小小来了皇城脚下,一处富丽堂皇的宅院,同上次陆小小来时不同,这次陆小小从宅院大门进去的。
这个地方陆小小知道,上次在这里,她险些被人抓住,好在她急中生智骗了那男子才得以逃脱。
“文瑾”是那日被她骗的男子?
想到这里,陆小小看向身侧的桓景玉,他眉弓深邃,鼻梁高挺,长睫浓密,笑起来眼角的的泪痣也似乎带着欣喜。
可饶是如此,陆小小看着他时,心中也泛起忐忑。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好像落入了“文瑾”给她布下的天罗地网,这些时日,发生的所有事,只是为了抓她做的准备。
今日便是收网之时?
“‘文瑾’这是……”
陆小小刚出声,桓景玉侧首看向她,他面上依旧带着笑意,分明是一张叫人心动的面庞,此时落在陆小小眼中却有些渗人。
见女郎眸生惧意,桓景玉笑问她:“怎么你从前来过这里?”
陆小小讪笑:“怎……怎么会?”
她虽否认,身体却很诚实,被桓景玉紧握的手,不觉往后缩了缩,准备随时逃跑。
桓景玉察觉陆小小的小动作,醇声道:“来过也无妨,若真来过,我们算是旧相识了。”
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文瑾”早就认出了她。
陆小小也不再遮掩,“你就不怪我偷了你的东西?”
那日从他这里偷的东西,她卖了几千两,不仅如此她还骗了他。
“当然不怪,身外之物罢了,我这里还有很多,都是皇上赏给我的,”他说着指着自己身上的缂丝襕袍,还有陆小小肩膀头的彩茧千丝绒大氅,“这些也是陛下今天赏赐给我的,你若喜欢,这屋中的东西你都可以拿去换钱,去给你的家人。”
皎月清冷,繁星满天,他眼中倒映着天地,而这天地中,唯有她一人。
陆小小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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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心尖有东西划过,她无法捕捉,却能清晰感觉自己的心跳得厉害。
“‘文瑾’为什么对我这么好?”陆小小好奇道。
“自然是因为……因为你能治好我的病。”
桓景玉看着女郎一脸懵懂的样子,最终还是压下心中所想,他怕把她吓跑。
在她眼中,他是个太监,若他表露自己是男子,无异是在告诉她,他就是皇上。
皇宫中,只有皇上是男子。
不知为何,陆小小听了桓景玉的话,心中莫名有些失落,但她面上却是不显,颔首道:“我一定会治好你的病。”
话音刚落,后院传来一声巨响,接着便见烟火升腾,在天空开出绚丽火花,似柳条,似雨丝,形态各异。
烟火在辰国难得一见,陆小小如今十七岁,也只看过一次。是她十岁那年的春节,父母从大雍买来的,直到如今,她仍记得那日,漫天烟火,照亮辰国的大地,也照亮了百姓脸上的欣喜,她依偎在父母怀中,做了一个美丽的梦。
后来,母亲遭人暗害,暴毙而亡,父亲痛苦至极,随母亲而去。
从那以后,她就再也未见过烟火,也无人为她燃放。
“喜欢吗?”耳边传来桓景玉清醇好听的声音。
“喜欢。”陆小小眼中亮起五颜六色的花火:“你怎么知道今日是辰国的春节?”
大雍和辰国都有春节,但辰国的春节比大雍的早十天,这事只有宫中礼官才知,陆小小知道此事是因为她去岁来大雍时,正好遇到大雍百姓过春节才得的。
普通百姓通常不会知道这件事,饶是朝中官员,不特意问起,也不会知道。
“‘文瑾’是特意问过礼官吗?”陆小小好奇道。
桓景玉笑笑没有回答。
他是大雍的皇上,各国节礼,是他幼时课业必学的。
“喜欢便好。”桓景玉说着,从怀中拿出一个大红色荷包递给陆小小:“这是给你的压岁礼。”
荷包小巧,做工精细,拿在手中,能闻到淡淡的龙涎香。
“打开看看。”桓景玉道:“看看里面是什么。”
陆小小依言倒出东西。
竟是一对耳铛,白玉雕刻的兰花耳铛,在月色下通透莹润,触之生温。
陆小小霎时红了眼眶,“‘文瑾’谢谢你。”
*
翌日,因要早朝,桓景玉天不亮便从宅中出发了,经过陆小小所在的客房时,他忍不住朝屋内看了一眼。
屋中烛火燃了一夜,榻上闭眼睡觉的女郎,似乎做了美梦,弯唇笑起来。
跟在桓景玉身后的裴莫轻声道:“看来这小小娘子,相信了陛下就是这屋中主人的事,以后应该不会再怀疑陛下了。”
桓景玉闻言颔首。
为了让陆小小相信他不是皇上,就必须编造一个,她和‘文瑾’认识前,就知晓的人。
而这宅院主人的身份,就是最好的选择。
陆小小从“文瑾”的宅院出来时,已是日上三竿,她走在街上,心中甚是松快,不觉小跑起来。
可让她奇怪的是,街上百姓纷纷驻足,对她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似在说什么。
正待她要上前询问,背后传来声音。
“抓住这贼人,别让她跑了。”
32. 她是贼
“抓住这贼人,别让她跑了。”
几个身穿华服的男子,一脸怒气朝陆小小走来。
不待她反应发生了何事,不知何处而来的另一波人,把她团团围住。
从他们怒目而视的眼神不难看出,陆小小和他们有极大的仇怨。
陆小小见此,心道不妙,他们喊她贼人,只有一种可能,她小偷的身份暴露。
可她每次偷盗,行事隐秘,且是做男子打扮,而现在她身穿袄裙,耳上还带着桓景玉送她的耳珰,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他们是如何发现她的?
疑惑间,其中一个看上去约莫五十来岁的男子,展开手中的画卷,看了几息,又看了看陆小小:“没错,就是她,这贼人可偷了我不少东西,今日可不能再让她跑了。”
那男子说着,就要命随从上前扣住陆小小,却被身旁稍年轻一点的男子抬手阻止。
“这般模样俊俏的女郎打死了多可惜,不若给我娶回家做妾,爷要好好折磨她一番。”
男子说完,眼冒绿光,面露色|相。
“把她给你做妾可以,但你得赔偿我们的损失。”
“对,她偷了我十件宝物,你给我一万两。”
“我家中祖传的手镯都被她偷去了,你说你要纳她为妾,那你先赔我镯子。”
四周的口水声几乎要把陆小小淹没。
那要纳她为妾的男子,也偃旗息鼓,站去一旁,不再提纳妾之事。
这女贼偷的东西实在太多,把他家底掏空,也无济于事,还是钱重要。
本以为争执就此结束,不想这些人又为把陆小小送去衙门还是私自行刑产生了分歧。
有的人说要报官,让衙门的人压陆小小去大牢,让衙门的人审讯她,逼她交出宝物。
有的则不相信衙门,道:“这贼人偷了我们这么的东西,手中一定有不少银钱,她若买通衙门,说她无罪,我们的东西就拿不回了。”
“但若对她用私刑,被衙门的人发现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到激动处,竟攀扯出往日私怨,险些打起来。
陆小小见此,便想趁机溜走。
无论落在他们手中,还是衙门手中,她都别想好过。
然而就在陆小小快要溜走时,被几个眼尖的人看见,他们道:“别吵了,贼人要跑了。”
他们再次将陆小小围困,不给她逃走的机会。
陆小小见此,讪笑回身:“各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不过一个柔弱女子,怎么会是贼人呢?”
“你这贼人还想狡辩,真是不知死活。”
随着话音落下,一张有些破的画被丢在她脚边:“满城都是你的通缉令,睁开你的眼睛看看。”
闻言,陆小小捡起地上的画,上面画着的人,果然和她有七八分相似,和她男子打扮时则是一模一样。
陆小小看了心头一惊,她收起通缉令,对围困她的人道:“这其中定是有什么误会,我……”
不想,她话未说完,几个随从上前用绳索捆缚住她,并且用布条塞住她的嘴,眼睛也叫黑布蒙上了,让她看不见,也发不出声。
然后便听有人道:“那边就是西市,我们带她去。”
*
在高楼上的阮茵冷笑着看陆小小被人带走:“还是麻姑计谋好,这贱人若死在西市,皇帝表兄可怪不到我头上。”
麻姑没有则声,眸中却带着阴冷笑意。
阮茵见此,问她:“麻姑这般厌恶她,莫非她也和你有仇?”
“有,深仇大恨。”
她说话间,指甲深黑的手捏着瓷盏,发出似骨头碎裂的声音。
因着眼睛被黑布蒙住,陆小小看不清前路,她只能听见耳边不断传来谩骂之声。
“贼人,还我的拳头般大的东珠。”
“那可是我花了五千两买来字画,还未张挂几日,便被她偷了,可恶至极。”
“是啊,我那珊瑚树是番邦进贡之物,平日里宴宾客我都舍不得拿出来,竟是叫这贼人……”
皆是一副苦大仇深,恨不能把陆小小吃下的架势。
陆小小听在耳中却是有些想笑,一时竟分不清,他们抓她来,到底是让她把偷的东西还给他们,还是为了炫富。
拳头般大的东珠?她没见过。
字画她也偷过几副,但那东西值不了那么多钱,一千两顶天了,毕竟这东西有手就可以仿,除了宫廷和巨富之家外,就没有几个人的家中有真品。
珊瑚树那就更无稽之谈,谁会大晚上去偷盆栽?
陆小小被人连拉带拽,带到了西市路口,行刑的高台,这里是重犯杀头之地,陆小小刚来大雍时见过一次,那场面见了叫人晚上做噩梦。
他们大雍人真是太残忍了,他们不会要砍她的头吧?
想到这里,陆小小笑不出来,她想哭,可哭也哭不出来,她眼上黑布勒得实在太紧,好在不久,有人替她解下黑布,她这才看清周围的人。
他们皆穿金戴银,一个比一个富贵,看热闹的普通百姓被他们挤去角落,只能踮脚看陆小小。
富贵之人恨不能刮了陆小小,普通百姓看陆小小的眼神,却仿佛在看一个圣人,甚至有人小声说她为什么不多偷些,叫这些有钱人变穷光蛋。
谁让他们富得那么明显,他们就是见不得有钱人。
有钱人根本不在乎普通百姓的那点小心思,他们只要钱,要陆小小还钱。
“你若不还钱,我们就只能动用私刑。”这话是一锦衣男子说的,陆小小却在他身边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人。
她通身穿着黑衣,脊背佝偻,面上虽带着黑纱,但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陆小小却无比熟悉。
陆小小正好奇她是谁,她身边的锦衣男子突然手拿利刃朝陆小小而来。
不过正当他快要伤到陆小小时,几个男子上前将他拉住,对他道:“陈兄,你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好了只吓唬吓唬她,你怎么……”
话音未落,有一个小厮模样的人挤进人群,对众人道:“顾爷说了,你们抓错人了,偷你们东西的另有其人。”
原本还闹哄哄的人群陡然静下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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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这画像上的分明就是她,错不了。”有人道。
那小厮听了他的话后,清了清嗓子,站在直身子,昂首道:“顾爷说你们错了就是错了,莫非你们以后不想在京城待了?”
人群中都是京城的商户,靠买卖吃饭,若得罪了身为商会首领的顾文星,他们以后当真在京城站不住脚。
想到这里,人群渐渐散了,其实他们被偷的东西也不多,不过是房中的几幅画,几个花瓶古董罢了,没必要为了这点东西,弄得饭碗不保。
然而,就在人群渐渐散去,陆小小用袖中小刀割开绳子起身时,已经离开了的,旁人口中的陈兄再次折返回来,他眼睛空洞无神,拿着方才的利刃朝陆小小刺来。
陆小小避无可避,被利刃划伤胳膊。
那陈兄见没伤到她的要害,再次抬手,往她心口而去,眼见利刃刺破衣服,陆小小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不想腰身叫人一带,她旋身扑入一个温暖的怀抱,淡淡龙涎香盈满鼻息,让人心安。
利刃被踢出一丈外,陈兄掉下高台昏过去,被两个侍卫带走。
桓景玉松开陆小小,急切道:“你怎么样了?”
陆小小本想摇头,说自己没事,不想下一刻眼前一黑,彻底陷入了黑暗。
再次醒来,是在城西的家中,守了两天两夜的芷兰见公主转醒,立刻上前,问她:“娘子,你还好吗,我都快急死了,就怕你再也……”
两天前,正在家中算帐的芷兰,听说有人抓住了一年来在京中行窃的女贼,被商户押去西市动用私刑。
芷兰听后,心下一惊,赶忙合上帐本,赶去不远的西市。
去后,只见陆小小昏迷不醒,被一陌生男子抱在怀中。
她见状立刻上前,引那男子回了她和陆小小在城西的家。后面太医来了,陆小小伤口的血才止住,这才捡回一条命来。
“‘文瑾’了,他在哪里?”
陆小小身体虚弱,声音气若游丝。
“原来他便是娘子说的人。”芷兰恍悟,难怪他那时会那么紧张,若不是知道他是太监,芷兰甚至会误会,他对她们娘子有别的感情。
“他正在外面和太医探讨你的病情。”芷兰道。
陆小小闻言,朝院中看去,微风从窗隙透进来,裹着独属于他身上的清香。
“下官回去查了,这女郎身上的毒,是来自辰国的紫菱花毒,染上此毒,伤口处便会血流不止,若不及时医治,便会血尽而亡。”太医道:“只是让下官不明白的是,这紫菱花只在辰国有,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除非要伤这女郎的凶手来自辰国。
太医把自己所知道的,悉数告诉桓景玉,并且嘱咐他道:“这女郎的伤虽无大碍,但这些日子只能静养,不可再让伤口破溃。”
桓景玉颔首,屏退太医,并且吩咐他,不要在陆小小面前透露他是皇上的身份。
太医领命退下后,桓景玉叫来侍卫,问他:“裴大人那边审得怎么样了?”
侍卫照实回答:“那人只记得有人跟他说过几句话,至于别的,他都不记得。”
33. 情敌见面
月色清冷,照亮院中积雪。
桓景玉和侍卫聊了几句后,让侍卫去院外候着,他则去了陆小小的房间。
榻上女郎已经转醒,原本红润的唇上,失了血色,让人看了心疼。
她强撑着要起身,被桓景玉拦下:“太医说你得静养两日,你伤口的毒还未完全排出。”
“毒?你是说伤我的人在利刃上涂了毒药?”陆小小讶然。
她虽偷了那些商户不少东西,他们恨她是应该的,但也断不会真的要她的命吧。
她若死了,就真的没人赔偿他们的损失了,那些商户一个个的都是精明人,不可能不知其中关隘。
桓景玉颔首,他不打算瞒陆小小:“你所中的是辰国的紫菱花毒,我怀疑要伤你的是辰国的人。”
他把自己的猜想告诉陆小小,问她:“你在辰国可有仇人?”
闻言,陆小小摇了摇头。
她的父母,待辰国的百姓极好,虽然国穷,但辰国的君主,从未苛待过任何一个百姓,甚至为了救济受雪灾的百姓,她父亲还曾把自己私库的钱拿出来,买药买粮。
是以辰国人对她和兄长都很好。
想到这里,陆小小脑中忽然闪现处一个人影,那日在西市时,身穿黑衣,脊背佝偻的女子。
她总觉得自己似乎在哪里见过她,但又一时想不起来,莫非想要杀自己的人是她。
那女子和母亲生了双极其相似的眼睛。
若不是亲眼看见母亲死在她面前,她甚至会觉得那女子会不会是母亲。
陆小小没有把自己看到奇怪女子的事告诉桓景玉,而是问他:“你不是进宫了吗,为何会出现在西市?”
桓景玉思忖片刻,道:“皇上让我出宫办事,正好路过西市,见有人想要伤你,所以……”
实则是桓景玉入宫前,收到了顾文星递来的消息,说有人想要对陆小小不利,他这才去的西市。
桓景玉不能告诉陆小小他和顾文星相识之事,编的谎话。
陆小小不疑有他,拉过他的衣袖问:“那你可有伤着?”
因着失血过多,女郎面上有些憔悴,说话时的声音绵软中带着沙哑,眸中似含着泪光,仿佛一只惹人怜的小兽,让人想要抱在怀中安抚。
桓景玉摇头,有些懊悔自己为什么就没派暗卫保护在她身侧,甚至她发生危险的事,还是从旁人口中得知的。
他不敢想,若他再去晚一步,陆小小会怎么样。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我说过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我没做到。”
说到这里,桓景玉不觉抬手去抚陆小小的脸。
他掌心滚烫,肌肤相接时,让人无法忽视,看向她的眼神中,更是藏着惊涛骇浪。
他不似在看一个伙伴,或是好友,而是在看一个女人。
桓景玉眼中倒映的她,是一个长发披肩,面容娇柔的女人,需要男子保护,脆弱的女人。
他的眼睛生的极好看,许是屋中太热的缘故,他眼睫上染着潮气,眼尾腥红,有种隐而不发的痛苦感。
是她让他痛苦了吗?他觉得她是麻烦?
陆小小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却被桓景玉扣住后脖颈。二人相隔咫尺,陆小小甚至能感受到他炙热的呼吸和他的心跳。
暧昧的气息,如潮水般铺天盖地而来,陆小小觉得自己无法呼吸,就要溺死在桓景玉眼前。
她不觉闭上了双眼,等待着带着龙涎香的气息将她完全包裹,等待着眼前之人,下一步的动作,她全然放弃了抵抗,心中甚至生出了几分,她自己也说不明白的期待。
她在期待桓景玉吻她,从前被她可以忽视的东西,仿佛变成了参天大树,让她再也无法视而不见。
陆小小紧张得捏住了衾被,因着屏息凝神的缘故,她面上泛着薄红。
没有克制住的桓景玉,任由心中欲|火蔓延,带着他朝女郎一步步靠近。
然而,外面传来的声音,却打破了这份寂静。
“陆娘子,是我,我是沈良,你还好吗?”
从声音不难听出,沈良醉了。
陆小小听见声音,猛地睁开眼,心中的勇气也叫这一声吓了回去。
她红着脸,不敢看桓景玉,身子往后挪了挪和他隔开距离,讪讪道:“有人找我。”
桓景玉眉心紧蹙,沉声问陆小小:“你喜欢他?”
不待陆小小回答,外面的沈良再次叫嚷起来:“陆娘子,是还好吗,可以出来看看我吗?”
这时芷兰正好打完热水回屋,听见外面的动静后,对陆小小道:“娘子,是沈老板。”
自从陆小小回京后,她就再也没有去黑市了,卖古董的事,都是让芷兰去的,所以芷兰认识沈良。
陆小小颔首:“我知道,扶我起来,我去见他。”
桓景玉见她起身,阻拦道:“你身上还有伤,我去帮你赶走他。”
陆小小拉住正要出门赶人的桓景玉:“还是我去吧,有事还得她自己和沈良说。”
桓景玉见陆小小执意自己去,不再阻拦,芷兰替陆小小披衣,扶她去了外面。
半晌不见人出来的沈良,想要硬闯进去,却被门口两个侍卫拦下来:“主人有令,闲人不可入内。”
两个侍卫似搬不动的大佛,说话时面无表情,目视前方,手中的力道却又千斤之重。
饶是沈良有些功夫在身上,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他借着酒意道:“你们主人又是哪根葱,他知不知道我和陆娘子的交情,当初若不是我,陆娘子只怕连落脚之地都没有。”
话音刚落,他口里的那根葱出现在他面前。
月色下,穿着华服的葱,周身贵气逼人,模样也是男子中少有的清俊容颜,挺拔的身姿比他高不少,站在他面前,沈良有些自惭形秽。
模样同样出尘的陆娘子,和他口中的葱站在一起似戏文中,天生一对的壁人。
沈良见陆小小出来,上前问她:“你的伤还好吗,要不要紧,我带了大夫过来,你要不要……”
“沈老板有心了,我的伤没有大碍,你还是请回吧,让左邻右舍看见会说闲话。”陆小小面上带着笑,眸中却冷似寒冰,看他时,仿佛在看有些熟悉的陌生人。
沈良听了陆小小的话,心下一沉,“你在怪我见死不救是不是?”
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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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想要上前攀扯解释,却被桓景玉侧身挡在他和陆小小之间,他对他道:“陆娘子不是让你走吗,你为何不走?”
被隔开的沈良看了眼桓景玉,问陆小小道:“陆娘子和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这是我的私事,和沈老板没有关系。”陆小小冷眼看着沈良。
她并没有因沈良不救她怪他,她只是不喜欢沈良此人罢了,不想和他有任何牵扯。
沈良却不知陆小小所想,执意认为陆小小不理他是因为她身边男子的原因。
他继续问她:“他就是你在皇宫中的内应?”
闻言,陆小小没有回答他,而是对他道:“沈老板请回吧,我累了,别的事我不想再多说。”
陆小小说着转身要走,却听身后沈良冷笑道:“陆娘子竟然会为了一个太监,放弃沈某,只怕陆娘子是被人骗,做了对食而不自知,跟了这样不全之人往后可是享不人伦之乐,要独守空房……”
沈良想激陆小小回头,毕竟这么适合他的女郎,他可舍不得放手。
不想话未说完,遭人往脸上重重一击。
打他的不是旁人,是陆小小,眼前女郎眸中冒着怒火,怒道:“你在说谁是不全之人,‘文瑾’在我心里最是完美,你若在胡言乱语,我要你好看。”
沈良抬手抹掉唇角的血,俯首看她:“你当真选他也不选我,他哪一点比我好,他饶是权利再大,也不过是个奴才。”
“他哪里都比你好,你不配和他比。”
女郎分明还受着伤,但有人说她口中的“文瑾”不好时,便触了她的逆鳞,她不让任何人诋毁他,否则不管是谁,她照打不误。
桓景玉见陆小小这般,心下动容,他上前揽住她的腰身,在她耳边柔声道:“你先回屋休息,此事留给我解决。”
陆小小看向桓景玉,随芷兰回屋。
沈良还欲追上去,再次被拦下来,桓景玉见陆小小回屋,让侍卫关了院门后,才出声。
他冷笑看他:“莫非沈老板觉得黑市被烧一次不够,还想烧第二次?”
听了桓景玉的威胁之言,沈良的醉意再也装不下去,他面色凝重看向桓景玉:“我的黑市是你叫人放火烧的,你知不知道我背后的人是谁?”
桓景玉见他一副要吃人的样子,不在意道:“阮荟对吗?”
见桓景玉直呼阮荟名姓,加之他的气度,沈良心生不妙,他意识到眼前之人绝非太监这么简单,他问他:“你到底是谁?”
“你觉得我是谁?”桓景玉反问他:“你觉得谁可以给她这么多的宝物?”
大雍皇宫,宫规森严,饶是权利再大的太监,也不可能给陆小小源源不断的宝物。
所以眼前之人,到底是谁,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皇上。
想到这里,沈良脚下一软,瘫坐在地:“皇……皇上。”
桓景玉乜了他一眼,对他道:“你既然知道了,以后便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
说完,桓景玉转身就走,却被沈良叫住,对他道:“陛下让陆娘子小心着安平郡主,西市的事和她有关。”
两天前,在酒楼时,他听到了阮茵和麻姑的谈话。
34. 你最重要
沈良走后,桓景玉回了陆小小的房间,并未把沈良所说的事告诉陆小小。
陆小小见他眉心紧锁,问他:“是他对你说了什么吗?”
沈良此人向来狡猾,久在商界,所结识之人,除了三教九流外,便是做买卖的人精,最是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能伤人,叫人无地自容。
陆小小猜沈良一定是对桓景玉说了不好听的话,他才会这般落寞。
桓景玉身为太监,身有不全,是身为男儿最大的痛,而这沈良偏偏好死不死,往别人痛处戳,真是可恶。
见桓景玉不说话,陆小小只当自己猜对,怒而起身,“岂有此理,我去帮你出气,定要叫他好看。”
桓景玉见状,按下正要起身的陆小小:“你的身子最要紧,我……我无碍的。”
他说话时眉眼低垂,喉头轻哽。
只看他这模样,便知他受了很大的委屈。
“你怎会无碍,我不会放过他。”陆小小说着强撑着要起身:“欺负我可以,欺负我的人不可以。”
陆小小这人向来将义气,从前母亲便说过她,除了有个公主的名头,浑身上下没有哪一点像公主的。
倔强,冲动,意气用事,疾恶如仇,倒像个侠士。
“他已经回去了。”桓景玉面上带着笑意,却是那种无力,无奈的苦笑。
陆小小看在眼里,很是难过。
她可以帮桓景玉讨回公道,却无法抚平他内心的惶惑不安,和那种身残的痛苦。
或许,他长久郁闷,不苟言笑的原因便是来自于此,但因她是女子,他无法向她宣之于口,这也是为何他的病一直不好。
想到这里,陆小小觉得桓景玉实在太可怜了,她看向他的眼神也带上了同情,她试图共情他,让他的心有个依靠,不用再一个人强撑着。
话音刚落,女郎纤柔的手心覆上来,握住他的手,对他道:“我不在乎你是什么样子的,总之你在我心中最好。”
女郎手心柔软温暖,仿佛春日的旭阳照进他的心,原本没有生机的方寸之地,霎时布满繁花。
桓景玉看向她,想要全然占有女郎的思绪控制着他的言行,“那沈老板呢,他在你心中是怎样的?”
他还记得上次在小院里,他让陆小小离沈良远些,说他不是好人时,女郎反驳了他的话。
她说沈良为人不错。
“你生他的气,是不是因为他没有救你?”桓景玉问。
若是因此,说明陆小小对沈良有情。
闻言,陆小小不假思索道:“他救不救我,我都不会理他。”
对感情之事懵懂的陆小小,忽然似开窍了般,听懂了桓景玉言语中的试探。
他在确认她对沈良的感情。
他极其不安,虽然陆小小不知他的不安来之何处,但她依照心中所想给了他答案。
“他对我的确不错,但他在我心中只是一个生意上的伙伴,仅此而已,我不喜欢他。”
陆小小是看着桓景玉的眼睛说出这番话的。
果然她的话如定海神针般,平息了桓景玉眼中汹涌澎湃的海潮。
“那若他下次还来找你……”
“赶走他。”
“那卖古董的事……”
“让芷兰去。”陆小小看着桓景玉,一字一句道:“在我这里,你最重要。”
女郎如花的笑靥,在他心底掀起暗涌,他回她:“你也最重要。”
话说完,屋中重归寂静,寒风透进窗隙,烛火摇曳,拉长二人的身影,交叠一处,然而下一刻,风止,身影再次分开。
桓景玉待到下半夜陆小小睡着后才离开。
不过,他没有回皇宫,而是往街道另一头,去了阮府。
*
世间所有的规矩,都是为没有权利的人普通人设计的。
在有权势之人面前,规矩都是用来打破的。
城中宵禁,鸦雀无声,然而随着马车,往城南一处院落靠近时,锣鼓之声,越发大起来,甚至可以听见里面人的笑闹声。
巡逻的金吾卫看见马车,上前将桓景玉的马车拦下,对他道:“大胆狂徒,三更半夜,谁准许你在街上闲逛的,来人把人押去大牢。”
为了不惹陆小小怀疑,桓景玉出宫乘得是最普通的轿辇,车身看不出一点华丽之处。
时人喜欢攀比,出行会乘坐最好的华盖,哪怕没钱,也要在车身挂上一两个值钱之物,以显身份。
只有最底层的百姓,才会乘坐这种毫无装饰的马车,而从这样的人身上榨取钱财,是最难的。
金吾卫首领,觉得有些晦气,喟然自己怎么就没遇到个有钱人狠狠搜刮一番。
不过转眼一想,蚊子肉也是肉,再怎么着,他也得从马车中人的身上弄出些钱来。
他一声令下,四周的金吾卫朝马车围拢过来,马夫被拽下车,他们要去抓乘车之人。
金吾卫首领是第一个上前的,不想他正要掀帘时,被不知从何处来的黑衣人抬剑抵住脖颈,接着便听车中人对他道:“阮炎你徇私舞弊,知法犯法该当何罪?”
大雍的宵禁虽严苛,但绝不是行酷吏那套,动辄伤人,重则要命。
一般先行规劝,若不听,才会抓起来送入官府。
而眼下这群人,不仅放任阮府喧闹玩乐,竟问都不问一声,就要将他关入大牢,他们到底把律法放在何处?
阮炎只觉声音熟悉,却记不起来在何处听过,他是阮家旁支,不似阮焘一家,能常入宫。
听了车中人的话,阮炎心中并未生出多少惧意,让他害怕的是他脖颈间的长剑。
阮炎不满桓景玉直呼他的名字,他虽是阮家旁支,但到底姓阮,大雍谁人不知阮家在朝中的地位,这人竟不知死活,得罪他,他一定要让他好看。
正想着稍后如何报复时,脖子陡然一凉,方才那剑离他的喉咙还有一指距离,现在却是贴着他的脖子,只要握剑之人微动作,便会要了他的命。
“求阁下饶命,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您,求您放了我。”
身高八尺,身形魁梧一身铁甲的男子,屈服了,至少面上是服了。
桓景玉闻言,冷嗤道:“若在战场时,你也这般怯懦,这大雍的江山……”
阮炎听着车中之人未说完的话,知他在嘲笑他,但现在自己的命在他手中,他不敢多说什么,只是问他:“阁下现在可以放了我吗?”
一旦他脱困,车里的人就别想活,他手下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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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卫,加上阮家的守卫,唾沫星子就能把他淹死。
“你想我放了你后,你再杀我,是这样吗?”
车中之人言语平淡,听不出一丝恐惧。
阮炎没想到桓景玉竟然看透了他所想,只能出言稳住他:“没……没有,我哪里能……”
“没有这么想便好。”车中人打断他的话:“带我去阮府,我便放了你。”
“就这样?”阮炎问他:“你要去阮府?”
“怎么,不行吗?”桓景玉反问他:“阮府中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吗?”
阮炎讪笑:“没……没有。”
心里想得却是,这般也好,他去阮府便是自寻死路了。
阮炎说着,去牵缰绳,正要赶马车,却听车中人道:“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那是哪样,难道要他下车牵马吗?
是,桓景玉让他在前面牵马,拉车去阮府。
“你……”
阮炎心中的怒火,叫泛着寒光的长剑熄灭,他乖乖拉起了车,带着桓景玉往阮府去。
一路上,阮炎脑中都在想如何杀了桓景玉,才能解他心头之恨,他槽牙紧咬,恨不能现在就把桓景玉嚼碎。
然而当马车到阮府门前,人从车中走出来时,阮炎不仅不怒了,心还凉了半截。
那人着一身月白襕袍,墨发半披半束,是时下普通的男子打扮,然而他的那张清俊卓绝的脸,却不普通,阮炎见过,且见过不止一次。
“皇……皇上。”阮炎松开拉着缰绳的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桓景玉俯首冷看他一眼,问道:“你还想取朕性命吗?”
“微……微臣不敢。”阮炎声音在发抖。
桓景玉没再同他多言,而是转身去了阮府。
*
此时的阮府内,高台上的伶人吟唱淫|词艳|曲,台下喝的东倒西歪的官员,搂着怀中的舞姬轻薄,叫人看了面红耳赤。
坐在一旁,正喝着茶水的阮焘,见此很是满意,对身旁的阮荟道:“我儿是成大事者,日后那高位,非你……”
“莫属”二字还未出口,便有小厮来报:“老爷,不好了,皇上来了。”
“谁……你说谁来了?”阮焘手一抖,茶水溢出,打湿了他的鞋子:“他这么晚来做什么?”
要是让他看到眼下的场景,岂不是会治他的罪?
结党营私可是重罪。
阮荟看出阮焘的害怕,安慰他道:“父亲放心,我有一计,可以拦一拦他,保证叫他发现不了蛛丝马迹。”
阮焘焦急不已,“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卖关子,快说。”
“叫茵儿去拦下他,毕竟要不了多久二人就要成亲了,这时若发生点什么,怕也不为过吧。”
然后他们便可以趁着这个时间,遣散官员。
阮焘思忖片刻,答应下来。
阮荟则叫来一个嬷嬷对她道:“你去跟郡主说,就说皇上在前厅等着她,让她去见他。”
说完,他递给嬷嬷一包药粉,“趁郡主不注意,放入她的茶水中。”
嬷嬷接过东西往阮茵房中去。
阮荟看着嬷嬷有些佝偻的身形,心中得意,他这般聪敏之人,日后大宝之位,定属于他。
35. 母亲之死
阮茵喝下掺着药粉的茶,简单打扮一番便去了前厅。
见到端坐在椅上的桓景玉,她提裙拾阶走进屋中,柔声唤了句:“皇帝表兄,你这么晚来是找茵儿的吗?”
桓景玉乜了她一眼,冷笑道:“果然阮府的人都很聪明,这都被你猜到了,那你可知道我来找你是为何的?”
阮茵没有听出其中冷意,只当桓景玉当真是夸她,遂笑得更加灿烂,衬着她的嘴脸更令桓景玉厌恶。
她还恬不知耻道:“多亏了姑母细心调教,茵儿才会……”
她说话时,把耳边碎发挽至耳后,故意作出娇羞魅惑之态。
“是啊,真多亏了母亲,饶不是她,你只怕更加蠢笨。”桓景玉言语中透着不耐,显然他的耐心已经耗尽了,不想再同这恶毒的女子兜圈子。
阮茵闻言,正在垂首挽发的动作一顿,心中生出不好之感,她抬头看桓景玉,眼中似含着委屈的泪光,她问他:“茵儿是哪里得罪了表兄吗,你要这般说我?”
字字句句仿佛在告诉桓景玉,她的柔弱和无助。
若不是知阮茵本性之人,只怕会被她这样子所骗,可桓景玉却是知她的,他们一起长大,他对她知根知底,知她这惺惺作态下,有一副什么样的恶毒面孔。
桓景玉起身走到她面前,冷眼看着她:“你当真不知哪里得罪了朕?”
男子的怒目中燃着熊熊烈火,看她时,像是要当场将她焚烧,要将这阮府也一并烧了。
阮茵吓得连连后退,不防碰到身后的椅子,跌坐在地,“茵儿……茵儿当真不知。”
桓景玉蹲身,用手掐着她的脖子,似要捏断,“朕是否对你说,不要再动她,你为何不听?”
阮茵愣了愣,才明白桓景玉在说陆小小,可这事她做得隐蔽,除了她和麻姑无人知道。
而麻姑久居太后寝宫中的暗室,桓景玉不会见过她,她自然也不会把这件事告诉桓景玉。
毕竟整件事是麻姑主导,她若告诉桓景玉,岂不是自寻死路?
阮茵笃定桓景玉是在试探她,并没有证据。
所以她依旧嘴硬道:“皇帝表兄的话,茵儿谨记在心,怎会……”
桓景玉加重了手中的力道,让她说不出话来。
“你还要狡辩,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桓景玉此来便没打算放过阮茵,再留她,她还会死性不改,对陆小小不利。
阮茵觉得自己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再这样下去,只有死路一条,她用力掰桓景玉的手,拼着最后一丝气力道:“是有人让我这么做的,不……不是我。”
眼前男子听了她的话,慢慢松了力道,放开了她。
钳制脖颈的手一松,阮茵抚着胸口,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她没想到桓景玉竟真得会对他下死手,全然不顾及表兄妹之间的感情。
“快说,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桓景玉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吐出的话带着冷冷薄雾,同往日温润如玉的皇上,判若两人。
或者说,这才是真正的表兄?
阮茵后知后觉,原来他在姑母面前都是装的。
“是麻姑……”阮茵道。
麻姑?
桓景玉没听过这个名字,正待要问她麻姑是谁时,阮茵的母亲张氏匆忙跑过来,见自己的女儿跌坐在地,眼角挂泪,她不明所以扶起阮茵问她:“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阮茵见母亲来,心头涌上委屈,扑靠在她怀中,哭起来:“皇帝表兄他……他欺负我。”
张氏见阮茵这般,心疼不已。
她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老爷命人告诉她,前厅有贵客来,让她先招呼着,不想一来,便见自己女儿被皇上欺负,张氏只有这一个女儿,因阮茵性子随她,她对她极其疼爱,容不得阮茵受半点委屈。
饶是皇上,也不能让她的女儿受委屈。
想到这里,张氏直接问桓景玉:“皇上这是把茵儿怎么了,她为何哭得这么伤心?”
张氏是后宅妇人,平日里掌阮府中馈,所管得是府中下人,结交的也是身份不如她的贵妇,人群中她总是最耀眼的,被人众心捧月,吹嘘得不知云里雾里。
朝中不少人说大雍的江山以后会落到阮家人手中,这话经后宅妇人几番传递,落在张氏耳中,便更加得意,越发不把旁人放在眼中,就连此时的桓景玉站在她面前,她也毫不畏惧。
傀儡罢了,这以后的江山无论是她哪个儿子的,她都是太后,她为何要怕他?
有了这份没有自知之明的底气加持,张氏全然没有把桓景玉放在眼中。
不想,桓景玉却是看都不曾看她一眼,只冷眼觑着她怀中啜泣的阮茵问道:“麻姑是谁?”
“麻姑……麻姑是……”
张氏怀中的阮茵说话断断续续的,似乎哭得有些泣不成声。
“皇上,再怎么说,茵儿也是你未来的皇后,你为何……”
“闭嘴。”桓景玉打断张氏拿乔的言语,“她好像不对劲。”
张氏顺着桓景玉讶异的眸光看向怀中的阮茵,这才发觉她方才不是在哭。
“茵儿,茵儿……”
张氏想要扶起阮茵,却看到了可怖的一幕,阮茵口鼻出血,双眼圆睁,在她把她扶起的那刻,直直朝后倒去,重重摔在地上,没有了气息。
*
城西的小院里,躺在榻上的陆小小陡然睁开了眼,分明极冷的天,她的额头却冒着细密汗珠。
因陆小小受伤,芷兰为了照顾她,也宿在了她的屋中。
听见陆小小的动静,芷兰借着月光来到她身边,抚着她的脊背问:“娘子是又做噩梦了吗。”
“太医不是说娘子的毒已经解了,为何还会这般,不若明日,我去外面找个大夫来替娘子瞧瞧?”
陆小小待心跳平息后,出声道:“不用了,和毒无关。”
“和毒无关,那和什么有关,之前娘子可不会这样。”芷兰不解道。
闻言,陆小小摇了摇头,她也不知为何近来总做噩梦。
梦里母亲一身血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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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镜子前,问镜中的自己,“你为何要杀我,我和你无冤无仇。”
镜中之人和母亲的表情完全不一样,母亲痛苦不堪,而镜中人却在笑,笑着渗人,叫人头皮发麻。
“为何,因为我和你长了同样的脸,可他为什选你而不选我?”
“为什么,为什么?”
镜中人凄厉的嘶吼,让陆小小心有余悸,她看了看外面的月色,问芷兰:“兄长出发几日了?”
芷兰掰了掰手指,道:“玉蝶说君主是二十一出发的,眼下是二十五,出发有四日了。”
说到这里,芷兰担忧道:“君主此来肯定是抓你回去和亲的,要不然我们现在就逃吧?”
去岁陆小小从辰国来大雍,未给兄长留下只言片语,他是如何得知她在大雍京城的?
莫非是有人故意给他透露了消息?
想到这里,陆小小道:“不了,饶是兄长不来找我,我过些时日也要回辰国。”
她要弄清,母亲到底是因何而死,而那日在西市遇见的黑衣妇人又是谁?
“君主再送你去和亲该怎么办?”芷兰道:“大雍的皇上可不是好东西,你若嫁给他,只怕……”
“他不是这样的人。”陆小小笑着打断芷兰的话:“他是个好人,要对辰国不利的人,是他的母亲,阮太后。”
“娘子是如何得知他是好人的?”
芷兰也觉出些异样,自从她们娘子从大雍的皇陵回来后,再也没骂过大雍的皇帝了。
“听说的。”陆小小道:“听‘文瑾’说的,我相信他。”
说起“文瑾”,陆小小莫名有些担忧,他这两日没来看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
太后的寝宫中,张氏哭得撕心裂肺,她膝行至太后脚边,扯着她的袍角:“太后娘娘,您可是看着茵儿长大的,她现在没了,您可要为她做主啊。”
他身后的阮焘看不下去,对她道:“你胡说什么,做主,做什么主,你不要命了?”
阮焘说话时,不时拿眼去瞟桓景玉,仿佛是想告诉所有人,阮茵的死和桓景玉脱不了关系。
桓景玉见此,是不在意,他只站在一旁看着,看阮家人,到底要说他些什么,要如何把阮茵的死归咎到他身上。
阮荟见阮焘扯不动张氏,也上前假意帮忙,口里却是小声道:“母亲,算了吧,皇上不喜欢茵儿,是茵儿的命苦,怨不得旁人。”
他说着,装模作样,用袖子擦拭眼角泪水,又去看阮太后:“姑母,不怪皇上,是茵儿配不上陛下。”
阮太后被阮家人搅得头疼,想要安抚他们,却还未等她开口,张氏又哭嚎起来。
桓景玉听着这些人的话,倒是无所谓,他身侧的裴莫听不下去了,对阮荟道:“世子慎言,安平郡主因何而死,你们恐怕最清楚不过了。”
闻言,阮荟拭泪的手顿住,觑眼看向裴莫:“裴大人这是何意?”
“何意?”裴莫嗤笑:“世子莫非忘了,是你让人在安平郡主茶水中下药的。”
36. 他不是好色之徒
“你……你在胡说什么,本世子什么时候下药了?”阮荟的心虚已经写在了脸上。
阮太后是何等精明之人,见此眸光暗淡下来,问他:“茵儿的死到底是怎么回事?”
阮焘知内情,但这种情况下,他当然要护着阮荟,他对阮太后道:“太后娘娘,您休要听裴大人说的,茵儿是我的女儿,荟儿的妹妹,他怎么会害她呢?”
被蒙在鼓里的张氏,也只当裴莫在替桓景玉开脱,她厉声斥责裴莫:“裴大人是何居心,是觉得我失去一个女儿还不够,要攀扯进我的儿子吗?”
她这话虽是对裴莫说的,但眼睛却在看桓景玉,她已认定他就是杀人凶手。
只因他是皇上,无人敢治他的罪,所以她便求到太后跟前,要太后替她的茵儿做主。
有了张氏这番话,阮荟底气足了些,附和道:“说得没错,裴大人到底是何用心?”
裴莫闻言,正要反问,却听身边的桓景玉先他一步开口,“那世子硬要把安平的死怪在朕头上,又是为何?”
桓景玉说话时,面上的坦然让阮荟彻底没了底气,他垂首不敢去看他的眼睛,但也没有就此说出真相,他笃定桓景玉没有他给阮茵下药的证据。
不想,他正在想后面该如何辩解时,忽然从外面走来一个护卫,他走到裴莫身侧,把手中的盒子递给他,道:“大人,茶盏找来了。”
裴莫接过木盒后,让侍卫退了出去。
他看向阮荟,笑问他:“世子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吗?”
“什……什么?”阮荟朝后退了一步,警惕看裴莫。
裴莫也不想再卖关子了,他打开木盒拿出里面的茶盏:“这是安平郡主房中的茶盏,世子猜我们发现了什么?”
阮焘见事瞒不下去,扑通一声跪下,对阮太后道:“太后娘娘,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只是……”
他话未说完,阮荟接了过去,眼下他就算再要隐瞒怕也是瞒不住了。
可他真的没有想要谋害阮茵,他瘫坐在地:“我不过命人在她茶盏中放了助兴的药,没想到会害死她。”
助兴之药?
桓景玉和裴莫对视一眼。
阮太后听出其中端倪:“你们为何要给茵儿下这种药?”
她看向阮焘,满眼不可置信。
他身为阮茵的父亲,竟给女儿下媚药?
阮太后知阮焘行事荒唐,却也没想到他会荒唐至此,不由得怒从中来,拍案而起,一脚踢开脚边的阮焘:“有你这么做父亲的吗?”
张氏听了阮荟的话,目眦欲裂,起身掌掴了阮荟一耳光,“她可是你的妹妹,你怎么敢,怎敢……”
张氏气急攻心晕了过去,被寝宫中的嬷嬷扶了下去。
阮太后强压心中怒火,问阮荟:“你为何给茵儿下药?”
阮荟看了桓景玉一眼,对阮太后道:“我想要茵儿帮我拖着陛下。”
他声音细若蚊蚋,却足以让人听清。
“拖住陛下?”阮太后蹙眉看向阮荟,似乎耐心已经消耗殆尽:“你们为何要拖住皇儿?”
“当然是不想让朕看见他府中的那些,”桓景玉斟酌道:“被他笼络的官员。”
阮太后听了桓景玉的话,眸光暗了又暗。
她不是不知道阮焘背着她搞得小动作,只要不触动她的利益,她都可以睁一眼闭一眼。
但现在他竟公然笼络朝中官员,目的是为何,明眼人一看便知。
他阮焘也对皇位起了贪恋。
阮焘见事不妙,重重叩首,“是臣糊涂,求太后娘娘赎罪。”
阮太后却没理会他,而是看向他背后跪着的阮荟:“是你出的主意对不对?”
阮太后很了解阮焘,他生性懦弱,无甚本事,在朝中若不是有阮太后帮衬他,他可能早就被别人踩下去了。
阮荟却和阮焘不同,同为父子的两人,他圆滑狡诈得多,留下他只会是祸患。
“臣……臣……”阮荟知道自己大难临头,想把事情都推到阮焘身上:“是父亲让侄儿这么做的,不是我……”
然而他话未说完,便被两个侍卫拖出了太后的寝殿。
阮焘自知阮太后发怒了,不敢替阮荟说话,只得由着阮荟被带走。
阮太后被这件事闹得头疼,对还在殿中的其他人道:“走吧,都走吧,让本宫静静。”
见人走后,她对一旁的嬷嬷道:“去把麻姑给本宫请来。”
嬷嬷领命去了。
裴莫隔着锦帕拿着杯盏,不解道:“阮荟说的是助兴之药,可太医却说里面的是剧毒之药,服下便无药可解。”
他想不通其中关隘。
阮荟没有杀阮茵的理由。
“他的药被人调换了。”桓景玉道:“要杀阮茵的另有其人。”
裴莫听了不觉奇怪,就阮茵这狠辣的性子,要取她命的人,不计其数。
桓景玉否认了裴莫那人是因为厌恶阮茵才杀阮茵的话。
他把阮茵意图谋害陆小小的事对裴莫说了:“为何朕,正要查安平,安平就死了?”
裴莫思忖片刻:“难道这背后的人是阮太后,她不想让您查到她,所以先下手杀了安平郡主?”
桓景玉闻言摇头道:“不是母后,她还不会为了杀小小而折安平。”
他也不认为阮太后,这般重视他们之间的母子之情。
“那安平郡主背后的人到底是谁呢,要对小小娘子不利的又会是谁呢?”裴莫问。
桓景玉一时也理不出头绪,他问:“阮府的下人是怎么说的?”
在阮茵死的当晚,桓景玉便命暗卫把阮茵身侧伺候的婢女控制起来,以便审问。
“有人说,那晚见一个嬷嬷去了阮茵屋中。”裴莫道。
嬷嬷?
话音刚落,一个背脊佝偻,身着黑衣的女子从裴莫身侧经过,险些弄掉他手中的杯盏。
她并未停下脚步,而是继续往太后的寝宫走去。
裴莫回身看了眼她的背影,随口问桓景玉:“陛下从前在宫中见过此人吗?”
桓景玉摇了摇头,二人继续往太后寝宫外走去。
*
经过几天的休养,陆小小身体好多了,可以下床走到。
临近大雍的春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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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越发冷起来,此时天边落雪如鹅毛飘动,轻盈落在枝头,盖住了初冒的绿色嫩芽。
陆小小看着漫天飘絮,忍不住抬手接落雪,却在雪花快落入手心时,一个温暖的大掌覆盖住她的手,隔绝了冷意。
桓景玉的身影笼住她,清浅的龙涎香盈满鼻息,叫陆小小不觉红了脸。
几日不见,他眼下的青黑又重了不少,但眼眸却比以前亮了许多,看来是他这几日没有睡好导致的。
“外面冷,别在外面久待。”桓景玉说着把她打横抱起。
回屋后,一切安静下来,两人之间的距离似乎更近了,陆小小不好意思对他道:“我的腿没事,我可以自己走的。”
不想,还没等桓景玉放下陆小小,芷兰从外面跑了进来,口里还在说:“娘子,你听说了吗,大雍的皇……”
可话还未说完,便见到屋中桓景玉抱着陆小小的一幕。
芷兰吓着止住了后面的话:“娘子,这是?”
陆小小见状赶忙让桓景玉放下自己,掩饰般问芷兰:“大雍的皇上怎么了?”
芷兰看了眼面色清冷的桓景玉,咽了咽口水,然后对陆小小道:“大雍的皇上是个好|色之徒,娘子可不要被旁人的话骗了。”
她说完朝“文瑾”看了一眼,她口中的旁人说的是谁已经很明显。
陆小小却是没深想她话中的旁人,而是问她:“这话怎么说?”
芷兰便把今早在外面听的话对陆小小说了。
大雍的皇上轻薄安平郡主不成,竟对她痛下杀手,致使她香消玉殒。
芷兰还担心陆小小不认识阮茵,特意道:“就是上次皇家秋祭,想用鞭子打你的女郎。”
陆小小没有把皇陵时,阮茵把她丢进深山的事告诉芷兰,所以芷兰并不知她和阮茵之间的过往。
“你说安平郡主死了?”陆小小讶然。
芷兰点头:“现在外面都传遍了。”
陆小小闻言,没有接话,而是对芷兰道:“我饿了,你去帮我弄些吃的吧!”
陆小小把芷兰支走后,看向桓景玉:“芷兰说的是真的吗?”
桓景玉看向陆小小:“大雍的皇上是不是好|色之徒,还是安平郡主真否真的香消玉殒?”
不知为何,陆小小在桓景玉眼中看到了不满。
他在不满什么,是芷兰说得不对吗?
陆小小觉察出桓景玉的异样,问他:“皇上不是和安平有婚约,为何要……”
“所以你相信外面的传言?”桓景玉打断陆小小的话:“安平郡主的确死了,但与皇上无关,他也不是好|色之徒。”
见桓景玉语气急迫,陆小小握住他的手,笑看他:“我相信你的话,大雍的皇上不是好|色之人,他不是坏人。”
她亦见过皇上对安平的厌恶,自然不信大雍皇上图阮茵美色不成,将她杀害之言。
“可好端端的,安平郡主怎么会死,大雍皇上又为何会牵扯其中呢?”陆小小面露不解。
听陆小小相信他的话,桓景玉紧锁的眉心才慢慢舒展开,他对她道:“因为安平郡主要谋害他的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