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穿男之摘了高岭之花》 1、第 1 章 冬日,大雪,距离除夕仅有一个月。 北渊的靖南侯上下一片忙碌,因为府上的五公子萧怀瑾的婚事就在后天,府上少不得张灯结彩、大红灯笼挂满整个侯府。 但同样在侯府的东边,竟然挂起了白色的灯笼,隐隐听着还有断断续续的哭声,明显是府上死了人。 府上确实是死了人,还是靖南侯膝下唯一的嫡子萧怀迂,就在前天,死的透透的,一点气息都没了。 人虽只死了一天,靖南侯府的这些事,便是老百姓都知道了不少,甚至会偷偷摸摸说上几句,喜事丧事一起办,没人会觉得不离谱。 毕竟刚死的萧怀迂才是明日喜事的新郎,现在却只能躺在棺材里,看着新娘被弟弟迎娶、洞房。 就在前几天,不少人还看见这位丰神俊朗的大公子因为婚事在即,且成了婚便可请封世子,美人人与权力唾手可得。 喜不自胜之下竟在护国寺重赏了游客,称的上是见者有份,百姓也乐得说上几声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吉祥话。 萧怀迂大喜之下还承诺他大婚那天,赏赐只会多不会少,百姓自然也眼巴巴的等着婚期的到来,甚至有人时不时的就到靖南侯府边逛逛,看看府上有没有因为婚事而人手不足的情况,他们也好过来帮忙补贴家用。 但没等到大婚,反倒等到了萧怀迂被人抬着从猎场上下来了,满身是血,没到侯府,气息就断了。 不仅如此,人早上到的侯府,晚上的赐婚圣旨也接踵而至。 靖南侯第五子萧怀瑾丰神俊朗,温润大方,吏部侍郎之女品行温婉、贤惠淑德,实为天作之合,故赐下婚旨,着腊月初一完婚。 腊月初一原本就是裴净鸢出嫁的日子,但新郎可不是在都城没什么美名的靖南侯第五子,而是都城四公子之一的萧怀迂。 百姓知道的少,在朝为官的大人们可知道的多,了解的也清楚。 当今圣上一向是我行我素却还尚存理智,做出这等事,只能说明圣上是真的厌恶极了这刚死的小子。 具体原因,他们其实也能理解。 圣上膝下男孩只有四个,文治武功出色又最得他喜欢的只有一个,也就是黎王。 黎明百姓的黎,多少可以看出圣上对这位王爷的喜爱。 可这位王爷在猎场断了腿,成了废人,那可是圣上相中的储君。 固然真相还未查清楚,但伺候黎王的那群下人没护好主子也是事实。 首当其冲的便是靖南侯的儿子萧怀迂,所以圣上大怒之下连给靖南侯府上送太医的流程都懒得走了,直接颁布圣旨,在萧怀迂尸骨未寒之时,将他的妻子另赐他人。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众大臣却松了一口气。 圣上大怒之下只是折腾了个死人,已经称的上是明君。 至于婚事的另一位主角,吏部侍郎裴家的小姐,嫁给靖南侯不受宠的第五子,怎么也比没嫁就成了寡妇强,这难道不是另一种的皇恩浩荡吗? 于是他们心无负担的向吏部侍郎送上了贺礼,至于靖南侯…,他们左思右想还是只送上了丧礼,因为靖南侯最是喜欢这位过世的长子。 作为话题中心的另一主角,吏部侍郎府的下人同样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那位早逝的姑爷与他们小姐是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小姐及笄那日就已经定下了婚约,后来是家里的丞相老爷舍不得她那么早离家,故将其多留了几年。 只是没想到他自己也在这几年病逝了,小姐又得守孝三年,这一拖就拖到了如今二十有一的年纪了,眼看婚事近在眼前,未婚夫却又没了,靖南侯还遭了圣上的厌恶,侯府上的日子肯定是大不如前。 府上的人华筝调教了许多年,大多是做事老练之辈,但女儿的婚事到底牵扯甚广,连作为吏部侍郎的夫君都寝食难安,惆怅不已,何况是这些下人了。 贴身伺候女儿的两位侍女,眼底一片青黑,脸色苍白,一看便知这两天没有睡好。 “夫人。”侍女恭敬的行礼,让出内间的房门。 “嗯。”华筝应了一声,视线朝内望了一眼,又收了回来,“大小姐可用过饭了?” 两个侍女面露难色。 自从赐婚圣旨到了府上,小姐便不曾用过饭了。 如此模样,华筝那还有不明白的,挥了挥手,“去厨房弄些可口开口的点心,一会儿送上来。” “是。”两个侍女连忙预备去了,遇到再大的事,饭也得吃不是吗? 华筝推开了门,进了女儿的闺房。 房间只点了一根蜡烛,视线昏暗,华筝轻叹一口气,自己挑着烛火点了灯。 借着烛火,华筝看到了自己的女儿,裴净鸢。 她此刻躺在床上,唇色苍白,眸子黯淡,这却丝毫不影响她的美。 华筝细细打量自己的女儿。 五官出尘淡雅,眉若新月裁云,眸似寒潭映雪,清逸不可方物。 她的女儿是真正的大家闺秀,相貌与气质并重,是她放在心尖尖上的孩子。 裴净鸢小时候就已经生的乖巧可人,她这当娘的在开心之余却又难免担忧。 官宦人家的女儿,又长得如此出色,左不过进入皇室侯门蹉跎一辈子,或者远嫁和亲,此生不得相见,这两者都不是她愿意看到的结果。 但事情发展比她想象的好一些,靖南侯府这些年虽没落了不少,可家底殷实,靖南侯夫妇为人也正派,最重要的是萧怀迂心地善良,她女儿也喜欢,原以为是一件和谐美满的婚事。 可如今… 华筝牵起女儿的手,轻声道,“鸢儿,怎么不吃饭呢?” 闻言,裴净鸢灰暗的眸子轻轻颤了一下,缓缓的转动视线看向自己的母亲,她张了张嘴,声音嘶哑,“母亲,孩…。” “你这孩子…”华筝皱眉,站起身为她倒了一杯茶水,“润润嗓子。” 裴净鸢不忍母亲伤心,小口抿了一下,干涩的唇瓣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光泽。 华筝将茶杯放到一旁的矮桌子上,道,“鸢儿,后日就是你的大婚了,你…,你可怨母亲吗?” 虽是圣上赐婚,可到底也显示了他们这做父母的无能,圣上明显着作践女儿,可他们连说一句埋怨的话都不敢。 母亲的目光如此愧疚,裴净鸢心里像是心扎了般难受,她道,“母亲,孩儿不怨。” 华筝并不意外这个答案。 官宦人家的女儿似乎天生就会做出对家族来说最有利的答案。 抗旨不遵,阖府上下近百口都会变成深深白骨。 她轻轻的抱了抱自己的女儿,眼眶泛红。 说,“鸢儿,我让人查过了,镇南侯的第五子并不像传言所说,最多只是平庸之辈,院子里也干净,你嫁过去也未必过得不好。” 传言… 传言靖南侯的第五子萧怀瑾幼时痴傻,五岁才能正常交流,而嫡子萧怀迂五岁已经能言诗了。 裴净鸢不是没见过萧怀瑾,尽知传言不可信,可他是怀迂的弟弟啊,是她的小叔子啊。 怎么能,怎么能成为她的夫君? 衣襟处渐渐被染湿,华筝拿出手帕替女儿拭去两行清泪,听她小声的哭泣着。 华筝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部,过了一刻,裴净鸢似乎终于冷静了下来。 华筝道,“鸢儿,你和怀迂终究是有缘无份,今日哭也就罢了,对他的情谊就留在家里了,到了侯府该怎么做,你明白吗?” 裴净鸢缓缓抬眸看向她,视线似被泪水模糊了大半,华筝难过却不得不狠了狠心,继续道,“鸢儿,我知道你是不愿意嫁给未婚夫的弟弟,可这事已经成了定局,你我都知道再无更改的可能。” 裴净鸢明白。 “你听母亲说,你不愿意嫁给曾经的小叔子,可想一想,萧怀瑾同样也不愿意娶自己的嫂子。你和萧怀迂感情深厚之事,镇南侯府同样也清楚。”华筝顿了一下,“我不说你也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萧怀瑾的妻子曾经被人染指。 意味着他的妻子从一开始就不忠。 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男人,怎么可能会不在意这些东西? 这是赤裸裸的现实,裴净鸢不能不面对。 华筝知道女儿难过,可她不能不说,不然进了侯府,还露出对萧怀迂的情谊,她女儿下半辈子就真的没有指望了。 她握紧女儿的手,骇人的冷意似乎同样传到了她自己身上。 华筝蹙眉叮嘱道,“鸢儿,忘了萧怀迂,照顾好自己真正的夫君,哪怕是装出来的也好,明白吗?你若不想伺候他,早日生下孩子,多给他纳妾也就是了。” 至少,华筝是这样做的,她只有裴净鸢只有一个女儿,夫君却有六个孩子。 刚刚止住的眼泪似乎有卷土重来的趋势,裴净鸢痛苦的闭上眼睛,细长的眼睫挂着水珠,声音浅浅,“孩儿知道的,母亲。”· 2、第 2 章 夜深,镇南侯府偏殿却仍旧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萧怀瑾不喜欢太多的下人照顾,即便遇上大婚这种大事,房间里的布置大多还是他亲力亲为。 是的,他后日就要结婚了。 萧怀瑾将龙凤喜烛放在长桌上,视线落在上面雕刻着的飞龙上,许久不曾离开。 龙凤喜烛… 萧怀瑾忍不住自嘲的勾了勾嘴角、 他已经在这里生活十七年了,却还是不太适应自己现在的身份,他之前是个女孩子,十七年前就穿过来了。 穿过来的时候,她还尚未硕士毕业,正在妈妈的公司实习,还没来得及为妈妈分忧,再一睁眼,她就从另一个妈妈肚子里出来了,成了镇南侯的第五个儿子。 他出生的时候母亲就因为难产过世了,小时候又因为穿越的事情有些抗拒这个世界,再加上语言难学,他甚至到了五岁才会说些简单的句子。 侯府没人护着他,他两三岁的时候,都城上流人家便疯传侯府的五公子是个哑巴且天生愚笨的事。 本来就是庶子,掌家的老夫人和侯爷不喜甚至是厌恶他这个不聪慧的血脉,实在是在再正常不过了。 小时候那几年过得并不好,不过心智到底比别人大了许多岁,文治武功就算不是顶级也在中上,他的日子也好了起来。 可即便是个不受宠的侯府庶子,婚事也是他必须面对的事情。 所以他努力了几年,终于在今年七月份考核的时候,他终于攒够了资历,挑了个外放的职位,在那里待上几年,亦或是一辈子,这事可能也就过去了。 但好巧不巧的,萧怀迂死了,萧怀迂尚未过门的妻子,后日就要成为他的新娘了。 萧怀瑾初初听到这件事有些惊吓。 因为他穿过来前确实是一直单身,但也没喜欢上女孩子,突然天降媳妇,怎么可能不觉得惊吓。 裴净鸢,萧怀瑾并不是很陌生。 因为她在京城中名声极好,家世清白、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萧怀瑾也算是她的粉丝,因为她喜欢她的字,她亲生母亲是个书法家,裴净鸢字迹像她母亲,风骨却不同。 她母亲字迹奔放而热烈,裴净鸢却内敛而温润。 但一点点相似就足以让他心生欢喜,侧目而视。 况且,裴净鸢今年也才二十一岁,其书法上的成就就已经足以和她母亲相较高低了,他很难不高看一眼。 毕竟他自幼得母亲的指导,写出来的字也就堪堪能看而已,他知道这其中需要多少天赋和努力。 而且他见到裴净鸢的次数不算多,却也不算少。 因为裴净鸢和萧怀迂婚事在身,又因为各种事拖了好几年,裴净鸢一年来府上的次数总有那么三五回,遇到逢年过节或是来看萧怀迂,或是来看靖南侯府夫人,萧怀瑾总归要撞上那么一两次。 虽不是盲婚哑嫁,不代表萧怀瑾真的可以心无芥蒂的接受这份婚事。 说来,在前两年随着年纪渐长,外放的事又不确定的情况下,他确实想过一两回成婚的事情,最后想来想去,或许还真就裴净鸢他比较容易接受一点。 却也最难实现。 裴净鸢和萧怀迂,金童玉女、门当户对、两情相悦。怎么看都是定局。 现在情况却不一样了,萧怀珏死了,他成了那个圣上赐婚的“金童”了。 即便他在觉得荒唐的同时,心底却又克制不住的生出一丝欢愉。 但,裴净鸢肯定不愿意嫁给未婚夫的弟弟。 这桩婚事到底会走向如何,其实他自己也并不出清楚。 但他多少还是有些想法。 他和裴净鸢是圣旨赐婚,抗旨不遵的后果,现在的他和裴净鸢都没办法承受。 所以他的想法是一切顺其自然,如果他有正常的反应,且…裴净鸢不拒绝,荒唐的婚事自然真的会变成圣旨口中的天作之合。 如若没有,他愿意多给她一些时间去接受。 …嗯,他或许也有些卑鄙,也有些自私,他并不愿意与他同床共枕的妻子日思夜想的是他那个早死的兄长。 - 腊月初一,是早早定下的良辰吉日,镇南侯府天还未亮就忙碌了起来。 井然有序,大红灯笼挂满侯府,可细看之下,那些下人脸上却没有多少的喜色。 毕竟死的是侯爷最喜欢的儿子,也是侯府夫人唯一的亲儿子,指不定这“喜庆”的婚事办完,夫妇两人会秋后算账,他们这些下人肯定少不了兜着走。 原本该是个讨要赏钱的好日子,他们却不得不避如蛇蝎,恨不得不参加这婚事才好。 来府上的官媒哪见过这场面,却还是有条不紊的招呼新郎官穿上红色的新郎服,骑上白马,在吹吹打打中向裴府进发。 侯府相距裴府甚远,迎亲的队伍本就行的慢,到了裴府竟花了近两个时辰。 吏部侍郎裴抚远早早的站在府前等候了。 靖南侯近些年已经渐渐远离权力中心,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再怎么也比他裴家强。 他见过萧怀迂几次,却不曾见过这位靖南侯的第五子。 只知他幼时愚笨,五岁才能言,而他女儿裴净鸢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尤其是书法,自幼得了华筝的真传,便是他这个老父亲都比不上。 如今却不得不嫁给一个…愚笨的傻子。 裴抚远忍不住皱眉。 很快,骑着高头大马的新女婿从街口转角而来。 身量修长、五官清俊甚至到了秀气的地步,一身大红喜袍,愈发衬的他唇红齿白,相貌倒是个好的, 裴抚远突然想起来。 新女婿的生母听说是镇南侯在云川游玩时碰见的,镇南侯一见倾心,不顾劝阻迎娶其入门,半年后生下第五子萧怀瑾。 萧怀瑾母亲的相貌可见一斑,萧怀瑾袭恐怕是承了他母亲的容貌。 萧怀瑾从高头大马上下来。 到底是结婚,即便裴府不愿,他自己…多少还是愿意的,萧怀瑾嘴角勾了勾,尽量让自己笑的好看一些。 裴抚远见到新女婿这笑容多少放下了心,至少新女婿没府上想的那般那么抗拒这桩婚事。 萧怀瑾走过来,朝裴抚远拜了一拜,道,“岳父大人。” 裴抚远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一连应了几声好,鞭炮声随之响起,声音极大,一直飘到了后院。 侍女从府门前一路小跑到了大姑娘的房间,语气欣喜,“青叶姐姐,碧荷姐姐,新姑爷是个俊俏的。” 青叶看向坐在床榻上、一袭红衣的裴净鸢,道,“那便好,小姐神仙模样,夫君自该也是谪仙下凡的模样。” 青叶知道违心说些场面话,绿荷却不知道,她轻哼了一声,嘟囔道,“再好看,能好看的过大公子吗?” “碧荷!”青叶斥责她,可语气里其实也听不出多少埋怨的意思。 这大公子自然指的是萧怀迂。 萧怀迂和裴净鸢这几年感情如何,萧怀迂品行又如何,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侍女最是了解,这新来的姑爷,不过是捡了便宜罢了,如何能配得上她们家姑娘? 坐在床榻上的新娘似乎根本没在听两位侍女的对话。 自从清早换上了这一身喜服,她便感觉自己好似不是自己了,脑袋混沌一片,似乎丧失了思考的能力。 她又有些庆幸现如今自己什么都不想的模样。 因为一旦会思考,她好像便会控制不住自己。 逃离。 从属于她的婚礼却不再是萧怀迂的婚礼上逃离。 不,她做不到,裴府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 殉情… 萧怀迂他,…可是还尸骨未寒啊。 那些相识十多年点点滴滴,海誓山盟好似便成了无数把软剑,如同折磨似的一下下的贯穿心脏,疼的她近乎喘不过气来。 萧怀瑾拜见过岳父大人,又见了裴净鸢的父母兄弟,终于来到了裴净鸢的闺房。 视线很快落在了裴净鸢身上。 她好像瘦了很多,萧怀瑾记得自己上次见她好像是两个多月前。 也是,那时她马上就要嫁给心爱的人,心情愉悦,而不是现在,在萧怀迂尸骨未寒之时,嫁给他这个心上人的弟弟。 萧怀瑾不动声色,顺着流程拿起了大红的喜绸,带着裴净鸢向父母告别。 绸缎上另一边的人很安静,明明岳父岳父已经红了眼眶。 哭嫁、哭嫁… 新娘并没有哭,萧怀瑾却不知怎的,觉得她就是很悲伤,连带着他都快要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了。 不多时,鞭炮、锣鼓再次响彻云天,迎亲的队伍向侯府返回。 大红的花轿很平稳,四周却很吵闹,坐在花轿中的裴净鸢似乎终于回了神,意识到自己身处在了何方,也意识到了自己将要往何处去。 她手指蓦得攥紧。 即便已经做好了准备,眼泪却还是不受控制的从眼眶溢出,顺着脸颊,如碎珠般滚落在地。 喜轿在行了两个时辰后,终于缓缓的停了停了下来,萧怀瑾再次牵上红绸,领着裴净鸢向正殿走去。 镇南侯与其夫人端坐在上,脸上不见一丝笑容,身上穿的也只比平时华丽了了一丝。 侯府夫人看向萧怀瑾又看向裴净鸢,视线久久都不曾从她的身上离开。 萧怀瑾在府上不受宠,几乎和个透明人差不多,侯府夫人一年也见不了几次,对他不冷也不热。 可裴净鸢不同,她是她儿子心怡的妻子,也是她心怡的儿媳妇。 即便还未过门,这些年来,她也真的将其当成了亲儿媳妇对待,逢年过节总要给她送一份礼。 可如今呢? 她竟然穿着大红嫁衣嫁给了萧怀迂的弟弟? 怎么能? 怎么敢? 往日的种种婆媳情分,似乎都变成了裴净鸢背叛萧怀迂、背叛侯府夫人的证据。 她的视线犹如化作了实质的利箭,毫不留情的射向身着嫁衣的裴净鸢。 她机械一般的拜天地、跪父母,夫妻对拜。 然而在低头的一瞬,她听到了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别哭。” 3、第 3 章 因着不敢得罪靖南侯,婚宴这般巴结贵人的好场所,竟然也变得死气沉沉,结束的也比普通婚宴早上许多,月亮才刚刚爬上云端,宾客便已撤了大半。 近身伺候萧怀瑾的艺书、艺棋,早已到了婚房处,低声与裴净鸢带来的两个侍女交谈。 可青叶、碧荷连萧怀瑾都看不上,更别说是伺候萧怀瑾的下人了,脸上没什么笑容。 不过艺书、艺棋也只当她们是初来乍到,面对她们这些“老人”,害羞、紧张罢了。 艺棋性子活泼,道,“两位姐姐,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公子脾气好,少夫人听闻也端庄大方,以后咱们西苑肯定热热闹闹的。” 多少比碧荷还要没脑子了。青叶想,侯府多么不赞成这门婚事,她只在这待了几个时辰就看明白了,天天待在这里的侍女却仿若丝毫不知,还将此桩婚事当做是天作之合,也不知如何养出这副性子。 “公子。”艺棋高兴喊了一声。 喜娘闻言也顺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她将喜秤双手递给萧怀瑾,笑眯眯的,“祝愿公子,少夫人,和谐美满,早生贵子。” “嗯。”萧怀瑾应了一声,拿起喜秤,不动声色的轻呼了一口气,走向了婚房。 推门进去。 婚房内一片安静大红的景象,裴净鸢端坐在床榻之上,双手交叠放在放在腿上,手指纤长,骨节分明,是一双很漂亮的手。 萧怀瑾视线停留许久,而后收回了目光,走到桌子旁轻喝了口水,他多少喝了些酒,脑子混沌又有些热。 喝了几口茶水方才好受了一些,萧怀瑾整理了一下思绪,自从学了武,听力确实好上了许多。 譬如他可以清晰的听到裴净鸢…紊乱的呼吸声。 自从萧怀瑾进入房间,裴净鸢便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她从未和陌生男子共处一室,即便是萧怀迂,也没有。 陌生的男子气息,以及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她都感到莫名的紧张与…恐惧。 不多时,大红的龙凤靴靠她更近,浅淡的酒味也随之而来,豁然间,眼前一片开阔。 萧怀瑾用喜秤掀开了红色的盖头,四目相对,他下意识的挑了一下眉,脑袋莫名的更加昏昏涨涨了。 裴净鸢向来爱穿素色的衣服,今日却一袭红色的婚服,面若清月,一双清若寒潭的眼眸,眉眼如画,气质清雅绝伦,身上自然流露出清贵与淡然。 是个少见的美人。 萧怀瑾心头一颤,不过确实与两个月前相较起来瘦了许多。 他出声道,“很热吗?” 裴净鸢额间布满了细汗。 声音是她刚刚在拜堂成亲时听到的声音,却又多了几分疑惑。 裴净鸢缓缓摇头。 “嗯。”萧怀瑾再问,“能喝酒吗?” 交杯酒哪怕不能喝也得喝,萧怀瑾却不在乎,他以为裴净鸢会是否定的答案,于是他坐在床边,丝毫没有动身拿酒的意思。 裴净鸢说,“可以。” 声音带着许久不曾开口的嘶哑,又有些疏离。 萧怀瑾稍显意外,他站起身将喜酒递给裴净鸢,视线落在她脸上,余光里似乎看到了个眼熟的东西。 那是一根很小的金簪子,样式甚至都没什么出色的地方,但却是萧怀迂亲手打造。 萧怀瑾坐到旁边,按照习俗与裴净鸢交杯互饮,酒水度数很低,还带着些许的甜味,不醉人。 裴净鸢喝了酒也并未异常,萧怀瑾将酒杯放到一旁,等待裴净鸢的选择。 她是选择与自己成了真正的夫妻,还是选择避开? 萧怀瑾沉默了下来,在裴净鸢眼里,那是他想让自己伺候他更衣安寝。 她轻闭了下眼睛,无论是母亲还是宫里送来的教习女官,她们都告诉了自己,如何在新婚夜伺候自己的夫君。 她眼睫轻颤着,修长手指落在了萧怀瑾的腰带处,“夫,夫君,夜已深…” 闻言,萧怀瑾身体僵硬一瞬,转身望向裴净鸢,她的脸被烛火照的极红,不知是酒醉的红还是羞红。 所以…,她的选择是将错就错吗? “嗯。” 萧怀瑾手指攥紧。 —希望这副身体能支棱起来,不然多少有些丢人。 他站起身将房间里的蜡烛吹灭了几盏,只留下那对偌大的龙凤喜烛。 他走到床边,本着男子该主动的想法,不甚熟练的…拉开了裴净鸢的衣衫,层层叠叠,他解了许久,口干舌燥,衣衫才终于被拉到腰处。 裴净鸢克制着自己不去挣扎,一切由萧怀瑾做主,手指却紧攥身下的床单,轻闭眼眸。 忽然间,唇瓣被覆上了冰冰凉凉的一片薄唇,他吻的很缓慢,一点一点、不厌其烦的吻,而后轻探舌尖… “不要—” 是染着哭腔的轻泣。 萧怀瑾停了下来,坐起身,眼神里并不带情欲。 他看向身下的裴净鸢,大红的新娘服被他毫无技巧的蹂.躏,已经变得皱皱巴巴。 腰间、胸口处最甚,露出了冷白又沁着粉色的肌肤。 裴净鸢眸中氤氲着一层水雾,眼睫微颤,她还是做不到… 她不愿意极了… 他们还是陌生人,萧怀瑾还是萧怀迂的弟弟…,让她如何能,如何能正常的与萧怀瑾做这种事? “鸢儿,你记住,你现在的夫君是萧怀瑾,不是萧怀迂,忘了他。” 母亲细心叮嘱的声音在脑海里浮现,可她仍旧是做不到。 裴净鸢浓长的眼睫轻颤着,抬眸看向萧怀瑾,烛光映在他的脸上,不仅是方才的温润没了,甚至看着有些冷漠。 在新婚夜被自己明媒正娶的妻子拒绝,想来是个男人都会生气? 裴净鸢心口一紧,眸子中生出一丝惧意。 “裴姑娘,我不喜欢强迫别人。” 萧怀瑾看她良久,终于出了声,语气冷淡。 裴净鸢浓密的眼睫轻颤,待要开口却见萧怀瑾再次欺而来,在她耳边轻声道,“我知你对兄长用情至深,但在此时带这个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他的语气明显是平淡的,似乎也根本听不出其中的怒气。 萧怀瑾也确实没有多生气,只是多少有些意外。 他以为以裴净鸢的性子,即便选择嫁给了他,也绝对不会再在身上带“前任”的礼物洞房,倘若现在站在这里的“新郎”不是他,而是个正常的古代男人,裴净鸢会遭受怎样的苦楚,她自己难道不明白吗? -亦或是说她真的很喜欢那个躺在棺材里的男人? 萧怀瑾低头看向手中的金簪子,还是那样的评价,款式落后,雕工粗糙,但耐不过确实是个少年人亲手雕刻之物,“下次不要再戴这个了。” 闻言,萧怀鸢的脸色愈发的惨白,心中止不住的上涌出恐惧,低声道,“五公…” “喊错了。”萧怀瑾打断她,低声道,“我理解他刚去世,你不愿意和我洞房,也不认为我是你的夫君。” 他顿了一会儿道,“可我们是圣上赐婚,糊弄过去的后果不是你我能承担的。” “我给你五个月时间好吗?”萧怀瑾继续道,“这五个月,你想他、念他,只要不被圣上的人察觉,随便你怎么样。可五个月后,是我十八岁的生辰,你便不能再拒绝我了。” 见她眼神惊疑,萧怀瑾说,“其实也不用忘,只要装出忘记了的模样就行。” 裴净鸢,“……” 她甚至不知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只一点,萧怀瑾确实不如传言那般痴傻,也不如她之前见过的那般温和。 还不等她做出反应,萧怀瑾就将提前备好的物件放入床上,道,“把衣服脱了,进去沐浴。” 靖南侯府多少算是皇室,裴净鸢早已经被宫里的嬷嬷教导过人事,也知道锦帕意味着什么。 可…,萧怀瑾为何会提前备下这些? 久久不见裴净鸢动作,萧怀瑾背过身去,道,“…洞完房要沐浴更衣,你应该有学这方面的知识吧?” 裴净鸢,“……” 4、第 4 章 裴净鸢,“……” 一抹鲜艳的血色渐渐爬上如玉的脸庞,渐渐蔓延至耳垂,像是染了血的宝石。 靖南侯多少和皇家沾亲带故,礼仪之上万不可出现丝毫纰漏之处,宫里的嬷嬷还…一连来了两回,裴净鸢又聪慧,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些? 她只是不明白,为何萧怀瑾出生勋贵人家,为何会用如此,如此…直白的言语? 萧怀瑾背对着她,却许久没有听到衣服落地的声音,他道,“外间有人在听,我不会看的,你放心。” 话落,萧怀瑾又往前走了几步,将衣服脱了个半净,露出健康的小麦色肌肤。 “……” 裴净鸢不自在的将视线彻底移开,他还催她,“裴姑娘,你多少快点,天气太冷了,不沐浴会生病。” “……” 裴净鸢低头小心翼翼的解自己的衣衫,只是大部分衣衫都被萧怀瑾扯开,…扯坏,甚至于里面的鸳鸯肚兜若隐若现,实在是不需要再解了。 人们常说男子生性属阳,火旺,女子却属阴,身体阴寒。 可为何在这样一个冬日,萧怀瑾一直在喊冷,她却眉心处都是薄汗… 萧怀瑾安静的等着,脑海里却忍不住回忆刚刚的景象,又有些疑惑。 官宦之家的女儿服饰一向繁琐,何况是大婚的喜服,可是再多的衣服也被他脱了个大半,…竟然还用这么久的时间吗? 怕冷吗? 好吧,他不再自欺欺人,更像是防他。 萧怀瑾皱了皱眉,他多少有些不开心。 “夫君。”裴净鸢的声音有些僵又有些不自在,“可以了。” “嗯。” 萧怀瑾点了点头,那一点不知从何而来的不愉好似散掉了,到底他们不熟,裴净鸢会防他也正常。 “侍女是叫青叶吗?” 萧怀瑾对青叶的印象深刻一点。 她对自己的嫌弃肉眼可见,但看着却也比另一个侍女更机灵一些,多少能帮忙瞒着他们并没有行周公礼的事实。 “嗯。青叶和碧荷。” 萧怀瑾提高声音喊人,“青叶,进来照顾你家小…你家夫人沐浴。” 青叶和碧荷早在外间候着了,听到姑爷的声音低头走向内室。 即便是低头,两个侍女也看到了新姑爷正慢悠悠的穿上衣,神情愉悦。 而她家小姐…,大红色的帷幔幔挡了大半,却仍旧可见方才糜。乱的周公之礼残留的景象。 还未至榻前,耳边便传来一声极轻的关门声,是那位新姑爷出去了。 意识到这一点,两个侍女脚步方才快了一些,掀开帷幔,看向她们的小姐。 她们小姐眼睫上还挂着泪,脸颊处映着一层淡淡的绯色,好似比在自家府上的时候好看了许多。 裴净鸢似乎并没有意识到此时自己的容貌,她开口道,“碧荷你在外面就好,青叶一个人进去就够了。” 两个侍女互相对视一眼,便应了一声是。 青叶和碧荷还尚未成亲,可她们也和裴净鸢接受过宫里嬷嬷的教导,她们也隐隐约约知道洞房意味着什么。 譬如她家小姐脖颈处斑驳的痕迹。 可小姐身上却没有相似的痕迹,青叶似乎明白了为何小姐会单独将她留下,而不是跳脱的碧荷。 她压低了声音,试探道,“小姐,您和姑爷…” 温水沁入肌肤,裴净鸢却觉得自己的心脏仍在云端,思绪一片混乱。 听到青叶的问题,她也转身嘱咐,秀眉微蹙,“青叶,不要告诉任何人。” “小姐…” 是姑爷不喜吗? 青叶为裴净鸢叫屈,原本以萧怀瑾的家世和才智都配不上她家小姐,自然会将她小姐供起来,现在却是碰都不碰。 “无妨。”裴净鸢缓缓摇了摇头,轻闭上了眼睛。 沐浴结束,裴净鸢换上寝衣,待回到房间时,萧怀瑾已经躺在床上的内侧,只占了一小块的地方,呼吸平稳,看着像是睡着了。 然而,他是男人,裴净鸢对陌生男人的惧意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消解的,何况萧怀瑾方才又确实欲与她行礼。 她下意识的放轻了动作,轻掀起了被子,只占了一块很小的角落。 两人之间,空出了一大片的间隙。 明明是冬季,裴净鸢却再次生出了一层薄汗。 他或许对她太凶狠了? 闭着眼睛装睡的萧怀瑾忍不住想。 他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即便裴净鸢故意离了他稍远一些的位置,她的呼吸却仍旧平静不下来,身体绷紧。 大约是床上睡了一个他,裴净鸢便睡不着了。 这很好理解,他现在还如果是个女孩子,和自己不熟的老公躺在一起,大约也会紧张的睡不着。 萧怀瑾早就知道这一点,…他只是不想去贵妃椅上去睡,这是冬天,即便习武,还是会冷,而且贵妃椅不够长,他的腿都没办法伸展开。 睡一晚上都是还行,可是根据他之前看的那些小说、电视剧的经验,大概他要连续睡好几个月了。 他是真的不会动她。 但耐不住男女有别,他刚刚又真的干了坏事。 萧怀瑾挣扎许久,终于从暖和的被褥中脱离出来,赤脚下床,不太情愿道,“我到躺椅上去睡,明日早点喊我。” 他借着还燃着的龙凤喜烛到柜子里拿被子。 新婚,婚房里最不可能少的就是被子,萧怀瑾抱着被子蜷缩到贵妃椅上,贵妃椅再舒服也不会有床上舒服,他闭上了眼睛,试图睡着。 萧怀瑾的动作太快,在外侧睡着的裴净鸢甚至都没来得及问上一问,她的夫君便已经蜷缩到了躺椅上,身上盖着的是…她母亲亲手为她绣制的被子。 只有那么一床。 “……” 裴净鸢抿了下唇。 大红的帷幔被放了下来,靖南侯府的第五子躺在贵妃椅上,闭目养息,一切似乎都变得安静极了。 裴净鸢望着他许久,却似乎终于抵不住睡意睡了过去,到底是经历了一场累极的婚事,还被萧怀瑾吓了一场,身乏体累,不困才是不正常的事,混混沌沌中竟也睡了过去。 龙凤烛一直燃到天明。 萧怀瑾几乎没怎么睡觉,既有身下的躺椅不舒服的原因在,也有身边睡个陌生的人,他也同样睡不着。 视线里,帷幔背后的女子慢慢坐了起来,看不真切,只隐约能看到她窈窕的身形和如瀑的长发,像是打了一层朦胧的滤镜,如梦似幻。 “醒了吗?”他的声音微哑,打破了宁静的清晨,“我要回去躺着了,让母亲的下人看到不好。” 裴净鸢怔了一瞬,回身望着他,一双眼眸清如玉冰,似乎终于意识到她身下的这张床,萧怀瑾理应占据另一半。 她道,“…谢谢。” 纤长手指微动,拉开了大红色的帷幔,同时侧身让出了大部分的位置。 闻言,萧怀瑾眉心微蹙,他从躺椅上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 他向床榻上走去,挂着满身的寒意。 昨日裴净鸢下意识的离他很远,这会儿许是因为在他眼皮子底下,裴净鸢并没有表现的太明显。 萧怀瑾缩到里面去,身体紧贴着墙,“离我远一点吧,我身上这会儿很冷。听说你身体也不太好,感染风寒就不好了。” 即便离的远了一些,可床就这么大,萧怀瑾身上卷着的寒意几乎顺着呼吸便渗入到肌肤里。 可见在冬日的躺椅上待一晚上,是真的很冷。 裴净鸢望向他,似犹豫半晌,闭上眼睛,手指放在了被子上…,却始终没有下一步的动作了。 昨日骇人的是他,今日…体贴周到的也是他。 她真的快辨不清,萧怀瑾到底是个如何的人? 隐隐的,萧怀瑾听到几声鸡鸣,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到时候了。 新妇嫁过来第二日要给公婆敬茶。 裴净鸢原本是他们最喜欢儿子的妻子,现如今却变成了他的妻子,他们根本不可能给她好脸色看。 昨日的喜宴就可以看的出来。 萧怀瑾转身与她相对,叮嘱道,“等会儿你要去向爹娘他们敬茶,你也知道我们如今的处境很是复杂,他们大概率会刁难于你。” 话没说完,萧怀瑾就觉得窘迫极了,事情来的太过突然,他暂时也没办法保护新婚妻子裴净鸢。 在古代,敬茶这日婆婆教训新媳妇似乎是天经地义,侯府夫人现在对裴净鸢怕是讨厌极了,不刁难一番绝对不可能收场。 闻言,裴净鸢的眸子轻闪了一下,黑眸幽静。 萧怀迂温润,靖南侯儒雅,侯府夫人良善,她嫁过去定会过的顺遂,不会遇见糟心的事。 曾几何时,裴净鸢不知听到过多少回,便是她自己也这样认为。 可如今,在萧怀瑾眼里,他们会在敬茶之礼上刁难于她。 倘若与靖南侯府素不相识,她和萧怀瑾又是盲婚哑嫁。 即便他们刁难于她,裴净鸢也并不会太过难过,因为他们并不相熟,现在有了几年的情分,反倒会觉得有些受不住了。 裴净鸢垂眸,双手紧拽被子,温声道,“夫君放心,妾身省得。” 她又拿出大家闺秀的作态来了,仿若这样就不会难过,不会受伤。 他好像更喜欢裴净鸢更害怕她的模样。萧怀瑾想。 大概是因为那更像是真实的裴净鸢? “你是不是挺喜欢他们的?”萧怀瑾看着她,眨眨眼睛,“毕竟经常见你来参加家宴,就坐在萧怀迂的旁边。—巧笑嫣然。” 5、第 5 章 裴净鸢白皙的脸渐渐惨白,明明那时候她与萧怀迂是未婚夫妻,逢年过节前来靖南侯府拜访才符合礼仪。 可如今萧怀瑾才是她名正言顺的夫君,她的那些“符合礼仪”,好像都变成了…不堪的罪证。 “我就坐在角…”意识到裴净鸢神色不太对,萧怀瑾止住了话头,他正经了些神色,道,“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下次不会再提了。” “说回请安敬茶的事。”萧怀瑾声音正经了许多,“我与二嫂交好,到时候她会帮你。” 萧怀瑾的二嫂赵嵘得喊一声靖南侯府夫人赵越一声姑姑,赵嵘是理家的一把好手,赵越对这个侄女也很是满意,赵嵘说的话,她多少会听一些。 但毕竟死的是唯一的儿子,会听多少,萧怀瑾也并不确定,可,能少一点折磨就少一点。 萧怀瑾将赵嵘的情况简要介绍,道,“回头我带你向她道谢。” 靖南侯府的二少夫人,裴净鸢怎么可能不认识? 甚至于来说,她们的相熟程度绝对比她和萧怀瑾的强上许多。 她与赵嵘一同伺候侯府夫人的景象,恍若就在昨日,如今却要萧怀瑾带着她向其道谢? 好像是荒唐的事,可如今也变成了好似再正常不过的事。 只是… 裴净鸢记得赵嵘生性是爽朗一些,可也注重男女大防,在这侯门深院,怎么会和不受宠的萧怀瑾、自己的小叔子交好? 裴净鸢缓缓摇头,轻声道,“不用了,奉茶行礼是为人子女的本分。” “……” 萧怀瑾皱眉,道,“你也知道我们现在还不是夫妻吧。” “随便你吧。”萧怀瑾见她不言,眼眸执着,他也懒得多说,顿了顿说,“还有一事要知于你。” 他道,“七月份的时候,我被外派云州了,若无意外,过完年,初四就得出发了。” 云州算的上是个富饶的地界,可和都城比起来,说上一句穷乡僻壤也不为过。 裴净鸢自小长在都城,她与父母、兄弟姐妹关系又亲厚。 若是跟他去云州,短则一两年,长则三五年,他们怕是没有再相见的机会。 萧怀瑾询问道,“你想跟我去云州,还是留在侯府?” “我其实不放心你留在侯府。”他实话实说道,“我没有萧怀迂那么受宠,也没有他那么多人脉,若是只有我自己到了云州,应该顾不上你。” 话说到此处,萧怀瑾想让裴净鸢随自己去云州的心思已经是毫不遮掩了。 裴净鸢蹙眉,正要回答,却听萧怀瑾道,“母亲身边的侍女过来了,你让青叶她们进来服侍你梳妆打扮吧。我再躺一会。” “……” 裴净鸢掀开帷幔,目光落在散落在床榻上的锦被,眼睫微闪,终究是走过去,将其小心翼翼的折叠好,放到柜子里的最里面。 “差点把那个给忘记了。” 萧怀瑾只当裴净鸢是怕侯府夫人发现他昨晚睡的是贵妃椅。 收拾好后,门外等着的青叶和碧荷恰在此时敲了敲门,“公子,少夫人?” 她们同样看到向她们走过来的侯府夫人身边的侍女了。 新婚次日晚起不是什么大事,可偏偏现在侯爷和夫人不喜欢她家小姐这个新娘子,便不能晚起了。 “进来。”萧怀瑾替裴净鸢出了声。 青叶和碧荷听到是萧怀瑾的声音还稍显意外,却还是推了门进来。 一眼也不敢看还在床上赖着的萧怀瑾,径直走向梳妆台,为裴净鸢梳妆打扮。 她们伺候裴净鸢许久了,对裴净鸢喜的发型、妆容手到擒来,现在却不得不换上妇人的发髻,却也仍旧赶在侯府夫人身边的侍女到来前整理完毕了。 裴净鸢站起身,目光落在床榻之上的萧怀瑾身上,他还是一身白色的亵衣亵裤,只露出手腕和脚踝。 但裴净鸢和她的侍女都不曾见过这样“赤身裸体”的男人,一时间还是有些不适应。 忍着不自然,裴净鸢轻声道,“夫君,还请早些更衣。” 天色已经大亮,没有尽到劝诫之职,也是为妻的失职。 “哦。” 萧怀瑾到柜子里拿衣服,躲到了屏风处,裴净鸢瞬间就明白了,萧怀瑾他不需要人伺候,也不喜欢别人看他更衣。 不一会儿,萧怀瑾穿戴整齐,从屏风后出来了。 他穿了一件锦白、绣着青竹的锦袍,模样俊秀似女子。 如此相似的衣服,萧怀瑾却一点都不像…萧怀迂。 “过来为我戴上。”萧怀瑾摆了摆手。 闻言,裴净鸢方才注意到了萧怀瑾手里拿着东西,是一根细长的腰带。 “进来。” 侯府夫人的侍女得到应声后就进去了,视线里裴净鸢正低眉顺眼的为萧怀瑾系腰带,没什么存在感的五公子却眉眼冷淡,好似并不喜欢这个刚刚迎娶过门的妻子。 侍女没有多看,她们按照夫人的吩咐,将床上的一方锦帕收了起来。 “告诉爹娘,我会尽快带夫人向他们请安、敬茶。”萧怀瑾回头道。 两个侍女垂眸应声,退了出去。 萧怀瑾低头自己整理腰带,“系的有点松。” “……” 裴净鸢手指微蜷,乌黑眸子里极快的闪过一丝不解。 在北渊,只有女子和兔儿爷才会追求…细腰。 处理完毕,正好到了该去敬茶的时候。 萧怀瑾与裴净鸢并肩而行,还未出房门,他突然靠的裴净鸢极近,低声道,“…你走路稍微别扭些。” 裴净鸢一怔了,平稳的呼吸声乱了一瞬,却又很快恢复了过来,她脸色绷紧说,“…不用。” “…你听明白了吗?”萧怀瑾露出一丝怀疑。 即便是现代,生理学知识,学校也讲的模模糊糊、遮遮掩掩,何况是古代了。 他压低声音提醒道,“…你是新娘,我们很年轻,不知节制也正常。” “……” 青玉似的脖颈沁出一丝薄血,晕染在未消褪的吻痕上,有些让人移不开眼。 她道,“礼仪不可废。” 裴净鸢这副模样,萧怀瑾相信她是明白了他隐晦的提醒。 而她告诉他,即便是真发生了那些事,她也不会走路不便。 不知怎的,萧怀瑾的目光落在了她修长、白皙的脖颈上,还未变淡的吻痕像极了开在寒天雪地的红梅。 裴净鸢还是太高估自己了,连他这个假的饿狼都上去品尝了两口,倘若她遇见的是真正的饿狼,她还能说的出礼仪不可废的荒唐话吗? 他不与她争辩。 从西院到东院,一路上仍旧没看到太多下人的影子,他们大概还是在灵堂前伺候。 东院 侯府夫人赵越穿着一身白衣,端坐在殿前,她眼底青黑,眼眶泛红,精神却看着意外的好。 因为她是来折腾儿媳妇的,是来为儿子复仇的,这些信念毫无意外的支撑着她的精神。 在迂儿不曾过世的时候,她真的很喜欢裴净鸢这个儿媳妇。 可昨日府里高高挂起的红灯笼的景象告诉她,裴净鸢背叛了她儿子,在她儿子尸骨未寒的时候。 若不是因为她,迂儿怎么可能会拖延到二十一还未娶妻,屋子里四五个伺候的人,却还没有一个孩子?还不是为了将来裴净鸢的孩子占嫡又占长。 可夫君死了,裴净鸢不仅没有殉情,还欢天喜地的嫁给了他儿子的弟弟。 她如何接受得了? 裴净鸢的女德又读到了何处去? 好在裴净鸢嫁的是侯府最没出息公子,早早没了父母,五岁才能说话的傻子,即便现在好上了一些,指不定哪天就又开始犯傻了。 “夫人,奴婢看清楚了,五公子看着一点都不喜欢少夫人。”侍女向赵越描述了自己的所见所闻。 “那就好。”赵越终于露出了这几天的第一个笑容。 有时候死反倒是解脱,嫁给一个痴傻的男人,或许对裴净鸢来说才是最好的报复。 不多时,下人便来通报五公子和夫人过来请安了。 赵越放下茶杯,扶着额头,道,“我这会儿头晕脑胀,好一些再让他们进来奉茶。” 这意思就是晾着他们了。 大厅内,裴净鸢已经轻抬衣裙跪了下去,萧怀瑾只是站在旁边等。 知道会折磨是一回事,真发生了,那又是另一回事,譬如萧怀瑾是真的看不下去这景象。 他到底是从相对平等的现代世界穿越过来,自然见不得这场景,萧怀瑾想。 不知过了多久,太阳已经了正中,落下的暖阳落在了裴净鸢仍旧挺直的脊背上,将她执着的眸子衬的乌黑而清亮。 多少是因为侯府夫人是萧怀迂的母亲吧,所以裴净鸢愿意跪、愿意等。萧怀瑾想。 未婚夫没死两天,自己便另嫁他人,别说古代了,便是现代都多少要受到非议,何况裴净鸢是真的喜欢萧怀迂,也真的尊重赵越,所以或许对她来说受到些刁难,才会让她好受一些? 怪不得要拒绝他的好意。 赵越身边的侍女出来了,她向萧怀瑾行了一礼,道,“五公子,少夫人久等了,夫人有请。” 她做出一个请的手势,侧身让出位置。 闻言,裴净鸢微松了一口气,轻抬衣衫试图站起身来。 可近一个小时的跪姿,身体僵直,双腿发麻,身体不受控制的倾斜,非人的理智所能抗衡。 然而,下一瞬却被一双手稳稳的扶住了… “不是说礼仪不可废吗?” 6、第 6 章 萧怀瑾小心翼翼的扶着她,口中所言明明是阴阳怪气,语气却暗含担忧。 无论身边现在跪的是不是裴净鸢,他都会觉得担忧,因为他自小接受的教育就是这样。萧怀瑾想。 只是…,萧怀瑾目光落在裴净鸢的幽静的眸子里,透着不可撼动的坚持。 只是,大约还是很少人能做到裴净鸢这般心诚的吧。 “…谢夫君。”裴净鸢垂下眸,很快就恢复了如常的模样,温静清矜。 赵越的侍女将眼前景象收入眼底,她不是个聪明人,心中却有自己的计较。 大公子已死,剩下的四个公子都有可能继承爵位。 即便面前这位五公子,自小愚笨,不受宠爱,机会最为渺茫,但多少也在京中任职,比她这个侍女有前途的多,她卖个人情也好。 她语气缓和了一些,“五公子,少夫人,老夫人昨夜守夜到夜半,两位久等了。” 侍女的意思大概是说老妇人并非是有心晾着她们,只是年纪大又守了夜,精神不济并非托辞。 闻言,萧怀瑾看了一眼侍女,他不常到主院,也仅仅对靖南侯夫妇的心腹有些印象,面前这个却不曾见过。 二人随着侍女的脚步到了内室。 “儿媳裴净鸢向夫人请安,愿夫人身体康健。” 裴净鸢再次跪地行礼,而萧怀瑾仅需站着行礼即可。 余光中梳着妇人髻的裴净鸢垂首跪地。 冬日的地面其温度可想而知,何况又在外面跪了那么久,也不知裴净鸢能否受得了。 而且,即便他与裴净鸢的这桩婚事并非他故意求得,但他们确确实实拜了天地,合了八字,某种意义上来说裴净鸢确实是他的妻子,而他只能看着裴净鸢跪在旁边。 多少觉得自己有些…窝囊了,他手掌渐握成拳。 赵越目光落在跪在下首的裴净鸢。 不愧是她儿子和她都满意的女人,在外面跪了那么久,神态却丝毫没有变化,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清尘淡然。 “起来吧。”声音威严却透着些虚弱,赵越说,“怀瑾坐。” 她望向裴净鸢,“你是怀瑾的妻子,可都读过什么书?” 赵越的声音变得柔和了下来,可偏偏字字所言似化作了一双无形的大手,将她的心尖拧的滴血。 曾几何时,赵越便问过她看过书吗?《女德》《女戒》可曾熟读? 如今她并未点出这些书的名字,裴净鸢的脸色却顿顿时惨白如纸,耳垂却红的滴血,一双清澈的眼眸无措又…难堪。 坐在椅子上的萧怀瑾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却本能的觉得坐立难安,他这么怕冷的人,后背却生出了一层薄汗。 毕竟《红楼梦》的经典名篇,他必然是看过的。 裴净鸢垂下眉眼,一一答过自己所曾看过的书,自然包括赵越想听到的回答。 听她不疾不徐的缓声道来,赵越似乎满意极了,她点点头,“不错。” 赵越定定的望向裴净鸢的眼眸,“希望你能做的到。红扇—” 红扇便是刚刚引她们进来的那位侍女,她身后还站着几个侍女,手上端着茶具。 红扇道,“少夫人,请。” 裴净鸢向前几步到了茶具面前,垂眸,稳定心神,斟水、沏茶。 世家子女对斟茶一事,少有不通者,何况是裴净鸢了。 因为她有个喜爱书法的母亲,品茶、练字乃是她母亲最喜爱、最常做的事情。 侯府里茶即便不是北渊最好,却也是世间少见,茶香清淡却如一缕清风吹散了些许心中潜藏着的难堪。 萧怀瑾看着她的动作,视线不由追着她纤长的手指动作着,她手背白的隐约能看到底下淡青色的脉络,像一块上好的冷玉,斟茶的动作又一气呵成,透着浑然天成的从容与矜贵。 怪不得有人喜欢去茶室品茶。萧怀瑾想。 下一秒,他又忍不住皱眉,他这是在干什么? 裴净鸢在遭受苦难,他竟然,竟然…都欣赏起来了?! 不多时,一盏茶沏好了,雾气氤氲,甚至于模糊了裴净鸢的脸。 茶肯定很好喝。 真是奇怪了,他怎么还在想这种事? “请母亲用茶。” 裴净鸢垂眸而战,躬身奉茶。 红扇低头将茶叶接了过来,交给赵越。 她并未喝,只指尖摩挲陶瓷杯。 道,“听闻礼部侍郎的夫人华氏,最爱写字时喝茶,她竟也不曾认真教过你斟茶吗?…冬日有几人喜欢喝凉茶?” 闻言,裴净鸢眉头皱了一瞬又极快的松开。 心头萦绕不散的难堪不仅有加重的趋势,甚至…心口还传来了丝丝密密的疼意。 侯府夫人赵越和母亲华筝,原本是她最亲近的两个女性长辈。 可如今在赵越的口中,母亲却成了教女无方之人… 母亲不善作文,也不擅琴曲,书法与品茶却是上等,如今却平白的受她牵连。 萧怀迂肯定告诉过赵越母亲的事,所以她会用这件事来攻击她。 或许是因为她背叛了赵越的儿子,她的母亲才会遭受如此诽谤? 一报还一报,不过如此。 “是儿媳学艺不精,资质愚钝。”裴净鸢道。 红扇趾高气扬,说,“…那便劳烦少夫人再斟一杯。” 话落,裴净鸢再次到了水汽氤氲的茶具面前。 至于那杯茶,肯定是要倒了的。 “……” 不喝,我喝。 萧怀瑾心中生出一股难以压制的怒气,他目光落在门口处,二嫂赵嵘怎么还不曾过来? 他换了个坐姿坐着,却仍旧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如坐针毡。 这回,萧怀瑾真的连欣赏裴净鸢斟茶技艺的心情都没了,一心期盼赵嵘过来。 不多时,裴净鸢神色愈发的恭顺,双手举高呈上一杯茶,浓密的眼睫微颤。 赵越将茶杯握在手中,打量裴净鸢,正要开口却见下人通报道,“夫人,二少夫人来了。” 闻言,赵越皱了下眉,将茶杯放回原处,“还是太凉了一些。” 裴净鸢仍旧面色如常,动作不疾不徐,耐心的做着本做了数百上千次数的斟茶动作。 赵嵘已经进来了,她跪下行了礼。 “有何事?”见赵嵘眼眶还红着,赵越语气温和,关切的望向她。 赵嵘只是迂儿的妹妹、弟妹,她都能伤心到如此,迂儿喜欢的女子却没什么表情,不仅另嫁他人,还能神色如常的给她奉茶,这让她如何能释怀?! 赵越摸了摸眼角的泪,“姑姑,外甥女突然想起来去年也是这天,您给外甥女和兄长做了一碗长寿面,外甥女不知怎的就突然想起来了。” 她再次恭敬的磕头,“定是哥哥想吃您做的长寿面了。” 说着,硕大的泪珠就从眼眶里出来了,还配着她低低的啜泣声,无论谁见了,也都会相信,她和早死的萧怀迂定然感情很好。 经过赵嵘的提醒,赵越也想起这回事了,不是生辰却非要吃她亲手做的长寿面,确实会是她的迂儿所为。 她敛了心神,“今日便到此处吧,等你斟茶技艺再好一些,再来敬茶。” 闻言,恭敬等候在一旁的裴净鸢身体一僵,道,“…是。” 赵越似乎一刻也不想看见萧怀瑾和裴净鸢了,精神不济的状态也好了许多。 她站起身,身边的几个侍女伺候着,目的地很明确,大约是要给萧怀迂做长寿面去了。 赵嵘搀扶着赵越,路过萧怀瑾时,很微弱的朝他眨了眨眼。 偌大的内室很快安静了下来,萧怀瑾走到裴净鸢面前,将她做好的茶杯拿在手里。 “夫君,茶已经凉…”裴净鸢拦他不及。 “不是挺好喝的嘛。”萧怀瑾轻抿了一口,“茶香甘甜,温度适宜。” 裴净鸢,“……” “兄长死了又和你没关系。”萧怀瑾说,“你不用放在心上。” 裴净鸢微抬眼眸看向他,藏在衣服下的手指微微攥紧,“…妾身没有。”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萧怀瑾才不相信,他摸了摸鼻子,说,“但凡给我一个月时间准备,我一定会要求分府的。” 靖南侯夫妇今日的所作所为其实很好猜到,裴净鸢嫁给他,注定要遭受这两位的磨难,可分家至少得有一个月才会成功。 他与裴净鸢的婚事,却只有两天,他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去请二嫂赵嵘帮忙了。 闻言,裴净鸢眸子里闪过一丝疑惑,却又渐渐清明。 根据北渊律例,分府及分家,一旦分了家,萧怀瑾的妻子不用再向父母敬茶。 可靖南侯还没死,一旦分家,萧怀瑾失去的不仅仅是政治资源,还要遭受…廷杖之刑,因为是不孝。 “虽然你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萧怀瑾说,“让你跪那么久,我感觉还挺抱歉的。” 他歉意的看向裴净鸢,又关切的看向她的膝盖处,“回院子里敷点药吧,得了老寒腿就不好了。” —老寒腿是什么? 裴净鸢秀眉微蹙,却并没有开口问。 她跟着萧怀瑾返回西院。 思绪却不停。 萧怀瑾真的会要求分府吗? 萧怀瑾真的会为了她这个曾经兄长的未婚妻而遭受廷杖之刑,其原因只是单纯的…不想让她遭受婆婆的刁难吗? 裴净鸢手指攥紧。 明明她和萧怀瑾只真正相识不到一天,萧怀瑾也不是她熟识的如玉君子。 她却有一些想相信他。 7、第 7 章 回到西院时,艺书迎面向萧怀瑾和裴净鸢子走来,站到萧怀瑾身旁,低声说,“公子,王娘子和张娘子过来了,已经在大厅等了快一个半时辰了” 萧怀瑾稍显疑惑,他这西院偏僻的不能再偏僻了,平时少有客人来做客,这时候,这两位来寻他是有何事? 一个半时辰,大概就是他和裴净鸢去敬茶的这段时间。 许是裴净鸢在侯府夫人那里受了冷遇,萧怀瑾难得生出一丝怜悯之心,他说,“我去换件衣服就去见她们。” 闻言,裴净鸢只当这两位是萧怀瑾府里的娘子。 她是萧怀瑾的正妻,正如她今日要向侯府夫人敬茶,她们同样要向她行礼。 听到萧怀瑾的吩咐,艺书应了一声是,便回了客厅回话去了。 同时,萧怀瑾和裴净鸢回了卧房。 卧房里喜字还没摘掉,房间还是一片大红之色。 而出了这个小院入眼却又是大片的白。 既是雪白,也是丧事的白。 萧怀瑾环视一周,说,“我东西不多,回头你让青叶和碧荷她们将你常用的东西搬进来放好吧,库房的钥匙找艺书拿就行。” 裴净鸢清淡无波的眉眼映出一抹异色,她看向萧怀瑾背对着她的背影,轻声道,“…妾身明白。” 萧怀瑾嗯了一声,站在柜子前左翻右找,找了许久方才找到一件合适的衣物。 身上这件看着好看,但也确实不够保暖,他回头道,“你换件厚衣服,陪我一块去见她们吧。” 他还记得裴净鸢方才跪了那么久的事情,这么冷的天,又是女子,是真的容易得老寒腿。 裴净鸢抿紧唇,“…是,夫君。” 不一会儿,萧怀瑾换了衣服从屏风后出来,一边低头扣腰带一边道,“差点忘记了我们还没吃早饭,厨房应该做了吃的,你让人上饭就好,不用等我,我自己去见她们。” 话落,他的视线也不忘看向裴净鸢的腿,看模样已经穿的比方才侯了一些。 闻言,裴净鸢摇摇头,回头看他,神色平淡无波,“两位娘子敬茶,妾身理应待客。” “敬茶?”他语气疑惑。 萧怀瑾对这些是没什么研究,只是知道基本的习俗。 儿媳要向婆婆敬茶,妾室、通房可能要向正妻敬茶。 “……” 萧怀瑾似乎明白了裴净鸢的意思。她大概以为那两位娘子是他的人,不知怎的,心底生出一丝丝躁意。 昨日他是亲了她,—可是他也没什么反应,他也在尽量强迫自己适应现在的身份、身体。 可到底娶了妻,还是突然被赐了婚,他也多少有些委屈,昨夜被裴净鸢嫌弃身体,今日又被她嫌弃为人。 还不到十八岁就碰女人,还四五个,那是私生活混乱,他不是什么好人,可是也不愿意做这样的人。 “那不是我的通房。”萧怀瑾神情淡了一些,又忍不住想反击,“她们都是萧怀迂的女人。” 他看着她,刺人的话接连不断,“如果没出意外,她们确实得给你敬茶,没想到现在死了,却还是得给你敬茶。有时候,缘分还真是奇妙…” 就如明明萧怀迂已经死了,裴净鸢却还得向侯府夫人敬茶一般,仿若什么因果报应,而他又有点像被牵扯其中的路人npc。 萧怀迂的…女人? 裴净鸢一愣,身体也随之僵硬。 她和萧怀迂已经二十有一了,这样的年纪,若是寻常富贵人家,或许萧怀迂已经不仅仅是有妻有妾了,甚至孩子都有一两个了。 吏部侍郎裴家并不是特别富贵的人家。 然而她弟弟裴荟小她两岁。 十五岁时就有了通房,十六岁成了婚,现如今十九岁,膝下已经有两个孩子了。 萧怀迂如今二十有一,又是侯府唯一的嫡子,指定的世子爷,身边有通又侍妾,似乎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裴净鸢压住心中苦涩,薄唇轻气,“…是妾身多言了。” 见她神色不对,萧怀瑾叹了口气,又忍不住安慰她,道,“他应该有四个女人,不过以我这个局外人来说,他确实挺喜欢你的。” 说着说着,萧怀瑾的声音就越来越小,因为他实在不认同这样的价值观。 闻言,裴净鸢蓦地抬眸看向他,唇色有些苍白,“夫君,妾身与…兄长并无逾矩之事。” 萧怀瑾昨日欲对她做那种事,且对她和萧怀迂的事情心有芥蒂,今日却又能坦荡聊萧怀迂对她的喜欢? 裴净鸢猜不出萧怀瑾的所想,但正如她母亲叮嘱她的那般,男人能有几个不介意这种事? 她对不起萧怀迂,靖南侯夫妇刁难于她,她并不心怀怨恨。 只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因为她再让母亲和裴府遭受苦难。 萧怀瑾愣了一下。 这说的好像是他在怀疑裴净鸢的贞.洁,他还没有低劣到用这种方式污蔑女人。 他又不在乎。 …呃,还是有一点在乎,以前的事他自然不在乎,他又没做什么。 但现在因为有了裴净鸢,他又好好规划了一下两人的未来,多少付出了一些真心,裴净鸢心里想的无所谓,只要别真的那啥就好,真要那样,至少也得和他合离才行。 萧怀瑾不知该如何回答,说,“…嗯,昨日我吻你的时候就看出来了。” 裴净鸢,“……” 清冷的眉眼轻挑出几分羞窘,却露出一分极淡的艳色。 “……”还真是个美人。萧怀瑾想。 不多时,萧怀瑾和裴净鸢收拾好后,一同来到前厅。 视线里,王娘子和张娘子均着孝衣,一身的素白,模样清秀、端正,正坐在座位上品茶,从神色来看不如靖南侯夫妇伤心。 见到来人,两人均站起来行礼,不着痕迹的打量了这些五少夫人,…曾经的大少夫人。 模样惊艳,气质清尘淡然,怪不得大公子一直念念不忘。 萧怀瑾看向两人,道,“两位娘子找我何事?莫不是兄长的丧事可有我帮忙的地方?” 按理来说,府上的大公子死了,萧怀瑾作为弟弟自然得去灵堂披麻戴孝。 但他一向不受宠,在府上和个透明人差不多,又刚刚大婚,靖南侯夫妇大约是把这回事给忘记了,竟也不曾喊人来遣他。 而她们则是因为身份不足,连守灵堂的资格都没有。 府上大喜之事已过,朝堂那些避而不谈的大人们便过来向靖南侯表忠心了,但还忌惮着当今圣上,只让妻子前来拜访,灵堂再大也盛不下这么多人,她们这些侍妾便没了落脚之处。 萧怀瑾坐在了主位,听二人聊了许多灵堂此时“人满为患”的境况。 他一直在处理他和裴净鸢的婚事,对灵堂那边的事还真是知之甚少,只听过晚上接连不断的哭声。 两人说到情动之处,竟掩面哭了起来,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 “……” 萧怀瑾皱眉,耐着性子道,“…那你们找我是有何事?” 张娘子和王娘子互相对视一眼,王娘子道,“五公子和少夫人大喜,我们来送贺礼。” 她们小心翼翼的看向萧怀瑾和裴净鸢,刚死了夫君的人过来向大婚之人送贺礼,不少人会觉得晦气。 可五公子行事怪异,她们又没了办法,只能过来试图一博。 萧怀瑾是相同的想法,老公死了,却来给他们送贺礼? 裴净鸢却猜到了。 她垂眸,道,“…夫君,两位娘子伤心至此,恐会在您面前失礼。” 萧怀瑾眨眨眼睛,他慢半拍的反应过来,大约是她们“女子”有事要说,“那我去后面等着你吃早餐?” “…谢夫君。”裴净鸢轻泰眼眸。 萧怀瑾出去了,他身后跟着艺书和艺棋,他拢紧身上的衣袍,道,“艺书,我看出来她们大约不是来寻我的,反倒是来寻她的。” 他顿住脚步,视线往前厅望了一眼,“你们能猜到她们是找她何事吗?她昨天才入的府,又没有交情。” -交情。 若说她们的交情,那肯定是与萧怀迂脱不了关系。 一个想嫁给萧怀迂却被他截了胡,没嫁成,两个嫁给了萧怀迂,但老公早早的没了,怎么想他们谈论的事情都脱离不了萧怀迂。 萧怀瑾皱眉,控制自己不再想,他告诫自己,萧怀迂头七都还没过,裴净鸢忘不了他,实在是太正常不过了,他也没必要多想、自寻烦恼。 萧怀瑾整理好心情,回了房间,静等开饭。 他这身体还不到十八岁,又是早产儿,在他想回家的两三年里,他又将身体折腾了个半死,以至于身体说不上太好,吃不得太热的,喝不得太凉的,便连饭点都不能错过太多,不然会胃痛。 也就是这些年他好好将养身体,又勤练武艺,身体才稍微好上那么一些。 可这几天因为婚事,有够折腾的,昨晚还没睡好,身上已经有些不舒服了。 艺书打量着萧怀瑾的神色,说,“公子,不如您先用些粥吧?” 她们照顾萧怀瑾许久了,她们对他的身体很是了解。 “是啊,是啊。”艺棋跟着点头,担忧道,“免得您又胃痛了。” 萧怀瑾不是个折腾的性子,况且胃疼起来也确实要命,这里又没有快速止痛的药,疼起来受罪的是他。 “也好。”萧怀瑾应声。 不多时,艺书便端了一碗山药粥过来,热气腾腾。 萧怀瑾一边小口小口喝着,一边问道,“那两个姑娘,就是青叶和,嗯,碧荷,她们怎么样?” 她们都看不起自己,估计也看不起艺书和艺棋了。 艺棋笑呵呵的答道,“挺好的啊,昨日与她们聊天,她们说自己会画画也会写字,都是跟裴姑娘学的。裴姑娘还真跟传言说的那般,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一点都不输您呢。” 艺书,“……” 她道,“两位姑娘心底善良,只是初到侯府还有些看不清局势,过些日子想来就会好了。” 青叶表现的不明显,碧荷却很明显了,她们确实是看不清局势,现在都还心心念念的是早死的温润俊朗的大公子,左右看不上她们五公子。 她后面这句话也没说错。 虽然五公子算不上文韬武略对下人却极好,相处久了,定然也会喜欢上她们五公子。 “嗯。”萧怀瑾嗯了一声,一碗山药粥已经见了底。 他摸了摸小腹,总算是没有那么难受了。 就在这时,裴净鸢回来了。 艺书和艺棋微微蹲身行礼,她们多少也算是在说裴净鸢的坏话,一时间还有些心虚,不敢直视裴净鸢和她的两个侍女。 “让上饭吧?”萧怀瑾顿了一下,他也不问她们具体说了什么,说,“你吃素还是寻常的就好?” 府里的大公子死了,府上的人大多吃素,不见一点荤腥,连鸡蛋都不让吃。 只是萧怀瑾这院子偏僻,院子里的人也忠心,吃点荤腥没人去管,也没人顾得上他。 裴净鸢眼底闪过一丝犹豫,而后轻声道,“寻常便好。” 艺书吩咐下去了。 不多时,简单又不失精致的早点呈了上来,萧怀瑾吃的还算有滋有味,裴净鸢一向吃的少,再加上一早上事情太多她也没多少食欲。 萧怀瑾注意到了她小口抿饭的动作。 二十一,在普遍晚熟的现代,也已经是个真正的成年人了,身体不会因为多吃肉蛋奶而再长。 但也还是年轻人,裴净鸢身量长,腰细,该有的地方却也丰满… “……” 萧怀瑾轻咳了一声。 不过,裴净鸢看着也确实瘦弱,又听说前几年在给祖父守孝,估计也是吃了几年的素,体质估计也不会太好。 但萧怀迂刚死,即便他劝了,裴净鸢也不会听吧? 一早上,裴净鸢都拒绝他多少好意了? 不仅如此…,萧怀瑾看向裴净鸢,又想起方才张娘子和王娘子身穿一身白衣孝的模样,或许裴净鸢也想为萧怀迂披麻戴孝? 萧怀瑾视线在裴净鸢身上清扫,脑海中自动勾勒出她身穿一身孝的模样。 清若寒潭的眉眼,丹青古画晕染似的娇好面容,苍白的唇瓣。 还有因为戴孝,身上挥散不去哀寂与憔悴感… 他突然想起一句旧俗来。 —要想俏,一身孝。 8、第 8 章 “……” 萧怀瑾再次低头喝了口水,他从来不知,自己有这种毛病。 在裴净鸢难过的时候,他竟然会觉得意外的勾人。 斟茶时如此,披麻戴孝时亦如此… “……” 萧怀瑾莫名觉得头皮发麻,身上控制不住的生出热意。 可他的视线却还不曾从裴净鸢的身上移开。 他的视线停留太久了,裴净鸢很难不注意到。 裴净鸢放下筷子。 她只当是萧怀瑾好奇那两位娘子找她何事,所以会这般看着她。 她来时已经打好了腹稿,便说是两位娘子想入他的院子。 两位娘子确实有这个想法。 在北渊,这样的事情并不少见。 夫君早逝,她们又如此年轻貌美,膝下又没有孩子,时间久了,府上没有他们的容身之处了,她们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似乎也没有错。 再就是,她们想让自己帮她们拿回卖身契。 王娘子说,“少夫人,公子他很少碰我们,不止一次说过他喜欢的是你。我们是既羡慕又难过。” 她顿了顿说,“大公子还有些东西放在我和张娘子这里。” 她的意思很明显,两相交换,裴净鸢帮她们拿回卖身契,她们会将萧怀迂的遗物赠与她。 “少夫人,您可以一定要帮我们啊。”张娘子哭哭啼啼道,“大公子常说长子必须是您所出,我们可是吃了五年的避子药,今后能不能再有孩子都…”难说了。 他对她的情谊似乎是真的,可他身边有不止两位女子也是真的,可他现在都已经过世了,而她裴净鸢早早的另嫁他人。 算起来,好似是她背叛了他们这段感情,视他们的山盟海誓如无物。 裴净鸢静待着萧怀瑾开口问他。 可隐隐的,裴净鸢却觉得自己知道他的答案,一定会是否定的。 明明王娘子和张娘子都是年轻貌美之辈,而萧怀瑾好似…也喜欢床笫之事。 她猝不及防的想起昨日唇瓣上的那个吻,迫切又怜惜… 裴净鸢皱眉,手指攥紧。 她该告诉萧怀瑾两位娘子的事。 因为她想要萧怀迂的遗物,那些她们那些年的情深意重、海誓山盟。裴净鸢一遍一遍的告诫自己。 “你想去看他吗?” 萧怀瑾突然出了声,语气里听不到一丝多余的情绪。 裴净鸢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更多的却是…疑惑。 萧怀瑾竟然问她想不想去看他? 毫无疑问,这个“他”说的是萧怀迂,说的是还没来得及迎娶她上门便早逝了的未婚夫,萧怀迂。 萧怀瑾不是个坏人,仅相处一天,裴净鸢也相信自己的直觉。 可她还是怕他,他们的身份如此尴尬,她的境地又如此艰难。 她根本分不清楚萧怀瑾是在试探,还是别有目的? 可她或许还是想见他最后一面。 “…夫君。”裴净鸢浓密的眼睫轻轻颤动,“这是何意?” “艺书、艺棋,你们先下去吧。”萧怀瑾摆了摆手,又看向碧荷和青叶,“你们也是。” 新姑爷才是这院子的主人,青叶和碧荷不放心的看了一眼裴净鸢,心有戚戚的出去并把房间关上了。 房间里瞬间又只剩下了他们二人,安静到甚至能听到对方的呼吸声。 裴净鸢屏息凝神,她还是不适应和萧怀瑾单独同处一室。 他会抱她。 他会亲她。 —他会对她做一切,宫里的嬷嬷曾教导过她的事。 “没什么意思。”萧怀瑾摇摇头,声音平和无波,“做个交易,我同意你去看他,但我今天,还有以后,一定要睡床上。” 他只是不想生病。萧怀瑾想。 “……” 裴净鸢少见的没有保持住淡然的目光,她的眸光里裹挟着惊讶和不解。 萧怀瑾凑近她,尽到两人的呼吸互相缠绕,近到可以看到裴净鸢根根分明的卷翘眼睫。 他将声音压的很低,“头七都还没过,我想无论是谁都不会相信你真的对他没有一丝感情了。” 他笑笑,缓缓说道,“但都是个死人了,他能做什么。” 话毕,萧怀瑾退回原位,目光又落在了面前的早餐上,略微皱了皱眉,“守灵堂也算是个力气活,你再多吃一点。” 他的意思大概是此事已经成了定局,裴净鸢根本来不及做出反应,只抿紧唇道,“…这是夫君的院子,床榻夫君自然睡得。” 可她还是怕他,还是会不习惯。他又看不得裴净鸢那般紧张。 萧怀瑾语气随意,“嗯,那就好。” 吃过饭,萧怀瑾站起身说,“晚上再去吧,这会儿估摸着人很多,我要去军营一趟,爹娘他们也没空来西院。” 他视线落在裴净鸢身上,“虽然还有一个月,但到底去云城还有些距离,你要跟着我的去的话,就该慢慢想带什么东西过去。还有,若是有常吃的药也要留意,云城不比京都,吃的、穿的可以将就,药就不行了。” 裴净鸢回说,“…夫君小心些。” 语气里掺杂了几分真心,萧怀瑾不是个坏人。 裴家三代都是文臣,不曾有人去过军营,便是萧怀迂,武将靖南侯的长子,他也是任的文臣。 因为如今北渊说不上太平,边境有贼寇虎视眈眈,东部还有盗匪猖獗,便是京都命案都时有发生,如今黎王没了,那把龙椅的争夺也愈发的惨烈。 若进了军营,大概率也是要去前线的。 “嗯。”萧怀瑾挑了挑眉,又补了一句道,“…晚饭我在军营用,不用等我。” 话落,萧怀瑾长腿一迈出去了。 裴净鸢收回了视线,却又有些好奇。 裴家向来是跟随太子,萧怀迂选的是黎王,也代表靖南侯倾向的人选是黎王,萧怀瑾也是如此吗? 萧怀瑾自己到马厩去牵了一匹马,利落的翻身上马,一路向军营疾驰而去。 婚假是三天…不仅如此,府上还有丧事,军营的士兵看到萧怀瑾还稍显疑惑,视线跟着萧怀瑾进了一处营帐。 萧怀瑾好友不多,军营里的关铮是一位,因为她是女扮男装,他与她多少有点同病相怜的感觉。 他掀开营帐进来,关铮还在排演兵法,眉头不展。 “你怎么回来了?”听到声音,关铮稍显意外,放下了手中的笔,她眉头松了一些,“五天的婚假这么快,便已经结束了吗?” “不曾。”萧怀瑾自己寻了个位置坐下,“只是在家一直被嫌弃,还是这里比较好。” “这是军营,不是散心的地方。”关铮提醒他,又说,“为什么会被嫌弃?大公子连射箭都射不准。” 萧怀瑾翻翻书信,将关于云城的书信翻了出来,“这和射箭有什么关系?” 一边认真的看,又状似无意道,“我记得你是不是说过关大人曾得过一块白松砚?” 关家行伍出身,他们家倒也写字读书,对文房四宝却并不重视,也感觉不出好坏来。 关铮一下子就听出来了,点他,“听闻华家出了好几位书法家,你这是准备给岳母大人送礼吗?” 萧怀瑾愣了一下,他原本是准备送给裴净鸢的,但关铮这样说好像也有道理。 他过几天还要陪裴净鸢回门,金银财宝,裴府估计是看不上,笔墨纸砚这些东西倒是能俘虏人心。 萧怀瑾摇摇头,说,“…不,是送给她的。回头再补给岳母大人吧。” 关铮听了,笑了笑,道,“好,我明日让人送到你府上,就当我送给弟妹的见面礼吧。” “那就谢谢了。”萧怀瑾指着公文上的字,“裴家的三郎也在云城吗?” 只不过裴三郎在云城属下的一处县城,却也隔得不远。 他向裴净鸢提起到外派云城时,倒是不曾听裴净鸢提起这件事,莫不是怕他会照顾裴三郎吗?还是单纯的姐弟之间感情不好? 关铮看了一眼,道,“云城本来就是裴家的发家之地,过世的裴相爷,现在的裴大人,年轻时候都曾到云城任过职,裴大人估计挺喜欢这个裴三郎。” 喜欢裴三郎…,这倒是个好消息。 不然把裴净鸢一下子带到离京城那么远的地方,一两年都不曾带她回来看家人的话,他还有些过意不去。 至少在刚来这里的前几年,他就过得挺不好的。 西院。 萧怀瑾走后不久,艺书就将府里的账本给送过来了,裴净鸢心底记挂着晚上要去灵堂看萧怀迂的事,也觉得时间难熬,翻看账本也不失为消磨时间的办法。 萧怀瑾不受宠,府上给的份例,甚至还没有裴净鸢在裴府时多,只是院子里人也少,支出的地方也不多,大多花在了药材之上。 不知怎的,裴净鸢想起萧怀瑾怕冷的事情来。 房间里烧着地龙,除了萧怀瑾,便是艺书、艺棋都不曾喊过冷,许是年纪轻又爱动,脸上甚至经常被熏的红扑扑的。 她道,“艺书,夫君常吃药吗?” 艺书摇摇头,“公子身子是弱了一些,怕冷,只要不受凉,倒也不用吃药。” 而且,五公子很怕吃药,不过这些,还是暂时不告诉少夫人了,公子多没面子。 裴净鸢握紧手中的账本,怪不得萧怀瑾会提出那样的请求。 宁愿同意她去看萧怀迂,也不愿意再躺在长椅上。 9、第 9 章 在军营用过晚饭,萧怀瑾向关铮告别,骑着马回了西院,卷着一身的寒意,衣服上沾满了大片的雪,手指、脸色被冻的通红。 房间的地龙烧的很旺,艺书和青禾几个侍女围在一块绣花,小声交谈,声音压的特别低。 年纪差不多,以后又要相处很长一段时间,尽快熟悉起来才是好事。 萧怀瑾推开了门进去。 几人见到了他站起身,艺书说,“公子回来了,外面天气冷,屋子里有姜茶,要喝点吗?” “—嗯。”萧怀瑾拒绝不得,应了一声,他手捧着温热的姜茶,视线往内室看了一眼,道,“裴…少夫人呢?” 这回是青叶答的,“回公子,少夫人在练字,奴婢这就去请她。” —练字。 “不必。”萧怀瑾眼睛稍亮,他非常喜欢裴净鸢的字,只是萧怀迂写的字丑,大概是觉得在裴净鸢面前面子挂不住,两人很少书信往来。 而且,他和裴净鸢并不相熟,裴净鸢虽然在书法上有天赋,可他并不确定裴净鸢是不是真的喜欢练字。 若是不喜欢,那也没办法。 这会儿听到她在写字,怎么可能会去让人打断? 萧怀瑾自己回卧室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他是真的不想生病。 换好衣服,裴净鸢不知何时已经从书房回来了,隐隐的能听到她和几个侍女的交谈声,大概是在问他可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萧怀瑾看向裴净鸢,他上下扫了一眼,道,“你去换衣服吧。” 萧怀瑾自己穿的也是一身素色的衣衫,腰间缠了一块白布。 既然过去看他了,这些形式上的东西还是按照流程走的好。 又不忘提醒道,“你这些侍女也换一下。” 等人换衣服的时间,萧怀瑾坐在火炉前烤火。 待到裴净鸢换好衣服出来,脚步声音渐渐清晰。 “换好了吗?”他回头看去,一时怔住。 裴净鸢穿了一身素白的孝服,双手交叠拿着一顶麻帽,脊背挺直,眉眼间仿佛笼罩着一层冬雾,朦胧而清冷,眸光澄澈却沁着冷意。 房间里不知何时点了熏香,烟雾缭绕氤氲在她的容颜上,像是山水画上层层叠叠、仙气渺渺的云雾。 原来他的想象力如此的匮乏,他对她披麻戴孝的想象还是太差劲了。 其差异程度堪比买家秀和卖家秀。 萧怀瑾避开目光,不管如何,他觉得自己确实是太放肆了。 裴净鸢身穿白衣在为前任守孝,而他竟然在欣赏美貌… 实在是太低劣了。 他忍不住唾弃了自己一番。 萧怀瑾收回了视线,看向同样惊呆了的侍女,稍稍提高了声音,“艺书、艺棋,你们提灯引路吧。” 两人也同样惊讶于裴净鸢的相貌,如梦初醒般急急的应了一声是。 从西院到到东院一路要绕过不少连廊,下午那会儿又下了雪,下人还没来得及清扫,踩在地上很快就落下一串脚印。 萧怀瑾原本想为裴净鸢介绍路,但想着裴净鸢对东院的熟悉程度,绝对比西院的熟悉程度要深上不少,根本不需他多费口舌。 况且,到底也才是个二十一的小姑娘,身上又着了孝衣,裴净鸢几乎克制不住她对萧怀迂的感情,不知何时眼睫上已经挂上了湿意。 人一旦死了,即便那人做再多的错事,好似都变得是个好人了。 萧怀迂在裴净鸢,甚至整个都城的人来说,他形象一直是个清润俊朗的世家公子,便是普通百姓都有些遗憾他去世的如此之早。 何况是与他有青梅竹马之情的裴净鸢了。 萧怀瑾垂下眼眸,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苦笑,他竟然想了一通理由试图说服自己。 裴净鸢此时来看萧怀迂大约是个普通人都会做的事,只是她的感情更深一点罢了。 灵堂。 靖南侯夫妇已经几个晚上没合眼在灵柩前守着,今日又招待了朝廷官员的妻子,此时恰好回房间休息去了。 留在灵柩前的只剩下靖南侯的其他三个儿子和他们的夫人。 他们留在这里是为了在靖南侯面前好好表现表现,指不定世子的位置就落到他们头上了。 听到脚步声,几个公子还以为靖南侯夫妇又回来了,不得不得强打起精神做出悲伤状,掩面哭泣。 跟着的侍女小声道,“公子,夫人,是五公子和五少夫人来了。” 赵嵘眼睛亮了亮,便要起身去迎接。 二公子萧怀鑫拦住她的衣袖,低声道,“先不急,看看情况。” 妻子与裴净鸢一向交好,他只当她是去迎裴净鸢。 但父母对裴净鸢的厌恶是实打实的,他们已经在灵柩前跪了几天,若是因为与裴净交好,遭到父亲、嫡母的厌弃,岂不是做了无用功?他妻子的腿也还疼着呢。 再说了,妻子赵嵘是赵越的亲外甥女,他也颇得父亲器重,萧怀迂在也就罢了,可现在他人没了,他便是最有可能承继侯位的人。 灵堂前的侍女掀开帘子,让第一次来灵堂祭拜的五公子夫妇进来,并呈上了三根香。 萧怀瑾将香接过来,“你来吗?” 他才不想给萧怀迂上香,至于这里的人,本来靖南侯就不喜欢他们,若是他们不特意问,下人们也不会多嘴。 裴净鸢犹豫一瞬,还是将燃着的三根香接了过来。 不论如何,他这些年对她的照顾。对她父母的照顾是真的。 今生无缘,便已此香…终结吧。 萧怀瑾陪裴净鸢走到香炉处敬香,同时不忘将她的大半个身影遮挡住。 因为他记得靖南侯的四子萧怀风是个好色的,院子里的人数他最多,裴净鸢貌美又是众所周知。 除了他和那个躺着不能动的萧怀迂外,灵堂还有三个男子,指不定会觊觎裴净鸢美貌。 想到此处,萧怀瑾突然觉得自己挺草木皆兵的。 裴净鸢双手持香,眸光虔诚,小心翼翼的将燃着的香插在了香炉里。 视线又落在了棺材上,却连看都不能多看几眼,因为…她同样注意到其他三个公子和少夫人对她好奇的视线了。 让夫君陪着自己来给前未婚夫上香,这在整个北渊都是没有的事。 萧怀瑾做的已经够多的了,她不能让他为难。 她垂下眉眼,将那些还未散尽的情愫小心翼翼的收了起来。 见她似乎已经告完别了,萧怀瑾转身拱手,说,“各位兄长嫂嫂,我和内人身体不适,便不留下守夜了,辛苦各位了。” 闻言,裴净鸢也随之行了礼,做的是夫唱妇随的姿态,看着也像是感情极好,灵堂里的人不由得疑惑,难不成裴净鸢这么快就忘记老大了吗? 不过那都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世子之位。 守灵是个苦差事,可现在是谁能在短时间获得靖南侯的喜爱,谁便能得到世子,守灵就变成了个你争我抢的好战场了。 萧怀瑾一向不受宠,他拿到的概率本来就小,可也不代表没有。 尤其如今他是圣上赐婚,娶的还是吏部侍郎裴抚远的女儿,婚事上的政治资源比他们高了一大截。 若是再守了灵,得了靖南侯的看重,哪怕侯府夫人再不愿意,她也违背不了靖南侯的决定。 如今,萧怀瑾主动放弃,他们这些人哪有不愿意的?巴不得他们立刻就离开东院,然后一月后出发去云城,等到回来早已为时已晚,世子之位早就尘埃落定了。 萧怀鑫站起身,拿出现如今最大儿子的气场,关切道,“你和弟妹刚成了亲,肯定也累着了,还是赶快回去休息吧。” 他难过的看向棺材,“我相信兄长也是这个想法。” “……” 萧怀迂再怎么也不能是这个想法。 他莫名有些想笑,再次拱手,“那弟弟先行告退,各位兄长、嫂嫂辛苦了。” 两人步行回了西院,只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天上又洋洋洒洒的飘了雪。 “二哥和三哥相处可以,深交不行。”萧怀瑾将伞大部分侧到裴净鸢身上,突然说,“四哥有点…好色。” 但仔细想想,他其实也挺好色的。 可他一想到老四敢偷看裴净鸢,他就胸闷气涨。 许是到底是成了亲,自然的生出了…一丝丝占有欲。 余光中,裴净鸢侧身倾听,侧脸冷白,像是被雪光浸透的薄瓷,轮廓柔和,却因蹙起的两弯黛眉而显得疏离。 好吧,并不只是一点点。萧怀瑾握紧了伞想。 10、第 10 章 而且可能对现在的裴净鸢来说,无论是侯府还是他,他们的目光都只会让裴净鸢感到不适,都可统一称之为色狼的目光。 萧怀瑾低下头,看向脚下的雪花,故意装作看不到裴净鸢泛着微红的眼眶,和裴净鸢说些有的没的。 “但我之前打过他一顿,想来他也不敢乱来,但还是提醒你一下。” “……” 裴净鸢尽量用如常平淡的语气道,“妾身省得的。” 萧怀瑾嗯了一声,说,“我们住的院子又偏僻,一般是不会碰到的。” 他顿了一下又说,“院子里其实还有个女护卫,这几日正好回家探亲去了,回头你带着。” 说着这些,竟不知不觉到了西院,萧怀瑾房门前,停下脚步说,“我不喜欢别人伺候,你先让她们伺候你沐浴吧,我去书房洗完再过来。” 他甚至不等她的回答,便已经转身向书房而去了。 裴净鸢怔了一下,青叶走到她面前,将灯笼放了下来,着急道,“小姐,您可不能哭啊,我看姑爷这一路上心情看着都不太好,虽说我们都知道姑爷比不上大公子,可是…” 她声音越来越小,“小姐,终究是五公子才是…姑爷。” 即便她还是站在大公子一边,可是新姑爷做到这种程度也已经够了。 毕竟今后的几十年,她们小姐需要一起生活的人只会是五公子了。 今日也都祭奠过大公子了,在侯府夫妇不喜,下人鄙夷,五公子状态不明的境况下,她们小姐还是去看了大公子,这难道还不够吗? 难不成以后的日子真的要和个牌位过下去吗? 她相信她家小姐只会比她想的更明白。 裴净鸢眸色幽静、清然,眼尾处一抹红色却艳的惊人,她轻声说,“嗯,伺候我沐浴吧。” 书房同样有萧怀瑾换洗的衣服,只是到底不如自己房间里的厚实暖和,火龙烧的也不旺。 他早让艺书她们留了一碗姜茶,提早喝了。 以裴净鸢今日在灵堂前的状态,他大概率又没机会睡会自己的床上了。 见不得美人哭,好色的人都有这个毛病。萧怀瑾自嘲的想。 既有怜香惜玉的心,他今夜肯定逃不掉睡长椅的命。 今日又淋了雪,再折腾下去,这身体肯定又要生病了,他真的不喜欢喝这里的药,实在是太苦了。 萧怀瑾换洗完澡回来,房间里的灯吹灭了几盏,光线透出几分昏暗的意思。 青叶和碧荷也不在外室了,想来是裴净鸢沐浴完侯就让她们去休息了。 他推了门,恰好与裴净鸢疑惑的视线相对上。 “青叶她们睡了吗?”萧怀瑾下意识说。 裴净鸢将账本合上,掀开被褥从床榻上下来,说,“天气冷,妾身让他们休息去了。夫君可有吩咐?” “…没有”萧怀瑾转身将门合上。 他想他大概是又犯病了,犯了色鬼的毛病,怎么都管不住自己的眼睛。 脑海里还在不断方才的惊鸿一瞥。 裴净鸢今日没穿喜服,只着一袭素白的寝衣,如瀑的长发散落在腰间,因为刚沐浴完,面容冷白秀气,鸭羽似的眼睫上还挂着未散的水雾,衬的一双眼眸清澈异常,眸光透亮,瞳孔乌黑,却又浸润着几分清雅出尘。 萧怀瑾没敢多看,径直走到柜子旁,准备拿被子睡长椅,他还是狠不下心强迫裴净鸢和他在一张床上睡觉,尽管真的只是单纯的睡觉。 裴净鸢做好了心防,却在见到萧怀瑾时,身体还是不受控制的僵硬一瞬,她眸子微颤,“夫君,这是…” 萧怀瑾在柜子里翻翻找找,他仍旧背对着她说话,“我还是睡长椅吧,让你这么快适应另一个男人,确实要求太高了一些。” 他的语气平和,似乎一点都不觉得现在的裴净鸢,他明媒正娶的妻子直到现在还惦念着兄长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 萧怀瑾咦了一声,疑惑道,“昨日的那床被子呢?收到哪里去了?” 他说的是裴净鸢母亲为她绣制的那床陪嫁被子。 “……” 裴净鸢绷紧了下颌,手指攥紧,眼“夫君,天气寒冷,夫君如何能日日睡长椅?昨日…,”她抿紧唇,“是妾身失礼了。” 这是什么意思? 要和他一块睡觉吗? 萧怀瑾脑袋都空白了一瞬,他不相信那是什么惊喜,甚至隐约觉得是什么陷阱。 他转身看向他。 裴净鸢脊背挺直,眸底浸润着一层薄光。 她并不躲避他的目光,轻声道道,“夫君,安寝吧。” 萧怀瑾,“……” 他晕晕乎乎的走到了床边,裴净鸢抬手搭上了他的腰带,垂眸,手指微动。 “……” 不多时,萧怀瑾的外衫已经脱落了下来,他还是搞不清裴净鸢的意思,只知道脱了外衫后确实冷极了,他还是抵挡不了温暖的床铺,转身进了最里面。 他只一天没在上面睡,上面却已浸润了一层薄薄的陌生气息,像是花香又想是茶香,亦或都不是,而是裴净鸢…身上的气味。 萧怀瑾将自己缩的更小一团,控制自己不要再想下去了。 他面对着墙,仍旧背对着裴净鸢。 房间里仅剩着的蜡烛也被熄灭了,视线暗到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视力被被剥夺,听力、触感似乎却又加强了许多,萧怀瑾感受到裴净鸢拉上了帷幔,掀开了被子…躺到了他的旁边。 明明裴净鸢才是女子,他现在是男子,为何颇有些攻守相易之感? 裴净鸢手指攥紧,眸光清澈又坚定,像是做了莫大的决定。 她说,“夫君…” “……” 萧怀瑾感觉裴净鸢离他更近了,他的后背甚至能感受到裴净鸢的…绵软。 “嗯,怎么了?”他做如常模样,难得生出些热气,手臂下意识的放到外面散热。 裴净鸢,“妾身有一事想与夫君商量。” 萧怀瑾愣了愣,转身平躺着,心道果然如此,裴净鸢肯定是有事想让他帮忙,所以愿意和他同床共枕。 他说,“什么事。” 他又转头看向裴净鸢,即便只能看到个模糊的轮廓,“以后私下里就不用这些称呼了,你喊我怀瑾,老五都可以。” 裴净鸢唇瓣微动,却仍旧不曾喊出这些亲昵称呼。 看不见萧怀瑾的脸,裴净鸢心底的勇气似乎又多了一些。 她说,“今日王娘子与张娘子找妾…,找我,是想让我帮忙拿回她们的卖身契。” 两人都是家生子,卖身契确实还在府,只是… 萧怀瑾疑惑道,“为何会找你?你刚来,什么都不知道,又为何肯定你会帮忙?” 裴净鸢屏息一瞬,抿紧唇,“因为…妾身同样有所求。” 萧怀瑾皱眉,他似乎已经猜到了,大概是关于萧怀迂的什么东西吧。 所以,裴净鸢让自己上床,是为了有关萧怀迂的事而求他? “裴净鸢,你不要太过分。”他皱眉警告,“我知道你也不容易,但你也不要太过分。” 裴净鸢眼眸酸涩,脸色渐渐泛起一丝惨白。 她并不意外萧怀瑾的反应,她伸出手摸上了萧怀瑾的腰,她的脸颊靠的他极近,类似于雪后红梅的气息,避无可避的钻入他的呼吸。 “……” 萧怀瑾觉得有些可笑。 他正要开口,却听裴净鸢道,“夫君,我们还尚未合礼。” “……”啊? 11、第 11 章 王娘子睡不着,敲了敲张娘子的房门,一进门便惆怅道,“张娘子,你说五少夫人会帮我们拿回卖身契吗?” “肯定能。”张娘子肯定的点点头,她压低了声音,“你没看见五公子都陪五少夫人过来祭奠大公子了吗?” “可见五公子也很是喜欢这位少夫人。就是可惜了大公子…”她抹了抹眼泪,“大公子那么好的人,就算是人已经没了,难道这感情才几天就烟消云散了吗?” “…这又没有外人,你做这副样子给谁看?”王娘子嫌弃的推了推张娘子的手臂,“你快把那玉佩拿出来吧。” 张娘子朝着她笑了笑,从枕头底下里三层外三层的翻找,终于找出了块玉佩出来。 萧大公子是个烦人的。 即便留宿她们房间,也时不时的拿着个破玉佩出来念叨,这倒不是说这玉佩成色不好,相反这玉佩通体光泽,握在手里冰冰凉凉的,哪怕她们看不懂玉的材质,也知这是上好的玉,且来自大公子的未婚妻府上。 这是两家人前不久互相交换的信物,萧怀迂得了玉佩高兴之下便来寻她们将事情说了个明白,到后来云雨一番,便也将玉佩掉落在此地。 大公子不允许她们怀孕,在赏钱上却不曾少过,这几年她们也攒了不少的钱,可这乱世之中,钱甚至都不是最重要的东西,重要的是家世清白,而她们的卖身契还在侯府,萧怀迂都死了,她们怎能不为自己所考虑? 这玉佩既是大公子的遗物,又出自裴府,怎么算都比她们两个娘子的卖身契贵重,如何选,五少夫人是个聪明人,怎么会不知? 那玉佩于裴净鸢而言,确实是件贵重又意义非凡的物品。 它乃是裴净鸢母亲华筝幼时,其书法开蒙老师送给她的礼物。 而后裴净鸢及笄时,华筝将其送给了自己的女儿。 萧怀迂知道其中缘由,所以换礼的时候见到这份礼物才会如此高兴。 这玉佩和和侯府的礼物比起来并不是太贵重,但其意义非非凡。 可见他这等了这五六年不曾娶妻,到底还是感动了裴净鸢。 可那快玉佩出现在了张娘子手中,其各种缘由并不难猜。 温热的水蔓延过身体,冷白的肌肤渐渐染上一层粉色。 裴净鸢眼眸微垂,浓密的眼睫挂上湿意。 萧怀迂对她有情意是真的。 萧怀迂对她情意没那么深也是真的。 她甚至都分不清楚她此刻的心情,难过是真的,厌恶…也是真的。 侯门高门大院,注定了夫君的后院不会只有她一位夫人,也不会仅有她的孩子。 这些她都曾考虑过,也都慢慢的接受了,可尚未成婚,为何连定情的玉佩此刻都在其娘子手中了? 母亲说,“忘了他,萧怀瑾才是你的夫君。” 青叶也说,“小姐,终究是五公子才是…姑爷。” 这些她如何不懂,怎能不懂? 今日她给给萧怀迂敬香叩拜时,便告诫自己此情已断,前尘往事应如云烟。 可是那些十多年的陪伴像是根植在了她脑海中,她控制不住… 明明她是萧怀瑾的妻子,理应心理想的念的都应该是萧家的五公子,可他们至今还没有合礼,萧怀瑾甚至于还愿意陪她去祭奠萧怀迂,她的…前未婚夫。 母亲担忧她来府上会受到刁难,可刁难是真的,却不是母亲最担忧的萧怀瑾。 甚至于,他还给两人定下了五月之期,他是太信他自己,还是太相信她? 可他越这般,她便越难受,越…感觉对不住他。 心,她暂时还收不回来。 身体,若是他喜欢,便…拿去吧。 是她欠他的。 亦或是萧怀迂欠他的。 萧怀瑾他本不该牵扯到这桩婚事中来,明明无辜受牵连,到头来却被人诋诋毁。 裴净鸢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换上了一尘不染的寝衣,又道,“青叶,今日天气冷,你和碧荷早点休息吧,不用伺候。艺书她们同样。” 青叶没多想,她家小姐一向心疼她们,却还是道,“可是姑爷他…” “我来就好。”裴净鸢背对着她,声音微沉。 青叶怔了一下,她像是猜到了裴净鸢的想法,眼眶止不住的泛红,却又怕自己影响裴净鸢的决定,她低下了头,“是。” 裴净鸢将房间里的灯火吹灭,只留下一盏,萧怀瑾他并不喜欢房间太亮,只昨夜,她就发现了这一点。 而她,亦不能在接受在如此灯光大盛之下和萧怀瑾… 裴净鸢眨了眨酸涩眼睛,房间里只剩下一盏蜡烛,灯光灰暗将她的身影拉的极长,似乎也彰显了她那些不能与人道的心思。 不多时,耳边传来了脚步声,特意压制过的轻微,裴净鸢的心却陡生波澜,手指下意识的攥紧。 萧怀瑾进来了,语气如常,而后去柜子里翻被子。 明明他们做了交易,萧怀瑾同意她去看萧怀迂,她也必须同意萧怀瑾与他同床共枕。 而且… 他似乎喜欢极了那件母亲亲手绣制的被子,…他将来也会用这床被子和其他女人那样吗? 如同萧怀迂,将自己赠予的玉佩随手赏赐给了房里的娘子。 萧怀瑾似乎很惊讶她的邀请,却还是躺到了她的身边。 青书说萧怀瑾体弱怕冷,可躺在床上时,裴净鸢却只感觉到身边像是躺了个大火炉,大片的热气向他身上袭来,在她每一寸肌肤上留下热意。 幸而房间够暗,她看不到萧怀瑾的脸,于是…她能不知羞耻的向萧怀瑾提出请求。 “裴净鸢,你不要太过分。”他皱眉警告,“我知道你也不容易,但你也不要太过分。” 斥责的言语裴净鸢并不意外,只是眼眸酸涩,却仍旧更大胆伸出手拦住了他的腰,眸光一黯,下唇被咬的嫣红似血,终于开口,“…夫君,我们还尚未合礼。” “……”啊? 萧怀瑾怔了一瞬,又很快的反应过来裴净鸢的想法了,到底是想求他什么,不仅同意他上床睡,甚至还愿意做那种事? —肯定是与萧怀迂相关的事。 莫不是让他去偷萧怀迂的尸体? 他都已经答应裴净鸢可以想着他、念着他,只要装作没有就可以,为什么还会有事有求于他? 萧怀瑾凑近裴净鸢的脸,试图看清楚她的表情,却什么都看不清。 他心底闷闷涨涨的,他自认为做的已经算是足够好了,为什么裴净鸢还要这样逼他? 到底是什么东西,重要到裴净鸢都要愿意与他合礼了? 他冷声道,“好啊,合礼。” 萧怀瑾伸出手捏住裴净鸢的下颌,指腹间的触感质地细腻,犹如一块上好的冷玉。 他却还是冷声道,“但你是我的妻子,这是义务,我不会帮你的。” 这样的姿势,语气,很难不生出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是的,是义务。 况且,她此后的夫君萧怀瑾定然也不会再要那块…脏了的玉佩。 裴净鸢难堪的闭上了眼眸,心底沁出一些寒意,却又在悲哀中寻得一丝良心的解脱。 原来她真的可以这么快接受与另一个人共度余生,她对萧怀迂的感情到底有几分重… “你不准再反抗!” 萧怀瑾没轻没重的抓住了裴净鸢的手,将她压在身下,吻了上去,带着些怒气的凶狠,手腕微动,在水波中荡起一片涟漪,粉荷也终于受不住般,颤巍巍的起立、盛开。 “唔—” 压抑、轻微的声音从裴净鸢的口中的溢出,似碎玉投珠,又似冷泉溅玉。 霎时间,萧怀瑾停住了动作,眉心沁出一颗硕大的汗珠。 身体告诉他,热意不仅在眉心汇聚成型,也在… 裴净鸢身体僵硬一瞬,眼底瞬间氤氲出一层雾气来,他极力克制着,低头亲了亲了裴净鸢的脖颈,“裴净鸢,你该感谢我还没十八。” 12、第 12 章 十八岁。 裴净鸢已经不是第一次听见萧怀瑾提起十八岁了。 女子十三及笄,男子二十束发加冠,十八岁对于萧怀瑾可是有什么特殊的含义? 可现在的裴净鸢根本无暇去顾忌。 萧怀瑾练武,虎口处不可避免的生出了一层薄茧,落在光滑细腻的肌肤上尚且生出丝丝痛意,何况是隔着衣衫蹂。躏的…那处。 况且,脖颈处还不断传来细细密密的酥麻之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身上乱窜,逼迫着她所有的思绪汇聚在那处,身体也不受控制的轻颤起来,像是飘零无依的孤雪,肌肤却像是烈火灼烧似的滚烫。 严寒与灼热险些将她逼得受不住,手臂也下意识的的抵住萧怀瑾的肩膀。 似乎是情人间的欲拒还迎。 然而萧怀瑾却明白,这是明晃晃的拒绝。 他舔了舔自己干涩的唇,离开了纤长的脖颈,却更靠近裴净鸢的脸、裴净鸢的眼睛,裴净鸢的红唇…,混乱的呼吸甚至于喷洒在她高挺的鼻梁。 他用手拨开裴净鸢散乱的如瀑长发,露出一双氤氲着雾气的眸子来,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萧怀瑾语气挫败又有些无奈。 谁让他好美色,却又不是个真正的男人,看不得其他的女人因为有事相求竟选择用这种方式。 而且冷静下来,他又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用这种事来吓唬女人,有够人渣的。 甚至于到头来,两个人都难受。 应该是吧… 萧怀瑾不确定的再次看了看裴净鸢,只亲了那么一会儿,应该不会。她又不喜欢自己。 想到此处,他艰难的撑起胳膊挣扎着滚到了床的内侧,呼吸仍旧紊乱。 身上温度很高,后背甚至于生出了一丝薄汗,他不由得紧紧贴近墙壁,试图降温并使自己尽快…平复下来。 这种感觉不太好受。 而且还有点难堪且丢人。 说来可笑,昨日,他还在想要不要去找个大夫看看,趁着还没满十八岁,应该还有治愈的可能,毕竟成了婚,这事对他而言同样也是义务。 现在倒是不用担心这个了。 身上重量一轻,紧紧逼迫的压迫感似乎也随之结束,只剩下萧怀瑾尚未平息的低喘声,落入裴净鸢的耳廓。 宫里的嬷嬷只是裴府就去了两次,裴净鸢隐隐约约猜出了萧怀瑾此时的想法,她抿紧了唇,耳垂似凝出一块血珠。 她说,“夫君,你…你可有什么不适?” “……” “没有。”萧怀瑾捂着脸,窘迫感却因她温柔的声音愈演愈烈,说,“不过你还是等会儿再和我说话吧。你一说话,我更难受。” 窸窸窣窣的动作从耳边传来,裴净鸢伸手将身上凌乱的衣服拢住,遮住大片的粉白。 裴净鸢想,她不愧是官宦之女,对此种事似乎是天生的逆来顺受,她表情如常,唯有眼尾还残留着一抹勾人的红。 裴净鸢掀开了帷帐。 萧怀瑾看穿了她的动作说,“别点灯。” 他现在这副模样,便是他自己都还未曾见识过。 在黑夜里还好,他还留着几分颜面。 若是开了灯,目标那般明显。躺在在他身边的即便是明媒正娶的妻子,他也不愿意暴露出这般窘态,甚至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 裴净鸢顿住动作,收回手,顺从的半躺在床上。 片刻后,萧怀瑾终于出了声,“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东西?” 话落,他轻咳了一声,在这种情况下和裴净鸢心平气和的讨论事情,着实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闻言,裴净鸢两弯秀眉微蹙,蓦地攥紧手指,说,“是母亲赠予妾身的玉佩。” 萧怀瑾愣了一下,道,“那块写着平安的玉佩吗?” “夫君…如何得知?”裴净鸢不解。 即便房间暗的的伸手不见五指,萧怀瑾看不到她的表情,他也能想象出来她此时的表情。 秀眉微蹙,清澈幽静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嫣红的唇瓣紧闭却更想让人一探芳泽。 “……” —不能再想了。 萧怀瑾摇了摇头,散去脑海中的旖旎想法,他说,“他拿回来就向我们炫耀了,岳母大人字写得很好。” 萧怀瑾当然知道双方换礼的事情,萧怀迂得了心上人赠予的玉佩,恨不得府上的每个人都知道裴净鸢对他有情。 他倒是看到了上面写的字,他那时候还疑惑“平安”二字不像是裴净鸢的手笔,没想到是岳母大人写的字。 “在王娘子她们手里吗?”萧怀瑾说。 他很快就猜出来其中的关键。 王娘子和张娘子定然是用此物向裴净鸢换了卖身契。 萧怀瑾顿了一下,认真分析道说,“王娘子和张娘子是兄长的侍妾,她们向你说起这块玉佩的事,很难不让人想到他们的关系。” 他似恍然大悟般,自嘲的笑了一下,“所以,裴大小姐,你是因为兄长和两位娘子合礼了,还把你的玉佩掉在人家手中,嫉妒、恼怒之下,你才不情愿不愿的想和你的夫君合礼吗?” 那他算什么? 他尊敬裴净鸢,也真的很理解她现在的不容易。 从受人尊敬,公婆喜爱的世子妃,到如今成了他的妻子,公婆厌恶,其中苦楚,他并不能感同身受,却也真的尽力设身处地去想了。 他对她唯一的要求也仅仅是不要在他面前想起萧怀迂罢了,至于裴净鸢心里怎么想,那不是他能肖想的事情。 可如今,裴净鸢竟然羞辱他,—就算他现在是个男人,他也很珍视的第一次。可裴净鸢竟然是在嫉妒、失智之下才想来睡他的。 身上的热意瞬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心底沁出的一丝寒意,心中抑郁非常。 他眸中已经生出了几分怒气,连带着呼吸都粗重许多。 听闻此言,裴净鸢怔了一瞬,手指竟紧紧的抓住了萧怀瑾的手臂,眼眸潋滟如水似浸润着些窘迫,她说,“不是这样的。” “那是什么样的?”萧怀瑾耐下心子倾听,又忍不住委屈,“裴大小姐,凭心而论,即便只做了两日夫妻,我也真的尽力做好你的夫君了,我对你的要求也只是…” 他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 算了,等到了云城,他们就分房而睡,裴净鸢爱喜欢谁喜欢谁。 裴净鸢仍旧紧紧的拽着萧怀瑾的手臂,眼眸泛红,一字一句道,“我…我暂时还不忘了他,是我对不住你。昨日,你不曾与我合礼,也并非是怀疑我与他…有染。我明白。” 她渐渐松了手上的力道,胸口剧烈的起伏,“可是我会觉得我对不住你。” 话毕,一颗泪珠顺着脸颊滚落而下,打湿了萧怀瑾的手臂,她说,“—你是个好人。” “……” 在她生活的那个世界,这句话已经不是什么好话了。 但萧怀瑾还是理解了裴净鸢的意思。 他敏锐的说,“暂时?” 不等裴净鸢回答,心底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阴霾似乎不知道因为什么理由而消散了。 裴净鸢抿紧唇,说,“…是。” 萧怀瑾,“那就好。” “好吧,我向你道歉。说的话有点太重了。”他又不自在的摸摸鼻子,“我只是不希望你是因为嫉妒才来睡…,才来和我合礼的。” 裴净鸢眼眶的泪珠似乎止住了,她说,“…那块玉佩。” 她抿紧唇。 萧怀瑾一定不会喜欢别人弃之如敝履的东西,且又称得上是萧怀迂的遗物,他肯定是厌恶极了。 即便他现在才是她的夫君,他理应是玉佩的主人。 “我会帮你拿回来的。”萧怀瑾没多想,“明天我去找管家问问卖身契的事。” 闻言,裴净鸢松了一口气,脊背挺直,她攥紧拳,语气轻微,“夫君,—妾身只会是你的妻子。” “……” 萧怀瑾说,“…那你喊怀瑾。” 裴净鸢身形一顿,静默片刻后终于出声,眼睫轻颤,“…怀瑾。” 倏忽间,她的唇被一片薄唇轻柔覆盖,带着点点到即止的、轻柔的吻,近乎是一触即分。 “我不会有其他的娘子,你也是我唯一的妻子。”萧怀瑾说。 13、第 13 章 -我不会有其他的娘子,你也是我唯一的妻子。 他的语气很淡,也不曾发誓,似乎只是随意而为之却偏生的让人生出几分信任感来。 裴净鸢理不清楚缘由。 只是却本能的不相信萧怀瑾真的会做到如此地步。 他们并无感情,是一道圣旨将他们牢牢捆绑在了一起,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已是奢侈。 次日,萧怀瑾醒来的时候,天色还沉着。 裴净鸢昨日哭了一场,大概是累极了,呼吸平稳,此刻还沉沉的睡着,眉眼清浅如画。 也不知昨日吻她的时候,裴净鸢的眉眼是不是也这般干净? 萧怀瑾无奈的摇摇头。 他现在简直和开了荤的小孩子没什么两样。 萧怀瑾练武,将动作压的小心翼翼并不是件困难的事,他紧闭了一下眼睛,终于强迫自己从温暖又有美人在侧的床上起来了。 “吵到你了吗?”萧怀瑾稍显意外,他低头试图将睡的松散的睡衣整理好。 萧怀瑾相貌似女子,他明明是武讲,肌肤却…裴净鸢微扬起视线,精神恢复了大半,只有声音还染着些刚清醒时的惺忪。 “不曾。” 她转身掀开了帷帐,正要下床却被冷不防萧怀瑾抓住了胳膊,身体一僵,他的声音自背后传来,语气里有几分疑惑,“不冷吗?你再睡一会儿,我要去书房换件衣服,顺便把青叶她们给你喊过来。” 明明看着裴净鸢也这般瘦弱,竟然不怕冷。 可他怎么记得昨晚是裴净鸢不受控制的离他更近。 这副身体到底是个男人,还又年轻,即便怕冷,晚上所产生的热量也不可小觑,裴净鸢自然会下意识的靠近热源。 萧怀瑾也不等裴净鸢的回答,自顾自的下了床,手随意的抓自己的长发,拢成低马尾。 他的头发乌黑柔软、发尾却带着点卷,将他身上阴柔的气质冲淡了一些,多了些慵懒的随性。 “夫君,妾身来吧。”裴净鸢伸出手,指尖碰到了他的发尾。 轻微的触感顺着发尾直冲脑海,萧怀瑾眼眸微亮,稳了下心神,“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我不太喜欢别人太伺候我。” 他又回头看向裴净鸢,“没有暗点你的意思,生活方式不同而已。” 闻言,裴净鸢眼眸幽深,抿紧唇,情绪难辨。 萧怀瑾推开门出去。 今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不曾再下雪了。 “进去吧,少夫人醒了。”萧怀瑾并不意外在门口碰见青叶,昨日裴净鸢向他求欢,想来青叶也知晓,不然不会只让裴净鸢一个人面对他这个豺狼虎豹。 他看向青叶冻的通红的手,“下次在外间等着吧。” 青叶一怔,立即行了个礼,“是,公子。” 即便相处的时间也不多,可萧怀瑾的心情是肉眼可见的好,青叶猜测大概是枕边风奏了效。 她也说不出来自己是开心还是不开心,推了门进去。 “小姐。”青叶喊。 裴净鸢回头看她,眼眸清澈,眼底还沁着些温意。 “大公子去书房换衣服了。”青叶说,“为什么他不喜欢在房间换?” 她拐弯抹角的试探,裴净鸢摇摇头说,“不曾。” 青叶语气着急,“那姑爷是不是…” 她家小姐生得这般模样,甚至于主动了,怎么可能还会无动于衷? 青叶想起来这处院子女人只有艺书和艺棋,不然就是几个洒扫的大娘。 萧怀瑾不受宠到侯府夫人根本没有给他安排人,他幼时脑子不聪明的事又说的上是人尽皆知,指不定身体也有毛病。 “……” 裴净鸢语气平淡,神色却不太自然,“想到哪里去了。” 昨日萧怀瑾窘迫时紊乱的呼吸声,甚至于还言犹在耳,即便还不曾通人事,她也明白那意味着什么。 萧怀瑾并不知道裴净鸢的侍女和他之前是一个想法,他们都在怀疑自己没有真正的适应这具身体,甚至于需要看病吃药。 他吃过饭后就去了东院。 王娘子和张娘子是兄长的女人,他自然不好直接找她们,只去找了东院的管家。 管家姓赵,读过几年书,又是靖南侯亲自给儿子挑的人,多少有些真本事。 只是赵管家不知道萧怀瑾的来意。 那两位娘子确实貌美,可五公子不爱女色,在大婚前甚至都不曾受过这方面的教导,如今怎么有这种想法? 赵管家说,“五公子,那两位的身契确实在我这里。您…” 以前萧怀迂在的时候,他还能狗仗人势,如今人已经没了,他若是还没找好下家,那将来的日子也不好过。 只是府里其他公子早已有了心腹,他没了立足之地,可萧怀瑾不同,萧怀瑾需要去云城,府里的事就没人打理了。 他们算是互惠。 “五公子,小的不成器却也希望帮您分忧。”赵管家拱了拱手。 在裴净鸢嫁过来之前,萧怀瑾确实都没想过再回侯府,他的几个心腹也先被他派去云城打探情况了,家里也只剩下艺书、艺棋。 如今却不同了。 裴净鸢的父母还在京都,他们定然少不了回来住,有赵管家帮他管理院子,甚至于逢年过节的时候,他可以代替自己明面上去送些礼。 萧怀瑾说,“那就有劳赵管家了。” 说来也是巧,裴净鸢回门的日子,竟然和萧怀迂入葬的日子是同一天。 凌晨,吹吹打打的声音就已经开始了。 萧怀瑾和裴净鸢在床上都不曾睡着。 萧怀瑾是被唢呐声给吵的。 裴净鸢是心里心不下,直到如今,她还是觉得多少有些不真实。 萧怀迂才二十一岁,转眼却已经真的阴阳两隔了。 “我问过你的。”萧怀瑾听到了床上传来的轻不可闻的叹息声。 问过她,他们今日是去参加萧怀迂的入墓仪式,还是参加回门礼,回裴家见父母。 裴净鸢选择了回裴家。 靖南侯夫妇同样不想在儿子的葬礼上看到裴净鸢,此事便定了下来。 裴净鸢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声,耳边突然传来的声音,惊得她眼眸微颤,只轻声说,“夫君。” “不是说喊怀瑾?”萧怀瑾语气随意,他缩成一团,“天寒地冻,去参加下葬估计要给冻死。” 裴净鸢抿紧了唇。 理智告诉她不能去触萧怀瑾的霉头。 次日,萧怀瑾醒来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裴净鸢正对镜梳妆,许是知道萧怀瑾不喜欢房间里那么多人,青叶和碧荷并不在。 萧怀瑾在床上翻滚了两圈,从床上下来了。 他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许是昨晚太吵了,他没睡好,脑袋昏昏涨涨的。 却还是尽快张罗着去裴家,去晚了,多少又不在乎裴家的意思,他们成婚的缘由又如此尴尬,还是多多表现为好。 收拾好后,艺书说,“公子,少夫人,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府上大部分的人都去参加了萧怀迂的入葬仪式,好在马夫平日里常受五公子照拂,他还留在府上。只是不好公然驾那么好的马车,以朴素为主。 马车外面简朴,里面却宽阔舒适,萧怀瑾端坐其中,强打起精神。 他精神如此萎靡,裴净鸢取出茶具来,动作闲和温静。 萧怀瑾的目光却不受控制的落在她露出的一小截手腕处,上面不曾带任何装饰品,干净、漂亮,很吸引人。 缕缕茶香沁入鼻尖,窈窕美人气质清冷,姿态端庄。 萧怀瑾觉得自己的脑袋更加的昏昏涨涨的了。 许是密闭的环境搞得鬼,萧怀瑾掀开车帘一角,冰冷的寒气直冲脑门,让他终于清醒了些许。 侯府近日因为丧事,阖府上下大气都不敢出,气氛诡异极了。 而城中百姓却精神状态不错,路边小摊叫卖声不绝于耳,灯笼、年货也早早摆了出来,毕竟距离除夕已经不到一个月了。 裴净鸢垂下眼眸,将煮好的茶放在萧怀瑾的面前,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窗外。 雪光将她的侧脸衬得愈发的温静出尘,萧怀瑾偏头看过来,沉默一瞬,突然说,“若是岳母大人问起你我们晚上的事,你知道该怎么说吗?” 14、第 14 章 萧怀瑾的意思是,若是岳母没有提起此事,裴净鸢也没必要告诉她,多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个人为此事忧虑。 不过无论是玉佩、还是书法,萧怀瑾都可以看出来,裴净鸢与其母亲的关系极好,今日回门岳母大人肯定会问起此事。 裴净鸢回眸望向他,微微蹙眉。 “岳母大人会担忧。”萧怀瑾提醒她。 闻言,裴净鸢拢起的眉心渐渐放平,她道,“我明白。” 没听见裴净鸢用自称,萧怀瑾挑挑眉,似乎很满意裴净鸢此刻的回答。 不多时,靖南侯府的马车在裴府停了下来。 吏部侍郎裴抚远仍与三天前迎萧怀瑾一样,站在门前翘首以盼,身后还跟着两个身量高挑的年轻人。 萧怀瑾没有脸盲的毛病,只是平日里懒得看其他男人的长相,裴净鸢的几个弟弟又长得模样相似,身上穿的又是大差不差的衣服,即便成婚那日见过,萧怀瑾也还是分不清哪个是哪个。 裴净鸢,“左边是大郎裴荟,右边是二郎裴荇。” “他们和你长得一点都不像。”萧怀瑾放下车帘,将视线收了回来,语气里染着点嫌弃,声音有些低,“好黑。” “……” 裴净鸢轻声说,“男子和女子自是不同。” 她抬头看向萧怀瑾,近似女子的清秀面容,皮肤带着点病弱的惨白,可确实相貌上比她几个弟弟要好看上许多。 且因着是武将,看着瘦弱,压在她身上却分外有压迫感。 萧怀瑾率先下了马车,小心翼翼的将裴净鸢搀扶了下来,而后牵手。 她的手指很长也很冰,握在手里却让人有些爱不释手。 裴净鸢却不适应如此亲近的动作,尤其父亲和弟弟距离他们不过六尺,能将他们的动作看的一清二楚,不得不压住心底的不太自在,装作如常的模样。 裴抚远见到此情景,心底放心了不少。 他在朝中的不少同僚都曾他们各自的夫人那里得到了消息,女儿在靖南侯府不受重视,可日子终究是两个人过,只要这五公子不是太混蛋,他相信以裴净鸢的才智好好经营,两人足以相处的相敬如宾,日子便也不会太艰难。 萧怀瑾走到裴抚远面前,松了手,恭敬的行礼,“见过岳父大人。” 裴抚远摸了摸胡子,满意道,“五公子不必见外,现在是一家人了,内人亲自布了薄酒,快进府休息吧。” 萧怀瑾恭敬不如从命。 一进内室,萧怀瑾就看见了眼眶微微泛红的华筝,他稍稍侧身,好让自己没那么碍眼。 他拱手道,“岳母大人。” “嗯。”华筝应了一声,视线似乎终于从裴净鸢身上收了回来,“一路过来辛苦了,快坐下用膳吧。” 用膳毫无疑问是分席而座,甚至还用屏风挡着,萧怀瑾坐在了裴抚远的下首。 裴抚远倒了杯酒,“五公子,今后可是要外派?” 他与夫人就这么一个女儿,知道姑爷是萧怀瑾后,倒也去调查了一番,只是他为人清正,又不曾与兵部的人交好,只能打探出来萧怀瑾估计继承不了爵,大概率会被外派。 “是的。”萧怀瑾点头,“在云城。净鸢如无意外也会陪我一同过去。” “那便好。”裴抚远松了一口气,新婚夫妻若是分离两地,也不是回事。 裴荇今年和萧怀瑾同样的年纪,却还带着点孩子气,说,“三弟也在云城,倒是方便照应。” 裴荟皱眉,“裴艺性子鲁莽,还是多读书再去见萧大人和长姐吧。” 萧怀瑾,“……” 他听着几人说着话,心思却已然飘到了女客那边。 屏风不隔音,那边听着人数极多,隐隐的还有孩童的声音。 萧怀瑾记得裴大郎膝下好像已经有了孩子。 同样,华筝也知晓了裴净鸢需要陪萧怀瑾外派云城,云城是个富饶的地方。 华筝沉吟半晌,说,“此刻远离京都这个是非之地倒也是件好事。而且…” 她眼眸里沁着笑意,“听说云城的山和水都很漂亮,去看看也好。” “可是路途遥远,又在冬日出发,路上怕是不好走。”裴大郎的妻子谢文璃出声道,“姐姐出去,还是要小心一些,注意身体。” 裴净鸢望向她隆起的小腹,“我会的,你也要注意身体和孩子。” 谢文璃摸了摸自己的腹部,“知道了,姐姐。” 吃完了席,青叶掀开屏风,贴近裴净鸢的耳朵,道,“小姐,姑爷好像是喝醉了。” 闻言,裴净鸢清淡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讶。 回门,新姑爷大多逃不了被灌酒的命运。 可裴抚远不擅饮酒,萧怀瑾又是贵客,怎么可能会那么容易醉酒? 缘由或许只有两个。 一是萧怀瑾酒量太差,二是萧怀瑾在装醉。 华筝道,“那扶着他到你房间里休息吧。这会儿又下雪了,等天气晴了,再回去。” 闻言,裴净鸢站起了身,萧怀瑾脸上挂着一层醺红,甚至于耳垂都是红的,眼眸涣散看着不太清醒。 裴荇道,“姐,我扶姐夫进房间吧。醉酒的人很重。” 萧怀瑾站起来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没事,我自己可以走。” 话落,他走的稳稳当当到了裴净鸢面前,低眸看向他。 裴净鸢,“……” 裴净鸢住在绯竹园,院子里种了大量的竹子和梅,此刻梅花开的正艳,萧怀瑾看了一眼又收回了目光。 青叶推开了门在门口守着,用余光偷瞄萧怀瑾。 此处是裴净鸢的闺房,她们小姐可不是不受宠的萧怀瑾,她家小姐的院子是兄弟姐妹中最大的,又生性喜静,便是父亲、兄弟都不曾来过闺房。 萧怀瑾还真是第一个来此处的男子。 萧怀瑾却丝毫没有进入女子闺房的自觉,径直跨步进去。 清淡的寒香顺着呼吸钻入鼻腔,让人沉醉又似让人清醒了几分。 他开口,“青叶,碧荷,你们在外面等着,我有话和少夫人说话。” 青叶下意识的看向裴净鸢。 裴净鸢转身说,“你们先去侧房吧。” 话落,她跟着萧怀瑾进了房间,神色疑惑。 萧怀瑾打了个哆嗦,“我大概是感染风寒了。” 裴净鸢,“……” 他似是怕她不信,伸出手抓住了裴净鸢的柔夷,“有点冷。” “那我去喊大夫?”裴净鸢蹙眉,怎么好端端的会生病? 萧怀瑾摇摇头,“不用,小病,你就当我喝醉了,我睡一会儿就好。” 如果艺书在这里,她们肯定知道萧怀瑾只是不想吃药。 萧怀瑾后知后觉的说,“能睡床吗?” 裴净鸢,“……” “娘应该是收拾过了。”裴净鸢点了点头,“我让人送点姜茶过来,你多少喝点。” “好。”萧怀瑾转了身,脱下了靴子就往床上钻。 倏忽间,冰冷的手背碰向了他的额头,额间温度很高,裴净鸢不常生病却也知道不是小病。 “很严重。”她垂下眉眼看向萧怀瑾。 她的语气很温柔,侧脸精致的像是一幅山水画,眉眼间浸润着丝丝关切。 明明裴净鸢的手背是冰凉的,萧怀瑾却觉得额间的温度更烫了,喉咙干涉,喉结下意识的滚动。 他大概是又犯色鬼的毛病了。 身上的不适吞噬掉了萧怀瑾的一些理智,眼眸中的情.欲似变成了火,落在了裴净鸢的脸上。 裴净鸢本能的收回了手,手指攥紧,眼眸中浮现出一丝极淡的恼怒。 萧怀瑾果然是重欲之人,连生病了都… “抱,抱歉。”萧怀瑾说,“你先出去吧,让艺书进来。” 话落,他闭上了眼睛,恨不得直接昏过去,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裴净鸢。 15、第 15 章 见萧怀瑾闭上了眼睛,裴净鸢也不便打扰他,起身帮他掖被角,又点上了房间的安神香,这才出去掩上了房门。 母亲华筝此时正好坐在前厅等她,见她出来便站起了身,朝往房间内看了一眼,担忧道,“可是醉酒了?你父亲说并未让他多饮酒?” “不是。”裴净鸢摇了摇头,她如实道,“身体不舒服,许是感染了风寒。” 闻言,华筝稍显惊讶,“可要请大夫来瞧瞧?” 裴净鸢点头,“我这便让青叶去寻。” “也好。”华筝说,“如果严重了,今日便在家里住下来吧。” 闻言,裴净鸢点头应是。 萧怀瑾睡的迷迷糊糊的,半梦半醒之间似乎感觉到自己的手腕被人握在手里。 是大夫在诊脉,萧怀瑾艰难的抬起眼皮。 视线里,裴净鸢正站在床边,眉头轻蹙,艺书和艺棋同样担忧,但还有浸着些气意,显然是怪他这几日没有好好的注意身体。 萧怀瑾稍微有些心虚,他说,“我没事。” 大夫迅速诊了脉,摸了摸胡子,写下药方,道,“五公子体质不错,若修养得当,明日便可恢复精神。” 体质不错和怕冷生病,像是无比矛盾的事,可偏偏就在萧怀瑾身上发生了。 裴净鸢不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 华筝让青叶赠了赏钱,而后送走了大夫。 见萧怀瑾还沉稳的睡着,她们移步到了侧厅。 华筝摒退下人,皱眉,“净鸢,你们可是吵架了?” 她心底担忧,这会儿才寻到机会问问女儿具体的情况。 裴净鸢皱眉,眼眸疑惑,“为何这样问?” 他们那算是吵架吗?好像是算的。 见女儿如此模样,华正便知道他们吵架了。 “我问过他身边的那两个侍女了,他身体一直说不上好,自己却格外注意,许久都不曾生病了。” 她顿了一下,“你们晚上…” 正如萧怀瑾所预料的那般,母亲还是向裴净鸢问了这个问题。 裴净鸢静静的听着,却想起成婚那日,萧怀瑾被他赶去长椅上睡觉的事情。 以他自己的体质,他不会不知道那样他会很容易生病,却还是选择了那样做。 怪不得他宁愿陪自己去灵堂看萧怀迂,也不愿意再睡回长椅上。 原来是真的很怕生病,他一直喊冷也并非作假。 究其原因,是因为萧怀瑾体谅自己忘不了萧怀迂,也接受不了和他同床共枕。 裴净鸢脸色窘迫又难堪。 华筝观察着女儿的神色,用手紧握住了裴净鸢的手,神色严肃。 “净鸢,我刚刚看过了,这萧五公子,相比于大公子或许不够出色,但他也并不是个中庸之材。若是你真的不愿意,娘亲可以为你寻些面色姣好的女子。” 她为裴净鸢准备的嫁妆也足够多,只要女儿不玩太过贵重的东西,哪怕与萧怀瑾相处只是表面平和,她女儿也不会过的太艰难。 吏部侍郎好歹是正三品的官,萧怀瑾若是承不了爵,他对裴抚远也会多有仰仗。 唯一可惜的是,现在萧怀瑾外派,不像在京城,她不能时时刻刻的顾着。 裴净鸢怔了一下,低声道,“不是,母亲,你误会了。…女儿愿意,他也不用…那些。” -我不会有其他的娘子,你也是我唯一的妻子。 萧怀瑾平淡的声音在裴净鸢脑海里响起。 不知怎的,她确信,若是萧怀瑾知道她给萧怀瑾准备了面色娇好的侍妾,他一定会气的和她再吵一架。 “那是怎么回事?”华筝语气疑惑,又想到了裴净鸢和萧怀迂的婚事,对他有些不满,道,“可是介意你和他的婚事?” “也不是。”裴净鸢说。她耳垂迅速染上一片绯色,神色不太自然,“-夫君说他尚不满十八岁。” 华筝也不曾听过关于十八岁的特别禁忌,她想了一会儿,道,“听闻这五公子幼时痴傻,靖南侯不喜,甚至还因此将他送去过寺庙里一段时间,许是大师赠予他的真言?” 这几日,华筝和裴抚远还真是下了苦心调查他们这位新姑爷,零零散散的也不多,只知他幼时性格古怪,不爱与人接触。 真言… 似乎一切都说的通了,只有寺庙里的大师才会特意嘱咐这一点。 “那也好。”华筝松了一口气,“你们这几个月便好好培养感情。” 裴净鸢眼底浸着一层薄光,“嗯。” - 不知睡了多久,萧怀瑾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眸,脑袋也没那么混沌了。 他稍抬眼眸。 裴净鸢正伏在窗边的一张紫檀木书案处,低垂着眉,手拿着一只毛笔,浓密的眼睫垂下来,落下一片阴影。 书案一角摆放着青铜香炉,此刻正袅袅升起一缕青烟,气味清幽淡雅,亦模糊了她的侧脸,衬得她清淡又疏离。 萧怀瑾看了她许久,那点不舒服的感觉彻底消失了。 看别人写字,还真的能静心、消除病痛,她妈妈倒也不是完全哄骗她。 只是到底病了一场,萧怀瑾突觉得口渴,喉咙干涩,他掀开了帷幔,想要下床取水,他尽力将动作压的极小。 “夫君,你醒了吗?”裴净鸢眸看向他,轻声问道,她语气里多少浸润着些自己都不曾发觉的惊喜,“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她放下笔,站起了身。 “只是有点口渴。”萧怀瑾如实道,又好奇,“你在写什么?” 裴净鸢弯腰替他倒了一杯水,,眼睫轻颤,道,“…是地藏菩萨本愿经。” “地藏菩萨本愿经?”萧怀瑾跟着重复,“我不太信佛。” 他将水接了过来,手指不自然的摩挲着茶盏。 闻言,裴净鸢放下心来,又有些意外。 地藏菩萨本愿经是祈求家人平安的经文。 萧怀瑾今日生病,多少因为照顾她,她心怀感念,却又不愿意让萧怀瑾知道。 只是听母亲说,萧怀瑾幼时曾在寺院待过,为何连基础的经文都不知道是何用处? 喝了水,萧怀瑾精神好了许多,视线在房间里扫了一圈,这才后知后觉的察觉到他现在所身处的房间是裴净鸢的房间,身下的床是裴净鸢未结婚时所用的床。 不知从何处哪里来的羞耻感瞬间袭满全身,一抹羞意渐渐浮上了脸颊。 还真是讨厌,在这副身体待久了,便是他也将男女有别刻在了身体里,不适应睡女孩子的床了。 男人的床…,好吧,他更不想睡。 “可是还有不舒服的地方?”裴净鸢轻声道。 他的脸颊很红,身上的温度似乎也不太正常,脸色亦是很怪异。 “没有。”萧怀瑾摇了摇头,望向窗外,“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子时过半。” 子时过半,那便是十二点半,萧怀瑾还是习惯将时辰转换成他所熟悉的时间,他惊讶道,“都这么晚了?” 他至少得睡了有五六个小时。 裴净鸢安慰他,“府里已遣人去了侯府,夫君不用担心。” 他有什么可担心的。只是外宿而已,萧怀瑾想。 只是…,他摸了摸鼻子,“你等了我一夜吗?” 他喜欢美色,便不喜欢美人在旁边等他,更不喜欢别人伺候他。 裴净鸢垂眸看他,并未说话。 “我真的已经好了。”萧怀瑾滚到旁边,“你上来一起睡吧。” 裴净鸢眼底一片倦意,他继续补充道,“这是你的床,你应当不会用不惯。” 裴净鸢,“……” “膳房还温着药。”她站起身,“喝了药再睡吧。” 闻言,萧怀瑾下意识的皱了下眉又迅速的放平。 真的不是他怕苦,而是这里的药真的太苦了,他宁愿在现代挂吊水挂几天几夜,也不想喝这里的药。 但哪怕是这身体,也快要十八岁了,再喊苦就有些丢人了。 房间只剩下萧怀瑾一人,他又开始打量起房间的布置。 裴净鸢房间不大,整体布置都很素净,放了许多的字帖和山水画。 尤其床头的小茶几摆着一盏白玉灯,玉质温润,对着光看时,能隐约看到云絮状的肌理,灯座是层层叠叠的莲瓣。 最吸睛的是上面的灯罩,灯罩绘制几枝墨竹,灯火点亮时,墙面处甚至能投下斑驳清影,恍若月下竹林。 细细查看竹叶的纹路,竟也能看到裴净鸢书法的痕迹,应当是由幼年的裴净鸢所绘,再寻能工巧匠依样刻出。 萧怀瑾眯了眯眼睛,终于在角落处找到了极小的落款—栖云。 “鸢”为鸟,“栖云”为倦鸟归林? 这应该是裴净鸢的号?萧怀瑾皱着眉头想。 随之,门框发出吱吱的声响,是裴净鸢进来了。 萧怀瑾的视线还未曾从白玉灯上移开,裴净鸢也随着他的视线望过去,自然轻易察觉了他在查看何物。 随即,裴净鸢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 那是她五岁所作。 父亲批评说她字迹太过秀气,内里软绵不堪,缺乏风骨,母亲却还是寻了能工巧匠做了一盏玉灯,放置于床边。-大概是做鞭策之用。 萧怀瑾眼神期待,说,“这盏灯能一起带到云城吗?” 见到裴净鸢端着药时,又忍不住皱眉,“我把药喝了,我们去云城的时候,你可以带上这个吗?” 裴净鸢,“……” 16、第 16 章 萧怀瑾好似也没想要裴静鸢的答案,他毕竟不是个小孩子了。 他将药接过来,一口喝完,表情都没怎么变过,只是身体又往里面移了一些,让出更多的地方。 裴净鸢将药碗接过来,放置在床边的小茶几上,而后看向萧怀瑾。 他面对着墙壁,只将后背留给了她,仍旧只占了一块很小的位置。 裴净鸢犹豫半晌,终于慢慢手指微动掀开帷幔,合衣躺在了萧怀瑾身旁。 “灯盏若是夫君喜欢,自是可以带过去。”萧怀瑾听到她这样说,他忍不住回头看她。 视线落在她的侧脸上,又渐渐移至她沉静的眉眼处,语气跟着不自觉的温柔,道,“你是不是很喜欢写字?” 他顿了一下,又说,“我很喜欢你写的字。” 闻言,裴净鸢眼眸里渐渐浮现出一抹疑惑。 她五岁时写的字,无论是心迹还是技巧都不曾真的研究过,这样,萧怀瑾也喜欢吗? 是为了恭维她吗? 不是的。裴净鸢想。 历史上青史留名的书法家不在少数,萧怀瑾没必要去恭维一个五岁孩子的书法。 裴净鸢垂下眼睫,道,“…喜欢。” 次日一早,萧怀瑾醒的很早,因为他多少有些不习惯睡别人的床榻。 昨日病了精神不济倒是可以忽略这一点,稍微精神好一些就觉得有些别扭了,哪哪都不自在。 好在裴静鸢并不是个贪睡之人,天不过蒙蒙亮,她眼睫轻颤了一下,而后缓缓睁开眼眸。 入眼皆是她自小看惯了的物件。灯盏、花瓶、书桌…,裴静鸢秀眉微蹙,方才反应过来,昨日,她和萧怀瑾宿在了自己婚前的闺房。 裴静鸢眼眸瞬间清澈了许多,她小心翼翼的转身望向萧怀瑾。 萧怀瑾眼眸紧闭,呼吸平稳,面色是正常的颜色,白里透红,不再是昨日感染风寒时的模样。 可见,大夫说的没错,萧怀瑾体质不错,风寒不过几个时辰就可以消褪。 见他无恙,裴静鸢蹑手蹑脚的下了床榻,而后去了外间。 直至彻底听不见声音,萧怀瑾才睁开了眼睛,在暖和的床榻上挣扎了一番,终于起床了。 很快,艺书敲了敲门,“公子,少夫人让奴婢送了干净的衣服过来。” 干净的衣服? 萧怀瑾说,“进来。” 艺书推了门进去,手上盛着一件崭新的浅蓝色袍子。 萧怀瑾打量了一眼,“这是谁的衣服?” 艺术将衣展开来,“是裴二公子的。少夫人说是华夫人绣制,裴二公子还不曾穿过,您与二公子相仿,应当合身。” 那就是岳母大人亲手做的衣物? 萧怀瑾嗯了一声,将衣服接了过来,艺书了解他不喜别人伺候,索性退了出去。 岳母大人不仅字写的好,衣服也做的不错,萧怀瑾照着镜子看了看,哪哪都合适极了。 时间已是不早,萧怀瑾估摸着裴府的人会来喊他用膳,索性自己推了门出去。 “小姐,姑爷起来了。”青叶压低了声音道。 闻言,裴净鸢转身回眸看向她,眸若秋水,眼底还沁着一抹未曾来得及收起的笑意。 裴净鸢站起身,手里紧紧牵着一个小姑娘的手,缓步向萧怀瑾走过来。 萧怀瑾下意识的去看这小姑娘,这小姑娘与裴净鸢至少有六分相似,眼睛同样的乌黑又透亮。 只不过在裴净鸢身上是清冷、出尘,在小姑娘幼态的身上只会显的其更可爱罢了。 见萧怀瑾疑惑,裴净鸢主动道,“这是章锦,是妾身表妹的孩子。” 语气里带着裴净鸢自己都不曾发现的温柔。 萧怀瑾眉眼弯弯,“她倒是与你长得很像。” 裴净鸢,“……” 章锦在相貌上像她并非只有萧怀瑾一人提起过。 只是昨日,萧怀瑾放才说她那几个弟弟一点都不像她,今日却说章锦像她了。 究其原因,不过是章锦相貌更加出色罢了。 萧怀瑾半弯下腰,道,“喊姨父。” 章锦真有几分裴净鸢的模样,她从容不迫,轻声道,“姨父。” 真的很像。 萧怀瑾用余光打量裴净鸢和章锦。 而且他有些想伸手捏小姑娘的脸,他说,“章锦几岁了?” 男女七岁不同席,若是七岁以下的话,他倒是可以伸手捏捏。 裴净鸢语气温静,“开了年便七岁了。” 那就是还没七岁。 萧怀瑾手指动了动,犹豫半晌,手指却终究还是没落在小姑娘的脸上。 —他现在是个男人,还是个已婚男人,连摸摸可爱的小姑娘,可能都不太行。 裴净鸢转身吩咐道,“青叶,带阿锦去母亲房间里吧。” 萧怀瑾人确实是怪异了一些,他不喜欢和陌生人交流,父亲和两个弟弟不曾发现这一点,还只当是与他相谈甚欢,她却明白并不是那样。 阿锦还只是个幼儿,她并不确定萧怀瑾对于孩子的态度,不过他们现在感情还并不深厚,阿锦在旁边,恐会感到不舒服。 阿锦… 阿瑾— 萧怀瑾愣了一下,他外婆倒是喜欢这样喊他。 “这么快就走了吗?”萧怀瑾下意识的开口,又轻咳了一声,装作正常的模样,“章锦可曾用过膳了?” 章锦摇摇头,她抬眸看向萧怀瑾,“还不曾用过。” 好像是比裴净鸢更好说话一点,萧怀瑾想。 只是,即便多了个小孩子,早膳也并无有人出声,倒也不愧是裴府。 萧怀瑾身体还没好全,只吃了半碗粥就用不下了。 裴净鸢注意到了他的动作,蹙眉道,“可是不合心意?” “不是。”萧怀瑾摇摇头,他并不挑食,“只是没什么胃口,你们多吃一点。” 他看向章锦,还是忍不住多嘴道,“尤其小孩子,更应该多吃一点。” 章锦眨了眨眼睛,她好似一点都不怕他,说,“母亲说应该少吃多餐,不可贪多。” 萧怀瑾,“…是这个道理。” — 自从裴府回来后,萧怀瑾的生活似乎就渐渐步入了正轨。 白日去军营报道,晚上和裴净鸢聊会儿天,顺便“欣赏”一下她的字就可以睡觉了。 因着府里刚去了个大公子,靖南侯连年都过的萧瑟,甚至连门前的春联都没有贴,气氛沉闷。 再坚持两天,他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了。萧怀瑾想。 萧怀瑾刚回了房间,艺便道,“公子,侯爷让您和少夫人去书房一趟。” 她敛着眉,语气里多少有些担忧。 萧怀瑾愣了一下,说,“夫人可知道了?” 艺书,“少夫人已经知道且换好衣服了。” 萧怀瑾点点头。 既是去见萧怀迂的父亲,裴净鸢穿着自是简朴,虽然她一向穿着素净。 萧怀瑾走进卧房,视线落在她的眼眸上,道,“大约是看我外派,所以有些事情要叮嘱我,你不用太担忧。” 裴净鸢眼眸清净,“嗯,妾身知明白。” 但这到底还是来侯府后,靖南侯第二次正式见她。 靖南侯独坐在书房,手里翻看着纷杂的消息。 黎王成了残废,夺嫡之争反倒愈发的激烈。 别说皇位了,他这侯爷的爵位,三个儿子最近都虎视眈眈,只有这最小的儿子仿若事不关己,还真的准备走马上任云城了。 不一会儿,萧怀瑾和裴净鸢进来了,行礼、请安。 靖南侯放下纸笔,视线在裴净鸢身上停留一会儿,又看向萧怀瑾,说,“小五,云城是个好地方,三年前,太子曾到那里游学,至今仍时常谈起,你此番过去莫要忘记去拜访太子的先生。” 萧怀瑾怔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靖南侯的意思大概是想下注太子? 黎王废了,太子称得上是一家独大,靖南侯之前对黎王的心思又藏都藏不住,现在改口,太子怕也是不喜。 不过,萧怀瑾很快又想起来身边的裴净鸢,吏部侍郎裴抚远倒是一直是太子党,怪不得靖南侯连裴净鸢一并叫过来了。 萧怀瑾听得懂,裴净鸢同样听出了其中的深意,眼底却一片清澈。 17、第 17 章 萧怀瑾拱手道,“儿子会记得的。 靖南侯摸了摸自己的胡须,这小儿子或许是痴傻了一点,裴抚远的女儿却一直算的上是聪慧,应当能明白他的潜台词。 “嗯,那便好。”他道,“此次去路途也遥远,该准备的东西提前找管家取。” 白送的东西,不要白不要,萧怀瑾想,毕竟现在他已经成了婚,只笔墨纸砚的花费都不会是个小数目。 萧怀瑾面色平静的应下。 没在书房多待,萧怀瑾便带着裴净鸢回了自己的院子。 房间里,青叶和碧荷还在收拾裴净鸢远行所需要的衣物。 萧怀瑾稍显疑惑,说,“被子也需带过去吗?” 他说的是之前在贵妃椅上用的那床被子。 碧荷年纪小,这几日相处下来也知萧怀瑾脾气好,甚少会对她们这些人生气,笑意盈盈道,“公子有所不知,这是夫人特意为小姐缝制,小姐自是珍爱。” 只不过成婚那日太过慌乱,以至于将这件礼物放在了最显眼的地方,还阴差阳错的被萧怀瑾拿了去。 “岳母大人缝的?” 萧怀瑾眼眸里闪过惊讶,他可从来没有听裴净鸢说过,心底蓦地生出一丝羞愧来。 若是她母亲亲手赠予的礼物,还是这般私密的物件,轻易被一个陌生人用了,她也不会开心。 萧怀瑾用余光看向裴净鸢。 裴净鸢一身素衣,模样端庄,神色稳重自持,只是瞳孔涣散,似乎在想其他的事情。 萧怀瑾说,“母亲的手艺倒是极好,被子、衣服都很喜欢。” 碧荷继续夸赞,道,“夫人心灵手巧,做什么都很出色。” 她还要再说,青叶却给她使了个眼色,生怕碧荷继续往下说,以至于暴露出她家小姐不擅女红的事情。 碧荷眨巴了下眼,难得聪明了一回,停了下来。 等她们收拾完毕,天色已晚,应了一声便退下了。 裴净鸢沐浴完毕,乌发垂在背后,神色淡然中又透着些忧虑。 萧怀瑾自觉的躺在里面。 到底同床共枕一月了,他知道裴净鸢应当不是因为和他一起睡感到不自在。 倒是很大可能是因为随着出发的时间越来越近,裴净鸢生出一些恐惧感,第一次离家,且又是那么远的地方,从来没出过的裴净鸢不紧张或许才不正常。 萧怀瑾语气放软,说,“若是你想岳母大人她们了,到时候我让人送你回来看看。” 他顿了一下,“我会做出点政绩来,尽快回京都。” 他倒是也没想到有一天,竟然还会有想尽快回来的一天。 “夫君的心意妾…我明白。”裴净鸢抬眸,眸子乌黑清澈,声音沉静,“只是来回路途遥远且人力、物力花费颇多,我明白轻重缓急。夫君在云城安心做事便好,不用担忧我。” 萧怀瑾没说应也没说不应,轻轻闭上了眼睛。 侯府占地极大,理应听不见府外的嘈杂,但黎王向来喜欢烟花,皇帝难得为哄孩子开心,一到晚上便让人放起数不尽的烟花,“砰砰砰”的声音倒也十分清楚。 萧怀瑾皱着眉头,尽量保持心情安定,以求早点入睡。 他也不知自己是睡了还是没睡,鼻尖却倏的传来一阵血腥味,萧怀瑾揉了揉鼻子,猛的睁开了眼睛。 裴净鸢还在沉沉的睡着,身体蜷缩,秀眉微蹙,唇色少了些嫣红。 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裴净鸢。”萧怀瑾轻轻的推她的手臂,“你是有哪里不舒服吗?” 裴净鸢眼睫轻颤,缓缓睁开了眼眸,眼眸中透着一丝迷茫,“…夫君?” 萧怀瑾坐直了身体,皱眉严肃道,“我闻到有很重的血腥味,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我去叫大夫过来?” 闻言,裴净鸢莹白晶润的脸瞬间染上绯红,甚至于脖颈处都沾着粉色。 “不,不用。”裴净鸢手指攥紧,声音低不可闻,“是妾身月,月事…” “嗯?”萧怀瑾愣了一下,又迅速反应过来了,好多年不曾见,他差点把这事给忘记了,他松了一口气,“哦,原来如此,那你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其实早在从书房出来后,裴净鸢就已隐隐有了感觉,只是心底生出些侥幸,她想在出发的途中应对此事。因为刚出京城,路上乡镇还很多,定是会客栈住宿。 —她不必再与萧怀瑾同床共枕,便可避开与萧怀瑾…谈论此事。 -况且,也有人会将此事视为不详。 裴净鸢手脚冰冷,脸色愈发的惨白,唇瓣翕动却不曾说出话来。 “我还是叫碧荷她们过来吧。”萧怀瑾从床上下去了,他伸手掖被角,“你先躺着休息吧。” 青叶和碧荷就睡在隔壁,估计睡得也不实,他刚一敲门,两个人就开了门,了解到事情都经过后就去了主卧。 萧怀瑾多多少少也感觉出来,如果他现在再回房间,裴净鸢肯定会非常不自在。 别说裴净鸢了,便是她上大学那会儿,室友还会耻于提起这件事。 说到底也怪他粗心,这都快同床共枕一个月了,他竟然也没发现。 裴净鸢向来没有腹痛的毛病,只是今日太过于羞涩难堪,只觉得腹中坠坠的疼,身体不由得蜷缩在一起。 碧荷手里拿着汤婆子,说,“小姐,姑爷只让人又送来了许多的碳火和汤婆子,他自己在书房歇下了。” 闻言,青叶神色复杂,这男人不比女人,萧五公子之前又从未接触过女子,怕是连此事都懵懵懂懂。 她道,“小姐宽心,姑爷来寻我们时并无异样,想来也是博学多才,并非那迂腐之辈。” 碧荷有些听不懂。 裴净鸢神色平静下来,语气也换做如常的模样,“嗯,你们下去吧。” 青叶和碧荷相互对视一眼,应了一声是,从房间里退出去了。 萧怀瑾到了书房后就没睡,书房又冷他又不习惯,况且他也有担忧裴净鸢。 这是冬日,又要赶路,即便坐的是马车,那也不是件好受的事。 听说举子赴京赶考途中,病倒在路上的人都不在少数,更别说裴净鸢的身体恐怕还不如那些读书人。 想着这些,东边渐渐泛起一抹白光来。 萧怀瑾从床上下来,交代厨房做好膳食,又回了卧室。 青叶和碧荷还都在忙碌着。 萧怀瑾说,“少夫人可醒了?” 青叶看着他,道,“少夫人梳洗完毕了,公子您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萧怀瑾,“没有。我来寻她一块用早膳。” 裴净鸢同样睡的不算安稳,眼底沁着一层青黑,脸色较平时也更为苍白一些。 萧怀瑾坐了下来,细细打量她的眉眼,“你还好吧?” 裴净鸢,“劳夫君挂心,好多了。” 萧怀瑾,“……” “那吃早饭吧,”他道,“吃完我有事与你商量。” 闻言,裴净鸢心下一颤,抬眸看向萧怀瑾,忍不住猜测萧怀瑾寻她所谓何事。 “这些都是补气血的食物。”萧怀瑾道,“我也研究过一点医理。昨日-” 他顿了一下,“我就是一下子没想到。” 裴净鸢,“……” 红枣、人参、阿胶…确实大多是补气血的食物。 萧怀瑾这次真的秉持了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免得裴净鸢又被他困扰得连饭都吃不好。 用完早膳,萧怀瑾让人将膳食撤下去。 “我估计明日也是大雪。”萧怀瑾看了看外面的天气,语气担忧,“但出发的时间是早就定下来的,也不好推迟。你身体不舒服,出了城我们可以兵分两路,艺书她们赶路在前,我们在附近的客栈停留几日,而后再赶上去就可以了。” 裴净鸢向来不喜麻烦别人,况且又是因为此等事。 她心中难堪,道,“夫君,妾身身体并无大碍,不用…”这样。 “你听我说完。”萧怀瑾打断她,吓唬她道,“我说了我是学过岐黄之术的,你这样跟着去,若是冻着了,很容易伤到身体,没有孩子,我…还是挺想当父亲的。” 窗外寒风呼啸,鹅毛似的大雪翩翩然的落下来。 萧怀瑾顺着雪光看过去。 莹白的雪光落在裴净鸢端庄的脸上,面容莹白又沁着绯色,一双眼眸波光流转,如霜雪、如幽潭。 他忍不住继续道,“你不想要吗?” 18、第 18 章 萧怀瑾只是在吓唬她,裴净鸢或许会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却也不可能拿这种事来打赌。 他已经不止一次向裴净鸢提起过,他真的只会有她这一位妻子,他也不知道对方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又信了几分。 但倘若真的只是听进去一点点,以她的成长环境来看,她不会让她的夫君“断子绝孙”。 虽然他其实无所谓了,甚至于如果裴净鸢不是真的很喜欢孩子,还是别生最好,毕竟这是古代,难产之人不在少数。 闻言,裴净鸢一向清淡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惊诧,眼睫轻颤后又迅速恢复了平静。 “噗。”萧怀瑾突然笑出声。 到底还是个年轻的小姑娘,他提起这般私密的事,便是矜持如斯的裴净鸢也会露出这样惊讶的表情。 他视线控制不住的落在她耳后那片逐渐蔓延的绯色,看它如同滴入清水的胭脂,从耳垂一路染到衣领遮掩下的颈窝。 裴净鸢抬眸看他,端直的肩颈线微不可察地偏了一些,几率鬓发垂落,神色紧绷。 她语气较平时要更冷淡一些,似要压抑住颈间不断攀升的热意,“—此事非强求能如愿。” 难得羞恼的反驳他。萧怀瑾想。 萧怀瑾视线在她小腹停留一瞬又极快的移开了。 有时候他真的会控制不住这些小动作,关心女性朋友的身体健康,顺眼看对方不舒服的地方,这是很平常的事情。 但现在做起来,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儿。 以往身边也不过就是艺书她们几个,她们也不会和他说这么多,还是私密的问题,以至于没发现这个问题。 裴净鸢却是与他同吃同睡,他又在积极的培养感情,交流总是会不可避免的多些。 萧怀瑾继续道,“强求不得,但好好养身体做准备是应该的。” 裴净鸢试图想出否认的话,却发现再怎么想,她都辩驳不了萧怀瑾的理由,藏在宽厚衣袖下的手指无意识的蜷缩。 她轻声道,“那便劳烦夫君了。” “不麻烦。”萧怀瑾不想让她太过内疚,又忍不住道,“毕竟我也不是完全为了你。” 裴净鸢,“……” - 初四那日,残雪裹着晨光,竟是个难得的晴日。只是寒气更甚,呵气成霜,连马鞍都凝了层白霰。 天还未大亮,靖南侯府门前已停了十数辆马车。 最前头的青帷车顶上积着薄雪,车辕包了防滑的麂皮—这是萧怀瑾特意命人改造而成。 那日靖南侯见萧怀瑾的事并不是个秘密,以至于靖南侯其他三个儿子便认为父亲对萧怀瑾还有几分情意,反正萧怀瑾去了云城,他和爵位便没了关系,他们也乐得和萧怀瑾打好关系,于是几人便骑了马,大有送萧怀瑾一行出城的意思,好彰显他们侯府兄友弟恭。 萧怀瑾,“……” 女眷中只有赵嵘出来送别裴净鸢,紧紧拉着裴净鸢的手,她道,“弟妹,此次离别也不知何时能再见,一定要注意好身体。” 赵嵘在侯府中给了裴净鸢很大的帮助,为人和善,裴净鸢也忍不住眼圈微红,轻声道,“姐姐也是。” 见时间差不多了,裴净鸢戴上了帷帽,连同着青叶和碧荷一同上了马车。 几个兄弟骑马,萧怀瑾也不好丢下他们去马车里坐着,只能也上了马,腿上用力,招呼着一行人出发了。 因着赵嵘和裴净鸢的关系,二公子赵怀鑫也自觉和萧怀瑾的关系比其他几人好上一些,他离萧怀瑾最近,时不时的就要提起点话题来。 寒风刺骨,就算萧怀瑾穿了大氅,他也觉得很冷,又不得不花心思来应付这群人。 青叶和碧荷甚少出城,年纪又算不上大,马车里设置的舒服又暖和,倒淡了些离城的心思,甚至能小声的聊天。 碧荷道,“小姐,云城真的那般好吗?” 裴净鸢放下书,正要回答,马车却缓缓停了下来,三人疑惑的对视一眼。 碧荷甚至轻掀了帘子一角,戴看清楚外面的人后,眼眸惊讶,惊呼道,“小姐,是大少爷。” 是弟弟裴荟。 裴净鸢指尖无意识收紧了膝上的书卷,只微微侧首,寒风卷着冷意落在她的侧脸上,却映润着淡淡的温意。 裴荟骑着马走到萧怀瑾面前,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来,“姐夫,母亲遣了弟弟送过来。” 萧怀瑾是个良善之人,母亲这样说。倘若心底没有这样的评价,母亲也不会特意让他过来送信,毕竟姐姐和新姐夫的结合是巧合,而非喜事。 萧怀瑾伸手接过来,“你要去见他吗?” 萧怀鑫眼神古怪又很快恢复了自然,道,“听闻裴侍郎的几个儿子各个出色,今日一见倒确实名不虚。” 裴荟,“二公子过奖了。” 余光里的马车安静的停着,他勒紧了缰绳,“那弟弟就不耽误姐夫赶路了,一路顺风。” 已经出了城,萧怀鑫几个人也趁机出了声,提出告辞的心思。 萧怀瑾恨不得他们赶紧走,便拱了拱手,送别了他们。 见他们远去,萧怀瑾一点都不想再在外面冻着了,弃了马,掀开了车帘。 萧怀瑾道,“弟弟已经走了。” 他又看向青叶和碧荷,“你么去坐隔壁那辆吧。我有话和夫人说。” 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姑爷总是喜欢和小姐说悄悄话。青叶和碧荷拿了帷帽又紧了紧身上的披风从车上下去了。 “这是裴荟留给你的信。”萧怀瑾从袖口处将信拿出来,放置在小茶几上。 闻言,裴净鸢眼底的疏淡少了几分,眼眸清和。 视线却落在了萧怀瑾的手上,萧怀瑾的手修长又骨节分明,颜色玉白,像是一支上好的毛笔。 此刻却噙着些红色,僵硬且不灵动,眉梢布置何时已经紧了三分,将书卷放置于一旁,也并未伸手去接信封。 手腕微动,氤氲着淡淡清香的热茶模糊了萧怀瑾的面容,也掩住了她抿紧的唇角。 “天气冷,夫君还是在马车比较好。” 萧怀瑾,“是萧怀鑫他们非要我骑马。” 他又将信封往前伸了伸,视线落在车里备着的红枣汤上,“还是要多喝一些。” 萧怀瑾站起身来,“我去坐隔壁马车吧。” 他估摸着是因为自己在这里,裴净鸢连信都不好意思拆开。 车帘再次被掩住,沏好的茶分毫未动,仍旧浮着一层袅袅雾气,裴净鸢视线落在上面,竟许久不曾移开。 “小姐,是夫人送的信。”碧荷语气惊讶又欣喜,将信拿起来看了看,她也识得华筝的字迹。 “嗯。”裴净鸢像是刚回了神,伸手将信封接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拆开。 母亲并无写什么重要的事,大意是说云城虽说富裕,到底也比不上京都,所缺所用可能会差一些,让她保重身体。 华筝写的字不多,却字字真心,裴净鸢鼻尖泛酸,那股离别的愁绪似乎又跑了出来。 青叶,“小姐,夫人写了什么啊?” “说让我们注重身体,三郎得闲的话,会来看我们。”裴净鸢轻抬眼眸,眉眼间的离愁似乎瞬间就少了许多。 到底她身边还有一同长大的青叶和碧荷,她不忍心让她们跟着自己一起难过。 到了最近的客栈后,萧怀瑾安排兵分两路,艺书先带一队人马先行,她们几日就可以赶得上。 马车停了下来,周围隐隐传来一两句交谈声。 碧荷惊喜道,“小姐,到客栈了哎。” 裴净鸢还未回答,车帘被人轻扣了一声,萧怀瑾的声音透进来,“路上都是融化的雪水,我背你下去吧?” 裴净鸢,“……” 19、第 19 章 裴净鸢,“……” 青叶和碧荷同样不适应自家小姐和男子有这么亲密的接触。 但一想到萧怀瑾是裴净鸢的夫君,他们感情好才是她们所希望的。 青叶大着胆子道,“小姐,外头雪密得紧,地上积水都结了薄冰,有姑爷帮忙也不错…” 碧荷也跟着帮腔。 裴净鸢知她们的心思,她摇摇头,“这里到底人多嘴杂,我自己下去就是。” 青叶无奈,只得转告给萧怀瑾,萧怀瑾也不逼他,径直撑开伞,恰好截住坠向裴净鸢的雪片。他自己半边身子却露在伞外,青色的大氅上很快缀满白雪。 裴净鸢站在他身边,帷帽垂纱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萧怀瑾突然觉得不习惯—平日能看见她雅致的眉眼,此刻却只隐隐约约能看到清瘦的下颌。 不过好在这东西也能遮风雪,他也没那么看不顺眼。 侍卫江林已经提前和客栈打过照面,房间已经全部准备好。 萧怀瑾推了一间门进去,房间比他的房间要小上不少,好在生着碳火,房间算不上冷。 “你住这间,我去你隔壁那间住着。”萧怀瑾视线在房间里绕了一圈,确认没什么安全隐患,“当然,这只是这几天,等你好了,我们还是要睡一起的。” 裴净鸢,“……” 两人用温水洗了手。 萧怀瑾道,“估摸着也到午膳的时候了,我让下面的人送点上来?” 马车里倒是也备了点心,只是到底是冬日,食物大多冰凉,萧怀瑾估摸着裴净鸢也没用多少。 裴净鸢朝他颔首。 萧怀瑾出去后,青叶和碧荷也在房间里打转了一圈,道,“看起来没有府上的好。” 裴净鸢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倒也是别有一番意味。” 话落,她摘下帷帽,露出清冷的眉眼来,乌黑的发丝稍显散乱的挂在耳边。 她手拿着帷帽,看向青叶,蹙眉叮嘱道,“青叶、碧荷,此次去云城还有些距离,出门在外不比府上,你们且忍耐着些。” 两人皆是应是。 “小姐,我不怕苦的。”碧荷摇了摇头,又有些惭愧,“就是画本子上的客栈被文人写的那般漂亮,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 青叶打趣道,“你那是觉得客栈好看吗?你是觉得里面的才子佳人好看。” 她们也跟着小姐年过几年书,只是实在没什么兴趣,倒是这些话本能看的进去,小姐想着她们能多少认些字便也不曾真的阻拦过。 她朝她摇了摇头,“咱小姐算是佳人,才子…可不见得有。” 青叶想到了萧怀瑾,说,“咱姑爷倒是模样俊俏,只是看着比较瘦弱。”甚至还有点女孩子的相貌。 她到底没敢说。 在门外的萧怀瑾眨了下眼睛,他低头看了看自己。 他只是看着瘦,即便之前也没谈过男朋友,也总觉是觉得宽肩窄腰的男性更顺眼一些,他身体又不好,不锻炼身体才不正常。 —裴净鸢又不是没被他压制的动弹不得。 “……” 他这是想到哪里去了,他压制裴净鸢干什么? 房间里,大多是两个侍女在说话,不过裴净鸢没出言打断,显眼此刻的心情也不错。 萧怀瑾也没进去扫兴,待里面谈到午膳时,他才敲了敲门,“我进来了?” 青叶和碧荷瞬间将方才玩笑的表情收了起来,齐刷刷的看向萧怀瑾。 裴净鸢轻抬眼眸,轻声吩咐道,“青叶、碧荷,你们去看看自己的房间,我这里不用人。” 客栈的房间并不大,站四个人实在有些逼仄,况且萧怀瑾并不喜欢别人伺候。 青叶和碧荷应了一声便下去了。 萧怀瑾在外面站了一会儿,手指冻的有些僵硬,房间又温暖舒适,他下意识的搓了下手。 裴净鸢抬眸看向他,蹙眉道,“夫君在外面可是等很久了?” “…你怎么知道?” 萧怀瑾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裴净鸢在他心里多少算是个非常注重礼法的人。偷听女子说闺房话,怎么看都像是裴净鸢所不齿的行为。 裴净鸢眼眸疑惑,睫毛在脸颊投下羽毛状的阴影:“为何不进来?” 她说话时呵出的白雾,与萧怀瑾衣领上未化的雪粒同时消融。 萧怀瑾听出了她语气里的关心,道,“你们在聊那些,我进来不是很奇怪吗?” 裴净鸢怔了一下。 她待两个自小一同长大的侍女一向亲厚,看那些书确实是有些出格,还在萧怀瑾“面前”谈起,但到底是她教导无方。 裴净鸢眼睫轻颤,正要解释,却见萧怀瑾寻了个汤婆子抱在怀里,坐在裴净鸢的对面,似是一点也不想追究此事。 萧怀瑾说,“我没那么瘦,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本意是说他真的有在锻炼身体,以她的审美来看,身形肯定是比萧怀迂强上许多。 不过这里的人好像并不流行宽肩窄腰,追求的是像裴抚远那般的矜雅儒士。 他这般,大概属于莽夫? 但又由于脸像原来的自己,更多的人说他是貌似女子。 裴净鸢不知萧怀瑾为何突然提起此事,思绪却被他轻易带着想起了此事。 在洞房,尤其是那日,即便只是短暂的亲密接触,她也感受到了避无可避的…窘境。 窗外飘雪,身上不适,裴净鸢却觉颈间泛出些热意,指尖微微一滞,沉默了下来。 不多时,下人将午膳捧了进来。 萧怀瑾扫了一眼案上菜色,道:“这些是家常菜色,胜在洁净,倒不伤脾胃,也不会难受。” 他向来对吃食无甚讲究,但求热汤热饭即可。 可裴净鸢不同,她出身高门,饮食向来讲究,他眸光微侧,不动声色地落在她身上。 粗瓷钵中鸡汤氤氲,浮着几粒未滤净的油星。 裴净鸢脸上并未露出难色,执起调羹,玉葱似的指尖衬得陶器愈发粗粝。唇瓣轻触碗沿的刹那,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蹙,却仍将第一勺咽下。 萧怀瑾正欲开口,却见她复又舀起一勺,这次调羹在汤中多浸了三分。 炖得酥烂的鸡肉裹着汤汁滑入唇齿,山野菌子的鲜甜竟从咸香里透出来。 客栈庖厨有些真本事在身上,只是她自小习惯了饮食清淡,便觉盐重了些。这样看来,倒是她无福气了些。 萧怀瑾没发现她的小动作,只当她接受良好,便忍不住松了一口气,“云城的膳食应当比这里的还好一些,你能吃的惯就好。” 20、第 20 章 裴净鸢一怔,随即垂下眼帘,倏尔才道,“幼时,父亲为培育心智,也曾将我和弟弟送到城外的庄子上,下人甚少。” 萧怀瑾随意道,“裴大人还真是教导有方。怪不得几个儿子,除了黑了点,看着倒还挺有本事的。” 裴净鸢蹙眉,“…男子相貌并不重要。” 萧怀瑾,“我不行,我觉得还是很重要的。” 裴净鸢,“……” 萧怀瑾一个男子,为何关注男子的相貌。她想到萧怀瑾身边伺候的人,女子相貌倒是没有太过出色的,男子却无论是身量还是肤色,似乎是好上那么一些。 饭后,萧怀瑾看向她,道,“你小休一会。” 他抬头看向外面,眼含笑意,“今日下雪,周围又安静,我要去赏雪了。有事的话就让青叶他们到楼顶寻我。” “……” 裴净鸢眉眼意动,她这件房间温暖有余,窗外风景却不足。 萧怀瑾去了外间,打开了窗户,视野一片开阔,却也只剩下一味刺目的白,远处的亭台楼阁全数消隐,雪片同样大得惊人,砸在窗棂上的声响,让萧怀瑾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伸手下意识的去勾拢在披在身上的大氅。 只看了一小会儿,他就将窗户关上了,他现在这身体也不支持他做这种事,索性蜷缩在一起只品酒看书了。 云城还有个极大的好处便是,云城没有京都这么的冷,他过去多少不用这么煎熬。 - 四天日子一晃而过,趁着没下雪,萧怀瑾确认裴净鸢没有不适后,便命令大部队启了程。 路上萧怀瑾并没有骑马,索性直接与裴净鸢同乘一辆马车。 裴净鸢是个安静的性子,见萧怀瑾不曾有事与他说,又写字不成,便拿了书籍出来看。 萧怀瑾视线落在她细长的手指处,突然说,“听说你棋下的也不错,要来一盘吗?” 声音打破车里的宁静,这已经是他们独处在车里的第三日了,萧怀瑾如今提出请求,已经出乎裴净鸢的意料了。 裴净鸢将书卷放置于一旁,眉眼清净,“却之不恭。” 萧怀瑾从柜子里拿出棋盘来,“不过先说好,我不擅长这个,你也不用让我。” 裴净鸢颔首应是。 “—我怕冷,棋子是用沉香木做的。”萧怀瑾见她眼眸疑惑,便开口解释了一句。 裴净鸢拿起一枚白子在手中,温润木质已被掌心焐得微暖,落在棋盘上声响闷闷的,不似玉石棋子清越,却意外地合这雪景行车,她眉眼间露出一丝极清淡的喜色。 萧怀瑾抱着手炉让裴净鸢先行。 裴净鸢并不知萧怀瑾的棋艺如何,只是…萧怀瑾五岁才堪堪说话,棋手却大多是四五岁就已经开蒙了。 思虑再三,裴净鸢选择落了最中庸的起手方式。 萧怀瑾紧随其后落了一子,裴净鸢动作慢一些,两人之间却也算的上是有来有往、互不相让。 不到三十手下来,萧怀瑾就已经发现自己并不如裴净鸢,—甚至于这三十手裴净鸢也不知让了多少。 于是,他捏了一枚棋子下在了意想不到的地方。 棋风忽转,裴净鸢眼眸里渐渐露出不解和疑惑,秀眉轻敛。 她思考的时间长了一些,萧怀瑾抬眸看向裴净鸢,落在她执棋的指尖上,骨节如玉修长分明,指甲也修剪得圆润干净,泛着淡淡的珠光。 倏忽,裴净鸢秀眉放平,她的手腕微倾,袖口滑落半寸,露出一截皓腕隐约可见淡青的血管,似水墨画中一笔极轻的勾勒。 落棋时也不急不缓,指尖在棋盘上上短暂一触,随即收回,声音却清越,似珠玉坠盘。 这双手还真是无论写字还是下棋都漂亮的过分了。 萧怀瑾慢悠悠的收回了视线,再去细看裴净鸢的棋子。沉眸片刻,又再落一子下去。 又十几手下来,竟是白子被黑子包围了一片。 裴净鸢手握棋子,眼眸不解,耳畔碎发垂下来,在棋盘投下蛛丝般的影,指尖无意识的轻扣木桌,语气里透出一丝苦恼,“这…” 萧怀瑾下棋称的上是胡来,可到头来竟也能赢她。 她并不是自矜自傲之人,只是在围棋一道上,幼时得过国手指导,父母、兄弟又皆擅于此道,自认在此道也算是有所建树。此时却全然看不懂萧怀瑾的布局之法。天外有人,不过如此。 她放下棋子,眉头渐缓,语气诚恳,道,“是夫君赢了。” “不是。”萧怀瑾摇了摇头,“是你在让我。我用了些小手段。” 他背的是后世的棋谱,原本不该这么轻松,但裴净鸢故意让他,下的棋招看似凶猛,实则软绵无力,一点都不像裴净鸢的风格。 裴净鸢垂眸抿茶,“输便是输,即便我为女子也输得的。” 萧怀瑾,“那我还是‘男人人呢,你干嘛让我?” 裴净鸢观他神色,道,“是我的错。”语气斟酌,“夫君其实棋下的不错。” 闻言,萧怀瑾脸色好看了许多,他端着下巴,“不过我更喜欢玩我们那的麻将。若是有机会可以带你一起玩,这个你肯定是赢不了我的。” —麻将? 裴净鸢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不过她思绪还在不受控制的回想那盘棋局,试图找到破局之法,便只当是另一种围棋的玩法。 倒是萧怀瑾说完后,自己愣了愣,前世的事情他很少对这里的人,毕竟他痴儿的名声已经在外了。再提及那些,指不定会被送去护国寺超度了。 如今倒是忍不住在裴净鸢面前提起来,棋局是,麻将也是。 萧怀瑾抬头看她,想来还是因为她是个美人,而他是个色胚。 也因为裴净鸢无论是相貌、心性都得他的喜欢,即便是到了现代,他应当也喜欢和她交朋友,甚至是…和她结婚。 裴净鸢道,“可要再来一局吗?” 萧怀瑾将棋子收起来,“也好。” 这回萧怀瑾确定裴净鸢不会再让她了。 - 抵达靠近云城最近的驿站时,时间已经到了二月中旬,这比萧怀瑾预料的早一些,他并没有选择住驿站而是客栈,免得云城的官员知道他提前到了,肯定会过来拜访,又得费些心思应对。他只想先休息一两天。 提前派去云城的心腹艺琴和王石,已在客栈等了许久了。 萧怀瑾先让青叶她们带裴净鸢到客栈里休息,自己则和他们交接。 艺琴将这些日子整理而成的文书交由萧怀瑾,道,“公子,云城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富裕。” 萧怀瑾所有翻开看看,“嗯,我有所准备。” 北渊最近这些日子一直不太太平,老皇帝又老了,下面的人糊弄也很正常。 21、第 21 章 萧怀瑾的四个侍女自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这也许久没见了。 他将文书合上,道,“艺书她们也许久没见你了,你去看看她们吧。” 艺琴目含喜色,“是,公子。” 萧怀瑾又安排王石再在客栈附近做检查,他在云城待了一段时间,哪里需要注意的地方,王石比他们这些刚从都城来的人更为熟悉。 萧怀瑾回了自己的房间,同样是裴净鸢的房间。 裴净鸢的两个侍女已经将房间布置妥当了。 因着是二月中旬,云城气候又适宜,一路走来已经能看到不少野花都盛开了。 裴净鸢正临窗台而坐,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摆弄着着开的正艳的野花,眼眸清浅。 萧怀瑾将动作压低,坐在床边,视线落在野花上…亦或是裴净鸢身上。 他听到裴净鸢轻声问道,“碧荷,可寻了水来?” 萧怀瑾站起身来,“没水了吗?” 突兀的声音让裴净鸢怔了一下,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眼眸惊讶又不解的回眸,身姿却已经不自觉的更为端正秀雅。 萧怀瑾摸摸鼻子。 每次这个时候,他都有些泄气,仿若他是破坏气氛的大恶人。 他道,“青叶她们许是被艺琴喊过去了。” 艺琴是萧怀瑾身边的侍女,裴净鸢听他提起过,且言语间也能感觉出来,艺琴虽不是年龄最长,却是几人中处事最为妥帖的,萧怀瑾也最信任她。 裴净鸢声线清冷,“艺琴性子沉稳,青叶她们多和她聊天也是好事。” 萧怀瑾,“……” 他走到外间拿了一壶热茶来,放置于桌上,道,“明日我要进云城,先看看云城的情况是什么样。” 萧怀瑾给裴净鸢倒了一杯茶,“虽说云城应当没有我们设想中那般繁华、热闹,但想来也与都城风景不同,你想待在驿馆还是与我同去?” 京都对女子归寻并不如前朝那般苛刻,但像裴净鸢这般的大家闺秀,也甚少会出门游玩。估计也就是这几年,裴净鸢有未婚夫婿陪同,方才有机会出门。 裴净鸢眼眸中闪过一瞬的欣喜又很快恢复过来,手指攥紧,皱眉道,“夫君是去公干,我…” “距离我到任上还有一段时间。”萧怀瑾道,“我只是去提前看看情况,不碍事。况且,听说云城的胭脂水粉在全国都有名,但我之前不曾关注过,我也想请你帮我看看相关的情况,税银就是从这上面来的。” 闻言,裴净鸢思索再三,轻声道,“如此,便听夫君的。” 如此,萧怀瑾就算安排好了今日的事。 他抬眸看向窗外,日暮西沉,道,“赶了一个多月路了,今天可要早点安歇?” 明明他们这些时段几乎称的上是夜夜同床共枕,裴净鸢仍旧不适应萧怀瑾如此明显的提起此事。 只是… 裴净鸢抬眸看向萧怀瑾,他模样似女子,皮肤也白皙,一月赶路而来,确实沧桑了不少,眼底一片青黑。 然而等进了云城,忙碌的日子怕是只多不会少。 如今恰有时间休息,也是应当。 裴净鸢轻微颔首。 两人沐浴完后,一同静躺在床上。 裴净鸢已经不像是刚开始那般害怕萧怀瑾,且萧怀瑾睡相极好又很安静,以至于裴净鸢很多时候会忽略她旁边还睡着一个成年男性。 一路坐马车而来,萧怀瑾习武都累,何况是不曾认真锻炼过身体的裴净鸢了。她轻闭上了眼眸。 萧怀瑾却睡不着。 沐浴后的裴净鸢,身上总是似有若无的染着清雅如兰的香气,萧怀瑾睡不着的时候,他会不由自主的深吸一口气,任由香气沁心入肺,心却渐渐宁静了下来。 可是今日,那股淡淡的馨香重了一些,却仍不是寻常的脂粉。 他耐不住开口,“…你今日沐浴是用了兰花吗?” 闻言,裴净鸢瞬间睁开了眼眸,眸底下是一片清光。 若是寻常男子询问此种事,当称的上是登徒浪子,可她背后的人是萧怀瑾,是…她的夫君。 裴净鸢声音轻微,“云城花开的正艳,青叶她们采了一些。” “挺好闻的。” 话落,萧怀瑾呼吸的声音似乎在耳畔变得尤为清晰起来,掩不住的燥意在耳垂处渐渐化为一抹绯色。 身体不自觉的蜷缩在一起,又往旁边去了一些。 “还没习惯吗?”萧怀瑾的手不知何时已经覆上了裴净鸢的腰。 裴净鸢惊了一瞬,很快又恢复了过来。 萧怀瑾收回了手,轻声道,“还有三个多月了,你应该循序渐进的适应我。” 他总是将这种事说的这般直白又有些郑重,像是在与她讨论公事。 “夫君说的是。”裴净鸢闭了一下眼睛,身体靠萧怀瑾更近。 她听到他道,“唔,好香。” …登,登浪子。 - 清晨,鸡鸣狗叫之声吵醒了萧怀瑾,自从到了这里,即便有心睡懒觉,他也没那个福气了。 裴净鸢昨日又被他提醒了一番,但显然是累坏了,这时候倒还睡的正香甜。 美人睡觉也是美的。萧怀瑾忍不住偏头看向她的睡颜。 三千青丝像是锦缎般柔和的贴在枕上,只有一缕鬓发贴在颊侧,随呼吸轻轻起伏。她向来端庄,睡姿也仍旧沉静,晨光也恰好在她眼睑投下浅淡的影,唇色嫣红如斯。 萧怀瑾似乎看的入迷了些,止不住又陌生的燥意在身上流窜,意识到什么后,萧怀瑾的脸色有些难看,身体僵直,锦被下的身躯变得冰冷又火热。 裴净鸢平稳的呼吸声近在耳畔,带着淡淡的雅致兰香——这本该是最令人安心的气息,此刻却成了最磨人的煎熬。 他闭上眼睛,紧紧的贴着墙壁,试图压抑。 不仅是靖南侯夫人认为他有那方面的病,便是他自己也认为可能是因为心理因素,所以那些正常的生理反应在他十八岁之前一直都没有出现过。 但上次在裴净鸢身上…“发疯”后,萧怀瑾便知道自己没有病。只是今日来的太过不受控制,让他感到本能的恐慌,还有些厌恶。 欲。望非人能控制,但克制欲望倒是能做的到,萧怀瑾闭上眼睛。 怪不得裴净鸢时不时的对他有所恐惧,因为即便他心里明白他不会乱来,可陌生的身体却也并不是全然受他所控制。 裴净鸢怎能不惧? 萧怀瑾轻手轻脚的下了床,赤足踩在地上,伸手将外袍披在身上,布料摩擦的声响吵醒了将醒未醒的裴净鸢。 “夫君?”声音带着刚醒来时特有的迷茫,眼底又迅速变得清明起来。 萧怀瑾背对着她整理衣物,道,“昨日睡得太早,我这会儿饿了,下去吃点东西。你慢慢来不用着急。” 不知为何,裴净鸢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些许歉意。 22、第 22 章 二月份,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清晨又天凉、雾重,萧怀瑾出来的狼狈,身上没穿太多的衣物,冷风落在身上,人精神了许多,一点异样的感觉也都没有了。 青叶和碧荷从裴净鸢那里听说萧怀瑾今日要带他们进云城,她们在京都时随小姐出府,大多是去护国寺敬香,只有一两次在街道上游玩。 到底还是年轻的小姑娘,一时间便有些激动。 裴净鸢嘱咐道,“此次主要是夫君探查民情,你们也多注意一些,不是纯粹的游玩。” 碧荷道,“小姐,我们昨日从艺琴那里听说了,不会放肆的。” “嗯。”裴净鸢轻轻颔首。 “小姐,这样可好?”青叶看向镜中的裴净鸢,今日是出行,不同于来时一直坐马车,她在为小姐梳妆时,选择了更加轻便的发型。 裴净鸢左右看了看,道,“这样便好,衣服穿那件玄色。” 青叶点头道,“云城再繁华也比不上京都,还是低调一些好。” “可是小姐天仙似的模样,再怎么打扮也不会显得低调吧。”碧荷有些苦恼。 裴净鸢无奈的看着她,“世上相貌倾世之人不知凡几,我不算什么的。” 碧荷瞪大眼睛,“小姐就是谦虚。” 收拾好后,萧怀瑾又进来看了几人,他看向裴净鸢的装束,即便是玄黑色在裴净鸢身上也只会显得她清雅清贵,真是奇了怪了。 萧怀瑾道,“这样便好。” 出去时,萧怀瑾只带了艺琴,艺书和艺棋累坏了,等她们休息一阵再让她们随行。 几位女眷乘了一辆马车,萧怀瑾和王石各骑一匹马。 此时,正是附近居民进城的时候,守城兵要查看文书,符合规矩后才能进入。 王石拱手道,“公子,奴才去查验文书。” 萧怀瑾摇摇头,道,“等一会儿。” 碧荷轻掀开车帘一角,疑惑道,“怎么停下来了?” 以往她们坐的是裴府的马车,又时常有靖南侯大公子陪侍左右,京都守城兵根本没有检查过他们的马车,便对此时的行为有所不解。 艺琴皱眉,“妹妹有所不知,这里的守卫兵惯会欺压百姓,进城会随机从百姓身上收取进城的钱,一人一文。” 她语气愤愤,“要知道百姓在城里干活一天也就十文钱。” 裴净鸢自小家境富裕,母亲在她出嫁时还送了许多嫁妆,甚少因为钱财担忧。 却也知道十之取一,对于百姓来说是多么大的负担,况且到了年底还需要向衙门交税银,这样算下来,百姓手里更是不剩多少了。 这还是一向以富裕闻名的云城。 裴净鸢皱眉道,“北渊律法不曾这样规定过,云城先前的刺史大人呢?” 艺琴压低了声音,“少夫人有所不知,先前的刺史大人与那位交好,那位这时候又…又急需银钱。” 话落,裴净鸢也已经猜到了艺琴的未竟之言,那位应该说的是太子,如今正是夺嫡的关键时候,云城官员是太子的人,夺嫡又少不了金钱支撑,富裕的云城想来是做了太子的钱袋子了。 不远处的张大选了个衣服没那么差的壮汉,手指搓了搓,“你!” 壮汉无奈只得恭恭敬敬的从衣兜里掏出一分钱来上供。 “进去吧。”张大神情好看了一些。 谁会嫌钱少,他弄来这分差事也是花了钱的,哪有不赚回来的道理?再说了,他挑的也都是壮汉,这样的汉子哪怕在城里扛大包都不少赚,少一分不会有什么影响。 至于那些老弱妇孺,他都懒得伸手,反正也没什么油水可捞。 “老大。”另一个瘦小的差役卫跑过来,声音止不住兴奋道,“你看那边,骑马乘车来的。” 骑马乘车的人大多是富商,大多会为了不排队给不少的赏银,是个求都求不来的好差事。 而且前面骑马的二人,年少又英俊,穿的又是锦衣华服,指不定是哪个大户人家偷跑出来的公子。 张大整了整衣物,小跑着到了几人面前,“两位公子,可是要进城?” 萧怀瑾翻身下马,道,“是,不过这排队的人太多,可有近路?” 张大连忙点头哈腰,道,“有的,有的,来云城做生意的生意人极多。这不,咱们的刺史大人,特意给小的下了命令,允许着急进城的大人先行而入。就是—” 张大脸腆着笑。 王石见萧怀瑾点了点头,从腰间取了银子出来,“可要查验文书?” 张大连忙笑了几声,视线落在印子上,道,“不用,不用,几位是贵客,小的信您。” 王石哼了一声道,“倒是个好眼色的。” 坐在马车上的几人,对事情的始末也有了大概的了解,神色都不太好看,连带连出游云城的心思都没有了。 碧荷愤愤不平道,“云城到底不能和京都比,守城军士人都如此克欺压百姓。” 裴净鸢却知道怕是不仅仅是云城如此,京都官场诡谲,其中形势只会是更艰难,只不过底下的人表面功夫做的好,藏的也更深。 马车缓缓行动起来,排队的百姓似乎对此已经见怪不怪,甚至心中生出一丝庆幸来。 得了富商的赏赐,那些士兵从他们身上捞油水的想法就会淡掉一些。 进了城,城市的喧嚣扑面,云城富庶的名声,倒也称的上是名副其实。 长街两侧,店铺鳞次栉比,沿街叫卖声此起彼伏,小贩们嗓门敞亮,极力的吆喝。 街边蒸糕甜香,气味丝丝缕缕的渗入马车之内,碧荷喜甜食,忍不住轻掀车帘一侧,看向数人驻足的糕点摊,一时心情畅快,竟隐隐觉得守城士兵的所作所为并非不可饶恕。 若非他们尽责守卫城中百姓,商贩们如何能安心做生意? 她开口道,“小姐,城中街道倒是繁华,百姓也安居乐业,每日所得应该足够付得起进城的费用。” 闻言,裴净鸢微微皱眉。 “碧荷,朝廷给了守卫军俸禄,负责城中安全也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况且,据我所知,云城因为繁华,朝廷官员的俸禄还要比其他地方高上一些,便更不能从百姓身上收取费用。” 碧荷想了想确实这个道理,“奴婢受教了。” 青叶道,“碧荷,回去你还是多多看看小姐赠予咱们的书,书上这些事情都有写的。” “我会的。”碧荷挠挠脑袋,“虽然还是更喜欢画本子。” 青叶无奈的笑笑。 萧怀瑾牵着马,在一家茶馆停了下来,二楼有雅座,一楼是说书的先生在讲云城最近发生的事。 此处是王石和艺琴提前打探过的地方,不会发生危险的事,也便于基本掌握云城的风土民情。 马车缓缓停下,萧怀瑾的声音透过车帘传到马车里,“我们便在这里休息片刻吧?” 茶馆,裴净鸢和她的侍女们都不曾去过。 欣喜有之,也有些面对未知事物的惧意。 吏部侍郎裴抚远曾说茶馆是三教九流聚集之地,告诫家中子弟轻易不可去之。 但茶馆里时不时传出的嬉闹声,似乎也彰显着此地绝非吏部侍郎所言。 马车中的几人带上了帷帽,缓缓从马车上下去。 萧怀瑾转身搭了一把手,而后牵住了裴净鸢的手,肌肤细腻又掺着凉意。 裴净鸢本就不适应萧怀瑾的亲密,何况是大庭广众之下? 她的手指有些僵硬,却并没有有从萧怀瑾手中挣脱。 萧怀瑾低声提醒道,“别忘了,我们在外的身份是夫妻。” 他嘶了一声,又紧了些手上的力道,“不是在外,我们确实是夫妻。” 23、第 23 章 这样看起来,其实他也并非完全适应了“丈夫”的身份,即便他们近日一直同床共枕。 裴净鸢,“……” 她尽力忽视从手心里传来的不属于自己的温度,紧随萧怀瑾进了茶楼。 现在还早,茶馆的人也不多,店里的小二走过来亲切的招呼客人。 王石道,“我们要一间雅间,上最好的茶叶。” “好嘞,这边请。”小二脸上挂着笑在前面前领路。 “他们没看你,看的是王石腰间的刀。”萧怀瑾轻声道。 他意识到了裴净鸢并不适应这样的场合,竟下意识的向他贴的更近,以此来躲避陌生的视线。 “妾,…我知道。”裴净鸢轻声开口。 即便他们都知道这大概只是个善意的安慰。即便裴净鸢用帷帽遮住了相貌,可纤长的身形、出尘的气质却也是如何都掩盖不了的。 在雅间落座后,小二很快上了茶水过来。 云城制茶产业发达,每年还会进贡一批红茶到皇宫。 萧怀瑾对茶到并不热衷,只是喜欢看裴净鸢沏茶。 茶香氤氲,裴净鸢轻抿一口,唇瓣殷润,散着淡淡的光泽。眉眼渐渐露出一丝喜色来,又垂下眉眼,再次尝了一口。 此处红茶虽不如京都所搜集而来的味道顶级,却也别有一番风味。 入口先触到一丝微苦,底色却又似乎是甜的,在唇齿间游走,满口清冽。 萧怀瑾一直注视着裴净鸢的动作,眼见她眸光湛湛,他便知她应当是喜欢。 他也浅浅尝了一下,评价道,“味道确实比我院子里的好上一些。” 萧怀瑾不喜欢茶,他也不会去购置昂贵的茶,这在他院中的账本中都有写到,只是她到了之后,萧怀瑾才购置了一些。 指尖尖摩挲盏沿,裴净鸢声音比茶烟还轻,“只是新奇罢了,还是家中的茶更好一些。” “我记得我有到岳父家中拿了茶。”萧怀瑾理所当然认为裴净鸢说的“家”是裴府,而不是他偏僻的西院。 裴净鸢眼睫轻眨却并未出声。 因着王石给了不少的银钱,楼下的说书先生只喝了口水润了下嗓子,便又开始说书了。 说书先生约莫四十多的年纪,胡须飘飘,咬字清晰道,“若说咱们云城最会做生意的还是卓家商铺。茶、布匹、胭脂水粉,他们家卖的最好。” 他语气变了一些,“当家的今年才四十不到,还是个女子,十几年前在咱云城落了户,这才多少年都已经是云城首屈一指的大富户了。众所周知,这位卓夫人,也经常开棚施粥。” 说书先生的视线在一群听众中停留一会儿,“便是今日的各位,也不少受到其恩惠吧。” 话落,便有不少的人应声。 萧怀瑾道,“我在京都时就听过这位卓老板的名声了,怎么看都是个奇女子,既来了云城,过几日得去拜访这位卓老板。” 他转头观察裴净鸢的神色,轻声问,“你可要一同前往?” 在北渊,商人同样是地位低下,裴净鸢是吏部侍郎的女儿,正经读书郎的女儿,多少会受到其影响。 裴净鸢沉吟半晌,道,“夫君,卓夫人是女子,夫君若有意结交,此事或许由我来做比较好。” 萧怀瑾眨眨眼,语气疑惑,“你愿意做这种事吗?” 他也不是不相信裴净鸢,而是裴净鸢应当不喜欢和商户打交道,他不喜欢让裴净鸢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毕竟形势还没复杂到那种程度。 闻言,裴净鸢微微蹙眉,道,“诚如夫君所说,卓夫人乃是奇女子,我虽不曾接触过却也欣赏其品质,为何不愿意?况且…” 她语气又变得柔和起来,手指攥紧,“为夫君处理内宅之事,节俭妇人也是妾身份内之事。” “……” “我那内宅有有什么好管理的。”萧怀瑾道,“我就想你好好写字,将来青史留名。” 裴净鸢眼眸露出惊讶的神色,她的字母亲也说过进步不少,可与大家相比还有些差距,萧怀瑾怎会有如此的想法? 她又想到房间多出来的笔墨纸砚,那些物件全都是萧怀瑾不曾用的稀少物。 好像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出来了,萧怀瑾歪歪头,“我就觉得你字写的很漂亮,你也不用有那么大的压力。” “…妾身会记得的。”裴净鸢语气复杂。 说书先生讲完常讲的卓夫人,他画风一转转到了萧怀瑾身上,那位不日便要上任的刺史大人。 说书先生摸了摸自己的胡须,道,“听说这位刺史大人才不过十七岁,却是年少有名,自小聪慧,已在军营磨练多年,父亲又是靖南侯,真正的王公贵族,到了咱云城定是要做出一番大事业的。” 萧怀瑾在京城的名声是“痴傻”,在云城的却是年少有名,自小聪慧。 明明已经调查出来他的父亲是靖南侯了,却还是说他聪慧?! 这应当是茶馆的主人卓夫人在向他示好?萧怀瑾心中暗思衬道。 十七岁的年纪在富裕的云城任职是有些夸张了,底下的百姓交谈起来,其言语之间皆是不信。 “只求不是来求财的就好。” 这位听课已经说的够明显,怀疑萧怀瑾是来搜刮民脂民膏的。 即便云城大不如前,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还是有不少的油水可捞。 阵阵议论声传入耳朵,萧怀瑾从衣服里掏出赏银来,道,“什么都没干,百姓怀疑我也正常。” 他似是在告诫自己,也似在向裴净鸢诉说。 从茶馆出来后,萧怀瑾又领着裴净鸢她们转了书社、布铺、胭脂水粉店…满满当当也算是买了一大堆,这时倒真的有些像来云城游玩了,而不是做所谓的民生、民情了解。 一行人吃多了云城的糕点,晚间回去时便没了用晚膳的心思。 萧怀瑾洗了洗手,道,“等会儿我还要与王石去看看云城晚上的治安,你先休息吧。” 他顿了顿又说,“你肯定看出来那些店铺多少与那些卓夫人有关,这么大的手笔非一般人能做到。我怀疑与上面的那位有关,还是我亲自去拜访比较好。” 那位自然说的是太子,云城毕竟是太子的钱袋子。 裴净鸢轻轻颔首,道,“晚上风大,夫君还是换上一件厚实的衣服吧。” “我知道。”萧怀瑾到衣柜里翻衣服。 “在这里。”裴净鸢拿了一件青色的外袍出来,走到萧怀瑾身后,“青叶她们整理时放到这边了。” 萧怀瑾道,“哦,对,我差点忘记了。” 他看向外面渐沉的天色,“那我去了,驿站留了不少的侍卫,我也会让会武功的艺画在门口守着。” 再怎么看,萧怀瑾都是担心从京都出来的裴净鸢,裴净鸢眼底温柔了一些,轻声道,“夫君放心。” 萧怀瑾轻轻嗯了一声,关上门出去了。 楼下王石在等他,王石道,“公子,这会儿过去正好是云城的宵禁。正好可以看看小摊小贩是如何收摊的,以及晚上差役们是否认真巡逻了。” 萧怀瑾应了一声,翻身上马。 王石继续道,“若是被差役发现了踪迹,公子若是不想暴露身份,我们花点钱就是。” 24、第 24 章 萧怀瑾点了点头。 他们骑马,身上穿的又是锦衣华服,守城的士兵甚至没有再查探他们的路引,径直放人。 萧怀瑾皱眉。 城内的小摊小贩挑着担,陆陆续续的从城门里出去了,少有甚者还在做最后的生意买卖。 至于城内店铺已经亮了灯,见到二人便吆喝着他们进店过夜。 王石婉拒后,径直带着萧怀瑾七拐八拐的进了一条巷子。灯红酒绿,喧闹程度不亚于青天白日。 “公子,此处就是云城最大的青楼。”王石停下了脚步。 闻言,萧怀瑾抬头看向招牌-含水楼,用烫金字体铸就而成,气势恢宏。 萧怀瑾嗯了一声,跟在王石身后进了青楼。 “怎么了?公子?”王石看向突然在门口停住的萧怀瑾,目光谨慎。 萧怀瑾说,“没什么。” 他只是突然想到了裴净鸢,虽然裴净鸢大概不会在意他出入青楼,他也明白自己只是来查看云城的情况,却还是有那么一点别扭,仿若…背着妻子在做什么坏事。 沉思这会儿时间,青楼的人就已经迎了上来,见二人生的俊俏又腰配玉佩,径直领着二人进了包间。 “两位客人,可要些什么姑娘?”真真偷偷打量萧怀瑾,她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俊俏的小郎君了。 不过对于她的接近,小郎君好像没什么反应,估计是流连于花丛的常客,又有点可惜,小小年纪不学好。 王石呵斥道,“你离远点。我们公子可不会碰一般的女子。” 萧怀瑾,“……” 他自己离远了一些,“我们来只是问点事情。” 真真一点也不怕王石的怒喝,甩了甩手绢,“不巧,云水姑娘今日正在招待贵客呢。” 萧怀瑾对这间青楼也有基本的了解。云水是花魁也是青楼的老板,甚少亲自接客,因为…身后有人。 “我们公子也不是寻云水。”王石脸绷着,“我们是外地人,只是想问问会不会有人来查,毕竟玩到一半挺难受的。” “瞧这位客官说的,来了青楼哪能不让客官玩满意啊。”真真拍了拍手,龟奴送了些酒水进来,“喝了酒,奴家什么都告诉你。” 那些酒大概率是不能喝的。不过为了调查的真实性,萧怀瑾还是让王石偷梁换柱拿了两杯。 两人又在大厅看了会儿歌舞,期间确实有捕快来查看情况却也只是来寻求刺激的。 夜间的巡逻也是半点不曾有的,甚至于偶尔能看到喝的醉醺醺的差役从还亮着灯的酒肆里出来,路都走不稳。 云城的现今情况如此之差,却仍旧是北渊数的上的城市,只能说是底子厚,其他地方又太穷。 查看完夜晚治安情况,萧怀瑾就和王石准备返回驿站了。 原本按照规定,夜晚的城门是早已关了的,即便萧怀瑾二人身负武艺,也决计不能从那么高的城墙上翻墙而下。 可城里不少有钱有势的人,近日习惯了到城外的庄子上游玩,晚上回来的情况也有,城门便不曾关掉了。 王石仍旧向进来时那般,拿钱当做城门的通行证。 等他到了任上,最要紧的任务便是先将治安抓一抓,萧怀瑾想。 回到驿站时,时间约摸着刚到寅时,萧怀瑾抬头看了看二楼,那方向很好辨认,是裴净鸢于他同住的房间,此刻还露出几分光亮。 裴净鸢并没有夜晚亮着灯的习惯。 萧怀瑾加快了些许速度,还是犹豫半晌拐到了楼上,目光落在了在角落里半眯着眼休息的艺画身上。 他道,“下去休息吧,艺画。我进去守着就是。” 闻言,艺画拱了拱手,便下去了。 萧怀瑾动作放的极轻,若是没练过武艺的人,大概率不会发现他的小动作。 门被推开了一个小缝,借着微弱的灯光,萧怀瑾的视线落在了床榻的人。 向前几步,站在床前,低声道,“睡不着,还是已经醒了?” 同床共枕那么多次,萧怀瑾又耳聪目明,他当然记得裴净鸢陷入深度睡眠时呼吸的频率。 此刻明显在装睡。 裴净鸢怔了一下,酒味混着胭脂的气味丝丝缕缕的沁入鼻尖,她的秀眉下意识的轻蹙起来,意识到这一点后,裴净鸢自知继续装睡下去已是不可能。 裴净鸢缓缓睁开了眼眸,轻声道,“夫君。” 萧怀瑾,“自己一个人睡害怕吗?” 云城的天气已经不冷了,他这会儿又不想下去折腾洗澡,索性到柜子里拿了备用的杯子,准备到桌子上将就一晚。 “夫君这是何意?”裴净鸢不理解他的动作。 “我没沐浴就不上去了,就在桌子上将就一会儿。”萧怀瑾道,说着,他已经坐到了椅子上,用被子将自己包了起来。 裴净鸢,“……” 萧怀瑾离她远了一些,那些混着胭脂的酒味也似飘远了一些,气味的来源在哪里不言而喻。 至于如何在这般时辰沾染上的… 裴净鸢垂下眉眼,“夫君,可是喝了酒?” 萧怀瑾,“没有,许是碰到酒鬼的时候沾上的吧。” 他嗅了嗅自己,只能隐隐嗅到些气味。 萧怀瑾不确定道,“可是味道很大,熏到你了?” 他坐直了身体,“那我还是去隔壁睡吧。” “不曾。”裴净鸢道,“夫君还是早点休息吧。” 萧怀瑾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趴在桌子上,继续睡去了。 他似乎累极了,平稳的呼吸很快在房间里传开。 裴净鸢听着却并无多少睡意。 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她与萧怀瑾同床共枕许久,今夜萧怀瑾不在身边,那点身处异乡的惧意便丝丝密密的在身上四处流窜。 如今,萧怀瑾就睡在房内,但那些不属于她自己的淡淡胭脂味,又…很难不让人多想且在意。 -我不会有其他的娘子,你也是我唯一的妻子。 若是青楼女子,只堪堪为妾,倒…也算是萧怀瑾遵从了对她的承诺。 母亲告诉她,若是她实在不喜欢萧怀瑾,只需在为他诞下孩子后,便可将他交由其他的女人。 如今…,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声从喉间溢出。 天刚蒙蒙亮,萧怀瑾就醒了过来,实在是趴在桌子上睡,不舒服极了,脖子僵硬。 没听到裴净鸢的声音,他便又在桌子上趴了一会儿,直到驿站渐渐响起了人声。 他继续装睡下去也没什么意义,索性坐起来,用手捏了捏自己酸痛的脖颈。 身后的裴净鸢已经穿戴完毕,脚步清浅。 冰凉的触感在脖颈处激起细细密密的电流,萧怀瑾不自在的缩了缩脖子,又…觉得舒服,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他将自己的手搭在膝盖上,口中却道,“我自己来吧。” 裴净鸢看出了萧怀瑾的言不由心,手上用了些力气帮他捏酸痛的脖颈。 顺便…,裴净鸢视线在他的脖颈处梭巡一圈,白白净净的肌肤,不曾落下…女人的抓痕。 裴净鸢浓密的眼睫轻颤,犹豫半晌,轻声道,“夫君昨日可有什么发现?” 她到底还是想为云城百姓做些事情,以至于竟也担忧起此事。 昨日所见情形已是糟糕,夜晚只会更糟。 闻言,萧怀瑾愣了愣,裴净鸢难得会开口询问他的事。 他轻叹一口气,“宵禁形同虚设,士兵晚上大多贪酒取乐,时不时的还有盗匪出没,甚至于城门整晚都是不关的。” 25、第 25 章 闻言,裴净鸢眸子中露出惊讶的神色。 在前朝,若是夜晚城门打开等同于谋逆,在北渊虽还达不到如此高度,却也是大罪了。 “不用按了。” 萧怀瑾的手下意识的搭在了裴净鸢的手上,太过突然以至于她不受控制的躲了一下,神色惊吓。 萧怀瑾,“……” 他无奈的看向她,轻声道,“我真的有那么可怕吗?” “…不是的,夫君。”裴净鸢皱眉,语气急切,道,“我只是…” 萧怀瑾,“嗯,我相信你。我去沐浴换件衣服,你和青叶她们用饭吧,不用等我。” 话落,他又说,“今日我还得去田地里看看,估计得晚上才能回来了,若是回来的晚也不用等我。” 虽然他现在都还不确定昨晚是裴净鸢只是碰巧醒了还是…特意在等他。 后面这个答案,想来是他的痴心妄想。萧怀瑾想。 裴净鸢手指攥紧,解释的话在口中停留一圈,最终只化作了一句,“夫君小心些。” 还是这句话,只是听着确实多了些真意,到底是真的为百姓做事,萧怀瑾听出来了,忍不住扭头看了她一眼,道,“嗯,我知道的。” 云城之所以富裕很大原因是因为土地肥沃,但近两年天气也比往年冷上许多,每年都要发生麦苗被冻伤的情况。 萧怀瑾之前学的不是农业,他甚至于不曾真的做过农活,只隐约记得应对这种情况好像是得田地上撒些草木灰。 他蹲了下来,目光落在麦苗上,麦苗的叶尖凝着细碎的冰晶,在晨光下闪着冷光,估计今年也是同样的情况? 具体怎么用草木灰治,萧怀瑾是想不起来了,但死马当活马医,总比不治的好。 在田地外围蹲着的张老汉,目光时不时的就要看看萧怀瑾二人。 两人穿的虽已经是极其简便的衣服了,可和他们这些种地的农民还是有本质的区别,那细胳膊细腿的,脸也白,哪里看着像是种地的,也不知是意欲何为? 萧怀瑾注意到了他,让王石将人带了过来。 张老汉扑通一下就跪了下来,“官人,俺家就剩这么一亩地了,家里七口人吃饭,实在是交不起粮食了。” 萧怀瑾吓了一大跳,将他扶起来,“我只是问点事情。” 他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了张老汉,田地是张老汉的命,哪能真的听一个从没下过地的贵公子胡说,他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勇气,道,“贵人,这草木灰是,是女子污秽时所用,怎么能用到清麦里,岂不是冲撞了地老爷?” 闻言,萧怀瑾才想起来古达的女子月事用的好像也是草木灰,他不和这老汉一般见识,道,“去年一亩地能卖出多少价钱,我出两倍买,你可愿意撒上草木灰?” 倏忽,张老汉的眼睛亮了许多,又跪了下来,不住道,“愿意愿意,但凭贵人吩咐。” 王石掏钱,道,“若是有了效果,你还得告知这附近的农户。” 他凶神恶煞的将刀抽出来,刀身泛着骇人的冷光,恐吓道,“若是做的不妥…” “小的一定做到,一定做到。”张老汉也不是个傻的,若是真有效果,怎么可能不告诉邻里邻居的,他们可都吃不饱饭。至于晦不晦气的,那也得吃饱了饭才能细究。 一亩地有点太少了,萧怀瑾又找了几家共同做实验,等施完草木灰,他身上也满都是灰尘的痕迹了。 到了傍晚,萧怀瑾才将地里的事情彻底处理完,回了驿站。 碧荷道,“小姐,姑爷回来了。不过…” 她偷笑了几声,“姑爷也不知道去干嘛了,灰头土脸的,一点不曾有世家公子的模样。” 裴净鸢皱眉道,“碧荷,他是去田地里了,身上脏乱正是说明他确实是在用心做事,不可嘲笑。” 她语气是难得的严肃。 闻言,碧荷敛了神色,道,“我错了,小姐。” 裴净鸢无奈的看向她,“以后还是要多向青叶学学。” 碧荷道,“我会的。” 熟悉的脚步声渐渐逼近,裴净鸢将字帖放了下来。 下一秒,门被打开了,萧怀瑾已经沐浴过了,头发还沾着湿气,身上也换了一件干净的衣物,“可曾用过饭了?” 裴净鸢道,“不曾。” 萧怀瑾,“那一起用饭吧,我饿了。” 得了萧怀瑾的命令,厨房很快就上了一桌子可口的食物,萧怀瑾做了快一天的农活,只喝了一点水,简直饿坏了,吃的也比平时多上许多,甚至于秉持了食不言的规矩。 “……” 裴净鸢原想问些情况,见他如此便知萧怀瑾定然是累坏了,她轻声道,“夫君慢些。” 闻言,萧怀瑾停下手中的动作,又变得细嚼慢咽起来。他的吃相说不上差,可在裴净鸢的对比下,那也是饿虎扑食。 他试图挽回自己的形象,道,“我只是有些饿了。” “那可要再让人送些上来?”裴净鸢目含忧色。 萧怀瑾喉咙滚动,“不用了。” - 又过了三日,萧怀瑾终于以刺史的名义进了云城。 他早已提前发了消息说,今日不见客,等在府中收拾好后再在家中宴请同僚,云城的官员不敢登门造次,却也将礼物提早送了过来。 能在这个关键时候做了云城刺史,肯定是和上面那位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尤其是黎王残废了,那位称的上是板上钉钉了。他们巴结不了远在京都的那位,同样是皇家血脉的萧怀瑾,可不得鼓足了劲儿巴结? 萧怀瑾懒得猜那些人的想法,先带着裴净鸢她们入住刺史府了。 云城的刺史府占地面积比裴府还要大上许多,只不过上任主人没什么品味,布局做的乱七八糟,看着只觉得脑壳疼。 萧怀瑾看向跟在他后面的裴净鸢道,“我会尽快让人修缮一下,你要有什么需求,及时告知我,我会让他们一并改了的。” 他都觉得难看了,裴净鸢自是更不必说。 裴净鸢道,“谢夫君。” 萧怀瑾微微蹙眉,“以后这不仅是我的家,也是你的家了,一连住两三年,还是修缮到你喜欢的模样比较好。” “兰雪居。”萧怀瑾视线落在了主院的牌匾上,“倒是个好听的名字。” 裴净鸢手指攥紧,轻声道,“夫君,我住西院澹月居便好。” 萧怀瑾,“…还是不想和我一块住啊?” 裴净鸢皱眉,“便是寻常夫妻也并非夜夜…同宿。” “他们和我们又不太一样。”萧怀瑾挠了挠鼻子,又有些不容抗拒,“不行,到时候你我又陌生了。” 裴净鸢,“……” 话已至此,裴净鸢也不好反驳,况且…,她也确实习惯了萧怀瑾睡在她旁边了。 几人在府里转了一圈,算是对新家有了个大概的了解,只是地方占地大,萧怀瑾来时带的人不多,还需要尽快招些人来才是。 到了兰雪居,下人们送了温水过来,萧怀瑾视线落在裴净鸢骨节分明的手指上,道,“…好像有些对不住你,我记得在京都时,你的手还要更漂亮一点。” 裴净鸢,“……” 她手指下意识的握成拳,藏在宽大的衣服下,“夫君许是看错了。” 萧怀瑾看向自己的手,“是吗。不过我还真是觉得我的手黑了不少,还好已经成婚了。”他开玩笑,“不用担心娶不到媳妇。” 裴净鸢,“……” 临睡时,萧怀瑾在房间点上了安神的香,自那日发现裴净鸢偶有失眠的毛病后,萧怀瑾就托人找了找,没想到刺史府就有。 房间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萧怀瑾道,“这几日我应酬估计比较多,回来晚的话,我自己会去书房睡,你不用我。” 闻言,裴净鸢轻轻嗯了一声。 那安神的香不知道对裴净鸢有没有用,倒是对萧怀瑾极其有用,他很快就沉沉的睡着了。 房间并不是熟悉的房间,枕边人却还是…萧怀瑾,裴净鸢虽睡的晚了一些,到底也抵不住席卷而来的倦意,轻轻的睡着了。 再醒来时,大概是辰时,天色极亮。 裴净鸢试探着动了一下,随即身体一僵,脸上迅速染上一层绯色,还有些惧意。 一向睡得安静的萧怀瑾,竟会紧紧的抵着她。 萧家是皇亲贵胄,嫁到萧家,无论是已经过世的萧怀迂,还是现在躺在她身边的萧怀瑾,裴净鸢更多的是将此事当做一种责任,既为人妻,行周公之礼,声 即便宫中的嬷嬷对她那些似是而非的教导,已是快两个月之前的事,凭借裴净鸢的记忆不会不记得,也…不敢不记得。 裴净鸢下意识的闭上眼睛,陌生又滚烫的热意分寸不让的透过衣衫渗进冰凉的肌肤。 她与萧怀瑾已同床共枕许久了,却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的模样。 是因为…是因为距离萧怀瑾的十八岁越来越近了吗? 所以…身体健全? 裴净鸢眼睫忍不住的轻颤,身体尽可能的蜷缩在一起,手指攥紧,甚至于泛着青白之色。 身体与精神的煎熬似乎终于结束了。 她知晓萧怀瑾醒了。因为那股热意离她远了一些。 “靠…”身体异样的感觉让萧怀瑾忍不住低头看了一眼,随即脸色又又红又白,嘶哑、低沉的骂声从喉咙里溢出。 又抿紧唇看向裴净鸢,生怕自己不仅身体失态,竟然还出口成脏。 实在是丢脸极了。 裴净鸢听不懂萧怀瑾的那句脏话,却能从中感到一丝丝萧怀瑾的厌恶和…恐惧。 她浓密的眼睫轻轻颤着,心中却隐隐的生出一丝疑惑。 萧怀瑾年纪尚轻又不受宠,靖南侯夫人对他说不上热络,通房之事自是从不曾有过,他们成婚又匆忙,萧怀瑾莫不是从来不曾接受过…男女之事的教导?所以会厌恶,…会恐惧? 好似也不对,因为无论是洞房那夜,他熟练的解她的衣衫,还是那晚萧怀瑾气急之下压在她身上逼迫,似乎都在彰显着萧怀瑾绝非…一点不懂。 耳边传来的呼吸声越来越重,萧怀瑾转过身去,背对着裴净鸢,心道为何今日裴净鸢起这么晚?他大概需要些时间…独处。 他皱眉,非常之努力才控制住没有在裴净鸢在时,就做出一些更失态的举动。 身边的人似乎终于动了动,萧怀瑾松了一口气,额间满是薄汗,他目光落在裴净鸢纤长的背影上,又极快的移开了。 要是没有成婚就好了,萧怀瑾想,没有裴净鸢在身边晃悠,他肯定不会这么难受,还有一点点的厌恶,甚至感觉自己都不干净了。 萧怀瑾无奈的闭上眼睛,在脑海中写字静心,只是…若论起写字,裴净鸢的字,手腕莹白,手指纤长,骨节分明… “……” 到底怪谁呢? 到头来还是只能怪他自己心智不坚。 萧怀瑾原以为自己对此事接受程度比较高,毕竟她家里富裕,家庭和谐,只要不犯罪,快乐就是他追求的第一位。 只是也太不受控制了吧,让他觉得都有点不像自己了。 在度过早上的兵荒马乱后,萧怀瑾大概是存着避开裴净鸢的心思,将心思大部分都放在了处理公务上。 一天下午,王石已经将先前在城门口收受贿赂的长大拘在了前厅。 张大跪在地上想死的心都有了,哪曾想他那日在城门口见到的会是即将上任的刺史大人。他竟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收钱都收到刺史大人头上了。 见到一身官服的萧怀瑾,张大跪在地上,哭喊道,“大人,小的知错了,请大人饶小的一命。” 他视线还时不时的落在站在前面的王武王千户身上,他这城门的差事,还是求爷爷告奶奶从王大人身上得来的,他上供了那么多钱,如今怎么也得救他一救。 “竟然做出这种事。”王武一脚揣在张大的胸口,他毕竟练武,一脚下去差点没把张大踹晕过去,眼神凶狠的对账大皱眉,又转过身去,拱手道,“大人,张大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按照律法应受军棍一十,而后受满一月牢狱之灾。” 两人的“眉来眼去”做的如此显眼,萧怀瑾也不是傻子,他下令道,“既如此,便按你说的做。” “是大人。”王武连同几个差役将长大押送至了监狱。 王武眼神凶狠,看向身体发抖的张大,“你给我听着,十军棍最多也不过几天下不来床,要是把我…” 他左右看了看,“你觉得你还能活吗?” 王千户酒后曾说过,他是给上面那位干活的,贵人芝麻点大的小事于张大而言,却是天大的事。 挨军棍、住监牢事小,若是耽搁了贵人的事,他全家老小怕是有几条人命都不够赔。 他连连磕头,“谢大人救小的一命。” - 书房。 王石道,“大人,王武是个千户,张大能搭上线肯定花了不少钱。在您来之前,卑职和艺姑娘调查许久,猜测这王武手上大概藏有账本,只是找了许久也不曾找到。” “那我们今夜再去探一探。”萧怀瑾轻抿了口茶,“我让人在他家附近卖酒,你先去盯着吧。” 王石怔了一下,道,“是,公子。” 这王武喜欢喝酒,若弄点便宜又好的酒,王武就算知道酒有蹊跷,大概率也还是会踩坑,谁让太子的风头那么劲。 萧怀瑾回房间拿换洗的衣物。 “你今日怎么会在?”他语气稍显惊讶。 自那日以后,萧怀瑾多多少少开始避着裴净鸢,他需要些时间适应,肯定比裴净鸢适应他快,他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裴净鸢抬眸看向神色稍显慌乱的萧怀瑾,轻声道,“方才下了一阵小雨,衣物脏了一些。” 闻言,萧怀瑾低头看向裴净鸢的衣物,她换上了一件轻薄的衣衫,将她纤长、玲珑的身形勾勒出来。 “……” 萧怀瑾喉咙干涩,将眼睛移开,皱眉道,“我会尽快让人把院子收拾干净的。” 府上有阵子没住人了,下人们再打扫,也还是有些地方凹凸不平,一旦下了雨就容易积水。 话落,他弯腰整理了一下鞋子。 “夫君今夜也要外出吗?”裴净鸢道。 萧怀瑾避她…甚至都不曾好好想过理由。 清晨起的很早练剑,午间要处理公事,晚上还需外出查探民情。她不知他所言是真是假,只是避着她的事绝对是真的。 萧怀瑾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嗯。” 他见她轻蹙秀眉,开口多解释了一些,“今日我把张大给关进牢里去了,王武估计也脱不了干系,我准备去探探情况。艺画在府上,你不用担心。” 裴净鸢微微颔首,“今夜许还是有雨,夫君小心些。” “恩。”萧怀瑾点了点头。 裴净鸢在预测天气上或许是真的有几分天赋,萧怀瑾刚在二楼雅座坐下,天空就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 王武也没走常走的小道,反倒走了宽阔、没有积水的小道返回家中去了。 王石道,“可要让人换个地方?” 萧怀瑾想了一下,道,“本来就够明显了。若是摆到他家门口,怕是会有些打草惊蛇。” 他抬头看看天,“还是等天晴看了吧。” 闻言,王石也没再劝了。 夜间的雨似乎越来越大了,窗口处时不时发出闷闷的声响。 裴净鸢走到桌台处,将蜡烛熄灭了。 萧怀瑾在避她却还是每晚都过来与她同睡,且只会在她熄灯后,意识到这一点后,裴净鸢便习惯提前将蜡烛熄灭了。 萧怀瑾沐浴过后,小心翼翼的爬上了床。 自从到了刺史府,萧怀瑾大多晚归,为了不吵到裴净鸢,他们现在便是萧怀瑾睡在外侧,裴净鸢睡在内侧了。 屋外的雨还在砰砰的下,甚至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吵的人有些心烦。 黑暗中,裴净鸢缓缓睁开了眼眸,视线里萧怀瑾规规矩矩的躺在外侧,一丝一毫都不曾碰到她的衣角。 她眼神黯了黯,脖颈处不受控制的浮现出一丝绯色,裴净鸢抿紧唇…而后纤长的手搭在了萧怀瑾的腰间。 萧怀瑾一怔,倘若他只是睡觉安静又规矩,裴净鸢就是即便睡着也在防备着他,根本不可能与他有如此亲密的接触。 又害怕这真的只是裴净鸢睡梦中无意识的举动,萧怀瑾缓缓的转过头来,暗色之下,裴净鸢修长白皙的脖颈沁着一层薄薄的绯色。 他听到她平稳又止不住发颤的声音,“夫君,我们…是夫妻。” -我们是夫妻。 萧怀瑾愣了一下,他不仅一次和裴净鸢提起这句话,可是等这句话从裴净鸢口中说出来,他总觉得这代表着其他意思。 放在他腰间的手似乎也在彰显着这一点。 身体总是先于理智反应,萧怀瑾身体绷紧,“嗯。” 他跟着重复,“我们是夫妻,怎么了?” 裴净鸢浓密的眼睫止不住的轻轻颤抖,她以为她的暗示已经…足够明显。 耳垂不受控制的在发烫,手指却是冰凉的。 她到底是个内敛、稳重的人,…求欢二字她难以启齿,即便她认为现在这般已经近乎于是了。 “嗯?”萧怀瑾良久没听到裴净鸢的声音,疑惑又闷闷的声音从喉咙里滚出。 “夫君。”裴净鸢闭了下眼睛,声线清澈又染着僵硬,“在北渊,十七岁…已经是个…”她覆在萧怀瑾腰间的手慢慢的收紧,艰难涩声道,“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了。” 为何总是追求十八岁? —是还在介意她曾经有过婚约吗? “……” 萧怀瑾不明白裴净鸢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个,他只知道近乎于自白的话语从裴净鸢口中诉说是多么艰难的事情。 忍住,于他而言也是…多么有挑战的事情。 萧怀瑾尽力忽略身上的燥意,用手擦了擦脖颈处不知何处冒出来的汗,他将领口敞开了一些散热,如实道,“我认为我还没长成。” 话落,萧怀瑾听到一声很低很低的叹息声,甚至还夹杂着些…泣音。 他道,“夫君早些睡。” “……” 腰间冰凉的手渐渐被无力的抽走,萧怀瑾却伸手拽住,用了些力气,将人搂到自己怀里。 借着淡淡的夜色,对上了一双泛着红色的眼眸,萧怀瑾抿紧了唇,犹豫一瞬亦或是…没有丝毫犹豫,闭上眼睛,轻轻的吻了上去。 他只有那么几次经验,却已经学会了如何在嫣红的唇瓣上攻城略地,那双冰冷的手不知何时已经抵在了萧怀瑾的肩膀上。 似拒绝却又更像是“勾引”。 “你说的对。” 闷闷雨声里,裴净鸢听到他声音低沉,呼吸重,语气里似是无奈,更多的却又是…兴奋。她本能的身体一僵,渐渐睁开眼眸,对上萧怀瑾的眸子。 -十七岁,已经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了。 -你说的对。 萧怀瑾的视线在她的秀眉、高挺的鼻梁、泛着绯色的脸颊处一一掠过— 最终落在她清冷的眼眸处,萧怀瑾又说,“你说的对。” 他低头吻上裴净鸢修长、白皙的脖颈,手指像…陷入了一片柔软的花海中。 “唔—” 裴净鸢下意识的捂住了唇,垂下眼睫,似在…艰难忍受。 落在脖颈处细细密密的吻似乎停了下来,腰被人猛的抬高,衣衫凌乱露出大片的肌肤,萧怀瑾的眼眸红的要滴血,“你若是在厌恶,将我当成他…也未尝不可。” “……” 萧怀瑾与他那般不同,裴净鸢怎么会错认? 她真的明白,压在她身上这般的是萧怀瑾,甚至是她…恬不知耻求来的结果。 裴净鸢艰难的抬眸看向萧怀瑾的脸,他却好似一点都不想看到她。却在她身上落下了很多的吻。 脖颈、胸口、腹部…而后是… “夫君—”裴净鸢止不住的慌乱,身体绷紧,哀戚的喊他。 “这样不疼。”大概吧。萧怀瑾也不懂, 他吻了许久,绷紧的身体渐渐软和了下来,他额间冒着汗,低头看向裴净鸢的脸,双手用力抱着,一点一滴的…品尝其中的甜蜜。 肩膀处兀地一疼,裴净鸢脸色惨白,唇紧紧的抿着,萧怀瑾低头轻吻她的眼眸,将泪珠吞入腹中。 湿热的吻落在眉眼处却透着些冰凉,即便早就做了准备,裴净鸢还是疼的秀眉微蹙,眼眸溢出生理性泪水。身影晃动,萧怀瑾艰难的忍着,“你是想现在要孩子,还是…” 他还是…… 萧怀瑾大口的喘着气,低头看向裴净鸢,她清冷的面容因为陌生的情。潮而染上一丝丝绯色,他又愣了一下,才又道,“你是想现在要孩子,还是过几年?” 闻言,裴净鸢缓缓的睁开眼眸,眼睫很慢的轻颤了一下。 她—她想听从母亲的话,想尽快要个孩子,可是…又怕他卷土重来。她…受不住。 裴净鸢手指攥紧。 没听到裴净鸢的回答,萧怀瑾道,“好了,我知道了,我下次会注意的。” 也不知道古代的避孕工具好不好用。 裴净鸢已经习惯了萧怀瑾口中陌生的词汇,她更关注的是“下一次”。 萧怀瑾慢慢的坐起来,精神十足语气却带着些懒洋洋,“我让人进来帮你沐浴吧。” 就他十五分钟都没有的时间,他想着裴净鸢应该没有那么难受。但沐浴还是得沐浴的。 半个时辰后,萧怀瑾和裴净鸢又再次躺在了床上,时间是有些短,让萧怀瑾觉得有些不太真实又忍不住…回味。 他转了一下头,视线落在了裴净鸢心口处的一颗痣上,在雪白一片的肌肤上别有一番风情。方才亲热的时候,黑乎乎的他什么都看不到。 许是他停留在裴净鸢心口处的时间太长了一些,裴净鸢伸手将衣服整理好了。 “……” 萧怀瑾摸摸鼻子,他顿了一下又突然说,“我们真的是夫妻了。” 良久,他听到裴净鸢轻缓的声音,“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