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迫杀死切片道侣这件事》
1. 第 1 章
应涿崖上乌云蔽月,漆黑地不见一丝光亮。
一名少女御剑而行在前趔趄奔逃,身后二十里外则追逐着大批修士和诸多法器。
那为首之人阔面长髯,左手掐诀以浩瀚灵力传音于这郁翠山谷之间,“卫黎,你欺师灭祖盗取门派至宝,安敢逃命!”
恰此时雷霆万钧,一瞬间照亮了整片山崖,卫黎一路奔走,终于借着这乍起的一丝电光寻觅到一处无人洞府。
她衣襟残破,大片的血液自胸前腹下要害之处汩汩流出,此刻却如同死了一般卧倒在地毫无所觉。
歇了半刻,她才终于缓过来了一样,徐徐睁开眼睛,握紧了手中那卷了刃的长剑,然后只是默默垂首看着那周身染血的弟子服。
一时间大雨如垂珠落下,雨线一丝连着一丝,显得山谷中更是幽静无声。
濒死之际,卫黎看着这如丝细雨风吹入怀,身体却再难支撑片刻,散去了最后的灵识。
连日的奔逃和追杀下她真的没力气了,她要死了。
可惜了师兄师姐舍命相托,可惜了明明就差这最后一步……
卫黎道消灵散之时,她怀中法器此刻却突然嗡鸣不休,似是吸饱了灵力,竟自卫黎袖内一飞而起,笼罩了整个山头形成一片强横的碧色结界。
那周边修士本已追踪至此,乍见这神妙一幕俱是气怒盈身,各自使了法宝却再难堪破这结界。
众皆心头暗恨,卫黎!卫黎!竟当真让她得了那至宝!
卫黎此时灵识逸散,只余残破身骨仰面倚在岩边,那法器却倏尔氤出一道灵光秘法。
再睁眼时,卫黎只见自己置身一片虚无灵海。
她原以为是那些道貌岸然的修士暗地摄了她周身灵魄,大觉不齿,却发现自己此刻竟周身气血盈足,灵脉运作不息。
“卫黎。”一道清昂的呼唤自远处响起,那重重灵雾间径自走来一个男子。
“你是谁?”卫黎发觉怀中法器已失,早已撇去那片刻恍惚,唤起如霜长剑在手。
“吾便是你争抢而来的回溯之镜,镜灵铉止。”那男子动也未动,弹指间卫黎手中长剑便幻化为点点灵光。
“宿主,你灵墟已灭,既重新唤醒了我,吾便可以予你起死回生之力。”那镜灵铉止似是为取信于她,接着道,“作为交换,你得答应我去做一件事,你可愿意?”
“这样逆天改命的法术,你又想要我做什么?”卫黎无甚表情,盯着那镜灵道。
“宿主可知有一宝境名曰洄壶秘境,四大妖域之主共领此地,我要你拿到妖主手中的太初玉壶碎片,和他本体最珍贵的一样东西。”那镜灵铉止挥袖化出那玉壶幻影。
“可卫黎似乎并无这样的能力。”卫黎垂眼轻笑,“若果能如此,你我怎会此处相见。”
“宿主,此镜回溯之力足以让你重回四域妖主过往之时,似幻非幻却可改逆过往时空,你需与之相识取其信任,重回此时,另择诛杀夺宝之机。”铉止如是道。
“……我答应了。”卫黎静静看着此方灵海,却并未有多少犹豫。
师门性命所托之事尚未完成,此行既便是魂归九幽,业火焚身,她如何能放弃,她又安敢放弃呢?
“请宿主做好准备。吾现在以吾之灵力重启洄壶秘境,便能送你进入此地。”
铉止话音刚落,霎时间此间原本平静的天地灵海迸裂绽放如同点点灵芒,裹挟着卫黎的灵魄坠入铉止所述那洄壶秘境之中。
“宿主,再隔半月便是此境妖族大典,届时东南西北四域妖主皆赴此宴,回溯之法需你与妖主身处同时同地,当日机缘成熟之时,我便将你二人送去过往。”术法穿梭之间,铉止的声音却清晰传来。
眼前倏尔如天光乍亮,卫黎站稳身子,看见此刻正置身一片密林之中,“铉止,这是何处?”
“妖族大典将在拜月台举行,我二人落点恰在此处城郊,拿着这两方宝鉴你我今日便可进城。”铉止环顾四周,轻声道。
半月时间过得极快,百年一遇的妖族大典是这洄壶秘境最盛大的法会。因着此次大典,这须臾城里的人几乎多了数倍有余。
时间愈来愈近,城里便弥漫着一日更浓似一日的妖气。那些小妖有的化为人形,有的还长着尾巴耳朵,有的则看起来兽面人身。可不论修习好坏,各族妖修今日都必将来此拜会妖主。
卫黎和铉止因着那两方宝鉴得了天字号上房两间,在城中已住了月余。在这须臾城最好的客栈里妖族食物与外界其实也无甚不同,不仅美食美酒如流水般供应不绝,妖界各色美人更是燕舞蹁跹,一派奢华。
卫黎从前听过这洄壶秘境,师傅说传言此处秘境不受世间光阴流转之机,千百年来不为世人所开。此处是诸多各界大能或拔出心魔或重练道法修习化身的一处方外之地,亦是妖族有望成仙的宝地。
因而这城中见到的大半妖修俱洗粹灵根潜心修习,城中几近凝实的妖气与灵气便显出这诸多妖修实力的强大。
卫黎和铉止今日挤在人群中,随着人群向拜月台走去。此处并无外界诸人,他二人便也未曾隐匿容貌,如同城中众多妖修一般大大方方走在街上。
自身怀那异宝之后接连不断的追杀夺宝,使得卫黎甚少有机会能如此刻闲适地穿行在这人潮之中。她步行于此间秘境终于可以片刻抒怀,放下心来感受这世间烟火。
“宿主,随我来这边。此地离拜月台仅二三公里,我们今日便在此处即可。”铉止引着卫黎走向街旁一处无人的空巷里。
“可我还并不知道你所说四域妖主究竟是什么模样?”卫黎挑眉道。
“此次我送你去东域妖主青郅年少之时,穿梭之时,你当看清他的样子。”铉止此时指尖凝出一缕发丝般的青色灵力。
下一瞬,卫黎感到一种巨大的撕扯,她神魂似飞入上空俯瞰着这热闹的城池。
妖典之上,那身着鸦青交领束腰劲装的冷厉男子此时似有所觉,与她遥遥相望,接着她便被那道青碧神力裹挟着拽入过往时空。
五百年前,落云城。
卫黎一身褐色短打现身于一处农家。这农户屋头的泥墙上挂着大串大串干红的辣椒,墙角的陶缸则浸着半缸圆鼓鼓的黄豆,锅头此时正咕嘟嘟地冒着热气,往外飘散出一股浓郁豆香。
卫黎深吸一口气,那镜灵真身未至,只寄了一抹分身于她识海之中。“那妖主青郅如今何在?我此时形如凡人,又要如何去找他。”
“妖主青郅真身为犬妖,如今他还尚未修成人形,这豆花女的摊子当能碰见他,不出几日,便是你与他相识之机。”她听到脑海中响起铉止的声音。
卫黎听闻此言只觉额角一抽,她认命看向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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锅台,此刻天光还未全然亮起,窗外鸟啼不绝。原身应当正是在做豆花,再过一个时辰便该出摊了。
卫黎年少时祖母也常常做了豆花和蛋羹挑了去卖,年岁尚小的她便常常站在祖母旁边看着这豆子磨浆煮沸,熟浆点膏,最后变成一大桶爽滑的餐食。
她上前搅了搅锅头的热浆,拿了些柴火下来,又取了那陶缸里的豆子用院里那粗石磨盘磨成了细细的豆浆,再将灶上热浆倒入桶中,点了些许案旁的石膏水。新磨的豆浆再次加热点膏,两桶豆花便成了。
“阿妹,今天的豆花香呦。我先给咱们占着摊子去。”一个妇人乐呵呵地进院子来,带了两背篓的瓠子和叶菜在门口说道。
“好阿,嫂子先去,我收拾好了就来。”卫黎拿了院里的小车,备好了豆花和配料,装齐工具就跟着刚才那妇人方向朝巷口走去。
不多时便见那妇人已扎好摊子坐在街边,左右摆了炊饼瓜果等物,唯独空下片小小的地方,她听别人唤那妇人罗姨,便上前来与她胡乱攀扯了几句,在那空处摆好了摊子。
第三日出摊,卫黎早早已经快卖完了这些豆花,桶里所剩不多了,她收拾东西之际,却看见墙角露出一条小小黑色的尾巴。
铉止的声音恰此时自识海里响起,“宿主,他就是青郅。”
卫黎走上前,看见这黑犬小小一只蜷在墙角,眼睛都没睁开只是躺在地上微微颤抖,她忍不住上前摸了摸他的身体,很瘦很瘦又偏偏发着高热。
她轻轻抱它起来,将摊子暂且交待给罗姨,去旁边铺子买了些羊奶。回来时摊子上的豆花几乎快卖完了,卫黎谢过罗姨,便将摊子麻利收拾起来往家走。
那小黑犬伏在怀中终于不再颤抖,但身体仍发着热,阖眼睡着看起来不舒服的样子。
卫黎回到家,将白日那些家具放在一边,又找了个小碗将羊奶倒进去,拿小匙喂给那黑犬喝,他喝了些奶,到底看起来好一些了。
她又稍稍喂了些路上托邻家阿婆买来的兽药,然后将它放进前几天做好的小窝里。
晚上卫黎躺在床上,听着塌下那小犬浅浅的呼吸声,也一下睡了过去。
第二天,卫黎听着一阵嘤嘤声睁开眼睛,那小犬好多了,只是奶凶的叫嚷着。卫黎拿来鲜奶却不愿来喝,看起来倔得紧。
她蹲在地上,那小黑狗等了半天终于慢慢靠过来,拿舌头一点点卷起小碗里的羊奶喝。
卫黎伸出指尖点在它脑门上,然后轻轻摸了摸,她唇角微扬,自己却浑然不觉。
她没忍住吸了一口奶乎乎热烘烘的小狗味,“阿青,就叫你阿青好了。”
卖了数日豆花,这落云城却未曾下下来一日雨,天越来越旱了。
庄稼地里的收成指不上了,那土地干裂出深长的口子来,作物也几乎旱死了。地里的人们祈求龙王降雨,城里的老爷们亦是无计可施,大家都一齐摆起祭坛叩拜上天求起雨来。
灾年,人都吃不饱,更难养活这些家畜。
别人看着卫黎这犬仍是肥的,便要来偷来抢,一齐讨伐要杀了这浪费粮食的畜牲来填饱肚子。
卫黎没了灵力法术,可这么多年拳脚功夫到底也不是白练的,她护住阿青,只一气将那些人打出门去。
就这样阿青越长越大了,显出原本相貌来,竟是一只又大又漂亮的狼青。
2. 第 2 章
卫黎之前那些时日攒下的豆子还剩下许多,可因着水太少,豆花就不好再做了。
她每日早上便开始带着阿青去挖镇子郊外山坡底下还勉强长着的野菜,下午则出摊去卖这和了野菜和少许肉末子的豆面菜饼,然后换了银钱,买自镇外远处运来的水和肉。
再过了两月,大雨终于落下了。于是田间那些谷子豆子终于有了救,那郁郁青草也冒出了头,中间长出了许多野花。
他们整理整理旧日家具,便重新出摊卖起豆花来。
阿青总是端正坐在卫黎脚下,歪着脑袋听她和客人讲话。日头若是大了,便只是安静地趴在那,看街头那些人群往来。
有些时候,卫黎又会遇到些无礼的客人,这时阿青便看起来极其威武英气,他将她护在身后,绝不许任何人欺负她。
及至豆花卖尽,卫黎开始收拾起摊子,他便也抖擞身子站起来,大尾巴摇的欢快。
转眼卫黎来此已是半年,她和阿青真正地熟稔起来,它便常常喜欢用嘴筒子轻蹭她腿侧,又不知从何处叼来几朵鲜丽小花放在她脚下。
卫黎回去做晚饭时,时常买上二两猪肝或是鸡肉,拌着自己蒸的麦面馒头喂给阿青,它长得越发快了,吃得也一日比一日更多。
二人饭毕,每每坐在院里纳凉。卫黎泡好了第二日的豆子,便看着阿青在院内刨土。
她看前日栽下的那几根南瓜藤子的土块重又被翻起,嘴角一抽,终于忍不住上前来拍了拍阿青的脑袋,“不许再刨开了,阿青!”就这点地方她都重新种了四回了!
年节之际,卫黎同罗姨、张家娘子一起去镇上置办了不少年货。
日子冷了,正打算为阿青再买些棉絮垫窝,她却突然听到铉止道,“宿主,快些回去,青郅化形了。”
阿青化形了!
待卫黎拎的一堆年节杂物赶回小屋,她看见院中竟了无人影,那成日里早早迎上前来的黑犬亦没有一丝响动。
她缓缓走进屋里,便见一个赤条条的少年此时正死死贴在墙角,眼里盛满了无措。
“主,主人……”他嗓音沙哑,低声呢喃。
他初初化人,其实很有些惊惧。及至阿梨来了,才终于觉得安心。
卫黎忍不住捂脸,却觉得此刻多少有些羞赧难言,“叫我阿梨。”
“阿梨。”他声色轻快,忍不住欢喜地低语。
“嗯。”卫黎答。
“阿梨。阿梨。”他仍是忍不住,又多念叨了几遍。
“我去寻几件衣裳给你。”卫黎在原主衣柜里搜罗一番,只有一身堪堪像是少年所穿的麻布短打,想来是原主弟弟的衣服。
“阿青,穿上这个。”她递给他,要他先换上。
阿青换了那衣裳出门来,他身量颀长,穿着这衣服看起来便甚是不合身,她忍住笑意轻咳一声,“好阿青,今日先穿这个,明日我去为你买衣裳。”
阿青既已化为人形,自是不能再去原来那窝里,卫黎让他抱了一床棉被出来,睡在门口那张矮榻上。
夜黑了,卫黎忍不住问,“你还会变回去吗?”
“主……阿梨,不会的。”阿青极快地答了,又道,“妖族化为人形,便可变幻随意了。”
她放下心来,“那就好。明日阿青待在家里可好?我为你买了衣裳,后日再随我一同出摊吧。”
她听到他低低地,似是颇有些失落道,“好。”
第二日,卫黎早早便做了两桶豆花出摊,隔壁的罗姨和张家小哥问她今日怎么不见那成日跟着的铁青大犬一起过来,她于是笑了笑说,“院子太小,家里来人接它回老家去了。”
卫黎今日来得早,豆花也卖的快,不多时便全都卖空了。她将摊子上杂物都收拾好,央了罗姨再帮忙看一阵家具,便快快去镇上买了两身鞋袜和冬衣,和着这些东西一起推回家去了。
阿青起得早,卫黎回来时他也没出门,还是同往常一般热情地迎上来。她取了买好的衣物教他去换上,然后在院子里静静等待。
“阿梨看……这样可以吗?”木门推开,伴着一声清落的少年音。
卫黎为他买了一身月白搭褂,一身冷灰长袍,他今日便穿了那冷灰的一套。他的人身像犬形一样高大挺拔,肩宽腰细,站在那笔直地像一棵小松。
他不会束发,便只是拿了那发带在手上,长发如瀑垂落在身后。
午后暖融的日光穿破云海,透过屋里那老旧窗子漏进来点点莹白光斑。
卫黎让阿青坐在梳妆台前,用惯常用的那柄犀角梳慢慢整理他垂至腰间的长发,又以指为梳将那些散落额前的碎发一齐归拢起来。她从前未曾为男子束过发,用了片刻时日才堪堪挽好。
“阿青会觉得不习惯吗?”她看着镜中阿青,他坐在镜前神情冷峻,眼神却很柔软。
“这样很好,阿梨。”他听她说话便抬起头来看她,离得太近了,他便能嗅到她身上那些浅淡的豆香和花香。
第二日出摊,阿青起的比卫黎更早,他泡了豆煮了浆,帮她拿了一应家具物什,便等着和卫黎一起出门。
到了摊子时辰还早,食客们都还没来,那相邻铺子上的老嬷便笑吟吟地问道,“呦,这是阿梨的相好吧,又高又结实,看起来就能干。”
卫黎便说,“阿嬷,他是我弟弟。”
“诶呦原来是姐弟呀,姐姐生得好,弟弟生得也好,你们家真是有福气哦。”老嬷笑着,将铺子上的李子捡了几个塞给卫黎。
卫黎推据不过,便谢过阿嬷收了李子。又回摊子上盛了满满一碗豆花细细拌上昨夜做的肉臊子和热卤子拿过来给阿嬷,“阿嬷尝尝我这豆花,还热着呢,这么冷的天暖暖胃吧。”
那老嬷哈哈一笑,“小姑娘懂礼嘞,真是做的一手好豆花,我家老头子也爱吃哩。”
卫黎回来将李子递给阿青,阿青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手,觉得极其温暖,就像她一直以来对他一样。
卫黎豆花做的好,摊子上的老主顾也就越来越多,豆花便卖的更快了。忙活间隙卫黎感觉阿青频频看她,她便问,“怎么了?”
“阿梨,什么是相好?”阿青亮闪闪的眸子看着她。
“啊……人的配偶,就是相好了。”他还这么小,卫黎也不知道怎么解释。
“那什么又是弟弟?”阿青接着问。
“弟弟就是家人,血亲,我待阿青便如弟弟一般。”卫黎摸了摸他的头,将他垂下的额发别在耳后。
阿青却不知懂了没有,他看着阿梨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不多时那盛了豆花的两只木桶便见了底。他们收了摊子回家,卫黎要阿青回房去休息,他却不愿她动手争着将白日那些碗碟都洗了,将摊子的家具也都打扫干净。
如此一来,卫黎每日真的轻松了许多。她只需炒好了臊子,烹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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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卤,傍晚时分,和着热气这扑鼻的浓郁香气便自小院铺陈开来。
阿青不会做这精细的活计,便常常坐在灶前添柴加火,凝神看着卫黎炒制这些香料。
天气越来越冷了,卫黎却突然病了。可能是白日里受了寒气,夜间她竟突然发起高热来,久久不能起身。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阿青起了身来到她床前轻轻唤着什么,她担心阿青会吓到,勉力睁开了眼交待他不要怕。
她感觉阿青手似乎微微颤着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又小心探了探她的温度,然后转身出了屋子。
阿青请了大夫来,这院里的日日萦绕的豆香变成了药草的苦气。
她病了,这让他觉得无措且惊惶,凡人的身体太弱,他没想到这些许寒气竟一下将她击倒。
“阿梨,你现在还好吗,你觉得如何了?”他又拿来了那一海碗温热呛鼻的汤剂,要卫黎喝下。
“好多了,真好了。”卫黎无奈,她才不想日日喝那苦药。
卫黎好起来之后,阿青白日还是照常出摊,却再不要她待太久。他帮她拿了暖炉,又取了厚衣裹紧。
“阿梨,我明日要去东市的铁行去帮忙,张家小哥说我能做。”他看着她慢慢地说。
卫黎便是一愣,他竟然自己找了活计,要去帮人家做力气活。她几乎气笑了,他一个妖精却从来不思修炼,日日做起了人间的生意,想办法来赚银钱。
她还能说什么呢,“你去吧。”
阿青给自己找了活计,他便开始变得比卫黎更忙了。白日里他起得早,和她一道出了摊打扫了铺子又要去东市,她一个人呆在屋里,下午的时间便一下子空闲起来。
阿青下了工,拿着那些银钱,常常买了许多东西带回来给卫黎。
他今日带来一瓶桂花露,明日便能带一盏琉璃灯,卫黎几乎疑心这小小妖精的所有工钱都用来买这些琐物了,他怎么可以有这样多的东西拿来相送呢。
卫黎下午洗了衣服,就懒懒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冬日的阳光又暖又舒服,张家娘子和隔壁的卢姨若是干完了家里的活便常常跟着过来一起拉扯些闲事。
阿青下了工,他走在门外便远远听见卢姨正说着,“阿梨呀,我家里那侄子正是和你一般大的年纪,他平日里爱读书,也常帮家里做活,你要是愿意呀,姨改天带来让你相看相看。”
他手里紧紧握着那今日特意去买的布匹,只觉得此刻心中有种难言的涩意。这种感觉到底是什么?他不懂。
于是他只是大步进了门,急急想要打断这对话。他放下手中的物什唤道,“阿梨。”
卫黎看他今日神色极冷,只以为在外面与谁生了气,她几句打发走了卢姨和张家娘子,便拉着阿青坐到门前的藤椅上。
“今日阿青是怎么了?”卫黎去屋里取来条湿帕子拧干,帮他轻轻擦了擦额际的汗。
阿青也不清楚当时听见那卢姨这样给阿梨说,他为何竟然这样酸涩,这样气怒。是了,他怕阿梨就这样答应了她,当真寻了那卢家侄子前来相看。
他想起前日里那人告诉他的,男子和女子在一起便是夫妻,那便是相好的,是要一辈子风里雨里一起走过来的。姐妹兄弟,血浓于水一生也化不开,那就是永远的亲人。
那他与她呢,也能吗?也可以风里雨里一辈子一起走吗?
他看着阿梨,“为何那卢家姨娘今日来与你说媒?”
3. 第 3 章
“为何那卢家姨娘今日来与你说媒?”
他瞧她似是有些惊慌,可仍是告诉他,“说笑罢了,别听她乱说。”
阿青有些着急,“阿梨可以只有我一个吗?”
“什么?”卫黎没想到他这样说。
“我说,阿梨可以只有我吗,不要嫁给那个人?”他似是要把所有的话都一骨碌全都说干净一样,“相好只能有一个,亲人却能有许多,我想要阿梨只有我一个。”
他还这么小,所以卫黎只是说,“你初入人世,要是按人的年纪来算大概还是个孩子。”
她原本是想安慰他,可他看起来却更不高兴了。
他避开她的手,那清亮的眼似乎也涌上了一丝涩意,他还是唤她的名字,“阿梨。”
卫黎抿唇,“走吧,吃饭了。”
晚饭不再像往日那样快活的氛围,沉默开始在饭桌上蔓延开来,她觉得气氛也变得有些奇怪起来。
阿青挟了卫黎往日爱吃的菜放在她碗边,“阿梨,我今日下工听人说布坊新进了不少好料子,便买了一匹来,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开春阿梨拿去做几身新衣裳吧。”
她笑了笑道,“好,阿青怎么日日都买了东西给我?”
他见她笑,整个人似也放松下来,“因为我喜欢看阿梨笑,所以喜欢送阿梨许多东西。”
晚上卫黎要阿青帮忙烧了两大桶热水,趁着热气她先去洗了,那热水还剩下许多,她便让阿青也去洗洗这一身的汗。
她听见阿青低声应了便转身出去了,没看见身后他耳根红了一片。
第二日阿青上工回来带了些炊饼,他手里热腾腾的油纸包带出一股子葱油香气。卫黎却突然看见他臂上不知怎么竟擦了大片乌青,有些地方甚至隐隐渗出血迹。
她有些心疼,又生气他那样不小心。
她去屋内拿了盆清水来替他擦,然后细细涂了一层烧酒。
“怎么弄伤的,这样不小心?”她很少离他这样近,阿青看着她发顶,似乎又嗅到那桂子的清香。
他不由唇角微弯,“没事的,上工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阿梨不要担心。”
一场春雨终于给这落云城里带来了满目碧色,树木生长起来,田间地头也忙碌起来。
卫黎早晨醒时,阿青竟还未起,他化成了那铁青大犬仍伏在榻上。
“阿青,阿青?”他没应,仍是静静伏着。
“铉止,他怎么了?”卫黎在识海之中唤那镜灵。
“青郅妖体血脉不纯,此时正是他生长之关,宿主来此改变了一些轨迹,不过他应当是撑得过去的。”铉止这样说,听起来似乎不怎么确定。
“生长关。那到底原来他身在何处?”卫黎只觉得一股怒气涌起,搅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若你二人未曾相遇,妖主青郅不知以何种机缘南入万睢妖门,短短一年此时已至金丹之境,应有修士助他修习渡过此劫。”铉止道。
“你……为何不早说!那现在又当如何?”卫黎急道,“为何阿青此时还未转醒?”熬了两夜,卫黎觉得头痛难平,可阿青仍未醒。
“请宿主再等几日,看青郅是否会醒转。”铉止又道,“半妖血脉此关周身妖力尽空,才会这般强行变回兽身。”
“阿青,阿青。”她无计可施,只能又坐回榻边轻抚他背后粗硬毛发,突然觉得一种难以抑制的想念,若他此刻能好好地站在她面前就好了,只要这样就好。
卫黎灵力已失,凭着肉体凡胎生生熬了这许久,她实在忍不住便趴在那矮榻上睡着了。这落云城里找不来医修,再等两日若是阿青还不能醒转,她便打算带上他南下万睢山妖修之地求医。
卫黎醒来时,屋外淅淅沥沥落了雨。她听着这春雨不知疲倦地落着,沉闷敲在屋顶的瓦片上,又滴落下来打在院子里那些泥砖土块上。
她闭上眼睛斜倚在榻边的杌凳上,觉得原来这夜晚其实太过安静,这时间也太过漫长。
及至半夜,卫黎发现阿青终于有了些变化,只是他周身滚烫地不像话。她拿了些湿帕子替他擦了擦四肢爪垫和腹部,阿青竟偏头追蹭那凉意,深瞳紧闭,喉间溢出幼兽般的呜鸣。
她擦了许久,待那热意散尽终于侧身躺下,将阿青犬身揽入怀里,不觉又睡了去。
卫黎半睡半醒间觉得耳际一阵湿热,她睁眼看原来阿青已化作人形,正靠近她轻轻舔舐。见她醒了,只汗津津的凑过来,眼里带着笑。
她忍不住一掌拍在他脑袋上,“既已好了,怎么不叫我。”
“阿梨好漂亮。”他没在意,眼睛亮亮地看着她。
许是因着他安然无事她真的很高兴,于是卫黎没有再拒绝,只是一把抱住他说,“你吓死我了。”
离阿青那样近,他身上的热意一点一点漫过来,卫黎却突然觉得一丝悚然和不安。
她惊觉或许有些事情在她心底,悄悄改变了。卫黎闭了闭眼,然后重新看着此刻面前离得极近的那人,不由勾起一抹讥诮浅笑。
只因这结局已然注定,而情潮却偏偏于无声处涌来。
……
因骤然化形一事,卫黎便不许阿青再去上工。
她问铉止此地附近何处有妖族修习的功法,铉止指了五百里外那绛霄岭上的元辰道宗,“此宗不拘门派过往,向道之人皆能求取修习之术,你二人可去此处看看。”
卫黎收拾起行李,就带着阿青要去。阿青发觉大概这次卫黎真的被吓到了,他自是愿意跟着一同去求了那术法,此后便可令阿梨不再忧心。
在此地住了近一年,要带的行李物什却并没有很多。卫黎带着阿青行前同罗姨、张家娘子和隔壁的卢婶俱都打了招呼,只说同弟弟离家已久,是时候回家去看看。
阿青背着卫黎整好的包裹,那里面装着他们几件春衫、一点干粮和去岁攒下的银子。他们走出这落云城,才发现这落云城远处青山绿林竟如此空阔秀丽。
白日赶路,晚上歇息。路上久无人烟之处,阿青心随意动,竟变成了比卫黎还要高的一只铁青大犬。
“阿梨,快上来,我背着你走。”他伏低身子,邀卫黎坐上他腰背。
“这怎么行,阿青。”卫黎只觉得此刻全无从前面对那些妖兽坐骑的从容,她浅笑拒绝,却耐不住阿青的一再邀请。
阿青巨大脑袋蹭了蹭她,“阿梨快来。”
于是卫黎坐在他背上,手底是一层厚实又暖和的皮毛。他走起来既快又稳,一点也不用担心会受到颠簸。
“不知此地距那临川城还有多远。”卫黎瞧着日头,遥遥见远处农家那茶摊,便要阿青放下她去那处歇歇。
“老伯,请问此处离临川城还有多少路?”阿青化作人身,今日穿了卫黎买给他的那身玄青长袍前去问询那丈人。
“小伙子,你们二人是从落云城来吧,这里离临川再有三四天的脚程便能到了。”那老汉年岁大了,行动便迟缓些,“你们先坐着,老汉给你们倒茶水来。”
“阿梨,你先吃些东西。”阿青将行囊里背着的的肉脯点心取了出来,要卫黎暂且垫垫肚子。
清早出了客栈便一气走到这处,可因着东西不多,阿青不愿吃。卫黎接过来坚持分了给他,他便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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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这爽利茶水略吃了些,将余下又收回包裹里,打算待日头下去些便接着赶路。
那老丈看他们喝毕,又迎上前来添了些茶水,“临川城过几日便是歌圩节,若按这路上脚程,你们应该是刚刚赶得上嘞。”
“老伯也常去参加这节庆吗?”卫黎笑问。
“老汉年轻的时候自然是常去了。”那老伯哈哈一笑,便向他们介绍起这三月三歌圩节的传统来。
“歌圩节一是为祈丰年,二是青年男女交友集会的日子,这一天不论男女老少都要聚在那山坡上、草场间,要是那互相看上的一对呀,就在这一天对了山歌送了定礼。”
他添了水便又慢悠悠地往屋子里走去,“老汉我阿和老婆子当时正像你们这般大呦。”
终于到了绛霄岭脚下,临川城。
临川与落云城那连片质朴的街巷不同,歌圩节间城中早已撤去了宵禁,是以尽管他们到时已是傍晚,城内却仍旧热闹非凡。
城中的少男少女个个都穿着亮丽的衣裳,打扮地极为漂亮,提了花灯绣球等物夜行游走。
“真是热闹,阿青看那里。”卫黎指着城中东南角那片明亮的花灯盛会要阿青看。
“姑娘你来得巧啦,我们临川,这宴要连着三日不休哩。”街边卖香囊挂饰等物的大娘笑着答道,“小哥要不要香囊,今天可以送给姑娘家带呦。”
阿青拿着卫黎挑的几只香囊绣球走在路上,却突然被迎面塞来一只绣球入怀。
对面那姑娘带着笑意盈盈看向他,他递了去,她却不接。
“小伙子,姑娘家抛给你是看上你呦,哈哈哈,别这么拘谨,今日长得俊的小伙都要收到不少嘞。”路人看这外乡人来,便笑着解释说。
阿青仍是递了去,他怎么能接别的姑娘的绣球呢。
一只手自身侧将那绣球拿了过去,卫黎凑近悄悄说,“好啦,咱们走吧阿青。”
他们没再逛那青年儿女的盛会,而是一路走到了东南城角坐在那高处俯瞰着这热闹的临川城。
山风吹得极大,于是在月下,阿青仍是化身为那大犬挡住风里寒气,卫黎就靠在他的毛皮上看这漫天繁星,他粗粝的毛发硬硬地扎着她脖颈,“阿青。”
“嗯?”他回头看她,看她鬓间发丝被风吹起那侧脸映着月光美得不像话。
卫黎拍了拍他,他化为人形看过来,那妖族的脸精致得不似人间中人,在这月下真正地如同一只精怪。
他眉如刀刻,鼻似雪刃,下颌棱角分明浑然天成。那冷厉双眼此刻却变得缱绻无比,沉沉地望向她,眼中的情浓的几乎要溢出来。
“阿梨今夜好美。”阿青沙哑的嗓音低低地说。
然后他将怀中绣球递过来放在卫黎手中,忍不住越贴越近。他坐在她身侧,低声道,“我喜欢阿梨。”
阿青轻轻揽过她,卫黎靠着他坚硬又暖和的胸膛,终于觉得一种真实的温暖。
难怪世间情爱叫人生死相系魂魄相依,不如沉沦此刻,不如甘溺今宵……
卫黎觉得心里似一种强烈的撕扯,这撕扯让她再也顾不得那曾有过的挣扎摇摆,非得将她拉入这情爱风月至死温柔中来。
她真的快接受他了,她想要留下来了,这是不该有的心思。
可她闭上眼,终于决定遵从了自己的心,哪管那纲常伦纪,哪管那孽海滔天,便沉沦此刻,便溺于今宵!
她见那离得极近的含情双眼,缓缓吻上了他的唇,一触即离。那人似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然后自身后扶着她的颈,低喘一声重又吻了上来。
“好甜。”阿青道。
4. 第 4 章
半月后便是卫黎的生辰,那日恰是元辰道宗玄门洞开传道纳新之时,天下求道之人皆可来此。
阿青打算替卫黎过了生辰,再去山上求取那术法。
既打定了主意留下,二人便想要先租间屋子。卫黎同与阿青一道在城里转了许久,到底碰见了间满意的小小院子。
那屋前连片的迎春如嫩黄的花瀑自墙头洒落下来,角落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小花从石缝里冒出来,院里的花又多又繁,实在是美丽非常。
他们于是搬开那院中石凳,挪开那角落的几个破落陶罐,将院里院外的杂物都收拾得干净。
院子里扫到一半,忽然一阵春风吹过,阿青看那海棠花瓣悠悠荡荡洒落到卫黎的肩上和发顶。
他上前帮阿梨摘去了那发间花瓣,低头看她盈盈含笑的一双眼,他此刻便觉得连呼吸都忘了,忍不住将她揽进怀里然后轻轻吻上她鬓发。
原来这世间真的有一种美好刹那即为永恒,若时间可以停止,若爱意可以定格,他只愿停驻此刻,永远都和阿梨好。
卫黎同阿青打扫完了院子,她没注意到自己那一身花卉织锦的裙子脏了一角,便挽着他的手,打算同他继续那昨夜未完的行程,再去集市上走走。
他俯下身来,帮她轻轻拍去那尘土,想要为她再做几件春装。
出了院子没走几步,恰逛到成衣铺子前,他指着那布坊,“阿梨,我们去挑几件布匹吧。”
卫黎选了一匹绣蜀葵荷花的绢料,又选了一卷浅绿色百蝶纹的薄缎,“你看哪匹更好看些?”
“这绢料可以做一套春裙,薄缎可以做夏裳,想来阿梨穿哪套都好看。”阿青柔声道,他目光扫过各色布匹,又选了一卷天青色暗纹芙蓉的云锦让阿梨看。
掌柜的迎上前来,“公子小姐好眼光,这几匹料子都是本店新到的,既轻薄又透气,最是适合小姐们做春衫了。”
“这些料子阿梨穿上一定都好看,是不是?”他见她喜欢,取了银子便要掌柜将这三匹料子定下来。
“我们这店子呀开了几十年,铺子里的绣娘都是一等一的手艺,公子小姐放心。”那掌柜朗声笑道。
隔了几日,铺子上定的这几套成衣终于送了来。一套绣蜀葵荷花的大袖春裙,一套浅天青色暗纹芙蓉袷袍,那卷浅绿色百蝶纹的薄缎则做成了夏裳。
卫黎正打算先换了那套浅天青色暗纹芙蓉袷袍给阿青看,铉止的声音却忽而自识海传来,“宿主,此次任务已了,六日后便是回程之机,请莫要耽于此地。”
卫黎手一抖,几乎要将那袍子掉在地上,她脑子里空白一片,只想到她要走了,这就要走了吗?她若是走了,留下阿青怎么办。
“我还没做什么,为何这样便任务已了?”她问。
“宿主,吾回溯时空,你的到来早已经改变了青郅过往的轨迹,他爱你,不是吗?”铉止声音似自远方传来。
“……”卫黎无言,她从小长在闻道仙宗,除了修习便是修习,爱之一字太过陌生,她其实并不能完全明白。可这样短的时日,已能称之为爱吗。
她皱着眉继续换了那袍服,只是心情不再像刚才那样轻快,阿青还在外间等着她呢。
“这身天青芙蓉真是配阿梨。”阿青见卫黎换了新衣出来,走近来帮她抚平衣领的褶皱。
她低头给阿青看那浅青色的云袖,“这铺子的绣娘针脚细,绣工也新巧,好看地紧。”
“阿梨,下次去我们再一同挑挑别的好料子。”他笑道。
下次。可惜不能再有下次。
她其实忽然很想抱抱他,不过卫黎只道,“阿青,晚上我请你喝酒吧,人间的酒是个好东西。”
明月当空,院中石案上炭火明明灭灭,壶中酒液亦被烘得泛起一层暖光。这股子热意混着酒气,终于漫出一片馥郁的酒香。卫黎执起壶柄,为二人各自斟了一盏。
“阿梨今日怎么想起与我喝酒?”阿青挑眉笑问。
她凝视着他的脸,极轻地笑了一下,“阿青没尝过,我得带着阿青尝尝这酒。”
月光太亮,将院子中那青砖都照得发白,卫黎抬头望月,“今夜这月真圆。”
转眼已是第三盏酒,她看对面那人耳根染了薄红,清冷的眉眼映着月色此刻更显柔和。
阿青看了一眼那明月,又回过身来望着卫黎,唇角带起一抹笑意,“还要多谢阿梨与我共赏此月。”
卫黎低头拨弄那酒盏,她想起白日里铉止所说,六日后即是回程之机,“阿青去了元辰道宗之后想做什么?”
“若说除了想与阿梨在一起之外的答案,我也不知道。”他看着她,她几乎是他的全部,他的一切,他所有的追求和向往。
“自我有记忆的那刻起,我就与阿梨在一起了。所以纵使对妖族那大多数妖修来说他们的路是修习求道,可若是没有阿梨,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若是未曾相遇,或许那也会是他的路,可他遇到了她。
“凡人的寿数与妖族不同,我们……”他真傻,她想。
“阿梨是个凡人,我是个妖精。”阿青眼睛亮莹莹地望着她,“妖族化身为人,若是修道亦能求得百年寿数,这岂不是将将好。”
“不要胡说。”卫黎哪见过求道只有百年的妖修……何况他有朝一日会是那妖域的主人。
“可若有一日我不在你身边了呢?”她看着他,仿佛看到五百年后那个冷厉的男人。
“阿梨,我愿与你同往。”他低声答,“阿梨不要丢下我。”
许是真的醉了,明明只是想问问他。可看着眼前难掩失落的大狗儿,她上前安慰般吻上他如弓眉骨。
然后他变得更乖了,带着酒意痴痴望向她。只是卫黎眼中却无多少醉意,她望着他,突然觉得一种残忍。
一夜宿醉,隔日天光大好,二人散去那酒意,便接着出门去逛这城中坊市。
还未走进朱漆飞檐的精致楼阁,便听见那处喧天的锣鼓声响和楼内看客的轰然叫好声。
卫黎见阿青驻足这戏坊门前,有心带他也去见识这一番红尘热闹,“走,我们今日便看戏去。”
许是这班子唱的极好,穿过重重人群,卫黎同他寻了堂中角落空处坐下。
戏台上那小生穿月白竹纹轻摇折扇,他身侧女旦着一身淡青道袍手持拂尘,唱的正是一出《玉簪记》。
“长清短清,那管人离恨。云心水心,有甚闲愁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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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姑娥眉轻蹙,道是修行数载她心如浮云流水,当是早已堪破那离恨闲愁。
“她把心肠铁样坚。”台上多情小生摔袖欲走,喟然长叹。
“岂无春意恋尘凡。”那美貌道姑立于原地,吟吟自语。
难道真就是心肠铁样坚,难道真就是无意恋尘凡……却原来是那离别难诉,相思怎堪。
卫黎忍不住轻轻吸气,她转过身,看着身侧那人。
“怎么了阿梨?”他似是发现她神思不属,侧首重又看向她。
“只是想起原来我与阿青还未曾一道听过什么人间曲目。”卫黎心中澎湃如潮,不禁以尾指勾过他指节,“阿青能听懂这折戏的意思吗?”
“是什么?”他倾身来问。
“这折戏讲的便是那落第书生在女贞观偶遇道姑,他们二人孤身囿于此地,皆倍感孤独。所以恰逢此缘,于观中互生情欲。”她低声道,唇齿间却仿佛藏了许多暗叹。
“可那里不是应该如此的地方,人间道观里的那些礼教大义和戒律清规不能允许他们这样做。”卫黎说到此刻,她看着阿青,目光终于变得柔软,“再后来,一番曲折,二人互诉衷情,到底结为欢好。”
阿青凝眸望着她,他似有所觉于是忍不住轻声问,“我和阿梨会永远在一起的,对吗?”
她听到自己说,“是。”
月辉洒落大地,将这无人的街巷映出一片冷白的清光。
转眼便已剩四日……卫黎不知她究竟要何时告诉阿青,她又要怎样告诉阿青呢。
“明日阿梨想去哪?”阿青回过身,眸中如含星子。
“听说此地绛霄岭脚下有处思落峰,那峰形似卧龙,周边怪石嶙峋,俊秀出奇,不如我们便去此处寻个清静。”卫黎收敛了情绪,笑道。
第二日,晴光大盛,正是登山时节。
二人穿过山径小路,一轮圆日猛然跃于云海之间,石峰奇骏,老松俊毅,云潮翻涌,含着些许缥缈灵气。二人立于山巅,抬首只见那石峰如刃直插云天。
至高处,便是那绛霄岭。
“天地辽阔,修途浩瀚,终是不似人间。”卫黎容色怔楞,迎着山风几欲乘风而往。
她想起应涿崖,日日目之所及便如眼前之景,修行几乎是她一百多年来唯一的事。
“阿梨!”他看她如此,却觉得不安,她明明表情如一,可负手于此,姿容却与平日如隔万里。
从来说道途无情,他只怕她扔下这红尘缘分,另觅了那立道成仙的归处。
她自遥远回忆中拉起,她看到他,方忆起生命最后的那一场追逐。
她想起那些贪婪、疯狂的面孔,仙宗派系结党、宗门倾轧,那诸多道貌岸然之辈贪猥无厌几乎形如伥鬼。
哈,所以修行究竟是为了什么。
卫黎回过身来,看着眼前至少此时此刻完完整整属于她的那人,她素手挑起他下颌,唇角终于挂起一丝笑。
她看他眸中惊惧仍未隐去,便凑近来安抚般于那人额前落下一吻,“阿青在怕什么,嗯?”
“只是觉得彼时阿梨好像离我很远。”他满怀不安终于淡去几许,反手抱她,“阿梨离我近些,我便全都不怕了。”
5. 第 5 章
待得远处红日隐没,日晖散尽,他二人终于回转,打算去山下客栈要上两盘好菜。
甫一进门,便见得这客栈早已人满为患,多是身负法器的各界修士及身材精悍的青年男女。
角落那蓝衣男子阔声道,“听闻元辰道宗一则以灵力根基评比,二则亦可以武取胜。不论何等手段,只要能在这仙门评试中夺得太初仙草,便能得到那亲传的道家仙法,众位兄弟可要一同去比试比试!”
语毕,他拍拍身侧那孔武男子笑道,“哈哈哈,以老兄的武艺必能拔得头筹,来来来,我们一道为刘兄再干一杯!”
话音未落,便听旁边那修士轻声嗤道,“些许鲁莽力气,你这粗人能做甚。”
那男子怒容喝道,“竖子尔敢!”,然后猛然掷出身侧那杆乌木长枪。
长枪破空,发出尖锐的啸声。那白衣修士动也未动,只蔑然一笑以手中佩剑格挡,枪头甫一调转,竟直直朝着卫黎飞来。
阿青蓦然起身接过那枪,便信手掷回蓝衣男子那处。枪尖擦过修士面容,最终竟插在那人桌前半寸,枪尾震颤嗡鸣不止。
他见卫黎并未受伤,回身护在她身前,冷声道,“阁下若是不会使枪,倒不如扔了省心。”
那长枪此刻插入堂内木桌,枪尖几已没进。二人被阿青气力所惊尽皆变了脸色,又观其周身隐有妖气不敢贸然出手,一时竟陷入僵局。
剑拔弩张之际,远处一人朗声说道,“几位道友,兵刃无眼,莫要伤了和气。”
那人一袭霜白长袍,腰间悬一枚碧水玉令,温声道,“在下是归藏道宗岑观舟,今日恰到此处,冒昧调停,几位可愿给在下几分薄面。”
“那归藏道宗的弟子竟也来了。”堂中众人不由窃声道,“元辰道宗不拘门派出身,凡有灵根者,皆可登山问道。如今,却当真是天下英雄竞来此处。”
那蓝衣男子抱拳道,“多谢公子好意,只是那人出言无状,今日险些误伤二位道友,请二位道友收下这只紫金弩,权当赔罪!”
阿青见此地鱼龙混杂,便揽了卫黎欲走,“不必。”
“二位且慢。”那岑公子掌间递出一枚玉珠,传音道,“此物名‘绝灵珠’,可避你周身妖气。”
“多谢道友好意,在下心领了。”阿青只道。那人并未强求,淡然一笑转身行去。
卫黎自身后看阿青那冷毅侧颜,她想他真的长大了,他可以护在她身前,像真正的男子那样。
出了客栈,铉止声音自识海传来,“宿主,已剩几日时光,宿主不欲向他告别吗?”
“权且,再等两日吧。”她想,她仍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五百年后,毋凌洲以归藏道宗、闻道仙宗、吞星剑阁三宗为首,雄踞灵脉,弟子万千。其余大小各宗门派林立,星罗棋布。没想到此地竟见到了归藏道宗这位五百年前尚且年少的内门执事。
若她离开此地,阿青去了元辰道宗,然后又当如何呢。
“铉止,待我离开,阿青应如何呢?”妖修以血脉为基,道宗术法于他并非久长之计。
“青郅原本的时间线里,在万睢妖门近六十年便已修至元婴,宿主或可引他前去。”铉止自识海之中说道。
“想来,他应回他的路,去万睢妖门才是。”他是妖,到底该去学妖宗的术法。
待她与阿青二人回到院内,残月如钩,只映进窗外摇曳的浅浅树影。
卫黎想起白日镜灵所言忽而有些烦乱,她躺在床上,一时竟无多少睡意。
原来几百日的相逢,也会不舍,也会留恋,会担忧这人日后应当如何,会挂念阿青许该多几个朋友。
阿青靠过来,下巴偎在她肩窝上,“为什么阿梨闻起来……有些苦呢。”
“哦?原来阿青的鼻子这样灵?”她低低笑着,忍不住揉乱了他的发。
“阿梨有什么烦恼,都要告诉我。”他倾身过来,长发如瀑,与她的发丝在枕间无声地交织,如两株攀缘缠绕的藤。
“只是想起一些事。”她伸手将他长发绕在指尖,然后捋了捋他的发,“好阿青,睡吧。”
翌日清晨。
卫黎收拢了些东西,看着是要出门去的样子,“今日阿青就在屋子等我可好,晚时当归。”
她自城中坊市买了衣裳鞋袜,又去灵坊将余下那许多银钱换了灵石。她举步欲走,却突然看见灵坊旁边搁置着的一件如意金锁。
“你买这些又有何用,五百年岁月你便是买多少也是不够的。”铉止自识海闷闷道。
“你不懂。”她浅笑不答。
你不懂人间诸事,我知道他早已不是那个初见时还需日日照顾的小犬。他虽是半身妖骨却天生近道,灵根绝佳,早晚会是一方大能。可此时我能做的,便只有临行之前为他多备一些东西。
卫黎还未至门前,便早早看见门前的阿青。他此刻什么都未做,却是在院门那里等她。
“阿梨今日怎么买了这样多的东西?”他压下眸中不安,接过她手中诸物。
“我家中有事,不能再陪着阿青一同去元辰道宗了。”卫黎道。
她怎么可以这样说呢,“那阿梨可愿带上我?”
“阿青,我要回家去了。”卫黎看着眼前那人瞳孔似微微张大,看起来似讶然,又似难过。
她不禁抬手抚上他如玉侧脸,“阿青不要等我,你有自己的生活,好吗?”
阿青见她未答,眼底终于似有水光闪烁,“阿梨为何要丢下我?”又急道,“阿梨可愿带我同往呢?”
“阿青。”可惜卫黎不能。
阿青见她不答,眼底终于吐露出一种浓地化不开悲伤来,他张了张口,只道,“那阿梨还有多久要走?”
“对不起阿青,三日之后我当启程,不能送你去道宗了。”她避开他双眸道。
他沉默地注视她,然后缓缓将她抱紧,“好……那明日,我提前为阿梨贺生可好。”
卫黎想,他真傻,明明不想她走,明明想要她留下。可他就这样接受,仿佛她给他什么,她对他如何,他都只会这般默默说一声好。
这样会吃亏的,阿青。
于是第二日,既是为着卫黎贺生,亦是为着他二人此行饯别,阿青做了满满一桌的菜。
卫黎拿出昨日回程之时顺手买来的那一坛子黍米酒,她垂眼笑了笑,然后倾出里面黄澄澄的清亮酒液将二人酒盅盛满。
卫黎举杯饮下一大口,这农人酿的散酒闻起来是稻米那股子醇郁的香,入口却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阿青若是喝不惯,还是少喝些吧。”
她没吃多少饭菜,却仰头灌下不少,阿青拿过她手中酒盅,卫黎便倾身软软倒在他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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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青怎么……怎么突然跑到这里来。你,不乖!”她已醉了,迷离着眼,手指点在他唇尖。
他低头看她,她又促狭笑起来,“阿青不乖也好,太乖……没意思。”
她好可爱,他想。他的阿梨,他的……主人。
“原来,阿梨喜欢我不乖吗?”他轻轻擦去她唇边酒渍,勾唇笑道。
“唔,我也不知道,是喜欢阿青乖还是不乖呢,那就……不乖些吧。”她眸中似含着许多情意,直望进他的眼里。
卫黎醉了,于是口中仍是絮絮叨叨地说,“以后阿青要多交几个朋友。”
“阿青日后还是去万睢妖门罢。”
“阿青……”
“阿青要……等着我来寻你……”
阿青垂首看怀中那人已沉沉睡去,最终便只是于她额发落下点水一吻,“好,阿梨说的我应下了。”
他日后许会结交几个朋友,他会去那万睢妖宗,会等着她,等着有一日她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翌日酒醒,卫黎暗恼昨夜喝了太多酒,竟全然不记得都与阿青说了什么。
脑中模糊的画面,只有她倚在阿青怀中,不管不顾地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阿青含笑听着,伸手来帮她拢起散落的鬓发。
所以,她到底说了什么呀?
“阿青,昨夜……我与你说了些什么?”她瞧着藤椅上那人,语里带着一丝嗔。
“阿梨说喜欢我不乖些。”他勾唇暗笑,却让卫黎更觉得恼。
“啊,你不许笑!”她一把将他按倒在藤椅上,手指揪着他衣襟。
“怎么,原来阿梨当真喜欢如此吗。”他翻身将她拢进怀里,覆在她上方静静凝视着她。她妙目含嗔,此时正从耳尖漫开一片绯色,檀口微张,凝着一点润泽水光。
他俯身压下来,自她唇侧细细地舔吻,然后吻得更深。
“阿青。”彼此呼吸交错间,卫黎忍不住带着颤音轻哼。
他抱着她躺在门前的藤椅上,院子里的风轻悠悠的吹过,阳光也正是一片融融的暖意,卫黎便慢慢又睡了过去。
他低头看她躺在他怀里,那一双黑亮莹润的眸子此刻合拢起来,看起来安静乖巧得不像话。
他勾起唇角,指尖欲触上她的脸,却于距离分毫处顿住,然后展袖为她小心遮去日光。
阿梨,如果离开我就是你想要的,我愿给。
既然你说总有一日会回来寻我,那么等待这件事,阿青愿意。
临行之前,卫黎拿出那坊市上购置的许多东西,“从前,都是阿青送我许多礼物,今次便让我来送阿青。这只如意锁便送与阿青,愿阿青日后诸事遂心,平安如意。”
“阿青此行虽去元辰道宗,可妖修术法到底与道修有别,日后阿青不如还是去万睢妖门罢。”
“这些灵石阿青路上许能用上。”
“阿青,等等我……终有一日你我必定重逢。”
于街边巷口的那株海棠花树下,卫黎对着远处那人最后挥了挥手,然后转身走进晨雾里。
“宿主,我带你回去。”铉止的声音似自远方传来。
卫黎神魂便突然传来那似曾相识的巨大撕扯。下一瞬,她已然重新回到大典那刻,遥遥一撇,仍是对上了大典上鸦青交领束腰劲装那人熟悉的冷厉双眸。
青郅……阿青。
6. 第 6 章
妖族大典,拜月台。
四域妖主落座之际,那素来玉面冷情、妖力强横的东域妖主却突然看着半空未动。
他怔愣片刻,竟立时由人身化作一只高逾三丈的乌青大犬,以破空之速向须臾城角奔去。
一时众妖大惊,三域妖主亦暗自对视一眼,暂且按下此事不谈。
卫黎站在那巷口,瞧着这威武漂亮的大犬踏空奔赴而来。他跑得太快,太急,卫黎便也忍不住朝他的方向抬步走去。
青郅此时已重新幻为人形,他足下阵法未散,裹挟着妖境的凌厉寒风直撞入她怀中将她紧紧抱起,巨大的冲力撞得她踉跄后退,隔着他的臂抵上背后那冰凉墙面。
“阿梨!”
他抱紧她,紧到连呼吸也没有了余地。相隔五百年岁月,他终于等到她了。
“阿梨……”
他喉头几近哀痛的低吟。凡人曾说“浮云一别后,流水十年间”,可五百年相思,五百年渴盼,记忆都几乎褪去了色彩,他竟也说不清这个人当真会归来吗。
他怀中热得像火,卫黎伏在他臂间,终于看清五百年后他的模样。
他化为人身宽肩窄腰,九尺昂藏之躯,身着玄色劲装。其上更覆以鲛鳞鞣制的软甲,鸦青襟口滚银边雷云纹,腰束一条镂空骨带。
他和以前不一样了。他看起来这样强大健壮,英挺俊美,再不似原来少年模样。
可是他的眼神告诉她,他什么也未变,只是终于等到了她。
阿青,这样短的缘分竟当真让你挂念一生,值得吗。
他将头埋在她发间许久,然后倾过脸来,似是怕把梦都惊碎,只于她颊侧落下轻轻的一个吻。
“阿梨。”他望向她,目光再难移开。
“我在,阿青。”她低声应他,“我来晚了,对不起。”
于她不过是一霎时光,于他却是真真切切五百年的不安等待。
“阿梨随我回府可好,我带阿梨看看我们的新家。”他终是笑答,只是那修长五指却与她牢牢相扣,似是怕听到一声不愿。
“好,阿青带着我走。”卫黎浅笑应他,轻摇他的手。
东域妖都,罔璃城。
青郅洞府便隐于城内北郊的雾隐峡中。卫黎随青郅御风行来,便见青峰如削,一脉清瀑如白练垂天自峡口倾泻而下,雾霭弥漫笼罩山涧,恰是一方宝地。
此处道是妖府,地界却极大。他一路带着她穿行于峡间甬道,其间各处值卫的兵将侍人俱低头行礼。
待行过前头几间高大主殿,便终于来至青郅寝殿。那卉铖殿置于山坳之中,殿身以玄石为基,看起来颇有几分质朴。
“阿梨便与我同住此处,下午我带着阿梨先于府内走走。”青郅温声道。
进得殿内,外间却突然有兵士匆匆来报,“末将寅铭,求见妖主。”
青郅闻声,看向殿外那人,“讲。”
那外间兵士压低了嗓音,“大人,南域境外归灵峰处今日有妖修二人趁大典之机暗自作祟,末将本已点派二百妖兵前去,可贼子其一已臻化神之境,身携秘宝强破此域阵法,派去的妖兵现已死伤过半,望大人定夺此事。”
他蹙眉未答,看向卫黎道,“阿梨,此事我需亲自前去南域察看,辛苦阿梨等我两日。”
卫黎点头应了,素手抚平他眉间,“我在这里等着你,阿青,早些回来。”
“好。”他轻握了一下她的手,便转身朝殿外走去,“寅铭,再去营中领一百兵士,跟着本座走。”
卫黎目送青郅离开,这还是她于五百年之后的时光里第一次看到他背影。
铉止声音却突然自识海传来,“宿主,以吾之力感知太初玉壶并不在此处,但却隐约在罔璃城内有此物气息,望宿主探查。”
“依你所言,该如何寻找呢?”卫黎亦传音道。
“若是百里之内,吾必有感应。”铉止坚定道。
“你为何要那太初玉壶碎片?又为何四域妖主手中皆有一片?”卫黎虽是应承了此事,但其中缘由这镜灵却未曾言说。
“宿主,吾暂且不能告诉你这些。”铉止声音紧绷,然后再不言语。
南域,长留郡。
远隔万里之地,原本一日路程,青郅领两百妖兵途中未歇,只用了半天时日便已赶至。
“大人,那贼子以灵器破阵,自域外进得此境,此地归灵峰是阵法灵力薄弱之所在,二人强破此处。我等已将那贼子困在归灵峰上,大人可要亲自查看。”那驻守此地的玄甲妖将急道。
下一瞬,青郅指尖散出一股磅礴妖力自归灵峰脚下向山尖漫去,没过几息,已感知二人方位,青郅飞身而起,直直探向山间一处,“那二人便在此处,随我来。”
身后诸将整列妖兵,自青郅身后跟上。
青郅立于方才妖力异常之处,身侧快速翻涌而出的那浓重寒雾挟着冰刃逐渐收缩,令那二人无处可逃,“出来。”
那两个妖修忍得几息,便发现自身灵力竟随着那冰刃划开的破口渗溢而出,大喝一声冲上前来,“哼,道貌岸然的东西,你一个妖精守着这点方寸之地又有何用。”
他二人祭出灵宝秘法,便是快攻夹击而上,一人立于空中摇一柄戮妖银铃,一人立于林间催动手中无影石印幻为人形万千。
青郅冷笑一声,手掐指诀,无数冰刃尽现,射向那林中二人,一时飞鸟俱惊,灵兽散尽。
那二人已是化神之境,仍扛不住青郅一击,挣扎几息便自空中掉至林间,欲施术破阵逃离此境。
青郅脚下漫出一阵冰蓝妖力,如指爪将二人锁住再难寸动,倏尔这二人便如寒冰无声碎裂。
林间寅铭与那驻地守军对视一眼,大人妖力强横,从来便是此境顶尖的强者,可这次却似乎太过平静迅速,二人俱咽了咽口水,“还未曾见过大人如此急切,一击之力竟杀死两名化神妖修。”
“寅铭,带人去修补破坏的结界,此地增补守军,五十兵士留于此地。”青郅冷声道。
“是,大人。”寅铭行礼道。
回程之时,青郅未与同去兵士一道,他化身为三丈妖族本体踏破虚空,仅用半刻便已回返至罔璃城。
青郅步入寝殿,见卫黎正在院中练剑。
剑光如雪纷飞,他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被她的身影牢牢攫住。
她今日穿了一袭天青纱圆领劲装,墨发高束,手持一柄玄铁长剑。腰肢腾跃身随剑走,身形几乎化作一道流动的白影,剑光越来越快,在她周身几如一片绵密光网。
青郅目光再难挪开,只想就这样一直看下去。
她终于回来了,不管如何,她回来了,回到了他的身边。
卫黎若有所感,抬头只见青郅静静等待在院中。她收起手中长剑,庭院重归寂静,只有风穿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她略显急促的呼吸。
“阿青!”你回来了。
“原来阿梨现在竟也变得这样厉害。”他浅笑,此刻的她是青郅从未见过的样子,她沉静凌厉,是一个真正的修士。
“阿梨这五百年身在何处呢?”青郅走近来,将她散落碎发挽至耳后。
“我……”,卫黎不想骗他,可她只能这样说,“我回了姑逢老家,那里竟了无人烟,家中亲人已全都不在了。”
“我也想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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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法术,便……上了闻道仙宗学剑,一去便是百年。”这确是卫黎真正的一些过往,她又看向他歉声道,“师尊令我进得此境,我这才偶遇阿青。”
“阿青出了万睢妖宗,又缘何来了此地?”阿青,这五百年过往,你又身在何处呢?
“我于万睢妖宗修习近两百年,阿梨……未来。所以我便想下山去往人间寻找,后来,就成了这东域的主人。”
他凝视着她,其实那过往真的很简单,不过寥寥几语便说得清楚,只是想等阿梨回来。
一直都盼,一直都等。
“不知道阿梨修习的是什么道法?闻道仙宗,我倒并未听闻此地。”原来阿梨竟去了境外之地。
“闻道仙宗以九曜道法为绝学……我学的却是宗门的寒山玉清诀。”
卫黎虽是从小入了仙宗,跻身道途,却是在外门近百载光阴,“我是外门弟子,只能学到这样的术法。”
“可我看阿梨的剑练地却极好,凌厉锐气,剑气如虹。想来是阿梨日夜修习才能有这样好的功夫。”
他见她略显失落,便轻咳一声笑道,“不如阿梨与我便以指代剑,比试一番。”
他并指如剑,指作剑诀斜挑而上便要攻来。卫黎指尖微抬,似无形之剑横亘身前,衣袂翻飞之间,竟似当真有剑气纵横,可到后来就全然变了味。
真是胡闹。二人哪里是什么比试,他与她以指比试了几下,便捉住了她的手。
那素来紧抿的唇线此时唇角微扬,“我抓住阿梨了。”
卫黎只觉得要笑倒在他身上,指尖似要弹上他额角,却在触及瞬间化劲为柔,“阿青竟真的变坏了!”
青郅一把揽住她,笑道,“阿梨的剑法甚是有趣,不如我们还是一道回殿中好好切磋。”
“阿青!”她耳尖微红,只见那守卫的兵士俱已退出了小院,唯余他二人而已。
他一把将她抱起,轻笑道,“此处没有人,阿梨不要怕。”
卫黎靠在他胸前,抬首只见这人凌厉的下颌,高挺的鼻梁和那浓如鸦羽一般的睫毛。
他真好看,她心想。
回至寝殿,青郅将她轻轻放在那玉床上,然后起身去屏风后褪去了那繁复外袍。
卫黎躺在床上,听到耳边细细簌簌的声响,觉得耳尖热得发烫。
她见青郅迈步走来,手里拿着女子的寝袍,耳尖亦是一抹绯色,“阿梨可要去换上。”
“嗯。”她思绪纷杂,五百年,让这个少年真正成长为一个男人。
所以,是她想的那样吗?
他早已避至外间,她沐浴后换好了衣袍便唤他进来,“阿青。”
那人一身浅色中衣,看起来却华贵至极。
他自脖颈处透出一片玉色的肌肤,发髻披散,长长的黑发直至腰间,从白日那个尊贵强大的东域妖主变成了一个昳丽俊美的含情男子。
青郅亦在看着她。于他来说,她的注视便仿佛也成了一种勾引。
他别过脸压下翻滚的喉结,嗓音却似乎带了一丝颤,“阿梨,真的可以吗?”
怎么会不可以呢,阿青……
她真的很美,美到青郅只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一般。他吻上她的唇,她的发,她的耳尖,她的眉骨。
不够,不够,怎么都不够。
月光透过纱帐,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他的呼吸拂过她耳际,像涨潮时的浪,一层层将她席卷。
终于,他躺在一旁,将她完全拢在怀里,像一只狼犬将自己那所有宝藏全部藏起。他鼻尖轻嗅她发间馨香,终于完全地放下心来,彻彻底底享受五百年来这难得的一场安眠。
7. 第 7 章
一夜荒唐。翌日天光大亮,二人尤自未起。
青郅倾身看她睡颜,只觉得此时此刻胸中似被爱欲填满,幸福地几欲死去。
只因这世间一切都比不上他的阿梨,而他的阿梨此刻却正在他怀间安睡。
他小心地于她发间落下一个吻,然后更深地将她拢进他怀里。
卫黎醒来,便见他已将所有身躯都贴上来,手脚贴着她手脚,额心抵着她额心,这百年分离似乎给他染上了一种极度地渴肤之瘾。
让她觉得……觉得对他更欲怜惜。
“怎么不叫我,阿青。”她于他怀中亲吻他下颌,唇角,然后二人呼吸又几乎全然乱了。
“阿梨可以多睡一会。”他反手将她扣入怀中,亦深深地回吻她。
缠绵许久,青郅下床,拿了妖侍送来的衣裳鞋袜亲手为她穿上。
他半跪在床下,将她的足抵在他的膝上,用那细绢薄袜将她最后一抹玉白足尖遮掩。
“今日我带阿梨看看府中的栖雾谷,阿梨会喜欢的。”青郅温声道。
甫一进那栖雾谷,便见谷中山峦叠翠,云雾缭绕,谷间如粉雾弥漫,竟是漫山遍野的海棠花海。
青郅带着卫黎刚刚来到正中那株开得极盛的海棠花树下,却听有妖侍来报,“大人,南域妖主解涯来府。”
铉止声音自卫黎识海突然急促传来,“南域妖主既来,望宿主此刻稍避。”
卫黎张了张口,只能道,“阿青,不如我便先回去吧。”
“抱歉阿梨,此间事务繁琐,那我先送你回去,晚间再来寻你。”青郅闻言,歉然道。
“阿青先忙罢,我自去逛逛。”卫黎拒绝了青郅,便转身依原路出了这山谷。
恰此时,妖侍回禀了青郅所在之处,解涯正进得谷中,他远远见卫黎远去衣袂一角,只觉心头一跳,隐隐似有熟悉之感。
解涯不由敛眉欲追,却见青郅已看向他,“解涯,今日到我府中所为何事?”。
他抹去心头不适,唇间勾起一抹玩味笑意,“听闻妖主大人最近艳福,日日有好女作陪。”
“说正事。”青郅冷声道。
“呵。”解涯见他不答,便正经起来,道,“南域一旬之内几近十余起邪修作案,欲破南域各处阵法,可此次行动极有组织,往往多地同时进行,像是外界蓄意攻破。”
“西、北二域可也呈报了消息?”闻言,青郅道。
“此前我见他二人,俱也如此。西域之事我抓了几个邪修来抽魂炼魄,只是一旦如此他们却即刻自毁。”解涯说起正事,不笑时亦是冷得像冰。
“此事我亦已通告各处,近来结界薄弱之处俱已修补,只是仍需你府中妖兵加强各地驻守。”
“那便如此。”青郅语毕,暗示送客之意。
“怎么,青郅大人此次不留我饮茶?”解涯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样子,挑眉道。
“哼。”青郅对这厚脸皮之人不留情面,“滚吧。”
事毕,青郅却未直接回得卉铖殿内。
百年间域外邪修以混沌之力侵蚀此境界壁,欲联通内外以强夺此境天道之力。北域渔溪镇有一地阵法薄弱,界壁几已蛀空,青郅需得抽取一丝分神修补此地。
青郅独身前去,未带妖兵,终于赶在日落之前回至妖府。
他绕道去南侧府库取了一物,便回到了卉铖殿来。
卫黎回得院内,练了几个时辰剑,闲来无事便坐在殿外的青花藤椅上逗弄那院中灵雀,她抬头一望,正巧见得青郅手中拿着一个玲珑木盒进来。
那灵雀似是感知到青郅强大妖力,一瞬便振翅飞得极远。
卫黎笑道,“阿青脚步声太重,吓到了鸟儿。”
她见青郅将手中木盒放在桌上,又道,“阿青今日是带了什么来?”
青郅将盒中之物轻轻取出,道,“阿梨,这株花名叫玄冰幽兰。我观阿梨灵脉阻塞,似是旧伤侵蚀灵根所致,此花生长于极寒之地,有淬炼灵脉,滋养灵根之用,想来对阿梨应当有用。”
卫黎俯首看他带来那朵灵花,那花形似燃烧的冰蓝火焰,花瓣如薄纱般轻盈,周边散出一抹幽蓝的微光。
这株玄冰幽兰虽漫着丝丝寒气,卫黎却只感受到此刻胸腔涌起的一种熨帖的暖意。
她看着青郅,轻声道,“多谢阿青,这花真是极美。”
卫黎少时虽出身农家,可她天赋异禀灵根极佳,所以得师尊看中引她进了仙宗修道。
这机会来之不易,卫黎便也极为刻苦,不曾有过一日懈怠。
她与同门中人下山历练之时,有一妖物猛然跳将出来,她杀了那妖,却灵根受损再难寸进。
她登不得那道途了。
卫黎身躯残败,一度不能行走,自此便入了外门,做一个杂役弟子
外门缺医少药,既已灵脉尽毁,卫黎索性便做了一个剑修。
她抬头忍不住凝视着青郅,却见他此时唇间极白,她抚上他手,那手竟也凉地像冰。
青郅这样的修为,便是自百年前亦早已寒暑不侵,诸邪不染,可他今日看起来为何这样虚弱。
她便急道,“阿青是怎么了?为何会如此。”
青郅眸间隐隐有情意流转,温声道,“今日去城外修复阵法,费了些灵力,阿梨不要忧心。”
这日,因得青郅于渔溪镇耗费许多灵力,进得殿内他黑发蹭在她脖颈,便已沉沉睡去。
卫黎有些担心,便于识海中问那镜灵:“铉止,他怎么了?”
铉止声音淡淡传来,“他修补此境阵法神魂有缺,灵力损耗,这样倒也正常。”
“这洄壶秘境究竟为何要时时修补?”卫黎道。
“域外邪修欲联通此境内外,强夺此境天道之力。四域妖主,便是为守护此境而生。”铉止道。
“那为何你要我进得此间,取四域至宝?”卫黎问道,铉止究竟所图为何呢?
铉止却不答。
这个锯嘴葫芦一样的镜灵!
卫黎轻轻啧了一声,翻过身来,却突然被身下一个冰凉硬物膈到。
她不由皱眉,以手摸索将那硬物拿起,却原来是五百年前她临行之际赠给青郅的那只如意金锁。
那金锁依然耀眼,几乎同那久远时空里一模一样。
它被青郅珍而重之地藏起,仿佛什么都没有变。
卫黎从不是个喜欢哭的人,她将泪水视作是一种软弱,可一时却觉得眼底似有泪意涌上。
青郅的真心便如这掌心金锁一般璀璨耀眼、昂贵珍惜,令卫黎只觉得她既难以直视,亦难以偿还。
阿青,于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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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年岁月,于我却不过是一瞬时光,卫黎当真值得你惦念一生吗?
若有一日你知晓卫黎到你身边亦不过是一场交易,一场算计……
那么,你又当如何呢。
她看着身侧那人,明明此时灵力耗尽,显出些许不同往日的苍白弱态,仍是拢她在怀,一番十足的回护之态。
可这却让卫黎感到一种真切的愧疚。
“铉止,你先前所说最珍贵的一样东西,究竟是什么?”卫黎自识海轻声问那镜灵道。
“吾之所求,是妖主原型所化,本源精魄。”铉止道。
“什么意思?”这让卫黎突然有些不安。
“妖族本源……我怎么可以做这样的事?”卫黎涩声道。
“宿主,这亦是你我二人的一场交易,不是吗?”铉止似是暗叹一声,“吾予你重生之力,而你,为我进入此境,取吾所需之物。”
“铉止,可是我……我不能这样做。”你给卫黎出了一个难题,你要我杀了他,卫黎办不到。
“宿主,这是你曾答应我的事。”铉止道。
是,她应承了他。
可是这世上有多少无信之人。
应涿崖下那对苦苦哀求的夫妻,卫黎奔逃之中仍竭力搭救的孩子……那对夫妻千恩万谢却仍是向追来的修士指明的方向。
被背刺反水的同门师弟……曾说过终生为父的师傅……
欲念熏心者,为情所困者,为了这灵镜,不过就为了这面镜子……那传说中改逆因果,回溯时光的灵镜。
他们想做什么?他们想改变什么?他们到底有什么遗憾和什么不能面对的过往呢?
卫黎思绪却突然一滞,自这些纷乱往事之中想起了阿青。
那她又答应过阿青什么呢,她答应他会回来,却让他等了几近五百年。
五百年……
阿青,你说卫黎也是无信之人吗?
可是师兄性命相托师姐含冤而死,卫黎有怨未诉有仇未偿,她却非得回去不可。
“若是取了青郅本体之物,那是什么?”卫黎问道。
“妖尾。”铉止道。
“什么?”卫黎问。
“犬妖的忠诚之心,是他们最珍贵的宝物。妖尾,则为其力量之源。”铉止冰冷道。
……
卫黎只感到一种难以置信地荒谬,她喉头发紧,几乎情不自禁地快速吞咽了下。
“……我不能。”
虽则她应承了他,虽则她必须得回去,虽则她还有许多事情将做而未做,可是卫黎不能。
“宿主,杀死青郅,若有一日你后悔了,吾亦可圆你心愿,以回溯之力送你重回过往。”铉止见她此刻犹豫不决,便道。
“你仍可以回去,仍可以回到此刻的时空里同青郅在一起,不是吗?”他接着道,他知道这对任何人都是难以抗拒的条件。
“宿主,你知道吾改逆因果之能是多少人所求之物。争抢,贪婪,欲望,是我曾陪伴吾主左右看到最多的事。宿主,你真的不心动吗?”
哈,心动。
你要我杀了他再回来,既然伤害他成了注定的事,那么又有什么值得心动?
“可是这算什么。”卫黎木然道。
“算我对你的一个承诺。”铉止道。
8. 第 8 章
雾霭散尽,天光将明,门外却有侍人轻扣,低声道,“大人,危渡将军求见。”
青郅见得卫黎已醒,便过来轻轻蹭着她的脸,“阿梨今日起得却早。”
恰是初春时节琼花宴,罔璃城中诸家女眷见妖主府中多一女子,日前便已递了帖子与卫黎,邀请卫黎于城外岚池别苑做客。
二人梳洗完毕,青郅走近来,看着镜中卫黎道,“阿梨先去吧,我今日有事,晚间再来寻你,先让寻风跟着你。”
然后对身侧那人淡声道,“寻风,照顾好她。”
卫黎今日换了一身烟青色独枝花鸟对襟衫,发饰极简,她挑了一支点翠穿珠流苏,描了淡妆。
寻风驾车将她送至苑外,便见那苑中角门大开,早有几位女侍迎来。
水榭临湖,纱帘半卷,宾客分坐两侧,人还未齐,庭中案几上早已准备好了琳琅满目各色酒菜。
“卫姑娘,请坐到这里来。”上首处一道清昂女声笑道,她身后女侍笑着迎上前来,邀卫黎入座。
卫黎跟着女侍在那夫人身侧席位上停下,颌首笑道,“多谢夫人,卫黎在此恐有失礼节。”
那夫人爽朗笑道,“卫姑娘客气了,姑娘是妖主大人的客人,该坐此位,请吧。”
又道,“我叫柴沅彩,是大人麾下侯青将军的夫人,姑娘若是愿意的话,叫我一声柴姐姐就行。”
座下诸多女眷瞧着柴夫人对卫黎态度极为亲厚,一时三三两两私语不谈。
那柴夫人见女眷已到齐,便朗声笑道,“天公作美,这琼花宴幸得诸位姐妹赏光,现人已到齐,便开宴罢,各位可都要尽兴才好。”
“姐妹们,今日我还要向大家介绍一位新朋友。这位便是卫姑娘,妖主大人的客人。”她回身执了卫黎的手,笑道,“今日谁若能哄得卫姑娘多喝半盏酒,那可是有彩头的!”
卫黎含笑道,“诸位姐妹们好,我叫卫黎,大家唤我阿梨便好。”
柴夫人携着卫黎落座,道,“阿梨妹妹请自便,千万不要客气。这道木樨荷花酒是我亲自酿的,阿梨尝尝。”
那案几上玛瑙杯果然盛了金澄澄的荷花酒,饮来风味清冽爽口又带着一丝荷叶的清香,卫黎轻笑道,“夫人果然好手艺,这酒酿清甜爽口,味道倒真是好极了。”
柴夫人闻言笑道,“难得阿梨妹妹喜欢,这酒酿亦需爱酒之人来品,宴后我命人与你府上送上两坛。”
“多谢夫人。”拿人手短,卫黎却是当真喜欢这夫人酿的果酒。
没多时,卫黎正欲挟了那錾花高足碗中的牡丹糕吃,她嗜甜,爱好这些点心。一位身着月白色缀砗磲璎珞裙的女子却突然来至卫黎身侧。
她语间却似隐有敌意,“我陪阿兄近百年,你……你不过凭了这张脸。”
下首众人皆窃窃私语,“这这这,余姑娘怎么当面便跑上去了。”“那卫姑娘到底是谁呀?”
便听有人道,“她是妖主大人前几日带回来的女人。”“可她身后跟着寻风!”“那可是寻风大人。”
卫黎未答,那女子却接着道,“阿兄不过是看你漂亮。”
卫黎闻言便是有些想笑,她看起来年岁不大,看着倒像是个没张开的妹妹。
她看着这样生气,卫黎不由绷了绷嘴角,欲压下那点笑意。
那女子看她如此更气怒了,就这样一个女人,哼。
恰此时,青郅进得苑中,他来接她。
一众宾客见妖主大人到此俱安静下来,向青郅见礼。那柴夫人亦走下主位,请青郅上座。
到底是水榭湖边,仍有几分春意寒凉。
青郅俯下身将裘衣披在卫黎身上,目光终于落于对面那人,“余笙,不可胡言。”
卫黎便见那余姑娘闻言又瞪她一眼,扁嘴跑了,她笑着摇了摇头。
到底是女眷的宴席,青郅来此已是宴尾,少顷工夫酒宴便散了,女眷们结伴自去苑中各处玩乐。
回程之时,卫黎与青郅一道坐在马车上,她问:“那个姑娘是谁?”
“数十年前妖族一战,余笙是我兄弟的妹子。承他临前之意,平日便多关照几分。”青郅道。
又道,“对不起阿梨,我并无他意,今日让你为难了。”
卫黎笑道,“有人曾于这百年间多关照你几分,我很感谢。”阿青,百余年间你有兄弟朋友相伴,你并不是一个人,这很好。
她懒懒靠着青郅,将头枕在他肩上,“今日阿青忙了些什么?”
“北域境内有异族侵犯,我去处理。”车内略有几分颠簸,青郅拿来软垫放在卫黎腰后。
“怎么阿青却要管得这四域?”卫黎疑道。
青郅将她拢进怀里,缓缓道,“东西南北四域妖主权能不同,自我四人掌管此境以来,我妖力强盛,执掌东域,负责此境四域之安危。”
“原是这样,难怪我的阿青瘦了。”卫黎忍不住想摸摸他。
她靠在他胸膛上,指尖本欲抚上他颊侧,却不由自下颌,耳后,喉间,锁骨一一拂过。
只搅得青郅呼吸也急促起来,他喉头微动,“阿梨。”
卫黎这样,他只觉得她指尖所落之处似留下一个又一个吻,处处留痕,热切滚烫,瘙痒难耐如白蚁噬心。
他忍不住倾身贴上她的唇,然后含上她唇瓣,轻轻舔吻她唇角那酒渍。
卫黎今天多喝了几盅果酒,她看青郅此时离得极近的脸,他双眼此刻轻轻阖着,睫毛颤地如同蝶翼,亦颇有些意动。
……
不多时,寻风驾着车回了妖府,那柴夫人的酒酿却已送到了。
卫黎轻讶道,“青郅,这位柴夫人可当真是利落。”
“她是我手下侯青将军的夫人,和寅铭、危渡他们几人的夫人都关系极好,阿梨若是闲来无事,可以去寻她玩。”青郅闻言笑道。
他俯身抱了卫黎下车,道,“她是个性情爽朗的女子,阿梨会喜欢她的。”
卉铖殿。
卫黎取来那坛子木樨荷花酒,深吸了口这清冽荷香,“唔……阿青与我一道尝尝,真是好酒,香得醉人。”
青郅见她面色染霞,几缕发丝散落在耳侧,连眼尾都晕起一片绯色,早已挥退了府中诸人。
他抱她坐在院中的青玉案几上,她的手挂在他颈上,仍有些不老实,细细摩挲着他耳根。
青郅没饮案上那酒盅里的酒液,而是将卫黎揽得更近,然后吮上她柔软的唇。
唇齿间弥漫开清冽的荷香又仿佛带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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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甜意,青郅轻笑,“果然是好酒。”
“阿青。”
……
自琼花宴一叙,那位余笙姑娘就常常跑到卫黎的院子里来。
卫黎正坐在镜前梳妆,听着外间吵嚷,便知道这小姑娘又来了。
她似总是要看着卫黎,不允她和她的阿兄相会。
卫黎哭笑不得,明明还是个孩子,便总是拿了院中常常备着的糕点给她吃。
日子久了,余笙便不为了青郅来府里了,为的是吃点心。
她进得府中,不再先跑去看望青郅,而是跑到卫黎的院子里来,吃几块点心,饮几口冰酪。
卫黎拿了点心给她,笑道,“阿笙今日怎么又来了,不去看你青郅哥哥去?”
她撇撇嘴不答,“哼。”
然后跑到卫黎身边来,“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是我送给你的。”
卫黎看着手中的那只透雕翡翠冰镯,弯了弯唇角,“好漂亮的镯子呦,阿笙怎么舍得送给我呢?”
“说是给你的就是给你的啦,你怎么这么多的话。”她答道,耳尖却似有一抹绯色。
卫黎看着小姑娘红着脸跑开,笑了笑,唤侍女包了余笙爱吃的点心带给她。
东域,弘弥镇。
青郅带寅铭前去之时,便见果如危渡所言,那镇边的许多田地已冒出一片灼烧的地火纹路。
寅铭大惊道,“此间频频有此异象,大人,这可怎么好。”
青郅指尖凝出一道冰蓝妖力,倏尔霜色的灵光一寸一寸延展开来,那灵力形如碎冰,顷刻间已蔓延开来,将那些地火尽数笼罩。
寅铭见青郅如此,亦自丹田引出一缕幽蓝妖火,掌心虚压,与之合力看那妖火终于深深地没入地下。
“是因为此处阵法几已崩溃了。”青郅皱眉道。
青郅立于半空之中虚张双臂,指间妖力如梭,结出一片细密光网,那光网上冰蓝星芒点点散开,然后倏尔笼罩了整片大地。
灵光消散之后,那地火纹路亦已消失,只是青郅灵力亦耗费甚巨,额间氤起一片冷汗。
“此处便已修补如初,我们走。”青郅冷声道。
“是,大人。”寅铭道。
寅铭抿嘴未曾多言,他看着青郅背影,那个举世皆知的强大妖主此时漂浮在半空之中迎风而立,墨发翻飞,衣袂亦被风吹起猎猎作响。
可是他心里却想:大人妖力强大,天下无人能与之匹敌,可是日日如此耗费妖力。青郅大人,不知道您的身体可还安好吗?
青郅自弘弥镇回来,已近日落黄昏。
青郅看见卫黎正拿了一卷书坐在卉铖殿前的藤椅上,他上前揽住她,温声道,“阿梨在看什么?”
卫黎见得青郅终于回来,她将书搁置在案几上,笑道,“在等阿青回来,顺便看些杂书。”
青郅那冷峻的容颜早已完全柔软下来,轻声道,“多谢阿梨,今日让阿梨久等了。”
那金黄的日光映在卫黎脸上,让青郅觉得深深地着迷,究竟为什么阿梨这样美呢?
他蹲下身来,将脸轻轻靠在卫黎腿侧,然后道,“阿梨上来,我背你。”
卫黎也很喜欢他的亲近,她笑起来,“阿青想带我去哪里呀?”
9. 第 9 章
“雾隐峡中,瀛天峰为至高之处,那里能看到东域最美的夕阳,我背阿梨去。”青郅仍蹲在地上,回头看向卫黎道。
卫黎看着青郅眸间深深浅浅流转的情,笑着跳上了他的背,“那便让阿青又做一回我的坐骑,走喽!”
青郅虽未用犬妖原身,以他此刻的脚程却也是转瞬及至。
卫黎坐在青郅肩上,极目远眺,便见整个罔璃城已收入目中,远处,一轮红日映得天际如同火烧的云霞。
她拍拍青郅,示意他将她放下。
卫黎与他坐在峰巅,山风呼啸,阿青侧过身来挡住那风,然后将卫黎慢慢带进怀中。
“为什么只是一日未见,我便已经很想阿梨了呢。”青郅笑道。
“大概是因为……阿青爱我。”卫黎眨了眨眼,压下那一点升腾而起的酸涩泪意,缓缓道。
“是,我爱阿梨。我希望阿梨可以永远永远都不会离开我。”他转头长久地凝视着卫黎,仿佛怎样也看不够。
“我也爱……阿青。”卫黎勾起一丝唇角,看着他笑道。
青郅看着她笑颜,只觉得胸中情意翻涌。说不尽,道不完,他只能吻上她,将所有的爱意在此刻倾泻。
直到那晚霞彻底隐没,天上的群星终于一点一点跳将出来。
青郅揽着卫黎道,“阿梨,明日月圆之夜,灵气最重,我便用玄冰幽兰为你织补灵脉。”
卫黎没想到他还在记挂这件事,轻笑道,“好,多谢阿青。”
无定窟,化灵潭。
卫黎褪去周身繁复衣裙,墨发披散赤足走进那片寒潭之中。
她坐上潭底的那八方琉璃石,将大半身体没入水中,青郅飞身而起轻轻落在卫黎身后,卫黎感觉他似也有些紧张,一时气氛却并无多少旖旎。
“阿梨,开始了。”待卫黎坐好,青郅道
他以自身妖力催动那株玄冰幽兰,将这灵花拆解成片片离散的花瓣,那花瓣散落如冰蓝的火焰落于卫黎四周,带来寒冰般的气息。
那冰蓝的火焰化作光流窜进卫黎的身体之中,卫黎只觉得周身经脉处处如同针刺一般长出许多冰凌,那些冰刺一丝连着一丝,寸寸填满了她的灵脉。
然后突然一阵剧痛传来,卫黎忍住那疼痛,额际却有大颗大颗的汗水不住滑落。
那冰刺倏尔化作一股水波自卫黎体内各处四散开来,如温泉之力将她周身灵脉蕴养。
灵力流转,裹着潭中的气息从卫黎丹田处沿着她修复的灵脉缓缓流淌,卫黎闭眼环视自身,那曾枯萎近百年的灵根竟好似真的重新有了生命一般。
她高兴地看向身后青郅,想给他报告这个好消息,“阿青!”
却见青郅唇际溢出的一丝鲜血,听到卫黎呼唤他才猛地回神一般,他似是想回应她,可甫一张口,竟是大口的血液喷涌而出。
“阿青!”
卉铖殿。
东域的医修朗深子看着玉床上那苍白虚弱的青郅大人,他蹙眉自指尖一点碧色灵力抚在青郅眉心。
朗深子躬身对床边那个少女道,“大人频频透支妖力逆势而为,损耗甚巨却难有多少补充,突然如此本就是早晚的事。”
“卫小姐,我开几副方子给大人,只是……”那医修却为难道。
“只是什么?”卫黎道。
“府中虽奇珍异宝无数,只是为根治此疾,大人需半月静养才是,不可妄动妖力。”朗深子缓缓开口道。
他心道,青郅大人……您日夜操劳,真的需要好好休息休息了。
“他还有多久会醒来呢?”卫黎问那医修。
“大人妖力强盛,大约明日便可醒来。”朗深子躬身一礼,退出了寝殿。
卫黎躺下身来,她抱着青郅,很近很近地靠着他。
阿青,五百年过去了,你这样强大,却又这样脆弱。这洄壶秘境之中究竟藏了怎样的秘密,要那众生争夺,镜灵有求,而妖域四主拼命维护呢?
她不愿再想,卫黎蜷起身体,将自己整个放进他怀里,用力去感受他的温暖。
阿青,请你快些好起来吧。
翌日,天光大亮。
卫黎转头看向身边的阿青,看那殿外日光在他脸上映出点点光斑,那凌厉面孔此时柔和地像一个普通男子。
真是不习惯看他现在的样子,她抚上他眉骨,眼睫,然后一点点滑落到他鼻梁。
卫黎久久凝视着身侧这人,却见手下这如玉面孔突然生动起来,他唇角微弯,温声唤她,“阿梨。”
那人睁开眼,便如神像突然染了色彩,他终于又活过来了。
她不想同他再开玩笑,于是只是将额心抵上他脸侧:“阿青,你吓到我了。”我怕是我连累了你,耗费了你太多妖力,你昏死在我怀里的那一刻,我是真的很担心。
卫黎便听到这人突地慌乱起来,“对不起阿梨,我……”
“不要说对不起,医修说你需半月静养,不可妄动妖力。”她伏在他身上,想离他近一点,再近一点。
“可是我……”青郅还未说完,卫黎捏住他的嘴,“没有可是。”
“好,阿梨。”他于她掌下没有反抗亦没有挣扎,只是看着她柔声道。
卫黎不知道青郅到底是怎样处理了这半月的事务,总之他下一次出现在卫黎身边时,他只是笑着俯下身来,在卫黎的耳边悄声道,“阿梨,跟我走。”
青郅带卫黎去了一间小小的屋舍,那是他还未曾成为东域之主时居住的老屋。
可这间老屋却几乎跟那五百年前落云城里他们一起住的那间小院子一模一样。
铉止声音自识海传来,似有些惊喜道,“宿主,青郅手中太初玉壶的碎片正是在此处。”
卫黎未答,她想翻白眼。
就,突然觉得很烦,这个破镜子坏人心情。
在这间屋子里,他们真的又好像回到了当初。卫黎还是落云城里那个日日卖豆花维生的凡人少女,青郅也还是那个日日只有陪她再无他事的小小黑犬。
倘若下午阳光正好,青郅便一把将他的阿梨揽进怀里,躺在那老旧藤椅上晒晒太阳,吹吹院中的清风。
天气好时,青郅有时便化作那寻常狗儿一般的样子,与卫黎一起追逐玩闹,他把她扑倒在草地上,又用毛茸茸的尾巴垫在她身下。
这半月时光如梦一般美好,可临行之时,卫黎却得问问那只玉壶碎片的归处。
她想不出什么措辞,于是她只有道,“阿青知道,那太初玉壶的碎片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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吗?”
青郅似凝视她一眼,却更似看入她眼底深处的那些彷徨无依,他想,或许他永远无法拒绝她。
他永远永远都无法拒绝这双湿漉漉的眼睛。
只因为那是阿梨。那是他的阿梨,他的……主人。
那眼里的哀伤太满。
所以他只是转过身去,玉壶碎片就埋在院中老树根下,他刨出来很随意地给她了。
“这就是太初玉壶碎片,阿梨。”青郅道。
“那阿青可以给我吗?”卫黎道,她没想到他就这样轻易地交给了她。
“我的一切,只要我有,阿梨就可以拿去。”青郅浅笑道。
卫黎想,他知道的。
他知道的吧,他知道她来到他身边,为的是什么了。可他什么都没有说,亦没有问。
傻阿青。
回到雾隐峡,青郅重新变得忙碌起来,比之前还要忙。
卫黎担心他的身体,自去下厨为他煮了一碗滋补的甜汤。刚走到拂云殿前,却听殿内传来一阵剧烈的争吵。
“大人,南域之事怎能如此。解涯要我们先行负责四方本源,如此一来我东域的力量必将被削弱,又有多少妖兵要去送命!”她听到一人似情绪激烈地说。
声音极为嘈杂。有人亦在说,“镇魔渊……境外……他们拿什么抵挡……”
“境内四域灵脉的崩溃亦将自东域开始,大人!”
她站在殿前不知该不该进去,于是便只是坐在殿外等他。
“其余各域妖王与东域联合防御,我们的人便顶在前面,不得有误。”
然后她听到青郅声音清索道,“就按本座说的去做。”
青郅发话后,场面安静下来,他们沉默地臣服于面前强大的妖主,“是,大人。”
待殿中诸人三三两两散尽,她抬首望去,便见青郅已走至她的身边。
“阿梨怎么来了?”他接过卫黎手中的那只竹木餐盒,“让阿梨等久了一会儿是不是。”
卫黎见青郅眼里颇有些疲惫,心疼道,“我带了甜汤,阿青喝一些吧。”
青郅带着卫黎走进拂云殿之中,他府中议事的主殿。
卫黎之前从未到过此处,她看着青郅在那殿堂正中那张乌木桌子前坐下来,便站到他身侧想要为他按一按肩。
青郅却执了她的手,浅笑道,“阿梨不必做这些,阿梨看着我就足矣。”
“这甜汤阿梨都用了什么煮的?”他将甜汤盛在那白玉盅里,已喝了大半,问道。
“是用麦冬、玉竹、莲子,里面还加了些养神的白玄露。”卫黎道,都是普通的食材,其实没什么珍贵。
“今天阿笙过来,道后日是她生辰,邀我去她府里做客。”她总喜欢将自己的日常絮絮叨叨说给青郅听,“阿青,你说我带什么礼物给她好呢?”
青郅闻言,笑道,“倒是差点忘了这丫头的生日,阿梨去时帮我带一串东珠给她吧。阿梨想好了要送什么吗?阿梨若是还没想好,可以去我库里挑。”
“唔……小姑娘家家的,她平时看起来总喜爱各色漂亮首饰,我便去选一条金坠璎珞给她吧。”卫黎道。
又道,“不如阿青跟我一道去吧,我还没去过这城中的妖市呢。”
10. 第 10 章
罔璃城,妖市。
妖市不同与人间的坊市,最热闹的时候却往往是夜晚。
卫黎今日穿了一身黛青兰草纹缎彩罗裙,青郅亦换了一身颜色相近的藏青曲水纹长袍,然后戴着一张薄薄的青铜面具覆住他眉眼。
罔璃城里的妖市是东域占地最大的一处,亦是集结了东域各色奇珍异宝的一处。
卫黎自那珍宝阁中见着那只由三股珠链编织而成的一串极为漂亮的玫色璎珞,那链子中间坠着一枚小小的金雕坠子,雕工亦是极美,顿时大喜,“老板,就要这条罢。”
这串链子完美地符合了卫黎的想象,她想若是余笙后日戴起来一定很漂亮,这条项链很配她。
阁内的老板早侯在他们身后,他看着那个青甲覆面的男人,咽了咽口水上来道,“夫人好眼光,这是本店最好的一条链子,在下这就给您包起来。”
夫人……
是因为他们今日穿了这样主色相近的衣裳吗,卫黎禁不住耳尖发烫,她瞧着身边那人,发现青郅周身亦褪去了平日冷峻。
然后他似是极好心情地道,“包起来,还有刚才看过的那些都要了。”
老板见得这样一个财神,亦是笑眯了眼,他恭敬应下,唤阁中小二将卫黎刚才看过的那些昂贵首饰和几件极品法器包好。
待得卫黎与青郅出门,她见他手中拿着这许多包裹,笑道,“阿青今天可要将那宝阁搬空了。”
那青铜面具覆住了青郅的脸,可她看到他眼尾微弯,“我喜欢买给阿梨。”
卫黎略走了几步,便见街边一个卖灵兽的摊子围了许多人。
她本是随意一瞥,却看见那摊位的边角里居然有只小黑犬无人理会,在角落独自抖索着身体
卫黎在摊位前站定未走,她看着它,便想起了阿青的小时候,她也是在那个人流往来的街口看见那条小小的尾巴。
卫黎目光柔软许多,她不由走在那条小黑犬旁,刚想伸手去触,身后那人却伸手抓住了她。
她回头望去,是阿青。
“阿……阿青。”她突然觉得此刻颇有些尴尬,他抓着她的手,不允她触上街边这小小黑犬。
然后她便慌乱想解释道,“我,我只是……”
她见他开口,刚才那点笑意已散去,“不可以,阿梨。”
不可以……
或许这还是青郅第一次跟她说不许,卫黎颇有些新奇。
可是那小犬那么像他……就像她初初见到他的时候一样。
旁边的妖修听他二人对话,头也未回便道,“诶呦,你这人怎么忒的小气。”
他转头看着卫黎的脸,见是个漂亮姑娘便继续道,“带漂亮姑娘出来竟都不舍得花银子。”
他身侧那同来的友人转身却看见了青郅,他今日虽面覆青甲,没人能认得出这就是他们的妖主大人。可周身却气派不凡,一看便是个十足强大的妖修。
他忙大力捅了一下那妖修,那妖修不耐转过身来,方意识到自己捅了篓子,一时尴尬笑道,“哈哈,我瞎说的,二位莫要在意。”
卫黎却见青郅已然有些气闷,转身欲走的样子。
“好了阿青,不买便不买了。”卫黎看了看那小狗,跟了上去拉住他的手。
“阿梨,去吧。”他站定,似有些失落道。
“说不买就不买,走了阿青。”卫黎见他如此,自不会再去买那小犬,她伸手牵着他,仍继续逛这妖族坊市。
回府之时,已是夜半中天。
卫黎洗漱慢些,她进到卧房来,却见青郅已默不作声变作原身那只黑色大犬,只是犬耳却微微塌着。
“我买下它了。”他闷闷道。
“什……什么?”卫黎惊讶。
“我买下它了。”青郅又说了一遍,那一双犬耳却似伏得更低了些。
寝殿里果然传出叽叽的叫声,卫黎见那小黑犬趴在床下,已是睡熟了的样子。
卫黎坐到青郅身侧来,俯首亲了亲他犬耳,“阿青在怕什么?”
“我喜欢阿青,不会变的。”卫黎轻声道,“今日,只是因为它这么小,就像小时候的你一样。”
卫黎回忆起五百年前落云城里的那一天,其实这记忆仍旧清晰如昨。
那黑犬小小一只蜷在墙角,眼睛都没睁开的样子。它躺在地上微微颤抖,她便忍不住上前摸了摸他的身体,那么瘦又那么热。
她轻轻抱它起来,给它喂了些羊奶,它便很乖很乖地伏在她怀中,身体也终于不再颤抖。
“我初初遇见阿青的那一天,就是在落云城里的那个小小墙角。阿青当时还未睁开眼睛,很瘦又很小。”卫黎浅笑道,她手掌放在青郅头顶,从头一路抚到尾根。
“我抱阿青起来,觉得终于有了一个可以陪伴我的小家伙,我很欣喜。”
“日子久了,阿青陪着我,我便终于觉得我也有了一个可以称为家的地方。”
“阿青,不要害怕,我永远喜欢你。”
卫黎讲完了过去,她看青郅原本趴伏的犬耳重又竖起来,变成原来那样精神又漂亮的样子。
他似是不敢抬头,羞窘埋进她怀里,可是那犬尾早忍不住地摇摆起来,暴露了他的全部心声。
因为他的阿梨此刻赐予了他无与伦比的快乐。
卫黎带着浅笑拍了拍他,要青郅重新幻化出人身来,然后道,“阿笙妹妹那日说想养一只灵宠,这礼原是想同那条璎珞链子一起送给阿笙的。”
卫黎见青郅那张玉白的面孔此时染满了红霞,她轻咳,掩去唇边那抹笑意,“我别无它意,只是想阿青不要误会。”
两日后,于家府上。
余笙的生辰宴如同那日琼花宴一般,邀请了卫黎不少眼熟的夫人小姐。
卫黎进府中来,见余笙今日一身鹅黄色百蝶纹织金缎花裙,发上点翠蝴蝶簪,颈间配一条七宝璎珞。
她见到卫黎,便一下子扑上来,“卫黎姐姐来啦。”
“今日阿笙好漂亮呦,猜猜我为你带了什么礼物?”卫黎接住她,笑道
“是什么呀!是发钗?香囊?还是衣裙?”余笙一道猜着,急道,“卫黎姐姐快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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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卫黎先将那条由金雕坠子编珠链的璎珞项链拿出来,“阿笙看看这个可喜欢吗?”
然后又将替青郅带来的那条南海东珠取来,“这个是你青郅哥哥送给你的,我替他带来。”
余笙一下捧起那条璎珞链子,喜道,“喜欢,太好看了,谢谢卫黎姐姐!”
她在颈间比划半天,方想起那串东珠,“这条也喜欢的,姐姐替我谢谢青郅哥哥。”
卫黎忍不住笑,“还有一个礼物呢,阿笙还没有看。”
“是什么!”余笙凑过来,摇着卫黎的手臂。
卫黎自身后的女侍手中早接过了那条小小狗儿,双手捧起,“阿笙看看这是什么?”
那小小黑犬此时已醒着,抬起脑袋正看向余笙,小尾巴甩得飞快。
余笙开心地忍不住一声短促尖叫,然后说,“卫黎姐姐可以让我摸摸它吗?”
卫黎将小犬递至她怀中,便见余笙小心翼翼接过去,忍不住抬头朝她确定道,“这是我的小狗了吗,卫黎姐姐?”
“是你的了,阿笙。”卫黎笑道。
“它好小……呜它太可爱了……”余笙将那小犬抱在怀里,一直在很轻地摸摸它。
然后终于抬头看向卫黎道,“我好喜欢,我特别特别喜欢,谢谢卫黎姐姐!”
卫黎笑着看小姑娘,“阿笙要好好照顾它呦。”
“那当然了,我一定可以的。”余笙立刻保证道。
待到宴间余笙拉着卫黎与她同坐,“卫黎姐姐,你看那位藕荷色衣裳的是麓犀将军府上的小姐,那位水碧色衣裳是寅铭将军府上的……”
正闲谈间,院中却忽有女子惊呼,“这……这府内灵泉怎么突地浊了。”
卫黎与余笙一道下了主位,去于府的池边看,果然不同于刚刚入府时清澈透亮的一汪灵泉,这泉水却似翻涌出污水来,但并无多少异味。
余笙不由蹙眉疑道,“怎么会这样呢,这么许多年了都是好的,今天突然便浑了。”
不多时,那浑水却又恢复了正常,池子重又变得清澈见底,泉水亦是泛着点点灵光。
诸人放下心来,庭中宴饮歌舞不绝。
待到宴已过半,余笙拉着卫黎道,“卫黎姐姐,听说半月后妖都郊外有场马球会,不如改日我们同去。”
卫黎却未曾打过马球,闻言亦颇有兴致道,“好,到时我们便一道去。”
回得府内,青郅却还没回来。
卫黎想起今日那于府的灵泉,唤了府中侍人来问,“今日这雾隐峡中各处水瀑清泉可有什么异常之处呢?”
那侍人思索片刻,答道,“回卫小姐,府内没看到有什么变化。”
“无事,你先下去吧。”卫黎却仍觉得有些惊疑,于家府内的灵泉应是与东域妖都地下之水相连,按理不该如此。
青郅此时正进得卉铖殿来,他见卫黎正独自坐在院中,以为今日在余笙府里有了什么不快,便问道,“阿梨,怎么了?”
卫黎抬头见青郅进来,他看起来风尘仆仆,一身甲衣未褪,便道,“阿青先去换衣裳。”
11. 第 11 章
二人进得殿内,卫黎为青郅倒了一盏径山玉露的清茶,坐在桌边等他。
青郅沐浴后已换了一身便服,他坐到卫黎身边来,发尾未干,周身似还隐约带着水汽和皂香。
“阿青,今日我去于家府上,宴中未时那府内灵泉却突然浑了,约莫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又变得同原先一样,阿青说这是为什么?”卫黎问道。
青郅略一皱眉,便知这果然与前日所报镇魔渊异动有些关系。
“阿梨,此事大抵是由于镇魔渊异动,我明日大概需得去查探此事。”
卫黎不禁追问道,“为何这于府灵泉却与镇魔渊有关,而我们府内泉水却无甚异常呢?”
“镇魔渊与境中灵脉密不可分,灵脉亦会对各域地下之水产生联系,若镇魔渊异动,那么地下之水亦可能产生震颤。”青郅将那盏清茶饮尽,缓缓道。
又道,“而雾隐峡水源引自四域天山云海之中,由天宫九霄落入东域,是真正地无根之水,含天道本源之气,因此与其不同。”
“原是如此,那阿青此去需要几日呢?”她不由靠过来,倚在他肩上。
青郅以手抚上卫黎的脊背,几近安抚般轻拍,“阿梨不要担心,想来五日当归。”
翌日清晨,卫黎醒来,枕侧却无人。青郅今日起的极早,已是出门去了。
四域交界,镇魔渊。
青郅负手立于半空之中,看着眼前这片如雀羽一般深蓝瑰丽的水面此时泛着细小的波澜,如同熠熠闪烁的晶石置于无垠的沙地之中,隐隐似有魔力欲将人拉入这片深海一般。
青郅阖上双目,左手结印在前,右掌凌空虚按,将自身的灵力从体内完全的释放,一时狂风大作,卷起空中肆虐的灵力送入面前起伏不绝的海面之中。
青郅身侧还站着一个人,那人周身灵力流转,五指箕张,亦自指尖涌出磅礴灵力,与青郅的灵力交织在一起结成巨大的金光冲进这片无尽的海面。
二人手势不同,灵力结合在一起却似同源之力,如梭织就的强劲光柱没入海面惊涛之中,
海面如沸翻腾不绝,似呼啸似颤抖,然后竟倏尔如镜湖一般平静无波。
青郅身侧那人喘着粗气,笑道,“呵,青郅大人真是风采不减当年。”
那人转过身来,赫然便是南域妖主解涯。
青郅未答,解涯也不在意,继续道,“符殷闭关了三十年未出,巫琅那眼睛……”
谈及此,他便不由嗤笑道,“哼,就为一个女人。”
然后解涯看着此时镇魔渊平静的水面,却似有若无地感受到一丝触动,也突然沉默下来。
“你说,集我们四域之力,真能护住此地吗?”解涯懒散道。
“便护得住一时是一时,护得住一日是一日吧。”青郅淡声道。
“你倒是想得开。”解涯嗤道。
“不然又能如何?”青郅静立望着那海,只心道,又能如何呢。
“如今东域、南域各处阵法屏障缺漏之处与日俱增,西北二域亦是如此。”解涯轻声道,“青郅,这次是场硬仗,必得我四人竭尽全力。”
“这镇魔渊每时每刻都在承受外境邪魔的攻击,倘若太初玉壶未碎,此渊灵力不绝,许能一解眼前困局。”青郅道。
“待符殷出关之后,想来合我四人之力,或可重新修复秘境。”解涯蹙眉。
“但愿如此。你我镇压镇魔渊之后,必有宵小趁机异动,先不要声张。”既已同解涯暂时压制了镇魔渊,青郅便打算离开。
解涯见他转身欲走,却似是有些涩然道,“你等到了,是不是?”
“是你府里的那个女人吗?”他转身看着青郅的背影,突然有些羡慕。
解涯从来便知道青郅一直在等一个人,那个人他等了五百年。
而解涯认识青郅的那一天,青郅已等了三百五十余年。
那一日青郅就坐在雾隐峰的山顶上,他已是此境顶尖的强者,可是那背影看起来却寂寥无比。
有一日解涯恰去他旧日院子里,解涯便问,像他这样一个强大的妖修,昔日住所却为何这样像凡人住处,青郅没说话。
后来,解涯才知道原来那个院子与青郅等的那个凡人女子一道生活的住处一般无二,他在等她。
“是。她来寻我了,我不必等了。”青郅侧过脸来,拍了拍解涯的肩。
西域边境,缠丝川。
缠丝川与交界之地镇魔渊所去不过千里,而此地城内的断妄门有着四域最好的炼器师。
道是四域各种绝佳宝器的炼制之地,可实则却是缠丝川下小小一间老旧古屋。
那古屋木门虚掩着,青郅指尖轻叩推开那门,直言道,“烬归,我想要一把剑。”
内间那人守在炉前手下未停,汗沿着脊背流下来,“你一个妖修,要剑有何用?”
青郅走进屋内道,“送给一个人。”
那人用粗布擦去额际的汗,只道,“大概得三日,你需得留在我这等。”
“你要一把什么样的剑?”那炼器师终于回过头来,那是一张极年轻的脸,麦色的肌肤上是一双极黑极亮的眼睛。
青郅思及卫黎那一身剑法凌厉锐气,剑气如虹。她的剑是当真练地极好,挥剑之时步伐随剑影腾挪游走,身形如剑势寒刃裂空,是一个真正的剑修。
他眼角柔软下来,道,“我要一把既可硬如玄冰,又可软如秋水的好剑。这把剑需得十足凌厉锐气,又十足轻盈灵便。”
那炼器师笑道,“你却给我出了个难题,不过我做的出,你这剑是女子所用?”
“是。”青郅道。
“三日之后,便来寻我。”那炼器师不再看他,回身去看那炉火。
这缠丝川与镇魔渊不过千里,与东域妖都却所去甚远。
青郅宿于城内未走,只待三日之期一到便去取剑。
东域妖都,罔璃城内某无名别苑。
“杀了青郅,此间再无至强之人,其余三域乃至这整间灵境难道不是唾手可得?”一人嗓音嘶哑,眼中却含满了疯狂与贪欲。
“大……大人,可是青郅大人他……”台下之人语意迟疑,似是挣扎不已。
“他怎样,你后悔了?”那人却似被逗乐一般,“哈哈哈,既已走至此处,岂容你我后悔。”
“……麓犀,容不得你后悔了。”那人低语道,似是劝服麓犀,亦是劝服自己。
三日已至,青郅重新来到这缠丝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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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轻推门扉,便见堂中此时正放着一柄剑。
“烬归。”他步入这小小厅堂,看那人仍坐在炉火前。
“这就是你要的剑,拿起来看看罢。”那炼器师头也未回,照顾着炉中那不知何方宝器。
青郅略一伸手,将这堂中宝剑拿起,然后缓缓自剑鞘拔出,这长剑倏尔嗡鸣不止,如宝剑有灵得见知己,竟自青郅掌中微微震颤着。
青郅扣住剑柄猛然将这长剑完全拔出,便见剑刃出鞘如寒芒映光,这极亮的一柄剑剑身素极光滑如镜,将这凌乱室内映照出一片熠熠剑光。
青郅走出这木屋执剑一试,只见此剑鸣声清越不绝,一劈一斩果然十足凌厉锐气,回身一刺一挑却是十足轻盈灵便,当得起青郅那一日所谓“硬如玄冰,软如秋水”的好剑之请。
“果真是一柄好剑,多谢了。”青郅回到屋内,只看着这炼器师手中忙碌却并不催促。
那炼器师摇摇头,终于分神看他,略带了一丝笑道,“你知道我的手艺,不必。”
青郅便道,“我回去了。”
“去吧。”那炼器师便不再抬头,重新忙碌起手中的活计。
回到卉铖殿已是更深入夜。
卫黎睡了。青郅便将这方宝剑搁在桌案旁,他静静地站在床边,看她此时的睡颜。
她睡得深,屋内还留了小小的一盏灯,将她的睫毛在脸上映出长长的影子,唇瓣微抿着,看起来安静地像一朵花,像一弯月,像一面湖。
好想她。
青郅凝视她许久,弯了弯唇角欲将灯熄了,卫黎却突然醒转了过来。
“唔……阿青?”她睁开眼,却还是困极的样子,只迷糊要抱上他的腰。
“睡吧,阿梨。”
翌日清晨,卫黎醒来身侧却没人,她便不由以为昨夜见到青郅归来是一场梦。
可她抬起头来却见堂中那桌案上放着一把寒光宝剑。
青郅正进得门来,他看卫黎正看着这剑,唇侧不由也带了一丝笑意,“阿梨瞧瞧这把剑可喜欢?”
“是阿青送给我的?阿青出门几日怎得还带了剑给我。”卫黎笑道。
卫黎拔剑出鞘,只见寒芒乍现,剑身清素,薄如蝉翼,日光之下映出一片熠熠剑影。
她彻底拔出此剑,便见果真如同宝剑有灵而剑灵半醒,那长剑在卫黎手中微微震颤发出一道清越剑鸣。
卫黎手腕轻转,几番步法腾挪,几番挥剑探刺,她看着手中宝剑,只道,“过刚易折,过柔则靡,此剑刚柔相济,当真却是一方好剑。”
卫黎从前的那把剑跟了她许多年。仙宗之中外门弟子便是要买一把剑亦是不容易的事。
应涿崖上寒来暑往,百余年间,日日不曾离手的亦只有那一把玄铁长剑而已。
她看着手中这剑,不由便想起曾经那日夜所持的那把长剑。应涿崖上一场追逐,手中那把玄铁长剑伤了剑身损了剑刃,却亦是战到了最后一刻,几乎陪她走完一生。
回忆太长,她素手抚过剑身,摇头轻笑,“我很喜欢,多谢阿青。”
“阿梨可要为这把剑起个名字?”阿青温声道。
“就叫它伏光罢。”这样好的一把剑,正该配这样的名字。
12. 第 12 章
两日之后,便是端午。
午后日头正盛,卫黎于殿内小歇片刻,却是梦靥连连。
梦中似是有重岩叠嶂,奇峰峻岭,然卫黎飘在上空之中只觉眼前如障,不得寸动。
山风极大,卫黎几乎也分不清,这到底是在应涿崖还是在这雾隐峰上。她看不清目前之景,便挣扎着想要醒来。
突然她似乎看见青郅,只是那背影一时极近,一时又离得极远,她抓不住他。
风云剧变,却见眼前一片血红天色……
卫黎远远望见那黄沙尽处似有一人倒伏在地,胸口血迹如花。
不知那究竟是何人,她心中隐隐不安,正要前去看看那人,却听到外间似有侍人叩门,卫黎便自梦中惊醒过来。
卫黎好不容易醒来,只觉得睡了却似未睡一般,头脑昏沉颇觉困顿。
正欲唤人来倒一盏清茶,门外那侍人轻道,“卫小姐,余笙姑娘来府里找您了。
不多时,便见余笙手中拿了什么衣裳进院中来,笑道,“卫黎姐姐,后日便是马球会,姐姐可准备好了吗?”
卫黎笑了笑,心道自然没有,“阿笙带来的这是什么?”
“前些时日,我找绣娘给我和姐姐各做了一身骑装,姐姐试试合不合身。”一打岔余笙便忘了,拿着手中包裹轻快走来。
卫黎打开那包裹,便见果然是一身骑装,月白褾襈袍外侧又覆孔雀蓝的纹锦滚边,倒是自然清新,色彩奇丽,笑道,“多谢阿笙,阿笙有心了。”
卫黎入内间去换上了这身骑装,余笙眼前一亮,只觉卫黎姐姐穿这一身孔雀翎羽一般的蓝色真是好看。
余笙便不由喜道,“卫黎姐姐,你真好看,我为姐姐扎幞头可好?”
卫黎坐在妆镜前,看着余笙在背后忙活,弯了弯唇角道,“阿笙可准备好了?”
“那当然啦卫黎姐姐,我可是日日练习呢,到时候姐姐可要跟我一组!”余笙将卫黎长发束起,将那幞头扎妥,又缠一条天青抹额,“如此便好啦。”
卫黎没想到到了这秘境之内,会结识这个像她妹妹一样的女孩,真好阿。
卫黎在镜中看着她,“阿笙留下和我一道用晚膳吧,今天晚上可是有你爱吃的松鼠鳜鱼。”
“哇,竟有松鼠鱼!”余笙立时便答应了,又看见桌上那长剑,“这是阿兄送给姐姐的吗,姐姐竟然会使剑?”
“你卫姐姐剑法可不错。”刚巧青郅从外间进来,轻笑道。
“后日我不能与你们同去了,阿梨,到时候让寻风跟着。”青郅温声道,“晚点我再来接你们。”
端午时节,罔璃城郊外。
卫黎与于笙早已约好了时辰,这日清晨,便与她一道乘车前去那马球会。
寻风今日没用妖主车架,而是另选了府内一辆紫檀雕花外观质朴的马车,内里亦是极为宽大舒适。
转眼路程便几已过半,卫黎挑起车帘一望,只见远处一片浩瀚江水,水汽蒸腾缠绕于青山翠林之间,极其平静,但不知为何她心里却隐约不适。
她摇摇头,勉强压下这丝错觉,只笑道,“这城郊景色倒也不错,阿笙妹妹看远处那云雾。”
余笙探出头去,便回身兴奋道,“上次我去南域那望君山才美呢,下次我与卫黎姐姐同去。”
“阿笙怎么跑那样远?”卫黎惊讶,小姑娘玩得倒很远。
“阿兄和南域解涯大人关系好,便是几年前解涯大人生辰,阿兄带了我同去。”余笙笑着,拿了车中备的糕点分给卫黎。
寻风驾车,便如他的人一般既快且稳。约莫半个时辰,卫黎和余笙便已到了这马球会。
此间夫人小姐颇多,亦是不少熟悉面孔。他二人刚一下车,许多年纪相仿的姑娘们也刚巧到了,与她们玩笑几句算是打过了招呼,卫黎和余笙便寻了空处坐下。
今日马球会不拘男女,上场之人俱都扎了幞头穿了骑服,脚蹬长靴立在内场之中,一派飒气。
而这第一场正是该卫黎和余笙的队伍上场。
卫黎站在队列之中却正巧瞥见余笙抹额歪了,伸手替她扶正,笑道,“阿笙加油,姐姐争取不拖后腿。”
于马厩领了各自马匹,于笙今日骑着一匹白色神驹,看起来精神又漂亮。
卫黎来到自己的马前,轻轻拍了拍马颈,也飞身一跃上了那匹栗棕色的大马。
一声铜锣长鸣,惊起众人策马奔腾,霎时马蹄飞踏,将场内尘土俱都扬起。
“阿笙,接住!”马球自身后传至卫黎,她驾马跑了几步,避过身侧那人探出的球杖,将球一杆击向余笙。
余笙虚晃一杖,反手绕过对手球员,以刁钻的角度挥杆将马球撞进球门。
再一球,后场队员将球传至前场。余笙俯身控马快攻突围,身姿极为矫健飒爽,竟是又中一球,一时间赢得场下的夫人和小姐们喝彩不绝。
这一队的队员皆是好手,余笙作前锋,卫黎作中场,整支球队配合得也是极好,连番洞穿对方球门。
“卫黎姐姐,我们赢啦!”下了场,余笙抱着卫黎胳膊乐起来,和场上那个犀利老练的球手一点不同。
卫黎笑道,“今日阿笙很厉害,是我没见过的样子。”
“多谢姐姐,不过卫黎姐姐没见过的样子很多呢。”余笙得意道,“走吧,我们先去用膳。”
午间这别苑内果然备了各色膳食,卫黎与余笙略吃了些餐食,这山肴野蔌经妙手烹饪亦是别有一番风味。
左右无事,膳后稍歇了片刻,卫黎便打算带着余笙一道回程。
余笙一路叽叽喳喳地说着从前她打马球有多么好,她兴致未褪,“卫黎姐姐今日觉得好玩吗?下次我还会带着你赢的!”
卫黎亦在笑着听,含笑道,“好阿笙,姐姐也努力当高手。”
话毕,卫黎却觉得周遭似乎安静地有些不像话,习武之人的敏锐让她感觉这情况似乎不大对。
她刚欲向余笙比了手势噤声,便见一只漆黑利箭闪着灵光穿透车窗,恰插进他二人之间的空隙。
“小姐蹲下!”寻风大喝一声,守在马车之前,以自身妖力支起一片灵障。身后随行的两名妖族暗卫此时亦自林中跳出来护住这辆小小马车。
“卫黎姐姐……”余笙被吓到了,这狭小的空间里她几乎不敢动。
“先不要动,阿笙。”卫黎轻声道,此刻亦执了长剑在手,凝神等待。
下一刻,却见无数箭簇如闪电般附灵而来,以破云之速攻向车架前的三人。兵戈声起,这马却并未受惊,只是仍旧加速往府内奔跑。
这官道突然跳出许多黑衣甲士一冲而上,直取马车。两名暗卫前后守住空隙,尽力逼退合围而来的甲士。
那甲士之中却有两位炼虚大能,二人合力向寻风攻来,寻风支撑几息,又要护住身后马车不受侵扰,不由力有不逮。
卫黎留了余笙在车内,此时亦跳了出来,长剑如龙,将寻风身侧几人逼退,那二个妖修对视一眼,便要攻来。
寻风挡住那两个人,便跳下马车喝道,“走!”
卫黎替了车架外间寻风的位置,驾车便往城内继续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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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又落下有几个黑衣甲士,卫黎不由冷笑一声横剑格挡,挥剑之中剑气盈于这一片林荫小道,凝出阵阵寒光剑影。
她将那几个甲士斩落车下,却听身后忽而似有异响,跟着,却是箭簇入肉的声音。
卫黎回身一看,便看见余笙挡在她身后,而她的左胸,此时直直地插透了一只漆黑长箭。
卫黎只觉心头一怔,一抹厉色自眼前浮现,她举剑欲追那远处的妖修,却见一片冰蓝灵光倏尔将此地笼罩。
青郅,到了。
一息之间,青郅便擒拿了那两个炼虚妖修,将那二人缚于半空之中。
身侧寻风与暗卫也已经追将出去,去追捕那射出致命一箭的人和那往远处奔逃的余下甲士。
他来了,不会再有什么危险。
可是余笙……她这样重的伤。
卫黎想要将余笙扶起,她将她抱在怀里,才发现自己的手在颤,“阿笙。”
余笙口中溢出的血液乌得发青,血沫不断地自口中涌出来,她喉间嗬嗬作响,却极艰难地想要对她说,
“卫黎姐姐……多……多陪陪阿兄。”
“我后来才知道……你就是……就是阿兄心里的那个人。”
“他等你多年……并不容易,你不知道这百年他多……寂寞。”
余笙靠在她怀里,觉得这怀抱真的很温暖。
这很多年她并没有亲人,她的娘亲和爹爹都不在了,后来她的兄长也不在了。
再后来青郅就成了她的阿兄,她陪着他那么多年,知道他心里的难过和孤独。
“阿笙,你……”卫黎想叫她先不要说,想叫她再等等或许医修能救了她的命,可她看着余笙嘴唇的乌色,知道什么都不能了。
她看到余笙极温柔地回望了一眼远处的青郅,眼中似有泪光闪过,可是她说,“我可以……叫你一声嫂嫂吗?”
“阿笙。”卫黎眼中含泪,只想抱抱她,只想带她取了箭求医修救命,但是来不及。
来不及了……又是来不及……
这世间为何总是有这样多的来不及。
“嫂嫂……认识你……还有……还有阿兄……真好。”余笙话毕,眼角那泪终于落下来,一路流淌到卫黎的臂上。
然后那点温热的泪,被这山里的风轻轻吹过,变成了一片冰凉。
“阿笙……”
青郅回转过来,见到余笙已经没了气息,卫黎抱着她未动,他只能涩声道,“阿梨。”
“你说,若我今日没有邀她与我同乘,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我害了她。”卫黎轻轻地说,“是我莽撞……我没考虑好,让阿笙这样丢了性命。”
“这不是你的错,阿梨。”青郅蹲下身静静看了几刻,将余笙轻抱起来放在马车上。
“我们先回去。”青郅道。
雾隐山,地牢。
青郅提了那两个炼虚妖修,青郅妖力为冰封之力,比之解涯曾抓到那些爆体而亡的妖修,他却有着让他们求死不能的力量和法术。
暗牢里,那两个人被束在架上,锁骨处连着长长的铁链垂到地上,青郅妖力冻结了他们的丹田,将灵力紧紧锁进他们的灵脉之中。
“说说罢,今日此举究竟是为了什么。”青郅道,“你们一定知道在我手里的后果。”
那两个妖修不答,只是在那木架上垂着头,头发披散着盖住了脸。
“我等着你们开口。”青郅冷笑一声,转身出去了。
两个妖修,两个东域的妖修。哈。
13. 第 13 章
拂云殿。
“大人,这两个炼虚妖修仍不开口,那日射箭之人虽然尚未找到,但寻风来报,他们可能……”寅铭附在青郅耳侧轻道。
“自那日下午情形来看,大概有两拨人。”寅铭后退一步,思索道,“大人,当日射在马车上与射在于笙身上的那两支箭矢观其力道、准度以及来向,应当是同一人。”
“而其余的箭,射向的却是暗卫和寻风,那些黑衣甲卫似乎并不是为了朝车内下手,而偏偏是留了手。”他言语未停,向青郅禀报所察。
“哈,或许不是两拨人,而是一拨人里有人起了异心。”青郅踱到窗前,看殿外细雨绵绵。
究竟是谁这么恨我,而他们,又想耍什么把戏?
“去找那个射箭之人,不论如何给我先挖出他。”青郅冷声道。
“是,大人。”寅铭领命退出殿外。
卫黎坐在卉铖殿院中,见青郅正走进来。
“阿梨,此事尚未明晰,近日你尽量不要独自出府行走。”青郅歉然道,“若是有事,我陪你同去。”
“阿青,那日的黑衣甲卫究竟为何会冲着我来?”卫黎轻声问道。
拦了我的马车,抑或要了我的性命,这于他们究竟有何用?
“那日,一拨人为的是抓你,放箭之人却为的是……杀你,抓你大抵是为了威胁我,杀你那人……却有意思的多。”青郅缓缓道。
“这东域之内,有人想要我的位子,想以你来威胁我,可是那射向车内的两箭……却是有人反水了。”
“阿梨,此事仍在查,府内我已加派了暗卫。”青郅走近她,缓缓将头放在卫黎肩上将她抱紧,然后却有些涩声道,“我不可以失去你,阿梨。”
恰此时,罔璃城内某无名别苑。
“蠢货!当真是蠢货!”一人在院中怒斥,恨不得将地上那人挫骨扬灰。
“你以为杀了那个女人,没什么可以拿来威胁青郅就必定杀不得他了?”那人嗓音嘶哑,却因激动露出些原本的雄浑音色来。
“麓大将军,我得让你怎么死呢?”那人怒极反笑,“哈哈哈,等着瞧吧,等着瞧吧!”
“麓犀,你现在死不了,可你府上那些人却总是死得了的。”那人似乎突然平静下来,淡声说道。
麓犀全身被缚跪伏在院中,此时动也未动,双眼失神地望着院中细雨。
是,他不会死,他死了那是打草惊蛇的事情此刻他们绝不会让他死。
可是他娘,他夫人,他的诗诗还有采麟都在府中等他,他们什么都没做,却得因他而死么?
“能不能……留他们一命?”麓犀几乎麻木的问道。
“麓犀,你现在想要他们的命,太晚了吧。”那人嗤笑道。
“那让我来猜猜,麓大将军想要谁的命?”他走近来以靴挑起他的脸,满含恶意地笑道,“我还以为你谁都不在意呢。”
“那么,究竟是要你的老娘,还是你麓将军最疼爱的夫人?是你那掌上明珠琴画双绝的女儿,还是你天生剑骨名满妖都的麟儿?”
“麓大将军只可以有一个选择,就慢慢挑一挑罢,到底是想要哪一个呢?”那人唇角勾起,似乎饶有兴致。
“你想要留下谁,总得有点东西来换吧,你若是没东西来换,那他们么,就只好因为你那一箭一起去死了。”那人脸上笑意终于散了,他狠狠踩在麓犀脸上,将他彻底踩进泥里。
这个蠢物,这个蠢物,真是不解恨阿。
另一边,侍臣自府外带来密信,道:“大人,西域妖主符殷大人来信。”
青郅此时仍在卉铖殿内,闻言便道,“呈上来。”
“符殷出关,邀四域妖主共聚西域妖都沧浪境。”青郅读完那信,轻声道,“此行阿梨还是与我同去可好?”
卫黎见他眸间凝重,张口欲应,突然想起铉止曾令她回避妖主解涯,只是不知为何铉止此刻却并未做声,便道:“好,只是行刺一事……”
“行刺一事这两日必见分晓,五日之后我们便可动身,阿梨可以想想要带的东西。”青郅执过她的手将她轻轻揽进怀里,“阿笙的碑我令人立在他兄长旁边,待明日,我们一起去看她。”
提起阿笙……卫黎便自心底涌上一阵悲意。
“阿青,你知道吗,我一直拿她当妹妹……她还那么小。”卫黎的头抵着他的肩,慢慢地说,青郅也任她将身体完全靠进他怀里。
“她走的时候问能不能叫我一声嫂嫂……阿青,我想她或许是真的曾喜欢你的。”
“为什么偏偏因为我的疏忽,害她丢了性命呢……”
青郅抚着她的脸,那一双清亮的眼直直看进她眼底,“阿梨,不要这样说,这不是你的错。”
然后握住她的肩,轻声道:“阿笙的仇,我来替她报,阿梨要相信我。”
翌日清晨,卫黎早早备了于笙之前喜欢的瓜果点心,跟着青郅来到于笙的墓前。
卫黎看着眼前新碑立在旧碑之旁,突然觉得很难过,她还那么年轻,她还那么小,她的人生有多少未曾经历未曾体验,偏偏那一支长箭让一个姑娘变成一抔黄土。
“阿笙妹妹,我和你阿兄一起来看你了。”卫黎伸手抚上她的碑。
她呼吸似突地有些急促,然后轻轻地道,“我们一定会为你报仇,这里风景很美,绿草如茵,阿笙不要怕。”
雾隐山,地牢。
行刺一案到底已有了些进展,寅铭拿来属下呈报的函件,他看了一遍又一遍,眼睛似有些泛红,唇角却忍不住勾起一丝笑。
先前的两个妖修早已分置于两个牢房之中,寅铭走进深处那牢房,便听府中兵士回禀,“大人,此人仍旧什么都不愿说。”
寅铭看那妖修周身早已是斑斑血渍,便冷笑着抬手以手中灵鞭狠狠抽了一鞭,“放箭之人,一个叛徒,你们却死都不愿说出他?”
寅铭用了十分的力气,那妖修忍不住自口中溢出一丝呻吟,但立刻咬紧了牙关,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他继续道,“说说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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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是我东域朝中何人,甘当叛徒呢?”
……
“你们以为不说就找不到,挖不出,那你告诉我,为何麓犀的妖力却残留在那林中?”寅铭冷声道,不禁以手中灵鞭又狠狠抽了上去。
寅铭看见那妖修凌乱发丝下双眼似微微睁大些许,又将头低了下去,便知果然如此。
他不由凉凉一笑继续道,“而你,又是何人?”
想藏起两个炼虚妖修,并不是容易的事。是谁蛰伏了数十年,图谋了数十年,又一朝倾二人之力妄图抓卫黎以要挟大人?
寅铭脑海一瞬间闪过那朝中诸位大人和同僚,只觉得抽了几鞭尤不解恨。
他命人将那妖修吊起,拉扯间那妖修锁骨间铁链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声响,那人却依旧未曾言语,寅铭冷笑一声再不管他。
他走出这暗牢,外面日头正盛,是个难得的晴天。他阖眼歇了片刻,继续往外走去。
放箭之人……麓犀大人……麓犀将军。
麓犀,为何是你呢。
五日后,青郅应约带着卫黎启程前往西域妖都沧浪境。
仍是寻风驾车,他是个惯于沉默的人,可架起车来总是既快又稳当。赶路半日已至晌午,青郅便令人寻了一处巨石在溪边稍歇。
卫黎靠坐在青郅身侧道,“阿青,那沧浪境离这里有多远呀?”
“约莫三千余里,以马车的脚程可能需半旬。”青郅闻声回望她,将她面上发丝拂去,又温声道,“此行途中经停之处离落云城不过三百余里,阿梨可要同我去看看?”
卫黎还未答,便听铉止突然于识海中开口,道,“宿主,答应青郅,前往落云城。”
这镜灵久未开口,为何偏偏此时要她前去呢。只是她看着青郅眸中期待,便不由应道,“好,不知道落云城都有了些什么变化?”
这个小小的城池的确有了许多不同。
五百年前的落云城几乎完全是凡人生活的居所,可此时卫黎来到这城里,发现妖修与凡人几乎共同生活在这座小城里,原先的那个小城变得更热闹了,街巷也全然不同。
她跟在青郅身后,却发现青郅正轻车熟路地在巷子里穿行。
眼前之景似乎越来越熟悉,她好像就要看到曾经那街道里张罗小摊的罗姨和张家夫妇,然而眼前异变突生。
一片浓雾突然笼罩了眼前街巷,卫黎见青郅正要回身拉过她,而她也正要抓住青郅的手,她指尖擦过青郅衣袖却在眼前拉了个空,霎时眼前鬼影幢幢,仿佛进入一片无人之境。
卫黎召唤出伏光剑在手,不由喝道,“何方宵小,出来!”
“卫姑娘还是暂且等等罢,时辰到了,自然让卫姑娘现身。”一个嘶哑的声音却似饶有兴致道。
卫黎以掌中灵剑劈砍,却发现此处如同法器之内的一方天地,浓雾笼罩之处几无灵力,任她如何劈砍亦是岿然不动。
“铉止,这就是你之所图吗?”她自识海中问那镜灵,“……你欲在此地,斩杀青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