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声生宵》
1. 我中意于他
十月十日,下丘。
细雨缠绵,桂花树叶上凝着灰蒙蒙的雨渍,洗净了残夏的燥热。天微亮,整个江南街被蚕丝般的雨雾裹住,宋潇声视野里尽是淡白缥缈的烟霭。
她缩着削瘦的身体熟稔地躲进巷子里,脊背紧紧贴在布满泥垢的墙壁上,硌得她背后生疼。
黏腻的雨水从宋潇声的额头渗下,挂在她睫毛上。胸前一双纤细的手死死抓着一个半个巴掌大的包裹,指尖用力揪在一起,泛着青白。
巷子外传来一阵轰轰烈烈的脚步,随着豆子泼洒在地上滚动的声音,那声音越来越近。
男人们粗犷高昂的声音穿林打叶,砸进这条逼仄肮脏的巷子里,刺进她的耳朵。
“抓贼啊——抓贼——”
“那个贼往那边跑了!是个男的,又瘦又矮!”
“都愣着干甚?他偷得可是张大夫铺子里的药!抓不到他都仔细尔等的皮!”领头人的嘶吼贯彻整个队伍。
穿着黑色衣服的小役不敢怠慢,靴底传出踩过积水的哗啦声,更卖力地叫喊起来,眼神浑过街道上每一扇门,一行人像白日的鬼差,穿梭在烟雨密布的江南街。
宋潇声探出头,看见那些人没有往自己的方向来,又把身子贴了回去,松了一口气。
待抓捕的人走后,她抹了一把脸,将原本还算得上白净的脸弄得灰扑扑的,只看得清一双幽亮的眼睛。
她就是那个贼,女扮男装的贼。
宋潇声熟门熟路地从巷子另一端出口猫着腰敛身潜出,拐过七八个弯,来到河边一间远离喧嚣的废弃木头矮房。
推开门,潮湿的气味蛇一般蜿蜒盘旋,顺着鼻息钻进她的肌理。
一层又一层的杂草上放着一张棉褥子,躺着个穿着华贵的男人。
“你回来了。”男人惨白的脸转向她,撑着身子坐了起来,细长的眼睛微微弯着,干裂青紫的唇露出点笑意。
“殿下久等了,”宋潇声关好柴门,软着声音走近跪坐在褥子旁边,“路上出了些意外。”
她眼角露出些惶恐,抬头对上男人的视线后赶紧低下头,怯生生地发问:“太子殿下,需要我来为您上药吗?”
“你来。”沈煜笑了,将背面向她,褪下披在身上布缝有金蟒的素白外氅,将散落的黑发撩到身前,露出线条分明的脊背。
宋潇声得到应允,掀开包裹,取出一个小巧的青釉瓷瓶。
她取出盖子,对着沈煜左后腰上那块发黑流脓触目惊心的伤口,把药粉一点一点撒了上去。
沈煜后腰微微发热,叹息一声,感慨中带着怅然,他转头看着宋潇声,柔声道:“孤现在只有你了,不知道……你想要什么?”
宋潇声没说话,沉默着将药瓶往上移,对准伤口的起始部位。
见她不说话,沈煜刀一样的眼神剜过她的脸,撕破平和,像要透过她的皮肉直击内里。
“你要钱?还是要地位?想要万贯家财还是至高无上的权利?”他的声音骤然变得阴冷,不似往日柔情,向宋潇声探究,“你对孤这么好……总得图点什么吧?”
宋潇声忙不迭将药瓶一放,砸在地上发出声“啪!”的脆响。
她赶紧挪着膝盖后退两步,弯腰叩首,发软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沈煜的耳朵:“小女不敢!小女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殿下言重了莫要折煞小女,小女未曾想借助殿下贪图些什么!”
“哦?话里有话,”沈煜神色恢复平静,语气回到先前的淡然,“你便说说看,有什么——是孤给不了你的。”
宋潇声将头埋得更低了,犹豫半晌细声细语道:“小女……”
“说。”
“小女,”宋潇声深呼吸,“小女心悦砚熙王,小女恳求殿下能将小女送进砚熙王府,哪怕只做一枚洒扫的奴婢小女也心甘情愿!”
木屋静了下来,只听得见雨滴砸到屋顶的声音。
宋潇声双手蜷成拳扣在地上,将脑袋死死磕在泥水里,“上月下旬,小女在春花楼做杂役,不小心惹恼了一位客人。是王爷替小女解了围,小女对王爷感激不尽,早已心系于他,请殿下成全!”
过了好一会儿,沈煜才终于转过身,道:“过来。”
宋潇声慢慢挪过去。
沈煜毫无预兆伸手钳住宋潇声的脸,那手干枯苍白,犹如即将垂落的枯叶,沈煜拇指指腹摩挲着她小巧的下巴,力道逐渐收紧。
宋潇声被他攥地生疼,浸出泪来,觉得下巴几乎要碎了,脊背不自觉僵直成线。
沈煜凝视着宋潇声沾满泥垢的脸,脑子里幻出沈淮竹那张让人生厌的脸,松开手后忽然笑了。
笑声先是从他鼻子里溢出来,停顿片刻又从喉咙里、嘴里滚出来,身子都抖了一抖。
“好!”沈煜道,“孤倒没看出来你这么痴情,那孤便成全你,等孤的亲卫接孤回宫,孤就请求父皇赐你做他的妻子,让你做砚熙王妃!”
宋潇声蓦地抬起头,眼底闪过窃喜很快又压下头去,她不明白为何沈煜要这样做,“小女不敢!小女一介布衣……”
“赐予你,”沈煜打断她,“你就受着!”
宋潇声唯唯诺诺地说是。
脑海里传来一股奇异扭曲的电流声,随后一道同她差不多的女声凭空出现:“任务开始,攻略砚熙王——沈淮竹。”
-
一个月前,下丘郊外。
宋潇声在一片昏迷的女人堆里醒来,四周都是汗液发酵的酸臭味。若不是躺在她旁边的人还有呼吸,她差点以为自己掉到乱葬岗了。
宋潇声睁开眼睛打量一圈周围,发觉自己早已不在公司,而是躺在杳无人烟的荒地里,身底下是干裂的土地和沙子。四周几个帐篷和一辆很长的板车,眼前只有一望无际的夜色,黑得让人心悸。
她刚刚不是还在公司搭的占卜直播间听一个女生说她发现自己老公出轨的事情吗??
也是那个时候脑子里传来一阵声响:“宿主身体成功激活,发布任务——攻略沈淮竹。”
什么情况?
宋潇声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来。
好在她捂住了自己嘴巴,没让自己闹出动静,她真的打心底觉得这地方渗得慌。
那声音又说:“请宿主回答是否接受任务,如果拒绝你将无法重回现实。”
宋潇声愣怔地看着旁边女人微弱起伏的胸廓,她眨了眨眼确定自己清醒了,她这是……穿越了?还有系统?
她看了看自己的打扮,一身粗布沾满尘沙,松垮的套在身上,就连自己手肘内侧的纹身都有。
她这是……身穿?
宋潇声怔了半晌,低声应道:“……接受。”
系统:“我的能力是——先知,你有任何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包括但不限于背景、人物关系、任务进度,你也可以向我询问任何人物的未来故事走向,我会尽力回答。请注意,先知冷却时间有限,两日一次,请合理使用。”
宋潇声立马问道:“那我是什么情况?”
系统道:“你还没出下丘,同你一起的这些女人大多数无父无母,都是普通百姓,被迷晕了送去西北的,会有人花钱买她们,或许会用她们来生孩子,或许会被用来当牲口,无人知晓她们的结局。”
“……”
宋潇声听完打了个寒颤,须臾才消化完这段内容。她觉得自己很有可能死在这个世界,但至少……不能不明不白地死在这。
首要的就是先从这片荒地离开。
她从几具身体中间爬了出来,蹑着脚,从地上捎起一根手腕粗的柴火,狠狠砸向了靠在树边睡着的守卫,将人砸的昏死过去。
随后又把守卫的衣裳扒了下来,换到自己身上,盘起自己的头发用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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条包住。
宋潇声顺着河流往下走,感慨自己命运不公,也同情那些女人,却无可奈何。
宋潇声走了整整一天,终于走到下丘城里,脚底也磨出了十来个水泡。
她用先知得到了沈淮竹会来春花酒楼的消息。
因为她长了张雌雄莫辨的脸,简单来说就是没有任何特色,没有男人的硬朗也没有女子的柔情,身材也没有什么曲线。
所以她伪装成了一个哑巴,混进了春花楼干杂役。
宋潇声端着一壶酒靠近沈淮竹的厢房,正要进去时另一间房的客人醉酒闹事,把酒撞翻后怪到了她的头上。
沈淮竹目睹全程,只是轻言劝退她让她免于刁难,二人便再无交集。
宋潇声只好作罢。
她再一次使用系统,得知太子七天后会在下丘遇刺。
所以宋潇声告病请辞,拿着半个月的月钱离开了春花楼。
为了接近太子沈煜,她褪去伪装,恢复女儿身,好接近那个多疑的太子。
宋潇声在河边救下中伤昏迷的沈煜,费力地把他拖到那间矮木屋照顾他。
沈煜浑身湿透,看着像从河里漂过来的。
沈煜醒来看不见亲卫第一件事就是让她把嘴闭好,宋潇声向他解释了一番自己为何救他。
但沈煜兴致缺缺,无暇去听这些话,只道:“孤的亲卫已经回去报信了,孤这段时间,只能依托于你了。”
沈煜遇袭得突然,由于是微服身上也没带什么值钱的玩意,而她的月钱也在这些天早已耗空,到后面只能靠偷,去救治这个落难太子。
正是今天,她冒死偷了医馆的药。
那药是她趁着医馆人多混进去偷出来的,这段时间许多人得风寒,宋潇声才有机会下手。
“孤饿了,”沈煜忽然道,“你去给孤弄些吃的回来罢。”
宋潇声闻声起立,按了按被水浸湿发麻的膝盖,掩上门重新踏入江南街。
一个时辰过去雨未停,反倒下大了,叫人不得不撑伞。
宋潇声观察了许久周遭没什么人的包子铺,系统道:“观老板神色,片刻后似要离铺。”
她便算好时间将手伸向还在腾着热气儿的蒸笼。
蒸笼一开一合,滚烫的包子烙入宋潇声掌心,她闷头就走。
她这次步子迈得大了一些,发觉自己内心有些不安。
但宋潇声习以为常了,每次偷完东西,她都会谴责自己半晌,随后再疏导自己。
莫要怪罪她,她是迫不得已的。
宋潇声撑开油纸伞的一瞬间,她抬头望向对面巷口废木堆的空隙,透过银丝细雨,她看到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宋潇声的脚僵在半空,迟迟下不去,身子也像被巨石压住动弹不得。
那双眼睛的主人从木堆后钻了出来,是个小男孩。
二人无声的对望,小男孩浑圆的眼睛眨巴两下,嘴巴动了动发出惊人巨响:“小偷!”
这声音穿透寰宇,宋潇声拔腿就跑。
小男孩叫声高亢,引得许多人探出头,原本清闲的街道刹那间涌出一大批人。
宋潇声甩开伞冲开人群。
后面的人追着他紧咬不放,她只得钻进巷子。
密密麻麻的杂物被她撞开,雨砸到脸上几乎看不清前路。
宋潇声挤出巷子立马被一人伸脚绊倒,直直向前载去,两个包子被她身体压扁,爆出来汁水。
“好烫……”宋潇声的声音从嗓子眼儿里挤出来,烫的她身体一缩,腰也软了。
她忍着两手火辣辣的疼把自己撑起来,视线里出现一双雪白的长靴。
再抬头,沈淮竹正站在她身前,垂眸睨视着她,神色如深秋的一方潭水。
他手腕微微倾斜,撑着的淡绿油纸伞伞沿截断雨线,替她挡住了落下的雨。
2. 骗子
宋潇声抬起头痴痴地看着沈淮竹,未曾料想过会这般与其会面。
穿暗红劲装的侍卫即刻上前按住宋潇声,不由分说把她的手反剪于后,一手抵住她那骨感分明的肩胛,逼她面向沈淮竹。
二人之间距离被拉得稍远了些,中间隔着雨幕,倒有几分泾渭分明之感,宋潇声脑袋发晕,脸被雨打的发疼。
其中一侍卫粗声粗气:“今天早上张大夫的铺子也招贼了,听闻少了一瓶药,难不成是这厮所为?”
“唉?又瘦又矮的男人,”另一个侍卫接口道,语气带着点找到猎物的兴奋,“嘿!瞧这身量也对得上,真有可能是这厮!”
“抬起头些。”沈淮竹走近了,声音穿过雨幕,身上散发的凛冽茶香气也执拗地飘进宋潇声鼻息,盖住原本占据她呼吸的泥腥味。
沈淮竹拿着伞柄的手微微倾斜,伞影幕布般缓缓垂落,恰好笼住了宋潇声低下去的脸。
头顶密集的雨水骤时消失,他竟替自己挡住了雨。
宋潇声把脑袋压得更低了,竟生出无地自容的感觉。
沈淮竹现在还不认得自己,他若知晓了她是贼,知晓她干的腌臜事,那她的任务无疑是雪上加霜。
见她不动,其中一个侍卫就要去推搡她脑袋:“你听见没有?王爷叫你抬起头来。”
宋潇声头一偏,避开了。
“嘿!你这厮还真奇怪,都干这种偷鸡摸狗的事了还怕见不得人,既知今日何必当初?”
小侍卫擒住她的后颈,欲要把她脑袋提起来。
感受到脖子上那股温热干燥的触感,宋潇声拧动脖子,头颅、躯干、四肢,无一不在使劲,被反折的双手更是在侍卫的桎梏下扭成了麻花。
双方斗得有来有回,一来二去,宋潇声隐隐地觉着头上的动静不对,额间原先那种微紧的束缚感貌似消失了。
她稍稍晃神的功夫,侍卫按住她的后脑勺,往下一滑,竟掀开了她缠在头上的布条,柔顺光亮的青丝同被展开的绸缎般倾泻而下。
冰凉的雨滴砸上她露在外面的脖子竟也同细针般的触感,宋潇声心里大叫不妙,嘴巴抿得发白,却也只能垂着头不动声响。
她在心里苦问系统:“这下怎么办?!”
系统冰冷的声音只是回答她:“没事,沈淮竹会娶你。”
宋潇声听这回答觉得荒谬无比:“娶我是一回事,爱上我是另一回事,谁会爱上一个贼?!”
宋潇声还在想对策时下巴传来刺痛,她的脸被侍卫用蛮力抬起来,仿佛跟沈煜掐的还是同一个位置。
沈淮竹走向宋潇声,眼神带着种微妙的审视,随即掏出一张青色帕子,盖到宋潇声脸上,宋潇声眼前也倏然失去光亮。
宋潇声感知到颊上温热的触感,不自主地打着颤,雨水砸上鞋面,渗过那一层薄薄的布料浸进肤理,她只觉得那寒意像蚯蚓、像蛇,顺着她的裤管往上钻,冷的叫人无法动弹。
宋潇声知道,她要暴露了。
二人身形差了不少,沈淮竹稍微弯着腰才能更好的发力。
青帕沾了水变成墨绿,他的指腹隔着帕子触碰宋潇声皮肤,只觉得身前男人的脸竟是这般小巧。
须臾间,宋潇声闻到了浓郁的茶香,脸上传来轻柔的摩擦感,片刻后她便重见天日。
宋潇声沾染的泥泞被拭去,露出一张白净却毫无血色的脸。
抓着宋潇声的侍卫定睛一看,身子没忍住一晃,连带着抓着宋潇声的手也松了些,叫声高昂刺耳:“她……她竟是个女的!”
“女的?”
原本还在看戏的人们顿时骚动起来,都想把脑袋挤进巷子里瞧一瞧这贼的真面目,他们无一不在感叹,众人声音如穿堂风般荡进宋潇声的耳朵。
宋潇声面颊滚烫,逼着自己挤出的声音带了些哽咽:“小女是事出有因,迫不得已才……”
沈淮竹目光落在她脸上,临摹她的眉眼,柔声打断:“原来你并非哑巴。”
原本还想挣扎一下的宋潇声悄然失声,被点穴一般,一动不动看着沈淮竹,怎样都无法开口,一双湿润睫毛煽动两下,眼底也染上潮气满是愕然。
沈淮竹划开界限似的往后退一步,唇轻启,语气凉薄:“是个骗子。
他在春花楼,见过这个人。
“我……”宋潇声欲解释,却被几声杂乱沉重的步子打断。
她回头望去,那几声脚步穿过巷子,两个穿着黑衣裳的男人站定在宋潇声面前,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盯着她:“王爷,能否将这人交于我等,”说话那人顿住喘了口气,“就是这人偷的张大夫的药,小的们回去也好交差。”
沈淮竹偏头瞧了宋潇声一眼,见她脸色迅速灰败下去无助地摇着头。
宋潇声欲开口,一时气急,顿时胸口发闷,竟晕厥过去。
这系统过于草率了。
她欲知晓后事,也同她无关了。
“王爷!这人昏过去了!”抓着宋潇声的侍卫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情况,提溜着软趴趴的女人手足无措。
沈淮竹垂下眼淡淡看了一眼宋潇声,从衣襟里拿出一锭银子递给那两人,淡然道:“有劳二位回去告诉张大夫,这人动机不明,我带走了。”
“这……”那人迟疑道,“王爷你就别为难我们这……”
“还不快去?”抓着宋潇声的侍卫压着嗓子警告,“王爷都说了这人动机不明,听不懂?”
“王爷,”那人仍想纠缠,“张大夫嘱咐过了……”
沈淮竹撑着伞离他们站远了些,道:“本王自会向张大夫说清,你等回医馆告诉他,酉时砚熙王约他在春花楼会面,过时不候。”
沈淮竹垂眸,目光在宋潇声昏厥的面容上停留一瞬,那眼神深不见底,辨不出情绪。
他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不容置疑:“押入府衙女监,着人看顾,不得用刑。”
“是。”抓着宋潇声的侍卫应声把她打横抱起来,转而对着黑衣的追捕道,“还不快去?愣着作甚!”
沈淮竹视线凝落在冲进雨里的侍卫身上,眉头微蹙。
半月前春花楼的老板还同他讲:“这人无父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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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独自一人来下丘讨生,瞧他是个哑巴觉着可怜才收留他,没成想是个笨手笨脚的,绕了王爷的兴致。”
后来沈淮竹再去便没见着这人,原以为他已经被打发走了离开下丘,今儿却又碰着了,还是个女的。
既然无父无母,在下丘无依靠,那她偷药、她偷粮,又是为了谁?
况且看她的身子也不像患有风寒的模样。
天色渐暗,雨且连着下了两三个时辰,街上亮起了几盏灯笼,倒是给这死寂的江南带来点鲜活气儿。
雨淋淋沥沥下个不停,沈淮竹打心底厌恶这个阴雨绵绵的天儿。
沈淮竹低头瞧见自己的靴上已经沾上了不少泥点子,动身去了春花楼。
沈淮竹去春花楼时张大夫已经到了,哈着腰把他请了进去,见他不语,张大夫只好打破沉默:“王爷可是有话要同老夫讲?”
“有一些,”沈淮竹落座之后拿起桌上的玉白茶盏漫不经心地摩挲着,用手捻着上面青竹花纹,他掀起眼睛看向张大夫,“劳烦张大夫不要将此事闹大,本王替那人出这份药钱。”
沈淮竹说话不带情绪,他的眼睛掠过张大夫的脸时仿佛一阵凉风飘过,叫人平白无故生出些冷意。
厢房里没开窗,张大夫却觉得自己已经散出些冷汗,手心阴凉,暗自腹诽道:那贼也是的,分明跟砚熙王相识还要来偷他的药!何必呢?!
张大夫强颜欢笑道:“老夫怎敢劳烦王爷?既然那人是您的相识跟老夫说一声就好了,何谈药钱。”
见沈淮竹仍把玩着那枚茶盏,张大夫不禁有些出神,砚熙王性子淡,他的手也随主人,灯笼柔光点缀着,一双手修长白皙,与那白玉杯子倒是相得益彰了。
张大夫摸了下胡子,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饱经风霜的手,感慨道:“那人取得是清创消炎的药散,想必是有大用罢。”
沈淮竹倏然抬头:“她取得药不是治风寒的?”
张大夫也愣住了,巴巴解释道:“那药散主要是金银花、连翘之类清热解毒的药材,怎么会是治风寒的呢?”
沈淮竹将那枚茶盏放下。
不对,并非他想的那样。
他话音一落,沈淮竹便没再说话,整间厢房只听得见廊外面传来的小二吆喝声。
“王爷……”张大夫的话被敲门声打断,只得道,“进来。”
来人是之前抓着宋潇声的那个侍卫,他对着张大夫微微一低头以示行礼,随后走向沈淮竹,用只有他们二人听得见的声音道:“太子亲卫到了,要求见王爷。”
“太子?”沈淮竹侧过身子看向他,面色凝重如霜。
张大夫听不清对面两人在说什么,只觉得气氛低沉,打了个哈哈起身作揖:“既然王爷还有其他要事老夫也不打扰了,为夫先回医馆了。”
他说完就麻溜遛了,心想这药被偷了就算他倒霉罢!
沈淮竹欲差人关门,下一刻便看到一只皮肤森白薄如浸湿了的宣纸的手扒在了雕花门框上,青色血管都清晰可闻。
“好久不见啊,砚熙王。”
3. 臣,沈淮竹,接旨
沈煜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在沈淮竹对面安然入座,他差人给自己上茶,拿起微微抿了一口又将茶盏放下:“这茶泡出来涩味太重了。”
沈淮竹看着他,脊背抻得挺直,眉宇间透出丝丝疏离和疲态:“太子殿下找我有事么?”
“哈……”沈煜轻笑出声,“无事就不能找你了?”
他看着沈淮竹那张死人脸紧紧绷着,心里飘起一丝快感,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愉悦:“孤前段时间在下丘周遭遇刺,现在休整了好些时间才来找孤的好弟弟叙叙旧呢。”
沈淮竹压下眼眸,神色淡然:“殿下贵体未愈,又何必来找我。”
沈煜眯起眼睛看向对面男人的脸,见他仍是神色不改,看上去不像知情的样子,继续道:“那日遇刺倒不像意外,毕竟孤也是微服出宫,也没带什么值钱的玩意,那些人看样子是直奔孤的性命来的……孤的身上可是挨了好大一口刀子。”
沈淮竹看着窗外树枝摇曳的残影,偏头对上沈煜的目光,道:“时辰不早了,殿下若是想找我叙旧不如换个日子吧。”
沈煜最恨沈淮竹这骨子孤高劲儿,存心要恶心他,语气也愈发的激烈:“沈淮竹,你可知道孤这段日子是怎么过的?孤被一个姑娘安置在河边一间破柴房,每日忍受水腥味和一股子木头被腐蚀后的酸臭味!那个姑娘每日服侍孤替孤擦身子换药,替孤去偷吃的,孤问她对孤这么好图什么?她说她不图钱财不图名利,你知道她图什么吗?”
沈淮竹放在桌上的手指屈起,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她说她心悦你,她图你这个人,”沈煜道,“你信吗?”
沈淮竹看着沈煜,眼里刚浮起的一点茫然转瞬即逝,仿佛刚刚那瞬间的凝滞是沈煜的错觉。
沈淮竹闻言微不可见的皱了下眉,沉默半晌后冷然问道:“太子殿下这是何意?”
沈煜抓到了沈淮竹的错愕,痛快得几欲发狂:“孤准备回宫后请求父皇下旨,将她许配给你。”
沈淮竹皱眉显露出不悦的瞬间沈煜立马出声:“正是你今日在街上抓获的那个贼,你若不接旨,那以盗窃的名义杀了她了罢。”
那个贼?
沈淮竹脑子里浮现出雨幕下那张素白倔强的脸,一时竟愣神了。
沈煜正是拿捏住了沈淮竹那点子善,皇族宗室,最忌讳便是那毫无用处的心软,心软得多了,那便是假慈悲,害人害己。
“她会疼人,娶了她恐怕这世上又多了个爱你的人罢,不是吗?”沈煜起身抖了抖衣裳,将那盏茶随手泼在地上,故意放轻声音,“一日后孤回宫,你同孤一起吧,父皇正念叨你呢。”
—
宋潇声被从雕窗外迸入的阳光给刺醒了,她头一偏发现自己躺在藤编的软榻上,身下的料子质地柔韧,随着身体弧度凹陷,她稍微动了一下腿,骤时便觉得浑身上下都似被巨石碾过般酸痛,一处动连着筋处处痛,她张开嘴想说话,嗓子却像脱水般干得发紧。
“哎呀,你醒了!”王嬷嬷端着盆水推门而入,看着床上的人有苏醒的迹象喜出望外,快步走来将水放到一旁把宋潇声扶了起来。
“我……”宋潇声接过王嬷嬷递来的水,抿下一口。
“哎呀,”王嬷嬷正色道,颇有训诫的意味,“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爱惜身体?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能淋那么久的雨呢?饭也不好好吃!”
王嬷嬷接过那杯水,从水盆里拿出帕子给宋潇声擦起脸来,“太子殿下差人给你送来这的,你可是睡了整整四日,光发烧就烧了三日!”
太子?
宋潇声噤声,半晌才顶着一张素白的脸转头问道:“那……请问我在哪?”
王嬷嬷上前摸了摸宋潇声的额头,发觉温度正常便道:“没烧傻呀?太子差人给你送来时你还清醒着,这是里砚熙王府。”
砚熙王府!
宋潇声原本毫无生气的脸一下子来了精神,颇有垂死病中惊坐起的味道。
成了?!
她又在心里问系统:“我成了吗?”
系统冷淡地泼下一盆冷水:“不要高兴的太早,你还没嫁给沈淮竹,只是暂且住进府里罢了,况且嫁给他是一回事,让他爱上你是另一回事。”
宋潇声:“……”
宋潇声在床上缓了半天才下地用膳,王嬷嬷搀着她把王府走了一圈,说是要她锻炼身体,躺久了不好。
下丘接连下了好些日子雨,许久不见云。
晴空刺目恍如隔世,给整个砚熙王府镀上层金,宋潇声觉得前些天膝盖之下阴湿寒冷的雨干终究是干透了。
那种忍辱负重的日子总算结束了,她无需去看沈煜眼色说话,也无需瞻前顾后担惊受怕了。
宋潇声发现王府的佣人并不多,只是寥寥几个,不由问道:“嬷嬷,府里上下多少人?”
“算上马夫和绣娘三十七个,今儿是月末,下人们都回家休息了。”
闻言宋潇声看向她:“那您……”
“我啊,无家可回。”王嬷嬷笑道,“全府上下就我一个签的是死契,卖给王府了。”
宋潇声原本还在迈的步子停住了,她看向王嬷嬷的脸,眼角细纹横生,穿着的料子同她之前的衣服比也不算差却也是个下人的打扮,心里蓦地升起些难言的情绪。
她回忆起穿越时自己躺着的女人堆,她们沾满灰的脸同王嬷嬷重合,宋潇声再一次觉得这个世界的性命,竟是这样轻如鸿毛。
看出宋潇声的怅然,王嬷嬷解释道,沙哑的声音像被石磨滚过:“我在老王爷还未去世的时候就被卖了,那个时候我母亲刚生了个男孩,全家上下算上他一共六口人,我父亲又是个不作为的,我母亲也没吃什么好的挤不出奶水,我弟弟整日饿得哭,我爹为了让那小子活下来,就将我卖了。”
宋潇声手指无意识的揪住衣摆:“您那时几岁?”
“十三岁。老王爷是个好人,没苛待我。”王嬷嬷移开视线,眯起眼睛看着许久未出现的太阳,“当下人也挺快活的。”
宋潇声不解:“十三岁可以去做些活讨生活了。”
“没人要的,穷人家的女孩只能卖了换钱,干活……没人要的。”
宋潇声还想继续说,却突然想到自己在春花楼做杂役时,除了那些舞女,确实没见过女人。
宋潇声只是抿了抿嘴,随后道:“嬷嬷……”
“嗯?”王嬷嬷应声偏头看她,面目慈蔼。
宋潇声嘴张了又张却终是哑然,她的命数是自己能够改变的吗?
她只好在心里问系统:“我有什么契机可以在沈淮竹那里拉好感吗?”
沉默许久的系统此时再次发声:“一会沈淮竹会先你走进府里,大门上的牌匾会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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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曹操曹操到,她与系统交流的功夫,节律平缓的马蹄声携着清脆的“叮当”声由远及近,王嬷嬷霎时拽着她往大门去,语气轻快:“是王爷回来了!”
宋潇声被拉着跨过门槛等候着,一列车队慢慢停在王府门口。
打头的是一辆古典雅致的马车,车厢上光可鉴人,车轮上镶着一圈银丝,透出温润的光泽,素白的车帷被拉开,沈淮竹从马车上下来。
宋潇声蓦地撞上沈淮竹的眼睛,沈淮竹的脸色同那日在巷子里见面那般冷淡,只是眼神间隐隐的透出一些未名情绪。
后面的马车又下来个太监打扮的男人,手里拿着一卷金黄卷轴。
宋潇声知道这是要读圣旨了,把背打直了,她回忆起二人见面的尴尬场景,不由得面颊发热。
府内下人皆数出来迎接,只有她身旁还有一席空地。
她还在想要不要离沈淮竹稍远些,沈淮竹却看了她一眼后直接站到了一行人的另一头,硬生生挤了进去,叫下人们不得不往自己这个方向挪。
王府前一行人尽数叩首听旨。
一名身着玄色云纹提花官袍、手持拂尘的首领太监立于众人三步开外,声音尖细而洪亮。
日光直下,将那金黄卷轴映得反光。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砚熙王沈淮竹,系朕之宗亲,宋氏潇声,贤良淑德,性禀温恭,照料太子沈煜贵体有功,且对砚熙王心悦有佳,特赦赐婚。
今观二人,年貌相当,朕心甚悦,特下此旨,赐砚熙王沈淮竹与宋潇声结为连理。择吉日完婚,以承宗庙,以继后嗣,以合两姓之好。
望沈淮竹与宋潇声婚后,互敬互爱,同心同德,咸使闻知。
钦此。”
首领太监声音昂扬,语落。
沈淮竹恭敬道:“臣,沈淮竹,接旨。”
宋潇声紧随其后:“小女,宋潇声,谢旨。”
沈淮竹起身接下圣旨,那卷被日光照的温凉的卷轴在他手里竟有些烫手。
他站定片刻目送车队返程。
宋潇声在沈淮竹不远处,一边估摸一边准备。
系统道:“还有一小会,可自行倒数五十秒。”
宋潇声咬咬牙,手心浸出薄薄一层汗,在心里掐着时间。
沈淮竹却忽然转身了。
还没到时间!!
宋潇声大步走去,伸手就拽沈淮竹的衣袖不让他进门。
沈淮竹受力一停,回过头看向她,神色自若语气平缓:“什么事?”
“王爷,”宋潇声也愣住了,喉咙粘住般挤出一个字,“我……”
沈淮竹冷淡地将衣袖从她指间抽出,欲跨过门槛。
分明牌匾没有松动的痕迹,宋潇声却心头一颤,在脑子里清晰地听到了牌匾吱呀作响的声音。
她猛然抬头,发现沈淮竹离牌匾正下方仅仅一步之遥,而此时那块乌木牌匾的上方竟飘动起来。
“咔——”
电光火石间,宋潇声大脑空白,身体先意识做出行动,如离弦之箭飞向沈淮竹的后背,让他脱离那垂直砸下的阴影。
额角传来一阵尖锐疼痛,眼前晕开一片鲜红,时间仿佛凝滞,她又晕了过去。
意识完全消散之前,她听见了王嬷嬷焦急的喊声,瞧见了沈淮竹那张略有动容的脸。
4. 躲我?
宋潇声头疼欲裂,额角处有很显著的异物感,像一块湿哒哒的泥巴在上面,随着面部动作反复摩擦皮肤,泛起浓郁苦涩的草药味顺着鼻梁滑进呼吸里。
她睁开眼,除去额角的不适感,后脑也晕乎得可怕,不止是疼痛,更多得是脑海里呼之欲出却无法清晰浮现的记忆,叫人不明所以。
“小姐,你醒了。”这声音柔柔的,不大不小。
宋潇声缓缓转头,顺着声音的来源看去,瞧见了个新面孔的小姑娘。
“嗯。”她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心想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仅没勾搭到沈淮竹连性命都快搭上去了。
小姑娘把宋潇声扶起来,柔声道:“小姐要喝水么?”
宋潇声微微一笑,“嗯”了一声,点点头。
她接过水杯润了润嘴巴,道:“你也是王府里的人吗?”
“我不是,我叫怜儿,是太子殿下差我过来服侍小姐的。”怜儿略显局促地站在睡榻旁,双手搅住衣摆眼睛眨巴两下。
宋潇声原本还在吞咽的喉咙停下来了,一杯水举在空中踌躇未展,不知道放下还是继续喝。
沈煜还怕她做些什么来派人监视她?况且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又能做些什么?
宋潇声干笑一声,违心道:“太子殿下待人真好。”
说完她便有些受不住了,重新拿起水欲盖弥彰地递到嘴边,一双黑溜溜的眼睛转两圈后落在怜儿脸上。
怜儿闻言却没什么反应,一张未施粉黛小巧的脸蛋,两颊泛起些好气色的红晕,恭敬地立于她身侧,低眉顺眼。
宋潇声瞧见了莫名有些感慨,如今身份对调,她竟生出些恍然。七日前,她和怜儿又有何不同?
硬要挑的话那只能说她比沈煜好伺候些罢。
宋潇声也不是个喜欢说话的性子,平常在直播间说的就够多了,天天拿星座运势忽悠人,一场直播四个小时说得她嗓子要应激。
二人面面相觑,半晌后还是宋潇声忍不住了,开口问道:“怜儿,你多大了?什么时候生的?”
“回小姐,我十六了,二月二十一生的。”怜儿答道。
古代讲的是农历,现代讲的是阳历,二者完全搭不上边儿,但宋潇声职业病犯了,很快在心里给怜儿盖了个章——双鱼座。
宋潇声在心里嘀咕了下,柔声询问道:“我能下去走走吗?”
见怜儿没说话她便补充道:“看这天气也不错,不出去转转可惜了,前些日子因为风寒一直没机会到外面去。”
怜儿给她理来了两件衣裳,放在榻上让她选,宋潇声选了浅色那件套上了。
怜儿搀着她往寝室外走,宋潇声开门便看见在假山旁修理花草的王嬷嬷。
见她出屋了王嬷嬷撒下手里的活儿,走向她们,一把将宋潇声两只手拢住,郑重其事道:“小姐,你可算醒了!”
宋潇声眼睛弯起来,笑了笑:“嬷嬷可在做活儿?”
王嬷嬷道:“对呀,王爷吩咐咱们把这儿的花撤了,想换成小琴丝竹。”
听到这宋潇声顺势问道:“换成小琴丝竹,那王爷呢?”
王嬷嬷“哎呀”一声,抓住宋潇声的手拍了拍:“王爷去金寰南寺了,为小姐祈福去了!”
宋潇声笑容僵住,“祈福?”
“是呀,”王嬷嬷感叹道,“王爷虽说每年都会去寺里看望青若大师,但一般都在年末,这次可是提前了一月呢!”
见宋潇声面容凝滞,王嬷嬷以为她感动得说不出话来,继而道:“小姐你不知道,昨天王爷魂不守舍守了你整整一日,见你还没醒,今天天儿一亮就启程去金寰南寺为你祈福了。”
“……青若大师是?”宋潇声轻声询问道。
“王爷的生母,”王嬷嬷答道,“王爷是我看着长大的,自老王爷走了之后王爷的母亲悲痛欲绝,终日郁郁寡欢,最终决定剃发为尼不愿沾染世尘。”
宋潇声闻言静了片刻,终觉没有把“老王爷为何而死”这句话说出口。
宋潇声眨眨眼,看看怜儿看看王嬷嬷,看看花看看假山,最后在心里问系统:“王嬷嬷说的真的假的?”
系统斩钉截铁道:“假的。”
宋潇声震惊道:“啊?我的攻略一点儿效果都没有吗?”
系统道:“沈淮竹昨天守你是良心过不去,今天去寺庙是看你要醒了故意躲你。”
“……”宋潇声无言以对。
宋潇声向王嬷嬷打探消息:“王爷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吗?”
王嬷嬷道:“王爷没明说,不过小姐你醒的时候王爷大概还没到寺庙。”
宋潇声眉头皱起来,跟系统吐槽:“怎么给我发布这么个难搞的任务?”
系统道:“你当初可以不接受。”
宋潇声汗颜,对着滔滔不绝的王嬷嬷强颜欢笑,她不接受不就直接死这了吗?!
宋潇声在余光里偷偷打量怜儿,见怜儿始终一副垂顺的模样,心里也拿不准到底怎么对待这个“实名制”丫鬟。
聊到最后,宋潇声的脑袋实在昏沉,她没忍住道:“嬷嬷,我来府里不久,而且还是太子殿下送来的,你何必对我这么好?”
王嬷嬷盯着她的眼睛,正色道:“我们做下人只做分内的事情,好好待你,便是我们唯一能做的,王爷也特意告诫过我们,不要对任何人另眼相看。况且那日小姐你被送来的时候,穿着单薄,浑身湿哒哒的,跟株折断的兰花似的,让我怎么能不好好照料你。”
宋潇声愣了愣,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她忽然觉得这日光好刺眼,眼睛发酸,呼吸都停了一瞬,下一刻又轻快的吸进一口气来补齐一次循环。
在现实生活中她三点一线,兢兢业业上班,在直播的时候还经常挨骂,什么烂词都听过了。
她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坚强的活下去,沈煜使唤她的时候她不想哭,沈淮竹拆穿她的时候她不想哭,为什么现在听下这些只字片语,鼻子会这么酸?
宋潇声意识到自己眼泪浸出来了,用手背捻去了,道:“嬷嬷,王爷的生辰你可知道么?我想为他做些东西。”
“知道,”王嬷嬷退后一步没问其他,对着搬运竹子的下人挥两下手,“四月二十一日。王爷人很好,他肯定会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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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的。”
“那还有些日子呢。”宋潇声轻声道。
想直接回寝室,但想到自己同怜儿说出要转转的话,就又领着她将王府绕了一圈。
天气见晴,府里的一些设计细节也随着日光显现出来,有些东西看上去朴实,细看才会发现带着点玄机。
欣赏完颇有人烟气的王府,宋潇声提着乏力的腿重回寝室,刚坐下,这时候怜儿忽然道:“小姐,王爷给你留了封信。”
“嗯?”宋潇声抬眼看着怜儿,诧异道:“在哪?”
怜儿从一旁靠墙待客的乌木桌上琉璃花瓶下取出一封纸,递给她。
宋潇声接过,将对折的纸打开,笔墨染透白纸,晕开一朵朵花,一列黑色楷体呈现,字迹清俊,笔锋清晰却不张扬,端庄稳重。
“宋姑娘,前些日子多有得罪,是我失言。感谢姑娘那日出手相救,今后如有任何需求请同府里的嬷嬷讲,无需担忧于我。”
宋潇声看了两遍,最后用现代汉语给这段话翻译了出来——前些天对不起,挡牌匾谢谢你,有事找王嬷嬷,别来烦我。
宋潇声脑海里浮现出沈淮竹打着伞的板正身形,面容清隽,不带任何表情,始终一副游离在所有人之外的态度。
可既然这样,为她挡雨也是错觉么?
待她休息好之后王嬷嬷过来敲门,在门外询问道:“王爷差我带你出去买几套料子做衣服,小姐可想去?”
“走吧,”宋潇声拍拍膝盖上染上的花粉,悠悠道,“反正我也无事。”
王嬷嬷带着宋潇声和怜儿去了一家绸布店,三人的行头不大,但店主根据她们衣料的穿着也能分析的出来这几人家底并非寻常。
他立马上了些好料子,绫、罗、绸、缎应有尽有。
宋潇声没忘记自己的主线任务,比着沈淮竹的气质挑了一匹月白色绫,指尖拂过料子,接触的那一瞬,仿佛接触到凝着露的冰面般平滑,冰润中带有暗涌的浪形波纹,沉静又不失雅调,质感十分不错。
宋潇声正要那下这匹布料,欲开口,声音溢出半截,手里的布昂却忽然被人一扯,滑溜溜的布料剩下半掌大小攥在她的手心。
宋潇声猛地偏头一看,见一个穿着桃红头戴金钗富贵打扮的女人站到了她的一侧,指甲红艳的手掐住绫的另一角,将这匹绫悉数拢入自己怀中。
女人眼神狡黠,透出一丝不怀好意的幽光,捏着嗓子尖声细语道:“哟,这不宋潇声吗?”
宋潇声看着这来意不明一脸戏谑的女人,心里缓缓升起一个疑问……她不是身穿吗?
宋潇声想问问系统,脑海忽然涌出些记忆,跟泛着白光的流星似的,瞬时砸进脑子里,慢慢地开始和她的思维重合,迅速定位到眼前到女人。
下丘多扬县,许府许白霜。
王嬷嬷见宋潇声面色迟疑,心里了然,拍拍宋潇声的胳膊上前两步挡在她前面,恭敬道:“请问这位小姐,你也看上这匹料子了吗?”
许白霜两条黑色细眉拧起来,面色不悦:“宋潇声,你的奴才倒是会替你说话呢。几日不见,你还是那么窝囊。”
5. 看够了么
宋潇声用力扯了一把手中的绫拦下王嬷嬷,许白霜比她稍高一些,她微微颔首对上许白霜的视线,正色道:“嬷嬷说的话也是我的意思,何来替我说话这个说法?”
许白霜鼻子里溢出一声轻哼,看了一眼宋潇声额角那块扎眼的白色布料,手指微松丢开那点绫:“你以为嫁给陈麟书就能过上好日子了?我听说他好戏耍妇人、轻薄女子,你父亲那么着急把你送出去,你也不想想他图什么。头上受伤了?莫不是他打你了。”
许白霜后退一步,一双凤眼上下打量宋潇声,瞧见她确实比在多扬县的时候穿着得体些,可依旧是形销骨立,没什么气色。她压低声音靠近宋潇声耳畔:“你还巴巴儿给舔着陈麟书,也是和你那奸夫志同道合了。”
陈麟书是谁?
许白霜说话吞云吐雾嘲弄一番,宋潇声不明白她的意图是什么,退开一步拉宽两人距离。
她看着许白霜的带着点玩弄意味的表情,不愿同她掰扯:“我不认识什么陈麟书,至于我额上的伤也并非他所为。况且你同我在这里争执揣测也没什么意义。这绫色泽不错,掌柜这里肯定也不止这一匹,你若是想要便吩咐掌柜再拿一匹。”
宋潇声说完脑海里便出现一些不属于她的记忆,那张脸和眼前的许白霜重合。
许白霜生在下丘多扬县富人家,其性格张扬骄纵,颇爱挑弄是非。
而她口中的宋潇声则是多扬县一家布纺掌柜的女儿,因为看上了一件尚未制成却物有所属的衣裳与宋潇声起了争执,二人之间产生罅隙,许白霜仗着自己家霸占多扬县多年,时常来找宋潇声的麻烦。
宋潇声意识到自己在这个时代可能是有身份的,而她所说的嫁于陈麟书,应该也同她所属身份有关。
宋潇声暗暗问系统:“还有人跟我长一样也叫这名儿吗?”
系统道:“有,而且她已经死了。”
宋潇声原本就觉得完成任务的概率渺茫,这下更是一个头两个大:“怎么不早说?!”
“你没问。”
“……”
许白霜伸出手用力戳了戳宋潇声的肩膀,忽视掉她后半截话,语气尖酸刻薄:“少说笑了,不认识他你哪来的钱买这匹料子。”
许白霜话音刚落,一旁静着的怜儿忽然动了,宋潇声隐隐地察觉不对,轻拽住了怜儿的衣摆想阻止。
怜儿忽视宋潇声的举动,上前一步,挤进对峙的两人中间,鼓起脸语气怯懦却一副要维护宋潇声的样子:“许小姐,请你不要这样说,我家小姐并不认识陈公子。”
“你这丫头片子又是哪来的?她不认识你认识?”许白霜没正眼看她,“宋潇声你尽让这些奴才说道是个好侍奉的……”
她话没说完,怜儿立马打断:“我家小姐嫁的可是砚熙王,许小姐不要再继续臆想我家小姐了!”
怜儿说得红头急脸,一串话跟珠子似的滚出来,宋潇声盯着和在府里判若两人的怜儿,怔住了。
她见沈淮竹一直对自己不冷不热,也就有意隐瞒二人之间的关系,况且本来这婚姻也不是什么光彩事,怜儿刚入府就将这事抖出来,这样做也是沈煜的指意么?
许白霜露出一副显然不信的神情,成了心的要跟宋潇声纠缠到底,对着怜儿也有些脾气,抬手就要去推搡,“你同我怎么说话的?砚熙王会瞧得上她这样的人?”
“这位小姐……”王嬷嬷静默片刻终于忍不住了,想为宋潇声打抱不平。
宋潇声压下心绪,拉住欲要往前的王嬷嬷,一把握住许白霜即将落下的手,声音不高不低打断她:“我怎样?许小姐家境也不差罢,大庭广众之下一口一个奴才,这便是大家闺秀的教养?你若认为是妄言那便是吧,倒是你一直与我纠缠喋喋不休为的就是在这叫人看笑话么?”
许白霜回头看了眼街道,果然站了几个窃窃私语的人,但她一向不在乎这些,她手腕被宋潇声攥得紧了,略有发麻的趋势。
许白霜用力扒开宋潇声攥住自己的手,揉了揉发白的腕部,心想宋潇声傍上陈麟书也是有底气了,敢同她这样叫板,真把自己当凤凰了么?
“我体面不体面用得着你来评教?一口一个砚熙王你倒是拿出点凭证来啊,怕不是做梦做多了真把自己糊弄住了。”
她此话一出宋潇声便僵住了,许白霜觉得自己此番话戳到了宋潇声的痛点,想要讨回点体面,推得宋潇声一个趔趄往后移了几步,拔高声音,语气中带着点自得:“陈麟书还满足不了你么?”
她盯着宋潇声欲言又止的脸看了片刻,随后一阵脚步声从绸布店外传来,背后飘来莫名的寒气,隐隐发凉。
许白霜正要回头,一道声音凭空砸进耳朵让她硬生生愣在原地,做不出反应,这声音低沉悦耳,语调从容:“正午了,怎么不回府用膳?”
许白霜听这从背后传来的声音顿感脊背发凉,脸刹那间白了,她潜意识里觉得这声音的主人不是自己能惹得起的。
许白霜一点一点转动像结了冰的脖子,动作像年久失修的木门,僵硬、迟缓。
她一回头,瞧见街上行人悉数散开,只有几个劲装模样打扮的侍卫站在绸布店外,一个身形挺拔利落的男人站在自己身后,面如凌霜。
许白霜此刻颇有花容失色之态。
宋潇声被王嬷嬷掺住了,沈淮竹虽同自己讲话,眼波流转后却落在了许白霜身上。
许白霜被沈淮竹看得胆寒,拧着眉头往后退一步,依旧是那副不饶人的派头:“你……你又是谁?”
沈淮竹气质疏离清冷,一身白衣似乎散发着寒霜气,他面色紧绷地站在这,一言不发只是盯着人看。
他今早出发去金寰南寺,走了半个时辰正要上山,遇到寺里的尼姑说青若大师今日闭关,不见任何人,只好返程。
沈淮竹身形高,居高临下的看着许白霜,冷着声音:“把绫包起来带回府给绣娘她们。”
他看了看宋潇声,盯着她身边的怜儿看了一瞬,语气不容置喙:“回府。”
宋潇声对沈淮竹突然到访也有些意外,她正好借助沈淮竹脱身,待掌柜包好绫布之后将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许白霜晾在那,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
许白霜痴痴看着正要走的一行人,眼睛来回转动打量他们。
自己好不容易从多扬县来下丘,凭什么要对宋潇声这贱人忍气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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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白霜大跨步径直走到他们身后,一把揪住了沈淮竹的衣袖,存心要惹他们不痛快:“你是谁?宋潇声的姘头么?我可告诉你,宋潇声这人可是有夫之妇,这等下贱勾当你也要同她掺和吗?”
宋潇声只觉得被肩膀一股力量撞开,眨个眼的功夫许白霜已经冲到她身前把沈淮竹给拽住了。
几个侍卫想不到许白霜会这么得寸进尺,气势汹汹地往沈淮竹身边靠近,欲要推开她。
沈淮竹低下头看着那只手,眸色如墨,抬手制止。
“她夫君是谁?”宋潇声看见沈淮竹眉头微微蹙了一瞬,语气平淡的像在聊天气。
宋潇声对于沈淮竹的回答出乎意料,下意识不想让他知道陈麟书这个人,绷着脸在许白霜之前开口:“许小姐莫要纠缠于我了,”她转头看向沈淮竹眨了眨眼,希望他也不要计较,“能回府吃饭吗?我有些饿了。”
许白霜见宋潇声如此扭捏心里也下了定论,欲想说陈麟书,可看这样子她立马转变口风,指着怜儿道:“砚熙王!这丫头说她是砚熙王妃!”
宋潇声:“……”
沈淮竹将袖子扯开,一副看痴儿的表情,像是厌了许白霜的无脑,对侍卫道:“别让本王看见她。”
“你……”许白霜指着沈淮竹欲要说些什么,下一刻便被侍卫一掌捂住嘴巴。
“闭嘴吧你!”拖着她的侍卫也厌烦无比,低吼道,“我还是头一次见到你这种无脑之人。”
许白霜的脸被侍卫粗糙干裂的手掌磨的生疼,伸手去扒,推搡之间她的视线落上沈淮竹腰间系着的一枚珠白月牙形玉佩,上面的金丝绦穗随着主人的移动晃动着。
这玉佩,她在前些年见过。
那时候父亲告诫过她,砚熙王驾临,莫要出来招摇。
宋潇声怎么会和砚熙王搞在一起?!
想到这,许白霜这张用珠粉精心饰弄的脸迅速灰败不见光彩,未宣之于口的话语连同多扬县的许氏一齐没落了。
宋潇声跟着沈淮竹上了马车,拘谨地缩在一旁,身体紧贴着墙壁。
第一次和攻略对象独处一室,她有些拘谨。
沈淮竹上了马车之后就一直闭着眼睛,宋潇声不想坐以待毙,她想说话又怕惊扰了沈淮竹,于是伸着脑袋侧过头去在沈淮竹的眼前晃了晃。
沈淮竹面容清隽,一双眉眼生得像淡雅的水墨画,睫毛长且密,末梢微微向上翘着,鼻子高挺,唇薄却有型。
离得近了还能闻到清新的茶香。
宋潇声眼睛描摹着沈淮竹的五官,回想沈淮竹刚到绸布坊的神情,推测他是否听到陈麟书的名字。
陈麟书这人到底同自己有什么关系?
她想得出神,脑袋不自觉地越靠越近,暖热的呼吸几乎要喷到沈淮竹脸上。
系统忍不住开口:“醒醒,要亲上了。”
宋潇声听这声音放空的思绪蓦地被拉回来。
她立马端坐身体,离得远了些,眯起眼睛,思虑沈淮竹是否入眠。
从逐渐收窄的视线里,她看见沈淮竹的睫毛煽动两下,一双眼睛倏然睁开,墨色的眸子凝在她脸上。
“看够了吗?”
6. 陌生
“……够了。”宋潇声猝不及防对上沈淮竹的眼睛,一时竟忘却了自己是要做些什么,干巴巴地吐出两个字。
虽说已经是正午,烈日高悬,下丘的气候依旧温凉,但宋潇声的身子却觉得极热,叫她十分不痛快。
她挪了一下屁股,右半边身体贴上了木板墙壁,几乎要和车厢融为一体。
而那茶香味,仿佛定格在她的鼻息里,一直勾挠她的思绪,叫她的脸皮愈发滚烫。
半晌后,宋潇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觉得温度降下了。
宋潇声清了清嗓子,正欲开口,沈淮竹却忽然在她之前出声。
“你很怕我?”沈淮竹没去看宋潇声,他的视线对上空无一人的车厢前方,开口问道。
宋潇声一愣,不理解沈淮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微微侧头温顺道:“没有,王爷,我不怕。”
“那坐那么远做什么?”沈淮竹缓缓偏过头,盯着缩在角落的宋潇声柔声道,“车厢很大。”
宋潇声呼吸停了一瞬,反应过来后立马调整姿势,正襟危坐屏气凝神。
见她这样,沈淮竹却微微叹气,“你既已是王府之人,我定不会拿你如何。”
沈淮竹说的很客气,言下之意就是让宋潇声莫要拘谨。
宋潇声哪能不知道,沈淮竹此话就是要让她清楚二人之间只有表面关系。
她犹豫片刻,有意压低的话语像试探又像叹息:“那王爷希望我如何呢?”
沈淮竹偏过头去看宋潇声,见她素来白净的脸颊浮现出淡淡的红。
宋潇声被沈淮竹这么一盯,像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些什么似的,立刻压下脑袋盯着车厢的地板,“王爷,我知晓了。”
宋潇声心里效仿沈淮竹微微叹了口气,她前些天想过要怎么样和沈淮竹相处,是以退为进还是直接进,是矫揉造作还是故作矜持。
但她发现自己无论怎样,沈淮竹始终对她淡淡的,十分客气,从始至终对她就像对一个客人。
这种态度比故意针对她更难解,宋潇声的两只手不自觉搅在了一起,坚硬的指甲在她纤薄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红印。
沈淮竹余光见宋潇声一直在掐自己虎口,他的视线在那些红印子上呆滞了一瞬。
宋潇声个子小身子又单薄,尽管她已经尽力把身子挺直,却依旧只占据了车厢的一小块位置。
沈淮竹比宋潇声高上许多,他见宋潇声眼皮微颤似乎要抬头,就又把视线收了回去,随口道:“往后还需你随我一同出席些宴饮。”
宋潇声“嗯”了一声,心想这是同沈淮竹聊天的好机遇,继而问道:“王爷,我可知晓是哪方面的么?”
沈淮竹神色平静,悠然道:“公私兼备。”
宋潇声想继续接话,她用余光扫了一眼沈淮竹,见他又一次闭目养神,一副不愿意同自己讲话的模样,只好作罢。
沈淮竹真是惜字如金,宋潇声暗自腹诽。
从绸布坊到王府路途不远,马车很快在王府面前停稳。
沈淮竹率先下了车,宋潇声紧随其后。
马车的设计是按照沈淮竹身形设计的,装饰古典雅致,空间大而宽敞,就连车厢到地面的距离都比平常的马车远上许多。
宋潇声不想用单只脚去够地面,在御者座上作势要跳下去。
她的脚刚落地,隐隐触到了个圆润的硬物,身形不稳,竟一脚往前滑,径直往后倒去。
宋潇声嗓子眼溢出一声惊呼,失重感像涌出的潮水从身后将她裹住。
就在脊背即将砸上地面的那一刻,沈淮竹却像算准了般,猛然回身一把抓住了她的腕部,宽松柔顺的衣料在空中划过一个半弧,像垂直降落的雪白飞鸟。
宋潇声手腕上传来滚烫的温度,眼底闪过一抹惊艳。
沈淮竹另一只手避开她的腰,抚上她的肩胛下方两寸,微微发力将她托了起来。
宋潇声把沈淮竹当成浮木,待手指上传来光滑柔顺的触感,感受到衣料之下紧致的肌理时,她才发现沈淮竹的衣袖已然被自己扯皱。
这距离太近,近得让人面部发麻,一股微弱电流从指尖爬上她的手臂,宋潇声忙不迭收回手。
沈淮竹的手在宋潇声手腕上停留了片刻,掌心下的骨头硌得人有些发紧,却又带着种清瘦得过分的脆弱感,让他不自觉放缓了力道:“注意些。”
宋潇声惊魂未定,心脏如同击鼓一般在胸腔里留下强有力的跳动,另一只手摩挲了下那只被沈淮竹握过的腕部,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红痕。
她缓了缓,抬首看向沈淮竹,对着那张依旧神色如常的脸露出暖意笑容:“谢谢王爷。”
沈淮竹微微颔首,转身回府。
宋潇声站在原地未曾动步,王府门口没什么人经过,为什么会有东西掉落?
她低头去找刚刚踩到的那玩意,在自己不远处,一枚直径半寸的玉珠躺在地上。
宋潇声弯腰捡起来,觉得有些眼熟。这玉珠清透翠绿,在日光下折射出摄人的光泽,她一个外行人也能看出来这珠子品性不错。
她正要将珠子拿近些瞧瞧,却突然听到怜儿的叫喊:“小姐!”
“怎么了?”宋潇声偏过头去。
“这枚玉是奴婢的。”怜儿急道,她飘忽不定的视线与闻声回头的沈淮竹对上,霎时间白了脸,剩下没说完的话悉数咽到肚子里。
宋潇声盯着怜儿怪异的神情看了几秒,随后将那玉给了怜儿。
怜儿接下之后便沉默地站在她身后,王嬷嬷上前斥责:“你这丫头怎么丢三落四的?幸亏王爷把小姐扶住了,若没扶住,今天可要摔出个名堂来!”
宋潇声见怜儿一言不发地站着,面色绯红,怎么样都无法将这珠子和她联系在一起。
她倒也不是偏见,只是这玉珠看起来价值不菲,怜儿又是怎么拥有这个的?难道是想占为己有?
宋潇声走近内院时,那些小琴丝竹已经栽种好了,在流水假山旁围簇着。
小琴丝竹排排相扣,紧密相依,黄绿相互衬映,如金玉镶嵌般,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风一过,还能听到沙沙的声音,与那高耸假山下哗哗的流水声糅合在一起,悦耳动听。
沈淮竹正站在假山旁,抬手捡起一片掉落的竹叶,垂眸凝视。他洁白的衣襟被落下的暖光染成淡黄色,他与小琴丝竹交相辉映,像自然形成的一幅画,浑然天成。
宋潇声不得不感慨,这府邸的景象还真是不错,看了赏心悦目,如同逛园子。
她穿越来这么些天,再一次感慨,有钱真好。
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完成任务,她的银行账户里还有自己省吃俭用攒下的56.3万呢。
宋潇声问系统:“我这个任务什么样才算完成?”
系统道:“让他亲口说爱你。”
宋潇声哑然,片刻后她语气幽怨:“这跟让石头说话有什么不同?”
她脑海里浮现出车厢内沈淮竹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脸皮也开始烧起来。
系统道:“那是你还不了解他。”
“要多了解才算了解?”
“你知道他爱吃什么吗?知道他喜欢做什么吗?知道他平常喜欢去哪吗?”
系统夺命三连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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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宋潇声哑口无言。
她站在假山旁,发觉自己从来都只是把沈淮竹当成她的任务。
她不去想沈淮竹的喜好,只是一味地和他产生接触。
厨娘们已经将午膳的餐食摆上了桌,素食、汤品、点心应有尽有。
宋潇声看了却意兴阑珊,忧心忡忡地盯着桌上被切得大小均一的鹿肉。
她要在这个地方耗多久?一年、两年还是更久?
等回到自己的世界,自己还年轻么?
她真的要把时间都投入在沈淮竹身上么?
她面色实在不好,在桌上坐着等沈淮竹用完膳了才下桌。
沈淮竹与她一起穿过外廊:“菜品不合口味?”
宋潇声抬头应上沈淮竹的视线,午后阳光斜洒,淡黄色的暖光落在沈淮竹的脸上,叫那副平淡无波的眼底生出些波澜。
宋潇声微微摇头,压下心底的焦虑,随口扯了个理由:“不是……方才下车时,我是踩到了东西才跌倒的,那玩意儿是枚玉珠,怜儿说是她的。”
宋潇声实在无法搞懂怜儿的动机,想旁敲侧击一下沈淮竹的想法:“我只是觉得,怜儿刚来府里,为什么会带这么贵重的东西?”
沈淮竹脚步停了。
宋潇声偷瞄他的侧脸,见沈淮竹下颌线比平时绷得更紧些,咬咬牙,将心底想法全盘托出:“那玉质过于好了,怜儿虽说那珠子是她的,可我觉得那东西不像寻常人能有的。”
她原本只是随口试探,沈淮竹却正色道:“看清了?”
宋潇声点点头,在手里比划着:“半寸大,很绿、很清透。”
她愣了片刻,觉得自己的描述过于贫瘠,但没办法,大学毕业之后她对词语的造诣就屈指可数。
唯有在直播间时才会灵机一动,说出些好听的话去安慰她失恋的粉丝宝宝。
沈淮竹沉默片刻,忽然抬脚往西去:“跟着。”
他们穿过抄手游廊,沈淮竹推开一扇房门。
门被打开的那瞬,一股浓郁的茶香混着淡淡的墨味扑面而来,比沈淮竹身上的香气要更沉重些,竟是宋潇声从未踏足过的书房。
沈淮竹走到乌木架旁,取下最高处放着的锦盒。
打开之后,里面躺着一串断了线的珠子,整整九颗。
宋潇声倒吸一口冷气,这珠子同滑倒她的那枚一模一样。
沈淮竹道:“这是我父亲的遗物,早些时候断了。”
宋潇声怔在原地:“就是这个……”
她回忆起怜儿刚刚那副慌乱的样子,分明是做贼心虚。
沈淮竹垂眸看向她,仿佛在同她聊家常:“她既然偷东西,那便杀了罢。”
此话一出,宋潇声便觉得有把冰冷的剑插进她脑海里,惊得她浑身失温,一双脚仿佛踩进了冰窟窿里。
这种感觉,她唯同沈煜相处时才感受到过。
宋潇声确实想过把怜儿从她身边支开,她有意向沈淮竹透露这些,却从未想过要杀了怜儿。
宋潇声漆黑的瞳孔里映出神情冷漠,眉宇间甚至带着点戾气的沈淮竹。
一时间想要说的话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只感觉到胆寒和愕然。
沈淮竹眼神凝在宋潇声眉眼上,神色渐渐恢复如常。
看着宋潇声惨败的脸色,沈淮竹对自己这个“妻子”也有了大概的了解。
胆子挺小的。
他关上锦盒,从乌木架上取下一个淡紫色锦囊,当着宋潇声的面打开,露出里面小巧的白玉瓷盒。
沈淮竹取出之后递给宋潇声,语气温和:“方才你掐得很重,擦擦吧。”
7. 离开
是夜,宋潇声躺在塌上辗转反侧。
周遭的蜡烛全熄灭了,只剩下雕窗外微茫的月光,透过薄薄的一层纱撒到寝室地面上。
宋潇声闭上眼睛,想到白日里沈淮竹那句话依然觉得惶恐。
她想问问系统,但终究没开口,毕竟人是多面的,她与沈淮竹接触短暂,过早给这个人下定义过于草率。
只是今天沈淮竹的神情,实在是让她产生畏惧。
帝王之家少有人不杀伐果断,沈淮竹这样的性子合情合理,只是宋潇声一时有些受不了。
21世纪的人们都遵纪守法,听到的死也只限于法庭判决,久而久之她就觉得这些东西离自己很遥远。
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原本以为离开了沈煜就会好一些……
宋潇声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只要任务完成她就能回家了,到时候这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了。
无论是权财还是人命,都不是她需要操心的了。
她的手摸到虎口上冰凉微润的膏体,想到了自己去接这副药膏的场景。
宋潇声站在离沈淮竹半米远的地方,沈淮竹的手托着椭圆瓷盒递给她。
宋潇声怔怔地望着悬在空中的手,一时做不出动作。
沈淮竹只是低头凝视她,隔着空气她都能感受到那道能够穿透肌理的目光。
她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什么样的,但应该在沈淮竹眼里好看不到哪去。
半晌过去,宋潇声才伸出手去接。
瓷盒很小,尽管她已经避免与沈淮竹的手接触,但沈淮竹托住了大部分位置,为了拿稳宋潇声也只能碰到沈淮竹的手指。
只是一瞬,她便将瓷盒拢入自己怀中:“谢王爷。”
沈淮竹道:“你手很凉。”
宋潇声呼吸一滞,心想沈淮竹做人真是东一出西一出,上一秒要处置怜儿下一秒说自己手凉
她哑声道:“……我的体温一直这样。”
沈淮竹没说什么,离开了书房。
“……”
宋潇声的意识渐渐模糊了。
她在榻上躺着,隐隐地觉着有股血腥味儿,朦胧中似乎还有人在推搡自己。
她困的紧,不去理睬那动静将被褥裹紧后翻了个身继续睡。
可身后的动静却变本加厉越发嚣张,一下一下撞击着自己的后背,甚至脖子上还觉得有丝状物扫过,凉的发痒,叫人无法忽视。
宋潇声恼得不行,一把掀开被褥翻过身,她张开眼的刹那,喉咙被一双僵硬冰冷的手掐住了。
一张脸距离自己鼻间不过三尺,眼眶是两个黑窟窿,汩汩留着黑血,夹杂着些黄白色粘液在颧骨上留下一道蜿蜒黏稠的痕,顺着骨骼走向滴落到了自己脸上,这脸诡异渗人,已经认不出原来的模样。
宋潇声浑身汗毛炸开,心脏仿佛也被一只冰冷的手给攥住了,她去扒脖子上的枯手,然而只是徒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张扭曲怪异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
那脸传出声响,嘴巴微张却未动,是从喉咙里传出来的。
“咯咯……小姐,我死的好难受,你来陪陪我罢。”这声音混着骨头转动的咔咔声,腐臭味混着血腥气铺面而来,震得宋潇声耳朵发麻。
是怜儿!
宋潇声忽然全身劲力回笼,一把推开了怜儿。
她猛地睁开眼,从榻上弹坐起来,大口大口地吸入新鲜空气,心脏“咚咚咚”地撞在胸腔内壁。
眼前漆黑一片,身侧不见任何东西。
是个梦。
宋潇声久久不能平复,就这样在塌上空坐一整晚。
因为害怕,她一直同系统说着话。
黑色褪去,天渐渐亮了,日光取代黑夜,从雕窗出撒下些暖意。
寝室外传来破空声,外廊有人走动,连着说话声一起传进宋潇声的耳朵。
她下地走两步推开门,与王嬷嬷撞了个满怀。
王嬷嬷见她脸色不好,眉头皱了起来,关心道:“小姐昨晚没休息好么?”
宋潇声淡笑:“嗯,昨晚没能睡着。”
她用这一晚上想了想,自己的状态不怎么好,倘若现在继续在沈淮竹身旁待着,先不谈任务是否有进展,万一她一不留神在沈淮竹面前说了些不该说的话就糟了。
她的目光穿过王嬷嬷,却没看见什么人,问道:“嬷嬷,今早我听见些声音,不知道是什么声响?”
“声音?”王嬷嬷一脸疑惑,很快她反应过来,“王爷在后院练剑呢。”
“练剑?”
“是啊,王爷每天都练,每年年末皇室都会举办一场宴射,王爷在做准备呢。”王嬷嬷道,“不过小姐你前日睡着了,应该是没有听见那声响。”
宋潇声心想古代人花样儿还挺多,与王嬷嬷闲聊:“宴射是什么样的?有什么说法么?”
“宴射主要有各位皇子和朝廷官员之子参加,一般会在郊外的森林举行,每届三到七日。”王嬷嬷领着宋潇声往洗漱的地方去,边走边道,“说法么……举办的时日正值年关,宴射上还会请大师读诵经文,为参加的人士洗礼祈福,在新的一年能够保佑大家顺遂无虞,百福安康,民间丰收,不闹灾害。”
宋潇声点点头,回忆昨日沈淮竹在马车上同自己说的话,若有所思地问:“这是每个人必须参加的么?”
“是啊,”王嬷嬷道,“只要同皇室相关的人士都要参加,对外界的说法是让皇室血脉接受洗礼,则能保佑此国无忧。”
宋潇声默了半晌。
“王爷方才同我说了些呢,”王嬷嬷忽然转过头对宋潇声露出笑容,“下月十九,良道吉日,王爷与小姐可是要成婚了!”
宋潇声诧异:“这么快?还有半个月。”
王嬷嬷“哎呀”一声,道:“良日难择。”
宋潇声静默后看了一眼周遭行走的下人,隐隐不安道:“嬷嬷,今天怎么没瞧见怜儿?”
“她呀!是个手脚不干净的,”王嬷嬷愤懑道,“连老王爷的遗物都敢偷!今早王爷就给处置了。”
宋潇声闻言呼吸变轻,抿着嘴没再过问。
她同嬷嬷穿过游廊,走到府邸西南边,房屋连接得更为紧密些,她还是头一次来这地方。
这地比起前院倒是热闹不少,多了些佣人忙活,她指着一间屋:“嬷嬷,那里是做什么的?我看好多妇人在里面忙活。”
“那是咱府上的绣娘,小姐你昨日买的那匹绫就是交给他们的。”
宋潇声闻言道:“应该还没开始做衣裳吧,我能同她们说说么?”
“行,我领你去瞧瞧。”
王嬷嬷指着其中一枚年轻的女工:“这是阿珍,与小姐一同时间进府呢。”
那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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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声起立,对着宋潇声微微屈膝,恭敬道:“小姐好。”
宋潇声看着这个年纪与自己差不了几岁的姑娘对她生出点好感,笑道:“那我们还真是有缘,昨天那匹绫也是你来做么?”
“是我做。”阿珍道。
宋潇声想了想,道:“能按照王爷的尺寸做么?”
她此话一出原本还在劳作的绣娘全部静止,空气霎时安静,足以闻针落地。
宋潇声瞧见气氛不对,有些瘆得慌,笑容淡却,她说错什么了么?
阿珍看着她欲言又止,随后又看了王嬷嬷一眼。
王嬷嬷这时尬笑一声,直言道:“王爷不会穿的……”
宋潇声诧异道:“为何?王爷的衣服不也是府里的绣娘制成的么?”
“话是这么说……”王嬷嬷吞吞吐吐,“但王爷的衣料只用朝廷钦赐和地方进贡的。”
宋潇声表情僵了一瞬,随后挂出一个难言的笑容,有点不好意思:“是我想多了……”
她转头看向阿珍,心想这么年轻就能进入王府肯定绣艺精湛。
“那麻烦你了阿珍,帮我做件外氅罢,要宽松些,看看能否加些毛领,秋深了。”
阿珍点头如捣蒜,“嗯嗯小姐,我会好好做的。”
宋潇声起的晚,没和沈淮竹一起用早膳,她食欲不佳,只把桌上的鱼翅粥喝了一碗。
这粥色泽素雅,点缀着淡淡的绿色葱花,裹着鱼翅的鲜被舌卷入口中,几乎一抿即化。
王嬷嬷见她吃的不错,道:“这可是王爷早上特意吩咐厨子们做的,可合小姐口味?”
宋潇声舀起粥的勺子定在嘴边,“王爷吩咐的?”
“是啊,小姐昨儿不吃不下饭吗,考虑到桌上荤腥太多,王爷特意嘱咐做些清淡的。”王嬷嬷顺势道,“这粥王爷也爱喝,小姐与王爷也算是志同道合了。”
宋潇声听到这,不知怎么把碗勺放下了,转手去拿桌子上的茶糕,“王爷心真细。”
吃完后,她问道:“王嬷嬷,我可以出去走走么?”
王嬷嬷道:“小姐想出去走走不用同我说这些,直接去就行了。”
宋潇声犹豫道:“我想去多扬县。”
王嬷嬷神情凝滞,片刻后道:“……那要同王爷讲,这地儿有些远了,我这下人的做不了主。”
见宋潇声不说话,她又问道:“小姐为何要去这里?”
宋潇声回忆起之前脑海里的记忆,正色道:“多扬有个布纺,我想去看看。”
“昨儿去的那地儿不行么?”王嬷嬷不解道。
宋潇声不解释,漆黑的眸子淬出一抹幽光,盯着王嬷嬷,认真道:“我想去。”
王嬷嬷被她看得一愣,“那小姐可要同王爷讲。”
“嗯”,宋潇声应下,“我会同他讲的。”
宋潇声坐了会儿,待食物消化了些动身寻找沈淮竹。
她顺着声音找到了正在习射的沈淮竹,拿着一把青色弓箭,瞄准着远处的靶子。
宋潇声轻轻喊了一声,她声音小,也没指望沈淮竹会听见。
沈淮竹原本拉住箭羽向后绷直的手臂却忽然松懈下来,他垂下拿着弓的手,蓦地回头,与宋潇声隔空对望。
沈淮竹眸色如墨,眼底未退去的肃杀之气凝结成冰,宋潇声被这么看了一眼,连呼吸都忘了。
8. 坦诚
见沈淮竹瞧着自己,宋潇声迈步走了过去。
沈淮竹将手里的弓箭递给一旁的侍卫,神色平淡,问道:“有事么?”
宋潇声默了一瞬,离沈淮竹近了点。随后放轻声音温和试探道:“王爷,我能否离府一段时间吗?”
沈淮竹听了只是淡淡看着她,目光却又像透过她去看她背后的虚空处,片刻后又将头偏离,让宋潇声看不清他的表情。
宋潇声见此些踌躇不前,拿不准沈淮竹的想法,她怕沈淮竹不让自己去,赶紧补充:“不会很久的,莫约四五日。”
沈淮竹这时看着她,声音很淡:“你若想去就去罢。”
他的神色同明明刚刚一样,但宋潇声听这语气却隐隐的觉得不对却又说不上来那种感觉,立马改变口风:“王爷若是不想我去那我便不去罢。”
“我未曾说过,”沈淮竹的眼神从她脸上扫过,带着点不明的审视,“你不用同我说这些。”
话音一落,沈淮竹便转身走向游廊,吩咐侍卫将靶子撤下去,给宋潇声留下一个背影:“你差个人陪你一同去罢。”
沈淮竹不问她要去哪,也不问她做些什么。
宋潇声看着眼前那抹渐行渐远的白色身形,默默无言。
是她的错觉么,沈淮竹对她的态度好像和原先不一样了,让她觉得有种浅浅的疏离感。
之前沈淮竹待她也是疏离客气的,但今日却像有意为之。
宋潇声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将系统叫了出来。
“我的任务有时间期限吗?”
“没有。”系统道,“但你在这个世界花费的时间越久,回到你自己的世界就越晚。”
宋潇声叹了口气,倒和她昨天想的大差不差了。不过她也没辙,确实不懂怎么追人。
之前为沈淮竹挡下牌匾的那一瞬其实就有点后悔了,脑子嗡嗡的还没什么进展。
她不会投机取巧,只知道一味的接近沈淮竹,可是闹了昨天那一出,她也产生了些异样的情绪,原本对沈淮竹就不清明的思绪,现在愈发的模糊了。
宋潇声叹了口气:“关于先知的使用,仅限于攻略沈淮竹吗?”
“非也,”系统忽然一本正经,“我的能力涵盖你视线的一切。”
风吹过,府邸里的乌桕落下些叶子,宋潇声起了个寒战,她揪住一片后抬头看着灰白无云的天,像自言自语又像同系统交流:“深秋了。”
虽然沈淮竹对下人们温和,可处处都无形地流露出阶级。
这座府邸,偌大、严肃、萧条。四四方方的高墙,将她拢住,王府的门为她打开,可她又仿佛置身监狱。
宋潇声忽然升起一个念头,她是不是回不去了?
但很她快又在心里“呸呸呸”,当自己没说过这话。
系统继而道:“但如果你对我提出无关沈淮竹的问题,会受到反噬。”
宋潇声的思绪被拉回来:“有哪些?”
“首先,你的身体会受到伤害。举个例子,在你问到一些‘不好’的事情时,你的身体会感同身受,而且你的脑海里会呈现出同样的画面。倘若是一些小事情,你身体的凝血功能会出现问题,不过这个仅限问问题的当天。”
宋潇声眼皮颤动两下,“其次呢?”
“你对于沈淮竹的感知会变模糊。”
宋潇声不解道:"什么意思?"
“比如他动了怒,在你的认知里你会觉得他在同你说平常话,你感受不到任何他生气的信号;他对你心软,你可能还是觉得他和往日一样冰冷,这对于你的任务是有害的。”
“……”
宋潇声呼吸一滞,在凳子上坐了半个时辰。
那还是不能多问,别到时候自己变成了个情绪傻子了。
沈淮竹说东她说西,人家要吃饭她就说要睡觉。
宋潇声拍拍膝上落叶掉落的灰,起身回寝室收拾东西。
昨日晴空不再,天渐渐凉了,一路上都是落叶。
她同王嬷嬷讲了这件事,王嬷嬷贴心的帮她收拾衣服。
"小姐可是想好找谁陪同了?"王嬷嬷问道。
“还没有。”宋潇声摇摇头。
“那要老奴陪你吗?”
宋潇声思考了一瞬,“不用了嬷嬷,还有几个月就过年了,府里上上下下还劳烦您操劳呢。”
王嬷嬷年纪大,不适合同她奔波。
宋潇声这次动身去多扬县,主要就是想知道另一个“宋潇声”是怎么死的。
她想过问系统,系统却拒绝了,说如果她硬要问,那么‘宋潇声’的死法会在她身上重现。
不会对性命有威胁,但死亡过程的感受却是真的。
府里上下她认识的人也不多,思来想去,除了一些丫鬟,似乎就没别人了。
“小姐,我瞧阿珍跟你年纪相仿,不如就用她吧,这丫头我看了的,挺机灵的。”
宋潇声收拾东西的手一顿,转而露出一抹淡笑:“那不会耽误她的事儿吗?”
“怎么会?主子的事就是我们的事,何来耽误一说?”王嬷嬷看着她,眉头拧起来,“小姐,你何必处处为别人考虑?”
宋潇声避开这个问题,语气娇嗔:“好嘛,那我就寻她同我去罢。”
饭后她同阿珍说了此事,阿珍听完眼前顿时一亮,“好呀小姐!我可喜欢出去玩了。”
随后她又同其他绣娘们道:“姐姐们等我出去给你们捎些好东西回来!”
宋潇声想着多扬县未必有好东西,但看着阿珍雀跃的样子终究没挑明:“那麻烦你同我一起去多扬县了。”
自从宋潇声早晨和沈淮竹说过话之后,便没在府里见到他。
在府里有多待了几日,宋潇声和阿珍一人背着一袋包裹,迈出大门。
她这次出行没带什么值钱的挂饰,只带了够二人温饱的银两。
多扬县属于下丘,距离砚熙王府不算远,宋潇声正想着要不要找辆马车,就听见身后传来“吭哧吭哧”的声音,紧接着就是一声急喊:“宋小姐等等!”
她和阿珍一起回头,一个劲装打扮的侍卫满脸涨红,大口大口的喘着气追过来。
宋潇声认出来了,这人是那日巷子里抓住自己的那人。
侍卫见她们停住步子,立马顺着气开口:“小姐,王爷说让你们用府里的马车去。”
见宋潇声盯着自己的脸看,侍卫干笑一声,爽朗道:“宋小姐,我是伏强。前些日子我有些粗鲁了,对小姐多有得罪,我给您赔不是。”
伏强走下台阶,站在距离宋潇声一米处,深深鞠躬,声音洪亮:“对不住了宋小姐。”
宋潇声也不是小心眼的人,况且她当初是因为偷窃才被抓的,虽然事出有因,但偷了就是偷了。
伏强会专门来找自己道歉这还是宋潇声没想到的,对着眼前这个坦荡表达歉意的年轻人她颇有好感,她垂下眼眸:“你不必把这事放在心上,那日是我不对。”
伏强直起身子,脸上的血气消散些,正色道:“王爷跟我们说过了,做人最重要的是坦诚,我们这些下人吃王爷的用王爷的,错了就是错了,没必要不承认。”
他黝黑的眸子直勾勾盯着宋潇声的眼睛,道:“王爷他还有事,差我说祝小姐一路顺风。”
宋潇声同样凝视他,觉得伏强在暗示她些什么,半晌过去,她才对伏强说:“谢王爷的体恤,劳烦你同王爷说一声,我去多扬县待上七天。到地方之后我会让马夫先回来,问问王爷能不能让他们七天后再来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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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
“小姐且安心去吧,我会同王爷讲的。”伏强道。
“嗯,有劳了。”宋潇声同他说话的时候,一辆淡紫色帷幔装饰的马车悠悠来了,停在自己身边不远处。“那我就先走了。”
伏强点点头,掌拳相扣往身前一送,作揖:“宋小姐一路安好。”
宋潇声抬脚上车,发觉这马车比沈淮竹那辆稍微小些,就连地面到车厢的距离都短了许多,但坐下她们两个人也绰绰有余。
车厢内依然弥漫着清新的茶香,宋潇声深深吸入一口,心想沈淮竹还真是爱茶。
一路上阿珍一直偏着头往车厢外面看去,神色是难止的兴奋:“小姐,这还是我第一次出下丘呢。”
宋潇声温和笑着:“是么,那这些天你可要陪我好好走走。”
阿珍“嗯嗯”两声,指着车窗外激动道:“小姐你看——风筝!”
宋潇声看着阿珍红润的侧脸,心情也好了些。
到地方之后宋潇声便叫马夫休息一晚,第二日再返程。
她与阿珍走到一家形似高塔的客栈,晚上戌时,在这里休息下了,把衣物之类的玩意儿放在厢房里便下去吃饭。
客栈吃住一体,一楼大堂明亮无比,二人占了张小桌坐下了。
等菜的功夫,宋潇声见客栈的人逐渐多了,便动身去往客栈大门旁边的掌柜处,想问问宋家的布坊怎么走。
在掌柜处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宋潇声正欲折返时听到一声女子的惊呼,她顺着声音望去,竟发现是阿珍。
“离我远些!”阿珍一张小脸惨白无比,嘴唇还打着哆嗦,拿着桌上的筷子对着她身前的男人。
宋潇声心里一慌快步走过去,一把将阿珍死死护在身后:“你要做什么?”
眼前的男人头发凌乱散下,衣领大开,暴露出来的肌肤从锁骨下两寸到发际线都蔓延着深粉色,呼吸间还能闻到浓郁的酒味。
看着眼前神志不清的男人,宋潇声意识到她们遇上酒鬼了。
原本热闹的大堂在阿珍叫出声的那刻便静下来,四周的人无一不在看着热闹。
宋潇声用余光扫了一眼周边,这些看戏的人脸上露出窃喜、探究、有些人嘴巴抿的紧紧的,眼睛却是兴奋的,甚至拿起酒碗啜饮。
没有一个人愿意上前阻止。
宋潇声额角渗出冷汗,原先被牌匾砸下的伤口有些火辣的疼。
她一时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只能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醉汉对阿珍投去的视线。
男人见眼前又多了个女人,一时气血上头,连一双耳朵都红的像要滴下血,他裂开嘴笑了,说的话像一条在污油里翻滚的泥鳅钻进宋潇声的耳朵:“好啊小妹妹,陪哥哥们喝上一碗吧。”
宋潇声挡住阿珍,一步一步往后退,强迫自己说得有气势些,把沈淮竹搬出来:“我警告你,你知道砚熙王么?我可是奉他的命来多扬县办事的,你不要得寸进尺!”
阿珍也憋着一口气:“听见没有?!我们是砚熙王派来的!”她试图和宋潇声并肩,却被宋潇声用手挡下了。
男人听了却不为所动,反而带着一点刻意的熟稔,对着宋潇声伸出手:“老子管你什么王!今儿你们既然来了就让大伙乐呵乐呵!”
男人此话一出,与他随行的壮汉们顿时哄堂大笑,嘴里吐出的污言秽语不绝于耳。
宋潇声咽了口唾沫,她见四周的人虽然在看戏,却没有围上来,已经算好时间拽住阿珍跑了。
可见下一秒,男人那双沾着酒的手被一人抓住,迅速向后反折。
宋潇声听见“咯嚓”一声,男人即刻发出扭曲的呻吟,一下倒地,痛苦的捂住自己的胳膊。
“这里是月华楼,容不得你们这些杂碎造次。”
9. 怜儿
宋潇声看着眼前身形魁梧的男子瞬间被撂倒在地,一双手虚虚地挡住阿珍,半天没下一步动作。
阿珍也在此时探出头来,对着地上蜷缩在一起的男人“呸”了一口,随后对着出手相助的人走两步,两手交叠放在腰侧,双膝微弯行了一个礼:“谢谢公子出手相救。”
宋潇声还未恢复血色的脸对着男人露出一个牵强的笑意,见男人回过头看着她们,宋潇声微微低头,道谢:“若不是您我们当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男人身姿挺拔面容倜傥,一身深紫色大氅在灯笼流苏投下的碎光泛起幽泽,衣领还用素白绸缎压着,缝制了些飞燕祥文,颇有富家公子的派头。
这人转头对着宋潇声露出温润祥和的笑意,宋潇声看了却产生出这人同自己有渊源的错觉,但她并未细想。
“这位姑娘,在下是月华楼的楼主。”陈麟书面露歉意,剑眉微微蹙着,道:“今天是在下治理疏忽了,让这厮有机可乘,给姑娘赔不是。我姓陈,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宋潇声想了想,她为人处事的方式就是见人就笑。
她想反正自己也不在这里长待,礼貌一点就将全名告诉楼主,露出整齐的贝齿:“我姓宋,您叫我潇声就好。”
陈麟书闻言笑容僵了一瞬,深吸一口气,转头后笑容烟消云散,面色阴沉对着地上的男人狠戾道:“还不快滚?!留着喂我的牲口么?”
他眼睛凝在地上那个皮肤泛红犹如被滚水烫过的男人身上,见他们一行人夹着尾巴离开后对宋潇声道,语气温和:“潇声?好名字。这位姑娘是?”
“楼主好,我叫阿珍。”阿珍见陈麟书看向自己,立马道。
宋潇声被邀请到一张干净的桌上坐下,陈麟书叫来小二,给宋潇声她们上了一桌菜。
面对月华楼楼主的歉意,宋潇声却生不出好感。
“潇声……宋姑娘,我觉得我们似乎在哪见过?你认为呢?”陈麟书坐在宋潇声对面,眼神凝在宋潇声额角的那块结痂上。
他将手指上的玉指环取了下来,放在指尖把玩着。
宋潇声一愣,心想这人跟姑娘家说话怎么这么老套:“楼主言笑了,我未曾在多扬县长久驻足过,您可是把我认错了?”
陈麟书只是挂着一抹笑,手指反复从指环中间穿梭、退出:“兴许吧,在下记性不太好。”
阿珍坐在宋潇声身旁的位置,咬着筷子,带着探究的清明大眼睛来回在宋潇声和陈麟书二人之间流转。
“那在下就不打扰了,”陈麟书理了理胸前的衣服,起身道,“我听小二说宋姑娘住在楼上?”
“嗯。”宋潇声仰头应声。
“那在下就擅自给姑娘们的厢房调整为一品的了。在下还有事,先走了。”
宋潇声刚想拒绝,但想到这只是楼主的好意便没再推脱,只是将陈麟书叫住:“楼主且慢,多谢您的好意,不过我想向您打听一件事,可以吗?”
“嗯?”陈麟书迈出去的步子止住了,“什么事?”
“宋家布坊在何处?”
“宋家……出了月华楼往西走,到了听竹寺后再往北走,进去便是。”陈麟书见宋潇声一脸认真,似乎没有任何其它的情绪。
失忆了么?
“多谢楼主,”宋潇声郑重道,一双眼睛瞪圆了,“今日之恩小女会一直铭记于心的。”
陈麟书点点头,离开了。
见他一走,阿珍立刻凑上来,语气是压不住的欣喜:“小姐,这位公子人真好……给我们上了一桌菜,我几时吃得这么好过?”
宋潇声想起了陈麟书,这个男人也姓陈,会那么巧么?
她看着桌上摆得琳琅满目的菜品,又看着阿珍沾了些油脂的唇,笑道:“阿珍年纪不大吧?那你要多吃些。”
阿珍用力点点头,认真道:“我会的!绝不浪费一点粮食。”
宋潇声按照小二的指引,被请进了一品厢房。
这件房果然比自己刚刚那件宽敞不少,房间雅致大气,连窗沿都用花束缠绕。还点了熏香,袅袅白烟飘在空中蚕丝般缠绵,给屋里勾勒出一点梦幻的缥缈。
叫人闻了心旷神怡。
阿珍用手扇动两下,将气味吸进鼻子里:“好香啊……”
一旁的小二道:“小姐们,楼主说过了,今晚一切开支都由楼主买单,小姐们请不要有负担。这熏香也是楼主特意送来的,里面装了助眠的药材,希望姑娘们睡个好觉。小的就不打扰了。”
小二作势要退出关门,宋潇声叫住他:“劳烦您等一下,可否告知我您这里楼主的名字?我返程时还要好好道谢,知晓其名也方便些。”
小二的手僵在门上,面露难色:“姑娘,不是我不告诉你,只是据说咱楼主身份神秘尊贵,这楼月华楼也只是他打趣开着玩玩的,小的也不知道楼主是哪家的公子。”
“您也不知道么?”宋潇声诧异道,这人这么神秘?“楼主不常在多扬县么?就没有人看见他进入哪座府邸?”
小二摇摇头,道:“楼主不曾在多扬县停留多久。”
宋潇声点点头:“多谢。”
宋潇声坐在紫檀木榻上,用手摩挲着身下柔软似棉花的床垫,她瞧见阿珍一直凑近闻熏香,起身将那鼎熏香拿到窗外的平台上去了。
阿珍不解道:“小姐,你这是干嘛,这熏香可好闻了。”
宋潇声也不解释,故作正经:“再好闻也不可多闻,倘若这是一道菜,你若一直吃它,它便再上不了桌了。”
“好嘛。”阿珍撅起嘴巴,看起来闷闷不乐,“那我不闻了。”
宋潇声只是笑笑,将烛火熄灭了:“睡吧,明早还得起来呢。”
阿珍在另一张榻上躺下,盯着一望无际的黑:“小姐,我睡不着。”
宋潇声看着窗外暗淡的天,想起了自己在原来的世界这个时间点正是开始直播的时候,她有些恍然,发现自己居然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了。
“那你同我聊聊天吧。”
阿珍一听便来了劲,翻身用手肘将自己的身体撑起来,在黑暗中看向宋潇声:“小姐不考虑你的身份的话,你觉得是王爷俊,还是楼主俊?”
宋潇声轻笑出声,有点幻视自己直播的感觉:“你想听我说谁?”
阿珍嘟囔道:“我想听小姐说真心话,小姐你就放心说吧,我不会把这件事同其他人讲的。”
宋潇声不置可否,反问阿珍:“你更喜欢谁?”
“嗯……”阿珍认真思考了一番,“我觉得王爷更俊一些。”
“为什么?”
“王爷么……王嬷嬷同我讲了,王爷虽然不爱理人性子淡,但他人可好了。若不是王爷,我恐怕要被父亲买给一家猪肉铺做媳妇了。”阿珍道,“楼主虽然长得也好看,但是在我心里他还是比王爷逊色一些,而且他那张脸叫我看了心里扑通扑通的,感觉他这样看过好多人。”
宋潇声缓缓转头,打趣道:“还有这么个故事?我当以为你凭借高超的绣艺入了王嬷嬷的眼呢。你一个小姑娘懂得还挺多呢。”
“哪有,”阿珍嘿嘿两声,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跟着我娘学了好些年,而且陈楼主那双眼睛看着就摄人心魄,被他看久了肯定心慌。”
宋潇声笑两声,心想阿珍说的也挺对:“那你以后可要好好给我做衣裳了,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手艺。”
“知道了小姐,你不说我也会的。”
宋潇声偏过头,又问:“阿珍,你可知道怜儿?”
“知道呀,王嬷嬷说她是个不检点的,来府里两天就敢偷东西。”阿珍压低声音,“偷的还是王爷父亲的遗物。”
“她后来怎样了?”
阿珍道,似乎有些不满:“王爷居然就只把她赶出去了,什么都没做,不过她偷东西的事情已经人尽皆知了,在下丘也待不了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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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么。”宋潇声有些意外,“我才听说。”
那日沈淮竹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是在试探她与怜儿有关么?还是单纯的想把怜儿赶出去?
宋潇声捋了捋思绪,将被子往上拽了拽。
次日清晨,屋子里被窗外的天色点缀着,宋潇声从床上爬起来,她走向阿珍在榻边蹲下,瞧见她还在睡,脸色却发白。
阿珍听见动静,恹恹睁开眼:“小姐,我头好痛……”
宋潇声闻言心里一沉,伸出手摸阿珍的额头。
这一摸把她吓一跳,过于凉了。
宋潇声抿着嘴起身,往门外走。
“小姐你去哪……”身后传来阿珍气若游丝的叫喊。
“我去为你寻个大夫。”宋潇声立刻回复。
她在多扬县人生地不熟,在外面转了好长时间,脚踩过青石地板,好不容易看到了“回玉堂”这个牌匾,挂在一家敞开的门上,还没走进便闻到中药熬煮的气味。
她正要进去请大夫,却听到一声急促熟悉的叫喊。
“小姐救我!”
怜儿从一旁的巷子里钻出来,瞧见熟悉的身影心里升起一缕光,几乎是飞扑过去。
她身后跟着两个衙门巡捕装扮的男人,她来多扬县三日,刚弄到点吃的,就误打误撞撞见了此生最惧怕之人
怜儿钻出巷子,跑了几步便看见了宋潇声,虽然她不懂为何宋潇声会出现在多扬县,但此时此刻怜儿已将这陌生地方里唯一认识的宋潇声,当成了自己的救命稻草,慌不择路地冲她跑去。
前些日子太子沈煜将自己从一堆女人的板车上弄了下来,安排自己进入砚熙王府服侍宋潇声,要她务必将沈淮竹和宋潇声两人的关系在下丘抖出来。
怜儿不懂,却也只能照做。
她明白自己这样下贱的人身后没有任何退路,沈淮竹从她进府时就一直留心自己,被赶出去也是迟早的事情。
母亲不喜欢她,弟弟整日和自己抢吃的,日复一日,父亲越发得看不下去,连着弟弟一起打她。
她也想过出去做些事情,可是家境平庸,自己没有一技之长哪里在下丘混得下去?
她只能出去讨生活,却遇到了个穿着华贵的男人,那人给了父亲一锭白银,说要带自己去做些活儿。
可怜儿不愿意了,父亲却露出一口黄牙,嘴里的臭味止不住的飘出来,满脸通红的接下了那枚银两。
她这么活生生的一个人,父亲只要了一锭白银就给卖了!
男人给了自己一杯水,说是安神的,叫自己睡个好觉,第二日就能出发去西边。
再醒来,她便躺在一列又长又破的板车上,周遭全是同自己一样衣衫褴褛、狼狈不堪的女人。
她们白天哭,晚上也哭,荒郊野岭,人烟稀缺。女人们的哭声已经变得同哀嚎一般,在这郊外荡开,她觉得这声音像鬼,像来找人索命的。
一日复一日,她们马上要离开下丘了,有些女人想要逃跑,可不听话的全被打死了。
怜儿也只好咬牙,心想自己在哪不挨打?
可是瞧着自己年纪小,那位太子一眼识中了自己,将自己送进了砚熙王府。
她一进府,便要照顾昏迷的宋潇声。
那日砚熙王在宋潇声的寝室里待了半个时辰,身上的玉珠挂饰忽然断了。
她想到自己以后八成要被赶出去,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其中一枚玉珠捡起来占为己有。
她知道这样风险颇大,可她又能如何?!
宋潇声闻声转头,正要迈过门槛脚步停住了。
她见那女孩满脸灰尘扑过来,意识到是这人在喊自己便站在原地没动,等她再仔细看些,发现这人竟然是怜儿!
怜儿穿着衣服褴褛,面目狼狈,沾满灰的手一把抱住宋潇声的腿,话语同着呜咽声一起滚出来:“小姐救救我!我不是故意要偷王爷东西的小姐!”
10. 何去何从
突发变故,宋潇声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她弯着身子,作势要将怜儿扶起来。
可怜儿那双细条条的胳膊却像焊在自己腿上似的,分文不动。
宋潇声看着怜儿今非昔比的模样眼睛微微瞪大了,她正想问怜儿怎么会在这,还把自己变成了这幅样子,下一刻便看见两个捕头装扮的男人凶神恶煞地冲着自己走过来。
宋潇声瞬时感觉喉咙里卡了一缕气,呼不出来了。
她的脸白了一些,手也凉了,脑子顿时幻视自己在前些日子被人追捕的境况。
宋潇声一点点扒着怜儿的手,却仍是徒劳,她目光落到怜儿沾满污垢的脸上,想起了昨日同阿珍聊的一些事。
她心里有些复杂,声音哑了些,耐心道:“怜儿,你先松开我,好好说。”
怜儿声泪俱下,意识到宋潇声想把自己扒开后抱地更用力了,像要把自己彻彻底底地与宋潇声融为一体,啜泣道:“小姐求求您救救我罢!他们要将我抓起来!”
“这位姑娘,在下劝你还是不要多管闲事,这女的可是个偷东西的贼!”其中一捕头指着怜儿粗声道。
怜儿浑身发抖,宋潇声抬起头:“请问她偷了哪家的东西?”
“西城白士的糕点。”捕头道,“我听掌柜的反应这女人还不止偷了他一家的玩意。”
宋潇声眨眨眼,不能理解,在这世道偷高点要被衙门抓么?
“糕点也不是什么贵重的吧,为何阁下如此动众?”
“她偷得是陈公子定制的银饼餤,用的可都是好材料,”捕头互相看了一眼威胁道,“姑娘就别为难我们了,你也不想咱们动粗吧?”
定制的玩意……
宋潇声低头看向六神无主的怜儿,退而求其次:“你们要将她带去哪?”
“衙门女监。”捕头“哼”了一声,“关她几日关老实了再将她放出来,姑娘何必这么袒护这贼。”
宋潇声听了稍稍放下心来,现在最重要的是给阿珍请个大夫回去。
她想对怜儿说只是进监狱里待几日,却没出声,她也是贼,哪里有立场说这些话?
宋潇声沉默地看着捕头上前将怜儿扒开、拖走。
怜儿两只手被捕头拽着,脚后跟在青石地板上拼死挣动,秀气的脸蛋现在更是看不出原本的模样,灰尘、泥垢、一些莫名的液体,看起狼狈不已。
怜儿呜咽声中还夹杂着几个字:“他们要将我带去西……”
下一秒,其中一捕头捂住怜儿的嘴,将那些字盖住,怒视着她:“安分些!”
西……宋潇声没由来心里一沉,脑海里浮现出自己刚穿越来时的场景。
她盯着渐行渐远的几人看了一会,想起了被追捕的滋味,又念及梦里对怜儿的愧疚,一时动了犹豫。
宋潇声进了回玉堂,发现这里并没有人在面诊,直接找到一位老大夫:“这里提供上门么?”
大夫正在玩他的算盘,听见声响后偏过头去看宋潇声,眼里闪过一抹精光,破锣嗓子缓缓出声:“得加钱。”
“加多少?”宋潇声凑近一步。
大夫浑浊的眼抬起来,看着宋潇声一脸焦急,悠悠升起手,将食指竖起:“额外给我一锭白银。”
宋潇声想也没想,从衣襟里掏出荷包,将铜钱和银子“啪”的放在木柜上,把阿珍的位置说了两遍后拔腿就走。
她一出门并未看到怜儿的影子,赶紧将系统叫出来:“我想知道怜儿的位置。”
“你这样会受到反噬。”
“告诉我怜儿的位置!”宋潇声咬咬牙,管不了那么多。
从同大夫说起话开始,她心里便扑通扑通狂跳着,就像有些东西会因为自己的言行走向不好的结局般,一种强烈的不安席卷着她的神经。
系统静默一瞬,道:“顺着这条街走,三个巷口往东走到衙门,再往北走。”
宋潇声立马动起来,怕错过什么又迈开步子跑。刚看到衙门,心里一喜便要往北跑去,一拐弯便撞到了个人。
身子在长时间奔跑下肌肉早已泛酸,这么一撞宋潇声就要往地上倒去。
宋潇声一屁股跌在地上,两只手撑着身子便要道歉,她一抬头却看见了月华楼的楼主,诧异道:“……陈公子?”
陈麟书显然也没想到撞到自己的人会是宋潇声,同样一脸意外,他将宋潇声从地上拉起来:“宋姑娘可是遇到急事了?怎么满头大汗的?”
“是有些事,”宋潇声隐瞒了自己来这里的原由,拍拍身上蹭着的灰尘面带歉意的笑容,“抱歉。”
陈麟书一脸了然,善解人意道:“哪有,是我走得也急了些。”
他见宋潇声身旁没站着阿珍,面色沉了些:“可是阿珍姑娘出了什么事?”
宋潇声不想与陈麟书过多纠缠,但说起阿珍她也愣住了,随后道:“今早起来我便发现她身体发凉,似有头疼的症状,不过我已为她请了大夫,楼主不用担心。”
“哪里的大夫?”
“回玉堂的。”宋潇声如实回答。
陈麟书的表情瞬时冷了下来,眉头紧锁,认认真真地盯着宋潇声:“我可听说那里的大夫医术不精,这就算了,他们还好滥收钱财。你确定是请的那家大夫么?”
宋潇声原本还有些血色的脸也白了:“就是那家。”
陈麟书沉吟片刻,道:“宋姑娘的事情了结了么?不如在下与你一同回去看看阿珍姑娘。”
宋潇声思索了一些时间,避重就轻:“楼主,你不用在小女身上如此浪费时间。”
“我的事情已经办完了,”陈麟书看向衙门前面站着的几个捕头,若有所思道,“我前些日子在西城白氏那里定了一盒糕点,用的材料都是特意寻的贵重玩意儿,今早我派人去取的时候却告知被一名女子抢走了。”
宋潇声猛地瞪大眼,一脸愕然。
怎么会这么巧?
见她眼巴巴地盯着自己不说话,陈麟书心里也有了答案:“那名女子刚刚被送进女监,在下也未曾想要怎样,只希望日后这种事情不要再发生了。”
宋潇声心里一时拿不准主意,她又看看衙门威严庄重的门面,片刻后道:“既然这样那就劳烦楼主了。”
她同陈麟书走在路上,既然楼主主动说清了,想必怜儿也不会如何。
他们面前停着一辆宽敞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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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的马车。
宋潇声发现自己对于上马车这件事一直都是个难题,因为陈麟书的马车也是颇高,对着半人高的车厢面露难色。
陈麟书见状抵上一只胳膊:“姑娘可以扶着在下。”
宋潇声的视线在那只皎月色的衣袖上凝了一刻,随后苦笑拒绝:“楼主不必了,我手心都是灰。”
宋潇声用手扒住车厢,还在发抖的手臂使出浑身力气将自己拽了上去。
陈麟书随后上车,坐在车厢的另一边,和宋潇声保持一段距离。
他见宋潇声还在平复呼吸,手指摩挲着玉指环,不经意开口:“在下昨日在月华楼无意听到姑娘说自己是替砚熙王办事,不知道是这样么,如果姑娘觉得冒犯可以不必理会。”
宋潇声有些无言,昨日尸体扯的幌子竟真被人听了进去,她折中道:“是替砚熙王办事。”
“是么?”陈麟书放缓语调,“昨日造成的不便在下真是羞愧,今早阿珍姑娘还头风发作了,在下一时也不知道同姑娘说些什么好了,只希望姑娘不要拒绝我的好意,耽误了砚熙王的事情,稍后我会去为阿珍姑娘请大夫。”
宋潇声偏过头去看陈麟书,心想这人每次说话居然都说到点子上,叫她不好拒绝。
见此陈麟书也同样看着宋潇声,回以愧疚自责的笑容。
宋潇声这次没拒绝,挂着笑,眼睛带点微微的弧度:“那谢谢楼主了。”
抵达月华楼之后,陈麟书让自己先去瞧瞧阿珍,说他随后就来。
宋潇声点点头,推开房门后便闻到浓郁无比的药草味。
阿珍的额头上盖着一块用煎熬过的中药水浸过的帕子,一张素白的小脸皱了起来,想必也不好闻。
再定睛一看,老大夫居然在厢房里烧炉子。
宋潇声心一跳,怕他给这厢房点着了,立马上前,端起水将炉子灭了。
老大夫瞪着她,胡子都鼓起来:“你这是作甚?”
宋潇声一双细眉蹙起来:“密不透风地熏,大夫你自己问着不难受么?”
老大夫正欲起身对峙。
下一刻,门便传来被推开的声响,陈麟书从外廊踏进,面色阴鸷,要把老大夫活吞了一般:“把这位小姐给的钱还给她,然后滚出去。”
宋潇声见陈麟书脸色如此奇怪,也愣住了。
老大夫原本升起的气焰见到来者顿时消了,浑浊双眼瞪得老大,看着陈麟书抖了抖,随后窝囊地收拾东西将银两和铜币放在圆木桌上,边走还边在嘴里小声嘀咕着些什么。
宋潇声起身将自己的位子让给陈麟书请回来的大夫。
大夫将手放在阿珍的手腕内侧,片刻后叫阿珍将舌头吐出来瞧瞧。
他道:“小姐无需担心,这位姑娘怕是着了风寒,再加上吃了些相克的东西,水土不服的原因才会如此,老夫稍后送来点药,喝下便能好转。”
宋潇声连忙点点头:“有劳大夫了。”
待大夫走后,宋潇声瞧见陈麟书脸色不好,她也有些意外,道:“楼主可是有话要说?”
“抱歉。”陈麟书忽然说,“昨日我为姑娘们点的菜可能与熏香犯冲。”
11. 宋明初
宋潇声陪着阿珍在月华楼休息了一日,阿珍喝了药,觉得自己头痛好转便提议酉初时出去走走。
宋潇声见她脸色确实比昨日好了些,眼睛弯成月牙:“好啊,那我们便走走吧。”
阿珍看了一愣,被宋潇声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她“嘿嘿”两声:“小姐你笑起来真好看……你要是多笑笑就好啦。”
宋潇声闻言一愣:“我不是经常对你们笑吗?”
阿珍“嗯~”了一声,摇摇头:“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宋潇声看着她。
“说不出来,”阿珍道,“就是不一样。”
她自从与小姐接触开始,便经常看见她总是温柔地看着王嬷嬷、看着王爷。嘴巴与现在一样有上扬的弧度,可是眼睛里却仿佛始终藏着些化不开的忧郁。
让她觉得小姐身上着一些不为人知的故事。
她曾听王嬷嬷讲过,小姐是太子殿下送来的人,那天自己只是远远地瞧了一眼,便见到一个身材矮小、浑身湿透的女人,粗糙的布料贴在身上,磨得脖子上都是痕,黑色的发沾了雨,瀑布般垂下,显得那巴掌大的脸更白了。
阿珍再见到宋潇声是在放晴的那日,她站在不远处的外郎,看见王嬷嬷陪着小姐出来散步。
日光下宋潇声就那么站着,看向王嬷嬷的眼睛参杂了分同情。
阿珍不是很理解,她觉得小姐也很可怜,可是小姐却对王嬷嬷流露出了那样的神情。
宋潇声走在青石板地上,手指摩挲着虎口上还未完全淡却的红印。
她想起陈楼主与自己说的话,那熏香确实有问题,昨日自己将它拿出去也不是误举,可人家也主动解释了,还一并免去了这几日的住宿钱,就连请大夫都是他一手操办的,自己这样想人家有些过于敏感了。
只是她放心不下怜儿,觉得这一切都发生的太巧了,像密集巨大的编织网,将所有事情都串在一起。
阿珍见宋潇声一直不说话,便要把她拉倒人多的地方去,她偏过头去观察宋潇声的表情,不安道:“小姐,你怎么不开心呀?”
她有些担心是不是自己一来多扬县就生病让小姐高兴不起来了?
宋潇声沉默片刻,道:“我昨日看见怜儿了。”
“怜儿?”阿珍瞪大眼睛,“小姐你怎么会看见她?”
见宋潇声抿嘴不言,阿珍一拍大腿,露出顿悟的表情:“是不是她昨日又招惹小姐了?!”
宋潇声摇摇头:“倒也不是,只是几日没见,她变化太大了。”
宋潇声将心里烦忧的思绪悉数压下去,挂着笑:“阿珍,我们去前面走走吧,我听楼主说前面有个寺庙……据说是叫听竹寺。”
“听竹寺?”阿珍又像一副看透宋潇声的神情,“这寺庙和王爷的名字都有个‘竹’字,小姐你是不是想王爷了?”
宋潇声闻言感觉脸上泛起暖意,她垂眸避开阿珍的热切打探的视线:“我倒没想这么多……”
“小姐你脸红了!”阿珍眼睛尖,片刻后又道,“想王爷也是人之常情,王爷那么好,不想他才有鬼了。”
阿珍说话总是先揭开表象的平和,随后又给个台阶下,让人烦不起来。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实有些热了:“天色昏暗你都能看清,怪不得你能做刺绣这活儿呢。”
宋潇声其实倒没发现自己对沈淮竹有什么心思,她的任务本就是攻略沈淮竹,表现出对他的心悦倒也没什么。
只是每次听到关于他的内容,宋潇声都不免会想起二人曾经共处一室时的朦胧缱绻气氛,沈淮竹的确在某些时候让自己有些心惊,可自己现在拥有的一切,都离不开沈淮竹。
不过她也确实好奇,沈淮竹为什么会这么轻易地答应沈煜同意与自己成亲,堂堂一个王爷取一个无名女子,在这个世界里是否过于牵强了?
她们走得慢,还没到听竹寺天色就又沉了些,宋潇声只好领着阿珍在一家卖花灯的铺子里挑了只灯笼。
铺子的掌柜见两个姑娘过来寻灯,便问道:“小姐们大晚上的这是要去哪?”
宋潇声道:"听竹寺。"
掌柜闻言脸色一变,“哎呦”一声,极其不赞同她们的做法:“听竹寺?我劝姑娘们还是不要去了。”
阿珍一听上前一步,声音大了些:“这怎么行?我们都走了这么远了。”
见掌柜有话要说的样子,宋潇声把阿珍按住了:“听竹寺是有什么说法么?”
掌柜睨了宋潇声一眼,随后又低下头去给灯笼点火,他将灯笼的握柄递给宋潇声,弯下腰去:“说法可多咯……”
阿珍见掌柜一直不说怎么个事也有些急:“怎么了您倒是说呀。”
掌柜闻言掀起眼皮看了阿珍一眼,悠悠道:“这儿地不干净……闹鬼!”
“闹鬼?!”宋潇声二人闻言几乎都是呼吸一滞,不由分说齐齐看着掌柜的脸。
宋潇声正要再问的详细些,阿珍抢在她前面开了口:“您不是吓唬我们吧?”
“我吓唬你们?”掌柜嗤笑一声,“我看姑娘们也是外来人吧,不懂这些很正常,不过丑话我已经说在前头了,你们信不信就同我无关了。”
宋潇声见掌柜一副不愿意多说的样子,只好拉着阿珍出了铺子。
“小姐你拉我做什么?”阿珍有些生气,“那掌柜的明摆着忽悠人呢。”
宋潇声柔声道:“阿珍,我们毕竟不是多扬县的人,掌柜这么说自然是有他的道理。”
阿珍明显有些委屈,但她也意识到自己有些鲁莽,撅着嘴不说话了。
宋潇声叹了口气,用哄孩子的语气道:“我看天色有些晚了,不如咱们去买些零嘴?”
“好嘛,”阿珍也不想同小姐较气,她思考了一会儿,嘴巴一鼓:“我要吃炸的!”
宋潇声点点头,提着灯笼往回走,五日后就要回程了,她要赶紧去宋家布坊看看。
只是自己到底是用“宋潇声”的身份,还是其他的身份,她一时还拿不准主意。
多扬县早集晚集各不相同,早市大多卖一些茶点早膳之类的食品,晚集玩物与零嘴对半。一条街琳琅满目,叫宋潇声看得应接不暇。
她给阿珍买了好些东西,吃的、玩的、用的,都买了许多。
这还是她穿越后第一次逛集市,难免多转了会儿,她瞧挂了一条街的小玩意瞧花了眼,路过一家倒卖玉饰挂件的铺子停住了。
看了看在隔壁小吃摊两眼放光的阿珍,宋潇声偏过头后同摊主要那串玉竹。
摊主将玉竹递给她,夸宋潇声眼光好,一来就相中一个暗藏玄机的玩意儿。
玉竹莫约一手长,拿在掌心微微凉。在灯笼的亮光下折射出荧润的光泽,竹节上的纹路雕刻的生动分明,尾端还挂着浅黄色流苏,在宋潇声手里一转,露出背面一列间隔均匀的小孔。
宋潇声抬起头:“这是可以吹的么?”
“可以吹!”摊主作势要将玉竹拿在手里演示一番,被宋潇声避开了。
“那麻烦您替我包起来。”
宋潇声付了钱,将阿珍领回月华楼。
她又将那只玉竹拿了出来看了看,沈淮竹会收下吗?
阿珍原本还在吃她的炸花饼,一抬头看见宋潇声手里多了个新鲜玩意,兴奋道:“小姐是给王爷买的吗?”
宋潇声点点头,露出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柔和神情:“见到它我便想到了王爷,索性就买了。”
“王爷肯定很高兴!”,阿珍兴奋地睡不着,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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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都在把玩她的那些小玩意,边倒腾边说:“这个给顾姐姐,这个给林姨……”
她声音很小,对宋潇声来说没什么影响。
第二日天微微亮,宋潇声见阿珍还在睡,留了张字条便轻手轻脚地离开厢房。
她买了一顶帷帽,将自己的脸挡了干干净净,招了一辆运人的马车便动身去了宋家布坊。
到地方之后见这里没有人她将系统喊了出来,问道:“布坊里什么时候才有人?”
系统也不阻止宋潇声问这些无关沈淮竹道问题了:“申初。”
宋潇声又等了好些时辰。
系统见宋潇声一意孤行,道:“你知道问这些问题会造成什么么?”
“知道,你同我讲过了。”
宋潇声透过帷帽垂下的白纱见布坊有了朦胧的光亮,将帽檐压低了些。
布坊规格不大,一个前堂加个后院,却也是布料繁多,在墙上整齐地挂着。
但坊主却不是宋潇声的父亲,是个年轻的男人。
宋明初整理绸缎时余光瞥见一个带着帷帽的女人进来了,不由得皱眉:“又没下雨你带这帽子做甚?”
宋潇声一听这声音,脑海里顿时涌现出关于一个人的回忆。
这人是宋明初,与宋潇声交集不多的亲哥哥。
她有意压低自己的声音,垂在身侧的双手分泌出些汗,滑溜一片:“脸上起了些红,不太能见光。”
宋明初瞧了一眼,又去叠他的料子:“看上哪匹自己挑。”
宋潇声随意弄了一匹,放在宋明初身前的柜台上,见宋明初的反应不像把自己认出来继续说:“我前些日子来的时候这里有个女掌柜,怎么不见她了?”
“女掌柜?”宋明初掀起眼皮,面色怪异,随后像反应过来些什么声音扬了些,“你说的怕不是宋潇声吧?”
宋潇声点点头:“我与她闲聊时她曾告诉我她姓宋。”
“那你来的不巧,她不在这。”宋明初“哼”了一声脸色冷了,他那个好妹妹,逃婚之后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逍遥呢,“谁知道她死哪去了。”
“掌柜的知道她在哪么?我前些日子还瞧见这里有个年纪稍大的人也在经营这间布坊。”宋潇声见宋明初回答问题一直不怎么上心的样子,心想你说的这人真死了。
宋明初被她问的莫名其妙,有些恼了,道:“你这人到底想干什么?买料子就买料子,问这些有的没的是要做什么?”
宋潇声被宋明初弄的一愣,没料到宋明初火来得这么快。
她放低声音,柔声细语:“我只是奇怪布坊怎么换人经营了。”
宋明初声音大了些:“他们都死了!”
宋潇声睁大眼睛,透过那层白色纱布似乎还能瞧见宋明初站在柜台后瞪着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她缩了缩脖子后退两步,捋不清情况,宋父也死了?一个月时间宋家两人接连去世?
宋明初的脸又往前伸了些,几夜没合眼的眼睛布满血丝,红的几乎要滴血,他看着眼前的女人,灼灼目光都要将这遮盖住面目的白纱盯出一个洞来。
“我的父亲被我妹妹害死了,而我那个妹妹失踪一个多月现在不知道是死是活,你非要问,满意了么?!”
他声音一出,似乎带起一阵风,将宋潇声眼前的白纱也掀起来一些。
宋潇声只觉得脖子上一凉,察觉到起风了,立刻用手将白纱按住,将脑袋低了下去。
宋明初瞧见了女人露出的下半张脸,觉得有些眼熟,一时之间却也想不起来自己在哪见过。
按理说他一直都不在多扬县,前些日子宋潇声失踪父亲死后布坊无人经营,他才被迫从京城回来。
他皱起眉头,沉声道:“你把帽子摘了。”
12. 返程
宋潇声心一紧,有意去避开宋明初视线。
她想直接跑,但那样又是白来一场。
倘若宋潇声与陈麟书的关系没弄清,那日后势必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原主活着还好说,问题是原主已经死了,她又刚好顶替了“宋潇声”的身份,如果沈淮竹知道自己重婚又会怎样对她?
宋明初见女人一副想躲自己的样子,心里那点怀疑生得更多了,好端端地带个帽子,是不想让自己认出来么?
这么一想,宋明初便笃定了这人同他们家有渊源,上手便要去掀女人的帷帽。
他倒要看看,这人是何方神圣!
宋潇声被这突如其来的手吓得一跳,抿着嘴转身就跑,但她没想过宋明初是个身手矫捷的主儿,居然双手一撑翻过柜台,径直奔向门前挡住自己,二话不说就要扯自己帽子。
宋潇声始料不及,眼前一亮,转眼间所有事物都变得清晰起来,帽子竟被宋明初用手挑掉了。
那一刻起她步子便生了根,动不了了,隔着空气都能感受到宋明初能瞪死人的目光。
天色还没暗,与布坊门前垂下的灯笼昏黄的亮光一起凝在宋潇声煞白的脸上,原本梳理的整齐的发从额前散下一些,挡住了她结痂的伤口。
宋潇声偏过头去,没看宋明初,一双手死死掐住大腿。
……宋明初这暴脾气不会打她吧?
宋潇声一颗心瞬时提到了嗓子眼,扑通扑通几乎要跳出来。
宋明初站在门前,看见眼前人侧着的脸,一时如鲠在喉。
纵使眼前人的气质、打扮已经与记忆里的人全然不同了,但宋明初心里还是像有一副明镜般,无比清晰地告诉自己,这是他妹妹。
半晌过去,宋潇声仍然不知道要对宋明初说些什么。
宋明初的反应也让自己有些意外,方才还要同自己争吵之人,此时竟沉默了。
良久,宋明初眼里的红血丝渐渐淡却,喉结滚动几下,冷着声:“你还回来干什么?”
宋潇声眼皮颤了颤,终于有了反应轻声道:“……回来看看。”
“你满意了么?”宋明初盯着宋潇声的眼睛,试图在她脸上找出点什么,过了很久,他道,“父亲因为你自尽了。”
宋潇声的手无意识揪住衣裳,不可置信地看着宋明初:“……自尽?”
“你逃婚,陈麟书把父亲逼死了,父亲他不死,陈麟书就要毁了这家布坊。”
“我……”宋潇声怔怔看着宋明初。
看着宋潇声一副茫然的表情,宋明初心里的怨念又多了一份,如果不是宋潇声,父亲不会死,他也不会回到这个地方来守着这个所谓的母亲留下的破布坊!
“你逃婚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这个后果?如果不是你,父亲又怎么会死?”宋明初冷眼睨着她。
宋潇声思绪混乱了,不仅没弄清楚原主的死因,还牵连出一系列的事情,陈麟书到底是谁?
宋明初看得出来宋潇声的衣料非比寻常,心想宋潇声也是过上好日子了。
他质问中带着幽怨:“你既然活着,父亲死的时候你怎么不回来看看他?”
宋潇声眼睛不断眨着,说了句抱歉便跑开了。
宋父因为宋潇声逃婚而死,宋潇声因为陈麟书逃婚,还在逃婚途中死去。
宋明初站在布坊门前,盯着宋潇声仓皇而逃的背影,心里也五味杂陈。
他知道造成这一切的并不是宋潇声,可他还是控制不住去恨她。
没有这一出,他还是那个京城里肆意快活的捕快,而不是被困在多扬县的一个小掌柜。
宋潇声算不上失魂落魄,这件事本来就与她无关,只是没她想的那么简单。
布坊的位置离月华楼有些远,宋潇声远路返回,一路上树越来越多,可见光也越来越稀薄。她只是闷头往回走,来到听竹寺时发现自己竟忘却这地儿是返程的必经之路。
天色比方才暗了不少,听竹寺周遭的树干枯、扭曲,像人手往天空伸着,为这寺庙增添了不少恐怖气息,与白日里完全是两种氛围。
听竹寺像被一层淡淡道灰色烟霭笼罩着,生出些寒意,叫宋潇声觉得阴森。
她下意识想到昨日掌柜说的话,起一身鸡皮疙瘩,迈开步子没走原路,从寺庙后方绕去了。
只是她越走越不对劲,远远的就看见一个身形佝偻的人在前面鬼鬼祟祟走着,手里还抱着个东西。
宋潇声不想惊扰他,停住脚步放缓呼吸,下一刻便看到这人将手里的东西丢到一口井里。
“嘭!”
东西落地了,像是重物砸到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造出一道回响。
是口枯井?
宋潇声心随着这声音突突了一下,她没由来想到了之前在某音刷到的深夜节目,不会是抛尸吧?
但尸体哪有那么小?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东西,在一棵树后面蹲了会儿,发现没声音了探出头发觉那人走了,按了按发麻的腿便起身。
还没走几步,便听到一道沙哑粗糙的声音在自己背后响起:“你看见什么了?”
宋潇声猛地回头,看见一个看不清脸的人站在自己身后半米处。
“啊——”
她失控地叫了出来,险些要跌到地上。
觉得自己手不是手脚不是脚,也不管那人有没有追上来,踉踉跄跄地离开听竹寺的范围,慌不择路地就又跑到了布坊这里。
看着宋明初布坊走动的身影,她竟觉得这个从未谋面的哥哥让自己感到无比的安心,宋潇声心脏还在“扑通扑通”狂跳,腿也是软成了泥巴,不知道是吓得还是累得。
宋潇声在不远处找了棵树靠着,大口大口喘着气,在想要不要进去和宋明初说些好话待到天亮再走。
宋明初原本正在收拾布料,余光撇见一抹灰白色跑了过来,再一看发现竟是宋潇声,他正以为宋潇声会进来,没想到却跑在一棵树下蹲着了。
他眉头一皱,要走过去问问宋潇声还回来干什么?
结果凑近了发现宋潇声的脸白的吓人,比方才与自己说话的时候还要白。
额角处有一道突兀的疤,还渗着细小的汗。
“你怎么回来了?”
宋潇声慢慢的抬起头,看见是宋明初,刚要说话便觉得脑子发昏,晕了过去。
再醒来便是清晨,宋潇声一睁眼看见身旁有个脑袋,还没等她反应过来那脑袋便抬起来。
宋明初凶神恶煞地盯着宋潇声:“我这里不留人,你既然醒了就快走吧。”
其实她的头还是晕着的。
宋潇声将自己撑起来,睫毛在眼下留出一小簇阴影,她笑得一脸虚弱:“谢谢兄长。”
下了地便要走,宋明初却站起来一把拉住她的手:“你昨晚看见什么了?”
宋潇声想到昨晚那副场景,心里不由得一慌,但她也不想和宋明初有过多纠缠,摇摇头便要走:“没什么,是昨晚我走错路了,便回来了。”
宋明初没放开她,宋潇声觉得他的手很热,像要把自己的手腕烧穿。
“我送你。”宋明初盯着宋潇声看了几秒,忽然道。
宋潇声一愣:…?
这人还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
宋明初从布坊的后院拉出一辆马车,她的记忆渐渐回笼,这马车是原主的父亲用来拿货的。
一路上宋明初只问了她要去哪,随后再没说一句话。
到地方后,宋明初见宋潇声一副随时要倒地的样子,眉头一皱语气生硬:“我可告诉你,若是看见什么不好的玩意儿可是要找大师驱邪的。走了就别回来,我不想看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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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潇声闻言低下头,脸上是很显眼的疲态,她轻声道:“知道了,多谢兄长昨日收留。”
宋明初“哼”了一声,转头就走。
宋潇声步子沉重,似乎踏下去了就提不起来了。
她拖着身子来到月华楼,遇上了正要出门的陈麟书,他身后还跟着阿珍。
阿珍看见她几乎是要哭出来了,一张脸皱了起来:将宋潇声抱住:“小姐你去哪了!”
宋潇声只觉得浑身乏力,她想拍拍阿珍的背说自己没事,可连胳膊都仿佛举不起来了。
陈麟书见宋潇声脸色惨白,一脸担忧:“宋姑娘……”
“我没事。”宋潇声扯着嗓子。
“小姐你这可不像没事的样子。”阿珍哽咽着,“我昨晚见你没回来就想去找你的,可是楼主说晚上不安全,我只能今早出来寻你,都怪我昨天没醒来呜呜呜……”
“别哭了,”宋潇声道,“我昨日在一家铺子待的太晚了,便找了家旅舍歇下了。”
陈麟书上前问道:“宋姑娘脸色这么白,我请大夫为你看看吧。”
宋潇声摇摇头,觉得他热情过头了:“不必了。”
她觉得自己不能再在多扬县待下去了,这地儿克她,只想尽快离开这里,她对放开自己的阿珍说:“咱们回府吧?”
阿珍有些意外:“这才第四天,咱们没有车……”
“姑娘是要回下丘?”陈麟书忽然道。
阿珍闻声回头:“是呀。”
“那我正好顺路,”陈麟书盯着宋潇声的脸,“姑娘回去也好调养身体,你脸色实在不好。”
“小姐你看呢?”阿珍问她。
宋潇声想了下,道:“楼主什么时候走?”
陈麟书道:“今日随时都可以。”
阿珍看着宋潇声毫无血色的脸,吸了吸鼻涕:“小姐,咱们要不过会儿就走吧,你不愿意在这待那回去便好好休息罢。”
陈麟书一挑眉:“那我去为姑娘们备车。”
宋潇声扯起干裂的嘴巴:“那有劳楼主了。”
阿珍将她扶着坐下,上去迅速收拾了行礼。
“小姐,你要不吃点东西?”阿珍道。
宋潇声摇摇头,“我吃不下。”
“可是咱们回去还要些时间呢。”
宋潇声道:“那我回府吃。”
她是真的吃不下,她一闭眼仿佛都要回到昨晚那个场景。
虽然她自己也是搞玄学的,但她一直都不信那些。昨儿亲眼瞧见了些东西,倒是扎扎实实地记到脑子里了。
但有阿珍在,她也能放下心来好好休息了。
只是她没想到,这一睡便昏了过去,脑海里还浮现出怜儿那张带有不甘和愤懑的脸。
阿珍看着外面不断变换的场景,发觉他们已经到下丘了。
王府门前不让其他马车通过,她便只能将宋潇声喊起来。
可是这一喊便不对劲了,宋潇声居然没半分反应。
她赶紧上手摇了摇宋潇声发胳膊,发现她居然昏过去了。
阿珍一急,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急着就要下车去找陈麟书。
“小姐晕过去了!”
陈麟书快步走向宋潇声的马车,见她果然没意识了,钻进去将宋潇声打横抱起来:“带我去你们府上。”
阿珍想说王爷不让外人去,下一刻便被陈麟书厉声打断:“快!”
她忙不迭往前跑,边跑边回头,与正要出门的沈淮竹撞了个正着。
沈淮竹见到阿珍后发现宋潇声并不在她身边……面色一沉:“小姐呢?”
阿珍有些口齿不清:“小姐,小姐在后面……晕过去了。”
沈淮竹顺着阿珍指着的方向看,发现迎面赶来了一个男人,他身前抱着的正是宋潇声。
13. 反噬
陈麟书见沈淮竹一动不动瞧着自己,心想这人果然和沈煜所说的一样傲。
沈淮竹眉头皱起,冰锥一样的眼神钉在抱着宋潇声的陈麟书身上,他吩咐伏强去把宋潇声接下送去寝室,阿珍则是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们后面。
他将手抬到第二根肋骨齐平处,低下眼眸理了一下袖口,随后抬起眼睛看向前方,语气没有一点敬重:“你是谁?”
陈麟书活动了一下胳膊,迎上沈淮竹的目光:“在下姓陈,是多扬县月华楼楼主,这几日宋姑娘一直在我这里歇息,今早正好顺路我便将她们带了回来,可是宋姑娘突然晕厥,在下不是有意冒犯的。”
他注意到沈淮竹投来的视线,察觉到宋潇声和沈淮竹之间的关系不简单。
沈淮竹仍是凝着陈麟书,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意思。
见沈淮竹没有与自己交流的打算,他低下眼眸摆出一个谦卑的姿态,双手合在一起弯腰作揖:“在下事务缠身,先行告退了。”
陈麟书此话一出,沈淮竹终于有反应了。
“多谢。”沈淮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语气依旧淡然,没有一丝感谢的味道。
陈麟书莞尔,转身后笑意迅速暗淡,一双眉毛压了下来,眼睛犹如一滩死水。
沈淮竹盯着这人的背影看了会,随后沉重地呼出一口气,道:“去请大夫。”
府里的叶子总是落了又落,扫不尽。黄色的枯叶稀稀疏疏的铺在灰白砖块上,风一吹,就在空中打着旋儿,飘到了更远的地方。几片叶子落到了宋潇声的眼上,她将叶子取下,发现自己置身郊外,河水湍急,掀起哗哗白浪,拍打到岸边,浸湿了自己的鞋子。
一阵风过,宋潇声被吹的起一身鸡皮疙瘩,她觉得这地方很熟悉,自己似乎也曾经过这里,这里树木干枯腐朽,脚下杂草稀疏,除了河堤附近的泥土有些水分,其他的土面地方均有裂痕,像爆开的皮肤。
“别碰我!”一声尖锐的叫喊刺痛宋潇声的耳朵,她寻声望去,见到了衣衫不整的怜儿,她身前还站着一个面目狰狞的提刀大汉。
那明晃晃的刀面上还印着怜儿仓惶的神情,宋潇声被这幅场景吓到了,浑身仿佛都被激起的浪花拍了个透凉。
人总是趋利避害的,看到对自己生命有威胁的事物会下意识退缩,将自己置于一个安全区域远离危险,宋潇声也不例外。
怜儿忽然从地上爬了起来,迈开腿就往宋潇声的方位跑,大汉在她身后穷追不舍,一把铮亮的大刀往前一甩便能抹掉怜儿的脖子。
宋潇声看着大汉直直往自己的方向跑来,心一惊也要动身,可下一秒,怜儿径直穿过了自己的身体,脸上泪涕纵横,眼睛里却带着赴死的决绝,她纵身一跃,像一只轻捷的飞燕,扎入冰凉刺骨的河流里。
而大汉的一双脚在干涸的土地上摩擦着,留下一道蜿蜒的黄色灰尘,面色只剩灰败,他嘴巴一张一翕声音很小,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宋潇声错愕地接受眼前一系列的事情,从大汉的嘴型中,她隐隐地认出来,他说“完了”。
骤时,系统冰冷毫无情绪的声音突兀地在脑海里响起,让宋潇声回过神对自己的身份产生认知。
“宿主先知预测体死亡,预测体体感同步向宿主反馈。”
“哗——”
宋潇声思绪放空,身后忽然涌出寒冷扎人的河水将她包围,耳朵里涌进千万滴河水,透过耳膜向大脑挤压。肌肉瞬间紧绷,喉头痉挛让身体阻止河水入肺,可取而代之的是压迫的、无法逃离的窒息感,将宋潇声彻底淹没。
宋潇声的手在虚空中抓着,脑海里是系统不绝于耳的警告。
身体各种感官全部被剥夺,周遭像浩瀚无垠的银河,星宿分散不均,在黑色里呈现出她没见过的图案,她像一只孤零零的船,在无边宇宙中居无定所地漂流。
她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浑身忽然热了起来,就连喉咙都涌进一股苦涩的汁液。
那汁液顺着宋潇声的嗓子眼儿流下,呛进了她的气管。
宋潇声剧烈地咳了起来,像要把五脏六腑都全部吐出体外。
眼前越来越清明,从虚无的黑色渐渐转变为刺眼的白。
宋潇声感受到一双手拂过自己的面颊,她恢复意识,取代她内心徒劳虚无的恐惧的是,沈淮竹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
寝室里只有他一人。
宋潇声动了动嘴,只觉得舌头上、喉咙里、气管里,全部都是苦的。
……这是,回来了?
“醒了?”沈淮竹坐在一旁的木椅上,双手交叠放在身前,掀起薄薄的眼皮看她。
宋潇声煽动了下眼皮,发觉自己被一床厚被褥死死压着。
她没说话,只是巴巴看着沈淮竹。
沈淮竹的神色明明同往常一样,可是为什么她会觉得沈淮竹在生气?
宋潇声有些不明所以,沈淮竹前些时间还对自己爱答不理的,为什么会生气?
“阿珍告诉我你去了个闹鬼的地方?”沈淮竹明明在问她,可是在宋潇声眼里却不想在寻找答案,而是在笃定一个结果。
“宋潇声,”沈淮竹突然喊她的名字,让宋潇声没由来的紧张,她气若游丝地躺在床上,一双眼睛闪避沈淮竹的视线。
“你向太子沈煜求赐婚于我,”沈淮竹视线凝在宋潇声脸上,“既然如此是不是该守我砚熙王府的规矩?同一个外人牵扯不断,这便是你口中所说的心悦么?”
宋潇声一双湿漉漉的眼睛眨了两下,看沈淮竹神色阴沉,心想他果然生气了。
但她与陈麟书之间清清白白,无非就是老板和顾客的关心,几时拉扯过?
宋潇声怕沈淮竹误会,扯着嗓子道:“王爷,我与他不过是萍水之缘,前些日子我与阿珍在他的楼下遇到意外,他作为楼主便主动替我们结尾,您何必这样想我?”
“萍水之缘?”沈淮竹重复她的话,眼神却是不信的模样,他起身理了理衣襟,偏过头去看宋潇声,“成婚之前莫要再离开下丘了。”
看着沈淮竹的背影,宋潇声忽然想起了阿珍,“阿珍呢?”
沈淮竹站在不远处背对着宋潇声,默了一瞬:“她照顾不周,扣半个月月钱。”
门被关上,房间里只剩下宋潇声微弱的呼吸声,以及沈淮竹残留的茶香。
她将被子掀开些,觉得那股热气终于散去了。
宋潇声脑海里还浮现着怜儿跳入河水中的场景。
“……”
沈淮竹走了没多久,王嬷嬷便推门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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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见宋潇声脸色好了些,语气带着点责备:“你莫要再跑到那些不干净的地方去了,害得我们好些担心!”
宋潇声被王嬷嬷扶起来喝药,像是惩罚她似的,一碗黑色、弥漫着浓郁的苦涩的中药被端到她面前,就像是要她非喝不可的样子。
宋潇声想起了之前去医院,医生给自己开了一堆胶囊,可是她不会吞,每次在嘴里把外面那层胶含化了都没有咽下去,里面的药粉悉数被唾液稀释,粘在味蕾上,苦得人眉头都展不开。
她皱了皱鼻子,假意咳了两下,跟王嬷嬷迂回:“嬷嬷,我刚醒,能不能放一会儿再喝?”
王嬷嬷见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又开始心疼,将药放在一旁去给宋潇声拍背顺气。
她苦口婆心道:“小姐,王爷很担心你,你莫要继续折腾了,好好过日子吧。”
宋潇声脑子里浮现出沈淮竹冰冷的脸色,怎么看都不像担心自己的样子,倒像是怕自己同其他人搞在一起折了他的面子。
她点点头:“我知道了。”
王嬷嬷叹了口气,记忆又回到宋潇声刚入府的那个模样:“老奴不懂小姐你是怎么想的,前半生既然如此艰苦,为何不安定下来过完这一生呢?”
宋潇声眼神透过王嬷嬷的侧脸虚无地看着前方,她也想知道,自己好不容易挣了点钱,为什么会突然穿越到古代像蜉蝣一样四处漂泊呢?
要她安定在这个世界,何尝不是对她的一种折磨?
她只想回到她稳定、死板的生活中去。
王嬷嬷看着宋潇声一副没听进去的样子,摇摇头,道:“小姐,记得喝药,天气凉了,可以暖暖身子。”
宋潇声待王嬷嬷走后,端起碗浅尝了一口,眉头不出意外的皱了起来。
好苦,苦得让人咂舌。
她知道自己晕倒并不是受了风寒,或是看了什么不干净的玩意儿。
只是她与怜儿感同身受了。
怜儿为什么会出现在郊外,为什么会奋不顾身得跳进河里?
她去问系统,系统却说自己已经同感过的人无法再进行提问。
宋潇声只好作罢,将这件事情在心里埋了起来。
系统道:“你如果继续游离于主线之外,我有权利对你提出惩罚。”
宋潇声嘴巴一抿,以为系统指的是自己去多扬县的事情:“陈麟书和原主的关系不也有可能影响任务吗?怎么算主线之外?”
“怜儿同主线有什么关系?”
宋潇声自知理亏,没出声。
她将那渐渐凉掉的药喝了小半碗,最后剩了些,她实在喝不下去了,想倒掉。
她光脚踩在地上,推开雕窗,脑袋伸出去瞧了瞧,见外面没有人经过,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端起剩下的中药鬼鬼祟祟地出了门。
在一颗土壤较为肥沃的树旁将这药倒了进去。
她干完这些事心里松了一口气,心想终于解决这碗药了,结果一转身却与一具身体撞地结结实实。
手里的碗被挤掉了,“啪”的一声,摔得支离破碎。
她看清来者后脸色一僵,沈淮竹的前襟处被她沾了些棕黄色的水渍,宋潇声对上沈淮竹的眼睛,心顿时凉了半截儿。
“你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