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小姐今天也在装老实》
13. 想逃走,关起来
孰料,才入祠堂,便有仆妇猝不及防踹向余晚萧腿弯。她膝头重重磕在冰凉青石板上,刺骨疼意钻心,教她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祠堂正中,“天地君亲师”五字悬于壁上,笔力遒劲,透着森然威仪。两侧红笺黑字,密密麻麻写满先祖名讳,在昏沉烛火下影影绰绰,更添几分阴翳。老夫人手捧一束线香,旁侧大房周氏执火箸为其点燃。她依着古礼三拜,将香插进鎏金香炉,方缓缓转过身来。那双浑浊老眼,此刻竟透出骇人的厉色,直直射向地上之人。
“送你入文澜书苑未满一月,便犯下这等丑事,你可知罪?”
余晚萧心头一凛,瞬时明了,书苑之事,竟已传到老夫人耳中。此事才发生不久,前后不过几个时辰,必是有人刻意递了消息。
她虽跪于地,脊背却挺得笔直,不见半分屈从,声线平稳如静水深流:“书非我所窃。山长已允我两日之期,容我查清此事。”
老夫人居高临下打量着她,目光如炬,似要勘破她话中虚实。
余晚萧敛了神色,作乖顺模样:“若老夫人不信,可差人去书院一问便知,晚萧不敢欺瞒。偷盗乃律法严禁之大过,晚萧虽初至上京,却早已将国法家规刻在心上,平日行事向来谨慎。蒙陈府收留之恩,我断不会行此盗窃之事,玷污陈府门楣。”
“噗嗤!”周氏忽用锦帕掩口轻笑,她身着缠枝牡丹锦缎,满头珠翠晃眼,语气里的讥诮几乎要溢出来:“照你这么说,难道是文澜书苑那些德高望重的夫子,聪慧过人的学子,平白冤枉了你?还是说,有人特意与你这无权无势的孤女过不去?可冤枉你,又图什么呢?”
此亦为何事未及盖棺论定,众人便已先入为主,认定她便是那盗书之人的缘由。
余晚萧垂眸,指尖悄然攥紧。她也想不明白,自己向来谨言慎行,从不与人结怨,究竟是谁,竟要这般处心积虑地构陷?
老夫人刚缓和的神色复又沉凝,沉声道:“既已犯错,自当竭力挽回。来人,将她锁入柴房,明日一早便押往夏府赔罪!”
余晚萧万没料到,老夫人素日瞧着酷爱典籍,潜心礼佛,处置起事情来竟这般蛮横,全然不讲道理。若真按这般法子处理,那她这莫须有的罪名就脱不掉了。她仍据理力争:“恳请老夫人允我出府一趟。我已晓得是谁盗走书籍,此去一趟,自可证我清白!”
老夫人只当她是事败后想趁机脱逃,面色愈发阴沉:“多派几人守着柴房,休要教她跑了!”
眼看几个仆役要强押余晚萧去柴房,方氏怯生生地为她辩解:“婆母,晚萧素日乖顺懂事,这其中或许有什么误会……”
老夫人却未正眼瞧她一下,倨傲的目光自她脸上轻扫而过,最终落在陈竹宜身上,嗓音里带着几分失望:“三姐儿,二房只你一个可靠的,闲暇时当多上些心,莫教二房的人处处丢丑。”
这分明是敲打。
周氏一旁看得心花怒放,嘴角噙着幸灾乐祸的笑,慢悠悠开口:“二弟是个读书人,城府终究浅了些,什么阿猫阿狗都敢往府里领,如今可不就落得个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下场?”
陈竹宜袖中的手早已紧紧绞在一处,被这番话刺得面红耳赤,头也抬不起来,她佯装未曾听到,只应了老夫人的话:“是,孙女定会多上心的。”
说罢,她便拉着还想为余晚萧辩解的方氏,匆匆离去了。
余晚萧被囚禁于柴房,木门牢牢锁死,窗畔亦有仆役看守。她才近门扉,便被厉声喝止,只得作罢。
夜渐深,寒气浸骨。余晚萧初时还满心慌乱与无措,不多时便定下心神,静静坐于柴垛之上。这般安分,倒让外头看守的人松了些警惕。
至晚膳时分,守在外面的仆役换班去用饭,方氏趁机从窗隙塞进两个包子,哽咽道:“我只寻到这个,你先垫垫肚子。”
余晚萧接过包子,便听方氏又道:“二爷已两日未归,我已托人去寻。待他回来,我无论如何也会求他救你。”
在西院眼中,陈必得便是天,唯有他归来,此事或有转圜。可依陈必得的性子,未必会为她说话,说不定反倒会劝老夫人今夜便将她送往夏府谢罪。
余晚萧心中一叹,狠狠咬下一口包子。热腾腾的肉香漫过舌尖,她的精神竟又提振了几分。
“姨母,劳烦您叫表姐过来一趟。”她靠在墙上,大口大口地吃着包子果腹。
方氏抹了把泪,抽噎着应了声“好”,细碎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看守的奴仆们瞧见了,但也没说什么。
一盏茶功夫后,陈竹宜便立在窗户外,却一言不发。
余晚萧轻轻唤了声:“表姐。”
陈竹宜这才悲伤地开口:“没用的。即便你猜到是刘赐构陷,也难叫他认下罪名。反倒是又开罪一个人,日子只会更加艰难。”
“不试试,怎知不行?”余晚萧深吸一口气,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几分哭腔,可怜兮兮道:“表姐,若真背了这污名,普天之下,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地?”
且不论她一孤身女子,被逐出陈府后会遭遇何等境地,单是这偷盗的罪名,便再无人家肯收留任用了,届时该如何是好?
陈竹宜一想到那般可能,心底便涌起一阵怜惜。她本是来劝余晚萧莫要轻举妄动,以不变应万变的,此刻听了这话,反倒改了主意。
“那我该如何帮你?”她问道。
有求于人,余晚萧姿态放得极低:“表姐,可与我换一身衣裳么?我想今夜出去一趟。”
陈竹宜心头闪过几念:万一她是骗自己的,借机逃走了呢?万一被老夫人察觉,岂不是闯下大祸?
她迟疑片刻,终究是冲动压过了顾虑。向来谨守规矩,力求端方的大家闺秀,竟趁着仆役不备,从那狭小的窗隙里钻了进去。
二人身形相差无几,换过衣裳后,余晚萧利落地从窗口爬了出去。
柴房里,陈竹宜双手抱膝,蜷缩在柴垛旁,心跳如擂鼓。这般出格之事,她往日连想都未曾想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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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往日里侧门无人值守,今夜却添了两名护院,想来约莫是为防余晚萧的。正门自不可走,唯有翻墙一途。
陈府围墙皆筑得高峻,余晚萧绕了许久,才寻着一处稍缓之地,搬过块巨石垫在脚下,费力翻出墙外。不料失足跌落在地,脚踝骤然扭伤,疼得她面色扭曲,却死死忍着未敢出声,唯恐被人察觉。
然而更骇人的还在其后,她摔落之际,面前忽覆一道高大的阴影,直吓得她魂飞魄散,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晚萧,果真是你?”那声音温煦讶异。抬头望去,正是宋佑谦清隽的面庞,面上既有惊愕,亦含关切,“你可有事?”
余晚萧这才狠狠松了口气,抚了抚惊跳的心口,摇了摇头,双手撑地,挣扎着欲起身:“无妨,只是扭了脚踝。”
宋佑谦急忙伸手去扶她,冰凉指尖触到她温软细腻的腕间,轻轻一滑,温润触感令人爱不释手。只不过待扶她站稳便即刻松了手。
余晚萧心下生疑,先声夺人:“你为何会在此处?”
宋府与陈府相隔数里,宋佑谦深夜现身陈府墙下,实属诡异。
“我只是想助你,然传事者说你不见外客,我只得在周遭徘徊,另寻法子。”宋佑谦垂眸,语气略含怅然,“晚萧是在怀疑我么?”
余晚萧自知失言,心下懊恼,忙解释道:“抱歉,我并非怀疑你。你说愿助我,我感激不尽,不知你有何打算?”
宋佑谦抬眼,自怀中取出一册书,递与余晚萧,满面关切:“此事我已听闻,众人皆说你盗了书籍,可我知你并非品行不端之人。你日日晒书皆尽心尽力,为护书籍周全而小心翼翼,怎会行此等事?”
同窗们皆咬定她的罪名,在背后议论纷纷,好在尚有越莺与宋佑谦这两位好友信她。
她心中熨帖得不行,好奇看向宋佑谦递来的书册:“这是何物?”
“此乃《山水异志》的仿册。早年有不少人誊抄过原册,其中这一册最为相似。”顿了顿,宋佑谦补充道,“不少人都以为这是著书人亲手誊抄的。”
他话音刚落,余晚萧便已明了他的用意,确认道:“你是要我拿这仿册,去给山长交差?”
宋佑谦点头:“唯有如此,你才不会被逐出文澜书苑。”
“我不能要!”余晚萧斩钉截铁地拒绝,宋佑谦眼中浮起疑惑,不禁问她缘由。
“我知你是一片好意,想为我解困。可我若真拿了这仿册,反倒坐实了盗贼之名。”余晚萧面露忧色。
宋佑谦仍是不解。
余晚萧无奈一笑,细分析道:“山长亲手收藏的原册,不知翻阅过多少遍,怎会辨不出真伪?这仿册骗骗外行人尚可,断难瞒过山长。他失了心爱之书本就动怒,我此时递上仿册,只怕他二话不说便将我拿送官府了。”
这都能猜到?
看来余晚萧比他想象的要聪明得多。
宋佑谦眼底掠过一丝暗芒,白皙指节捏着书册,略显憾然。
15. 他是个硬骨头
翌日清早,余晚萧被恭恭敬敬地请出了柴房。锦屏引着她直接往西院厢房去,解释道:“老太太念姑娘孤苦,久居罩房终非体统,故今儿个一早,已命人将姑娘物件悉数移至西院。”
闻此,余晚萧心中一块大石落地,知宋佑谦所托之事已成。听锦屏语带雀跃,她淡然应道:“烦请诸位代我谢过老夫人恩赐。”
周遭搬运物件的仆从得此言,便悄然退下向老夫人复命去了。
随后老夫人请的大夫来为余晚萧诊治了一番,开了些药,嘱咐她卧床静养便走了。
午间休憩时分,陈竹宜回府了一趟,来寻余晚萧的,她支开锦屏,方才露出激动之色,道:“表妹,你可知今日书苑发生了何事?”
余晚萧倚于榻上,亦心生好奇,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陈竹宜握住她的手,压低了声线,绘声绘色道:“今晨一早,荣华郡主携一壶佳酿,堂而皇之邀掌书小酌。掌书以要务在身辞谢,这荣华郡主竟强灌之!待其醉后,又令赵长亭将掌书倒悬于树上,言此乃其冤枉余晚萧的报应!”
余晚萧闻言,叹为观止。她知晓荣华郡主与赵长亭在上京城以乖张猖狂闻名,百姓皆避之不及,然此番举动,仍令她大开眼界。
陈竹宜说至此处,面上已带笑意,语气亦轻快:“山长率人前往营救,恰闻掌书涕泪横流,说自个儿是被逼着伪造册籍,冤枉你的。只因他若不将脏水泼于你身上,刘侍郎的第十八子便要娶其女,而其女年仅十一啊!”
掌书当众全盘招供,山长怒不可遏,当即命人彻查其居所,寻得那本被水泡得皱巴巴的《山水异志》。
真相既出,宛如一记重掌,扇在昨日那些笃定余晚萧为盗之学子脸上。山长亦面色铁青,抚胸气促,直斥掌书为老不尊,平白冤枉一无辜学子。
“你是未瞧见掌书被放下时老泪纵横之态,还得是荣华郡主与赵长亭有法子!”陈竹宜刻意压低了声音,却难掩心中那份激荡的爽快。
余晚萧闻言动容,担忧地问:“那二人如今怎样?”
陈竹宜神色微变,眼神闪烁:“荣华郡主已被宫中的人请去了,赵长亭……则被大将军府的人以用绳子捆住带回去了。”
午休未久,陈竹宜将消息告知余晚萧后,便返书苑去了。
天公变脸,外间已淅淅沥沥下起雨来,观此天色,片刻后定然大作。余晚萧躺于榻上,辗转片刻,终究起身,取了两把伞,径直往大将军府而去。
大将军府门前好不热闹,一街之民围聚于此。皆因听闻赵长亭在文澜书苑殴辱掌书,特来观瞻。
府门两侧石狮硕大,气势巍峨。赵长亭双手为绳索所缚,跪于石阶之下,脊背依旧挺拔,不似受罚之人,反倒像领赏一般。
台阶之上,立着一对容貌出众、气势凛然的夫妇,怒问赵长亭:“目无尊长,于书苑聚众生事,今日罚你,可有辩解?”
赵长亭抬眼,墨发为蒙蒙细雨打湿,微沉天色下,肌肤愈显白皙,容貌卓绝。他无奈叹道:“无话可说,我这不已然跪在此处了么?”
看似妥协,言辞间却满是不服的野气,乖张依旧。
赵父见他这副模样,怒火中烧,上前一脚踹在其胸膛,将人踹翻,怒喝:“你这孽子!”
赵长亭爬起身,脊背很硬,骨头更硬,不耐道:“要打便打,何须多言?”
赵将军被激怒,执军棍连着几下打在他身上,棍棍到肉,一下比一下重,毫不留情。赵母立于一旁,冷眼相对,仿佛阶下跪着的并非亲生儿子,只是个犯错的下属。
围观百姓见状,多有称赞,亦有几分心疼这对夫妇。
“赵将军夫妇果然公正无私,便是亲儿,也绝不徇私,该罚便罚!”
“可不是么,将军夫妇俩皆是武将,一身正气,只可惜生了这么个不成器的儿子,终日惹是生非!”
“做得好!不愧是随先帝打下江山的武将!”
“赵长亭这般为非作歹,真是玷污了二位武将的名声!”
余晚萧听着,只觉心头很不是滋味,对身旁之人解释:“他并未为非作歹,他是在做善事。”
那人上下打量她一番,嗤笑道:“又是个被赵长亭那副绝色皮囊迷了心窍的小女娘哟~”
余晚萧心头涌上一股无力,撑伞欲往人群中挤,想上前去,却有人比她更快。
一袭白衣的夏栀撑伞奔上前,衣袂翩跹,将伞遮在赵长亭头顶。
赵将军见此冷哼一声,将军棍掷于地上,携妻子返府,“嘭”的一声,朱红大门紧闭。
周遭百姓散去大半,余晚萧望那雨中一男一女半晌,终是决意离去。
然其脚步方动,那紧闭的朱红大门复又开启。两名小厮推一坐于轮椅上的年轻男子而出,细辨之,其容貌与赵长亭竟有五分相似,唯气质天差地别。
若说赵长亭是那桀骜不驯的野狼,一眼便知难惹且惹不起,此位便是温润暖玉,远观亦觉赏心悦目。
他令小厮推至赵长亭身侧,解其缚绳,斥退撑伞小厮,朗声道:“幼弟犯错,长兄难辞其咎,我愿与长亭同受责罚!”
赵将军夫妇闻之,即刻奔出,满眼疼惜:“允川,你又何必如此?”
赵允川态度坚决:“我必与长亭共担此罚!”
夫妇二人无奈,只得松口令赵长亭自行入府,他们则一左一右推赵允川进内,举止行为间格外小心,恍若捧着稀世珍宝。但他们无人留意赵长亭面色惨白,指尖淌血,雨水将那腥气冲得极淡。
余晚萧心下纳罕:“同是儿子,态度何至于此悬殊?”
“姑娘是初来上京吧?”旁人道。
余晚萧颔首,不知对方是如何知晓的。
那人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赵允川乃赵将军胞兄独子,非将军亲儿,赵长亭才是。论辈分,长亭当唤允川一声堂兄。至于将军夫妇为何这般……”
其顿了顿,不屑道:“皆因赵长亭惹下祸事,将军夫妇是在为他赎罪!若非他,赵允川本该是朝堂上指点江山的风流人物,又怎会.....又怎会.....唉!”
余晚萧还欲追问缘由,周遭人却讳莫如深,再不肯多言一句,她只得作罢。
………
暮色四合,老夫人召余晚萧至跟前,温言抚慰了半晌,又命人取来些滋补之物与珠翠首饰相赠。余晚萧分了些与锦屏,直乐得那丫鬟眉开眼笑,合不拢嘴。是以,待余晚萧不顾医嘱,执意要去文澜书苑时,锦屏也只得依了她。
文澜书苑内,众学子早已知晓盗书一事的真相,掌书已然被逐出文澜书苑,其余书苑自不会收留这等品性恶劣之人。昨日刘夫子将他们狠狠训斥了一番,今日见了余晚萧,不少学子纷纷上前来致歉。余晚萧皆面带浅笑,温言宽宥,众学子见状,对她更添好感,皆赞她果真是个温良恭顺的女子。
越莺此刻正于书案前独自对弈,余晚萧在她身侧坐下,先道了谢,紧接着便问她可因为书苑之事受罚。
“我能有什么事?”越莺笑得眉眼弯弯,满脸娇纵,“太子哥哥还问我手疼不疼,嘱我下次莫要亲手做这等累活,随意寻个打手便是!”
看来她那位太子哥哥,当真是极宠她的。余晚萧也跟着笑了,轻声道:“此番多亏了你们,往后你若有需我相助之处,尽管开口。”
“眼下便有!”越莺忽地面色一正,看向她。
余晚萧探身向前,认真问道:“何事?”
“你可知晓男女敦伦之时是何滋味?昨日夜里,我意外瞧见太子哥哥与张良娣在一处,太子哥哥瞧着又是痛苦又是欢愉。”越莺手抚下巴,认真咂摸道,“不知宥之哥哥做这等事时,会是何等模样……”
余晚萧闻言,立时伸手捂住她的嘴,眼神心虚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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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闪躲,压低声音急道:“祖宗诶,光天化日之下,怎好议论这等事?”
她只觉脸颊滚烫,两世加起来,她从未与男子有过肌肤之亲,越莺这问题,只让她满心羞赧。
越莺见她这副娇憨模样,心头欢喜得紧,伸手抚了抚她颊边的滑嫩肌肤,竟作登徒子状,戏言要为她寻个清倌儿试试。
瞧着余晚萧僵在原地,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越莺撑着案几,笑得前仰后合。
她这好友,当真是有趣得紧!
林凝恰是此时凑上前来,轻声对余晚萧道:“我便知你是被人污蔑的,如今真相大白,我也替你欢喜。你那日纸张全被浓墨染脏,这是上好的宣纸,你且试试。”
余晚萧并未伸手去接,只面无表情道:“你的浓墨,想来也是极好的。”
林凝面色猛地一僵,霎时明白,原来余晚萧早已知晓,那日泼在书案上的墨汁,正是她的。
至于是谁泼的墨,好像也不是那般重要了。
越莺随手抄起一册书,砸在林凝头上,不耐道:“滚,莫要来烦我们晚萧!”
林凝脸色青红交加,只得尴尬离去。
此时门口一阵骚动,却是那无论行至何处都宛如仙子临凡的夏栀来了。她走到余晚萧面前,不情不愿地开口:“余晚萧,是我误会了你,抱歉。”
余晚萧神色淡然:“无妨。”
夏栀轻哼一声,依旧傲得不行:“虽说此事是场误会,但以你的学识,想来在文澜书苑也待不长久。不若你我打个赌,几日后的月试,比一比谁更胜一筹?”
余晚萧想也不想便回绝:“不比。”
夏栀当下急了,面上浮起愠怒,质问道:“为何不比?莫非你看不起我?”
余晚萧摇摇头,回道:“并非如此,你定是更胜一筹的,我何必自取其辱?”
夏栀的怒容尚未散去,又添了几分惊愕,面色微红,好不精彩。哼,未曾想这余晚萧也是个油嘴滑舌的人儿!
她红着脸,对着余晚萧娇一跺脚:“算你还有些自知之明。不与你说了,我去给赵长亭送膳食,他今日还未用过早膳呢!”
待她匆匆离去,余晚萧不禁失笑,轻轻摇了摇头。
念及夏栀方才那句话,她取出自己今日带来的糕点,起身去寻那赵长亭去了。
赵长亭坐于常去之处的一株树上,手中握着那柄金柄铁鞭,正挥鞭抽打树叶,可怜那树被摧残得枝摇叶落,不成模样。
偌大的书苑,怕是只他一人如此肆无忌惮。
余晚萧立于树下,双手捧着糕点盒子,头顶落了几片碎叶也无暇拂去,只仰着头,轻轻唤了他一声。
赵长亭停下动作,低头看来,眉梢便染上几分风流恣意。他把玩着手中金柄,许是心绪不佳,面上透着一股难言的戾气,目光淡淡扫下,笑意疏浅:“有何贵干?”
余晚萧望着他裹着白布的手腕,忆起那日殷红鲜血顺着他手淌下的情景,关切问道:“你的手,可还疼?”
赵长亭身形蓦地一凝,眉宇间戾色尽敛,眸底浮现几缕错愕,目光落在树下人身上。
那张仰着的小脸素净白皙,算不上绝色,柔顺发丝间还沾着几片绿叶,模样略显滑稽。然她五官温润,越看越有味道,自有一番难言风韵。那双眸子黑白分明,里头满溢着浓浓的忧色,还掺着几分紧张。
众人皆知他是块皮实的硬骨头,纵使将骨头一寸一寸碾碎了,他也未必会痛哼一声。可他终究是人,也会疼。
这些年,唯有余晚萧这个与他半生不熟的小丫头,认认真真问他疼不疼。
他眸色渐深,墨染般的瞳仁里微微漾动,宛若一潭死水被搅起涟漪。
他不自觉地舔了舔唇,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他收起铁鞭别在腰间,从树上轻盈跃下,落在余晚萧面前,一步一步逼近,戏谑道:“这般关心我?”
16. 你好香呐
余晚萧耐着性子回答,声线不疾不徐的:“你负伤与我也有一定关系,我心中感念,略尽关怀,本是应当的。”
赵长亭在她正前方停下,咫尺之距,他垂着眸睇她,意味深长道:“这般口头关切,于我何用?小爷素来不缺。”
“那依你之见,你需要些什么?”余晚萧一片赤诚前来致谢,“我听闻你未进早膳,特备了些糕点,不知可合心意?”
“连这等事都知晓了,那你可知晓,我偏爱女子近身相偎?”赵长亭语调慵懒,“不如,让我抱抱?”
余晚萧猛地抬首,恰撞上他含笑的丹凤眼,眸中波光潋滟,那张俊朗面容更添几分妖异,恍若勾魂摄魄的精怪。
她不禁动了恼意,脸颊泛起薄红:“莫要与我玩笑,还请正经些才是!”
“谁说我未曾正经?”赵长亭微微倾身,温热气息拂过她的脸颊,语带缠绵:“余晚萧,你好香呐。”
余晚萧又惊又羞,这人……这人竟如此不知羞耻!
这等话语也说得出口!
“赵长亭!”她一声轻斥。
赵长亭姿态闲逸,笑意荡漾:“嗯,我在此。”
余晚萧念及他本性不坏,便想与他讲讲道理,耐着性子道:“你莫要总对女子说这等逾矩的……”
“玩笑话”二字尚未出口,一只肥硕多足,红绿黑相间的大虫落于她肩头,缓缓蠕动。她身子瞬时僵住,瞳孔骤缩,浑身起了层鸡皮疙瘩,惊惧之下手脚乱颤:“啊啊啊啊!!救命!救命呀!”
待那虫被弹飞,余晚萧定神时,人已伏在赵长亭怀中,头靠着他的胸膛。
头顶传来他磁性惑人的嗓音,伴着胸腔震动,似恍然大悟:“哦,原来你偏爱主动。”
余晚萧身上犹带冷汗,忙四处查看那虫是否还在,见虫已不见,才恼道:“我没有!”
“那你怎还在我怀里?”赵长亭弓着身,在她耳畔轻轻吹了口气。
温热气息拂过,余晚萧的身子瑟缩了一下,耳根霎时红透,急忙从他怀中撑起,一时语塞。
赵长亭望着她羞红的面庞,恰似熟透了的水蜜桃,惹人垂涎,不禁咽了咽口水,目光愈发幽深。
余晚萧俯身去捡从袖中滑落的平安扣,想借此稍缓羞恼,不料赵长亭修长手指勾起细绳,将平安扣举得老高,端详片刻赞道:“好一块美玉。”
他本就身形高挑,余晚萧踮脚蹦跳也够不着,忙道:“还我。”
赵长亭饶有兴致地看她蹦跳,伸指抵住她的额头,睨着她:“你不是想谢我?这平安扣,我便要了。”
可这平安扣,原是余晚萧为宋佑谦所备,为省银钱,连绳线都是亲手所编,今日刚做好,本打算在书苑交予宋佑谦的。
“若你喜欢这般样式,我再为你编一个便是,这个是给旁人的。”余晚萧伸手去抢,“还我!”
“嘶~~”赵长亭痛呼一声,动了动缠着白布的手,上面隐约可见渗血的痕迹,原是两人争执时,被余晚萧不慎压到,伤口裂开了。
余晚萧一惊,忙道:“你且拿着吧,我不抢了。”
赵长亭露出得逞又玩味的笑。
真是个心软的女子。
......
赵长亭方得了那平安扣,转瞬便系于腰间,在书苑中四处游逛。林世德偏生多嘴,问道:“长亭兄,此物件莫非是哪位红粉佳人所赠?”
原以为赵长亭会笑骂着否认,不承想,他竟噙着一抹妖冶笑意,颇为自得地应道:“那是自然!”
于是,文澜书苑的学子尽皆知晓,赵长亭这是动了春心,竟带着女子所赠的平安扣四处炫耀,便是路过的犬,也要多朝他腰间瞅上几眼。
余晚萧对此一无所知,一心在藏书阁内翻阅典籍。待宋佑谦寻上门来,她心下不免有些过意不去。
“宋兄。”她放下手中书卷,起身相迎。
宋佑谦立于窗边,面色苍白,长睫微垂,满是落寞之色,问道:“你不是说,那平安扣是赠我的吗?”
余晚萧心中立即明了,定是赵长亭得了平安扣便四处张扬,她在心中将那人狠狠骂了一番,望着宋佑谦失落的模样,安抚道:“宋兄,实在抱歉。这平安扣原是为你所备,只是中间出了些差错。不如我再为你编一个更好的,如何?”
“若你无暇,不编也罢。”宋佑谦垂着眉眼,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瞧着好不可怜,“反正素来无人赠我物件,我早已习惯了。”
余晚萧心下泛起一阵怜惜,说了句“稍候”,便转身匆匆离去了。
她未曾瞧见,待她走后,宋佑谦面上那副柔弱可怜之态瞬间消散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喻的阴沉,眼底竟透着几分狠厉与煞气。
宋佑谦取出一方锦帕,慢条斯理地折叠好,往上面撒着迷药,声音阴恻恻的,带着几分惋惜:“可惜啊,给你机会,你却不中用。”
待撒好药,他走出藏书阁,那离去的余晚萧竟又折了回来,还是小跑着回来的,额前汗湿的碎发黏在肌肤上。她笑着奔过来,将手中一块朱红石头递向宋佑谦。
宋佑谦面露疑惑,问道:“此乃何物?”
她气息尚未平复,便道:“此乃路路通,是我在故里时,从一位云游道士手中所得。自持有它,行事格外顺遂,能引好运。我思忖着,若赠人相同之物,未免失了诚意,便将这个送你,连带着好运一同相赠,这是世间独一无二的礼物。”
宋佑谦垂在身后的手,握着锦帕的指尖微微蜷缩。因着那句“独一无二的礼物”,他的心神晃荡了一下。
余晚萧捧着那朱红石头递向他:“怎的,不喜欢么?”
宋佑谦凝视她片刻,忍不住弯了眼眸,单手接过:“喜欢得紧。”
“喜欢便好,你一定要拿好啊!”余晚萧向他挥了挥手,“我上二楼去了!”
她似乎极爱笑,笑容明媚澄澈,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里,便像落满了碎裂的星光。
宋佑谦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冷白的指尖细细摩挲着那石头,爱不释手。随后又放在唇边亲了亲,神色略显痴迷。
余晚萧日日把玩这块石头,这上面,有她的味道。
刘赐捂着脸,鬼鬼祟祟地走来,急声道:“宋兄,家父要抓我去山长府上认罪,我才不愿向那老秃驴低头,你帮帮我!”
宋佑谦将朱红石头揣进紧贴胸口的衣襟里,理了理衣襟后,转身耐心问道:“你要我如何帮你?”
刘赐咬牙切齿,语气阴狠:“将那老秃驴悄悄绑了,打断他的腿!这事只有宋兄你,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宋佑谦忽然一笑,伸出握着撒了药的锦帕的手,出其不意地捂在刘赐的口鼻处。
待刘赐瘫倒在地,他嫌恶地瞥了一眼,对一楼新上任的掌书道:“门口有个昏迷的男子,瞧着像是山长正在寻的刘赐。”
…………
这几日,余晚萧日日守在藏书阁。一来是她本就爱看书,二来则是月试将近,得补习一下许多未曾学过的通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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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澜书苑设有月试与岁试。月试每月一次,由各学舍夫子出题考较,逐人考核,若不通过,便需抄写典籍。岁试则每年一次,乃是晋升之书面考核。考核过了之后,初级学舍学子可入中级学舍,中级学舍可入高级学舍,高级学舍的学子更能赴国子监深造,将来或为官,或为夫子皆可。可若岁试不第,便需留原舍再读,三次不第者,便会被书苑除名。
因是首次参加月试,余晚萧格外慎重,课业研习得极为认真。
陈竹宜见她紧张,回府后便取了从前夫子出过的考题来寻她,二人在方氏院中坐定。
方氏院中的那小娃娃一见陈竹宜,立时欢喜起来,伸着藕节般的胳膊要她抱。陈竹宜将物件递给余晚萧后,无奈叹口气,把五哥儿抱进怀里:“你怎生这般粘人?”
奶娘在一旁偷笑,转头对方氏道:“三姐儿前几日还不会抱孩子呢,今儿个就熟练了!”
嘴上虽说着不情愿,背地里却偷偷学了如何照料小娃娃,这三姐儿,原也是个傲娇性子。
方氏嫁入陈府后,拢共与陈竹宜没说过几句话。成婚那日,见陈竹宜态度冷淡,便知对方不喜自己,平日里没事也不会去自讨没趣。
如今陈竹宜多来她房里几趟,二人倒也渐渐熟络,方氏才知这三姐儿并非表面那般冷漠,起码,她是真心喜欢这个白白嫩嫩的小娃娃的。
见姐弟俩玩得不亦乐乎,方氏也忍不住笑了,坐到余晚萧身侧,取出一张黄符递给她:“这是我去净心寺求的符,经大师开过光,颇为灵验,你此次月试,定然能过。”
古人多信这些,遇事不顺便去寺庙求告,家中盼子也去寺庙祈愿,想驱晦气亦是如此,总之离不得寺庙,也离不得符纸。
余晚萧接过那黄符,细细端详。
方氏又道:“阿乔说了,这静心寺的符,比别处寺庙都要管用。前几日你遭人冤枉,险些被逐出书苑,阿乔给了我一张黄符,第二日你便逢凶化吉,你瞧这符多灵验!等你月试过了,咱们再去求些别的。”
余晚萧只笑不语。她心里清楚,自己能逢凶化吉,一来是行得正坐得端,二来是有几位好友相帮。但她并未扫方氏的兴,问道:“阿乔是谁?”
“便是那日你见过的那位女娘!”方氏笑着答道。
余晚萧没什么印象,却还是点了点头。
在方氏房中一直待到用过晚膳,余晚萧才回自己的住处。回房途中,那种似有若无的视线让她心头一紧,抬头警惕地打量四周,却并未见人影。她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加快脚步,不再在外逗留。
二楼暗处,宋佑谦关上窗户,紧紧攥着什么,闷哼两声,眼角沁出几分愉悦的不正常的红。
方才那紧要关头,他竟不受控制地唤了一声:“晚萧。”
当真是畅快至极!
身侧女子娇媚地抚着他的胸膛,摸到一块硬物,纤纤玉指将其拿起,借着微弱烛光瞧了一眼,嗓音婉转地说:“公子怎的把块破石头带在身上?丢了罢。”
还未动手,宋佑谦猛地掐住她的手腕,夺回石头,一脚将她踹下床榻,厉声喝道:“滚!”
陈大公子搂着怀中美人,一脸了然的神情,促狭道:“好兄弟,你也发现那余晚萧的绝妙之处了吧?有朝一日,我定要好好疼惜她一番!”
“明义兄。”宋佑谦忽然唤了他一声。
陈大公子看过去,撞进一双阴戾冰冷的眼眸里,那眼神不像活人,反倒像索命的阎罗,看得他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21. 只有我未来的娘子可以管我
为确保两个人贩子皆落网,余晚萧回陈府简单梳洗更衣后,便随赵长亭往官府去了,一路配合官差们勘破此案。
事毕,府尹特意遣人请来上京城中素有盛名的妙手神医,为余晚萧诊治伤势。她面上挨了一掌,身上亦有多处擦伤,所幸皆不算重,不日便可痊愈。
大夫为其敷药时,那痛楚让余晚萧忍不住龇牙咧嘴,神色扭曲。
赵长亭抱臂立于一旁,眉头紧蹙,带着不满斥道:“下手轻些,没瞧见她正受着疼吗?”
大夫横眉冷对:“上药本就疼!”
赵长亭薄唇未启,只从鼻腔里冷哼一声,吐出二字:“庸医。”
这大夫也是个暴脾气,当下便不肯干了,将药膏往桌上一搁,不耐烦道:“你行你来!”
余晚萧忙伸手道:“我自个儿来便好!”
可她还没触到药膏,就被赵长亭抢先一步。他抓起药膏,大马金刀地在椅上坐下,道:“我来便我来!”
他竟真是熟手,敷药的动作十分娴熟,弯腰时小心翼翼,唯恐弄疼了余晚萧。
想他赵长亭,自会走路起,练武便常弄得满身伤痕,纵是战场上断了骨头流着血,也只咬牙忍着,从不曾哼过一声,疼是什么滋味,他向来不知!
可此刻为余晚萧上药,他却一再小心,连自己都未曾察觉,那满腔柔情,已从幽深眼底悄然溢出,还未将余晚萧感动,便先把自己给淹没了。
太过沉默总显得尴尬,余晚萧乖乖坐着,试探着唤了声:“赵长亭。”
赵长亭手上动作未停,浅浅抬了抬眼皮:“嗯?”
余晚萧道:“你日后可否不要那般凶戾?今日你险些便打死人了。”
赵长亭看了她片刻,忽地抬头,勾唇一笑,摇曳烛光映入他眼底,风情流转,魅色惑人,笑问:“想管着我?”
余晚萧张了张嘴,想解释却不知从何说起,她不过是不愿见赵长亭因一时冲动,犯下大错罢了。
赵长亭挑着眉,不紧不慢地说:“唯有我未来的娘子,方能管我。”
余晚萧缓缓眨了眨眼,茫然地望着赵长亭,似乎不大明白他这话的意思。
“想好了吗?要不要管着我?”赵长亭眸中光芒更盛,不知是因烛火明亮,还是他心思直白,那双漆黑眼眸直勾勾望着她,带着十足的侵略性。话音刚落,他又倾身凑近余晚萧,悠悠补充道:“自然,我未来的娘子,不仅能管着我,更能对我做任何事。”
最后那四字,他在唇齿间反复咀嚼,才缓缓吐出,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火热意味,惹得人面红心跳。
他素来如此,只言片语便能让周遭空气都燥热起来,那热气无孔不入,熏得余晚萧面色绯红。
余晚萧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后仰,后背都抵在了椅背上,侧着头躲开他的视线,眼睫急促地扑闪着,结巴道:“你……你说话便说话,莫……莫要靠得这般近……”
一阵风拂过,裹挟着灼人热气,扑在余晚萧面上,她索性闭了眼。
赵长亭不退反进,起身弯腰,修长腰线弯如满弓,高大身影将余晚萧全然笼罩,上位者的压迫感不自觉漫溢开来。
他轻柔拨开她颊边黏着的发丝,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似诱似哄,又藏着不容置喙的霸道:“余晚萧,你想管我么?”
太近了,近得让人心慌!
那霸道气息无孔不入,余晚萧心跳如擂鼓,脑中更是一片混沌,全然猜不透赵长亭又在闹什么名堂。
“晚萧表妹,你在吗?”女子声音柔婉,打破了这诡异的氛围。
余晚萧立即睁开眼,忙不迭应道:“表姐,我在此处!”
赵长亭暗咬牙关,眼底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戾气,直起身来,周身寒气四溢,不悦地望向陈竹宜。
陈竹宜恍若未觉。她寻了余晚萧数个时辰,发髻散乱,衣衫染尘,瞧着好不狼狈。待见余晚萧面上红肿,终是忍不住哭出声来:“表妹!”
余晚萧坐直身子,将她揽入怀中,温言安慰:“莫哭莫哭,我无事,人贩子已被打入大牢,以后也没法在祸害别人了。”
陈竹宜抽噎着道:“你往后出门,万不可再随意走动,这般事,断不能再发生了。”
余晚萧只连声应好,说日后定会留意。
姐妹俩情谊深厚,赵长亭立在一旁,倒显得格格不入。他将药膏搁在案几上,嘱咐道:“一日两次,身上也须记得擦。”
回了陈府,陈竹宜执意要为余晚萧上药。后背那些自己够不着的地方,本就需人帮忙,余晚萧便依了她。
夜已深沉,余晚萧趴在床榻上,困得迷迷糊糊,头如小鸡啄米般一点一点。陈竹宜忽问道:“表妹,你与赵长亭,是……是什么干系?”
余晚萧睡意正浓,含糊应道:“不过是同窗罢了?或许如今算是寻常好友?”
话音落,便沉沉睡去,赴了周公之约。
陈竹宜捏着药膏的手,缓缓收紧,凝视着余晚萧的睡颜出神,心尖被苦涩悄然蔓延。
寻常好友么?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今日赵长亭看余晚萧的眼神,可绝非看普通好友的模样。
倒更像是……恨不得将她拆吃入腹一般。
………
大牢。
守在狱门处的狱卒正昏昏欲睡,眼前忽现一道乌黑身影,二人惊得一个激灵,顿时清醒过来。
“小少爷,您怎地来了?”
府衙之中,哪个狱卒不认得知府独子宋佑谦?这位小少爷虽年纪尚轻,却常随刑官来大牢提审人犯,瞧着虽是病弱无害的模样,那审人的手段,啧啧啧,实在令人头皮发麻。
夜色深沉,光线黯淡,衬得宋佑谦的肤色愈发苍白,宛若鬼魅。他面无表情地问道:“今日关入大牢的那两个人贩子,在何处?”
两名狱卒回道:“在地下三层的囚室里。”
宋佑谦面色沉凝:“带我去。”
狱卒本想说这不合规矩,可转念一想,规矩只约束平头百姓,于权贵而言,不过是摆设罢了。
宋佑谦由两名狱卒引着步入地下三层,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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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窄的狱道连着数间无窗的牢房,血腥味与阴湿的腥臊气弥漫整个空间。他令所有狱卒退了出去。
“你们便是拐了她的人贩子?”宋佑谦从刑架上取过一件刑具。
那两人先前在余晚萧那里已吃尽苦头,此刻吓得屁滚尿流,连连求饶。
宋佑谦却邪气一笑,笑容里满是阴狠,缓缓叹了口气:“我尚且舍不得动她一根汗毛,你们竟敢伤她。”
午夜的牢房内,传来一阵一阵生不如的惨叫声。
......
自打知晓余晚萧遭此一劫,方氏险些惊出病来,整日念叨着要去寺庙为余晚萧求道符,以驱晦气。
七月十四,中元节前一日,方氏终得空暇,便带了余晚萧与陈竹宜,同往城外净心寺上香求符。
陈府马车并未径直出城,反倒先去了一处偏僻院落,接上方氏的手帕交乔氏。
乔氏瞧着比方氏还要年轻些,容貌姣好,性子柔柔弱弱,说话亦是轻声细语,一一向余晚萧她们问了好。
方氏见了她便满心欢喜,二人手牵着手絮絮交谈。乔氏知晓她有个未满周岁的孩儿,便问她怎的没将孩子带出来。
方氏颇有些不好意思:“那孩子忒能闹人,真要带出来,我可就别想安生了。不过我这次,也打算给五哥儿求个平安符,只盼着他能安然无恙长大。”
乔氏轻抚着自己的小腹,叹道:“我也盼着我的孩儿能平安长大。”
方氏闻言,诧异地看向她的肚子:“你有身孕了?”
她只知乔氏是个没了夫君的寡妇,日子过得清贫,全靠自己照拂,却未曾想,乔氏腹中竟还有孩儿?
乔氏摇了摇头,眼角挤出几滴凄楚的泪:“并非如此,是我从前有过一个孩儿,刚出生没几日便夭折了。若他没有夭折,比你的孩儿大不了几日。”
方氏怜惜地拍了拍她的手:“真是个苦命人。”
没了夫君,没了孩儿,孤苦伶仃住在那偏僻院落里,还要受邻里欺凌,实在可怜。
方氏与乔氏这对手帕交的对话,余晚萧插不上嘴,却也忍不住好奇地望了乔氏一眼,总觉她的眼泪瞧着有些虚假。
或许,是自己看错了吧?
寺中香客往来不绝,余晚萧寻了处清静地坐下,百无聊赖地发呆,静候方氏上完香归来。
一名身着灰袍的僧人见了余晚萧,蹙眉道:“施主竟是外来之人?”
余晚萧如遭雷击,脸上满是惊愕,激动得浑身发颤,一颗心似要跳出胸腔。她目光灼灼,急忙上前,紧张问道:“敢问高僧,可有回去的法子?”
僧人摇了摇头:“世间万物,皆有定数。你既已至此,便是你本就该来此处。”
什么该与不该,余晚萧全然听不进去。她只记得自己穿来的缘由:只躲避那鬼探头冒出来的孩子,自己连人带车撞在墙上,就此殒命。那时死得何等冤枉!
僧人见她目光热切,宛若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忽然神神秘秘道:“我看施主你执念很深,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
23. 危机,殒命在此?
方氏所在之处!
道士竟然指向了方氏!
方氏因孩儿遭此横祸,早已是方寸大乱、心急如焚。此刻那道士一指向她,她立即面色骤变,惨白如纸,唇瓣不住颤抖,泣声道:“我……我并非妖孽,乃是赞哥儿的生母啊!”
那道士冷哼一声,移开视线,对老夫人道:“此乃家宅不宁之根源,若不除之,今日便是你这小孙孙的忌日。”
都说德高望重的道士,拥有通鬼神的能力,许多人都是深信不疑。今日特殊,既然道士这么笃定方氏身上不干净,那还能有假?
二房仅此一根独苗,老夫人先前纵是极不喜方氏,为了这独苗,也松口允她做了二房继室,足见这孩子何等金贵。如今赞哥儿出事,竟被指是方氏遭污秽附身所致,老夫人顿时怒火中烧,指着方氏厉声道:“速速把这妖物拿下!”
方氏被两名身强体壮的打手擒住,按在地上,兀自疯狂挣扎,涕泪横流:“求你们先救赞哥儿,他快不行了!求你们救救他啊!”
床榻上的小儿气息已愈发微弱,出气多进气少,再耽搁下去,今日怕是真要殒命。
忽闻余晚萧一声尖叫,众人目光皆被吸引。只见她抬手,身躯不受控制般扭动脖颈与手臂,目光陡然添了几分苍老,声音也变得浑厚:“靖娘,是谁要害我陈府子嗣?”
既然他们都迷信,那余晚萧就用迷信的法子,来解决迷信的事。
老夫人闻言一怔。“靖娘”乃是她公婆在世时对她的称呼,公婆已故多年,这称呼早已无人知晓。难不成……是他们附在了余晚萧身上?
再看余晚萧那气度、语气与神态,竟与先公婆一般无二!老夫人一时僵在原地,眼中多了几分畏惧,竟不敢阻拦她上前。
“靖娘,你怎的连我陈府子嗣都护不住?”
余晚萧缓慢走到赞哥儿床前,将他从背后托起,在他背上连拍五下。随着一颗硕大的药丸被吐出,赞哥儿顿时发出响亮的哭喊声,震得人耳生疼。
难不成真是今日魂归的陈府老祖宗显灵,把赞哥儿从鬼门关拉回来了?
众人悬着的心,也随着赞哥儿响亮的哭声,落回了实处。
赞哥儿转危为安,余晚萧将他放下,身子微微一顿,抬眼茫然四顾,带着几分怯意问道:“我……我为何在此处?”
短短顷刻,事态已变得截然不同。
那道士见状,也一时僵住,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措手不及。
老夫人欲言又止,只是紧紧盯着余晚萧的脸庞,亮眼精明,目光审视,似要从中看出些什么来。
余晚萧却只顾着拍了拍自己的胸口,伸手指向地上那从赞哥儿口中吐出的药丸,疑惑问道:“那……那是何物?”
大夫忙拾起那药丸,指尖捏着,凑到鼻尖轻嗅。霎时,他面色骤变,惊声道:“此乃见血封喉!”
“见血封喉”乃剧毒之物,若沾染伤口,不消片刻,中毒者便会七窍流血而亡,此等剧毒之物在上京城并不多见。幸得方才赞哥儿口中并无伤口,否则这稚子此刻早已是惨不忍睹的死状了。
用此等剧毒之人,居心何其险恶,分明是要置这未满周岁的娃娃于死地!
此刻真相昭然,并非邪祟作祟,而是人心歹毒!
老夫人面色沉如墨,满腔的愤怒冲上了头脑,浑浊老眼中迸出犀利寒光,紧紧攥着侍琴的手,沉声道:“查!务必查出是谁要害我孙儿!”
房内众人领命,脚步匆匆,不多时就散去大半。老夫人移步床榻边,抱起赞哥儿轻哄:“赞哥儿莫哭,祖母定会护你周全。”
忽有一道柔柔弱弱的声音响起,在此时显得格外突兀:“我曾见瑶姐姐鬼鬼祟祟去药店买过药丸,我问起,她却不肯说是什么。此事实在蹊跷,我若不说出来,良心难安呐!”
说话的竟是乔氏!她身着一袭白纱软衣,勾勒出柔媚身段,低着头,露出纤细脖颈,瞧着楚楚可怜,惹人怜惜。
可今日是陈府家祭,便是余晚萧这等借住的穷亲戚,都要被“请”回院里歇息,何况乔氏一个与陈府无甚瓜葛的寡妇?她是怎的到陈府来的,又怎的悄无声息出现在这种场合的?
无人留意,二房陈必得在瞥见乔氏的那一刻,面色陡生震惊与慌乱。
老夫人皱起眉头,不怒自威:“你是何人?为何擅闯陈府?”
乔氏抬手拭了拭眼角泪花,泣道:“我....我是方氏的手帕交,平日里总于她一道出行,那日我见她买了毒药,心下不安,便跟着来瞧瞧缘由。怎料她竟狠辣至此,对亲生孩儿痛下毒手!此事若我不说,日夜难安!”
方氏瞧着乔氏,眼里满是陌生与惊愕,仿佛不认识面前的乔氏了。昨日还与自己闲话家常的女子,今日竟能信口雌黄,污蔑她残害亲生骨肉!
“乔氏!你胡说!我根本就没有买过毒药!那是我的亲骨肉,我怎会害他?”方氏声嘶力竭地辩驳。
乔氏“噗通”一声跪下,抬起手作发誓状,朗声道:“苍天在上,若小女子有半句虚言,甘受天打雷劈!况且姐姐是在药膳堂买的毒药,我亲眼所见,是真是假,一问便知!”
此事非同小可,老夫人暂未计较乔氏为何不合时宜地出现,只命人去请了药膳堂的几名小厮过来,盘问他们是否见过方氏。
那几个小厮一见方氏,纷纷面露惊异,显然是认得的。细问之下,竟都说方氏曾在药膳堂买过见血封喉!
方氏压根不认得这些小厮,更别提买过毒药,她当即跪下,字字泣血:“老夫人明鉴啊!我真的没有!”
可如今证人就在眼前,陈必得怒目圆睁,双眼赤红,扬手便给了方氏一巴掌,咬牙切齿道:“虎毒尚不食子!好啊你,平日里瞧着不争不抢,竟是这般狠毒心肠,连亲生骨肉都要残害!”
他从前还以为,方氏这般大度宁静,能娶到她是三生有幸。怎料,枕边人竟是如此心狠手辣的畜生!
方氏捂着脸,兀自辩解,却无人肯信。老夫人当机立断,命人将她扭送官府。
陈竹宜瞧着心有不忍,上前劝道:“父亲,母亲并非这般性子,或许其中有什么误会。”
陈必得正怒火中烧,谁的话也听不进去,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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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便给了陈竹宜一巴掌,厉声道:“你给我禁足,哪里也不许去!”
这一巴掌极用力,打得陈竹宜耳边轰鸣,面颊火辣辣的痛,嘴里也充斥着血腥味,她低下头,紧咬着牙,将满心不甘强咽下去,恭顺地领了命。
一场闹剧荒诞收场,方氏被不由分说地押往官府,陈竹宜也遭了禁足。而那乔氏,却在无人留意之际,被陈必得带入了偏房。
暗中窥得这一切的余晚萧,此刻才恍然大悟,方氏这是遭了乔氏的算计。这一局,乔氏筹谋已久,待取得方氏信任后,便一击得中,让她背上毒害亲骨肉的罪名。这般重罪,在东煌国,可是要被处以鞭刑的。
若乔氏收买里面的刑官,今日方氏被扭送官府,不出几日,怕是就要含冤而死,死不瞑目了。
余晚萧深吸一口气,眼下,众人都对方氏避之不及,怕是只有她这个无人在意的亲戚,能替方氏洗刷冤屈了。
乔氏显然是有备而来,她与陈必得之间定有不可告人的勾当,那道士是她的人,连药膳堂的小厮也被她买通,环环相扣,看来是铁了心要置方氏于死地。想要为方氏脱罪,当真是难上加难。
余晚萧打起精神,趁着夜色,赶往了大牢。
按律,百姓不得随意入牢探视,好在今日是中元节,看守的狱卒本就心不在焉。余晚萧一路打点,塞了足够的银两,他们便放了行,只是再三叮嘱她务必小心行事,若是被上头发觉,他们也护不住她,因着擅闯大牢同样是重罪。
余晚萧进去时小心翼翼,不惹人注目,她与方氏细细交谈了一番,将每个细节都仔细记下,又与方氏核对了数遍,才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不想,在狭窄的甬道中,竟撞上了一个人,两人同时跌坐在地。
借着微弱的烛光,余晚萧看清了那人的面容,还有他衣衫上的血迹。地牢里的潮气、霉味与浓重的血腥味交织在一起,阴惨惨的,令人不寒而栗。
他身着一袭玄衣,肤色白得近乎透明,隽秀的五官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娇弱,白净的皮肤上却沾染着刺目的猩红。他就像这幽魂乱窜的节日里,一尊无家可归的野鬼。
余晚萧还处于惊吓之中,眨了眨眼,眼底有着不解和迷惑,讷讷唤道:“宋兄。”
这里是地牢,此时宋佑谦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还是……这一番染了血的模样?
宋佑谦亦是惊怔不已,万没料到,今日是杀戮的日子,自己刚从刑房出来,竟会这么不巧地撞上余晚萧。
他这副真实的模样,从未有熟人见过。
若被撞见了,那便只有……
宋佑谦黝黑的眼底掠过一抹危险的暗芒,仍保持着坐于地上的姿态,白皙的手指撑着地面,缓缓握住了那把被撞落的刮骨刀。刀上犹带新鲜的血肉,他握着刀,目光落在余晚萧身上逡巡,竟有几分不舍。
真可惜,他从未对谁扮演过这许久的好人,演得他自己都投入极了,并乐在其中。无奈今日真面目被撞破,这场戏,也不必再演下去了。
他缓缓举起那把锋利的、被鲜血染红的刀子,对准了余晚萧。
25. 掉马,她就是写书之人
小厮被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将书册揣入怀中。忆及方才余晚萧的厉色警告,他哪敢多言,只躬身道:“此事...恕难告知。”
先前不过是向贵人透了句“写书之人乃女子”,便惹得余晚萧动怒,对他冷眼相向。若今日真将人卖了,书坊怕是再难求得余晚萧的合作,这后果他担不起。
见小厮面色惊惶,宋佑谦敛了锋芒,露了副温煦模样:“我只求看一眼,绝不动手取走。”
小厮却把头摇得似拨浪鼓,态度坚决,颤声道:“便是看一眼,也万不可!”
“哦?”宋佑谦嘴角缓缓勾起一抹阴恻笑意。他本生得眉目清秀,肤白胜雪,是副干净温雅的模样,可这笑一绽,却透着股渗人的寒意。他语调慢悠悠的,字字却似淬了冰:“给我看,或是今日便在此地归西,你选一个。”
小厮忽觉后腰一凉,低头去看,只见一柄白刃寒光凛凛,正抵着自己要害。他面上血色霎时褪尽,双腿发软,两股战战,忙双手捧出书册,声音发颤:“只...只能看...看一眼...”
宋佑谦接过书册,姿态依旧优雅,指尖轻翻纸页。
那一手行书笔力遒劲,磅礴大气,字里行间的内容更是狂放不羁,别有一番风骨。便是宋佑谦这般见多识广的情场老手,也被这文字勾得心神激荡,欲罢不能。
当真是本难得的好书。
而这书的著者,竟就是余晚萧,真是意外之喜。
宋佑谦眸底神色晦涩难辨,指腹细细摩挲着书册封面,那触感细腻滑嫩,竟如女子肌肤般温软,让人心生贪恋,爱不释手。
他动作温柔痴缠,仿佛抚摸的不是纸张,而是余晚萧留下来的体温。
………
余晚萧将那锭金子兑作一袋沉甸甸的纹银,径直往药膳堂前去。她今日运气尚算不错,抵达时,药膳堂的掌柜恰在堂中。
听闻她的来意,掌柜并未直言拒绝,只捻着胡须,伸手搓了搓指尖,那姿态分明是示意“拿钱办事”。男人脸上堆着精明,眼底尽是市侩。
有求于人,余晚萧只得放低姿态,当着掌柜的面取出半数银子,脸上堆着笑:“若能容我一睹那盖了官府印信的文书,余下的银两,我自当尽数奉上,绝无半分藏私。”
孰料那掌柜骤然变了脸色,猛地抢过余晚萧手中的银子,往地上啐了一口,厉声唤小厮将人拖出去:“也不瞧瞧自己算什么东西!还想窥我药膳堂的记录册?简直是白日做梦!”
他竟在光天化日之下,直接抢了余晚萧的钱袋,还命人将她粗鲁地扔出门外!
余晚萧摔在青石板上,只觉浑身骨头都似散了架,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怒声道:“当街劫掠,乃朝廷重罪!你就不怕我报官?”
“尽管去报!”掌柜捏着钱袋晃了晃,单手叉腰,脸上满是小人得志的模样,转头问身边的小厮:“你们方才瞧见我抢劫了?”
一众小厮连忙摇头:“不曾看见!”
掌柜抬着下巴,轻蔑地扫了余晚萧一眼。不过是个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即便他当街抢了她的银子,她又能奈他何?
周遭百姓围拢过来,皆是低声议论,却无一人敢上前相助。药膳堂能成为上京城最大的药坊,背后的势力本就深不可测,欺压百姓的事早已不是头一遭,却从未有人见它吃过亏。像余晚萧这般被抢银子的,更是寻常得很,最后也只能咽下这口暗亏。
世人皆称道上京城治安清明,是难得的太平盛世,可余晚萧今日才知,不过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罢了!
在绝对的权势面前,他们用精心编织的谎言将百姓的困苦轻轻压下。哪怕被打碎了牙,也只能混着血往肚子里咽。周遭有人况劝余晚萧就此作罢,不要以卵击石,免得闹起来吃亏更多。
余晚萧气得牙关紧咬,浑身竟泛起寒意。道理她都懂,可若不尽早拿到那份记录册,方氏恐怕真要凶多吉少了。
掌柜懒得再理会她,转身便要进门。还未踏进门槛,一道凛冽寒光骤然闪过,玄铁长鞭破空而下,“砰”的一声竟将厚重的木门砸出个大窟窿!
那鞭子落在地上,玄铁为身,赤金作柄,还镶着几颗硕大的宝石。京中除了大将军府那位出了名不好惹的赵长亭,谁还能用这般张扬的物件?
掌柜浑身一僵,缓缓转过身来。
余晚萧也仰头望去。此时已近正午,烈阳当空,刺得人睁不开眼。赵长亭高坐于通身雪白的骏马之上,手握缰绳轻轻一翻,便轻盈落下,衣摆翻飞间,自有一股凛然之气。
他慢条斯理地上前拾起长鞭,拦在掌柜身前,嘴角扯出一抹皮笑肉不笑的弧度,眼底却翻涌着戾气:“巧了,你说我要是将你这药膳堂给砸了,有人敢瞧见吗?”
这语气,也太狂妄了!
越莺慢了一步,从马车上跳下来,快步走到余晚萧身边,急忙替她拍去衣上的尘土:“晚萧,你可有受伤?”
今日书苑里不见余晚萧,越莺只觉听课无趣,不愿听夫子絮絮叨叨讲经,便拉着赵长亭出来饮酒,谁知竟撞见这一幕,当即怒上心头,顾不得什么便过来了。
余晚萧摇了摇头,将陈府之事三言两语说清。越莺听得眉头紧锁,忍不住道:“但凡有男人的地方,是非就没断过!”
掌柜见了赵长亭,只觉头皮发麻。京中谁人不知,赵长亭是个目中无人的狂妄性子,招惹了他,准没好果子吃。
掌柜暗自懊恼今日时运不济,连忙换了副谄媚嘴脸,双手捧着钱袋递回给余晚萧,陪着笑说:“方才是在下糊涂,与姑娘开了个玩笑,姑娘大人有大量,莫要见怪才好!”
归还余晚萧的银钱后,掌柜欲粉饰太平,转身急步往石阶上行去。未料才挪数步,身后忽传来越莺冷厉迫人的嗤笑:“站住!谁准你走了?”
掌柜心头一紧,脊背瞬间僵挺。若说赵长亭性情乖张桀骜,招惹后诚心赔罪还是可以逃过一劫的。可这位荣华郡主,生得妖媚无双,性子却泼辣狠戾、睚眦必报,私下里早有人暗唤她“妖女”。偏她是天潢贵胄,身份贵不可攀,纵是众人心中不忿,面上仍需躬身屈膝,不敢有半分怠慢。
掌柜强扯出了笑意,躬身问道:“不知荣华郡主有何吩咐?”
越莺的视线在他谄媚讨好的脸上缓缓扫过,声线冰凉:“你偷了我的物件,定是藏在这铺中了!”
被强按了这桩罪名,掌柜面色骤变,冷汗霎时浸透衣背,忙高呼:“郡主明鉴!小的从未做过这等偷盗之事,实在冤枉啊!”
越莺撇了撇嘴,话锋一转,语气强势得不容置喙:“冤不冤枉,你说了不算,搜过便知!来人,给我搜!”
掌柜急欲上前阻拦,却见赵长亭斜倚在门畔,长腿一伸,足尖踏在门框上,恰好拦住他的去路。他手中把玩着长鞭,唇角勾起一抹顽劣笑意,慢悠悠道:“正是,是否偷盗,搜过才见分晓。”
以权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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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还不会呢?
越莺身边的侍卫,皆是宫中的人手,乃太子亲自拨予她的,掌柜纵有万般不愿,也断不敢上前阻拦分毫。
京中人尽皆知,最招惹不得的,便是赵长亭与荣华郡主二人。论身份尊贵,上京比他们显赫者不在少数,可似这般能随心所欲、不拘俗礼的,却寥寥无几。这二人若联起手来,于旁人而言,便是实打实的祸事。
掌柜眼睁睁看着自家药铺被翻得乱七八糟、底朝天,纵是心如刀绞、双目赤红,也半句怨言不敢吐露,只能暗自咬牙忍耐。
………
陈府。
乔氏的纳妾之礼备得甚是简薄,仅将西院用红布、红灯笼略作装点。按规矩,乔氏需先出陈府,再乘一顶小轿从偏门抬入,向正房夫人敬过茶,便算礼成。
怎奈方氏已身陷地牢,陈必得只得再三央求老夫人代受这盏敬茶。二儿子素来少向自己求恳,老夫人虽满心不愿,终究还是应了。
正厅之内,兽形鎏金香炉中白烟袅袅升腾,老夫人身着一袭喜庆衣衫,手中佛珠不停转动。吉时已至,乔氏却迟迟未到,老夫人渐渐生出不耐,沉声道:“去催一催。”
陈必得忙上前劝道:“娘,柔儿随是寡妇,但贞洁尚在,我是她第一个男人,她难免羞怯,来迟些也是常情。”
老夫人不悦地扫了他一眼,终究还是命人去催了。
谁知那去催的人刚走到院门口,便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声音发颤:“老……老夫人!”
老夫人脸色一沉:“这般咋咋呼呼,成何体统?”
话音刚落,三道身影已出现在院中。赵长亭一袭蓝衣张扬,手中拖着条长铁鞭,在日光下泛着森森寒意。越莺一身粉衣娇俏,却双手抱胸,目光凶狠带着煞气。站在二人中间的余晚萧,瞧着模样老实,脸上还带着几分乖巧笑意,只是那眼底,也露出一丝狠。
没一个看着像是好东西。
三人身后,乔氏捂着脸哭哭啼啼奔来,一头扎进陈必得怀中,声音柔弱无助:“二爷!他们冲上来就不由分说地打我!”
越莺不屑地嗤笑一声,姿态嚣张:“打的便是你这等货色!”
陈必得见乔氏受辱,心疼不已。尽管两位都身份尊贵,但他自忖在二人面前也算长辈,便端起架子道:“荣华郡主无故欺辱我陈府之人,总该给我陈家一个说法吧?”
越莺上下打量他一番,语气带着几分嘲讽:“原来竟是个没脑子的蠢货,怪不得被女人耍得团团转,连个买毒害人的蛇蝎妇人,也要巴巴地纳来做妾。”
乔氏吓得往陈必得怀中缩了缩,哽咽道:“二爷,我怕……”
陈必得连忙拍着她的背安抚:“你性情温软、心思单纯,断不会是那般人,我信你。”
老夫人瞧见余晚萧便知此事和方氏脱不了干系,眼底怒火渐起,猛地一拍茶几:“都怪那个方氏!我早瞧她心思不正,没想到都进了大牢,还不安分!如今证据确凿,难不成是我们冤枉了她不成?你们如今这番举动,同她是一丘之貉!”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让方氏那个恶毒的乡野村妇进府,直接灭口还利索一些!
这般威慑,对往日的方氏或许有用,在越莺与赵长亭眼中,却与跳梁小丑无异。赵长亭上前一步,一把将乔氏连带着陈必得一同揪进厅内,越莺则将一张纸狠狠拍在桌上,厉声道:
“事实到底如何,好好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
27. 害怕,她还活着吗?
原来是因为乔氏怀了孩子!
就因为那个孩子,陈必得与老夫人便自作主张地替方氏原谅了乔氏,不仅如此,他们还要将乔氏纳进西院里。
方氏感觉天都要塌了,心彻底凉透,猛地抽回自己的手,失望地望着夫君与婆婆,只觉周身似坠冰窖,连血液都似要冻住。
一想到赞哥儿此前险些殒命,她便无法容忍,厉声咆哮:“我绝不同意她留在府中!除非我死,否则你们休想得逞!”
陈必得不耐烦地皱眉:“瑶娘,你与赞哥儿如今不都安然无事?柔儿腹中的也是我的骨肉,你为何就不能大度些?果然是乡野粗妇,这般上不得台面!”
“我是乡野粗妇,你难道是今日才知晓?”方氏笑得凄惨,心肝俱裂,眼底爬满红血丝,语气却满是嘲讽,“若不是我这乡野粗妇,十年前救你一命,你早已是枯骨一堆!可你却恩将仇报!我本有心投意合的竹马,都已议定婚期,是你害死了他,将我强抢回来,养作外室——”
必得被揭了旧疤,顿时恼羞成怒,扬手便一巴掌扇在方氏脸上,将她脸颊打得偏过一边:“旧事早已过去,再提无益!事已成定局,柔儿怀了我的孩儿,你接不接受,都得接受!”
说罢,他拂袖而去,再不愿多言。
老夫人睨着状似疯癫的方氏,捻了捻佛珠,神色淡漠中带着几分居高临下的怜悯,语气如命令般:“你身为正房主母,理应大度容人。”
方氏归府第一日,陈府上下除了她自己,竟是人人欢喜。
方氏面无表情,先去了赞哥儿的住处。小娃娃已沉沉睡去,面色红润,瞧不出半分曾历经劫难的模样。
看过赞哥儿,她又转身去寻余晚萧。彼时余晚萧正坐在书桌前看书,听见脚步声,便放下书卷抬头。刚一抬头,方氏便快步上前,一把将她抱住,无声地啜泣起来。
她在上京城本就举目无亲,老夫人怕她失了陈府体面,从不许她随意出门。好不容易结识一位称得上密友的人,却是个狼心狗肺的伪善之辈。满腔苦楚积压在心底,唯有对着余晚萧时,她才敢卸下所有伪装,放声痛哭。
夏日单薄的衣衫被泪水浸透,余晚萧轻轻回抱她,温声劝道:“姨母,若你心中苦闷,不妨与我说说,也好过独自憋在心里。”
这一句话,彻底打开了方水瑶的话匣子。她泣不成声地诉说,自己与竹马曾何等情投意合,约定好相伴一生。而所有的一切,都从那日她在山崖下救下陈必得开始,彻底偏离了轨道。
她救人本是出于一片善心,怎料陈必得伤愈后,竟为了得到她不择手段。先是害死了她的竹马,又买通她的爹娘,将她打晕后塞进马车,一路带到这全然陌生的上京城,将她藏起来做了外室。
那时陈必得的发妻已去世,只留下一个七八岁的女儿陈竹宜。他正值年少,生得玉树临风,京中不少贵女都对他倾心,争相与陈家议亲。方水瑶不愿屈从,趁陈必得与人议亲的间隙,曾偷偷逃跑过几次,可每次都被抓回,还连累伺候她的小丫鬟丢了性命。
心中的愧疚与恐惧日夜折磨着她,生怕再有人因自己的逃跑而丧命,她终是选择了妥协。陈必得见她安分下来,也暂时搁置了议亲的事。这般拉拉扯扯过了许多年,方水瑶年岁渐长,终究向命运低了头。直到生下赞哥儿后,她才得以进入陈府,有了正儿八经的主母身份。
方水瑶原以为,这辈子大抵也就这样了,守着赞哥儿,在陈府忍气吞声过下去。
可人心最是易变。从前那个为了留她不择手段的男人,如今眼中只剩嫌弃,只当她是登不上台面的乡野粗妇。
可她又能如何呢?
竹马早已亡故,爹娘当年收了银钱,早将她当作货物“卖”给了陈家,她早已无家可归,无处可去。
余晚萧静静听她哭诉完,语气依旧柔和,却淡淡开口:“既已入了陈府,倒不如试着做这陈府的主人。”
语调轻轻,落在方水瑶耳中,却如惊雷炸响。
她霎时慌了神,忙从余晚萧怀中抬头,面色发白,左右张望确认无人偷听,才松了口气,又急又怕地告诫:“这话万万不可再提!传出去,可是要惹大祸的!”
余晚萧低笑一声,烛光摇曳间,她秀美的脸庞被分割成明暗两半,平日里温顺的模样褪去,骨子里那股不服输的韧劲,在跳动的光影中渐渐显露。她一字一句,说得清晰:“这世间本就是一座巨大的草台班子,他们能掌陈府的权,你为何不能?”
方水瑶心头猛地一跳。她从未敢有过这般念头,更何况在陈府多年谨小慎微,早已磨平了棱角,养出了怯懦性子,如何能担起“管家”的重任?
“我……我先回去了,晚萧你也早些歇息!”
她再不敢多留,几乎是落荒而逃般离开了余晚萧的住处。
逃回房内,她却一夜未眠。有些事一旦开了个口,便会像是种子一样落地生根。
………
余晚萧在枕边翻找时,竟发现了一支玉簪。那簪子的簪身是银所制成,而花骨朵儿是上好的碧玉所制,雕成合欢花的模样,虽不算精工细作,却也能看出几分用心。
她从未买过这般玉簪,问过陈竹宜,对方亦说不知。思来想去,很有可能是赵长亭不小心落在这儿的,得找个时日问个究竟。
临出门时,方水瑶亲自送她们至府门,还往她们手中塞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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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致糕点。见陈竹宜神色郁郁,方水瑶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宜姐儿这是怎么了?怎的一脸不开心?”
陈竹宜苦笑着摇头,声音轻得像叹:“祖母给我物色了一户人家,那男子……已打死过两任发妻,如今已是二十五岁了。祖母想让我过去给他当妾。”
陈竹宜今年已十七岁。寻常女子及笄后便会议亲出嫁,她拖到这个年纪,外头早已有人暗地叫她“老姑娘”。老夫人许是听了些风言风语,才急着为她张罗婚事,还在她面前把那男子夸得天花乱坠,为的就是早日把她嫁出去。她虽拒绝了一次,但迟早有拒绝不了的那日。
方水瑶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望着陈竹宜沉闷的侧脸,自己心里也跟着揪得慌。
难道真要让这般好的宜姐儿,给一个连杀两任发妻的恶人当妾室吗?
前几日,她还特意去庙里为陈竹宜求了姻缘符,盼着她能寻个良人,可老天爷,竟似没听到她的祈求一般。
恍惚间,陈竹宜曾说过的一句话,突然在她脑海中浮现:“好姻缘是谋来的,不是求来的。”
余晚萧抵达文澜书苑,才知晓赵长亭今日又未前来。他本就时常旷学,如今夫子也懒得再置喙,只当看不见。
越莺倒比往日上心许多,但凡余晚萧在书苑,她必会按时到场。虽偶有装模作样之态,却也真听进去不少内容。从前只觉枯燥的诗文,如今听来竟也不算乏味。
只是她素来不是勤勉的性子,课上听听便罢,课后断无温书的道理。刚一下学,便拉着余晚萧,央她同去宫中挑选生辰宴那日要穿的衣饰与首饰。
余晚萧前世曾去过故宫,眼前这皇宫与故宫模样相差无几,红墙金瓦映着日光,屋檐小兽耀武扬威,青石板路光洁平整,带刀的侍卫随处可见,宫女太监们皆垂首敛目、谨言慎行,见了越莺,更是自觉退到两侧,让出一条通路。
越莺对皇宫熟稔无比,从前没有这般亲密的友人,如今有了,恨不能将从前经历一股脑儿地倒出来。她一路上兴致勃勃地指着各处,说哪棵树她曾爬过,哪个墙角她曾钻过,絮絮叨叨说个不停。余晚萧耐心听着,丝毫不觉得无趣,不时被她的趣事逗得轻笑。
忽有一列宫女从身侧经过,余晚萧脚步骤然一顿,猛地回过头去看,但只看到宫女们低着头匆匆走过的背影,不一会儿便消失了。
越莺也跟着停下,满脸疑惑:“晚萧,你瞧什么呢?”
余晚萧心中早已掀起惊涛骇浪,方才那一闪而过的面容,让她心头阵阵发寒。被越莺握住的手不自觉收紧,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不安:
“雀儿,这宫里……可有一个名叫向笙的宫女?”
28. 28
越莺从未见过余晚萧这般模样“眼底满是惊诧,还裹着几分惶恐,连指尖都透着不安与紧张。
这“向笙”究竟是何人,竟能让素来沉稳的余晚萧如此害怕?
越莺在脑中细细回想,可皇宫里宫女本就多如过江之鲫,且每年都有年长宫女出宫,新选宫女入宫,这般流水般更替,她哪里能记清每个宫女的名字?
虽心中无头绪,她还是拍着余晚萧的手安抚:“你莫急,我这便让人去告知太子哥哥,让他帮你查探。一旦有消息,我即刻派人知会你。”
余晚萧深吸几口气,强自镇定下来,在心中默默安慰自己:那人理应还在岭南,此地乃是上京,二者天南地北,此生大抵不会再相见了。
为了驱散余晚萧的紧张,越莺拉着她往东宫去试衣裳。
为筹备此次生辰宴,越莺早已备下数不清的新衣与头饰,琳琅满目摆了满殿,看得余晚萧眼花缭乱。越莺换衣换得尽兴,反倒让一旁陪看的余晚萧先觉眼酸,忍不住感叹:“你倒是真看重这次的生辰宴。”
“那是自然!”越莺生辰闪着光,那双灵动的眸子似会说话般,美得不可方物。她平日虽盛气凌人,可一提起父亲,眼底便会透出几分期待与娇憨,“我自小被送进宫里,一年到头,与爹爹未必能见上一面。如今我虽仍在宫中居住,也极少回越府,难得爹爹亲自为我操持生辰宴,我绝不能出半分差错!”
余晚萧表示理解,忽地,她的目光落在越莺的锁骨下方,笑容消失了,变成一脸的凝重,“你这伤疤,怎么弄的?”
在越莺的锁骨下方,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看上去是被戳了很大一个洞,可以想象当时血肉翻出的恐怖之状。
然而越莺只是看了一眼,随意地耸了耸肩,不在意地说:“从前在冷宫时,为了保护太子,被李丞相的嫡长女弄的,早就不疼了。”
儿时的惊心动魄,百般磨难,到最后,也只成了轻飘飘的一句“早就不疼了”。
话音刚落,殿外便有宫女轻声通报:“太子殿下到。”
越莺立即拢好衣襟,绕过屏风,蹦蹦跳跳地跑去开殿门,语气欢快:“太子哥哥,你今日怎的来得这般早?”
太子生得十分年轻,剑眉星目,身形颀长挺拔,自带一股凛然正气。一身朱红蟒袍衬得他气势威严,走起路来龙行虎步,虽面上挂着温和从容的浅笑,与生俱来的气场却极强,一踏入殿中,便带起几分无形的威压。
可这威压在瞧见越莺灿烂的笑意时,瞬间化为似水的柔情与宠溺。他抬手轻揉了揉越莺毛茸茸的发顶,温声问:“今日怎的穿得这般好看?”
越莺略带羞涩地轻哼两声,扬着下巴道:“自然是为了几日后的生辰宴做准备呀!”
太子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几分遗憾:“当真要去越府过生辰宴?不在宫中办了?我总怕他们照料不周,委屈了你。”
越莺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那是我爹爹,怎会委屈我?太子哥哥你太多虑啦!”
太子无奈地跟着笑了笑,语气满是纵容:“好,是我多虑了。但你记住,若真受了半分委屈,尽管替自己讨回来,不必忍让。”
他今日前来,本是想唤越莺一同用膳。谁知越莺却摇了摇头,抬手指向余晚萧的方向,语气轻快:“今日我就不同太子哥哥一道用膳啦,我的闺中密友在这儿呢!”
太子面上瞧不出丝毫异样,顺着越莺的手势望过来。余晚萧看得真切,他眼底竟掠过一丝对自己不满的阴冷,或许仅仅是因她扰了他们往日一同用膳的习惯。那眼神太过寒凉,让余晚萧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可转瞬之间,太子便收回目光,扭过头时,神色又恢复了先前的温和从容,仿佛方才那抹阴冷,不过是她的错觉。
余晚萧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看得出太子不愿她总是粘着越莺,在用完晚膳后,便以“归府温书”为由,离开了皇宫。
归府之时,西院里比平常都要热闹。先前为纳乔氏仓促悬挂的红绸,此刻已尽数撤下,方水瑶正亲自主持,命小厮们重新布置院落。这般景象,瞧着竟有几分怪异。
余晚萧拉过方水瑶身侧一位亲近嬷嬷,细问缘由。嬷嬷含笑答道:“二夫人这是幡然醒悟了。她既为二爷的人,自当凡事为二爷考量,而非处处与二爷相悖。今日午膳后,二夫人便特意去老夫人跟前赔罪,说她作为二爷的夫人,不应太过小家子气。还说自己身为儿媳,未能尽到本分,让陈府蒙羞。往后定当潜心学管家事。老夫人见她态度恳切,便允她先学着打理西院事务,就从纳乔氏这桩事起步。”
余晚萧听罢,心中渐渐明了,昨夜她对方水瑶说的那些话,终究是起了作用。
希望她给方水瑶留下的另一个讯息,也发挥应有的作用。
方水瑶此时也瞧见了余晚萧,笑着上前,问她今日在书苑可还顺遂。
余晚萧颔首道:“一切安好。”
方水瑶望着院中忙碌的丫鬟小厮,忽道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我断不会让宜姐儿与你,随意许给人家做妾室。”
见余晚萧望来,她又关切地询问:“你心中属意何种男子?如今你年岁已不浅,也该论及婚嫁了。似你这般年纪的女子,好些都已育有孩儿。”
猝不及防被提及婚事,余晚萧不免有些窘迫,轻声道:“姨母,我年纪尚小,此事不急。”
看来中华上下五千年,谁也逃不过被催婚的命运。
“你都快十七了,还小?莫不是心中已有中意之人?”方水瑶忽然凑近,语气带了几分促狭,“莫非是那日闯入陈府,那位玉树临风的世家公子?”
余晚萧脸颊微热,不自在地否认:“并非如此,我们不过是同窗好友罢了。”
回房之后,余晚萧本想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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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可却不太看得进去。半晌,她取出那支玉簪,托在掌心,蹙眉凝望,幽幽叹了口气。
想来是她与赵长亭走得太近,才让府中人都起了误会,府中人都是这个反应,那外人呢?
看来,这玉簪须得早些还给赵长亭,往后二人也该保持些距离,免得再生出不必要的事端。
………
西院内,自陈必得与方水瑶那夜剧烈争执过后,他便在外躲着寻欢作乐,只待入夜才归府。今夜他本欲径直去往乔氏房中,瞧瞧那腹中未出世的孩儿,却无意间瞥见院中陈设已改,遂转步往正房而去。
方水瑶见他进来,忙上前迎候,亲手端上一碗解渴甜汤,柔声道:“二爷,您瞧西院这布置如何?柔儿妹妹既怀了您的骨肉,这纳妾之礼断不可简慢。我想着多费些心思,断不能让她受了委屈。”
陈必得望着她这般为自己纳妾奔走的模样,心中竟生出几分异样。从前他总嫌方水瑶不够大度,每逢纳妾之事便面露不悦,如今她这般“通透”,他反倒莫名添了些许不畅,语气也冷了几分:“你只需莫要给柔儿使绊子,便已是最好。”
“二爷,往日是我糊涂,如今已知错了。”方水瑶缓缓垂首,侧脸映着烛火,声线轻缓,“我既为二爷正室,当做得不是争风吃醋,而是为二爷打理好后院,让您无后顾之忧才是。”
方水瑶本就生得清丽脱俗,十年前陈必得便是为这容貌费尽心思才将她娶进门。如今十年光阴过,她身上又添了几分妇人温婉韵致,这般软语低眉,倒让陈必得心头微动。他伸手覆在她手背上,温声道:“你能懂我便好。”
方水瑶不动声色地抽回手,轻轻咬了咬唇,似有难言之隐:“我本想为柔儿妹妹办一场体面的纳妾礼,只是西院库房的钥匙,如今还在大夫人手中,一切用度需得经过大夫人的手。夫君,您看……”
话未说完,陈必得便接口道:“西院库房本就该由你打理,大嫂代管多日也不妥。明日我便让她将钥匙交予你。”
说罢,他上前欲揽方水瑶温存,衣衫尚未解,门外却传来乔氏贴身丫鬟焦急的呼喊:“二爷!不好了!姨娘她肚子疼得厉害!”
陈必得慌忙起身,又回头犹疑地看了方水瑶一眼。方水瑶上前为他理好衣襟,语气温和又体贴:“二爷快去吧,若去得晚了,柔儿妹妹腹中孩儿有个闪失,可就糟了。”
陈必得心中宽慰,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待陈必得匆匆离去,方水瑶脸上的温婉尽数褪去,只余一片淡漠。她唤来身边最信任的丫鬟,递过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男子姓名与一排地址,吩咐道:“速去将此人找来。”
这纸条是无缘无故出现在正房中的,方水瑶虽不知是谁暗中递来消息,却决意好好探查一番。
若此事为真——
纳妾礼那日,定要给乔氏一份“大礼”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