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凇[男二上位]》
1. 第 1 章
暮色延伸着,将最后一丝晚霞吞噬。灯光渐上,明明灭灭,像燃了半截的烟。
远处的中心商区,B店的招牌灯光,正亮得耀眼。
一个男人正将项链挂在女人的脖颈上,他弯下腰,坐到沙发上,对着镜子里的女人一笑:“植秋,感觉这个好看吗。”
女人看着镜子,没有说话。
柜员站在一边,不忘圆场:“徐先生的眼光真是很好。”
“植小姐,这个是刚到店的新款,您戴这个,与您的天鹅颈相称,实在是很美。”
项链璀璨,成色上佳,中间的蓝钻恰好到处,搭配女人的衣裙,艳丽非常。
“这颗钻石大概重达11.16克,是澄透的海洋蓝调,正好贴合我们今年的主题——”
植秋看着镜中的自己,手指慢慢覆上项链。
触感一阵冰凉。
植秋微微蹙眉,扭过头面向男人:“徐玳,你觉得这个好看吗?”
“好看啊。”
徐玳抬起头,脸上笑容还没来得及消散,他听到植秋的话,脸色一僵,反问:“你觉得不好看?”
植秋回过头,目光重新落在镜子里。
“我不是很喜欢这个样式。”
徐玳与柜姐对视一眼,声音冷下去:“你真是按我的要求找的?”
“当季的新款,莲安市独一份?”
言下之意,如果真是这样,植秋怎会不喜欢。
柜员忙着点头:“确是是,徐先生。”
植秋摇头说:“新不新款,无所谓。”
重要的是心意。
话梗在植秋喉间,终归没有说出口。
“你过生日,我给你挑个礼物可真是费劲。”
徐玳终于从沙发里站起,他走到了植秋身边,手扶在她肩膀上:“那你自己看看,喜欢什么。”
植秋环视一圈,眼神定格在一枚戒指上。
她走过去,盯着玻璃展柜,这枚戒指普通,她谈不上喜欢,但还是用手指了指。
“这个。”
植秋盯着徐玳,重复道:“我喜欢这个。”
徐玳的目光追随而来,只轻轻一瞥,很快便收了回去。
“一个戒指有什么意思。”
徐玳嗤了一声:“这项链可好看多了,款式也独一无二。”
“你们女孩子,不是最喜欢什么限量版吗?要我说,这足够可以了吧。”
“你还想要怎样。”
徐玳点了根烟,烟雾缭绕,氤氲在他的面前。植秋默然,亦有点看不清他的表情。
植秋勾了勾唇角,语气很淡:“可是,买礼物,不应该买我喜欢的吗?”
她的表情没有起伏,唯在喜欢二字加重了些。
植秋的目光,让徐玳心底一凉。
见植秋不悦,徐玳便走到她身边,两手扶住她的肩膀,将她重新摁回到沙发里,不忘说:“好好好,我的秋儿,我拿你没办法,那就照你说的,这个也一起买了,还不行吗。”
“都帮我包起来吧。”徐玳转而面向柜员。
听到这话,植秋脸上的线条才稍加缓和。
她刚要开口,徐玳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徐玳拿起手机,看了眼屏幕,眉头微皱,又看了眼植秋,与植秋对视的那一瞬,徐玳旋即将手机放进了口袋。
她问:“不接吗?”
“不是什么重要的人,一会再说。”
“我陪你挑两件衣服吧。”
徐玳拉起植秋的手,流连过一排排货架。
她百无聊赖地拿起一件衬衣。
“和这个搭配好的裙子,一起拿来我看看——”
话音未落,又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
还是徐玳的手机。
徐玳将手机拿在手里,余光看了眼。
他终于按了接听键。将电话放到耳边的同时,徐玳对植秋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在原地等他。
“喂,怎么了——”
他匆匆几步,很快离开了植秋的视线。
植秋跟着柜姐,一件件新款看过去。
她挪动着脚步,目光游离着,先落到脚尖,再回到衣服,一番兜兜转转,后又重新飘到了门口。
空空如也。
那里早已没了徐玳的身影。
她的目光飘回来,落在柜姐不断开合的嘴唇上,植秋忽然惊醒了似的,她回过神,脑中却空白一片。
柜姐说了什么,她方才竟一字未进。
只有方才徐玳手机上那个一闪而过的昵称。
别找她聊天。
-
植秋坐在专柜的不远处,漫无目的地张望。偶有情侣路过,掠过植秋形单影只的身影。
不一会儿,徐玳突然从拐角出现,他呼了口气,拉了下领口,下一秒便直奔专柜。
“徐玳。”
植秋向徐玳招了招手。
“这里。”
徐玳应声扭头,脸色一霎垮下来,后稍纵即逝,他旋即整理好情绪,脚步慢下来,向植秋走来。
“怎么出来了。”
他坐到植秋的身边:“我还以为你还在里面,正在挑衣服呢。”
植秋细细观察着徐玳的表情,眼神流转,便缓缓靠在了他的肩上。
一阵香气顿时席卷而来,浓重得像一堵无形的墙,横亘在植秋与徐玳的中间。
这香太浓郁了,程度比方才重了了几倍,欲盖弥彰似的。
植秋的手伸出去,摸住他的领带,徐玳一怔,下意识向后躲了一下。
一下拉过来,迫使他看她的眼睛。
“你刚才干嘛去了?”
徐玳笑了笑,一秒便挪开了目光。
“没怎么啊,我去打了个电话。”
“生意上的事,反正你也听不明白。”
植秋沉默下来,松开手,抿唇不再言语。
她站起身,在掠过徐玳时,浓烈的男香里,一股玫瑰的细微香气钻进了鼻腔。
味道似有若无,隐藏在徐玳浓烈的香气里。
这味道一瞬间击中植秋的感官,气味甜腻,像是女人惯用的味道,她忍不住又靠近了些,在想进一步确认这个味道时,徐玳却一下子后退,与植秋闪出了一段距离。
他漫无目的地望着四周,植秋也跟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可什么都没有见到。
徐玳摸了下鼻子,将额前的头发拨弄到一旁,他游离的目光环顾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回到植秋的脸上时,却径自对上了植秋的眼神。
冷淡得像块冰似的。
徐玳立刻换了副表情,笑说:“怎么了?”
植秋望着徐玳的脸,他方才的下意识,全部消失不见,植秋什么也窥探不到,她轻轻甩开徐玳伸过来的手。
“没什么。”
徐玳自然没有多想,情侣间偶尔的小性子,他只当是怡情的手段,他简单地将植秋生气的原因归结为项链与戒指的选择而已。
备好礼物后,徐玳便开始着手植秋的生日订餐。
他头一次没有叫助理去做,而是亲自筹备,偶然间,在与徐玳外出时,植秋也会听到他在打电话。
“记住,我要的花,还有菜品,都一定不能出错——”
植秋抱着胳膊,站在一边,她望着窗外欲下的夕阳,暮色笼罩一切。或许那天的味道,仅仅是自己的错觉呢。与徐玳相恋的这几年,他还没出过男女方面的问题,她扪心自问,也从不对他亏欠什么。
两个人倒也一直相安无事。
是不是自己最近工作太忙,以至于脑子总胡思乱想。
想到这里,植秋的手臂缓缓放下。
暮色渐渐发沉,变得像墨似的,兜头浇了下来。
生日这天,植秋来到酒店,找到座位坐下来,徐玳定的位置视野很好,依然能望着窗外,可以看到莲安市的一片灯火。
人在看风景时,总会感到时间像不存在似的,她的思绪太多了,恍恍惚惚的灯火里,她竟然将这几年的光景像走马灯似的过了一遍,与徐玳的初相识,在莲安的大学时光,包括为了这个男人,留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
她喝了一杯又一杯的柠檬茶,最后似乎觉不出味道,甜得像麻痹的毒药,好像终于将头脑放空。
想了这么多,她总觉得缺了什么,或许是少了杯更烈的酒,抑或是一个逼问徐玳的理由。
她再度端起茶杯,脑中忽然掠过一个模糊的影子。
“叮——”
信息提示音响起,植秋的思绪像水荡起的涟漪,再次模糊了起来。
她下意识拿出手机,距离她与徐玳相约的时间,早已过去了一个小时,屏幕上积攒了一堆信息,蓝光映着她的眼睛,植秋将信息一一点开,大多是商家发来的生日祝福,没什么营养的流水线文案。
她习以为常,植秋没什么朋友,好友只有两三,所幸她们都发来了祝福,让植秋尚且心存慰藉,她终于将在意的感情又成功维系了一年,只可惜,唯独没有徐玳的。
植秋不意外。
毕竟,他们在一起,已经很多年。
什么感情加上多年这个形容,最终的结果似乎都是归于平淡,只要不被挂上寂寞,寻求刺激的标签,无论对方怎么做,做什么,好像都会更容易让人理解,起初,植秋也是这么认为的。
忽然,一条彩信映入眼帘。
在微信占据了生活的时代,已经鲜有人会发彩信,植秋有点疑惑,她点开来,只见是一张电子贺卡,边框粉色,点缀了小草莓,很多卡通Q版的小人挤满了界面,幼稚得让植秋几乎笑出声来。
相较于花里胡哨的装饰,祝词却简单得多,语气也普普通通,只有六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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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植秋,生日快乐。
落款是承凇。
承凇。
看到这两个字,植秋的心一颤,之前脑中那个模糊的影子,忽然变得清晰,像许久积了灰的记忆,被拂去了尘埃似的。
植秋退出短信,手停在屏幕上,她将页面翻了又翻,在几个app上点了一圈,手指不由自主,重新回到了微信上。
她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找到承凇的名字。
他的朋友圈是开放状态,没有隐藏先前的记录,自我的生活很少,大多是他公司的宣传。时间从新至久,一步步记录着公司的成长。植秋仔细看了,他经营着一家网络推广公司,看状态,应该发展得很好。
官方的新闻里,偶尔夹了几张照片。在一张合影里,承凇站在中间,几乎是一瞬间,植秋便从一众人里,一眼看到了他。
她将照片放大了好几倍。
承凇的脸有点模糊,但整个人的底色仍然英俊的,灿白的背景中,承凇眼珠漆黑,似是深不见底,微抬的下巴,连带微蹙的眉头。那种攻击性是天然的,像原本就为他而生,没有经过任何动作的造作。
植秋的心,忽然就漏了一拍。
她似乎很久不曾与他联系。
植秋低着头,眨了几下眼睛,在回复的界面上,植秋写了好几个问候。
——你最近好吗?
——最近在忙什么呀。
——我们很久没联系了呢。
……
植秋皱着眉,将字写好,又一一删掉,她的回复太单薄了,每一个字都透着没话找话的尴尬,改来改去,对话框里只剩下了两个字。
谢谢。
然而,在她即将点击发送时。
“等很久了吗,秋儿。”
植秋闻声抬头,徐玳已走过来,坐到了她的对面,植秋不知怎的,下意识按灭了手机屏幕,那条即将给承凇发出的消息,瞬间被黑色掩盖。
“不好意思,工作实在是太忙了。”
“那帮老家伙那么能说,吵到现在,我头都大了,你就不知道——”
徐玳抱怨着工作的不顺,他低着头,还在自顾自地说,又将杯子推到植秋面前,示意植秋为他倒一杯水,然而在抬头的那一刻,徐玳却看到植秋,正死死盯着他。
这张脸轻松,容光,哪有半点工作过后的疲惫。
植秋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在表达不悦时,植秋大多时候是沉默,可她的沉默有种莫名的力量,让徐玳心里发毛。徐玳转而脸上挂笑,说:“今天情况特殊,我想,你是会理解我的。”
“对吗,秋儿。”
没等植秋说话,他扭过头去,轻唤服务员上菜,在第一道冷盘上来时,徐玳先吃了一口。
“我就说定这家,准没错的。”
他似乎没再注意植秋的脸色,一边吃,一边说,那双好看的手夹了筷子,将餐食送到了植秋的盘中,植秋拿起筷子,向口中送去,徐玳说的好味道,植秋没尝出来,能感受到的,似乎只有酸楚,像泪水憋在眼眶里,流不出,只能回到心底,将胸腔氲满,她咳嗽了两声,徐玳又很是关心,递了水与纸过去:“怎么了,呛到了吗?”
先前的插曲,在这个时候消散殆尽,像从没有发生过,她将她的脾气吞下肚去,重新成为了一个正常的植秋,这么多年,她好像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相处方式,只要徐玳说一声理解他,她不管如何的愤怒,就要悉数接受。
不接受又能怎样呢,她一个美林设计公司的设计师,为了一份工作,不得不低头,做出很多让步。
植秋尽管在美林很久,但总是出不了头,每个大项目她参与了很多,大家也认可,但下一个项目分配时,她总得不到负责人的位置。
植秋抱怨过,但每次都被母亲安慰。
“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安安稳稳,最终与徐玳修成正果,顺利结婚,过上富太太的生活。”
“做不到项目负责人,那又有什么关系,徐玳嘛,他总要避嫌的啦。将资源给你了,一旦被人发现你们的关系,你要他怎么堵住悠悠之口?”
“暂时不承认你?那又有什么关系,你等等好了嘛,你们这么多年了,他总会承认你的啦。”
“女孩子啊,不要那么拼,有个好归宿,嫁个优质股,那就很好啦——”
……
徐玳,这与徐玳有什么关系。
植秋偶尔会很忿忿,但很快便想起来。
哦,那是徐玳的美林。
植秋怔怔得,忽然像泄了气,她望着徐玳不断开合的嘴唇,脑中像结了冰,她握着汤匙,正当她不知该如何接话时,徐玳忽然坐直了身子,脸色也一本正经:“秋儿,准备好迎接你的生日礼物了吗?”
植秋抬起头。
手里的汤匙,一下掉到了碗中。
“叮——”
2. 第 2 章
徐玳的手伸进包里,植秋的心也顿时提起来,胸腔砰砰跳,像一个气球随时要裂开似的,她不知在激动什么,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冷静。
一截蓝色的盒子,在包的边缘显露,慢慢呈现在植秋的眼前。
“秋儿,生日快乐。”
徐玳将盒子举到植秋的面前,植秋下意识接过来,她看着这长条的丝绒盒子,左看右看,心里大概明白了里面到底装的什么。
她的眼神一瞬暗淡,胸腔里的气球终于裂开了。
植秋打开来,确是那条项链,项链静静躺在盒子里,流光四溢,照亮她暗淡的眼神。
她手指抚摸着项链,触感与那天一样的冷。
“只有这一个吗?”
她还在等待,等待着徐玳是不是还有东西没拿出来,可是徐玳坐在对面,除了端起杯子,手上再无其他动作。
“嗯?还有什么?”
徐玳先是疑惑,植秋的言外之意,他显然没听出来,只顾说:“怎么样,很漂亮吧。”
徐玳将项链拿出来,走到植秋身边:“来,我给你戴上。”
植秋没有动。
如那天一样,徐玳将项链圈在植秋的脖颈上,即将扣上卡扣时,植秋忽然回过头。
“徐玳。”
她平静道:“买礼物,不是应该买我喜欢的吗。”
徐玳一怔。
“你喜欢哪个。”
徐玳反应很快:“那个戒指,是吗。”
看来他晓得。
植秋很想如以往一样,沉默寡言,继续做一个鸵鸟,把头埋在沙里,可不知怎的,她望着徐玳的眼睛,点了点头。
徐玳也有点惊讶。
没有从植秋那里得到开心,徐玳讨了个没趣,兴致索然。
他将项链随手扔在餐桌上。
项链一下碰到了杯子,二者双双掉落在地,杯子碎裂,溅出一地水晶色,而项链便就此盘踞在地上。藏蓝的丝绒地毯之上,项链正幽幽闪着光,没了盒子包裹,链子扭曲,团成一团,像无骨的蛇一般,她下意识退了一步,生怕那“蛇”突然吐出信子,向她扑过来。
植秋只觉得可怖。
徐玳仍是一脸的漫不经心。
“服务员。”徐玳脸偏到一边,伸出手来,“把这里打扫一下。”
他低着头,向口中送了一口饭:“别闹别扭。”
说着,徐玳抬起头,在莹莹的灯光下,眼神显得很冷。
“先吃饭。”
玻璃碎裂,让植秋还没缓过神,她像蔫掉了似的,低着头,咀嚼着冷掉的食物,灯火通明,摆盘精致,而空气一度陷入了死寂。
忽然,徐玳开口道:“这个周六和我回一趟家吧。”
“什么事。”她仍没有抬头。
“不知道,或许又是老父亲催婚吧。”
徐玳的语气,是明显的不耐烦。
“成天就为那一点事,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徐玳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他一改散漫样子,坐直了身子,对植秋笑着说:“不过秋儿,你和我爸都那么熟悉了。”
“你应该知道,对于他的问题,你要怎么回答吧。”
植秋点了点头。
忽然传来椅子的声响,植秋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男生手捧一大束花,将花递给了对面的年轻女子,一声嫁给我吧,让周围的人都随之欢呼,只有徐玳,他头也没回,眼睛盯着手机手机,手也飞速地在键盘上敲着什么,不知在回什么消息。
“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我结婚。”
声音很小,一派嘈杂中,徐玳却一下抬了头。或许是气氛使然,她平日里鲜少问的问题,却在如今提了出来,这个问题令徐玳惊异,仿若是他们早已默许的回答,忽然被植秋掀翻了桌子。
她不愿意了。
而他更是不悦了。
“我不是说过吗,现在时间根本就不合适——”
“或者说,你是不是愿意和我结婚。”
什么时间合适,这句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植秋电话忽然响了起来。她看了眼屏幕,将手机推到了徐玳面前。徐玳定睛。大大的几个字,徐父-徐书彬。
徐玳像被蛰到了眼睛,匆忙转移目光,而植秋已经将电话接了起来。
“伯父您好。”
“秋儿啊,生日快乐啊。”
“谢谢,谢谢您的祝福。”
“徐玳呢,是不是和你在一起啊。”
植秋看了眼徐玳。
徐玳翘着二郎腿,盯着窗外,他的手指不断点着扶手,漫不经心,频率却有点急促。
植秋这才继续道:“徐玳在这里,和我一起吃饭呢。”
“那就好,他只要和你在一起,我就放心了。”
“听徐玳说过了吧,这个周六,来我们家一趟,我和他妈亲自下厨,做几个你喜欢吃的菜——”
“好的伯父,周六有空的话,我们一起回去——”
听植秋这样说,徐玳脸上松弛下来。他的二郎腿放下来,身体前倾,在植秋挂断电话时,脸也凑了上去:“秋儿,这就是我喜欢你的地方。”
”什么地方。”
“漂亮,大方,得体,虽然有点小性子,但关键时候,还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植秋搅动着柠檬茶水。
“可我怎么听说。”
她望着徐玳:“以前你喜欢的是张扬,明艳,特别喜欢对你使小性子的女孩呢。”
徐玳嗤了一声:“你从哪儿听的。”
“那都是瞎传的。”
“就算是真的,那也过去很久了。”
两人的头,同时低了下去。
“徐玳。”
不知过了多久,植秋才说话,徐代也在这时抬头,两人眼神撞个满怀,不知怎的,却显得有些尴尬。
“你真的打算与我结婚吗?”
徐玳搅动着汤匙:“你在怀疑我吗,秋儿。”
“我怎么会怀疑你。”
悠扬的音乐声袭来,将植秋的声音裹挟:“我只是想问个明白。”
“你要着急的话,你去和我爸说好了,反正我是觉得现在时间不合适,倒不如再等等。”
徐玳已然有了点不耐烦,换作平日,植秋便不会再说,她习惯了他做主他们的关系,无论大事小事,好像事事总以他为主,但今天植秋像心里憋了股劲,必须要发泄出来,不说出来,她觉得以后再没有机会说了似的。
“是啊。”植秋慢条斯理,“一个连戒指都不愿意给的人,怎么会承诺与我结婚呢。”
“还有,不是我着急。”
植秋看着徐玳的眼睛:“你搞搞清楚,到底是谁着急。”
徐玳一怔,植秋好像与过去不一样了,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眼神会变得冰冷,不再那么温柔,时间好像真是一条长河,把人浸染得越来越不像自己。徐玳脸色缓和,不由去握植秋的手。
植秋的手向后一缩,下意识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
他没有在意,手更上前一步,他握住了她,这次,她没有躲,徐玳心里暗喜,他把这归结为植秋对他的又一次妥协,殊不知,植秋快要醒了。
植秋低下头,看着这只好看的手,不知从何时开始,植秋只觉得与徐玳在一起,时间消磨得会如此漫长,每到这时,她不得已安慰自己,或许这世上的情侣总熬不过时间,时间久了,大多都会这样,沉默寡言,兴致潦倒。
只有少数的幸存者,或许会逃过所谓的七年之痒,但很可惜,她不是那个幸存者。
她拎起那条项链,放进了包里。
坐进徐玳的车里,植秋望着窗外,靠着舒服的椅背,她好像终于放松下来,可从玻璃上看到徐玳的侧脸,她莫名又开始紧张,她不由想到徐玳来时的迟到,席间不停发消息的手机,她脑海中又跳出那个昵称“别与她聊天”,到底是谁,会让徐玳做出这样的备注,徐玳这个人,叱咤惯了,肆意惯了,可几乎没把谁放在眼里。
她不由将目光投向徐玳,植秋很想问清楚,之前他到底在忙什么。
是不是真的在开会,如果在开会,那到底又是与谁在一起。
“你今天真的在忙工作吗?”
徐玳扶着方向盘,啊了一声。
“我记得你前两天刚和我说过,最近不是很忙的。”
植秋探过身体:“怎么突然又这么忙了。”
红灯亮起,徐玳终于分了个眼神过来,他哧了一声:“怎么了,我的秋儿也学会了刨根问底那一套?”
他捏了捏植秋的脸:“我可不喜欢你这样。”
植秋还想再问,可话刚到唇边,植秋忍住了,徐玳说得对,刨根问底难免有几分憎色,她甚至能想象到自己的样子,那张执拗而扭曲的脸,一个女人一旦开始追踪伴侣的行踪,只要有了第一次,那此后的时间,伴随她的将是无尽的猜忌,直至神经兮兮,像个疯子,她眼前忽然晃过母亲的眼神,她想,还不愿意变成这样。
偶尔,她也会问自己。
到底是过了几年。
其实也不过是几年光景而已。
时间比她想象的还要残忍。
植秋仍然记得她初遇徐玳的时候,彼时她刚进大学,便与徐玳光速恋爱,一场演唱会上,她不过与徐玳擦肩而过,一眼惊艳于他的容貌,过后她偶尔想起来,也不过认为是一场偶遇。
她没想到的是,茫茫人海,徐玳能再度站到她的面前。
女孩好像对所谓的宿命论格外相信,至少植秋是这样,各种背景加诸,植秋便更容易劝说自己义无反顾,爱情嘛,要的就是心动,就是钟情,至于多的,植秋没有多想,以至于后来知道徐玳是名门,她还很是震惊。
与她一同震惊的,还有她的大学同学们。
连植秋都以为,纨绔公子哥,有几分真情,这段感情活不过几个月,然而徐玳与她在一起,一谈就是几年。
然而也不过是几年。
车子驶回了徐玳的别墅,植秋下车,树木郁郁葱葱,将路灯的光芒遮掩,门廊前黯下去,风吹过来,忽明忽灭似的。她先一步去开门,将徐玳抛在后方。
放包,换鞋,植秋来到了镜前洗手,她望着镜中的脸,恰又能看到身后家具的陈列,自从毕业,她搬到了这里,一切便都是按植秋的喜好来布置的,但不知何时,色调和家具有了轻微的变化,说不上哪里不同,但细看下来,与过去早已相差甚远。
植秋心沉下去。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植秋回头,只见徐玳打开了一个盒子,丝带散落在桌面,这个盒子原本就在,植秋竟没有发觉。
徐玳将盒子展开,一抹绿色忽然露出头。
是一个抹茶蛋糕。
徐玳顺势坐下来。
他拿出刀叉,没有看植秋:“累了吧,但那也要吃蛋糕的,我提前订了,又吩咐蔡姨提前拿出来,温度应该刚好。”
徐玳切了一块,又叫植秋过来坐:“尝尝。”
植秋接过来,尝一口,味道清苦,她咽进肚里,味道延伸了整个身体,似乎更冷了。
徐玳问:“好吃吗。”
植秋将蛋糕搁在一旁,忽然说:“为什么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把蛋糕切开了。”
徐玳抬起头:“什么?”
“我说过,我不喜欢抹茶味的东西。”
徐玳轻轻将唇边的奶油抹去。
“买我不喜欢的礼物,约会迟到,不记得我的喜好,甚至不问问我要不要许愿,就把蛋糕就这样切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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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秋吸了口冷气:“徐玳,我就问你一句。”
“你现在到底还爱不爱我。”
植秋忽然发难,打得徐玳有点措手不及,好一会儿,徐玳才回过神来,他眼中渐渐浮起一层疑惑,爱,什么爱,怎么会这么突兀地说这个字,在他看来,几年时间好像已不必再提这个话题,谈爱有点俗套了,他将叉子扔到桌上,再次看向植秋。
“你到底怎么了,植秋。”
他重复道:“就这么点小事,你至于吗?”
到底至于吗,植秋也问过自己很多次,可她分明是难过的,每一次的忍耐都像在心上凿了个洞,直至今天,让她伤痕累累,疲惫不堪,她望着徐玳的眼神,真的怀疑眼前的男人,与先前对她浓情的男人,是不是同一个人。
他们终于爆发了争吵。
他们似乎好久都没有这样吵过,植秋产生了一种错觉,房顶掀翻了,天似乎都要塌下来。
植秋一怒之下,将茶几的玻璃花瓶拂到地上,玻璃碎裂,花瓶里的水流了一地。
花朵像垂死的金鱼,滚到了一边,便再无声息。不过几秒,徐玳脸上的惊愕转为愤怒,他一抬手,旁边的柜子应声倒地,书哗啦啦倒下来,那是植秋收藏的书。
“植秋。”
徐玳冷着声音:“你需要冷静。”
植秋确实安静了,她看着那一地的狼藉,默默蹲下身去,有几本书被水浸湿了,她拿在手上,头顶传来徐玳的声音:“这是你自己砸碎花瓶,流出的水。”
言外之意,都是你自己造成的后果。
每每吵架,不管她多么愤怒,徐玳一定会比她做得更甚,他一定要压过她去,仿若只有这样,才能平息掉她的愤怒。
他事后是这么解释的。
她盯着徐玳的眼睛,两人彼此沉默着,忽然,徐玳的电话又一次响起来,他不耐烦地顺势接起来。
“谁啊?”
——阿玳。
一声女声,让植秋仿若看到一个妩媚的影子,从徐玳的听筒里漏出来。他一怔,下意识捂住了听筒,转过身走到了卫生间里。
留植秋一个人,站在客厅里。
满地的水与书,花四散在周围,像一幅真实的镜花水月。
植秋全身的血,似乎在一瞬涌到了头顶。她将桌上的水杯,磁盘,连带着那惨兮兮的蛋糕,一齐扫到了地面。杯盘狼藉,碎裂的声响哗啦啦袭过,蛋糕滚落在地,绿色白色的奶油混在一起。生日快乐几个字瞬间掺在一起,再也辨别不出。
植秋趴在桌面,紧攥着拳。
一阵忙乱的脚步声,徐玳紧接着出现,他蹙眉看着一地的狼藉,手里还拿着电话。
“植秋,你在干什么。”
他将电话放进口袋,不慎踢到了一块玻璃碎片,眉头便皱得更重。
“你今晚怎么了,到底在发什么神经。”
植秋盯着他,不言语。
这时,徐玳的电话再次响起来。
植秋忍无可忍,她对徐玳喊道:“你为什么就不能让你的破电话安静下来!”
“徐玳,你是死人吗!”
下一秒,植秋自己也怔了一下,她的思绪好像终于回流,植秋站起来,脑中也在组织语言,不论怎样,她还是希望能与徐玳好好谈一谈。
然而——
徐玳说:“我要出去一趟。”
“很快就回来。”
说着,徐玳便来到玄关。
植秋的身体像被抽离了灵魂,她走了两步,很快加速了步伐,她挡在了徐玳面前。
徐玳一怔,缓和了语气:“植秋。”
“理解我一下,行吗。”
她看着徐玳的脸,她似乎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看过他的脸,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们总若即若离,她看着他,这一张近乎完美的脸,雕琢了五官全部的魅力。
她很想原谅他,很想为他着想。
可她真的不想放过他。
徐玳鼻尖上那颗微弱的痣,此刻也随着他的呼吸,在灯光下一上一下。
他拿起车钥匙,用身体将植秋挡在一边。愣神的间隙,植秋已看到徐玳的背影,即将消失在门口的夜色里。
她出声道:“徐玳。”
徐玳停下了脚步。
摇摇晃晃的灯光下,植秋脸色发白。她的眼神像干涸了,比死水也不如,连带着声音也凄冷。
“如果你今晚走了。”
植秋声音发颤:“我们以后就彻底完了。”
她与徐玳相隔在客厅的两端,彼此沉默着。
风声呼啸,雨帘潇潇。
几秒钟,如同几个世纪,植秋与徐玳对视着,谁也没有先靠近对方一步。
时间,一次次拉长他们的对峙。
徐玳踌躇着,垂眼盯着刚换的鞋,即将转身之时,下一秒,铃声似催命一样再次响了起来。他看了眼手机,还是打开门,走了出去。
植秋看到门外森森的黑夜。
咣当一声,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夜色里。
植秋坐下来,客厅重新归于平静。
她坐到沙发上,蜷缩在一隅,她听见徐玳车子发动的声音,随之而来的,便是风的呼啸声,外面不知何时起风了,与徐玳争吵时,植秋竟一点也没有发觉,而徐玳走了,风啸怒吼如此清晰,植秋捂住耳朵,又看了眼四周,房子太大了,过去有徐玳在,植秋从未想过黑夜可怖,而如今,她唯有一张薄毯可以傍身。
想到这,植秋眼眶湿润,她捂住眼睛,咬紧牙关,竭力不让泪落下来。
恐惧与委屈,一并袭上心头。
她的眼睛不听使唤,泪水盈满眼眶,终于兜不住似的,一滴滴往下落。
“啊!!”
植秋放声大哭。
3. 第 3 章
植秋放声哭着,耳边只剩下自己的哭声。
方才与徐玳对峙时,她没有哭。
现在空无一人,她却再也忍不住。
悲伤之余,她捂着眼睛,一片黑暗里,她忽然想到了母亲。
——谁家情侣不吵架,徐玳够好了,至少,你还不至于被赶出来。
——露宿街头。
她甚至能想象得到母亲的表情,还有说这话时她扬起的眉头。
渐渐的,植秋眼泪流干了,嚎啕变成呜咽,她慢慢放下手,浅橙的光晕散在墙壁上,像小时候喜欢的橘子汁。
植秋一时看愣,等醒过神来,眼泪已经流干,她抹了把脸颊,泪痕固在脸上,紧绷绷的。
植秋走到镜前,沉默地冲刷着双手,将一捧水撩在脸上。
水流顺着脸颊,一滴滴滴落。
无边的寂静再度袭来。
一楼好几扇门大开着,门洞黑黢黢的,似深不见底,灯光掠在黑与白的边界,植秋从镜子里望见身后,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直窜到头顶。过去看过的瑰异画面,此刻全都冒了出来。她打了个冷战。植秋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此刻玳她只想逃离,她匆忙套了件卫衣外套,戴上棒球帽。
走到门边,植秋却停住脚步。
她能去哪儿呢。
自从大学毕业,她就搬到了徐玳的住处,在莲安,她没有任何的亲戚,更别提还有其他可以落脚的地方。
朋友南瑶那里,应该可以借宿吧。
植秋这样想着,顺手拿出手机,待滑开手机屏幕,映入眼帘的,却是她之前还没来得及发给承淞的信息。
——谢谢。
植秋一怔,但很快掠过去,她找到南瑶的微信,下一秒,也看到了南瑶身在五百公里外的定位。
不凑巧,南瑶出差了。
天阴沉可怖,雨水泼洒着,沾湿她的鞋面。植秋拿起手机,她翻着微信的界面,有点漫无目的。
她到底还能去哪里。
植秋沉默着将手机放在兜里,她索性拿了把伞出门,走到街上,她拦了辆车,打开车门时,她甚至没有回头望一眼。
“姑娘,要去哪里?”
植秋大脑空白,去哪里,她也不知道。
“姑娘?”
望着司机,植秋下意识报出了一个地址。
“去,去樟桦路56号吧。”
这个地址在她脑中沉淀了几年,她从未提起,说出口时,不免感到生涩。司机明显一怔,看到司机的表情,她以为自己说错了地方。
“是不是,没有这个地方。”
植秋小心翼翼地问:“我记错了吗?”
司机忽然一笑:“你没记错。”
“是很好的地段呢。”司机说着,“我们几乎都不去那里。”
车子穿过层层车流,来到了一个小区门口,如司机所说,这里确是好地段,清幽,却不失韵味,雕花栏杆,红砖绿瓦,树叶影影绰绰,遮住低矮的楼层,也弱化了莲安纸醉金迷的浮夸味道。
整个区域,充斥着非富即贵。
植秋站在大门口,门禁森严,她不知怎样进去,看着一辆汽车恰好到了跟前,停车场抬了杆,她急忙走过去,想趁着一起进去。
“干什么!”
一声喝止传来,植秋吓得呆在原地,她回过头,只见安保拿了登记册,向她走过来。
“你找哪位?”
安保打开册子:“你要进去,也得登记啊,怎么能趁着抬杆想混进去呢。”
植秋不语,她不想打扰里面的人,其实明明一个电话就能解决的事,在植秋看来,却有一种示弱的感觉,不知是否与徐玳久了的缘故,植秋想,她的自尊心可真奇怪,有时敏感又脆弱,有时倔强又固执。
植秋登记了个人信息。
安保低下头一看,又抬起头:“你叫植秋?”
“是啊。”
植秋莫名其妙:“有——什么问题吗?”
安保眼神松懈下来,态度忽然恭敬。
“我送您进去吧——”
安保叫来辆摆渡车,扶植秋坐上去。植秋就这样进到了小区里。
车子弯了几个来回,掠过一丛丛花木,静,还是静,只有流水汤汤的声音,一路绿色形状各异,让植秋眼花缭乱。
外面的天然公园,都不如这里呼吸顺畅,毕竟是莲安,固若金汤的水泥森林,植秋无法想象在闹市中,竟然还能开辟出一块地域,如此幽深而不被打扰。
“您到哪个楼?”
“我——也记不清了。”
安保回过头来,眼神狐疑,来这里的访客都有所求,里面人的地址,他们无不烂熟于心,这个姑娘倒是不同,打了辆车跑过来,得了特许能进去,结果却连要去哪个楼都不清楚。
安保打了个电话,车子很快停在一栋楼前。
“您到3楼东就可以了。”
为植秋输好密码后,安保便离开,留植秋一人,站在明亮的灯光里。
这楼只有一个单元,且私密性很好,植秋只能进到三楼东的隔间,大理石墙面的包围下。
植秋莫名紧张,以至于方才都忘记了,为何她写下自己的名字,便能这么轻易地进来。
她按了门铃,没有回应。
植秋又摁了几下。
“不在吗——”
植秋后退一步,抬起头想要看门牌。
忽然,门一下子开了。
一个年轻男人推开门,探出一半的身体。
他身着白T,头发半干,有水珠从发丝滚落,浸湿了他的领口。
植秋率先看到了他的眼睛。
吃惊,疑惑,植秋说不清是什么情绪,只清晰看到他的瞳孔,一瞬便收紧起来。男人见是植秋,缓缓将门展开。
身体也完全展现在植秋的眼前,隔着薄衣,肌肉的线条若隐若现。
是清癯的英俊。
植秋下意识去看他左眉边,还是有道疤,尽管很浅,浅到几乎辨别不出,但长久不见,这几乎是她辨别他唯一的印记,她快要记不清他的模样了,从未想过他的脸相较过去,更加摄人心魄,剑眉上挑,鼻子高挺,尤其是那双眼睛,目光似鹰隼——锋而利的帅气,那攻击性像与生俱来的,只是随性地与之对视,都生怕被刺一下。
“承凇。”
她率先出声道。
承凇两手插在兜里,此时他的眼神,仍是冷的。
“你怎么过来了。”
承凇看了下她身后。
“那男的呢。”
他说:“没和你一起过来吗?”
植秋知道承凇说的是谁。
她说:“就我自己。”
像怕承凇不明白似的,植秋又重复道:“我一个人来的。”
承凇看着她被淋湿了一半的衣服,一时没有说话,他侧过身体,闪到了一边,留出一段空隙,向屋内偏了下头,示意植秋进去。
植秋擦过他的身体。
一股很干净的木香飘过来。
植秋站在前厅里,一时竟分不清客厅与其他房间的边界。这里实在很大,色彩多是黑白灰,空间留白大,家具少,杂物更是几乎没有。
只有电视里微弱流淌声音,提醒这个屋子里,有人生活着。
承凇轻轻将门阖上。
“坐吧。”
承凇绕到植秋面前,从柜子里取出一只干净杯子,放到了茶几上。
“过来。”
植秋这才脱下鞋子,赤着脚来到了中央,坐到承凇的对面。
电视正播放着球赛,双方咬分很紧,生死难料,她与他就这样看着画面,彼此都没有说话,半晌过后,承凇忽然开口,只是,他仍没有看植秋。
“还回去吗。”
植秋没有听清,反问:“嗯?”
承凇却不再重复了。
她低下头,忽然望见了双脚,植秋脸上腾地热了,来到了这里,她好像一下回到了年少时候,说也奇怪,明明与承淞已长久不见面,但今天一见,她只觉得亲近,以至于连基本的礼貌都忘记。植秋绞着双手,有点局促,她终于意识到贸然来访很是冒昧,哪怕对方是承凇。
植秋试探性地问了声:“我,是不是打扰到你和你女朋友了?”
承凇盯住她的眼睛,不过几秒,他的视线下移,挪到了她的脚上,植秋有点尴尬,想将脚收了回去,但沙发下面没有空隙,她的两脚荡着,一时进退两难。
承凇起身,走到了鞋柜边。
植秋的目光追随着他。
承凇从鞋柜中拿出一双粉色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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鞋,鞋头前面,有两颗硕大的兔子头。
他将鞋子扔到了植秋面前。
“穿鞋。”
承凇的身体靠进沙发里:“怎么还老和以前一样。”
植秋的脚伸进去,尺码正好,但下一秒,她意识到什么,脚又很快缩了回来。
“这拖鞋,该不会是你女朋友的吧?”
植秋作势要站起来:“我不能穿。”
“不是。”
承凇看着电视里的画面:“我没有女朋友。”
植秋哦了一声,随之便是沉默,客厅里一片寂静,两人分坐在沙发的两端,看着电视画面,偶尔,植秋会偷偷望承凇一眼,他像是房间没她这个人似的,眼神全神贯注,就集中在电视屏幕的那颗足球上。
植秋将热水捧在手里,热气拂在脸上,掠过她哭肿的双眼。
“那男的呢。”
他忽然说。
他再一次提起。
植秋知道承淞说的是谁。
承凇是从不会叫徐玳的名字的,徐玳在承淞口中,只是一个那男人的代号。
植秋说过多次。
——承淞,别这样,这样很不礼貌。
可承淞依然我行我素。
后来,植秋索性也不再管,那男的就那男的吧,能知道是谁就行。这样时间久了,植秋也默认,以至于在很多时候,她也不会在承凇面前提起徐玳这两个字。
徐玳好像彻底没了名字。
在她与承淞中间。
植秋的眉眼耷下去,承凇终于看出一丝异样,他伸手,可手伸到半空,还是收了回去。
“承凇,我失恋了。”
承凇的手,彻底顿在半空。
植秋很想听承淞说点什么,哪怕是一点安慰,或者劝告,一点点就可以,她此刻渴望那些话,就像干旱渴望甘霖,及时雨浇灭心头的裂口。
可承凇像没听见植秋的话一样。
他转过身,走到了厨房里,植秋望着他的背影,她不见怪,承淞一向沉默少言,惜字如金,他不像徐玳,徐玳总是能说很多好听的话,像羽毛抚过她的耳朵,直击心底,铺垫好全部的缠绵悱恻。
承淞从不会这样。
她几乎是下意识脱口:“你不要安慰我一下吗。”
承凇看了她一眼:“你想听我说什么?”
“什么都行——”
承凇打断了她:“我之前说过,他不合适。”
“可惜,你没听我的。”
他的声音有点重,令植秋一怔。
她像被雪打过的鹌鹑,偃旗息鼓。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了——”
植秋无法否认承凇的话,但她又不愿在承凇面前承认这个错误,这种饮恨的感觉让她无力,索性撇过头去。
她站起身,想要离开。
可她不知该去往何处。
植秋走到流利台边,彻底背对着他。
一分一秒,植秋都没有回头。
她隐约听到身后窸窣的声音,是承凇的脚步声。
来来回回了好几趟。
两人就保持着这一种僵持的怪异状态。
植秋拿出手机,微信空空荡荡,徐玳没有发消息来。
零星有生日快乐的祝福冒出来,将徐玳的对话框一步步挤下去。
植秋原本干涸的眼眶,忽然又有了湿意。
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碎片又浮了上来,她回想起最初的徐玳,顶着一身百花丛中,片叶不沾的决心与她告白。
与徐玳相恋的时间里,她一度很是快乐。
她跟在徐玳的身边,过路也引得路人满是艳羡。
在多数的时间里,她收获到到的,几乎尽是对他们俊男美女的祝福。
而如今——
植秋望着屏幕,眼泪滑落。
“喂。”
身后突然传来承凇的声音。
植秋下意识拭去眼泪,有种被抓包的窘迫,她扭过头,只见承凇坐在沙发前。
他保持着方才的坐姿,水杯,茶壶仍在原地,什么都没有改变,多的只是一个橘子蛋糕,摆在茶几中央。
“不知道怎么继续下去的话。”他垂下眼眸,点燃蛋糕上的蜡烛。
“先把今天过了。”
4. 第 4 章
植秋立在原地。
客厅开了盏落地灯,像一颗发光的橙子。窗外还在飘雨,雨水打在台檐上,声响分明,似乎比她来时更为汹涌。
她是有点错愕的,她疑惑的不仅是这里出现了蛋糕,而且,还是她喜欢的橘子味。
植秋脑中像一阵风似的刮过,随着莹莹的烛火,忽上忽下。
她看着承凇。
她好像已经很久没认真看过承凇的脸。
十几年的相识,不知何时,他早已褪去的年少稚气,被锐利所取代。普通的卫衣套在身上,也有几分贵气。
见植秋没动,承凇便站起来,他一步步走过来,来到了植秋的身前。
忽然离她很近。
植秋不知怎的,她脑中的风忽然停滞了。
她似乎还停留在过去承凇与她上下学的阶段。
那时他就比她高,沉默地站在她的身边,听她在路上哼着小曲子。
一哼就是一路。
她一时忘了说什么,承凇却嗤了一声,绕过她的身体,弯腰从流利台的抽屉里拿出盘子。
“你傻站在这里干什么。”
说罢,他便回过头去。
植秋的头嗡了一声,她拔腿冲上去,气恼地对着承凇的后背就是两下,“烦人!”
他哈哈一笑,眉眼弯起来,像半掩在云间的月牙。
过去植秋不开心时,她总会去扒承凇的眼睛,他笑起来,与他那副冷脸差别巨大,温煦得让植秋感到治愈。
整个人就像融化在风里。
只是后来他们长大了,植秋又有了徐玳,她很少再去扒承凇的眼睛,也很少看他笑了。
植秋坐到地上,她望着蜡烛,说:“其实我已经许过愿了。”
“嗯,我知道。”
她有点沮丧:“但是,蛋糕被我打翻了。”
“那就不算。”
她抬起眉眼:“我如果重新许愿,愿望会实现吗?”
“当然。”
植秋的心再次雀跃,好像在徐玳那里的不痛快,一下子烟消云散,她认真地闭上眼睛,再次许愿。
虔诚地在心里说了一二三,植秋睁开眼睛,恰好对上了承凇的视线。
他遽然挪开目光。
她吃了口蛋糕,香甜溢满了口腔,橘子蛋糕是植秋最爱,但徐玳说甜,与他在一起时,总是买他喜欢的抹茶味道。
慢慢的,她也忘记了自己的喜好。
原来,她还是喜欢这一嘴清甜。
“为什么会有蛋糕呀。”
植秋抹去嘴边的奶油,凑上前问承凇,“你是为我准备的吗?”
承凇看了她一眼。
“你忘了吗,今天也是我的生日。”
植秋下意识一怔,脑中模模糊糊的思绪,慢慢变得清晰,记忆中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父亲刚带回承凇的时候,握着他的手放在她的手里说:“小凇的妈妈,与你的妈妈,当初生你们时,可是在同一个病房呢。”
植秋哈了一声,指着承凇说:“啊,我记起来了。”
承凇睨了她一眼。
“真难为你了。”
植秋低下头去:“对不起嘛。”
她是真的感到抱歉,在与徐玳吵架的前一刻钟,她还收到了承凇的生日祝福。
而他的生日,她竟然忘得一干二净。
“没事。”
承淞说:“我没有怪你。”
植秋沉默地吃着蛋糕,她抬起头,望了墙上的时钟,十一点半,距离与徐玳的分别,已经过去了将近两个小时。
承凇忽然说:“早点回去吧。”
植秋不想回去,但她没有拒绝。南瑶说过,女人没有男人那样拿得起,放得下,她过去不明白,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了。
何况,她与徐玳,已在一起好几年。
半晌,植秋还是站起身,对承凇说:“那,麻烦你先送我回去吧。”
或许徐玳已经回去了呢,植秋还尚有希冀,她没意识到紧抿的嘴唇,像寄希望于这最后的一刻似的。
她还是希望徐玳出现,这似乎代表他们还没到退无可退的地步。
只是,这是植秋自以为的。
她还希望见徐玳一面。
承凇拿了车钥匙,出门之际,忽然折返回来。
“你等我一下。”
植秋只能等他。
一阵窸窣过后,他从厨房走出来,手里多了一个瓷碗,碗边飘着热气。
随着承淞脚步渐渐接近,植秋闻到了一股清香,一股家的味道氤氲出来。
徐玳是不做饭的,偶尔她想吃点家乡的清淡味道,只能自己动手,可别人给予的与自己做好的总要让植秋多一分感动,就像现在一样,承淞手里端着的这碗清汤面。
“无论怎样,长寿面总是要吃的吧。”
她的食欲一下子打开了。
植秋难得听承凇这么正经说话,也很难得地听了承凇的话。她端过碗来,不出几筷子,就连??♂?都喝了个精光。
暖意顺随着汤面直抵身体,胃里搅动着热,植秋抚了一把脸颊,好像皮肤终于热了起来,一洗阴雨带来的寒凉。
她短暂地忘记了难过。
植秋忽然想起什么,她挑了一筷子面,吹了气,送到承淞面前:“你吃过了吗?”
承淞一怔,撇过头去。
“我吃过了。”
……
承淞开着车,车子开到地面时,雨势瓢泼,雨水砸在玻璃上,像遮盖的幕布,彻底遮住了视线。
承凇打开雨刮器,植秋眼前的画面,一晃清亮,一晃迷离。
去往房子的路上,承凇一句话也没说,植秋望着窗外,偶尔她会看一眼他。
这么晚的时间,又是这样恶劣的天气,植秋忍不住说:“不好意思,承淞。”
“我麻烦到你了。”
“你麻烦我的事情还少吗。”
承凇打了一轮方向盘,左手的五指覆在车标上。植秋问:“你换新车了?”
承凇下意识低了下头,看了眼车标,“嗯。”
“我不认识这个车标,但看起来好像很贵。”植秋说。
“还好。”
她隐约记起,承凇似乎自己有公司,好像是新媒体传播,眼下大热的科技风向。
车子忽然停在了一个路口前方,雨水瓢泼间,红灯像一轮即将西下的红日,闪着微弱的光,被水与云隐藏。植秋看到公交车站一个男孩,正将身上的衣服脱下,披在女孩的身上。
她的眼泪再次漾满了眼眶,植秋终于迫使自己接受现实,徐玳很爱她,确实很爱,过去,他也曾无数次地将她捧在手心里,为她加衣添水。
只是如今,她却没这么确信了。
忽然,一只手斜过来,夹了张纸巾,送到她的面前。
“不要在我面前哭。”
承凇目不斜视:“更不要把鼻涕抹到我的车里。”
植秋的情绪遽然消失,她将纸巾抽过来,擦了把眼泪,没好气地说:“我才不会。”
两人一路再无言,车子行驶着,很快来到了徐玳的楼前,植秋下了车,回头对承凇说:“你先回去吧。”
“谢谢你送我回来。”
“嗯。”
承凇看了她一眼,轻轻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植秋进到门内,转过身时,大门即将关闭的一瞬,她仿若看到了承凇的脸,随着车玻璃的上摇,慢慢隐匿。
地面已然被收拾得干净,原先被打翻的蛋糕与杯盘,早已不知去向,此时屋内已恢复到最初的模样,丝毫不见她与徐玳争吵的痕迹。
徐玳此时正在客厅的落地窗边,视线向下,不知道在看什么。
听到门口的动静,他下意识看过来,忙走到门口,拉过植秋,眼眶发红。
“宝贝,你生气了吗,我,我这不是回来了——”
他看着植秋的手。
“刚才发脾气了吧,手有没有被扎破。”
“如果不小心落了疤,那就不好看了。”
徐玳将植秋揽进怀里。
他的怀抱依旧很温暖,植秋过去很贪恋他的拥抱,难过时,他宽厚的肩膀就像给她无尽的依靠。她想,她是很依赖徐玳的,第一个爱上的人,总有股魔力。
这股魔力,使得她一次次退让。
她并非什么都不懂。
只是因为太爱。
徐玳曾抱着她,微仰着头说:“把我的能量,全部给我的植秋吧。”
“哪怕我只剩下一滴血,只要能让她温暖就好了。”
而今天,靠在徐玳的怀里,植秋依旧感到很冷,身体簌簌的,像秋风里的叶子,摇摇欲坠,徐玳回来了,她像是什么宝物失而复得了似的,可恍惚之中,她总有种错觉,只感到徐玳很远。
直至她闻到了一股味道。
那是属于这个季节的味道,却不属于他身上的,女人冷香的味道。
与在专柜的那天如出一辙。
植秋似乎一瞬间醒了。
她面无表情地推开了他。
“徐玳,你还不打算说实话吗?”
植秋一字一顿:“你今天晚上,到底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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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徐玳仍是笑着:“我还能去哪里?”
“就我爸,忽然说要和我商量一个项目——”
“大晚上的商量项目?”植秋冷着语气,“我怎么不知道你爸还有喷香水的习惯?喷的还是女士香水?”
徐玳听罢,撩起衣服闻了闻。
“你爸是女装大佬,隐藏得够深啊。”
“植秋。”
徐玳放下衣服,他看着植秋,阴沉着脸:“你不要胡说八道。”
“我胡说八道?”
植秋甩开徐玳的手:“徐玳,你讲不讲理!你现在已经在我眼前毫不避讳了是吗?”
徐玳不再解释,他陷进沙发里,点了根烟,烟灰簌簌,落到地上。
一股烟味飘过来。
植秋忍无可忍:“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抽烟!”
眼见大战一触即发,植秋脑袋一阵晕眩,她扶着头,忽然感到心累,望着徐玳的脸,植秋的怒火像气球似的,在胸腔快要爆裂,她张了张嘴,居然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
“分手。”
植秋平静撂下两个字。
徐玳抬起头。
“什么?”
“我说,分手。”
植秋重复了一遍。
徐玳指间的烟还在燃烧。
他明显听清了,嗤了一声,只是他仍岿然在原地,冷眼望着植秋在房间进进出出,直至她拎了一只行李箱出来,徐玳才终于站起来,挡住了植秋的去路。
“植秋。”
他压低了声音,叹口气,他扶住植秋的肩膀,用力按了下。
“你到底闹够了没有。”
徐玳声音明显有了不耐烦。
植秋缓缓放下了行李箱。
“徐玳,我说过的。”
“今晚你要是出去。”
植秋一字一顿:“我们就完了。”
徐玳还欲解释:“不是,我就只是出去了一趟,这怎么就成了了不得的事情了。”
植秋打断了徐玳的话。
她摇了摇头:“你以后去哪里,再也不重要了。”
“没关系,我不在乎了。”
说着,她便推门而出。
“植秋!”
徐玳喊了她一声。
植秋低着头,没有理会他。她将门摔上,将徐玳一并摔在了屋里。
站在门口,她再次回望了一眼这个屋子,泪水不知何时早已流了满面。
她蹲在地上,擦了一把脸颊,可泪水像决堤一般,止不住地流。
难道就这样潦草收场了吗。
属于他们的四年。
植秋余光看着那扇门,可那扇门屹立,始终没有打开,她不禁为自己感到可笑,事到如今,还抱有莫名的期待。
或许女人总是更长情些,男人总是借着女人长情的弱点,在危险的边缘试探又试探。
植秋把眼睛擦了又擦,可眼睛像海绵,总还有水,滤不干净似的。
深夜,晚风凉了几度,吹过植秋的脚面,她挺住了抽泣,身体顿时冷下去,身体颤抖,像筛糠似的,止不住发抖。
四周静悄悄,植秋的心头悄然浮起一股恐惧。
有人的脚步声传来。
植秋来不及抬头,眼前便被一道身影覆盖。她心头被扼住,忍不住靠向大门,试图寻求一个支点,但大门紧锁,她退无可退,植秋猛然抬头,恐惧袭来,让她想下意识大喊。
“救——”
“是我。”
是熟悉的声音,植秋愣住了,这才慢慢看清来人的脸,在月光与灯光的映衬下,植秋提到嗓子眼的心,又缓缓降落下来。
是承淞。
承凇慢慢蹲下身。
他的表情很淡,描在攻击性极强的英俊眉目间,显得有点讽刺,他伸出手来,在植秋的额头中央戳了一下。
“你哭起来真的很难看,植秋。”
植秋的眼眶再次红起来。她下意识抓住了承凇的袖子,在这无边的黑夜里,她能依靠的,似乎只剩下了承凇的这半截衣袖。
她说:“再也不会有人爱我了,承淞。”
“再也不会有人了。”
承凇微偏了头,他抽回了手,植秋的手里一下没了支点,她有点惶恐,身体也像失去了支撑似的,立在原地,摇摇欲坠。
忽然,她感到身体被托住,植秋好像终于又能站立了,她回过神,只见承淞面无表情,那只一直插在口袋里的手,此刻正托着她的胳膊。
“会有的。”
他忽然用了一种很轻的语气。
“会有人爱你的。”
5. 第 5 章
承凇不是安慰她。
——
2011年的一个寻常午后,承淞跟随一个男人,来到一幢房子前。
“以后,这就是你住的地方了。”
植浩打开房门,回头说:“承淞,进来吧。”
房子是一栋别墅,装修考究,植浩先进去,将承淞的行李放在旁边,随即便指向一楼一个房间,说:“承淞,你来。”
“以前,植秋住这里。”他笑了笑,“以后,这就是你的房间了。”
承淞跟随着植浩,透过稀疏的光影,他第一次看到了房间的全景。房间干净,一新焕然,只是墙仍是粉的,床品明显是新换的,深蓝色,摆在其中,与背景格格不入似的。
承淞将书包放到书桌上。
他忽然回头:“叔叔,我能换个地方吗。”
“怎么了,这里不好吗?”植浩疑惑。
承凇说:“不是——”
他低下头:“也没什么不好。”
植浩解释说。
“承淞,一楼只有这一间卧室。”他看了眼墙壁,“是我们给你单独的空间,这样你活动也方便些,不用感到拘束。”
承凇想,没人打扰。
既然这样,在这里,也挺好。
“你在这里歇歇,我出去一下。”
植浩转身,给承淞带上了门,他望着植浩的背影,坐到了床边,拉开了书桌最近的一个抽屉。
里面摆了崭新的书本和用品。
承凇将书拿起来,放到桌上,一本本翻过去。
忽然,书本里掉落了一张照片。
是一张女孩的证件照。
他将照片捏在手里。
照片上,女孩扎着马尾,笑容明媚,他望着女孩,只感觉熟悉。
这大概就是植秋吧。
植浩口中的植秋。
距离上次见到植秋,大概是什么时间呢。
承淞已经不记得了。
“植秋!”
承淞抬头。
“穿上鞋子啊,说了多少遍了!”
忽然,一个女孩推门进来,马尾荡在脑后,她脸上还留着笑,尚未褪去,此刻她正手扶着门框,脚上穿着白袜子,没有穿鞋。
和照片上一模一样。
承凇下意识将照片捏在掌心里。
她兴冲冲来到承凇面前:“承凇,好久不见。”
“我是植秋呀。”
承淞不认得她了,他对植秋的第一印象只停留在这张照片上,她就是照片上的女孩。
短暂的一面之缘。
而在植秋脱口而出的问候里,他们好像相识了许多年。
承淞不习惯这样的问候,不知何时,他似乎对人莫名的接近抱有排斥,承淞下意识挪动了位置,想与植秋拉开一段距离。
或许这个动作被误解为了邀请,植秋走过去,迅速占领了承淞挪出的空白,坐到了他的旁边。
她的两只脚荡在床边。
承淞只得将目光移向别处。
“你忘记我了吗?我们小时候还一起玩过呢。”
植秋认真回想:“大概是很小的时候吧,五岁,六岁?”
“后来你就离开了。”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我还能再见到你呢。”
承淞不语。
没得到回应,植秋低下头,她去追承淞的目光,可承淞始终没分一个眼神过来,她也不恼,噗地一下笑出来:“不会时间这么久,你已经不认识我了吧。”
承淞终于看向她,迎着植秋的眼神,他很努力的想要记起来,在极力的回忆,时间好像停滞了。
可他也确实记不起了。
这种执拗的回忆因寻不到重点,慢慢变得涣散,渐渐晕染在与植秋的对视中,不由变得有点漫不经心。
“你果然把我忘记了吗?”
植秋叹了口气。
说着,她耷下去的眉毛再次扬起:“那你现在记住我了吗?”
植秋在他面前摆了摆手:“我是植秋。”
承淞好像被点醒了似的,心神重新回到了眼睛里,他望着那双葡萄似的眼睛,不知怎的,心忽然抽动了一下,他看着她走出房间,阳光下,她的裙摆飘起来,还有那一截白袜子,逐渐消失在承淞的视线里。
手续办得很快,承淞顺利入学到了植秋的学校,学校离家很近。从这天起,植秋身边多了一个男孩,陪她一起走在街边的树影里。
两人一前一后,一路步行。
他跟在植秋的身后,她的头发被风吹起,承淞闻到一股清香气,恍惚间,一时分不清是路边的花香,还是她身上的味道。
“这是承淞,希望大家多多关照新同学。”
班主任面向承淞:“承淞,要不要和大家介绍一下自己?”
“说什么?”承淞低着声音。
“什么都行,你来自哪里,家里的情况,喜欢什么,都可以呀,方便大家了解你,熟悉你,你也可以尽快融入班级呀。”
承淞说:“老师,我没什么可说的。”
承淞说得很是果断,班主任愣了下。
“那好吧,不想说就不说罢,那是你的新位置,去坐吧。”
迎着大家的目光,承淞走过去,在林林总总的人脸里,他无意瞥到了植秋。
他坐下后,就可以望到植秋的后脑勺。
或许是他只认识植秋一个人的缘故,有意无意里,承淞总将植秋视作那个参照点,就比如现在,他坐的位置,就在植秋的斜后方。
他忽然有点慌乱,将书一本本拿出来,大脑中不得不过了一遍方才物理的定义,参照参照,他只不过想在陌生的环境里寻找一个支点。
周围有了窃窃私语。
承淞头也没抬。
下课后,男生打闹,女生嬉笑,承淞坐在原地,手里还握着笔。
周围一切都太陌生,明明来到这里不过两天,却像颠沛了很久,他只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承淞垂下眼睛,拿出水杯,一摸口袋才知道,自己还没来得及办水卡。
下一秒,肩膀便被人轻轻一拍。
是植秋。
“走廊西头是水机。”
植秋递过一张卡片:“这是我的卡,你先拿去用。”
“谢谢。”
承淞看着植秋,接了过来。
“你说话真的很少哎。”
植秋转过身,混入了那群女生中间。
承淞来到走廊尽头。
他捏着那张水卡,仔细看了正反面,像很多女生一样,上面贴了可爱的贴纸,中间空出一部分,专门写了植秋的名字和班级。
很俊逸的笔风,不符合旁边贴纸花花粉粉的可爱印象。
承淞很快成为了话题。
好看的男生到了哪里也会成为焦点,承淞也不例外,植秋身在其中,自然听到了很多对于承淞的评价。
——我觉得承凇好看,比临班那谁谁好看多了。
——他们两人怎么能比,有人是装的帅,而承淞,那是真的帅……
每到这时,她疑惑地扭过头去,正经看承凇一眼。
她微微皱眉。
她为什么从不觉得承凇好看。
承淞忽然抬头,毫无预兆地与植秋视线撞了满怀。
他眼中丝毫没有感情,可让植秋不由低下了头。
她赶紧回过头,正看到教室走廊熙熙攘攘,隔着教室的玻璃,她看到一个女生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脸上微有女生的羞赧与娇嗔,一步步挪到了门口。
又是来给谁送情书的,植秋笑了一声,她正要拿起笔,却听到那女生说:“我找承淞。”
植秋的手一瞬间顿住了。
她抬起头端详那个女生,像是邻班的余雪。
不是什么好惹的姑娘,平日里总风风火火,和学校里很多男生似乎都藕断丝连,可她的喜欢,向来都大大咧咧,很少见过她如此小心的模样。
植秋饶有兴致地看向她,又看了看承淞。
承淞分明像没听到似的,余雪怔了下,她没有得到回应,那股脾气似乎又上来了,她径自走到了承淞面前,递上了一封信件。
信封是粉色的,似乎还喷了些香水,是清淡的香气,承淞想,有点像母亲梳妆台的味道。
承淞还是没有接,只是说:“给我的?”
他是真的有点疑惑。
余雪点了点头。
承淞仍然要接的意思。
他只说:“不好意思。”
余雪错愕,她一时有些无措,但很快反应过来,后退了一步,立刻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里,这段小插曲一过,上课铃便响了起来。
“哎,承淞。”
一个男生拍了下他的肩膀:“你惹到余雪了。”
承淞说:“我不认识她。”
他甚至没有看清那个女孩的脸。
他再度低下头,正视眼前的数学题。
满纸的数字,却忽然晃过植秋的脸。
清晰可见。
回家的路上,植秋照旧走在前面,她还是在小声哼哼着歌,像一只欢乐的小孔雀。
路过便利店,植秋自顾自进到里面,承凇只能在外面等她。
一小片刻,她从店里走出来,手里多了两瓶冰水。
植秋将其中一瓶递到了承凇手上。
“渴了吧,我看你出了很多汗。”
承凇抹了一把额头。
手上一片晶亮。
“谢谢。”
这似乎是目前为止,他与植秋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
“你要在我家里住多久呀。”
这个问题,连承凇自己也不知道。他无法回答植秋,只能说:“不清楚。”
“啊,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
植秋带着笑说:“爸爸说了,要我一定好好关照你。”
冰水充斥在口腔里,实际没什么味道,承凇几口水下肚,明明温度冰到了胃底,在秋意瑟缩的空气里,却并不感到冷。
他忽然开口说:“你在哼什么歌?”
“嗯?”
植秋回过头,表情一怔。
他与她说的话太少了,平时的话题除了学习,就是道谢。
植秋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说:“是最新流行的电子音乐呀。”
“你喜欢这个?”
承凇是有点好奇。
她看起来小小巧巧,说的话也温柔,承凇怎么联想,也不会将她与电音联系在一起。
“是呀。”
植秋有点懊恼:“不过我不会韩语,妈妈说学什么学,那都是不学无术,所以只能跟着节奏哼两声。”
而后,她又像是自我安慰:“哎呀,干嘛什么都要会,如果我什么都会,那我就不是植秋了。”
“我干嘛什么都要会,什么都要明白呀。”
承淞不明白植秋的话,他只记住了植秋的表情,明媚,自信,又有点小任性,他继续跟在植秋身后,听她说着话,很奇怪,他一个从不会在无用之事上费脑筋的人,那天脑袋却好像很满,满是学校的事,植秋的影子,还有她的话,只是连不成完整的画面,尽是碎片。
他想,他对于植秋的认识,就是从这一片片的碎片开始的。
晚饭时间,植浩没有回家,他似乎工作很忙,餐桌上只有植秋母女,还有承淞坐在一起。
待保姆将菜都端上了桌,承淞一看,菜样是很多,可每样分量很少,清淡口味居多,豆腐,鱼汤,多出一个肉菜是清炖的排骨,还有素菜与水果。
林欣率先给植秋舀了碗鱼汤。
“谢谢妈妈。”植秋似乎很喜欢吃鱼。
而后,林欣将汤匙放进碗中,没有看承凇。
“承凇,你喜欢什么,自己夹吧。”
承凇说:“谢谢,阿姨。”
承淞没有去拿汤匙,那离他有点远,筷子只在手边的素菜停留。
植秋吸了一口鱼汤,对母亲说:“妈妈,鱼汤真的好喝。”
“那你多喝点。”林欣说。
下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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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秋便拿起汤匙,径自拉过了承凇的碗:“承凇,我妈妈做汤特别好,你尝尝呀。”
她盛了汤,将碗重新推回到承凇面前。
白色清透的汤底,映出了承凇模糊的轮廓。
他吃着菜,只觉得胃里空空,男生吃这些是吃不饱的,但他不想多说,承淞很清楚自己的定位,现在是寄人篱下的时候,他看了一眼林欣,此时她正在咀嚼一根青菜,她面无表情,好像食物给她的作用只是果腹,承淞低下头,继续喝汤,这时,植秋说话了。
“阿姨,帮我把这盘排骨给承淞拿过去吧。”
承淞闻言抬头,那盘排骨已经来到了自己面前。
“我们家晚饭很清淡,承淞,你要想吃什么,你就提前和阿姨说,她会去提前买菜的。”
植秋说完了这些,继续吃饭,她脸上同样没什么表情,好像只是随意关照了一声,只为了表达对客人的客气。
“你不要客气,承淞。”
见植秋这样说,阿姨方说:“植秋都已经说了,你就放心交代我好了。”
承淞这才点了点头。
-
一周以后的体育课。
下课后,当值的同学需要将器材收好,今天恰好轮到承淞,搭档的同学去了田径场,只留下承淞在捡篮球,他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将一个个球捡起来,忽然,一个男生走过来,恰好停在了一颗篮球旁边。
承淞没注意,弯下腰,准备去捡时,男生一把打翻了承淞手里的球,站在承淞面前,彻底挡住去路。
“你是承凇?”
承凇是有点莫名其妙的,但他还是礼貌说:“我是。”
“你有事吗。”
承淞说:“没事的话,你挡我的路了。”
男生面露凶光,一把拽过承淞的领子,恨恨说:“你还想走,我问你,那天到底怎么回事!”
承凇认真地想了想。
最近一直都很安静,也没发生什么要紧的事,就算发生了,也没有发生在他的身上。
他实在记不起来。
“你说的什么事?”
男生声音遽然提高:“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我妹妹能喜欢你,那是你的福气。你不要给脸不要脸!”
“你妹妹?”
承淞问:“你妹妹是谁?”
见承淞一副完全不记得的模样,男生又急又气,忍不住指着承淞大声叫喊:“那天我妹妹给了你一封信,你竟然没有接,你说,这是不是你的问题!”
哦,原来说的是那件事。
承淞终于想了起来,他不想与男生过多纠缠,一把打开了男生的手,准备绕过去,怎料男生根本不放他走,一个箭步冲过去,重新抓住了承淞的领子:“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给我妹妹道歉,要不然,就接我两个巴掌。”
他原以为不接受,已经足够将事情说个明白,这件事早已了了,甚至他都记不清了,没想到还有后续,人与人之间真是纠缠不休,他讨厌这种纠缠。
承淞顿感无趣。
嘈杂声吸引众人驻足,植秋也包括在内,她看了眼那个凶狠的男生,悄悄对好友说:“那不是李阳吗,就是在学校里特横的那个?”
“就是他。“薛卿撇了撇嘴,“这个人,有事就打架,没事就找事,承淞也是倒霉,刚来就被这种人缠上。”
“那承淞,他能怎么办呀。”
植秋一脸担忧。
薛卿耸耸肩:“不知道。”
“抱歉啊。”
承淞再次打开了男生的手,他俯下身,捡起方才被男生打落的篮球。
“对不起。”
承淞说着,刚要起身,手里的篮球又被打落,他两只手青筋突起,眼见着男生气焰比方才更加嚣张,不依不饶,在场地中央大喊:“你拽什么啊!”
“我都已经道歉了,你还要怎样。”
此时的承淞依然平静着语气,他一手托着球,一边看着这个歇斯底里的男生,或许就是这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彻底激怒了李阳,他开始口不择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因为父母都死了才会到这个地方来,你一个外地来的小子也敢在这里撒泼,也不打听打听我是谁,就敢给我的妹妹脸色瞧!”
这句话落地,场面顿时变得平静,猩红的夕阳翻滚着,将承淞的影子拉长,他面无表情,上前走了几步,在这几步中,他扔下了手里的球,球一下蹦得很高,差点弹到别人身上。
他一步步向男生走去,手早已攥成了拳。指间的关节也白得厉害。承淞眼前什么也看不见,血从头顶流向眼睛,慢慢的,一点点流下来,只想盖住李阳脸上洋洋得意的表情。
在距离李阳还有几步之遥时。
忽然,一个瘦弱的身影闪过,挡在了承淞面前。
“你这人怎么回事啊。”
“你还有良心吗?”
“你到底要多么恶毒,才能让你说出这么狠毒的话!”
是植秋的声音。
耳边的声音消失了,承淞站在原地,只觉得脚下很硬,他后退一步,与植秋拉开一段距离,脚步挪动时,土地也不再飘忽,承淞的拳慢慢展开,记忆的幻境像燃尽了的画,烟消云散后,渐渐被现实取代。
李阳看了一眼植秋,与身边几个男生相视一笑:“哎,我知道你。”
“你是叫植秋,是吧。”
植秋咕哝一声:“是又怎么样。”
“哈,我还想说你呢。”李阳不怀好意,嘿嘿一笑,“你和承凇什么关系啊,我看到你们下了课都一起回家哎。”
“该不会,你们在校外还住在一起吧,哈哈——”
周围爆发一片笑声。
植秋的脸一下红起来,她张了张唇,说不出话辩驳。说到底,她只是个小姑娘,不过十几岁的年纪,听到一句喜欢你,都会感到脸红心跳。
周围都是好学生,哪里听混小子开过这样的玩笑。
植秋懵在原地,但很快冷静下来,在承淞的拳头举起来前,她拉住了承淞的袖子,轻轻说了一句:“承凇是我的哥哥。”
6. 第 6 章
植秋突如其来的话,让在场的人都为之一愣。
什么情况,植秋一直以来都以独生女自居,怎么会突然多出来一个哥哥。
空气短暂凝固几秒,唯有这个李阳不了解情况。
他轻狂哈哈一笑,裂开嘴,将要说什么时,承淞比他更快将平静破出裂痕。
他快步走了几步,趁大家还懵着,抡圆了一记拳头,狠狠砸到了李阳的脸上。
顿时场面乱作一团,在女生的尖叫里,李阳踉跄着脚步,还没站稳,脸上又结实挨了一下。
“你们还在看什么热闹,还不快给我干这个小子!”
李阳朝旁边喊了一声,几个男生都扑了上来,植秋站在人堆外面,一脸担忧,她已经看不见承淞的身影,只能听见男生拳脚相加的摩擦声,忽然,植秋眼前一亮,大叫:“蒋老师,蒋老师!”
植秋向前方跑去,焦急说:“你快看,承凇被打了!”
她带着蒋老师,人实在太多了,蒋老师不得不一层层拨开人群,像洋葱剥片似的。
承淞怎么样了,他不会被打得很惨吧。
植秋脑中闪过无数个承淞被打的样子,心头一紧一紧的担忧。
“别打了,别打了!”
终于人群退去,她看到了承淞,此时的他正压在李阳身上,承淞猛然回头,他左眉破了,脸上也挂了彩,只有那只拳头,还在紧握着。
而李阳被压下身下,瘫倒在地,早已经没了还手力气。
验伤,叫家长,承淞去医院缝了几针,左眉伤到了,幸好没祸及眼睛。到了伤情处理的那天,他与一帮男生站在一起,在做好了受处分的准备时,班主任一挥手,让承淞不必担心。
“我听植秋说了,是他们先找的事。”
“与你无关。”
这场插曲让承淞一战成名,大家都知道了,这个长相清隽的男孩不像他的容貌那样具有迷惑性,相反,他的拳头是如此硬,而他与植秋的关系,也因为植秋的一句话,成为了大家调侃的对象。
“植秋。”
班长笑嘻嘻地说:“今晚是你和承淞值日,别忘记了。”
“好的呀。”
植秋还没觉察到。
班长提醒说:“别忘了,还要擦后门的玻璃。”
“啊?”植秋反问,“这个不是大扫除的时候大家一起做吗?”
“那有什么?”
班长还在笑:“你有哥哥,让你哥哥帮忙做一下嘛。”
“既然是哥哥,你无论提出什么要求,他都会答应的。”
植秋顺着班长的话,去看了眼承淞。
承淞恰好也在看她,植秋对上他的目光时也感到奇怪,好像她无论什么时候看向他,承淞总是会给她回应,但这种回应从来不超过两秒,像微弱的电流,短暂的对视后,承淞便挪开目光,看向了窗外。
“那好吧。”
植秋收回目光:“我和承淞商量一下。”
她看着班长:“但如果我们做不了,也不是我们的责任哦。”
听到植秋和班长应对如流,承淞不由又转过头来。
班长也是男生,可他从不逃避植秋的目光。
承淞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
他也从来都不是一个善于逃避的人。
……
“叫你哥哥,我还吃亏了呢。”
做完值日,两人踩着夕阳,一同回家,橙光正好,映得植秋的脸红扑扑的:“我们明明是同一天生的。”
承凇问:“你的生日也是10月15?”
“废话。”
植秋摇着一颗狗尾巴草,绿色的绒毛在她手里颠颠地震颤,荡出一阵快乐。
“爸爸成天和我说。”植秋学着植浩的声音,故意营造出一种老气横秋的说教感,“秋啊,承凇和你是一天生日,当时他的妈妈,你的妈妈在同一个病房,两个人还是相邻的床位呢,所以呀,一定要对承凇好一点。”
植秋回头笑着:“听得我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承凇看着她。
“那,既然是同一天,你是具体什么时间出生的?”
植秋想了想。
“我应该是下午嘛。”
她仔细思考:“大概五点左右,我也记不清了呢。”
“谁会把这个时间记得那么清楚呢。”
“我会。”
承凇看着远方:“我在黄昏时,六点四十五分。”
植秋惊讶道:“你真能记这么清楚?”
承淞说:“这是妈妈告诉我的。”
听到妈妈二字,植秋笑容消失,她适时闭了嘴,不再说话,转而去踢脚下的小石子,她踢了一脚又一脚,石子也换了一颗又一颗。
在植秋即将踢出时,承淞忽然走到她面前,将她脚下的石子踢了出去。
她又跟上去,接力踢出去。
两个人和踢小型足球一样,一来一往,承淞脸上慢慢有了笑容,植秋看他来了劲,更是不相让。
踢着踢着,慢慢便看到了家。
承淞一脚下去,石子弹了老远,几乎快要看不见。
“我们来比谁先踢到家吧!”
植秋兴奋地说:“谁先踢到家,谁就赢了!”
说着,植秋急忙跑上前,此时距离家门还有几步之遥,终于,植秋找到了那颗石子,在她即将临门一脚时,一只脚铲了过来,植秋顿时身体失去中心,几乎要倒下去。
“啊——”
眼见着脸要摔到地上,植秋闭上眼睛,她的双臂出于保护的下意识,张开在胸前,然而睁开眼时,她没有跌倒在地,脸仍是好的,只是身体半悬在空中,她向后看,原来是后脖领被承淞拉住了。
此时他正看着她。
植秋张牙舞爪:“你抓我后脖领干什么!”
承淞一脸茫然:“那我把你放开?”
植秋身体悬在半空,她不得不耐下心说:“你要让我脸着地?”
“哦。”
他扶正植秋,一脸抱歉,说:“对不起。”
“我只是太想赢了。”
植秋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在莫名其妙的事上,男生总有着强烈的胜负欲,她站稳了后,惊魂未定,但还是对承淞说:“没事啦,我是姐姐,我让你。”
承淞说:“我不是哥哥吗?”
“那是在外人面前。”
植秋急忙改正:“就咱们两个人的话,我就是姐姐。”
见承淞还一副不承认的样子,她急得直说:“我分明是姐姐,我就是比你大哎。”
承淞歪着头:“就几个小时。”
植秋叉着腰:“那也是大!”
“好好。”
承淞终于承认。
黄昏将天色切割了好几块,像绸缎破碎着,零落挂在天边。
承凇走了几步,上前拉开大门,他站在高处,望了眼植秋,植秋只得快步跑了几步,跟在承淞身后。
“你干嘛不等我呀。”
承淞笑了笑:“进去吧。”
在植秋的家里久了,承凇偶尔会生出一些错觉,慢慢的这好像就成了自己的家,他渐渐习惯了植家清淡的饮食,持续的熏香。夜深人静时,他也会到厨房拿瓶牛奶,偶尔,他会在这里碰到植秋。
他会故意说:“阿姨不让你喝冰的东西,你怎么又偷喝。”
她蹑手蹑脚,紧张看着周围,食指放在唇边,对承淞嘘了又嘘。
承淞摆摆手,她像得到了释放,白色的睡衣像一抹影子一样,很快离开视线。
他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持续很久。
然而——
一晚深夜,承凇睡不着,在又一次入睡失败后,他坐起身,想到客厅倒一杯水。
靠近门口时,承凇看到门缝处有灯光泄进来。
客厅里有人。
他悄悄将门拉开了一道缝隙,只见植浩夫妻坐在沙发上,似在争吵。
“你到底还要他住多久?”
林欣极力压低声音,可愤怒的脸色压不住,承淞透过门缝,清楚看到了她皱起的眉头。
植浩安抚着妻子:“再过一段时间,行吗?”
见妻子不语,植浩再下保证:“我答应你,等我找到了合适的时机,会将承凇送回去的。”
林欣并不买账。
“你不给我一个确切的时间,我和你没完!”
这样的拉扯,似乎已经发生了多次,植浩疲于应对。他倏地站起身,一向好脾气的男人,脸上第一次有了怒色。
“你怎么这样,当时要不是承凇的父亲相助,我的公司能有那么快起死回生吗?”
植浩向林欣摊开手,似乎向从妻子这里,寻求一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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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人得有良心吧,他父母现在都不在了,我难道连朋友的孩子都不能帮助了吗?”
“不是有福利院吗?”
“我不同意!”
植浩很是坚决。
林欣索性也站起身,毫不客气:“你要领回来一个女孩还好。”
“偏偏是个男孩子。”
林欣望了眼二楼,她的目光掷过来,承凇心里一惊,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秋儿是个姑娘。”
“成天家里住一个大男孩,你不担心,我还担心呢!你看现在,他们成天一起上学放学,举止动作越来越亲密,眼见孩子都大了,慢慢的他们什么也懂了。”
“你让我怎么放心!”
植浩听见林欣的回复,脸上顿时缓和下来。
“这个你放心,两个孩子,他们什么都不懂。”
“再说了,我相信承凇,他绝对不会做任何出格的事情。”
他甚至拍着胸脯:“我和你打包票!”
屋外啪的一声,光芒消失,承凇眼前一片黑暗。他摸黑躺回到床上,闭上眼睛,睡意全无。
他第二天起了大早,头一次没等植秋一起上学。
上课铃刚响,植秋才戴着歪了半边的帽子,匆匆跑进了教室。
她坐下后,低声对承凇说。
“你怎么不叫着我一起呢。”
承凇没有回答她,指了指黑板,示意上课开始了。
这一天放学,承凇匆匆收拾了书包,没等植秋反应过来,便挎上包先出了教室。
“承淞!”
承淞没有回头。
一连几日,承淞都是独自一人。
终于在这一天,他照例从抽屉里抽出书包,在走了很久以后,他回过头去。
植秋没有跟上来。
他低下头,长舒了一口气,可胸腔空落落的,根本没有想象中卸下负担的轻松。
“植秋,你最近怎么不和承淞一起回家了?”
熙熙攘攘的课间,薛卿悄悄问植秋。
植秋看了一眼承凇的后背,大声说:“为什么一定要一起回去。”
薛卿听了,急忙向植秋使眼色,可植秋故意将声音提了老高,像让谁听见似的。
承凇正在看一道数学题,手在纸上停了一刹。
他不来找她,她也倔强着,不问为什么。
两人同在一个屋檐下,几乎不说一句话,承淞像回归了最初的日子,没人打扰,也没人聒噪,他喜欢安静,但眼下这种安静,他却忽然不适应了。
这天下午,承凇打完了球,回到家后进卫生间冲凉,他换上短裤,拿了根干净毛巾擦拭上身,镜前灯照在男孩的身体上,肌肤健康白净,像浸在月光里。
他拿起吹风机,开关还打开,门却突然吧嗒一声,骤然被打开。
承淞急忙拿毛巾遮住上身,但还是晚了一步,植秋站在门口,一手还扶着门把,她眼睛瞪大,后退到门外,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干什么呀,在卫生间为什么不锁门!”
隔着一道门,植秋声音还是很清晰。承凇迷茫看了眼门,又看了眼自己的身体,挠了挠头发。
一楼只有一个卧室,一个客卫,自从承凇搬进来,植浩夫妇便默认了这里属于承凇,植秋也从来没有走错。
今天是怎么了。
她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进来了?
一会儿,承淞套了件白T恤,打开门来,发现植秋还在,她靠在门边,抱着两臂,见承淞出来,立刻又撇开视线。
“喂。”
承凇靠着门框,看着植秋的侧脸。
“干嘛!”
植秋瞪了他一眼。
“这个问题,你该问问你自己。”
他指了指卫生间的门:“怎么说也不说一声就往里面闯。”
“这里是一楼啊,你忘记了吗,你的卧室在二楼。”
承淞刚要关门,植秋却一个箭步挡在门前。
“你干嘛。”
承淞吓了一跳。
“这里是我家哎。”
植秋站到了承凇面前,她看着他,一脸的郑重:“这里全部的房间,都是我的。”
承凇一怔。
“我真的要忘记了。”
植秋说:“原来还有个男生住在我家里!”
7. 第 7 章
2019年,10月——
“这里是我家。”
承凇将植秋的背包放到玄关,弯下腰,再次抽出那双兔子头拖鞋。
“你随意就行。”
再次回到承淞的家,植秋默不作声,好像已接受了她被扫地出门的现实。
尽管是自己跑出来的,但植秋还是有种被抛弃的感觉。
毕竟,徐玳没有追出来。
她拖拉着鞋子,循着承淞手指的方向,走进一间卧室。
房间陈设简单,像客房的样子,但看得出被精心打扫过,地面一尘不染。
她关上门,整个身体瘫在床铺,床铺很软,像陷进了棉花里,托住植秋整个身心,连带着她飘飘不定的阴霾心情,也随之一起簌簌坠落,降在柔软的土地上。
她摸了摸床铺,忽然想起过去,承凇还住在她家的时候,那时他也这样,有一种近乎偏执的洁癖习惯。
“喝水吗。”
门忽然开了,植秋下意识一下坐起,她还是不习惯有除了徐玳以外的男人,出现在卧室这种私密的场合里。
只见承凇靠在门边,两手插兜,胳膊肘抵着门,一副只为了待客,而不得不问的懒怠表情。
“你下次能不能敲门啊。”
植秋没好气。
“我自己的家,我还要敲门?”承淞看她一眼。
“现在不一样。”植秋说,“我在这个房间了。”
承淞倒也不恼,慢慢说:“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这里还住了个女孩子。”
这句话好像很熟悉,可植秋早已记不清了,她似乎又重新被承淞的这句话打回原形,蔫蔫说:“那拜托你下次敲门行吗?”
“如果我记得的话。”
植秋气不打一次,拿起床上的枕头,作势向承淞扔去。枕头脱手前,承淞先一步关上了门,植秋见状,慢慢放下手,她怀抱着枕头,脸沉在里面,不知何时又感到了脸再次湿润,是泪水打湿了枕面。
她轻声说。
“承淞。”
“谢谢你。”
植秋打开小夜灯,屋内安静,只能听见雨打玻璃的窸窣声。
她拉上被子,盯着白花花的天花板。不知何时睡了过去,这一晚她睡的很沉,却很是疲惫,梦中尽是追逐与嘶喊的画面,以至于第二天起床后浑身筋骨难受。
她望着周围的一切,好像还没从环境的变换中回过神来。
她又想流泪了,人怎么会那么轻易舍弃过去呢,可手机界面空空如也,仿佛在提醒她。
徐玳根本就没有打一个电话,发一条信息过来。
那些甜蜜翻覆在眼前,植秋的泪意却一点一点消失了,她不禁感到可笑。
她一直小心维持着这段关系的平衡,力图用乖顺,听话或者其他来让徐玳留下,殊不知她一直以为的心照不宣,不过是徐玳的不以为意。
想到这里,那这过程中遇到的伤悲难过,早已在失望中磨平了。
现如今,她已无泪可流。
门口忽然响起一阵动静,植秋回过神来,她走出门,只见承淞一身的运动装,正在玄关处换鞋,他自顾自地脱了外套,像没看见植秋一样,一件短T勾勒出身体的轮廓,与影视里模特的身材很像,但又没他们那么刻意。狂风骤雨了一夜后,天色如洗的阳光中,承淞的身体,显得更是青春而活力。
“早,承淞。”
承凇头也没抬,径自绕过植秋。
“今天要干什么?”
植秋说:“我——我要去上班吧。”
“上班?”
承淞终于回了下头,他走到吧台边,端着一杯水,杯子遮住了他半边脸,他一双眼睛在杯沿若有似无的水影里显得有几分讥讽:“你真是美林的劳模员工。”
“他们是不是得给你发个奖状?”
植秋说:“我这些年还真没得到过什么所谓的荣誉。”
她忽然如释重负:“不过现在,我也不在乎了。”
承淞只不过是随便一说,他没想到植秋会当了真,他沉默着将杯子放下:“你都这样了?还记挂着上班?”
“我哪样了?”
植秋声音云淡风轻:“难道我要在你的家里,痛哭流涕我被甩了,和你哭诉我失恋了。”
“我才不要被你看扁。”
扪心自问,植秋也不想去上班,去上班就意味着有一定的概率看到徐玳,她不知要如何面对他,但她对承淞说的话确是真的,要她一个人伤春悲秋,怀念逝去的爱情。
她做不到。
承淞把杯子放下,他低着眉,看不清什么表情,植秋好像面对了很长一段空白,寂静的空气摩擦着她的指尖,让她有点坐立难安。
“走吧。”
忽然,承淞的声音传来。
“我送你去。”
末了,承淞又加了句:“顺路而已,你别多想。”
承淞捞了车钥匙,转而再次走到玄关处。他的声音冷淡,却一扫先前讥讽,植秋慢慢走到承淞身边,她闻到了一股清冽的香气,是很年轻的味道,像青草地下过雨的气息,她忽然感到有点紧张,说:“承淞,我想和你商量个事情。”
“说。”承淞头也没抬。
“我想,我还是搬出去的好。”
承淞看过来,是一种怪异的眼神,植秋一时没琢磨透承淞眼神的寓意,便急忙说:“我绝对没有别的意思,我是想,自己还有一些存款,足够在外面租一套房子。”
“一直住在你这里,会打扰你的。”
“而且,我也不想再麻烦你了。”
承淞看着植秋,此时她正绞着手指,等待着回复,一副手足无措,茫然而局促的样子,她还是印象中的植秋吗,这与他记忆中的植秋不太一样,承淞沉默着,不想去揣测这几年来她经历过什么,毕竟,她也不会说的。
“快点吧。”
承淞推开门:“你要有那个闲钱,还不如给我。”
他半个身子探出门外,植秋急忙跟上,承淞却忽然停下,植秋躲闪不及,一头撞到了承淞后背上,她揉着额头。
“你干嘛突然停下啊。”
植秋抱怨着,下一秒怀里就多了一只纸袋,香气扑鼻,她打开来,是一只核桃包,和两只薯饼。
植秋没想到,承淞还记得她年少喜欢的味道。
时间过了这么久,她的喜好早已变了许多,人哪里会一直停留在原地呢。唯独这核桃包和薯饼,一贯没变。
她沉默着,带着这一袋香气上了车。在承淞的车上,她小心吃着,时不时看向承淞,因为徐玳不喜欢她在车上吃东西,他厌烦食物的味道和残渣余留在这片狭小的空间里。
她以为承淞也是。
“你吃那么小口,是怕我会和你抢吗?”
一个红灯前,承淞终于分了个眼神过来,植秋对上了承淞的眼睛,却不禁笑了,她开始真正的吃东西,不再像最初一样食不甘味,只僵硬的咀嚼。
食物的味道熨平了她心头的褶皱,也让她似乎终于找回了年少时一点点肆无忌惮的感觉。
“承淞,你的公司在哪里?”
“坤顺路。”
“坤顺路?”植秋忽然说,“我的公司在青藤街,离着坤顺路有四个路口呢。”
“这好像不顺路啊。”
承淞没有说话。
植秋坐直了身子,她为又耽误到承淞的时间感到抱歉:“你先送我的话,你会不会迟到。”
“你能不能不要一直和我道歉。”
绿灯亮起,承淞目视前方:“我自己的公司,我还管什么晚不晚。”
“哦。”
植秋很少会坐车去公司,徐玳不怎么与她同乘,大多时候,她都一个人乘坐地铁,在人挤人的空隙里讨得一点时间,稍微小憩一会。
来到美林楼下时,距离上班还有十分钟,她终于不用和往常一样浑身散架一般,植秋下了车,正要与承淞道别。
“植秋。”
承淞忽然开了口。
“怎么了?”
他看着植秋的眼睛:“如果今天有什么问题。”
“记得给我打电话。”
植秋说:“好。”
“我的电话你有吧。”
承淞径自说:“号码没有变。”
“有的。”
植秋忽然想到了那个夜晚,她生日的那个夜晚,如果不是承淞发来的短信,她几乎快要将他忘记,然而就是一条简单的回复,一声谢谢,也因为这一连串的事情,都没来得及与承淞回复。
她油然生出一股愧疚,在下意识要说出对不起时,她看到承淞不由分说的眼神,很快,便又将这声抱歉咽了下去。
她只叫他一声:“承淞——”
他便摇上车窗,掉了头就此离开。
植秋的头发被风吹起。
承淞似乎从不屑于她的解释。
他简直和年少时一模一样。
就像蹦床里的海绵池,只关注如何化解快速下坠的恐惧,从不问人为何掉进他的领地里。
植秋躲避着人群,将帽子压下。
进到电梯时,她先寻了个角落,但还是被人轻易认出。
同一部门的韦偌凑到植秋的身边,下意识环视她一圈,见她身边空空,好奇地问:“你与徐总没一起来吗?”
“没有。”植秋只答。
植秋选择缄默,虽然她与徐玳不怎么同乘,但徐玳的车子只坐过植秋一个女人,美林人多眼杂,一个人看到,所有人似乎便都知道了。
她植秋,与徐玳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眼下,还是沉默为好。
“噢——”韦偌若有所思。
她笑嘻嘻地问:“我看你今天换了辆车。”
“怎么,是徐总换车了,还是你换了个人?”
植秋听罢,很是厌烦。
“你如果能把关心别人的这份心放在工作上。”
植秋面向韦偌,极近诚恳,她拍了拍韦偌的肩膀,“韦设,相信我,你的成绩一定不会是现在这样。”
韦偌愣了一下,此时电梯门开,植秋先她一步出了电梯,可好巧不巧,植秋迎面就遇见了徐玳。
此时秘书正将一本文件递上,徐玳皱着眉,脸上一阵不悦。
不知是文件内容恼人,还是仍在为那天的事情生气。
想到这里,植秋眉头耷下来,一路上好不容易得来的好心情,顿时像蒙了阴云。
植秋不再看他,甩头去了办公室,而徐玳在这时恰好抬头,他眼睁睁看着植秋从自己面前走过,却没有分来一个眼神。
徐玳将文件啪得合上,丢给秘书后,信步跟了过去。
植秋来到座位边,赌气将包扔下。屏幕还亮着一份方案文书,那是她周末没有完成的工作。
徐玳忽然走了进来。
“你跟我出来一下。”
还是那不容置疑的语气,植秋望着徐玳的后背,本不想起身,但周边已有好几双眼睛投射过来,死死盯住她。
没办法,植秋只好跟随徐玳的步伐,来到了一个角落,这里少有人来,只有窗外川流的马路,真是个说悄悄话的好地方。
“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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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你的方案做好了吗。”他平着口吻,公事公办的口气。
植秋抬起头:“你叫我出来,就是为了这个说这个?”
“我以前怎么从来不知道,徐总还会关心我这个小小设计师的工作?”
徐玳一怔,植秋怎么这样说话。
他分明从她的语气里探到了刺,很细,又尖锐,不容易被察觉,碍于在公司,徐玳只能压低了声音,语气也跟着软下来:“秋儿,气差不多消了吧。”
植秋不想回应他,索性将脸撇到一旁。
“你要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不要耽误我的工作。”
植秋说罢,就要往办公室去,还没走出两步,便一把被徐玳拉了回来。
“我说。”徐玳声音明显有了怒气,“你到底还要为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生气多久。”
植秋仔细看着他,看着这个与自己恋爱了四年的男人。
为什么她以前从没有发觉,这个男人有这样颠倒黑白的本事,他似乎根本不为那天的事感到有所愧疚,今天他的话,倒像是植秋对不起他。
植秋不禁无奈一笑,她摇了摇头,未置可否。
徐玳见她这样,还以为植秋又如过去一样原谅了她。
毕竟,她是很好哄的。
徐玳说:“好了,别耍小性子,赶紧把方案改改,这次工艺比武大会很重要,别耽误了进度。”
“徐玳,我不会和你耍小性子了。”
“因为你不值得。”
植秋已经将话说得足够清楚,可徐玳仿若就是没听明白一样,抑或者他就要以一副上位者的姿态,必须压过植秋。
徐玳微张了张口,他想说点什么,但走廊的人越聚越多,不停有人路过。
眼下,显然不是三言两语能说得清楚的。
“真是莫名其妙!”
徐玳扔下这句话,转身离去。
走廊慢慢安静了下来,她望着徐玳离去的背影,转过身,与他背道而驰。
再次回到办公室,植秋感到心里烦闷,像塞了块棉花,吐不出也咽不下。
“秋设,要开会了。”
小维提醒说。
“好,我一会就去。”
开会,有什么好开的。坐在会议室里,望着一众坐在上位的男人,植秋转着笔,百无聊赖。
在美林这些年,自己参与完成的案子这么多,哪一个单独拎出来,那都是响当当的成果。可徐玳就是不想给她独当一面的机会。
植秋知道他不愿自己抛头露面,一是怕人说闲话,二是他本身就不愿女人太过风光。
她至今只能坐在后面。
植秋冷笑一声。
到了任务分解时,徐玳走了进来,他以前从不会出现在这种场合里,在座的人纷纷起身,只有植秋冷眼旁观,他不介意,只是在自己的位置坐下,静观会议。
在轮到植秋发言时,徐玳突然打断:“停一下。”
“植秋,谁让你做亮色系的,还用了这么复杂的方案。”
徐玳阴沉着脸:“你难道不懂现在流行的风向,黑白灰,简约大方,现代极简,需要我一个个教你吗?”
植秋觉得莫名其妙。
“这是客户要求的,我们需要尊重客户的意见。”
“而且,客户家本身就是低楼层,如果我们用黑白灰,那采光问题怎么办呢。”
徐玳摆摆手:“我不需要你有多么好的想法。”
“你要记得,在我的美林,首要就是推荐这个,这种风格外表简单,增项还多,装修快,工人有经验,再怎么修改,那也大差不差。”
“你记得,你是来为公司赚钱的,不是来发挥才艺表演的。”
在场的工作人员鸦雀无声。
植秋平静下来:“您的意思是,身为设计师,我们完全不需要有设计。”
“照模子刻就是呗。”
植秋说:“是吗。”
“你说的太对了,植设。”
徐玳拍了拍手,他站起身,好看的脸浸在阳光里,像线条和缓的雕刻作品,徐玳看着植秋,看她没有再继续说话,唇边终于浮起笑意。
终于,他又一次地驯服了这个姑娘。
“植设接下来的案子,你们看看谁接。”
“暂时。”徐玳一手插兜,另一手对着植秋的方向懒一指,“先不用给她新案子。”
说着,他便要出门,赶赴下一个会议。
忽然,植秋缓缓起身,她不动声色,拿下了脖子上的铭牌,轻轻放到了桌子上。
“或许是我能力有限。”
徐玳的脚步停了下来。
他回过头,一度以为是植秋赌气,可植秋语气平淡,哪里有一丝情绪,徐玳不怕她闹,也不怕她哭,她突然这么平静,却让徐玳心里一紧,他心生不好的预感,只觉得应该立刻阻止植秋接下来的话。
立刻,马上。
“植秋——”
然而,还不等他说话。
“我还是觉得,我辞职比较稳妥。”
植秋说完以后,大步走了出去。
离开的时候她面无表情,像工作总结最后的陈述,路过徐玳时,她没有看他,直至走出门去,都没有回头望一眼。
她就这么离开了?
徐玳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
“这是怎么了。”
小维捅了捅身边的韦偌,一脸担心。
韦偌幸灾乐祸地捂着半边脸,似笑非笑:“还能怎么了。”
“植秋的攀高枝计划,彻底失败了呗。”
8. 第 8 章
徐玳站在原地,久久没回过神。
“徐总,陈总已经到了。”
秘书打电话过来:“您现在在哪呢。”
徐玳恍惚着放下电话。
他来到卫生间,看到镜子才发觉脸色很是难看,他阴沉着脸,这才想到与陈总约了会议。
徐玳洗着手,可水流汩汩,流出的尽是植秋的影子,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他低下头,脑海里就是植秋离去的背影。
还有那张放在前面的铭牌。
她这次是认真的吗?
徐玳拖着步子,一步步走向会议室。
一路上记忆像走马灯,各种画面浮上来,在脑海中翻卷。
他承认,过去自己玩得很开,可谓阅女无数,但在遇到植秋后,他竟奇迹般地安分下来,他喜欢植秋,他知道。
不仅是因为植秋漂亮,他见过的美人难道少吗,可植秋,确是最不同的那个。
气质像待放的百合,可脸又一眼让人惊艳,典型混血感与东方美的结合,冲击感极强。
可说到底,他还是最喜欢植秋的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在看他时,偶尔会透出一星半点的锋芒。
他对这股锋芒很是迷恋。
徐玳见惯了温柔的女人,感觉好没意思,声色的日常更像一潭死水,而植秋就像一条小鱼,轻易将他生活搅起涟漪。
他喜欢这股倔强,但真的在一起久了,有时又感到这股倔强碍眼。
男人的喜好阴晴不定,新鲜劲儿过了,总要找其他乐子,于是驯服这股倔强,又成了徐玳的新爱好。
下一次植秋再反抗,他就会越兴奋,直至她眼底的锋芒愈来愈少,徐玳终于满意了。
想到这,他心头一紧。
徐玳有一种玩脱了的感觉。
----
植秋来到写字楼外,找了个空地坐下。
凉风习习,植秋两个脚伸着,漫无目的地颠来颠去。
她思绪很乱,虽然脱口而出了辞职,然而她根本没想好退路。
植秋不是这样的人。
她以为一定会在一个万全之策下潇洒离开,然而生活的现实,分明是在甩她耳光,要她回去祈求徐玳原谅自己是不可能了,她索性铁了心,管他有没有退路,她植秋离开了徐玳,难道就不能活了吗。
她便要试一试。
然而下一秒。
冷风吹着,袭透了她的身心,植秋再次看了眼余额,很好,如果没有工作,她撑不过两个月。“我真是个清高又愚蠢的女人。”
植秋自嘲一声:“如果我聪明点,或许从徐玳那里能得到更多的东西。”
她人走了,工作还留在美林,植秋电话不断,还在一个接一个地进来,她看了一眼,好几个未接来电,无一例外,都是公司的号码。
植秋刚要回拨,忽然,她的手指停在屏幕上。
为什么,为什么一切都要她承担呢。
植秋打开微信,给好友南瑶留言。
“瑶瑶,你回来了吗,中午一起吃饭吧。”
——
“你说什么?”
烤肉店里,肉香四溢,南瑶听到植秋的话,顾不得眼前已烤好的五花肉,瞪大了眼睛:“你要与徐玳分手?”
大学时期,谁不知道他们是一对风云情侣,南瑶作为见证人,眼见着他们一路走来,连家长都见过了。
现在居然要分开?
开什么玩笑。
植秋却不在意:“这是什么很惊奇的事吗?”
南瑶明显不理解:“因为什么?”
植秋便把那天的事情重述一遍,包括徐玳的香水味,他们的争吵,徐玳自己离家,说到最后,植秋更是气愤,在滋滋的烤盘边,她咕噜灌下了一大桶冰水。
看着南瑶惊呆的脸,植秋说:“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冤枉他!”
南瑶瞪着眼睛:“你怎么从来没和我说过这个呢?”
放下水杯,植秋沉默,半晌,她才说:“现在你不就知道咯。”
南瑶眉头皱起,连骂徐玳三声渣男。
很快,她话峰一转:“不过,你找到证据了吗?”
“徐玳劈腿的证据。”
植秋一怔:“没有。”
南瑶松了口气:“哦,也就是你没有捉奸在床嘛。”
“我非要做到这种程度嘛。”植秋惊讶。
“哦,我也不是给徐玳说话。”
南瑶看着植秋:“你要知道,那可是徐玳。”
植秋当然明白南瑶什么意思,徐玳是谁,徐氏集团的小公子,家底丰厚,年纪轻轻就拿到了美林,美林是何等地位,家居装修市场的最前沿集团,不容小觑。
且他轻易坐到了一把手的位置。
“有女人前赴后继,很正常。”
南瑶半眯着眼睛,筷子尖在不经意间,指向植秋。
“如果不是真出了轨,其他的,只要你没亲眼见过,那都好商量。”
植秋笑了一笑:“原来人还能这么忍下去。”
“那肯定咯。”南瑶满不在乎,“换做二十出头,情窦初开的时候,我那时可一定要爱为上,如果我爱上谁,和谁在一起,那一定要让他把我奉为第一,敢去找别的女人,等我打爆他的头,然后再潇洒地说,老娘才不要你了嘞。”
植秋静静听着,“现在呢?”
“现在?”
南瑶翻了个白眼:“狗屁嘞,什么爱不爱,找一个有钱人比什么都重要,日子太苦了,爱情又太虚无,爱情能当饭吃吗?不能,但是钱可以。”
“再说了,徐玳那张脸,你舍得吗。多少公子哥没他有钱,还没他这么帅嘞。况且你不是与他交往了好久吗。”
南瑶苦口婆心:“好几年哎,植秋,女孩子有几个年岁的好时光。”
“你的沉没成本,太高了。”
她将酒杯重重搁在桌上,又重重在太高了几个字上说了遍。
有点咬牙切齿的感觉。
“就这么分手,去便宜别的小姑娘。”
她看了植秋一眼:“你脑子瓦特嘞。”
植秋胳膊撑在桌面,她和南瑶忽然相对无言,周围的嘈杂声缭绕着青烟,在植秋眼前,只剩下烤盘在吱吱作响。
南瑶是现实派,她的出发点无不以现实为前提。
可是——
“或许吧。”
植秋忽然开口。
“或许南瑶你可以。”
她低着头。
“但我真的做不到。”
植秋重复道:“我真的做不到。”
她的眼里像晕了层水雾。
南瑶见状,赶紧转移话题,她不想在两人的聚会上让植秋继续难过。
“你说那天你和徐玳吵架,晚上跑出去了?”
“你去哪里了?”
植秋几乎是下意识。
“去了承淞那。”
“承凇——”
南瑶想了想,眼前一亮:“啊,是你的那个小竹马吧。”
她一阵坏笑:“我记得他也长得很好看。”
“他长得很好吗?”
植秋疑惑:“真的吗,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说?”
“嘁,也就你看不出来。”
南瑶撇嘴:“他那张脸,和徐玳分明就是不相上下嘛。”
“真要形容的话,那他和徐玳就是两个极端,如果说徐玳的脸是热烈的太阳,那你那个小竹马,就是不会显山露水的白月亮——”
植秋喃喃说:“我真看不出来——”
承凇受欢迎,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小时候他去到哪里,身边老有一群女生簇拥着,但有人喜欢就有人无感,无论别人说破了天,哭天喊地说xx帅得惨绝人寰,总会有人耸耸肩,表示无感。
植秋对承淞就是无感。
这些年承淞像影子一样,虽然模糊,但好像从不曾离开。
她只会在细碎的时间里想到他。
但很快就抛诸脑后。
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好像有了一丝轮廓,不再飘渺。
植秋想到前些天的那个雨夜。
大雨倾盆,他的眼睛却清澈,像海水里洗过的玉。
“不过,那天晚上,你为什么没来找我,去找了他嘛——”
植秋从思绪中回过神:“那晚你不是出差了嘛?”
“哦,对——”南瑶这才回过神来。
“我还以为你前脚抛弃了徐玳,后脚就要燃气熊熊烈火了。”
“什么烈火?”植秋莫名其妙。
“恋爱的烈火啊!”
南瑶说罢,又笑了一下:“不过,如果你真是这样的人,那我也不担心了。”
植秋欠过身体,轻轻拍了南瑶胳膊一下。
“你脑子到底都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
两个女孩哈哈一笑。
——
眼见快要到下班时间,徐玳借着去卫生间,路过植秋的办公室时,他不忘看了两眼。
空空如也。
徐玳一阵无名火起,给植秋又去了两个电话,可无一例外,电话再次被挂断。
下一秒,新的来电挤了进来。
徐玳眼前一亮,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可在看到联系人的名字时,他又瞬间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下去。
别与她聊天。
他盯着这几个字,面无表情按了接听键。
“喂。”
听筒里,一股女声淌出来。
“阿玳,我今天想去趟西氏莉超市,你能下班顺便过来接我吗?”
徐玳皱着眉,伸手捏住了鼻梁中间。
“初阳,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了。”
他在原地来回走着:“能不能不要叫我阿玳,听起来很像阿呆的行吗?!你就正常叫我的名字,叫我徐玳,行吗?”
初阳像没听见似的。
“阿玳,好嘛——”
女孩声音又软了个度,近乎无骨,徐玳还在为植秋的事闹心着,他没有提起丝毫兴致,声音反而更冷了下去。
“我今天没空,你打车去吧。”
对面有了停顿,初阳明显怔了一下。
初阳立马换了语气,声音沉下去,在车水马龙的背景音中,徐玳听出了几分模糊的哭腔。
“阿玳,你这是在凶我吗,我真的没有别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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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只是想让你帮帮我而已,你知道的,是我需要你。”
“很需要。”
徐玳听到初阳的话,原本坚决的态度,再一次变得犹豫不决。
他不是个吃回头草的人,可谁让这个女人,是他情窦初开时的心动。
也是因为这个女人,让他遭遇了浪子人生中第一次的滑铁卢。
当初的徐玳,以十足的把握进攻,然而换来的,却是初阳从容拒绝。
当场让他吃瘪。
他记了她很久。
她是扎在他心头的一根刺。
当这个女人再度回头,对他百般调好时,徐玳也就顺水推舟地接受了,或许是出于一种得胜的心理,调情而已。他懒得对这种女人负责,那时的徐玳暗自安慰,他又没什么实质性的越轨行为。
植秋也说不出什么。
想到植秋——
徐玳似乎从温柔乡里,迎头被打了一记闷棍,快速清醒过来。
距离上次吵架到现在,植秋已经三天没有接他的电话,这是从未有过的。
她是不是真的生气了——
徐玳有点慌,虽说他不是什么好人,但自从与植秋在一起,他早已与各种莺莺燕燕斩断联系。
他还不想闹到与植秋分手的地步。
徐玳看了眼时间。
已经快临近傍晚六点。
植秋出于工作的需要,每晚都会去省图找灵感,他记得她经常坐的桌子位置,如果能现在去,时间或许还来得及——
只是——
徐玳转念一想。
植秋过去对他一向宽容,从不会过于干涉他的自由,无论他们吵过怎样的架,只要他能摆好态度,植秋无一例外,总会原谅他。
这次肯定也是。
辞职怎么了,没了他,她能去哪里,与他在一起这么久,哪件事不是他替她摆平的。
想到这,徐玳心一横。
他倒要看看,没了他,她还能去哪里。
徐玳像吃了一记秤砣,原本飘忽不定的心也跟着沉下去,此刻他的声音,却像极了半空中昏昏的尘灰,轻飘飘的,带着他惯常的散漫劲儿。
“行啊,那你等着我呗。”
——
植秋今晚的状态很差。
她极力想找到最合适的状态,但奈何翻开书本,看到那些温馨的房子,便满心厌烦。
旁边的年轻情侣静悄悄站起身,为对方背好书包,两人手拉着手,一起走了出去。
植秋望着他们的背影,思绪一时不知飘到了哪里。
她闭上眼睛。
过去她与徐玳,也一如这般。
曾经也是在这样一个秋天,徐玳为她披上外套,将她的手牵起,放在自己的口袋里。他手指的触感,植秋仍记得十分清楚,柔软,握住她的时候,却又有力量。
植秋说:“秋天真的很冷呢。”
“我希望一年只有春天。”
徐玳笑着说:“那恐怕很难实现呢。”
“要不,你设计一套房子吧,在只属于我们的地方,那里只有春天。”
植秋睁开眼睛,徐玳的笑容就像走马灯似的,消失不见。
直至闭馆,徐玳都没有出现。
植秋默不作声地拿起包,背在身上,收拾了全部的东西,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可走到门口,她也不知该去往何处。
回徐玳的家里,对他变相地示弱吗。
还是要去南瑶那里。
或者,去承淞家里。
不,不要。
她不想成为任何人的麻烦。
植秋没有办法,无论如何,今晚都要凑合过去。
“去酒店住一晚吧。”
植秋自言自语:“明天一定要找到房子。”
一辆公交从面前驶过,风扫过植秋的额发,她看了眼时间,原来已经到了末班车的时刻。
四周安静得出奇。
植秋放下挎包,在公交车站坐了一会。
帽檐挡住头顶仅有的光亮,视线目之所及的地方,她只看到了自己的鞋面。
她拿出手机,寻找最近的酒店。
身边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植秋下意识瞥了一眼,抬起头来,只见一个醉醺醺的醉汉,手拿酒瓶,咧一口黄牙,朝这边走过来。
对上植秋的眼神,醉汉脚步一滞。
植秋收回了视线,站起身,背对着男人,向路的对面走去。
身后明显传来了脚步声,咯吱咯吱,愈来愈近,植秋加快了脚步,但身后的声音也同样急促起来。
植秋心里终于感到了害怕。
她不敢回头,只是将头埋得更低。
身后的声音如影随形。
根本摆脱不掉。
忽然,一只手一下子搭在了植秋的肩膀上。
植秋的心像跳到了嗓子眼,她慌乱地回过头,用最大的力气打开了那只手,大声喊道:“你干什么。”
下一秒,一张清隽的脸映入眼底。
“是我要问你。”
男人沉着声音。
“这么晚不回去,还在这里干什么。”
9. 第 9 章
是承淞。
此时的他后退一步。
宽大的身影,挡住了植秋瑟瑟发抖的身体。
深夜,月明星稀,只有风扫过似的,簌簌作响。
植秋的后背起了一层薄汗,她没有感觉,身体也轻飘飘的,风还在刮,将承淞的味道带到植秋面前,她忽然感到身体不再软绵绵,脚也像踏回了地面。
眼见着醉汉正踉跄着步子走过来,植秋的身体抖得像筛糠,不自觉靠近承淞,手也抓紧了他的衣服,愈来愈紧。
醉汉走到她的跟前,嘴里叽里咕噜说着什么。
没有停留。
他擦着两人,走过去,一步一步,消失在夜色中。
植秋长舒了一口气,她扭过头,正准备向承淞道谢,却被承淞的目光盯在原地——很冷,像今晚的夜,又有点琢磨不透,她还没等说话,承淞先开了口:“为什么不早点回家。”
回家,那是她的家吗?
植秋一怔,心里发酸,她何尝不想有一个落脚的地方,然而这偌大的莲安,根本就没有给她机会。
甚至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善待于她。
植秋没做声,承淞的声音更没好气:“拿过来!”
他一伸手,接过了植秋的包,另一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植秋像被人架着似的,身上用不上力气,就这么被承淞半推半就地搡进了车里。
昏暗的路灯下,一道长长的影子笼在地上,承淞关上了车门,植秋一个人在车内,周围忽然变得很静。
承淞怎么会在这里。植秋揉了揉眼睛,确认是承淞没错。
眼下这个场景,植秋想过会是徐玳,甚至会是别人,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承淞,然而确是这个植秋料定不到的男人,此时正站在路灯下打电话。
树影与他的影子交织,忽明忽暗。
植秋认真看了他一眼。
他戴一顶红色棒球帽,穿一件黑色夹克,红与黑的碰撞醒目,却渐渐晕开在路灯一圈圈昏黄的光线里,在植秋即将涌上的泪意里,愈发浅淡了。
好像终于了解到了南瑶所说的。
承淞的确是个好看的人。
至少现在看来,是这样的。
植秋的眼神追逐着承淞,直到承淞上了车,承淞拉了安全带,只一秒,他又放开,倾身向前,拉了副驾的安全带过来。
他没看她,可植秋呆坐在原地,动弹不得。
忽然拉近的距离,迫植秋紧紧盯着那双眼睛,清冷又深邃。
伴随着承淞的呼吸,那股青草的香气更明显了。
植秋忍不住想后退,可稍一动,头就靠在椅背上,心里扑通,扑通,如?擂鼓般,她怕再多一分的靠近,便能让承淞听见她的心跳声。
这暧昧在逼仄角落里扩散,快让她窒息了。
忽然,承淞扭头,盯住植秋的眼睛,植秋一紧张,脱口说:“承淞,我——”
植秋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不过想缓解紧张,然而比她的话更早出声的是她的肚子,咕噜一声,让两人都为之一愣。
“没吃饭?”
承淞坐了回去。
“嗯。”
临街的一家面店里,他们二人相向而坐,老板端上热水,又看了眼植秋,对承淞笑着说:“今天终于不是一个人来了。”
承淞也一笑:“两碗黄鱼面,再要一盘糯米藕,一盘春卷,按老规矩上吧。”
老板离开后,植秋环视一圈。在莲安,深夜还在开的馆子很多,但像这种干净小馆,尤其还具备家乡气息的少之又少。她喝了口茶水,热腾腾的,心也熨帖了一半。
“鱼面来啦!”
两碗鱼面上桌,热气腾腾。
承淞推一碗给植秋。
植秋定睛,碗里就面与鱼肉,只是份量比承淞那碗多了不少。
??♂?汤底没什么佐料,只有干净的清汤。
迎着滚滚的热气,植秋原本泥泞的内心湿地,好像终于有了点放晴的意味。
她搅拌着面条,悄悄看了眼承淞。
他还记得自己习惯吗。
她不知道这是否是巧合,一碗鱼面,让植秋催生了被惦记的错觉。
植秋拆开筷子,夹了几根面条送到口中,是她年少时记忆的味道,鲜美,筋道。
她悄悄抬起头,灯光暖黄,为承淞的额发投出一圈阴影,她试探性地问:“今晚,你怎么会出现在那里的?”
承淞抬起头,看她一眼。
“凑巧罢了。”
很快,他便不再看她。
“附近有个客户约了一起看方案,我刚刚下楼,正好路过。”
“哦。”
植秋心里竟涌植秋过一阵失望。
“吃吧。”
承淞说:“吃完了回去。”
口吻稀松平常。
植秋搅动着面,忽然没了胃口,她悻悻说:“我想,我还是搬出去吧,在你这里住两天,已经很麻烦你了。”
她重申道:“我不想做一个麻烦的人。”
“植秋。”
承淞忽然停了动作,放下筷子,他盯着植秋,眉目明显是懒散的,却在帽子的阴影下显得有些严肃。
植秋被他突如其来的郑重称呼怔住,不由也抬眼看他。
她看向承淞,也做好了准备,她看到了承淞的脸色,并不好看,她只能做好准备,要招架什么,可不知来的能是什么,是责备,挽留,抑或别的。
她没想到,承淞问她:“你知道你是一个怎样的人吗?”
“我,是一个怎样的人?”
植秋有点莫名其妙。
“倔强,从不听人劝,非要吃了亏才会想到之前做的是不是对的。”
承淞低下头。
“我说过,他不合适。”
“可你没听我的。”
他的语气似乎变得很轻,随着一缕缕热气,飘到了小店的天花板上,植秋张了张口,却无话可说:“我——”
“人都说不撞南墙不回头。”
“你现在也该回头了吧。”
承淞重新看向她。
“植秋。”
植秋忘记了,到底后面是如何结束了与承淞的对话。
她只记得那晚彻底闭了嘴,不再提要从承淞家搬出去的事情。
在承淞看来,再提就是不知好歹,就是对她一贯秉性的认证。植秋不想落入人的下怀,她想,她起码要证明,自己不是承淞所说的那样。
再次回到了承淞的家里,两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隔这么多年,他们好像本就没什么话可说。
植秋彻底收拾了房间,将所有的东西赌气般挂满了角落,衣服,化妆品,能铺的她全都铺开。做完了这一切,她再次看了看。
嗯,相比于之前,像一个女生的房间。
也像人住的地方了。
她走出房间,恰好看见承淞拿了瓶冰水,此时他刚刚关闭冰箱的门,一只脚勾着推拉门,漫不经心扫过一眼来。
植秋一怔,沉默着,准备从他身边绕过去进厨房,但承淞那只勾着门的脚,仍然搭在门上,没有丝毫给植秋让路的意思。
植秋看了他一眼,准备从另一边进去,可承淞一只手搭在门框上。
还不让路。
植秋终于没好气地先开了口:“麻烦你让一让。”
承淞眉头一挑,做了个请的手势。
但身体诚实得很,岿然不动。
植秋的耐心处在临界边缘,她没工夫和承淞开玩笑,这几天下来,她已心力交瘁,植秋一股无名火起,拉开了架势要推开承淞时。
忽然,承淞伸手,将冰水递给了她。
“给。”
见植秋没接,他偏了下脑袋:“怎么,你换了口吻。”
他很是戏谑,又像意味深长:“不爱喝冰的了?”
时间像泼熄了这一秒,短暂停滞了,植秋盯着眼前的水,方才,她竟毫无觉察到承淞手里到底拿了什么,她缓慢接过来,满腔的委屈融化在水里,消失不见。
承淞散漫地拍了拍植秋的肩,终于给她让出了一条去路。
两人即将擦身而过时。
她喃喃道:“所有人都和我说,吃冰不好的——”
声音轻得像烟花碎屑,拂过空气,承淞没有回头,他坐到沙发上,打开电视,屏幕上还是球赛,欢呼和解说充斥在偌大的客厅里,然后便再无其他声音。植秋看着承淞的背影,她没指望他有什么回应,他没有听到罢,她从不指望别人能将她放在心上。
至少,徐玳没有这样做过。
植秋沉默地背过身去。
“喂。”
一声男声将她叫停。
她转过头,见承淞还是坐在沙发上,依旧原来的姿势,他没有回头,植秋只能看见他繁密的头发,还有盈盈屏幕照出的蓝光。
“你别再这样了。”
你别再这样了。
那些惶惑忐忑,好像都随着承淞的话降落,植秋向前迈了一步,又迈一步,她不知为何原先沉重的身体,忽然像有了力量,支撑着她继续前行。
她忽然很想走到承淞面前,看一看承淞的脸。
忽然,承淞回过头。
“不然,真的很丑。”
还是那漫不经心的懒散表情。
植秋一怔。
她抬起手里的瓶子,在承淞肩膀上捶下去,末了还是不解恨,伸出另一只手来,掐在了承淞的肩膀上。
承淞一直没有做声。
他面无表情伸手,稍一用力,便轻松钳住了植秋的手腕。
植秋的身体像被灼了一下。
明明是外表那么冷的人,手心的皮肤却那么滚烫。
她快速抽回手,另一只手捂住手腕,后退了好几步,瞪了眼承淞后,嘴上还是不饶人地说:“我哪样了。”
“哼!”
她转身,很快闪进了房间里,没注意到承淞唇角的笑容。
淡得像窗外薄霜似的月光。
——
次日,植秋来到公司楼下的咖啡厅,此时正是上班的高峰期。
大家人来人往,手里拿着咖啡与贝果,匆匆赶往下一个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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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秋将帽子往下压了压。
她拿出手机,又有两个未接来电。
从昨晚到现在,植秋已接到了不下数十个徐玳的电话。每一个响差不多三声挂断,急促结束得像例行公事。植秋盯着屏幕上徐玳的名字,久久未动。
踏进这家咖啡厅前,她还不想给徐玳什么回应。
但现在,她已然打定了主意。
她终于拨通了徐玳的电话。
“徐玳。”
植秋的声音很轻,轻到听不出情绪。
“你下来吧。”
“我有话要对你说。”
上次吵架以来,这是植秋第一次对徐玳回电。
徐玳挂了电话,从桌上匆忙拿起钥匙,快步进了电梯。站在咖啡厅门口时,他一眼就看到了植秋,植秋没有变,坐在那里,像株待放的蔷薇花,甚至比先前多了几分露水的感觉,更愈发水灵,她没有如预想的憔悴,徐玳纳闷,这几天,她到底是怎么过的。
电话忽然响起来。
徐玳盯着植秋,下意识接了起来。
“阿玳。”
徐玳听到这一声称呼,心里咯噔一下。
此时,植秋也看到了他。
目光相撞时,徐玳折返了方向,向另一边走去。
他压低了声音,不忘向植秋的方向看一眼:“干什么。”
初阳用手指卷着头发,软着声音:“今晚我的小姐妹有聚会,你送我去好不好?”
徐玳头疼,又四周环视一圈。
“没空。”
徐玳这次很是干脆:“以后这种小事,你就不要给我打电话了。”
“你自己打车去。”
说着,徐玳正要挂断电话。
“可是那一天,你就来了呀。”
初阳一顿,缓缓提醒:“植秋生日的那个晚上。”
徐玳如雷轰顶。
他怒从心来:“你还和我提这个事情?”
“如果不是你,我至于和植秋——”
“如果我把这个告诉植秋呢?”
徐玳一怔。
初阳不徐不疾,一字一顿,缓缓低语:“我告诉她,她生日的那天晚上,你和我在一起。”
“而且,是在我的家里。”
徐玳的心一下悬到半空,再次望了眼植秋的方向。
这次,植秋没有回头。
“你不要胡说八道。”
徐玳压住脾气,耐下性子:“你叫我去,不是你说有人在门外骚扰你,你不敢出门吗?”
“可是——”
初阳微微一笑:“她不知道呀。”
徐玳握着手机,手背青筋凸起,关节发白,他撂下话来:“你等着,我一会过去。”
徐玳放下电话,向植秋走去。
他是真的惹眼,那双眼睛,那张脸,像自带着磁力,一出现便能攫取目光。只是今天眼睛满是阴郁,配上黑色衬衫,像一轮阴暗的太阳。
坐到植秋对面时,他自顾自拿起桌上的水,他不知从哪儿吃到的枪药,显明了脸上是一股不耐烦的劲儿:“一定要约在这里吗,人来人往的,这么多人。”
植秋看着徐玳,她看着这个在一起四年的男人。
为什么直到今天,才好像有一些看清他。
过去的时间都荒废了,她浑浑噩噩地过,自以为与之有情,自以为能与之走到最后。
然而到头来,不过是她一腔情愿,自作自受。
见植秋不语,徐玳才终于放下了二郎腿,他半倾身体,脸上又换了副诚恳姿态。
“秋,都过去几天了,你,不再生气了吧。”
“我知道,生日那天,我私自出去是不对。”徐玳话峰一转,“但你也要为我考虑,谁没有个临时突发的情况呢。”
植秋静静地看着徐玳,看他的嘴唇一开一合,又一次次将她的水喝下去,直到杯子见了底,才终于打断了他。
“我知道。”
徐玳听罢,暗自窃喜。
植秋还是好哄的,不如初阳那么难缠,一贯他说什么,植秋从不多问。想到这里,徐玳心里竟难得起了一丝愧疚,心里暗想,等他打发了初阳,过去了这件事后,他一定要好好弥补植秋。
至于怎么弥补,眼下,徐玳一时想不出来。
徐玳深思游离时,植秋忽然开口了。
“徐玳,我想,我们毕竟在一起,都四年了。”
植秋的声音,轻得像叶子落下,在嘈杂的环境中,不得不让徐玳终于认真起来,才能听清她到底在说什么。
“有一些事情,不适合在电话里说,我想,我们还是当面说清楚比较合适。免得后面追究起来,总感觉不清不楚,开始与结束,都稀里糊涂的。”
徐玳不知怎的,看到植秋这个样子,心里莫名有了种难言恐惧。
他忽然很害怕植秋接下来的话。
他站起来,试图阻止植秋。
然而,下一秒。
“我们分手吧,徐玳。”
植秋脸上浮过一阵笑意:“我们,好聚好散。”
10. 第 10 章
徐玳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怔了几秒,很快回过神,想去握植秋的手。可植秋身体挺得笔直,手就这么放在膝盖上,目光向着徐玳。
她的脸上甚至没有表情。哪怕是一丝嫌恶。
植秋这么心如止水,徐玳反而有点害怕,她的表情太淡了,淡到极致似的,在他的印象里,植秋似乎不该是这种样子,然而徐玳极力回想,他也记不清到底何时,植秋变成了这样。
或许她早已变成了这样,只是徐玳一直都没有发现。
他没有在乎过。
徐玳微微弯腰,似乎是想更能看得清植秋的表情。
“植秋,我不同意。”
徐玳保持着平静:“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呢?”
植秋终于知道,人若不在一个频道,连说话都差强人意,她斜着目光:“徐玳,你不要以为我没有真正地看到,我就没有想象力。”
她站起身:“辞职信我已经给你了,算是我提前给你的通知,麻烦尽快帮我办理手续,谢谢。”
“植秋!”
“希望你我一切都好。”
她拎起包想要离开,却被一只手握住了手腕,植秋回头,徐玳一个用力,一把将她的身体扳过来。
“植秋,你说清楚!”
徐玳双眼发红。
“你说,我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
他的话断断续续,像想到哪里,便说到哪里。
“你忘记了,我们已经在一起很多年。”
“多少个日夜,植秋,难道你的心可以这么狠,随便地就能把我抛下。”
植秋漠然站着,任凭肩膀被徐玳扳着。
徐玳见她不说话,他吸了口气,像占到了先机,他继续说着:“我,过去或许做得不够好,但那都是遇到你之前。”
他极力求证着:“植秋,是不是就因为那天晚上,你生日那天,我没有陪你过,没关系的秋儿,我再给你补一个生日,你想要什么,我全送到你的面前。”
“上天摘星星,还是采月亮,哪怕是剖开我的心,我都能给你,真的!”
徐玳语速加快,眼神因为慌乱而显得游离。可植秋还是沉默,没有给徐玳任何回应。
他渐渐冷静下来。
他突然意识到或许弄疼了植秋,很快松开手来。徐玳两手悬在半空,一时不知该放到哪里,他下意识想去触碰植秋的身体,仿若极力想找寻一个支点。可植秋的漠然,让他不敢再有下一步的举动。
才几天不见,她就好像变了个人似的。
徐玳只得抓住椅背上方的边缘,可心还是悬着。他突然意识到,能给他安全感的支点,只有植秋。
他只有握住她,才会心安。
可是——
徐玳还想再说什么时,植秋开口了。
“徐玳。”
她忽然伸出手来。
“手机给我。”
徐玳被植秋突然的举动弄懵了。
“给我。”
她只重复这一句话。
徐玳低头,拍了拍衣服口袋,又去摸裤兜,不费力气地便找到手机,他拿出手机,在递给植秋时,却有点迟疑。
忽然,他又将递出去的手,重新收回来。
植秋仍直视着他。
他被植秋的眼睛盯得有些发毛。
他到底在迟疑什么。
徐玳在这短暂的几秒里思索,过去那些乱七八糟的关系,他早就没有接触。如果有什么定时炸弹,那也是初阳发来的简讯,他不知道她又会发来什么,他刚安抚好了她,她应该不会发什么奇怪的话,况且,先前的聊天记录,他早就删了个干净,有什么可害怕的。
想到这,徐玳又恨不得抽自己两耳光。该死的,他到底在担心什么。
徐玳心一横,再度将手机递出去时,植秋却像索然无味似的,瞥过视线去。
“算了。”
徐玳被搞得莫名其妙。
“怎么了,我都给你了。”
徐玳将手机向前一伸:“你想看就看,没什么。”
植秋看着徐玳的手机,又看了看他。
她轻描淡写:“你可以给我星星,给我月亮,甚至剖开你的心。”
“因为这些你都做不到,所以才能冠冕堂皇。”
“而给我手机,这么简单的一件事,你都做不到。”
“徐玳,这就是你说的爱我。”
分离的场面真不好看,植秋胸腔里像浮上了一朵雨云,随时准备潸然泪下,很奇怪,她的眼睛却又酸又涩,像胶水糊住了眼睛,她一点也不想哭。
那一个晚上,她好像已经将所有眼泪都流干了。
“我真的应该告诉你,到底什么才叫做忠诚。”
说罢,植秋背过身去,推开咖啡厅的门,就此离去。
她的背影,渐渐在透明的玻璃门外,变成一个小点。
徐玳回过神来,这才发觉远处聚了很多人,他心烦意乱地喊了声:“都在干嘛,方案不做了,客户不接待了吗!”
周围的人一哄而散。
徐玳拿起植秋的辞职信,信封里,有她一张证件照,女孩笑靥明丽,他记得这张照片,那是她刚进公司时拍的。
——以后,我希望我们住在我亲自设计的家里。
他扯了扯领口,在原地打了几个转,一下坐到了植秋原本坐过的地方。
事情怎么会搞成这样。
徐玳不明白,他只是与初阳吃吃饭,逛逛街,偶尔带个礼物,这好像不是大不了的事,在他看来,甚至与其他女同事的相处并无二致。
植秋怎么会直接与他闹翻了呢。
徐玳本能拿出手机,可转念一想,如今的植秋,怕是再也不会像过去一样听话,他现在能做的,首先要保证一点,不至于与她失了联系,徐玳有个预感,如果植秋走了,以后就再也不会回来,想到这里,徐玳心急如焚,翻到一个电话便拨过去。
九层的一个会议室内,电话响了起来。
人事部长纪临看到来电,向台上正在介绍的年轻人比了个手势。
“请先暂停一下。”
他走出办公室。
“徐总,怎么了。”
“植秋有没有向你交辞职申请?”
徐玳劈头盖脸的一句话,彻底把纪临搞懵了。
“没有啊。”
纪临一时没摸到头脑:“我最近都没有见到秋设。”
徐玳听罢,心里吊着的那口气,忽然便顺了。
“那就好——”
纪临问:“怎么了?”
“没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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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玳继而说:“听好了,如果植秋向你打报告,要辞职,你说什么都不能答应就行了。”
“哦——好。”
纪临转念:“不过,徐总,如果秋设一直坚持的话,我是说,您也知道,我们也不能限制人家的自由,我怕是,招架不住啊。”
“招架不住你就让她来找我,废什么话。”
隔着电话,纪临敏锐觉察到今天徐玳脾气很不好,他赶紧应下来,挂断电话的同时,他还处在懵逼状态。
徐玳是公司的总裁,说一不二,公司的人都怕他,他眼高于顶,从来不把下面人的去离当回事,而今天,他竟然会特意打个电话,只为了问一声植秋是否提交了辞职申请?
真是稀罕。
徐玳什么时候也会关心植秋。
一个小设计师而已。
可徐玳有自己的意图,纪临无法揣测,他只能照做,他将徐玳的关照吩咐下去,果然不过多久,植秋的电话便打了过来。
“什么?”
嘈杂的广场中央,植秋将手机拿得离耳朵更近,仿佛这样就能听清楚。
“为什么不让我辞职?”
她提高音量,引来旁边行人的注视。植秋没有介意,她脚步匆匆,正在去往客户工地的路上,准备对接进一步的方案计划,就因为辞职不是小事,为了不耽误工作,也要为接下来的交接留出余地,植秋才想到提前给纪临打个电话通气。
然而她得到这样一个结果。
“秋设,您也别为难我了,我实在是——”
植秋压住心中的怒气:“是徐玳让你这么做的吗?”
对面一阵沉默,植秋便全明白了。她气得摁断了电话,愤怒之余,植秋开始懊悔。为什么要自作聪明,貌似洒脱地给徐玳一封辞职信,她忘记了,徐玳本就是这样一个人,阴晴不定,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她不知道一段感情走到现在,徐玳为什么还不肯放过她,或许他还要以折磨她为乐。
他难道非要看她疯掉才肯放弃吗。
想到这里,植秋痛苦地低下头。
她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
下一秒,植秋将包背在身上,她顺着人流站在扶梯上,准备去坐地铁,电梯很长,长到看不到尽头似的,有人向下,也有人逆着方向压上来,黑压压人头攒动。
客户在微信狂催,植秋看着手机,没注意到与身后的人形成了断层。
“哎,小心——”
植秋下意识回头,只见一个箱子滚落,她来不及躲闪,腿部被砸中,一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连摔带滚地摔下电梯。
“嘶——”
剧烈的疼痛席卷,骨头似乎都散架了,植秋痛得难以难受,她艰难地坐起,想扶着地站起来,然而,钻心的疼痛再一次袭来,令她额上冷汗直流。
“我大概是骨折了吧——”
植秋望着周围一张张人脸,他们或投来一个眼神,便匆忙挪开视线,比起植秋,下一班地铁进站的时间或许更让他们关心。
箱子还在原地,没人上前认领,植秋茫然地看向周围,只看见了一张张匆忙掠过的人脸。
“生日的时候。”
植秋小声说:“我明明许了愿,希望能被爱的。”
地铁呼啸而过,她的自言自语,瞬间被喧嚣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