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零随军海岛漂亮甜点师亲妈》
1. 第 1 章
1974年冬,京市仍是下着纷纷扬扬的大雪。
第二天一早,市文工团错落的房顶银装素裹,只从皑皑白雪中露出些许红色的砖墙来。
女员工宿舍墙上写着大大的标语。
“向革命样板戏学习,弘扬无产阶级文艺”几个大字被雪色一衬,更加鲜艳,竟比平日里还多显出些蓬勃的气势来。
明香住的这栋宿舍楼楼统共两层,坐落在文工团的大院里。
当太阳在雪地上留下橙红泛金的光,楼道上也喧闹起来。
姑娘们梳了头,端着搪瓷大白盆,把毛巾搭在盆沿,牙杯和牙刷放在盆中,嬉闹着来到楼道尽头的公共洗漱间洗漱。
明香也在其中。
只不过她不是来洗漱,而是来打凉水回去兑热水泡脚用的。
一个多月前,她被人踩了脚,从舞台上跌了下来,踝骨骨裂了。
现在脚是好得差不离了,但脚肚子老是会酸,今早起来特别酸,所以她就打算拿干艾草泡泡脚。
明香打好了凉水,端着往宿舍走。
搪瓷盆本来就重,加上装满了水,她脚又受了伤,端着就格外费劲。
明香撇了撇嘴,干脆到过道边,把盆放了下来。
她抬手擦了擦汗,从兜里掏出来一颗水果糖,剥去上面的纸皮,放进嘴里。
舌尖一触到那滑溜溜的触感,丝丝的甜味顿时滋润了心田。
明香不由得眯起了眼睛,觉得腿脚的酸痛都缓解了许多似的。
还得是甜品啊!
虽然自己穿到了这物质匮乏的年代,且苦逼到一来就接手了原主的病痛和委屈,但只要还有甜品可吃,这日子就能过下去!
她靠着过道的矮墙,想象着后世更加壮大的甜品大家族。
马蹄糕桂花糕宫廷桃酥老婆饼,
双皮奶红豆茶杨枝甘露热奶茶……
这个年代什么都好,就是对糖分的渴望怎么都不能被满足。
每天饭才刚吃完,大家就抓心挠肝地想要弄点能升糖的东西过过口。
但大部分时候都是弄不到的,只能用劳动麻痹自己,让自己尽量不往吃食上想。
明香想到这里,把嘴里的糖紧紧吮了一口。
也真是难为原主了,竟能次次在表演比赛中拔得头筹,拿了这么些甜品当奖励。
只不过甜品虽堆了半抽屉,却又一点儿也舍不得吃。
这也可以算是这个年代的人的一种特征了。
没办法,物资紧俏,吃完了就没了,什么都得宝贝着点儿。
就是这样的一代人,吃苦耐劳,博得了后面那样的盛世,也滋养了明香这样的人。
明香是怎样的人呢?
她好吃要吃,喜欢一切美食,觉得人生最大的遗憾就是人死了东西还没吃完。
像原主那样怀抱着整整一抽屉的糖果死去是她绝对不能接受的。
明香眯着眼睛靠在过道墙边,惬意地边吃糖边胡乱想着这些,路过的同事们却看呆了。
在姑娘们眼里,冬日的暖阳照着明香微眯的眉眼和白里透红的脸,让她看起来像一串套着冰糖外壳的糖葫芦。
尤其是那纤长的身材往墙边一靠,双手往墙头一搭,优雅不失灵动,俏皮却又不失稳重,整个人身上都仿佛沾染了阳光的气息,又带着一种坦然的暖意,光是看着都舒心起来。
她们哪里见过这人这么洒脱的姿态?
明香就是朵野蔷薇,天生带刺,自诩高贵。
可笑的是,只要你欺负她一次,就会发现,她那刺根本就是假的,做做样子的。
她其实很好欺负,跟人对上视线就会立马悄悄移开,要么就是把那脖颈扬得跟个大鹅似的,看似高不可攀,实则在加速逃走,本质上还是唯唯诺诺、期期艾艾。
或许这个人在舞台上这个人确实是闪闪发光,但只要下了舞台,你竟不记得她鼻子眼儿具体长什么样子了……
什么带刺玫瑰,她就是只戴着金簪披着锦衣的老鼠,被人戳穿了,老鼠还是老鼠,根本就上不得台面。
可这一个月以来,她变太多了。
从前那双习惯于闪躲的眼睛现在总是带着笑意,就那么直勾勾看着你。
那一向抿得像刀子的嘴唇现在总是微微张着,嘴角自然而然地翘起。
下巴仍是微微扬着,可却透着闲适与自在,就连头发都茂密乌黑了许多似的,不再像从前那样,怎么打扮都泛着营养不良的磕碜样儿。
真是见了鬼了,这个人,病了一场过后,反而像是黑夜到白天,亮堂了起来。
不过话虽然是这么说,明香的名声到底是不好了的。
平时就不讨人喜欢,加上最近发生的那件事……
几个姑娘想到这里,端着盆站在那儿,你看我我看你,神色都颇为复杂。
然而再怎么挤眉弄眼,还是没人敢走过去,只能对着明香那被糖浆浸得粉润的嘴唇咽口水。
多久没吃到这么纯粹的糖了呢?
记不清了。
胃里开始翻江倒海,极力地渴望着被填充。
唾液跟失控了一样喷涌出来,又被带着尴尬的羞涩咽了回去。
忽然,从洗漱间那边跑过来一个人,龇了个大牙跑了过来。
“明香,脚又痛了是不?我给你把水端你房里去!”
说着竟把自己的盆往地上“铛”地一放,蹲下去就要把明香那盆水端起。
姑娘们看到这阵仗,顿时瞪大了眼睛。
刘红梅这是怎么了?居然主动帮起明香来了!
文工团里所有姑娘都知道,刘红梅和明香虽然是住同一个房间,却从来不对付。
刘红梅最讨厌明香那高傲不理人的样子,不管是在台上还是台下都铆足了劲儿跟明香争。
明香呢,就那副死相,仗着自己那把金嗓子,从来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
所以平日里,大家也总能看到刘红梅故意跟她对着干。
刘红梅性格豪爽嗓门大,一骂人,整个文工团都能听见。
最好笑的那次,她突发好心非给明香化了个妆,把台下的人笑得腰都弯了。
原来她把人眉毛给全剪了,却忘了重新化上去!
为这事明香还得了个处分。
至于她们,也是不喜欢明香的。
所以她们不会去阻止,甚至在看到明香委屈到发抖的时候还会觉得有些高兴。
还是红梅厉害啊!看人明香在她面前都不敢反驳一句!
可谁能想到,今天,刘红梅居然主动关心起明香来了!
这和猫突然关心起老鼠来了有什么区别?!
大家都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了。
有人就咬耳朵了:“她不会也是为了吃……”
说完反应过来自己说漏了嘴,自己脸先红了。
唉,怎么就能这么馋呢!
事情是这样的,明香也不知怎的,自从摔断腿从昏迷中醒来之后,就变得特别舍得吃穿。
平时她多抠门一个人啊!饿到不行自己打自己嘴巴的角色!现在兜里时刻放着吃食!
这次从台上摔下来,人刚醒,她就一改往日的沉默,一张嘴全是道理,愣是唬得团里给她补营养。
先是政治处杨爱华杨主任亲自拎了糕点罐头过来探望,然后厨房给她的饭菜里居然多了许多荤腥和花样!
等养到能下地了,团里渐渐撤了特殊照顾,好家伙,她又把她从前得到的奖品拿出来吃了!
什么瓜子花生牛轧糖啦、饼干奶糖甚至连杨主任一年都不定能吃上一回的牛肉罐头啦,以前她宝贝一样攒着的东西,全都拿出来吃了!
大家天天看着她把这么好的东西当水一样往嘴里灌,把从前对明香的鄙夷都给磨没了,馋得不行。
前几天明香去上厕所差点摔跤,被团里的一个小姑娘眼疾手快扶住,到底没摔。
她居然直接给了人家一把瓜子!
听那小姑娘说,那瓜子和供销社里卖的不一样,甜滋滋又带着奶香,好吃到把人舌头都吞进去!
大家就传开了,视线一刻也不停地缠在明香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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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心里打的什么主意大家也是心知肚明。
只是她们怎么也想不到,就连刘红梅也向糖瓜子妥协了!
她居然为了点瓜子,主动过来弯下腰身要帮死对头的帮!
稀奇啊!那她以前那么欺负人算什么?
众人想到这里,再看刘红梅卑躬屈膝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刘红梅蹲着,自然看不见她们的表情,明香却看得清楚,心里冷笑一声。
当初把人可害惨了,现在见着吃的了,来讨好了!
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就算有,在她明香这里也不许有!
是的,明香是穿过来的。
这是一本男性向年代文,写的是男主从微末到富豪的发家史。
这种故事么,自然是少不了扯一扯男主复杂的情史的。
男主名叫郑清禾,有个青梅竹马,也就是书里的女主,名叫苏玉晓。
两个人,一个是自命不凡大男孩,一个是娇里娇气小作精,一天到晚上演“你爱我但我不爱你,我爱你了但我不能说,也不能让你不爱我”的恨海情天暧昧戏码,连站在一块儿都要避嫌。
男主终于烦了,转而去撩明香。
这个被牵扯到男主女伟大爱情里的炮灰就是原主,也叫明香,是文工团里一朵空有业务能力没有交际能力的阴郁蔷薇花。
男主好不容易把淡漠清冷的她追到手,女主就不自在了。
女主把明香当情敌,颠倒黑白,默默抑郁、默默难过,在一次闲聊中,“不小心”把原主勾引她对象的事透露给了自己的最忠实迷妹--刘红梅。
刘红梅本来就嫉妒原主的优秀,偏偏紧追慢赶怎么比都比不上,会怎么做可想而知。
一夜之间,原主半夜偷会苏玉晓对象,并撺掇人家分手的事成了团里下饭的八卦。
原主被人截胡就算了,却反倒成了人人喊打的“小三”,走哪儿听到的都是不堪入耳的辱骂。
“我早就说了,明香跟她那个离了男人就会死的妈一样不要脸!”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她那样儿,能配得上人郑记者吗!”
“就是,玉晓出身比她好,唱歌跳舞也不比她差,还这么平易近人,倒是她,一天到晚拉着张死人脸,膈应谁呢!”
原主根本没法反驳,就只能把委屈往肚子里咽。
偏偏杨主任不知道从哪里听到了这事,把她拉过去谈话,暗示她作风不好,希望她自己离开……
原主崩溃了。
她赖着没走,努力演出希望能留下,自然遭受了更多的白眼和排挤。
她更加没精打采,在演出上频频出错。
好不容易勉强把状态调好了些,却又在一次演出中,被人踩脚,摔下了舞台。
这次摔倒让她踝骨骨折,也直接断送了她最心爱的表演事业。
后面,她会被迫离开文工团,最后落魄到为了生计嫁给村里一个五毒俱全的二流子,在家暴和欺辱下抑郁而终。
那天,得知明香接手会接手自己的命运时,原主满脸泪水。
“真对不起你,我吃饱了撑的非去谈什么对象,死了还连累你。”
“同志,我的钱都给我那不争气的老娘了,但我这段时间没力气去找她,所以手里还攒着三百五十五块八毛钱和四尺布票,都在柜子里。”
“我吃的也都锁在宿舍的柜子里,那是我每次个人表演拿奖时得的,都给你了。”
她最后又抬眼看了看她。
“你这么漂亮,像烈日下绽放的牡丹,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
明香对着她又傲气又殷切的眼神,笑了一下。
“你死了,东西自然就归了我,我还用得着你给?”
原主于是露出些局促来,消散的时候,眼神却是亮的。
明香想到这里,看着蹲在自己脚边的刘红梅,把嘴里的糖果翻了个个。
她漫不经心地提起脚来,一拦,拦在了自己那搪瓷盆和刘红梅之间。
“哎呀,红梅同志,您这是做什么!”
2. 第 2 章
刘红梅也不是傻的,被她这么一截,自然就察觉到了什么。
她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僵硬地一点点直起脊背,掖了掖鬓发,讪笑道:“明香,我不是说了吗,看你脚不好,想帮你把这水端你宿舍里去呀。”
明香停住吸吮,把那糖果改为衔在唇舌中,大大的眼睛露着夸张的惊恐。
“不用!哪敢麻烦您啊!”
“您那天说我这种人就该摔死的时候我还记着呢,现在怎么又来帮我?”
“哦对了,我刚摔那会儿,你还趁着大家不注意捏我的痛脚,可痛了!”
“红梅同志”,她双臂一抱,护住心口,十分为难道:“你不会是又有什么要求吧?你提出来就是了,我能做的都做。”
“我这个人笨,你搞这些我看不懂,真的心发慌!”
她这话一出,刘红梅的脸一下子成了猪肝色。
她笨?
她显然是聪明至极,看现在人多,都学会借题发挥了!
果然,原本这里就有好事者在看着,现在出了这阵仗,姑娘们更是一个个围了上来看热闹。
“什么?以前明香活蹦乱跳的时候也就算了,明香都伤成那样了红梅还偷偷弄她的伤腿啊?”
“有点过分了,还是同一个宿舍的呢!怎么这么狠心!”
刘红梅见状,心里又气又羞。
但她本来也不是什么好惹的,当场又变了脸。
她直起身体,把手插上了腰,下巴也扬了起来。
“我说错了吗!”
“明香勾/引小苏的对象,就是品德败坏、就是臭不要脸,我说她有错吗!”
她看着明香,那脸上的厌恶和嘲讽仿佛刚才那个主动提出帮忙的人不是她一样。
“是,我就是看不惯你!”
“你装个什么劲儿?土包子,还有个那样的妈,你一天天的神气个什么劲!”
“现在好了,仗着从台上跌下来,娇气得不行。”
“就你那些吃的喝的,哪样不是团里给的?你还骄傲上了,你不会是进咱团打秋风的吧!”
明香没说话,只用舌尖把嘴里的糖果一卷,又给翻了个个,空气里又有香气分子弥漫。
“哦是吗,那团里怎么就不给你糖吃呢?是你不想吗?”
刘红梅:“……”
刘红梅愤愤地看着明香。
给个屁!奖品那是谁都给的吗?不得先能拿到奖才行?
刘红梅正气着,周围淡淡的甜香却让她得注意力不受控制地放到了明香的嘴上。
从那淡色粉润的唇里露出细白的牙,和橙红透明的水果糖,仿佛空气中那糖果的香味都浓重了些。
刘红梅越看越来气,缺又本能地咽了口唾沫。
有人见了,就掩嘴和旁边人低声地笑:“倒是第一次看红梅这样,饿死鬼投胎似的。”
“什么第一次啊,你看她,分明早就看不惯明香被团里照顾有好吃的了,藏得可真深。”
这话进了刘红梅的耳朵里,刘红梅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个透。
不过她在团里也是出了名的不好惹,虽然心虚,气势却仍是足足的。
刘红梅朝那人一瞪眼,大家便瞥开视线,尽管脸上的不服怎么藏也藏不住。
刘红梅:“谁没吃过糖似的!你们别纵容不正之风!”
明香心里冷笑,一双杏眼看着刘红梅:“你看见了?”
刘红梅:“啊?”
明香:“你不是信誓旦旦一直跟人说我和别人的对象私会,还撺掇人家分手?”
她轻飘飘扫了她一眼:“你在哪里看见的?什么时候看见的?”
刘红梅一听这,眉头就皱了起来。
但过了一会儿,她又满是嘲讽地笑了一下。
“就上个月七号晚上,你非约郑记者出去说话……”
明香一点不给她机会:“具体什么时间?去哪里说的?你看到我和他做什么了?有谁能证明你看到了?”
刘红梅显然是被她问懵了,怎么也想不到平时好欺负的明香今天居然这么咄咄逼人。
她往后退了一步,支支吾吾:“我、我当然是亲眼撞见的!”
明香:“你说你看见的,谁能证明?”
“啊,你不会总是喜欢这样空口白牙诬陷人吧?”
“我还说你拆散人家家庭,上赶着给人孩子当后妈呢!”
刘红梅一听,也不知怎么的,整个人激动到过分。
就仿佛被什么一下子踩到了尾巴,连平日里最注重的优雅都没了,仿佛不是文工团出来的。
她原地跳老高,伸手就想撕明香的嘴。
“你胡说什么!”
明香根本不为所动,一边品尝嘴里的甜蜜,一边道:“不会吧,难道被我说中了?”
大家一听就不对劲。
总感觉明香不只是胡编乱造。
有人赶紧笑了起来。
“是啊,红梅,是你说你看到明香抢人对象,那你应该拿出证据来证明啊。”
“红梅,不是我不信你,我这个人一向是帮理不帮亲的,那天是还有谁跟你一起看到了吗?”
刘红梅斗大的汗珠子顺着鬓边流下来,正巧这时苏玉晓出了宿舍门过来打水,她赶忙把人拉住:“玉晓也看见了!我们一起亲眼看到的!”
猛然中枪的苏玉晓:“……”
这种事私下跟刘红梅说她一点不膈应,可怎么能在大庭广众之下由她这个当事人说呢!
苏玉晓低着头,红着脸把刘红梅的手扒开。
因为太羞怯太用力,把一张白皙的瓜子脸都憋得通红。
“红梅,你说什么,我不知道!”
说完好不容易挣脱,赶紧打道回府转身向宿舍跑去。
刘红梅急得站在那里跺脚:“不是你……”
话没说完反应过来,赶紧闭了嘴。
玉晓面皮薄,她不能害玉晓。
大家见状,面面相觑。
有那精明的,渐渐地就品出来些味儿来。
不是,玉晓她跑什么啊?她心虚什么?
她这时候不是应该过来讨伐明香出气吗?
明香勾搭的可是她对象!
难道……
明香看着这一切,心说原主也太难了。
一心搞事业,勉强说服自己投入爱河靠靠男人,就碰到这种事。
见刘红梅丝毫没了刚才的气势,又觉得有些好笑。
什么段位也出来做人家走狗。
明香把最后一点糖吸吮完,又从兜里拿出来一张锯齿小饼干,用皙白的小碎牙啃了一点。
浓浓的奶香混合着面粉的香气扑面而来,硬的饼在唇齿之间渐渐分散变软,每一个分子都藏着柔润甜蜜的味道。
明香分外满足,深深吸了口气,看向刘红梅:“玉晓说她没看见,红梅同志,那就是只有你一个人看见了?”
“那你这话我可不信,你再想想,是不是你还拍了相片?”
“哦对,你没有相机也买不起录音机,那就是咱们郑大记者当场把相机给你用了,让你拍到了我和他破坏风气的事?”
刘红梅:“……”
刘红梅的脸一下子成了猪肝色,张着嘴,“啊”了半天,却愣是什么也没说出来。
而其他人却已经捂着肚子笑得东倒西歪,丝毫不顾团里一直强调的优雅端庄了。
郑记者的相机从来不让别人碰的,说起来,有次玉晓碰了一下,他都沉了脸。
那刘红梅算个什么东西?郑记者会借相机给她用?
更何况拍的还是自己的私事,郑记者不把她扭公安那里算不错了。
大家乐呵极了,明香却不会让她们这么轻易地置身事外。
路人看似无意的帮助,反而是霸/凌最重要的一环,和主犯的罪恶不相上下。
明香一笑,看着她们:“小吴,你那天也说我勾他了,你也是亲眼看到了的?”
“小张同志,你来说说,我怎么勾/引他的?跟他干什么了?”
“小黄同志,你也借郑记者的相机了?”
“我也不跟你们扯了,要么你们对着红旗发个誓好了,发誓你看到我和郑记者干了见不得人的事。”
她一笑,气场却更加逼人,是大家从来没有见过的样子。
尤其是她似是随口地搬出了红旗,可大家哪里还敢胡说?!
围观的一个个跟锯了嘴的葫芦一样,要么低头侧目玩着辫子,要么揉着后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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勺,满身透着不自在,丝毫不像前段时间编排明香那样气势如虹。
明香根本不停嘴,还在笑眯眯问:“嗯?说一下嘛,我也很好奇!”
“郑记者到底有几架相机啊?借得完吗!”
直到先前扶过她的小黄同志实在忍不住,忽然红了眼眶,吸着鼻子哭了起来。
“明香,别说了,是俺们对不起你!俺下次再也不胡说了!”
其他人见她这样,眉头皱了皱,但马上又反应过来,这是个机会啊。
虽说不甘心,却也想承认错误,只能不自在地点着头:“哎,哎。”
明香见状,也不紧逼,非常大肚地朝她们笑了一下。
“我知道,是有些人存心坏我名声,你们也是被利用了。”
说着嘴里的水果糖已经化完了,她便又从白色衬衣的侧兜里掏出来一颗蜜枣来。
这黄澄澄的蜜枣晶莹剔透,仿佛在糖浆里过过一般,在这天寒地冻中仿佛一碰小小的火焰,给人带来无穷的力量。
姑娘们又开始偷偷咽口水,眼睛时不时地就往明香的兜里扫。
明香的业务能力在整个文工团都是数一数二的,除了苏玉晓还能跟她比一比,其他人被她落下一大截。
所以每次都拿奖,每次的糕点甜品肉票什么的都是她一个人拿。
这会儿的功夫就又是水果糖又是蜜枣的了,她那兜里到底那里面还放着什么好宝贝?
大家每天堪堪能算吃饱,嘴里天天寡淡寡淡的,正是要吃的时候。
是有几块钱工资,但谁又舍得买那些精贵的甜品小食?一个个馋得直咽口水。
明香却丝毫不知道似的,咬开蜜枣,尽情享受那又软又糯又甜的感觉,以及满鼻清甜的枣香。
明香:“也都不是小孩子了,该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
“现在早就不兴旧社会那一套了,大家都是友爱相处,团结向上,我们可不能容不些坏心眼的反/动分子挑/拨革命友谊。”
她说着,把一颗糖花生从兜里拿出来,递给爱哭鼻子的小黄同志。
“别哭了黄玲,不然说不定又有哪位心怀叵测的人来说我故意欺负同志了。”
黄玲愣了几秒,连蜜枣都没接,忽然蹲下来把她的水端了起来。
“说什么呢明香姐,大家都是革命战友,应该互相帮助,哪能要你东西!”
“我帮你把这水送你宿舍去啊!”
瘦小的女孩子居然健步如飞,一下子把水给端到了明香宿舍口。
一直被晾在一旁接受冷嘲热讽,钢牙都要咬断却又不能发作的刘红梅看着她的背影,气得脸红脖子粗,灰溜溜回宿舍去了。
其他姑娘有的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有的把手绢儿放在指间绕啊绕满脸羞愧,有的被那蜜枣的香味和空气中残留的水果糖的味道弄得一下下咽口水,有的看着明香,嘴巴动了动,分明是想道歉,最后却又撇过头去。
明香见状,从小兜里抓出来把瓜子。
众人眼睛一亮。
有人赶紧抓住她的手,脸上露出羞愧的笑容:“明香,别这样,是我们对不起你,你挺好的,真的,唱歌跳舞表演都很好。”
也有人义愤填膺:“哎呀,要说红梅也真是的,又不是她对象,她哪里就知道人家勾/引他了?”
“明香,你这个月受苦了,脚没好干净就不要干重活。主席教导我们要团结友爱、互帮互助,以后这种事你就说一声,我们帮你。”
明香眼尾的笑意和煦得很:“那得谢谢你们了,以后多来找我玩儿啊。”
瓜子却被她一个个磕完吃嘴里去了。
大家口水都差点含不住,愣是瞪大了眼睛。
想想刚刚她给黄玲发蜜枣那大方样儿,不禁有些后悔起来。
唉,早知道就不惹明香了!
偏偏这时,黄玲过来,要带着明香回去,她生怕明香腿脚不好摔喽。
明香随手把几颗瓜子送她嘴里了:“没事,我自己能走。”
众人眼见着黄玲眼睛都眯了起来,陶醉到不知天南地北一般,眼睛都湿了。
偏偏黄玲还嘟囔: “唔,明香,这瓜子真是团里奖的吗?”
“怎么和以前不一样啊?”
3. 第 3 章
明香漫不经心地继续听黄玲说着那瓜子多么好吃。
“真的,怎么一股奶的味道?真香!”
“一点也不潮,真脆,嘎嘣嘎嘣的。”
“这颗怎么会有橘子的味道?”
“我也要努力练功!我也想拿奖!”
黄玲这话一出,其他人眼睛都直了,又开始咽口水。
明香根本不理会她们抓心挠肝的眼神,只朝黄玲笑着眨了眨眼:“你猜怎么会有橘子味?”
黄玲懵懂得笑了笑。
奇怪的是,其他人也跟着笑了起来,也不知道她们在笑什么。
在明香看来,这些笑容有点过于讨好,显得很呆很滑稽。
解决完一帮塑料同事,明香就往宿舍走。
黄玲同志也跟过来了,贴心地给拿起她的热水壶,帮着把热水给兑了进去。
黄玲乐呵呵朝明香道:“明香,水好了,你是要洗脸吗?”
明香摇了摇头:“我泡脚。”
黄玲的目光一下子到了她的左腿上。
“啊呀,是。”
“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这从台上掉下来统共也就一个月,根本好不全,这大早上的泡脚,是又疼了吧?”
明香不置可否,拉开柜子拿了点干艾叶出来扔盆里,在黄玲蹲着帮她把艾叶往水里浸的时候顺手又往她嘴里放了一颗蜜枣。
黄玲一惊,抬头看她,过了会儿不好意思,低头拉了拉胸前的大辫子。
“真好吃,明香你真厉害,人好看唱得好跳得也好,每次都能得奖。”
怕耽误明香泡脚,又说:“那我先回去了,待会咱不是还要演出嘛,这次演出那么重要,我还是得去好好准备准备,你要注意身体啊!”
明香点了点头,黄玲便满脸快乐地走了。
外面看着的姑娘们都急疯了。
明香当没看到,拿了自己的小木凳,在盆边坐了下来。
没事做,她无聊,就又打量起这个房间来。
这朴素的年代,住宿也很简单。
十来平大的屋子,水泥屋顶中央吊着个上圆下窄的老式灯泡。
这种灯泡用久了外层会发黑,发出来的灯光就不亮,不如后世的灯光,明亮到刺眼。
但这种略显昏黄的灯光却另有趣味,会把整个房间都照得颇为温馨。
屋顶下挤着八张木床,上下铺的结构,每张床上都铺了素色的条纹床单,放着叠得整整齐齐的被子。
这些床放在屋子的西面,东面那半屋子则放了四张长条木桌,拼成了个正方形。
桌面上,放着女孩子们的暖水壶、茶杯、笔记本等细碎的物品。
文工团的小姑娘们基本都爱美也爱干净,桌面整理得一尘不染。
清晨的阳光照进来,上面更是镜面一般,只在空中浮着些细小闪光的尘,不但不显腌臜,反而充满文艺感。
明香看着这一切,居然有点唏嘘。
记得那天她去往大会堂那边准备入驻国宴团队准备甜品,半路上为救个误闯马路中间的小孩而死。
死之前她想起了相依为命的爷爷,当时还带着好笑地祈愿可以重新活过来,没想到真重生了,却是穿到了书里的世界。
只希望爷爷不要难过吧,毕竟她也不算是死了。
明香自嘲地笑了笑,把毛巾放进水里,轻轻擦拭足背。
这个年代也有它的好,不管哪里,水那叫一个清!
就比如她这盆洗脚水,清凌凌的,看着真让人喜欢。
手按到腿肚子,她痛到打了个激灵。
原主那一跤跌太惨了,即使休养了一个月,也还是没有完全痊愈。
明香转头看了眼自己右脚的脚踝,嘴唇微微噘起,眼里到底露出一丝不耐来。
当年她为什么选择做甜点而不是去跟身为国宝级名厨的爷爷学做菜?
就是不喜欢受伤啊!
毕竟做大菜烟熏火燎的,尤其是做油爆菜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可能会被滚烫的热油崩到。
做甜品受伤的机会就小多了,而且她也喜欢甜食。
谁想一来这边,还是要受这样的痛苦。
刘红梅和苏玉晓在台上一唱一和,把原主绊跌下来,也真是够心狠的了。
虽然是书里的炮灰,但那也是一个人的人生啊!
正想着,忽听一个声音传了过来。
那声音清亮婉转典雅温柔,仿佛盛着满满当当的关心和同情,不知情的听了,绝对好感骤生。
“明香,怎么大早上的洗脚?”
“是疼了吗?你自己能不能行?要不要我帮你洗?”
一听到这个声音,明香的嘴角就浮现出一丝笑意。
好大的茶香,看来刚才还没被吓够。
明香抬起头,见苏玉晓坐在他们房间那拼凑的大桌边,一张瓜子脸苍白,弱柳扶风一般,脸上挂着深切的关心。
明香很刁钻地注意到,苏玉晓虽然看上去楚楚可怜,脊背却是僵直的。
这个人高高地抬着头颅,漂亮的手指尖却死死抠在了桌面,显然满身都是不满与嫉恨。
当然,还有一丝胆怯怎么藏也藏不住,在明香眼里无所遁形。
看来刚刚还是被吓到了的,明香笑了笑。
苏玉晓都亲自出山了,刘红梅估计更要来作死了。
果然,苏玉晓话将将说完,刘红梅就走了过来。
她脸上已经没了在楼道那时的羞耻和尴尬,眼里全是对明香的恨意。
“烦不烦啊,大早上的洗什么脚!吵死人了!”
“不就是一个踝骨骨裂,又没断,你到底想装可怜博同情到什么时候!”
明香只抬头看了她一眼。
刘红梅见她眼神比平日里越发清明,充满魅力,嫉妒心又开始躁动。
又想到刚才在楼道受的屈辱,真是越想越气,实在没忍住,恶狠狠提脚往那搪瓷盆上一踢!
搪瓷盆被她踹得移了位,与粗糙的水泥地面磨蹭,发出刺耳的声音。
盆里的水也晃荡起来,洇湿了明香卷起的裤管。
“又洗你那脚做什么?”
“这里没有你的情哥哥,没有能让你巴结上位当少奶奶姨的的人!你把你那骚蹄子洗秃噜了皮也没人看你!”
苏玉晓赶紧拉住她,漂亮的薄唇上下轻碰:“红梅,注意影响,不要乱说话,不要打架……”
明香看了看自己湿漉漉的裤脚,又抬头看了一眼这一唱一和的两人,心里冷笑一声,懒洋洋地说了句:“哟,今儿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了。”
她挑眉:“红梅同志,怎么回事呢,今天老思想不正。”
“这些腌臜词儿你好意思说出来我都不好意思听!团里就是这样教你的?”
“还说什么少奶奶不少奶奶的,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留恋那万恶的旧/社会啊?”
刘红梅也只是随口说说,谁想居然一下子被“升级”到这种程度!
她赶紧拧眉:“你不要胡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明香似笑非笑:“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所以我特别想知道别人认为你是什么意思。”
她说着,眸光流转,看向门口。
刘红梅一愣,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只见团里的姑娘们,就刚刚那一帮人,现在挤挤挨挨凑在门口,甚至还有人趴窗上。
她们瞪着大眼睛,嘴巴微微张着,显然已经把她和明香刚刚的对话听了去。
刘红梅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看什么看!我说那话不是那意思!你们别到处胡说!”
这时,趴在门框那里的黄玲就说了:“可你真的好像很留恋当旧社会遗孀。”
刘红梅:“……”
见刘红梅冷汗涔涔,面露怒气,眼珠子乱窜不知所措,有人圣母心爆棚了。
“哎呀,红梅,你别跟明香一般见识,你就当她不如你,别去惹她就是了。”
马上就被很多人七嘴八舌地反驳:“谁不如谁啊?哎吆刘红梅现在知道怕了啊?刚才干什么去了,说这么反/动的话?”
“红梅啊,团里的学习你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你要记得,你是咱文工团的,不是封建老爷!”
“红梅姐,你赶紧跟明香道歉吧,不然这事被主任知道了,非把你开除不可!”
刘红梅原本带着满满戾气而来,已经想好,今天不把明香弄哭,就不姓刘!
可短短几分钟,她却明显感觉到自己的气势软了下来。
她倒是不想软。
可她自己都察觉到,自己鬓角已经不是汗珠了,已然流成了小溪,顺着侧脸流下来,滴到军服挺括的领子上。
刘红梅越想越怕。
她平时性格火爆,身边也不全是朋友,这要是被人添油加醋告到杨主任那里……
刘红梅不敢再说话,生怕又被拿到错处。
她惊恐地看着明香,不知道一向笨嘴笨舌、遇到事只吃哑巴亏的明香怎么会变得这么厉害。
再看看四周,大家看向她得眼里已经只有嘲讽,没了往日里的崇拜和惧怕。
完了!她输了!她居然被软蛋明香给摆了一道!
她怎么会想到,这些人眼见着黄玲又是能吃到瓜子又是能吃到蜜枣,肠胃已经开始了怎样疯狂的叫嚣。
何况她们早已觉得明香和以前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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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明香让人看着喜欢,却又不敢太靠近,更别说当面忤逆,这让她们马上就决定站在明香这边。
刘红梅才不打算跟明香道歉。
她见明香那优哉游哉一边泡脚一边吃着米花糕的样子,顿时血往脑袋涌。
刘红梅一眼瞟到自己桌面上的搪瓷杯子,一下子伸出手去把那杯子拿过来,把里面的水照着明香的脸就泼了过去!
因为心里惊惶又愤懑,刘红梅泼水的动作就狠,甚至连那茶缸都脱了手,紧追着那水,朝明香飞了过去。
刘红梅的眼里满是恨意。
砸死她!砸破她这张狐媚子脸!
而在屋外的其他人,却都被这一出吓得捂嘴惊叫。
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那茶缸朝明香的脸看了过去。
只有苏玉晓收起了暗爽的目光,低着头,柔雅地梳着自己的头发,仿佛这一切都跟自己无关。
随着空中那水朝明香越来越近,刘红梅的眼神越来越疯狂。
然而,她怎么也不会知道,明香早已换了芯子,不再是那个息事宁人的明香。
当水被泼过来,明香把脚从水里拿了出来。
还没等那水飞过来,她已经眼疾手快地端起盆里的水,对着刘红梅那边也泼了过去。
“哗啦!”
“砰!”
一大盆洗脚水一下子朝刘红梅扑了上去,把人淋个落汤鸡!
那杯子也被搪瓷盆给怼飞了,刚刚朝明香飞过来的水也这么被挡了回去。
这一下敏捷极了。
明香颜值和身姿一向出挑,又是跳舞的,动作极富美感。
桃花般娇嗔的美人突然冷脸反击的含金量可想而知,看得周围的人都张嘴吸气,难以置信居然会有人这样让人移不开眼。
而刘红梅就没有这么有余裕了。
她猝不及防,长大嘴巴,愣是呛了一口水,胸口还被自己那杯子给狠狠砸中。
刘红梅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她一只手刚按住了胸前被砸的位置,忽然又想起这水是干什么的,顿时双眼一瞪,捂着脖子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凌乱的发丝则是可怜兮兮垂下来粘住脸,身上也是湿漉漉,看上去狼狈极了。
偏偏她自己气性大,都这样了,还要气得跺脚。
活像一只捂着胸口跳大神的猴子,哪里还有文艺工作者美好的样子?
加上对面还有个模范生做对比,滑稽得把原本正在震惊的大伙儿都弄笑了。
大家正一团哄笑,一声清丽的尖叫传来。
“啊!”
这声音大家都熟。
整个文工团和明香平分秋色的、声线与明香不分伯仲的的、被称为“婉转百灵鸟”的苏玉晓的声音。
玉晓一向优雅平和,从来没发出过这种的声音,这是怎么了?
一看,顿时傻了眼。
“哎呀,忘了玉晓坐在她们中间了,早知道提醒她起来。”
“啊这可怜见的,迎面被泼上,那水打在脸上得多疼啊?”
“快看啊,羞死人了,你看她衣服都……”
原来苏玉晓一直在梳妆,还没把军外套穿上,里面的白色棉布衬衣已经湿了个透。
冷不防被泼了一个激灵,一低头又看见自己白色衬衣下氤出小背心的形状,顿时心如死灰,面色如潮。
她捂着脸,瞪了明香一眼,趴床上拉过被子盖着脸,呜呜哭去了。
刘红梅自顾不及,却更受不了苏玉晓被这样侮辱,气得大骂:“明香,我要告主任!我去告主任的!我让团里开除你!你等着!”
明香都还没说话,大家七嘴八舌就已经冲着刘红梅讨伐开了。
太过分了,就算明香不给吃的给她们,她们也看不下去了。
“刘红梅,你别发癫了,连累玉晓的不就是你自己!”
“就是,人家受伤腿疼泡个脚怎么了?你非要去欺负人家!别说明香了,是我也受不了!”
“对,兔子急了也咬人,别老紧着老实人欺负!”
刘红梅:“……”
刘红梅钢铁女侠,这会儿也遭不住,眼眶红了。
从她记事起她就梅在谁那儿吃过亏,气得她胸口急剧起伏着,怎么也搞不懂为什么会有人说出这种话。
明香老实?明香老实?
这些人到底为什么突然转了风向,瞎了吗!
刘红梅气不过,跑去告状去了。
早有人替明香重新打了水,让明香继续优哉游哉泡起脚来。
脚舒舒服服泡了十多分钟,正擦脚呢,忽然黄玲跑过来,满脸惊慌。
“明香,不好了,杨主任真来了!”
4. 第 4 章
明香见她跑得满头大汗,安抚地看了她一眼。
“哦,那敢情好啊,欢迎杨主任来!”
小黄急得直跺脚:“欢迎什么啊,明香,这肯定是刘红梅告状惹来的,你又要挨处分了!”
明香朝她笑了一下:“怎么会?杨主任大公无私,还能随便冤枉了人?”
说话时杨主任已经到面前,明香朝她粲然一笑:“主任,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杨主任是个四十出头的女性,发尾齐耳,戴着银边眼镜,面色庄重严肃,看上去有些凶。
她听到了明香说的话,心里受用,一张严肃的脸也不好继续挂着了,只故作没好气地剜了她一眼。
“龇个牙就乐!越来越没个正形了!”
明香当没听到,笑:“主任,我见到您就高兴,也不知怎么。”
旁边小黄倒吸一口凉气。
姐,你说的什么鬼话!整个文工团谁会想见到养杨主任啊!躲都来不及!
杨主任本来觉得有点肉麻,可一见明香明眸皓齿,眉目舒缓,丝毫不像从前那样紧绷着,不知道怎么的,居然有点飘飘然起来,心里那气也下去一半。
杨主任故作冷眼道:“果真是一场大病变了个人!明香,你给我严肃点!”
明香温柔笑着点了点头,跟着她进了寝室。
一见寝室地上那盆、那水洼、那杯子,杨主任恨铁不成钢,手拍在姑娘们的小桌上,把上面的零碎物件儿都震得抖了抖。
“你们拆家吗!”
刘红梅见状,早已上前,指着明香:“主任!都是她干的!”
说着咬牙切齿,十几年没哭过的泪花在眼里滚动:“真是霸道、泼辣、癫狂、没教养!”
“您看她哪里像是您带出来的兵啊!”
“她就是个祸害!早晚拖咱们文工团大腿!”
在她身后,苏玉晓背着手低着头,掩饰自己早已红通通的泪眼,可时不时发出的轻声抽泣却又把她的委屈暴露在众人之下。
杨主任见状,脸一下子又黑了,往条凳上一坐,又是一巴掌拍在桌面。
“明香!你倒是说说,你到底想做什么!”
“半个钟头后你们就要上台了!你给我整这出?”
说着又是一拍:“到底想干什么!”
围观的群众一向最怕她,更别说正在气头上的她。
大家都缩在外面不敢动。
空气像是凝结了一般,和外面的天寒地冻分外相称。
刘红梅看着杨主任那越来越揪紧的眉心,眼里终于燃起了快意的火苗。
她当然知道,在团里两朵金花里面,杨主任只偏爱苏玉晓。
明香业务能力强又怎样?有个水性杨花被人老婆揪头发的妈,爹又是个五毒俱全的死赌鬼!
更别说玉晓的母亲和杨主任还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算是老家一起的姐妹了。
杨主任以前就说过了,明香要还是不能团结同事,一天天出那么多幺蛾子给团里蒙羞,就算唱歌跳舞再好,团里也容不下她!
刘红梅越想越高兴,这个明香让她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今天必须受处罚。
然而让她怎么也想不到的是,明香什么话也没说,围观的人倒是先开口了。
“又不是明香先动的手。”
“是啊,主任,这事您刚刚不在这不知道,是刘红梅她做得忒不地道。”
“对!明香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红梅就拿水泼人家了。还好那是凉水,那水要是烫的,明香可能又要耽误几个月了……”
“哎呀,在床上躺几个月也就算了,这要是把脸给弄成了疤子脸,那一辈子可就都完了!”
刘红梅:“……”
刘红梅转过头去,一边拿眼睛瞪她们,一边又战战兢兢分出注意力看杨主任的脸色。
杨主任见她这样,那还有什么看不懂的?知道了刘红梅才是挑事的那个。
杨主任一向正经严肃,甚至常被下面的人偷说死板。
她虽然不是很喜欢明香,如果这是放在以前,甭管谁对谁错,至少两个人都先打上几板子再说。
然而这几天明香过来跟她聊天,还带了点吃食过来,倒是挺好吃的。
她觉得明香比以前好相处多了,就想着给个机会,先听听怎么个事儿。
毕竟身上的责任感和使命感让她根本没法草率做出判决,她也不该直接忽略群众的意见。
杨主任坐在那儿,扫了一圈,点了几个姑娘出来,问是怎么回事。
那几个人便把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
杨主任差点气死,连拍几下桌子,狠狠剜了刘红梅一眼。
“小刘!你怎么还学会恶人先告状了!人家不给东西给你吃,你就拿水泼人家?你怎么这么馋呢?馋死你得了!”
刘红梅:“……”
刘红梅原本见事情被拆穿,已经做好了挨骂的心理准备。
大不了就是跟同事不对付嘛!
这种事主任一般都是随口批评教育几句就算了。
毕竟团里这么多人,每天磕磕绊绊的也很正常,要是都费心去调解,那杨主任得累死。
没想到主任确实没怎么发难,可这番话说得,还不如直接给她一个大处分呢!
围观的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刘红梅羞愤欲死,恨不得当场找个地洞钻进去。
杨主任正色:“笑什么笑!”
没想到话都还没说完,听到刘红梅青筋暴跳地说:“主任!这又不是吃的的事!是她大早上的洗脚,影响我睡觉!”
杨主任:“……”
杨主任身子微微前倾,不怒反笑。
“哦,是啊?不是因为吃的,是因为人家大早上泡脚影响你睡觉了你才找事的是吧?”
刘红梅感觉到了什么,眼神闪躲:“主任,我,我没找事……”
杨主任见她还想狡辩,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起身用一根食指在她眉心虚虚戳了戳。
“该怎么说你呢刘红梅!都这样了还狡辩!”
“不是被你在楼道上欺负过了,人家才可怜兮兮回屋泡脚的吗?怎么就能影响你睡觉了?”
“你这个回笼觉打算睡到什么时候?直接睡到今天的演出结束怎么样?”
刘红梅:“……”
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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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任越说越恨铁不成钢,气得脸都抖了:“明天之前送检讨过来,待会演出结束,去加练三个小时的功,这个月的工资全扣了!”
刘红梅心里一个咯噔!
扣钱?!还一个月的工资?
那可是七十块钱!哪怕是最不舍得吃的猪肉,也能买个百八十斤的!
刘红梅害怕极了,正打算服软,但又不甘心,视线就往明香那儿瞟了一下。
一看,好家伙,明香嘴唇水光油亮的,一看就是又偷吃了糖果,顿时怒气上涌,什么都忘了。
她气势汹汹指了指明香:“主任,单罚我一个人算什么意思?明香一天到晚吃吃吃,完全的资产阶级小姐作风,我看,最该受罚的是她!”
她这话一说完,杨主任的脸色更黑了。
刚才只是像夏日里的天空来了块云,把日头给微微地挡了挡,现在却乌天黑地的,显然暴风雨要来了。
刘红梅却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反而心里那叫一个高兴!
她想,现在哪个领导能接受手底下有资本家小姐作风的下属啊?
就她明香聪明会搬出红旗来?她也拿政治错误压她!让她摔个大跟头!
刘红梅眼巴巴地等着明香被惩罚,却听得杨主任说:“红梅啊,咱都是同志,不要动不动给人扣帽子,真的会害死人的!”
刘红梅一愣:“啊?”
杨主任一手揉了揉太阳穴:“吃个花生瓜子的在哪里都不能算是资本作风!”
“你要这么说,以前咱吃野菜窝窝头,现在能吃上米面馒头了,难道也是作风不好?”
“更何况明香不偷不抢,那是演出时上头给的奖励,谁有本事谁得,难道你要说上头也作风不好吗?”
说着隔空指了指刘红梅:“就你这张嘴,这小心眼,早晚得害人害己!”
她的话在围观群众里引起了共鸣。
这年头,大家都馋,谁也不想自己吃点儿东西都被人害。
大家更加不待见刘红梅,都拿眼睛去斜她。
刘红梅见了这样,即使心里害怕,却也更加怒气冲天。
她实在不甘心,根本没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脑袋一热,指着明香,又说:“那她把我杯子砸坏了,总该赔吧!”
明香还没说话,早有人义愤填膺来了句:“我看是你的杯子把她的盆砸坏了吧,你不先拿水泼她,你的杯子怎么会坏?”
刘红梅:“……”
杨主任见这个刘红梅同志这么冥顽不灵,早已失去了耐心。
她起身,走到刘红梅身边的时候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刘啊,我看你今天情绪不好,就别上台了,我让几个后来的同志去就是了。”
刘红梅一惊,杨主任又语重心长道:“你也知道,今天这个演出表面上是我们和津市文工团的联合演出,私底下两方都当做打擂台来做的。”
“做得不好在兄弟团那里丢了脸面对谁都不好,我不能冒险让你在这么激动的情况下上去。”
刘红梅一下子软了下来,要不是被苏玉晓扶住,就要跌倒在地。
对于一个表演者来说,不能上台,无异于让她去死。
5. 第 5 章
杨主任瞪了苏玉晓一眼,来到明香身边。
她先是扫了明香那伤腿,然后又看了明香一眼。
她这一眼,又让刘红梅眼里隐隐燃起点希望。
是了,杨主任一直都是不喜欢明香的,她是不得好了,明香也逃不掉!
果然,杨主任冷冷道:“明香,当初你出了那事,状态不好,我说让你好好休息,这次的演出就不参加了,是你说你能挺得住,我才同意让你今天上台,今天的表演对我们团来说多么重要我也不再重复了……”
刘红梅听得心跳越来越快,呼吸都本能地屏住了。
来了,来了,她也不会让明香上台的!
谁知杨主任话说一半,忽然又斜了明香一眼。
“反正你记住,我不管你是不是伤刚好,也不管你什么原因,你必须得把今天这演出给我演好。”
“要是害团里丢脸,你跟她一样给后辈端茶递水去!”
眼神怒其不争地扫在刘红梅脸上。
刘红梅:“……”
刘红梅眼里的光“啪嗒”一下又灭了。
杨主任说完就要走。
明香没事人一样跟上去,朝着人家背影摇了摇手:“放心吧主任,团里给我这个机会我会珍惜的!您慢走啊!”
姑娘们也高高兴兴和明香去收拾东西准备去大礼堂表演了。
刘红梅红着眼睛,抬起头来望着她们离开的背影。
这时苏玉晓还没走,扶着门框回头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让刘红梅非常感动。
她咬了咬牙:“玉晓,没事,别替我担心,我不好过她明香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就不信了,她才刚伤到脚,又躺了这么久,这么多时间一分钟都没练习过,还每天吃甜的、热的,她能唱出来跳好来才怪!”
刘红梅拿手绢儿擤鼻涕:“就等着台上出丑吧!到时候杨主任就知道该让谁上台了!”
*
杨主任话虽是那样说,心里却也有些担忧。
明香自然是业务能力过硬的,虽然性格不讨人喜欢,但在台上却很稳当。
所以当初她出了那种丑事,她都还答应了让她这次继续上台表演,就当是给最后一次机会。
可最近,她听人说明香也不知道从哪天开始,整个人都不一样了,简直像是变了个人。
先是脸上笑容多了,大大方方的,跟谁都处得来。
这倒是好事,可她也不像以前那样守规矩了。
想到这里,杨主任皱了皱眉。
今天这事说白了也是明香一天到晚嘴不停的缘故,还差点被人扣了顶资本主义小姐的帽子。
关键是她自己吃,她还给别人吃,带得人心浮动,满脑子都想着吃了。
真是怪了,你说这个明香,以前抠门得要命,自己不吃别人的,别人也休想吃到她一分。
什么东西到了手她都偷偷摸摸往柜子里一锁,从此以后那些东西就再见不了光了,放坏了都不舍得吃,更别说给别人吃。
所以当初看到明香拎着糖水荔枝和牛肉罐头非要她吃的时候,杨主任整个人都懵了。
她记得那时候自己把大夫给叫了过来当场量体温,生怕她发烧给烧傻了。
杨主任想到这里,不自觉地舔了舔唇。
不是她没吃过这些东西,她们作为干部,每年也是能领到一些的。
可也是奇怪,明香领过来的水果罐头据说是她自己做的,嘿,真就是不一样!特别香甜!
就拿瓜子来说,居然吃出了橘子味。
又不自觉地砸吧了下嘴,杨主任一愣!
自己也是越活越回去了,居然跟这些小姑娘似的也这么馋。
杨主任继续思考着明香这事。
她想起那天明香跌下台后,当晚就起了高烧。
四十度啊,水银温度计都差点裂了,还抽,还说胡话,什么“对不起让你接我的烂摊子”之类的……
当时是真怕她被烧坏了脑子,或是直接厥过去!
总之就是现在的明香她看着比先前喜欢多了。
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就像伟人说的那样,是初出的红日,还是要朝气蓬勃的好啊!
不过这事也带来了麻烦。
早前,刘红梅就过来跟她说过了,说明香最近又懒又馋,一天到晚吃吃吃,那兜子里不揣本子不揣宣传材料,一天天的揣的都是糖果瓜子。
仗着自己是伤员,不但停了练功、吊嗓儿,连着嗓子都被毁了。
这次的演出阵仗那么大、影响那么深远,这要是明香真的有什么失误,可怎么办?
杨主任想到这里,更懊恼了。
她是个爱才的人,不然早让团里把明香这个一天到晚被人告状的刺儿头开除了。
唉!算了算了不管了,真要是出了岔子,就顶格处罚!
说不定那样玉晓就能出头了,不需要总是被和谁放在一起比了。
杨主任叹了口气。
她没有私心,她给了明香机会的,明香如果自己接不住,就不能怪她了。
在杨主任难得纠结的时候,明香和同事们正在后台。
她三下五除二画好了妆,马上就引来了一阵压抑着的惊呼。
“哦哟……”
姑娘们瞪大眼睛凑了过来。
“明香,你什么时候自己会化妆了?别说,还真好看。”
“是啊,看着真干净,真舒服。”
这个年代的妆比较深,为表现红火喜庆的感觉,腮红会打得又大又红,口红也会打得比较热烈。
但明香是从后世穿来的,会习惯于把妆容弄得平和些。
加上她自己唇红齿白皮肤好,看上去就会更加净透。
虽然只保留了嘴唇的红,但那股子艳丽丝毫不减,既不至于特别夸张,又是正儿八经的舞台妆,不会过于朴素,影响演出效果。
看见明香这样,姑娘们心里痒痒的。
有那说话直的,噘嘴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一眼,赶紧揽住了她的手臂:“比苏玉晓都化得好,好明香,你以后能不能帮我也化化?”
明香不动声色抽出手臂,笑盈盈看着她:“别这么说,玉晓因为化妆化得好,才被咱们主任指定为咱们组的化妆师,大家都得感谢她,没有她我们的演出也就大打折扣了不是?”
马上就有人嘀咕起来:“哎呀明香,你也真是人好,她给我们都化了,到你了就说什么身体不舒服,你还这么替她说话?”
“就是,她装什么装,利用姐妹儿去编排其他同志,自己却隐了身,当大家都是傻子呢!”
明香早知道会有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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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
这个年代的人大多淳朴,却并不傻。
刚刚在楼道的时候苏玉晓急着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就已经漏了马脚。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将会一发不可收拾,苏玉晓以后在这个团里可不能有以前那样的好人缘了。
明香没接话茬,继续整理仪容。
那边,苏玉晓把这一切看在了眼里。
她垂着脑袋,指甲狠狠按在手心。
那个蠢货刘红梅!
这些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苏玉晓哪里受过这种气。
不管是在哪里,她都是大家的榜样、受人欢迎的存在。
可现在,她却被她以前最讨厌的明香比了下去!
苏玉晓深深地吸了口气,想平复心情,却又没忍住,还是往明香那里看了一眼。
对,刘红梅刚才说的没错!明香已经懒散了一个多月,每天也不保护嗓子,这次演出一定会露出原型!
这人原本名声就已经不好,再搞砸了演出,团里一定是容不得她的!
苏玉晓又想起郑清禾来。
她知道自己抢了明香的对象,但这也不能怪她,谁叫明香自己没那个本事留住清禾。
清禾和明香也就口头上确定了一下关系,甚至都没公布,连手都没拉过。
清禾才不是真的看上了明香,清禾怎么可能看上明香呢?不过是为了用明香气自己而已。
可是现在这样的明香,却总让她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来……
苏玉晓的手开始细微地颤抖起来,心脏怦怦跳着,怎么也静不下来。
明香优哉游哉地化好妆,又抬头挺胸上了台。
她一向不怵这种场合。
她独生女一个,从小就是家里的掌上明珠,父母爷奶都很宠爱,请了各种名师辅导她,恨不得把全天下的好吃的好玩的都搬过来让她体验。
她舞蹈学到在少年组中拿国家金奖,唱歌也算半个专业,甚至还会几种乐器。
而这个年代的歌舞在后世那都是经典,她都当教材学了不知道多少遍了。
更别说她这具身体的原主人还是个顶尖的。
原主时时刻刻都充满灵气,不管是声带、身材、还是每一个细胞。
舞台上,厚重的红幕布徐徐打开。
明香只往那一站,高贵典雅,一举一动却又带着说不上来的松弛感,就好像天生就是这样,根本无需努力去练习。
这种闲适自然的表演让人心旷神怡、眼前一亮,和旁边其他人故意隐藏却总是会泄露的紧张和俗态形成了鲜明对比。
所以即使是团体表演,台下所有人的目光也只会聚焦到她的身上,更别说独演了。
就这样,在某些人不甘、嫉妒又失落的眼神中,明香又收到了全场的掌声。
下头坐着的不管是他们的领导还是兄弟单位的上级都满眼惊艳,其他人也是一下子记住了她,把手掌都拍红了。
因为效果实在是太好了,她接到了上头的命令,让她临时增加一个节目。
明香一点不紧张,当场就用二胡拉了个《歌唱祖国》。
她流畅的技法和二胡本身自带的忧郁激发出了深沉的情感,让台下一片感动,到处都可见闪着泪花的眼睛。
尤其是台下坐着的郑清禾。
6. 第 6 章
那是个年轻人,大概二十出头的样子,手里抱着老式相机。
和这个年代大多数男人的硬汉或者糙汉形象不同,这个人面相柔和,一双桃花眼带着温润与柔和,玉树临风,却没有让女孩子们害怕的压迫感,尤其是一笑,浑身都散发着难以抗拒的亲和。
就像他的名字一样。
郑清禾一直在看明香。
他一向工作认真,毫无私心,可现在也忍不住多拍明香,就仿佛已经忘了那是群舞,他该拍所有人。
而他这样的状态又都落在了台上苏玉晓的眼里。
苏玉晓哪里见过郑清禾对别的女人露出这样的眼神!
不,这种惊艳、喜爱和崇敬的眼神只能属于她一个人!
苏玉晓本就惊恐、不安又不甘,现在又看到这些。
她的注意力从上台前就根本不能集中在表演上。
在做一个旋转的动作中,她果然失误了,脚上一崴,差点跌下台来,引来无数唏嘘。
好在这是她自己崴的,而不是别人故意害的,她还是能稳住身形,将将过关,不然她就要成为第二个明香了。
但她还是本能想起那天,她给了刘红梅一个眼神,刘红梅便把明香给绊到了台下。
不,这不是她的错!是明香不知好歹,居然敢抢她的东西!
然而只这一晃神,苏玉晓却又跳错了一个小动作,尽管马上就纠正了,观众席上还是有人发出了狐疑的嘀咕。
“那是苏玉晓同志吧?她今天怎么回事?”
“不得不说,在专业演出这一块,她还真是没有明香发挥稳定。”
“哎,你觉不觉得,明香小同志比以前更漂亮了?我不知怎么的,就想看她!”
演出结束,明香在台后卸妆。
忽然,郑清禾走了过来,“啪啪啪”连着给她拍了几张,然后又朝她献上掌声。
一个月前还能把原主撩得芳心浮动的郑大记者,现在像个不知所措的毛头小子,结结巴巴过了好久才憋出来几个字。
“明香,你今天真美。”
明香没有理他。
原主的悲剧可不就来自于这个人一时脑热的勾搭。
或许这本书的受众会觉得男人随便一撩就能撩到文工团团花之一,是一种伟大的人格魅力。
可在明香眼里,最懦弱最怂包的男人才能干得出来脚踏两只船还把矛盾引到女人身上去这种事。
明香不接话,郑清禾就更加不知所措了。
这时后台当然不只明香一个人,大家见了他这样,挤眉弄眼之后,又有人捂嘴笑了起来。
“郑记者这是怎么了,怎么一下子成了呆头鹅了?”
“不是说是明香勾搭的他吗?怎么我看明明比起苏玉晓,他更想得到明香的青睐呢?”
苏玉晓心力交瘁地下了台,一到后台就找明香。
刚看到人,就发现自己的未婚夫正站在明香身侧抓耳挠腮,相机挂在胸前晃啊晃。
苏玉晓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大。
她不相信她的清禾真的会看上明香这种人。
她保持微笑,昂首挺胸走了过去,第一次主动把手拉住了郑清禾的手臂。
“清禾,你来了!”
演出前,她故意跟郑清禾说:“你来呀,来看看心心念念的明香这次又唱什么好歌,跳什么好舞!”
郑清禾抱着她使劲儿哄:“瞎说什么啊姑奶奶,我都说了,我哪里会喜欢她?那天我有工作,不去,你也不要怪我不能去看你演出。”
可没想到,她主动打招呼了,郑清禾却木了,视线还粘在明香侧脸上,反应过来后,才淡淡说了句:“报社让我来做采访。”
苏玉晓的手猛地一紧。
可郑清禾已经又找话题,想要和明香聊起来。
那样子,哪里还有她心里正直洒脱的样子?倒像是只朝人摆着尾巴的狗儿!
苏玉晓再也维持不住优雅,生平第一次上前扯了人家的衣裳。
“明香!本来今天是重要的日子,我不该这么说,但我也会难过,也会觉得丢人。”
“你说,世界上那么多好男人,你为什么就非要抢别人的对象呢?”
“你这么漂亮,找谁别人都会喜欢的,你勾搭别人去行不行啊!我求你了别再纠缠我对象了行不行!”
边说着,眼里已经蓄满了泪水。
她其实没有装也没有说谎,她确实知道自己这样不好看,可她就是很生气,气到想把明香当场撕了!
明香放下湿毛巾,转过身来,微微仰着头,满脸笑意望着郑清禾,伸出一根食指在他胸前挂着的相机上轻轻一挑。
“郑记者,拍照好玩吗?"
"我都不会拍照。”
郑清禾一见她那笑,那眸光流转又带着些儿狡黠的样子,往日里的学识、聪慧一下子都飞了,脸也红了,赶忙解下相机拿给她。
“挺有意思的,明香,要么你试试。”
明香把那相机拿过来随意摆弄了几下,就一副恹恹的样子:“哎呀,我不会,怕给我弄坏了呢。”
郑清禾赶忙半蹲在她身侧,弓着腰把那相机摆弄给她看。
“没事的,明香,这个很简单,我教你就是了。”
一旁看着的苏玉晓:“……”
在场的其他人脸色也不好看。
她们看了看满脸惨白的苏玉晓,一时间都有些无措。
“不是说郑记者不让碰相机吗……”
“这哪里是明香想要勾搭他,明明是他自己喜欢明香。”
“苏玉晓也是平日里被捧惯了,以为谁都非她不可呢,这不,所谓的对象根本就喜欢别人!”
苏玉晓气得面皮惨白,他都从来不让她碰他的相机!
苏玉晓手都开始发抖,过了一会儿含泪瞪住了郑清禾,又瞪住明香。
明香懒得再跟这对所谓的男女主做戏。
她挑眉看了郑清禾一眼:“不好意思啊郑大记者,我从来不拿人家用过的东西。”
她说完,在郑清禾惊讶的眼神中,扫了苏玉晓一眼,无声道。
“这男人送给你了,拿去用吧。”
苏玉晓脸都白了。
明香才不去管苏玉晓会怎么样,她收拾好自己,就抽身离开,一路来到了杨主任的办公室。
杨主任先是额外发了她一份奖品,是杨主任自己掏钱给她的奖励,有一刀肉、一盒桃酥饼和十个鸡蛋。
她让明香把东西收了,才坐下来,用指节轻轻敲了敲桌子。
“明香,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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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那些吃的了,饿死鬼投胎似的!我问你,你想不想结婚?”
明香抬头,差点被嘴里的沙琪玛噎死:“啊?”
结婚?
明香不排斥结婚,相反,她觉得,在这个年代,如果能找到一个好的饭搭子,生活甚至会更便利些。
这个年代,出远门得去上头打介绍信。
打工的机会是几乎没有的,做小买卖是有罪的。
就算是像她这样的在文工团有个稳定工作,能养活自己的,可你不结婚,就会被当做异类,遭人指指点点。
尤其是原主还有个要把她卖给鳏夫的亲爹!一个“风情万种”的娘!
明香自然是不会听原主爹的,嫁给鳏夫,她找死吗?
可外人才不会管这些,被别有用心如刘红梅那样的,一说就是原主不孝。
也是出于这层关系,原主那样一个事业疯子才会突然犹豫,要不要答应郑清禾的求爱,靠郑清禾反抗她爹,才会有了后来那么多的惨事。
所以结婚也不是不行。
可她知道杨主任并不待见原主,不可能给她介绍什么好的让她捡了便宜。
但直接拒绝也不是她的作风,所以她打算先苟着,反正有人介绍就去看看,不拂人家面子。
明香心里权衡了这么多,却也是一秒的事。
几乎是杨主任才把话说完,她就红着脸,抬眸羞涩地笑了一下。
“哎呀,主任!您说什么呢!”
杨主任看到她这娇俏模样,心里那股子纠结就又来了。
说实话,她以前是真的不大喜欢明香。
这姑娘整天耷拉个脸像是人家欠她钱似的,你一靠近吧,她还躲,让人没来由就起火。
尤其是那双眼睛,那是真的又冷又傲,哪怕这人总能给团里争光,这么棵带刺的蔷薇,她也喜欢不起来。
可现在的明香可太灵动了,人又温和又好相处,看上去又娇媚又可人的。
杨主任想到这里,忽然嘴角一抿,狠了狠心。
她正色,瞪了明香一眼:“明香同志,你严肃一点,这可是你的人生大事!”
明香点点头,用那双亮亮的、时刻带笑的眼睛看着她:“嗯,我严肃了,主任您说!”
杨主任实在忍不住,笑了。
但她想到了什么,心下一冷,又把那笑容敛了回去。
她抓起明香的手,放在自己手心轻拍。
“明香,你十九了,不小了,到成家的年纪了。”
“我这啊,有个老首长,今天看了你演出,忽然找到我,说很欣赏你的才气,想介绍你和他大孙子认识一下,你看行不行?”
明香惊讶:“老首长?”
杨主任笑眯眯的:“对,曾家那位老爷子。”
她一脸敬仰,眼里都带着光,明香却有些云里雾里。
这本书她也就随便翻过,一些主要角色他知道,着墨不多的人她却没留意。
偏偏原主也是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并不想着攀附谁,所以留给她的记忆里也没有什么这个大首长、那个老爷子的。
杨主任见她懵懵的,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这姑娘就是这样,说得好听是老实,说得不好听就是清高!
榆木脑袋!
7. 第 7 章
杨主任:“军委曾老几个孙子都有对象了,就这个最大的一直没找到合适的。”
她清了清嗓子,又说:“这孩子啊,叫曾易青,年纪是稍显大了一些,但人是个标志的人,边疆白杨一般的,也是个非常优秀的军官,前一阵儿才立的个人二等功呢!”
“他除了把自己那团带成了虎豹团,还被邀请到咱们津军大讲课,文武双全,厉害着呢!”
明香见她眼里的欣赏是真的,话语里却带着点儿吞吞吐吐的味道,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果然是个坑。
明香不动声色,满脸单纯道:“主任,这可能不行。”
杨主任显然急了,脱口而出:“怎么?”
明香:“主任,您看人家这么好的条件哪里看得上我?到时候惹恼了他,我就算了,怕是影响您啊!”
杨主任听了,眼珠子一轮,看了她一会儿。
这孩子怎么变精了?
以前的明香是听不懂题外话的,也并不观察人。
可现在看来,明香显然是察觉到了什么,才会这么说。
杨主任心里有些懊恼,觉得明香不该忤逆她。
但她还是掩藏住了情绪,开始做明香的思想工作,反正这是她最擅长的。
杨主任抱着大茶缸吹了吹,却并不喝茶,把茶缸放下,叹了口气。
“唉!”
“明香,你是个聪明的,就是家里面条件差了点。”
“听说你爹要把你嫁个老鳏夫?你妈又是个只管自己不顾别人的,我作为你的同事,也作为你的朋友、大姐姐,还是劝你一句,你还不如嫁这个。”
“小曾军功世家,虽然说他自身有点儿小缺陷,但人无完人嘛,而且他还可以保你一辈子不愁吃穿,你有什么不好嫁的啊?”
明香这会儿更加确定杨主任要坑她了,但她已经决定要离开文工团。
如果杨主任介绍的这位真是个军官,那嫁给这个人,她的自由之路可能会更顺畅。
不过人家摆明坑她,她也不可能痛痛快快落人家坑里去。
明香瞟了杨主任一眼:“什么缺陷啊主任?”
杨主任一愣。
那一瞬间她觉得明香眼里的光芒十分刺人,但定睛一看,却又只对上一双软乎乎带笑的眼睛。
杨主任忍住了揉眼睛的欲望,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大毛病,你放心。”
那就是有天大的毛病了。
媒婆的话我自会解读。
明香心下清楚,却只是乖巧地朝杨主任点了点头:“嗯,这样吧,主任,我也不知道人家能不能看上我,要么我们先见一面,如果合适,我们就一起提着点心来感谢您这个红娘?”
一听她这么说,杨主任松了口气。
自己外甥女终于有救了!
原来,他们都知道,那个曾家的小曾团长什么都好,却有个难以启齿的隐疾。
听说他直到二十多岁都和女娃好过,相亲是相了无数次,却次次冷落姑娘们。
明明看着人高马大、血气方刚的小伙子,却冷若冰霜,仿佛对面坐着的不是姑娘,而是什么妖怪。
总之就是,知道的都知道,这位有隐疾,是个不能人道的。
要不是曾家还有其他孙儿,怕是要断子绝孙喽!
让人尴尬的是,这个事儿吧,虽然大家心里都清楚,却没办法坐实,而且也不敢在曾老爷子他们面前说。
曾家祖父母不知道自家孙子是个不举的,只晓得大孙子这么大年纪还没结婚,心里就很急,又听说自己孙子其实一直暗恋她外甥女,就找她来说话,虽然没有真的按提亲礼节来做,却也是那个意思了。
可她能把自己亲外甥女往火坑里推吗?啊?她不能啊!
哪怕是曾家再三代军功,曾易青再优秀,光是那隐疾一项,自己死也不能让自己的亲外甥女嫁过去!
现在好了,这烫手的山芋终于找到个可接手的。
这也不能怪她,谁叫明香太爱出风头,这就被曾老爷子看中了呢!
虽然好像有点对不住明香,但隐疾不隐疾的,嫁曾家总比嫁老鳏夫好。
而且明香虽然长得好,业务好,终归家庭条件不好啊,能嫁去曾家也算是高攀了。
好在明香比先前懂事多了,希望他们能成,明香能赶紧把这个烫手山芋给接了。
如果不能成?那不行,必须成!曾团长配个明香还不绰绰有余!
杨主任想到这里,忽然往后一靠,靠在木椅背上,眯起了眼睛,呷了一口茶。
她不知怎的想起一个场景。
那是他去军区找朋友办事,忽然看到一个身影逆着光,在带一个方阵的兵拉练。
军人她见得多了,军官也见得不少,可那个逆光的身影却让她顿住了脚步,甚至挡了日光,眯着眼睛向他看去。
那是夏天,那人穿着训练时穿的绿色短袖军服,配同样军绿色长裤,忽然过去抢过一个年轻小兵的枪,利落地扛起,上膛,眯眼瞄准,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忽听一声枪响,接着叫好声鹊起,原来是他正中移动靶的中心。
杨主任到现在都记得那人高大魁梧的样子,动作之间绷起的肌肉线条,还有那行云流水般利落的身姿。
她想到这里,不由得低头笑了一下,随即又摇了摇头。
有什么好惊讶的,军区所有人都知道,曾易青是个好手。
一米九还往上的身高,肌肉匀称有力,打枪又准。
长得好还能打就算了,连理论都学得很好,有着大部分军人都有的野蛮强势,却又有着不多人有的文化底蕴。
他自己优秀就算了,关键那家世,那是真的好啊!
只要是个关注军事的都知道,津军区老曾家是什么含金量。
"唉!"
杨主任叹了口气。
多好一个对象,却有那样的隐疾!
也只能配配明香这种出身的了,可不能再惦记她外甥女了!
*
明香刚回到宿舍,就感觉到了异样的气氛。
宿舍里除了她,几个人都在用可怜的眼神看着她,另外几个在对眼神偷笑。
尤其是刘红梅。
这人自己不能上台,又听说她的表演轰动全场且拿到了大奖,又急又气,哭得眼睛兔子一样。
不过现在她却睁着这红彤彤的眼睛,满脸得意看着她阴笑,笑了一会儿忽然又一抚掌:“哎吆,真是笑死人了!要不说有报应这回事呢!”
“明香,你现在是不是特高兴?是不是觉得自己马上要飞上枝头当凤凰了?”
她越笑越疯,叉着腰。
“你以为自己要嫁入曾家了,是不是已经想好今后怎么跟我们作威作福,怎么报复我们了?”
“那你赶紧嫁去吧,哎吆真的是笑死个人!”
明香心里又是一个咯噔。
果然,天坑!
一个男人在什么情况下会被认为是婚恋市场上的天坑?
家里三代都是军官,品行不大可能太恶劣,比如说搞大过人家肚子又始乱终弃这种事应该是没有的。
那就是那个人长得矮?
秃头?
残疾?!
但她面上却不显,仍是高高兴兴眉眼带笑,漫不经心就放出一个大料:“红梅同志,我有点搞不懂,为什么你总是对人家的恋爱问题这么关心?”
“先前是八卦我和郑记者,现在又来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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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我要嫁给谁,怎么,你每天正事不干,就光想着这些男男女女之间的事儿啊?”
刘红梅笑得刻薄,忽然被她这么一说,顿时呛得咳嗽起来。
这个年代的姑娘们甭管是不是真的清纯,也都不会喜欢被人这样说。
这比被说八婆还要难听呢!
偏偏这时,早已到来的围观大军里又发出哄堂大笑。
“红梅姐,你这就不对了,真上不得台面!”
“哎呀,她又不需要演出,她当然有时间去关心人家的私事啦!”
“杨主任要是知道了,该觉得自己对她罚得太轻喽!”
刘红梅:“……”
刘红梅正要还嘴,忽然从过来看热闹的人群里出来一个声音。
“那当然了!她那个骈头有老婆,她自己不能嫁,心里不平衡,就希望你们都嫁得不好呗!”
众人一看,发现是个熟人。
居然是团里的会计洪姐。
看她那气得面红耳赤,眼睛带泪,气势汹汹要过来吃了刘红梅的样子,大家一下子就都明白了。
什么?
难道刘红梅和洪婶的丈夫……
洪姐的丈夫确实不错,但人家已经结婚了呀!
洪姐过来,拉着刘红梅就去找杨主任了。
众人有的跟了上去,有的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显然还在想到底是怎么回事。
其中,有个姑娘正在给她们“科普”。
“哎呀,就是想把洪婶踹了自己上位呗!”
“刘红梅又不像苏玉晓,家里条件好,她穷怕了,就想嫁个有钱有势的呗,为了这个连良心都不要了,还好意思说明香呢!”
原来是一个汪姓的姑娘,这姑娘因为性子刚,没少挨刘红梅欺负,上次还因为刘红梅的告状而受到了处罚,差点连工作都没了。
早在早上过道那会儿,明香提起刘红梅对象的时候她就觉得不对,留了心眼,演出她没上,就托人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刘红梅在跟一个有妇之夫搞一块儿去了!
好死不死,刚巧听明香这么一说,就借机把这事捅了出来。
至于这刚巧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巧,就是另外一说了。
说不定是明香看过这本书,知道刘红梅干了这么个事儿,故意透露出来让她的死对头去核实再爆料出来。
明香性格确实也温和也甜美,但对于想要治她于死地的人,也向来是不会手软的。
谁知道呢!
总之小汪同志这话一出来,可成了刘红梅的灭顶之灾。
她回来的时候,精气神都没了。
明香和寝室其他三位的关系还不错,听着她们安慰她。
“没事明香,你别管,你又不偷人汉子,正常相亲结婚而已,不用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是啊,红梅姐糊涂了,要不是洪姐丈夫人正直,没怎么搭理她,她这流氓罪可就坐实了,别说继续在文工团待着,怕是要坐牢哟!”
“唉,她确实待不下去了,都这样了,那脸皮得多厚才能继续待在咱团!”
明香根本懒得管这些事,躺在床上休息。
同事凑过来告诉她:“明香,刘红梅说的那事你确实也得知道一下。”
“那个,那个曾易青同志,他、他有隐疾!”
话没说完,脸已经红了个透。
明香手里的梅干从嘴边拿回来。
原来是不能人道?
那就是不用她生娃了?
她暗自松了一口气,没看到对面下层床铺上的苏玉晓朝她抬起了眼。
嫁吧,嫁吧,嫁给那个不能人道的曾同志都算是便宜你了!
只要别再来抢我的清禾就好!
8. 第 8 章
明香发现,红娘们总是特别着急,不管在哪个年代都一样。
杨主任把她叫过去的第二天,明香就被告知,今天要和那个什么曾团长相亲。
为此,团里还特意给她放了一天假。
这要是原主,天都塌了,放什么假,影响她训练了!
明香却无所谓得很,反而喜闻乐见。
她这个人吧,虽然对生活有要求,但其实一直都在过着平静的生活,喜欢的也就是这种平静温馨的生活。
文工团虽好,但人多。
各人性格不同、素质不一,摩擦就多。
而且她自己也不是个专业的,她的志向也不在这里,所以她已经打定主意要离开了,自然就更无所谓训练不训练的了。
听杨主任说,那边说了,约在东街“胜利饭店”吃午饭,具体时间待定。
因为曾大团长的行程一向很忙,且随时可能会有突发任务,所以不能定死在几时几分。
话说得冠冕堂皇,明香却心下了然。
这位忙是真的,可能会有突发任务也是真的,但不想来相亲也是真的。
和她倒是差不多,倒让她莫名地升起一点好感。
好同志啊!
正好你不想娶,我不想嫁,咱们都糊弄糊弄领导和家长得了。
明香刚到饭店门口,一股食材的香气就扑面而来。
是烤鸭的味道。
京市偏甜咸口,烤鸭更是招牌,源远流长、全国闻名。
明香其实对这个味道特别敏感,因为她的祖爷爷、爷爷和爸爸都是靠着烤鸭的这一手绝活上国宴大舞台的。
闻到这熟悉的香味,明香倒是真的有点想家了,眼睛酸酸的。
从十岁开始,她的奶奶、爸妈相继走了之后,就只有爷爷和她相依为命了。
现在她到了这里,只剩爷爷一人在那边。
爷爷虽然性格豪放,不至于天天以泪洗面,但心里肯定也埋上了刺了。
明香深深地吸了口气,揉了揉眼睛,嘴角弯起,抱着东西,带着走进了饭店。
到了里面,没人来招呼,她便大大方方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这时候,忽然来了个穿军装的小哥,急急忙忙地就过来了,朝她敬了个礼。
“您好?请问您是明香同志吧?”
明香赶忙起身。
她对穿这身衣服的人都很敬重,毕竟没有他们,也就没有国内的祥和安定。
明香笑道:“是的,您好!”
那小哥忽然就咧嘴笑开了。
“哎呀,怠慢了!”
“明香同志,咱们团长马上就到了,他实在是军务在身,您可千万别生他的气啊!”
明香怎么可能生气?
她又无所谓。
她甚至在想来得了来,来不了让团长大人专心工作就是了,毕竟她也不是很想结婚。
谁知曾团长却并没发命令说不来了,只是这个“马上”足足有半个小时!
明香:“……”
您要么干脆别来吧!
不过人来了,明香自然是做不出甩脸子的事的。
她这个人吧,对那一袭军装一直都是带着那么点儿滤镜的。
在听那警务员小哥说“我们团长来了”后,明香就已经站了起来。
一抬头,然后吸了一口凉气!
妈耶,为什么会有人顶着这样的脸和身材却不能人道啊!
老天您也太懂膈应人了!
面前的曾团长根本不像她想的那样又老又细狗。
他看上去非常年轻,顶多二十四五,至少一米九的身高笔挺地撑起墨绿呢料的军装,长裤笔挺,腰间腰带的金属扣泛着银色的光泽,外面还披了一件军大衣!
要放在平时,明香多少得两眼放光,在心里默念一句“蛙趣,胸以下全是腿啊!”
但现在,她的脑子里却全然没有这样的想法,因为她被他的眼睛镇住了。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幽暗却又死寂,像最最幽深晦涩的寒潭,丢块石子下去都听不到声音的那种。
这压迫感太过凌厉,甚至都像是带上了一层阴鸷!
明香不自觉地后退了一小步,一边有点害怕,一边又实在讶异,嘴唇不自觉地微微张开了。
不是,就这样的,有隐疾啊?
明香忽然觉得内心无比痛惜。
但她不忘礼节,暗暗吸了口气调整好自己,故作镇定地伸出手来,礼节性邀请:“您好,曾团长,您请坐。”
那人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说:“明香同志,今天你是客,你先坐。”
明香:?
这个人在外名声不好,说是没感情的武器。
当然她看着也觉得这位确实有点吓人,刚刚都想跑了。
现在看来,难道这位曾团长其实还挺好说话的?
毕竟听他说话,似乎也不是那种不懂礼貌的人?
而且声音真的好听。
只不过他用这样一张冷脸说出这样的话,倒是有些好笑了。
但明香又想,其实这样才合理。
人家是团长,又不是炮仗,哪能见到谁都爆啊?
心下稍稍放松了些。
两个人都坐下后,警卫员小哥就离开了。
这个曾团长点了几个菜,明香和他对着坐了一会儿,菜就上来了。
明香看了看,一大碗馒头和花卷,大概有五六个吧,在粗陶碗里堆出山尖尖儿。
一份糖醋小排、一碗红烧肉、一份卤牛肉、一份烤鸭、一份清炒大白菜还有一份炸糖麻花。
明香大致估量了一下。
馒头和花卷、炸糖麻花一个3分钱,一两粮票;
排骨一份6毛,红烧肉要8毛和肉票一斤,卤牛肉更贵,要一块五一斤,至于烤鸭……
14块钱一只!
明香瞪着眼睛坐在那里。
也就是说,这顿饭他们至少吃掉了十七块钱、两斤肉票和两斤粮票!
明香:“……”
因为先前警务员小哥已经跟他说了,这顿是他们曾团长请,明香这会儿便老不自在了。
她不习惯花陌生人的钱。
而且这十七块钱并两斤肉票和两斤粮票,快顶她们半个月的工资了!
明香想着曾团长的工资虽然可能会高一点,但肯定也比她们高不了多少。
毕竟她看过几本年代文,知道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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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年代的基本工资水平也就几十块了。
她自然是不会愿意一吃饭就吃掉人家大半个月工资的,于是低头从自制的小布包里掏出来一些钱和票,走过去弯下腰来。
“曾团长,谢谢您的热情招待,但这太贵重了,我们还是各付各的吧?”
见曾易青的手在他自己的膝头放着,便把钱往他手心里塞。
曾易青眼里那潭平静到死寂的冷水终于泛起了一丝涟漪。
他转过头去看着明香,语气依旧那么沉稳:“明香同志客气了,小陈应该跟你说过这顿我来请,你放心吃就是了。”
明香一愣,她不是傻子,自然听出来了这看似温和话语里的冰冷疏离。
不是,他不会以为她在欲擒故纵吧?
救命!
明香没再把他推过来的钱再推过去。
行吧,这可是你自己找的。
明香毫无负担开吃。
她本来就爱吃,到了这个年代又总不如在后世那样什么都有得吃,所以吃相看上去就带着些急。
而且她这个人,对于吃的感受是毫不保留的。
舌尖才品尝到美味,两眼就已经眯了起来,嘴角上扬着笑意,仿佛世间再没有比这更美的事了。
肚子稍稍填饱之后,她才又看向曾团长。
文工团里的姑娘们都说这位是个冷面阎王,对自己的战士是铁面无私,把人训练到吐血都不带露一丝心疼的。
对女人那就更是冷酷,不但平时不和女同志打交道,连看一眼都不看。
刚才也是,为他省钱他却阴阳怪气。
可现在,他不但给她布菜,还总能在第一时间知道她的想法,第一时间让人端来茶水,又或者是递一方毛巾。
这样久了,明香刚才心里生气的气就没了,总有种这个人好像也没那么冷的感觉。
你看他确实礼节周到、行事沉稳,而且显然很会考虑对方的情绪和喜好。
只是这双眼睛,实在是如鹰隼一般,看得人老不自在。
不过想想也是。
一个男人,有那种隐疾,平时举手投足之间就不可能开朗。
看古代的太监就知道了,男人那方面不行,就会生怨气。
况且这位曾团长年纪轻轻就上过实实在在的战场且做到这个位置,一定不会是什么阳光开朗小可爱,心机绝对比海深,有这样的一双眼睛也就不奇怪了。
明香想到这里,居然又有些发怵起来。
她从来不怕阴险小人,可她确实是怕这种从硝烟炮灰中闯出来的汉子。
人家不但足智多谋,光是那体格,一根手指头都能捏碎她的颈骨!
明香一边吃,一边偷看一眼曾团长,脑袋里又开始琢磨那点儿事。
真是人生入戏,造化弄人啊!
要不说人无完人呢,上天给你开了一扇门,必然给你关上一扇窗!
就是不知道这位是天生就这样,还是受到了什么情伤之类的?
小说里不是常说吗?一个男人不行,往往就是在感情里被伤得太深,身体和心一起死了。
啧,刺激!
明香不知道,在她八卦之心熊熊燃烧的时候,对面的曾易青也在打量着她。
9. 第 9 章
曾易青其实比明香还早到,只是没有直接进饭店,而是在街上遇到一位战友,说了会儿话。
明香在饭店门口的时候,他刚朝这边走过来。
就是那时,他看到了明香,且不知为什么,一下子就认定这位就是他今天的相亲对象,即使他从来没见过她。
姑娘扎着两根鞭子,穿着厚厚的花布棉袄也不显肿胀,侧脸却微微鼓起,显出些白皙的婴儿肥来。
她站在阶梯下,低头看着手里拿的东西,围巾把她的嘴唇盖住,只露出一双眼睛和高挺鼻梁。
她的眼睛微微合着,睫毛长得很,简直像两把小扇子了,只是那扇子却颤啊颤的,显然情绪正在变得激动。
但马上,小扇子不抖了,那可怜弓着的脊背一点点挺了起来。
她的脖颈往阳光所在的之处伸展着,从棉袄厚厚的领子里伸出,细长而又白润。
原本微微下压的嘴角一点点弯了起来,露出一个让人赏心悦目的弧度。
瞬间风云变化,曾易青停住了和士兵的谈话,愣在了那里。
他马上反应过来。
这姑娘是闻到了饭菜的味道才忽然喜笑颜开,露出这种陶醉表情。
馋猫!
曾易青就是那时候确认了自己的心意。
相亲那么多次,他第一次有了想要继续了解的愿望。
却没想到,这姑娘其实也是个做作的,明明就是冲着吃来的,却假惺惺非要说什么各付各的!
这是在打他的脸啊!
曾易青这么想着,视线却不曾从明香脸上离开。
他见明香放下筷子,一只手在桌子下面惬意地摸着肚子,忽然有些好笑。
吃饱喝足,该问正事了。
曾易青稳如泰山坐着,浑身上下又倾泻出冷峻的压迫感来,和刚才那个会给明香倒茶倒水的人又完全不一样了。
他目光灼灼盯着明香,开门见山。
“明香同志,既然咱们都是奔着结婚来的,我想你想必已经听到了关于我的那个传闻。”
他上身微微倾过去一点,那压迫感顿时又翻了倍。
“你明知道我有隐疾,为什么要答应和我相亲?”
你是不是也只看中我那所谓的地位和头衔,是不是也只是为了以后的安稳和富贵?
没有一个女人能接受自己的爱人不能人道、不能生育,所以你根本不可能会爱我,却为什么要牺牲自己,要跟我好?
曾易青没有把后面这些难听的话说出来,但这才是他真正想说的话。
被传有隐疾,他一点都不在乎。
可他每次去见那些明知他有隐疾还非要来和他相亲的女同志就很窝火。
她们是为了什么,谁又会看不清楚?
可她们考虑过他的感受吗?
他虽然是个粗人,但他也向往被爱,向往灵魂的共鸣,也会希望自己的爱人是真的因为爱他才和他在一起的。
可是她们,却总是勉强自己过来,最后说到这个事,自己又哭哭啼啼跑了。
最后倒好像是他欺负了她们。
曾易青越想却好笑。
越觉得好笑,心里那股子火蹿得越高。
他双拳放在双膝上,浑身上下都紧崩了起来。
他是真的挺想要面前这个女同志的,第一次对这种事抱有这么大的希望。
如果她也是那样,说实话,他真的会有点难过。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传来。
“曾同志,本来这种事是您的隐私,我不该继续和您聊下去。”
“可既然你主动提起,想必非常在意,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她倾身向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曾同志,我想请您还是不要这样萎靡。”
“作为一个军人,您的功绩绝不该因为身体上的欠缺而破灭,像您这样的人永远是值得我们敬仰的同志!”
曾易青:“……”
曾易青的脸一下子热了。
她在说什么混账话?!
曾易青浑身紧绷,看着面前的明香。
只见她微微倾身过来,显然是为了保护他的隐私而压低了声音,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闪着坚定的火焰,却又仿佛柔情似水。
一只小小的拳头甚至还攥着举高了点,食指指节上一滴糖醋小排的糖醋汁因窗外射进来的日光而闪着晶亮光芒。
她甚至还在说:“曾同志,我觉得人只要做好一件事就很伟大了,不需要又能保卫国家,又能生娃,您觉得呢?”
曾易青:“……”
曾易青死死盯着她,审视着她。
可他却怎么也不能从那双眼里看到虚伪,反而居然看到了怜惜!
怜惜?
曾易青后一靠,压下心里的情绪,嘴角淡然地弯起一丝笑意,尽管那笑意因为他那薄唇瘦脸显得冰冷。
“你真不介意?”
他沉吟了一下,继续道:“你是个正常女人,可我不能给你正常的生活,你一辈子都得守活寡,我确实也不能给你孩子,你会孤独终老,期间还会被所有人指指点点。”
明香心说我知道啊,但我也不是很想和男人上床啊。
至于孩子,可她真的也对孩子没什么执念啊!
又累又痛又危险还没有自由,谁爱生谁生,反正她不是很想生。
明香见他笑得这么“落寞”,而且这么在意这个问题,圣母心又开始泛滥了。
她温柔地、深深地看进他的眼里。
“曾同志,我懂这种事对你造成了非常大的困扰,我不能感同身受照理不该说这些话,但我还是想说,我希望您忘了您的隐疾。”
“您作为一个军人做的所有这一切,深刻地说明了您是个真正的男人,我们女人也不是不识好歹的,其实大家都很崇拜您这样的人。”
曾易青闭上眼睛。
女人的声音太悦耳了。
曾易青一眼就能识破谄媚,可这次,他却觉得,就算是谄媚,他也不想点破。
一个小姑娘而已,再虚伪又怎么样?他还能怕了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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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那轻松放在自己双膝上的手在不知不觉中已经紧紧地捏住了拳。
“谢谢!明香同志,你看你还想吃点什么吗?”
明香一愣。
不是,怎么还把拳头捏住了,这是要打人吗?
她怎么他了!
明香赶紧把自己刚刚做的事复盘了一下,顿时有些懊悔。
完了,虽然她极力地想让这位铁血军人从自己身体的残缺中走出,但这是想走出来就走出来的吗?
而且这种硬汉一般都不喜欢自己的短处被人谈论,尤其是这种对男人来说致命的短处!
虽然是他自己先引起这个话题的,但出于礼貌,她接了话之后也不该说这么多的,而是应该立马打住!
明香那个懊悔啊!
她更觉得曾易青可怜了。
瞧他的眉头已经紧紧锁起,不像刚见面时那样深不可测了。
他已经破防了,因为她居然跟他谈起他不能人道这个缺陷来!
自己再怎么不想,也还是冒犯了这位外表冷硬,但举止还挺有风度的军人!
明香又看向曾易青的唇角,那紧抿的唇角显然透出着无法言说的痛苦和脆弱,尤其是那紧紧握着的拳头。
多么可怜!别人不高兴还能哭一哭,他不高兴,只能握紧拳头!
明香想到这里,赶紧从兜里掏出来一颗大白兔剥了,站起来,越过桌面,递到曾易青嘴边。
“曾同志,您吃糖。”
“不会生孩子真的没关系的,您不用虐待自己。”
曾易青的瞳孔一点点放大。
他看着她有些圆润却又非常小巧的脸蛋儿,还有那双真挚的、充满同情的、水灵灵的眼睛。
他忽然想笑,但他又想发飙,最后只是呼吸变得又粗重了一些而已。
他瞪着明香,意思他是不可能接女同志的糖果的,糖果这么不符合男人气质的东西,谁给他也不会接。
明香却以为他瞪那么大眼睛是在说“拿过来啊。”
毕竟他虽然长得好看,但眼神看起来真的凶,自有一股桀骜不驯的感觉!
于是她把那糖果塞到了曾易青嘴角,还杵了杵:“曾同志,喏,吃吧,吃了心里会舒服点。”
“您今天请我这么好的饭菜,我也非常感激,希望您以后天天开心。”
曾易青:“……”
曾易青被那股带着奶味的甜香冲得头皮发麻。
他留意着周围的动静,想着如果有人看见了,敢乱说,就先让小陈给他们上上政治课。
毕竟姑娘们太过自来熟,对一个男人不知边界,是要被唾弃、甚至要被治罪的。
但他根本分不开注意力,他只能目光灼灼地看着明香,把那糖卷进嘴里然后狠狠咬断,让自己的牙根子不那么痒。
他吞下那奶糖,坐在那里,抬头看着明香:“确实很甜,明香同志,我谢谢你。”
明香倒是一愣,缩了手。
怎么觉得他这话说得咬牙切齿的?
10. 第 10 章
曾易青在吃完饭之后接到任务,走了。
他走得很急,匆匆而去,连小陈见了都拧紧眉头,跟明香说了句抱歉,说应该是很紧急的任务,不能送她回家。
明香也无所谓,她难得有假,实在不想这么快回去,干脆就一个人走回宿舍。
路上她看到了电影院,因为好奇,就进去看了场电影。
这一年《艳阳天》上映,明香看得有些感动,但她更多的注意力放在这年头电影院的陈设上。
影院有个非常符合这个年代的名字,叫“建设影院”,与其说是影院,不如说更像个大礼堂。
灰尘在阳光下飞舞,到处都显得有些老旧,然而坐在里面,却会有一种特殊的感觉,仿佛整个人都稳定了下来,仿佛一家人吃完晚饭坐在院子里闲聊,有一种映在骨子里的家的感觉。
明香在那里待得很舒服,忽然觉得相亲也挺好的,有帅哥看,还能在这样的时空里找到和家一样感觉的地方。
不管是这家电影院,还是“胜利饭店”烤鸭的味道。
看完电影,明香就回到了宿舍。
果然寝室门口已经围了一群人,都狗狗祟祟的,有的侧过身去捂嘴笑她。
明香无语。
这年娱乐太少,每个人都把目光放在别人身上,相个亲可把她们激动坏了,那么好奇,自己去相去不就好了。
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
明香全作不知,淡淡地应付了一下她们,进了门。
一进去,就看到苏玉晓坐在桌边,其他人也都在那里,看着她。
明香挑眉,这是有事啊?
果然,苏玉晓起身朝她看了过来,手还撑在桌上,显得纤腰袅袅。
“明香,我今天看到你了,你一个人去看电影了是不?”
她得脸上露出脆弱的疼惜:“曾团长就是这样的人,冷冰冰的,他看不上你,连吃个饭都急匆匆的,害得你一个人看电影,那是他不对,你别太难过。”
明香:“……”
敢情在这儿等着她呢!
相了次亲,整个文工团就传出来了闲话。
说的是明香被曾团长嫌弃,人饭都没让她吃完,就走了。
这明香还虚荣,一个人去电影院,回来就要跟她们说人曾团长请她看电影了!
明香不语,只在苏玉晓的对象郑清禾来找她的时候,不再像原主那样躲避而已。
这个人最近来得特别勤,气得苏玉晓丝毫不顾女神形象,当着大家的面大声问他来得这么勤到底是想做什么!
他一会儿说是太想苏玉晓了,一会儿又说是报社没什么事,他过来照顾一下对象。
说是这么说,那视线却粘在明香身上不离。
明香干脆嫣然一笑,他马上整个人都荡漾起来。
气得苏玉晓温柔娴静更是维持不住,一边把郑清禾往外推,一边拿眼睛横明香。
明香得意极了,不过逗了几次就不逗了,专心地研究她的牛奶味、清茶味、橘子罐头味的香瓜子。
其实很简单,她只要找个没人的地方,支起一堆小小火焰,拿装牛肉罐头的旧锡罐子,用点猪油熬冰糖,再把牛奶啦、茶叶啦、橘子罐头啦之类的倒进去煮一煮,然后倒上天然无味的瓜子,就完成了。
不过说起来简单,其中技巧也是非常微妙的。
不管是瓜子品质的选择到各种材料的用量,甚至用的火候和每个步骤所用的时间,都是“明香牌”的。
也只有明香这个后世上过国宴的甜品师,才能把最朴素的材料用到极致,炒出来的瓜子香甜口可不说,还脆而不焦,让人连瓜子壳都要嚼巴嚼巴回味许久。
她不逗了,郑清禾嘎巴一下死那儿了。
苏玉晓更是气得要命,她没什么招,只能更加卖力地宣传明香一个人看电影的事。
现在刘红梅吃了处分,郁郁寡欢,人天天歪床上,不定那天就被踢出局,根本没心思受她鼓动。
她的人品在上次的事件中大家也有了新的了解,于是她再也没能培养出一个新的刘红梅,只能亲自下场,露出自己那虚伪的假面。
别说团花就是团花,虽然疑似塌房,却还是有影响力在的,小嘴一张,便有其他人对明香冷嘲热讽起来。
“哟,明香,你还舍得一个人去看电影呢!”
“真好笑,曾团长相亲次数不下百次,你见他什么时候请过对方看电影?撒谎也不找个人家会信的。”
只不过,明香的瓜子也不是白送的。
马上有人反驳。
“你们这些人,吃不到明香瓜子奶糖就那么难受吗?两面三刀真恶心人!”
“就是,团里的风气都被你们带坏了!”
那些人面上挂不住,更生气了。
“那怎么了!还不让人说了!”
“曾团长就是有那……那个隐疾,也不会看上她!她想什么好事呢!”
然后第二天,姑娘们正在排练,一辆大车开进了文工团。
曾易青在众人的目光里下了车,精准地找到明香,朝她微微笑了一下:“明香同志,早。”
“可以再请你一起看场电影吗?”
众人:“……”
一时间,所有人的嘴巴都张得老大,那些对明香冷嘲热讽过的脸上都红一阵白一阵的。
明香都没还没说话,苏玉晓扭捏着走近,抬头看向曾易青:“曾团长,您昨天不是没和她一起看电影吗?”
然而触及的却是曾易青冷峻的目光。
那目光太冷也太威严,苏玉晓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可被他这样的目光一看,整个人就像是落进了冰窟中,冰窟底部还插着一根根锋利的冰箭。
苏玉晓闭嘴低头,往后退了几步。
明香看着这一切,丝毫不在意苏玉晓,只对曾易青的举动有些讶异。
在她的想法中,曾易青就是一个相亲对象而已,两个人走了过场就该各找各妈了。
而且她笃定曾易青也是这么想的。
他一个团领导,一身冷酷气质,两个人吃饭的时候他话都没几句,又匆匆离开,一看就也是那种为了完成家长任务而不得不来相亲的人。
所以她怎么也没想到曾易青还会过来,而且一过来就邀请她看电影,还说得好像他们昨天就已经一起去看过电影了似的。
明香抬头看着男人刀刻般的下颌线,又仔细想了想。
哦,懂了。
可能是文工团的姑娘们碎嘴子,到处跟外面的人说明香一个人看电影的事,传到了这个人的耳朵里。
这个人虽然冷,但从昨天的行为举止看来,估计本性挺善良的,不想她继续被阴阳,所以过来给她找补来了。
明香的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好感来。
这就是咱们国家的军人啊!多么可爱的人!
明香一抬头,却和曾易青的视线对上了。
她也不闪躲,真诚地朝他嫣然一笑,说了声谢谢。
本来没说谢谢的时候还坦坦荡荡,说完想起自己这么说就是答应一起去看电影了,忽然就有些心慌。
不是?自己这是怎么了?看个电影而已啊!
曾易青见她答应,朝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转身向前。
明香跟在他后面一点儿,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心里的不安就又多了些。
她被他轻轻扶着带上了那辆红旗牌的吉普大车,一路来到了昨天那家影院。
放映用的胶片滚轮声响起,幕布上也有了影子。
明香低着头,偷看一眼身边的曾易青。
他还是用那种非常军事化的姿势坐着,上身挺直,双手放在膝头,这会儿拳头是松着的。
谁想人家忽然看过来,又刚好把她的目光截住了。
明香:“……”
明香只好再次朝他一笑:“这部《艳阳天》很不错的,非常有意义。”
曾易青移开视线,正对着前方幕布:“不好意思啊,我不知道你昨天已经看过了。”
明香非常大度地摇了摇头:“没事,我又不亏。”
反正这次出钱的是你。
曾易青忽然就笑了,大手从裤兜里掏出来一爪子各式各样的糖果,视线追着她的手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放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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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膝头放着的布包上,
“待会看累了,吃点糖。”
明香:“……”
明香被他的笑弄得有些心慌。
不是哥们,你怎么和昨天不一样了?!
明香到底还是把那场电影看完了,她已经越来越习惯于欣赏这个年代的艺术了。
挺好的,感情真挚充沛,还有一股子劲儿劲儿的东西,让人看得热泪盈眶的。
不过说实话,其中还是有点不自在的,总觉得一道视线在她脸上,热热的,但转过头去一看,却只看到曾团长严肃的脸庞。
电影散场,两个人往外走,一直没说话的曾易青忽然问她:“明香同志,你对农业生产怎么看?”
明香一愣:“啊?”
明香那些被糖果收买的好感一下子去了三分。
跟只见第二次面的相亲对象聊这么大的东西,这即使是在后世,也能算是奇葩相亲对象中的一员了。
要不是人那张脸那副身子实在是让人赏心悦目,明香都不想说话。
不过她也想到,估计这人是看电影看出感想来了,毕竟《艳阳天》就是一部反派破坏农民秋收然后被打击了的事。
明香想了想,说:“我也不知道,但我觉得民以食为天,不管在哪里,人最大的功课就是怎么从土地中谋得生活,让大自然为自己产出。”
曾易青停住脚步。
明香看到他的军靴在地上留下一个又大又深的痕迹,让她不知怎么的心里一紧。
曾易青:“明香,如果把你放到一个荒岛,你会怎么样?”
明香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这表现把曾易青都看得愣了一下。
明香笑逐颜开:“那敢情好,我已经跃跃欲试要去海岛上开发种菜了,看看能不能让海岛的土地成为我生活的高光。”
她沉浸在激动的想象中,毕竟对于后世人来说,可能一块无人踏入过的处/女地、一份无人打扰的清净才是向往。
她太过沉浸,所以没有看到曾易青那变化着的目光。
那目光一开始是沉静的、温和的,听她这么说以后,忽然像是火种燃烧,烧得眼白都带上了一丝诡异红色。
随后那红色淡去,重新恢复温和,只是那温和早已不是刚才那种出于礼节的温和,还是带上了一丝缠绵,仿佛在一碗清水中加入了浓浓的蜂蜜。
在影院外面的大槐树下,曾易青摘下一只手套,伸手把明香颈边的红毛线围巾理了理。
他比明香高许多,这会儿脊背是微微弯着的,看着明香。
“明香同志,我的调令下来了,一个月后要去星洲岛。”
明香往后退了一步,一只手抓在自己围巾边。
她其实没听清楚,曾易青给的压迫感太强了,更何况他刚才居然来碰她围巾!
这还是昨天那个人吗!
明香所有的注意力都在曾易青那只脱了手套的大手上。
那手根本不像是人的手,根本就像是用铜铁雕刻出来的,每一个指节都散发着强悍的力量,却又那样标准,就好像用大理石雕刻出来的美院的艺术品。
明香移开视线,心不在焉道:“嗯。”
曾易青发现了她的淡然,眼神就冷了下来。
他又凑近了一点,眼里闪着一股焦躁:“明香同志,请你好好听。”
明香从来就不喜欢被人命令,这会儿也不看人家的大手了,所有的迷糊也都变成了清明,抬起眼皮看他:“我在听呢曾团长。”
曾易青见她生气,忽然就有点后悔,朝她笑了一下掩饰尴尬:“对不起,明香同志,只是这件事非常重要,我希望在你完全清醒的情况下说。”
明香心说这人到底想干嘛,她哪里不清醒了?完全忽略自己刚刚被人家的手吸引全部注意力的事。
曾易青目光灼灼地聚在她那张被冻得红扑扑的脸上:“明香同志,我去海岛的话,我的妻子,就会面临一个问题,那就是要随军。”
明香这才反应过来曾易青这一通别扭是什么意思。
她有些讶异地看着他,心说不是吧?他不会真以为他们会结婚吧?
11. 第 11 章
明香是不相信两个人见了两次面就能谈婚论嫁的。
想了想后她觉得,也许这只是曾易青的一种假设而已。
曾易青可能先假设他们能结婚,才告诉她可能需要随军,毕竟他们现在没什么话说,这个人也是在找话题。
明香也不掩饰,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
“没事啊,刚刚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喜欢有一座偏僻小岛供我种地开发。”
曾易青的眼神更加灼热:“会很苦,那里物资短缺,天气还不好。”
明香一听这个,心里也泛起担忧来。
她说是这么说,其实最不喜欢的就是吃苦。
在后世甜品吃多了,一点苦她都懒得吃。
不过人家既然是在和她信口闲谈,她也就没那么在意,真诚道:“没事啊,什么事都有好有坏,海岛有海岛的好处。”
曾易青:“……”
曾易青的视线已经不能只用灼热来形容了。
那视线看得旁边作为司机的小陈人都傻了。
他从没看过他们团长对个什么人露出这样的眼神,更别说女人。
非要说的话,他们团长只有对着地图上敌人的阵地才露出过这样的眼神。
明香也没发觉,她只是在那一瞬间觉得尤其不自在,总觉得那道凝结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简直要燃烧起来了。
她抬头去看曾易青,然而这个人的视线温和平静,而且已经朝路边停着的他那吉普车望去了。
“明香同志,时间刚好,一起吃个午饭,我再带你去百货商场看看吧?”
明香:“……”
甚好。
回到宿舍,刚到门口就听苏玉晓在哭。
问了一下才知道,郑清禾又双叒来了,一听说明香被带出去看电影了,就又跑了。
把个苏玉晓直接气成了林黛玉。
明香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她刚走进去,就见苏玉晓的视线射过来,苦哈哈的。
明香施施然走过去,朝她笑了一下。
“怎么在这哭呢?去市里那几个影院找找吧,兴许他就在哪个里面找着谁呢!”
苏玉晓:“……”
苏玉晓又把脸埋被子里哭去了。
纤弱的肩头可怜地抖动着,看得明香我见犹怜。
第二天,杨主任忽然又把明香叫办公室里去了。
刚进门,就听她说:“明香啊,人你也见过了,你觉得曾同志怎么样?”
明香没怎么在意,脱口而出:“挺好的。”
杨主任便挥了挥手,让她走了。
第三天,明香又被叫到了杨主任办公室。
“明香啊,恭喜你结婚了,你丈夫让我告诉你,明天他就回来了,到时候商量办婚礼的事。”
明香:“……”
明香杏眼一瞪!
啊?
啊?!
这说的是什么话!
等真的拿到结婚报告的时候,明香才知道,原来,在这个年代,结婚可以这么神速,后世的闪婚都不够看的。
相亲过后,只要对方都互相满意,就可以由男方直接向单位申请结婚证了!
明香:“……”
就这样,明香领证了。
她和曾易青的婚礼定在七天后。
不过这七天,曾易青都有任务,不在京市。
他回来了一趟,告知她结婚的事,就马上又走了。
明香也无所谓他在不在,不在更好,省得尴尬。
她怎么都搞不懂,这个人是为什么会去打这个结婚报告。
明明两个人就见了两次面,每次这个人都一副冷峻的样子。
哪怕偶尔露出些温和笑意,他也都带着上级一般的严肃,怎么都和“结婚”这个词搭不上边儿。
哎他怎么就能把结婚报告都打了?
明香后面又仔细想了想,说不定人家跟她一样也没带什么真心,都只是应付舆论罢了。
看来哪天还是得把他找过来开诚布公地聊一聊。
既然是搭伙过日子,那多余的程序就免了,对大家都好。
比如同房。
不对。
这人本来就和人同不了房,人不是有那什么隐疾嘛!
明香走在去往百货商场的路上,看了一眼身旁殷勤跟着帮忙跑腿的警卫员小陈,心情又恢复舒畅。
多么美好的婚姻!
可以让她无痛离开文工团,每天老公不在家,还可以不用跟人亲密接触、不生娃!
还有兵弟弟帮忙陪逛街!
这么一想,连从围巾外面灌进来的冷风都充满自由的味道了。
明香的嘴角又往上提了提。
感谢杨主任!
杨主任却在办公室里怄死了。
这天,她思忖着明香这事儿,又把她那大白瓷缸子往桌上愤愤一砸!
怎么能不怄呢?
所有人都知道曾易青是个宝,一个有瑕疵的宝。
可这宝贝再有瑕疵,那也价值连城。
以前吧,没传出结婚的消息,还可以嫌弃一下,可现在,他居然要结婚了!
和明香!
宝贝不完美,可一旦被别人给拿走了,那还是会不得劲的。
明香虽然是现在讨喜多了,可她凭什么被老首长的孙子看上?
小曾青年虎将一个,长着那模样,实权在握,每个月的工资好几百,还有个那样的家庭。
凭什么让明香那种爹不疼妈不爱的小蔫儿菜挖去?
杨主任从那天曾易青亲自过来约明香一起看电影时,心里就老大不自在了。
据她所知,曾易青都从来没邀请她外甥女看电影。
媛媛虽然没明香那么漂亮,但工作好,家世好,还有她这么个大姨,媛媛哪里比明香差了?
杨主任不高兴,气得两天两夜心口都是堵的。
再一想这事儿也算是自己一手促成的,简直是她故作聪明,那火气可想而知。
她心头不舒坦,文工团的姑娘们也就不好过。
就连苏玉晓也莫名其妙挨了她几次训。
苏玉晓的妈和杨主任年轻的时候是好友,原先她在这儿可从来都是被夸奖,什么时候得过这样的日子,一天到晚挨骂?
苏玉晓实在受不了这种冷落,就花了点心思仔细揣摩了一下杨主任的心思。
她确实是非常聪明的,几件事串了一下,马上就想通了其中原由,带着礼物去了杨主任家里安慰。
“杨阿姨,媛媛要是知道您天天不开心,心里也不会好过的。”
“您对她这么好,要不是您,她说不定就得嫁给曾团长了。”
“那位可是朽木雕花鸟--外面好看里头空,您说给她规避了多大的一次风险啊!”
杨主任一听,这才把最重要的关节想起来。
是啊,这都气糊涂了,把这事都忘了。
曾家再好,小曾再英武,但他并不是个真男人!
其实那时候刚传出来,说曾易青有隐疾时,杨主任为了自家外甥女的幸福,还旁敲侧击找自家男人打听了一下。
她男人也在军区,知道了她的意思后就沉思了一下。
“小曾确实挺奇怪的。那么大个男人,每天狼精虎猛地带训练,却从来没听他说过荤话。”
“我们这些大老爷们,平时谁不得比一下长短,说一下荤话?他不,他身上没有人气。”
“我看呐,媛媛那事你得跟你妹子好好说说,别嫁过去又不愿守寡,到时候搞些不三不四的事出来丢军嫂们的脸。”
所以那时候,杨主任就对那个传言深信不疑了。
后来,她又发现,连曾家人自己都对此非常着急。
自己家人都这样了,那肯定是真的啊!
也就是说,明香嫁过去不是什么好事,自己不该这么生气。
是啊,一个女人,一辈子没个孩子,还没丈夫的疼爱,算什么事呢!
哪怕她表面过得再滋润,住进了军区给他们夫妻分配的独栋大房子,又一天到晚被大车接去百货商场置办结婚用的东西,那也是假的。
不愁吃穿是不错,可守活寡的痛苦会因为不愁吃穿而更加难捱。
整天不就寻思那点儿事去了么!
更何况,她的媛媛一定会找到比曾易青级别更高、更俊朗、更有本事的真男人!
明香对别人的苦难丝毫不知,她还在忙着购物。
这年头物质紧缺是真的,直到前几天她都还在馋吃的,每天晚上睡觉前都在暗清点自己柜子里还剩几包瓜子几颗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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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这几天,她的这种感受正在一点点变淡。
每天小陈过来接她去百货商场,到了地儿就开始盯着她买东西。
“嫂子,怎么不挑了?我看这单儿上,还有好几十种东西没买成呢!”
“嫂子,是不是累了?那我带您去吃个饭,过会儿再来继续挑。”
这年头的百货商场和后世的不一样,更像是个稍微大一点的便利店。
这家算是全国都比较大的商场了,总共两层。
第一层卖生活必需品,什么糖果、糕点、肥皂、毛巾手电筒,布料之类的,第二层卖服装、鞋帽、文具等。
那天看电影,曾易青说要带她来,她后来想想还是给拒绝了。
跟一个山头似的陌生男人一起吃饭看电影她就有些不自在了,更别说两个人还得一起去买东西。
没想到自从说要结婚之后,曾易青本人虽不在了,催买东西那叫催得一个急。
听小陈说,他每天在单位早上接他们曾团一个电话,晚上接他们曾团一个电话。
人不问国家大事、团里情况,就只问一句话:“结婚用的东西了你带你嫂子去买了吗?”
明香:“……”
惹得一向佛系的明香也跟着急了起来。
吃过饭,明香又被小陈用车送过来,继续挑结婚用的东西。
她把清单拿过来,一个个对,买好了的就拿铅笔划掉。
这清单也是曾易青让手下给拟的,老长一串。
虽然看着可怕,但也让明香松了口气。
她穿过来前也只二十三岁,沉迷做甜品无心恋爱,更没结过婚,甚至连别人的婚礼都没看过。
现在她所谓的长辈--
原主那对奇葩爹妈又帮衬不上她,她怎么知道结婚的时候要添置什么东西?
可有了这个单子,那就不一样了。
只要照着一样样买就是,钱曾易青全出,人那天回来就把工资存折给她了。
“明香,辛苦你了,这存折你拿着,随便花,不够我再拿。”
不够?
人月薪三百多,账面上已经有小一万块钱了。
在这个猪肉才几毛钱一斤的年代,根本没有不够一说。
明香开始不肯要,谁知倒把曾易青惹怒了。
他生气也不骂人也不打人,就是“可怜兮兮”看着她,说一句“我是你男人呀!”
明香又联想到他的隐疾上去了,get到的意思是“你不把我当男人”,于是没办法,就收了。
不过这倒也万事不愁了。
明香接连来了两天,商店售货员们都认识她了。
一见到她,那眼神都放电,把好奇、羡慕和一点点小嫉妒表现得淋漓尽致。
明香有些不好意思地在她们的目光下转了转,对小陈说:“弟弟,你看后面还有个什么三转一响的,你随便拿了就是了,我不看了。”
“哦,还有这些个被子床单啊什么的,你也照着时下时兴的花样拿了就是了,我不行了,我下去一下。”
说完就要下楼,要去食品区再逛逛。
小陈一听“弟弟”两个字,脸就红了,抓耳挠腮的,显然还是没习惯这个称呼,但却又非常受用。
只是他马上抬起头来,为难道:“不是,嫂子,我也不知道现在什么花样时兴啊!”
明香回头看了他一眼,万分潇洒地:“上个月你妹妹不是也办了婚礼?她买的什么样的我就买什么样的。”
小陈又愣住了,过了好一会儿才摸摸头:“那、那行。”
说着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忙跟过来:“嫂子您累了?要是支不住,咱明儿再来逛也成。”
“咱团长吩咐过了,绝对不可以把您给累着了。”
明香头都不回朝他摇摇手:“该能撑会儿。明天我有事,今天全买了吧!咱们速战速决!”
速战速决?
小陈懵了,站在那儿望着她俏丽的背影。
不是啊,好像哪里不对?
谁家新婚小媳妇准备婚礼时会希望速战速决?不都满是期待恨不得精挑细选的?
就比如他妹妹,挑个吃饭的碗都足足挑了一个月!
小陈寻思,晚上得给团长打个电话说说这事儿。
真不对劲啊!
12. 第 12 章
明香下楼到了食品区。
一排长约两尺宽一尺的玻璃格子放在台边,靠里的空间里站着售货员,顾客则是隔着一尺宽的木头架子在外面挑选。
明香第一天的时候就已经照着清单买好了吃食,这会儿一点不着急,一个个掀开玻璃盖子,查看里面的食物。
这年头的甜品种类是真的少啊!
即使是这么大的商场,甜品的种类也和供销社的种类也差不多,都是些白糖瓜子之类的。
糕点也只有桃酥饼、绿豆糕、老式大饼干、江米条这几样,后世的什么奶油蛋糕、脏脏包什么的完全见不到,连蛋糕都是普通的老式鸡蛋糕。
但这些糕点的利润和后世一样,显然也是非常可观的。
前几天他们在饭店吃红烧肉,一碗红烧肉也就几毛钱,可这一斤老式大饼干就已经要六毛钱了。
比较费油的桃酥饼更是买到了七毛二一斤!
至于这些东西的本钱,明香只需扫一眼就大概知道了。
拿桃酥饼来说,八两也就是400g的中筋面粉,加猪油三两,白糖2两,鸡蛋一个,盐少许。
面粉现在一斤一毛八,400g相当于9分钱还少一点。
猪油每斤六毛,三两就是两毛。
白糖二两,一斤7毛钱,二两相当于一分多。
盐每斤一毛五,一点点那就算一分钱吧,加上不值钱的柴火和人工,一斤桃酥的本钱大概就是3毛钱。
而现在,这里卖七毛多!
相当于是对半挣了!
这年头还不准私下买卖,买这些东西还要票,钱难得票难搞,大部分人还吃不起。
但几年后马上改革开放,大家手上渐渐地就会有闲钱,而且那时还不需要粮票,销售量会成百上千倍地飙升!
也就是说,她先在这段婚姻里苟着,如果曾易青哪天烦了,他们非得分道扬镳了,那她还可以重操旧业,说不定还能成为最早的那批首富之一呢!
明香笑眯眯畅地畅想了下未来,又买了几斤面粉鸡蛋拎在手里。
刚好小陈已经下来,正指挥着一批精壮的小伙子把东西往大皮卡上搬。
看这架势,今儿这清单上的东西终于是齐活了。
明香乐得轻松,朝小陈走了过去。
“东西都买好了呀?那咱回家?”
小陈见她清透脸上暖暖的笑意,不禁脸红了一下。
外面他那些战友见了就笑:“哎哟喂嫂子,您跟谁回家呢!您不得跟咱团长回家呢么!”
“瞧把我们陈连长给吓得,脸都成了猴子屁股了!”
明香:“……”
明香低头把桃酥饼发给大家吃,几个汉子吃得眼睛都绿了。
看得明香很是心疼。
这个年代啊,实在是太缺零食了!
东西也买齐了,归置也不需要她归置,全由小陈他们给办妥了。
明香又已向文工团提交了辞呈,算是彻底和舞台绝缘了,所以也不用去训练。
日子一下子就空了下来。
这天,明香在宿舍把原主的东西复又整理了一下,发现了她小妹以前给她写的一封信。
“姐,你在那边照顾好自己,不要想着我们。”
“妈是肯定饿不死的,你放心。爹一天到晚不知道死哪里去了,他死了更好,你不用操心。”
后面的话语气显然软了许多。
“姐姐,你是只金凤凰,却命苦生错了窝。”
“但我是那根草,在哪儿都能活。你就甭再操心我们,飞得高高地去!”
“不要再拿钱给妈了,我们真饿不死。你就和她们一样,多去买点喜欢的吃的和用的。”
明香心里的某处被什么软乎乎地刺了一下,挑眉。
记得原主这妹妹十五不到吧?
她都忘了原主还有这么个早熟的妹妹了。
果然不是姐妹不进一家门,这狗性格一样一样的。
刚好苏玉晓过来刺激她,说她父母拿不出手,让她别结婚当天被人退了婚。
明香冷冷一笑,当着大家的面,语气非常坦然。
“那有什么的?大家又不是什么仇人,非要致对方于死地?”
这话一出,苏玉晓脸色就不对了。
在明香面前,她显得那么虚伪且小肚鸡肠,而这一切都被大家看在眼里。
明香却一点也不放过她,走到她面前,噙着“感动”的笑意,故意阴阳怪气道:“不用担心我苏玉晓同志。我们都是坦荡人,会把话说清楚,能成不能成的反正都不让对方吃亏。”
马上就有人窃笑了起来,显然在嘲讽苏玉晓的不坦荡。
苏玉晓自然也看出来了,一时间又气又恼,恨恨别过脸去,伏床边又哭去了。
明香懒得理她,收拾完绿茶女主收拾衣物,准备第二天回趟老家。
原主的老家在京市西郊的北安河村,离京市城边都还有二十多里地。
明香是先坐公共汽车到了城外,然后开始步行。
这会儿她刚下了车,看着面前被雪覆盖的小土路,直接给气笑了。
原主啊原主,你可真行!
昨天小陈知道她要出门,还说要拿车送她,被她拒绝了。
其实拒绝的那一刻她自己都有些狐疑。
她不是个爱吃苦的人,既然有人用车接送,当然不会选择自己一个人走路。
可就是在那一瞬间,也不知怎么的,她想到了原主那个妈,忽然就改口,说自己只是想出城转转散散心,不需要人跟着。
明香想到这里,望着银光素裹的天地,轻轻叹了口气。
她无意对那么好的小陈撒谎,可那一瞬间就是那样说了。
或许这具身体还有原主的本能和记忆,不想自己的家丑被别人看到。
她这次更深刻地体会到当初原主是怎么被鄙夷,又怎样自卑了。
可与之相反的是,原主却似乎并不排斥回家的路途。
明香其实是有原主的记忆的,所以从一开始知道回老家的路途是怎样的。
但她怎么也没想到,原主居然把这么艰苦的行程美化成了那样!
在原主的记忆中,回家的路很简单,先是走路出城,然后在坐大巴,再走一段小路就能直接到达村口。
这条路夏天鸟语花香,冬天趣味横生。
虽然有一点点冻人,但也是快乐的,丝毫没有山高路远的疲惫。
可其实从明香在城内坐上大巴起,就已经开始皱眉了。
这个年代的车,还没有后世那样的稳定性,尤其是路还不好,颠得明香胆汁都要吐出来。
而且车子特别少,明香是五点就起床来赶的这趟车,错过一次等一天!
下了车,更难办。
这条小路被雪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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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供行走的地方也就三尺不到,雪直接没过脚踝。
明香只能小心翼翼踩着前人留下来的脚印和车辙子才能走,不然就是一脚的雪水混着污泥。
这还是大晴天,不敢想象,如果是雨雪天,得多磋磨人!
这样的路途都能美化,让明香深刻地感觉到,原主虽然因为这个家而自卑,却又从未停止对这个家的思念。
也是很矛盾的心理了。
总之,因为原主的错误记忆,明香很是吃了一次苦。
到村口的时候,她的脸冻得都麻了,原本灵动的红带上了一丝令人揪心的紫。
脚上的胶鞋湿漉漉地泛着光,看似高筒保护得很好,其实里面也已经湿漉漉的了,脚冻得像针扎一样。
关键她还提着两个大木箱子!
明香撅了噘嘴,哎呀,好累,吃不得一点苦为什么要找苦吃,都怪原主残存的那点儿意志。
早知道让小陈送好了……
算了,自己的事别麻烦曾团长的人,他又不欠你的。
明香放下箱子,揉了揉手臂,站在村口打量。
白雪皑皑的土路边几排土屋错落。
屋子大多是一层的平房,砖石做的矮墙用石灰涂得很白,在靠路边的那面上写了“农业学大寨”几个朱红色的楷体大字,屋顶一溜儿黑色的瓦。
只是屋子和屋子也是有区别的。
有的占地面积很大,甚至还有大院子,体体面面地围了矮墙。
有的则只有别人一半样大,没有围墙,在临近土丘最贫瘠的地方畏畏缩缩站着,上头的瓦都不是完整的,风一吹,破瓦残垣像随时都能掉下来。
明香就朝最磕碜的那家走了过去。
刚走近,看到一个穿暗紫色袄子、靛蓝棉裤的女人正在和一个三十来岁的后生在拉扯。
那后生拎着一刀腊肉,拎得高高的,凑到女人鼻子底下。
“芸婶,这刀肉你收不收?”
他说着,眼里精光一闪,把鼻尖儿凑到那个女人面颊边。
“今晚你做肉,我吃肉啊。”
眼睛直直盯着女人比一般村妇玉白许多的腮帮子,把“肉”这个字咬得十分下流。
明香听到这个声音,不由皱了皱眉。
这人声音比下水道里的地沟油还恶心,神态也怪里怪气的,一双眼睛在破旧的帽檐下使命儿往女人的领口那儿瞧。
那女人也不拒绝,随手过来把那刀腊肉给提溜过去,眼睛在男人身上扫了一遭。
“滚回去!”
“这刀肉我会还给你的。”
说着转身要进屋。
那男人在原地狞笑了一声,居然跟了上去,视线一直在女人身上乱瞟。
明香一脸嫌弃地站那看着。
她并不惊讶,因为原主的记忆里,类似的场景打她刚记事起就有了。
眼见着自己那便宜妈妈要遭男人毒手,明香抬脚就要过去……
就在这时,忽然一个板凳从里屋飞出来,当场就砸在那男人的脚边。
那男人吃了一惊,吓得原地哆嗦了一下。
明香停住脚步。
一个少女的声音带着这个年纪的清亮和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歇斯底里直击耳膜。
“王二狗,你敢进来试试,老娘一刀把你给剁了!”
明香:“……”
这是……原主妹妹明花?
13. 第 13 章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十五岁少女自称老娘了。
明香已经两三年没回家了,全然不知道自己那个乖巧安静的便宜妹妹已经能有吼出这样的话。
几秒过后,一个女孩攥着柴刀跑了出来,一头齐耳的短发现在乱糟糟的,眼睛都红了,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疯了。
她把自己亲妈往屋里一拉,随后举着那柴刀不由分说就朝那王二狗砍去。
王二狗居然也被吓住了,转身就退,显然早已领略过女孩的凶狠。
不过可能是碍于面子,他一边往后退,一边还要嚷嚷:“死丫头!早晚跟你妈一样!”
跟她妈一样怎么,看他那下流的眼神就看得出来。
气得明香那妹妹一把柴刀就扔了过去。
“有多远滚多远!”
把个王二狗吓得又赶紧跑了一段路,只不过这二流子还要口嗨。
“芸婶!下次我给你们娘俩搞只野兔子来,让你们吃得比兔子还要惹人疼!”
明香妹妹捡起地上的板凳又扔了过去:“死那么多人怎么不死你!臭流氓!”
话是说得硬气,眼泪却已经把刘海儿都给结成了一绺一绺的。
明香轻轻叹了口气。
既然要吵架,哭什么!
刚好那王二狗看到了她,站在那里瞪着一双牛眼不知道动弹。
“明、明香,你回来了?”
明香见他眼神放肆,心里冷笑。
刚想发挥,柴刀又飞了过来,这人最后看了明香一眼,跳着脚一溜烟跑了。
人跑了,小姑娘却蹲在地上哭了。
明香走上前,蹲下来,轻轻抚摸了一下明花的脑袋。
这姑娘刚才小狼一样,现在把脸埋进臂弯,哭得肩头都在抖,身上也在发颤,显然刚才的勇猛都是硬装出来的。
明香看了一眼家门口,她那便宜妈妈李曼芸女士已经进去了,显然根本不愿意理会小女儿的崩溃。
明香撩开明花的刘海,把人好歹从龟壳里拉了出来。
明花显然早就看到她了,这会儿红着眼眶抹着泪,嘴却特别无情。
“不是让你别回来吗?你又回来干吗?”
“赶紧滚回你的文工团去!”
明香直接给她气笑了。
她有些无语,她更加深刻地知道了原主为什么那么不敢谈对象,实在被追得没法了,才答应了郑清禾。
这怎么谈?
想到这里,明香的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曾易青那么聪明老到的一个人,打那结婚证前应该做了背调吧?
他那样的家世,又有大好前程,娶的老婆却有个这样的家庭,不知道他会不会后悔。
说是这么说,但她还是拿出手绢给明花擦了泪。
自家妹妹在给自家出头,她这个当姐姐的也该给点鼓励。
明香把明花拉起来,牵着手揽着肩往屋子里带。
“哭什么,要哭也进去哭,别搁外面冻成冰棱子了。”
这话自然是替原主说的,她对于自己这对便宜血亲其实并没有什么感情。
今天之所以会回来,也是想着既然自己用了原主身子,就帮她照顾一下家小而已。
可明花不知道自己姐姐已经换了芯子,还以为是原来那个呢,一听她关心的话语,一下子把她抱住了,哭得更大声了。
明香在心里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脑袋。
到了屋内,自然又是一番萧条景象。
地板是泥巴的,还凹凸不平。
墙体到处都是窟窿,嗖嗖漏风。
屋顶显然漏雨,只不过现在没下雨,有阳光射下来在地面投下不规则的光斑。
整个屋子统共两个不到十平米的小房间,加上一个不能算是客厅的客厅,还有一个小厨房,茅厕还在屋外。
李曼芸的房间里一个炕,还有樟木大柜子用木头条凳支在炕边。
明香姐妹俩的房间更小,也是一个炕,上头放一个柳木条编的筐子,筐子里放着七七八八的杂物。
倒是有好几个旧得不能再旧的箱子用来放衣服,但那都是李曼芸那些不清不楚的男人从家里偷出来送她的。
厨房里窄,但好在比较狭长,里面只有一个灶台并一个大陶水缸,地上散着几个木头做的小凳子,也是旧得像是动一下就会散架。
一览无余、一穷二白。
这就是她们家。
这会儿她们亲妈李曼芸正靠在那掉了漆的樟木衣柜边看手指甲。
指甲上的红色早已斑驳,看上去脏兮兮的。
只不过因为她的脸和气韵实在不错,又带上了一丝诡异的惊艳感。
说起她这个便宜妈,某种角度来说也是个神奇人物。
这年头有几个村里女人涂脂抹粉的?
她涂。
她从不光彩的渠道得了猪油,就拿猪油抹脸,每天都抹。
就拿她这指甲来说,前几年她有个南方亲戚给她带了一袋稻米过来。
她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一种发酵方法,愣是把这些稻米沤成了红曲米,再拿这红曲米泡水,染到指甲上,能管个两天左右。
明香有时候看她,都会有种这个人不属于这个年代的错觉,对她也就会多看一眼。
但显然她的小女儿和大女儿的想法完全不一样。
明花一见李曼芸这副轻佻样儿,气得随手拿起门边的扫帚就往她身上扔:“你也滚!滚出去!”
然后李曼芸女士也炸了。
“我滚哪去?你让我滚哪去?”
“你们这两个没心肝的!见天的让亲妈滚!”
“早知道会有今天,当初我把你们生下来就扔雪堆里冻死!”
明花听了,没辙了,又一改刚才的姐妹情深,把气往直明香身上撒。
“你赶紧回去!你待在这里做什么!看戏吗!”
“这是你待的地方吗?赶紧滚!”
明香没说话,只扫了她一眼。
明花被这视线一扫,忽然像是被扼着了脖颈的鸭,什么都说不出来了,只喉头发出一声不甘又凄苦的气音。
明香摸了摸她的头,从自己身上背着的军挎包里拿出来一本伟人语录往她手上一推:“看书去!”
说完看也不看她,就找李曼芸去了。
她来到厨房,看到李曼芸坐在灶边,一边拉着风箱,一边拿了炉膛里烧焦的小棍儿吹凉画眉。
明香倚在门边没进去。
她见她画完了眉,把那刀腊肉放进锅里盖上薄薄的木头锅盖,又坐回炉边发了会儿呆。
发着呆呢又忽然解开棉袄,从里面摸出来一方大红绣白牡丹的旧手绢,一点点地擦眼泪。
她解了棉袄的扣子明香才看到,原来,她臃肿棉袄下穿的不是毛线衣也不是这年头大家都在穿的棉布保暖衣,而是一件灯芯绒布料的改良旗袍!
那旗袍只在领口处还看得出一点旗袍的元素,裙尾改短了,腰身改宽了,里面一件毛呢的长裤倒是改得非常紧身。
她腿长腰纤描眉,穿这一身和村里普通的农妇根本不像一个图层出来的。
旗袍啊!虽然是改良了,虽然是穿在里面别人看不到,但在这样的年代,一个农妇,居然敢这样穿!
明香挑眉,还没说话,忽见她那便宜妈一双又红又刻薄的眸子扫了过来。
“你回来做什么!”
明香没有说话。
这对母女倒是有意思,日子过成这样,还不希望她们唯一的钱袋子回来。
然而,她马上又见李曼芸过来,手一摊,十根淡红色斑驳的长指甲特眼。
“带了多钱回来?你是想等你老娘死了再拿出来是吧?!”
明香:“……”
好了,这才是熟悉的味道。
明香把她的手一打:“没钱!我饿了!”
她妈狐疑地看着她,一双风尘的眼睛瞪了她许久,忽然哆哆嗦嗦往后退了一步。
“你!你是谁!”
这下倒是让明香感到惊讶了。
这个年代不许成精,人民都生活在伟光正之中,这个女人却因为她回答的一句话发出了这样的拷问。
明香有些唏嘘。
在原主心里,她这个妈就是个好吃懒做又自私的女人,对自己孩子没有一点感情,就等老了两个女儿伺候她。
却不知道自己母亲早已把她们刻入骨髓,能这么迅速地对着女儿的身体看出里面不是女儿的芯子。
明香不忍让她伤心,随口说了句:“反正你也不把我们当你女儿。”
李曼芸又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儿,才半信半疑道:“丫头,你别吓我,你今天怎么怪里怪气的?”
说着眉头拧起,过来就要拧明香的耳朵:“你是不是又在外面给我惹事了?瞧你这大摇大摆的样子!”
“你说,是不是又跟同事吵架了?”
“你这次回来不会是被团里开除了吧?我不是告诉你忍着受着,不要出头吗!”
“你出了文工团你算个屁啊!哎哟我和你妹妹可怎么办!”
明香哪里会让她扭耳朵,轻巧躲过:“你也可以去问问文工团要不要你啊,你怎么可以光指着我过日子。”
她妈见她顶嘴,想起她以前也是这样被还没怎么挨骂就烦躁地回嘴。
想到这里,她的眼神不复刚才的狐疑,明显柔和了许多,抄起柴火棍就要打她。
明香却有些动容。
刚才,她是故意学着原主和这亲妈相处的模式说的话。
两人的拉扯弄出动静,惊动了原本在屋里读书的明花。
明花跑了过来,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她妈:“你又发什么神经!你敢打我姐,我把你按灶膛子里去!”
可能是闻到锅里腊肉的香味,她更是横眉冷眼,眸子里都是火光:“你就那么不要脸!什么臭男人给的东西你也要!”
说着就去把那大锅连锅带水带腊肉一起端了起来,吭哧吭哧往外面就是一倒:“让你煮!让你煮!你煮了我也不让你吃,饿死也不吃腌臜男人送过来的东西!”
明香:“……”
挺好,别看小胳膊小腿的,平日里农活做多了,倒是有劲儿得很。
她在一旁静静看着,那边李曼芸的火可就又被点了起来。
李曼芸看着那刀腊肉落在地上,香气都还在鼻尖,就被肚皮瘪瘪闯进家门的野狗叼走。
她追了出去没追到,当即就往地上一座,双手扑地地哭嚎起来。
“哎哟我的个老天爷啊!我做错什么了!摊上那么个死鬼男人就算了,又让我生了这样两个讨债鬼!”
过了会儿把鞋袜都给擦脱了,光着脚蹭那被冻得板硬板硬的地。
“亏得我一把屎一把尿把她们拉扯大,她们倒嫌上我这个老娘了!”
又提高了声音对天哀嚎,手捏着手绢在心口扭曲地捶着:“哎哟这寒冬腊月的到哪里再去弄这么好一刀肉!”
“别人家都能时不时见荤腥了,我一年到头连肉的滋味都没咂摸过,我还不如一头撞死在这里!”
边说还真的边拿头撞地去了。
她嗓子尖,不像她这个年纪那种浑浊的嗓子,非常清透,哭起来跟唱戏似的。
加上冬天,村里本来就安静,一下子就把全村的人都吸引过来了。
这会儿临近中午,大家端着饭碗出来看热闹,即使冻得冷嗖地也不在意。
女的互相对眼神奸笑,男的则把眼睛直往李曼芸净白的脚面儿上瞧。
前面吃了瘪,这会儿不嫌事大的王二狗也来了,贼眉鼠眼贴上来。
“没事,嫂子,一刀腊肉算什么,只要你看得起我,别说一刀腊肉了,一车腊肉我也给你送过来!”
他这话惹得大家哈哈大笑。
李曼芸抬眸瞧了他一眼,在外人看来那就是个特别带劲儿的眼神。
她又拿着手绢捂着脸哭了起来。
“哎哟!都来笑话我生了两个赔钱货!我不活啦!”
她这副样子无疑是在本来就已经爆炸了的明花身上又泼了层油。
小姑娘这下连锅都不要了,往地上“哐啷”一扔,一根手指指着她,眼泪飙了出来。
“你去死…你去死!我丢不起这个人!”
见状,大家更是笑得眼睛都眯缝了起来。
尤其是隔壁的田翠英,王二狗的老娘。
她本来和明香家挺好的,虽然不亲近但一直相安无事。
可她那长相最好的二女儿想去文工团没路子,而第二年明香因为长得太出挑被文工团选去了,她就坐不住了。
她对明香她们娘仨各种冷嘲热讽,还说明香在城里肯定会学她老娘作风不正,四处勾搭男人。
后来,她这个二女儿嫁了个下乡知青,又跟着知青回城,算是攀上高枝了,但她也没解气,没事就到隔壁找点茬。
她那儿子王二狗本就游手好闲,一开始想娶明香当媳妇。
可明香这个人家里那样儿,人却高傲得很,跟朵带刺的野花似的,刺得人脑袋都抬不起来。
后来她家二狗放弃了,又不知发了什么神经,居然对风韵犹存的李曼芸动起了心思。
田翠英膈应啊,膈应儿子不争气!
她不好受,就骂人,骂明香家里从老到小都不正经,却都嫁不到正经人。
最近她又辗转打听到明香在文工团里抢人对象不成反被笑掉人大牙的事。
早前那腊肉的事她知道的,她是看着自己儿子提肉过去的,也是看着儿子吃瘪回来的。。
这会儿她心里正窝着火呢,就又看到了李曼芸鬼哭狼嚎,心里一下子就舒坦了,面带笑容走过来。
“哎哟怎么了这是?”
田翠英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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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李曼芸的一只胳臂要把李曼芸扶起来。
可李曼芸见是她,哭都不哭了,把手绢按在眼角,一双眼睛却睁得大大的,明眼人都看得到里面的害怕和瑟缩。
明香在一旁看着,脑中闪过原主小时候的一些片段。
那时,忘了为什么,田翠英当着全村人的面打了李曼芸一个巴掌:“你傲个什么劲儿,你就是个不要脸的东西!”
当时李曼芸的丈夫,也就是明香那便宜爹就在身旁看着没说话。
那一巴掌,把傲气的李曼芸给打废了。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温文尔雅又讲究的李曼芸了。
换成了现在这个又懒又馋又不要脸的芸婶子。
一个见了田翠英就跟见了老鼠的猫一样的坏女人。
除了李曼芸,就连明花都怕田翠英。
前面还张牙舞爪的小姑娘这会儿畏畏缩缩地站在那里不说话,虽然眼睛里的恨意还是不减。
田翠英显然也非常习惯她们这样的反应。
她象征性拉了一下,就放了手,让人平白跌回地上。
“哎呀,他芸婶子,你说你家明香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不好好给人做点好吃的,闹腾个什么!”
见围观众人频频点头,她又过去,笑嘻嘻地去拉明香。
“明香啊,回来了?”
“你妈不懂事,多好的日子在这闹!”
“要么你到伯母家去吃去,伯母家啊今儿不但有腊肉,还杀了只鹅,炖着秋天里囤的蘑菇干,那味道,别提多鲜了!”
围观的村民这会儿一个个冻得冷嗖的,听着说她家里吃大鹅炖蘑菇,一下子就想象到了那热气腾腾的景象。
有人就说了,就几步路的邻居,都是女人,怎么田翠英家就吃得这么好,李曼芸家就这么差?
最后统一得出早已复习过无数遍的结论:
还不是李曼芸好吃懒做,一天到晚只顾自己找汉子,干那不要脸的勾当!
哪里像田翠英,就不一样了啊,人家儿子没养好,到人家能干啊!
跟大家都相处得来,不做精不作怪的,跟她丈夫夫唱妇随,把家里打理得亮堂堂得。
在这年头都时不时能吃上白米面,家里还养了鸡鸭鹅,过得比村里大多人家都好!
大家就你一句我一句地数落起明香娘儿仨来。
“我说曼芸嫂子,你可起来吧!别老这么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你当大家都是你男人啊,听你哭你闹呢!”
“就是,伤风败俗,也就是大家都同村,这要是让外头的人看见了,往支书那里一告,把你抓进去关起来你就舒坦了!”
“明香,还不把你妈扶起来搀进屋去,不嫌丢人啊!”
田翠英听了他们的吆喝,心里非常得意。
从年轻的时候,她就被当成了李曼芸的对照组。
李曼芸比她小,比她晚嫁过来,还长得又白又细软的。
那身子啊,柳条子一般的,最笨重最肥大的棉裤穿她身上也都好看。
早年说话又跟没气了似,哼哼唧唧娇娇弱弱的,男人们都说骨头都给叫酥了。
对比起来,田翠英矮冬瓜身材,皮肤又黑,说话嗓门又大。
偏偏两家人住得实在太近了,早起打猪草,河里洗衣,晚上在村头纳凉吃饭,这一根白皮柳条子和黑皮矮冬瓜就老走在一起,惹得人都发笑。
田翠英不愿再回想那些日子,她现在只高兴。
高兴李曼芸这辈子一点希望都没了,而她家蒸蒸日上。
她家比村里大部分人家都有得吃,因为她丈夫有点祖传下来的找野物的本事,而且还会做点木匠活,自己还生了个儿子。
一想到儿子,田翠英的好心情忽然就打了个折扣。
早上自家儿子偷腊肉,她就知道是给李曼芸拿的。
这个女人越来越不管不顾了,连辈分都不看,一家子都跟饿死鬼投胎似的,为了点吃的脸都不要了。
平白带坏了她家二狗!
田翠英想到这里,故意又加了把火。
“是啊,明香,你妈太不像话了,你们姐妹老了也跟她这样。”
这天底下再不要脸的女人也受不了被当着自己孩子作践。
果然,李曼芸听了她这么说,也不知道怕了也不知道怂了,在地上一手指着她,一手捂着心口就骂起来。
“你说谁不要脸呢!你才不要脸!”
“你们都欺负我男人没在家,你们别高兴得太早,一个个穿肠烂肚不得好死的!”
这副样子,看得女人冒火男人斜眼。
女人冒火,自然是受不了她把大家一起拉下水骂不得好死。
男人?那就不一样了。
李曼芸是方圆百里都不可能有的奇葩。
在这个大家都本分过日子的时代,男人看一眼女人都要躲着别人,女人就更是了,羞涩、保守、纯真。
哪怕是和自己丈夫在被窝里,也扭手扭脚的不会出格。
只有李曼芸,也是穿粗布衣服,却皮肉细白,眼神灵动,走个路都扭屁股,风情万种的。
男人们天天见她晃悠,又知道她和许多人有暧昧,每天心里也痒痒的,也想和王二狗他们一样给她送点吃的喝的,换她一个笑脸。
但他们没有王家那么能找食,家里不富裕也不舍得,所以平日里也只能干着急。
现在看她这会儿坐在地上光着脚骂人的样子,脑袋里的邪念一下子就压不住了。
这脑中有邪念,眼神就不对。
他们的老婆看到他们的眼睛自然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腌臜东西,于是把心里的火全撒李曼芸身上去了。
她们气李曼芸,却偏要指着她女儿明香说话。
“看看,看看啊明香,你摊上这么个妈,以后嫁人都嫁不出去!”
“哎呀,丢人现眼!明香,你打她一顿算了,反正你也长大了,她管不着你了。可再不管管她,这事儿要传到你单位去了!”
“对,打!这种女人就是该打!再不打,你们姐俩早晚要被她给拖累!”
田翠英一听这个,心里那个激动。
要不是碍着面子,她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
她心里万分巴望着李曼芸被自己亲女儿打,却还要出来当和事佬。
“你们说的哪里话!”
“打就算了吧,明香,把你妈扶……”
话还没说完,忽听到一道闲适的声线传来。
那声音清澈透亮,让人想起年轻时的李曼芸。
那时候她还很体面,虽然也是穷,但眼睛总是亮晶晶的,说话温柔和气,带着一股子小女孩般的调皮逗趣。
“不扶。”
“我妈她爱怎么玩儿怎么玩儿,在地上打滚我们也惯着。”
田翠英脸色一下子变了。
她嘴巴滑稽地张着:“啊?”
14. 第 14 章
不光是田翠英一个人懵了,其他人也懵了。
明香不是比明花还恨不得她妈死去吗?
每次回家都哭着回去,后面干脆连过年都不回来的,她怎么这么说话?
田翠英看着明香:“你说什么?”
明香抱着双臂,漫不经心地看着她,嘴角还是那样笑笑地:“伯母,您耳朵聋啦?”
“我说我妈爱在哪里在哪里,爱干嘛干嘛,我们都不操心,您那么操心做什么!”
这话把田翠英打得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反应才好。
她记得明香明花这两姐妹最受不得挑拨。
上次李曼芸发癫,明香还把她妈给推地上摔了个屁股蹲,当晚就回文工团去了,只留下一句话。
“我死在外面也不回来了,我没你这种不要脸的妈!”
当时把村里人笑得。
怎么现在转性转这么大?
周围寂静得让人居然莫名有点心慌,大家的视线都放在田翠英身上。
虽然全世界都知道她欺负李曼芸母女,田翠英自己却还是不想承认的。
她赶忙辩解:“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我这不是怕你妈冷吗?这天寒地冻的。”
明香眼尾一抬:“您还是心疼心疼自个儿吧,家里那点子饭菜都冷了吧?饭吃到一半出来管闲事呢!您不累啊?”
田翠英气懵了,说话都开始磕巴。
“不是,你这孩子说什么呢!我也是为你们的妈好!你家穷,她没衣服穿,弄脏了这身……”
她本来是想继续借题发挥,让大家把目光聚焦到李曼芸那身破烂的棉袄上去。
可话没说完,忽见明香下巴尖儿一抬,指使自家妹子。
“明花,把刚刚拿进去的我那俩箱子抬出来。”
明花一愣。
拿箱子?
但姐姐的话她一向是听的,她也只耽搁了这么一下,马上就到屋里把明香带过来的箱子一个个抬了出来。
箱子放地上,她就站那儿,手足无措地不知道干什么了,只迷茫地望着明香,不知道她姐想干嘛。
明香朝她笑得温柔,从穿着棉袄都盈盈一握的细腰上取下串钥匙扔给她:“那皮革的,打开。”
明花接了钥匙,蹲那把箱子打开了。
打开之后,她猛地站了起来,万分惊讶地看着明香。
明香在一片压抑的沉默中一步步走到那箱子前,随手把一床叠得整整齐齐的缎面被子一抖,往她妈身上一裹。
她笑容明媚,看向田翠英的眼里却是明明白白的挑衅。
“明花,再拿。”
第二床被子被明花也给随意拢在了李曼芸身上。
原本歇斯底里的李曼芸一下子僵住了,难以置信地低头看向自己身上的被子。
围观的人更是个个露出了惊讶的目光。
明香拿出来的这两床被子显然都是崭新的被子,一个补丁都没有!
而且这两床被子颜色鲜亮、布料厚实,里面的棉花显然应该也很多。
但很奇怪,这些被子在李曼芸身上耷拉下来的感觉轻飘飘的,一点普通被子那种厚重感都没有,看上去软乎乎又蓬松,跟他们的棉被不一样。
偏偏明香又去指使明花:“继续啊,把咱妈的棉袄给拿过来。”
于是一件同样漂亮又厚实的靛蓝色灯芯绒面的棉袄被拿出来,被随手拢在了李曼芸肩头。
全场顿时鸦雀无声,大家眼珠子都瞪烂了。
原本习惯了寒冷的身体似乎突然就受不了这种冷了,一个个拢紧了身上的衣服,对着这满目鲜艳吞了口唾沫。
也不怪他们这样,实在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小丫头片子,居然能拿出这么多这么好东西来!
毕竟这个年代缺物资,有钱都买不到东西。
就拿衣服来说,都是大人穿烂了改小了给老大,老大穿不了了继续改小给老二,就这么苦哈哈地传着。
直到那衣服完全不能穿了,还要拆了纳鞋底呢!
大部分人,尤其是农村人,衣服上都是布丁叠补丁,针脚盖针脚,甚至家里穷的,寒冬腊月照样穿得单薄。
可明香居然有一箱子的厚实衣服被子,而且还是全新的!
有那眼尖的,狐疑地嘟囔了一声:“这里面不是棉花吧?怎么看着这么暄乎?”
李曼芸作为全场唯一亲身享受这被子的人,也有这个疑问,瞪着铜铃大眼抬头望着明香。
明香亲昵地拍了拍她的肩,漫不经心地:“啊,不知道呢,百货商店的售货员说是鸭绒的。”
“什么?什么绒?”
“哎哟!”
马上就有个妇人肉疼至极地拍了一下大腿:“这得多少钱呐!”
明香:“不知道,买太多了,我也没看价儿。”
这下别说是其他人,连明花都差点给她姐跪下了。
其实大家心里也知道,这种他们一辈子不一定见一次的被子不可能便宜,更不可能随随便便能买到,一定是非常珍贵的。
可明香却说买太多了不记得价格了,那这丫头在城里得是过得多好啊!
一时间,大家看向明香的眼神都变了,好像当初那个漂亮却骨子里刻着穷酸的丫头真的飞上了枝头成凤凰了。
而这时的李曼芸显然也是这么想的,对大女儿的忌惮根本就是写在了脸上。
她攥着被子,一骨碌站了起来,乖乖站在那儿,时不时看明香一眼,只是视线刚触及明香,又赶忙别了回去,继续低头在那站着。
田翠英看到这一幕,气得心口疼。
她是怎么也想不通,明香怎么就这么有钱了呢?
不行,他们王家才是村里最有本事最富庶的人家,她不能让村里人看笑话!
偏偏这时,她儿子王二狗忽然上前,抱着李曼芸狠狠地箍了一下。
放开之后这人笑得开心:“哦哟,婶子,你家明香真是出息了,给你买这么好东西。”
说着瞟了明香一眼,眼里精光乍现:“明香,长大了嘿,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自己生的儿子,他撅个屁股她都知道他要拉什么颜色的屎。
田翠英自诩家里比大部分村里人都富足,又生了儿子,天天拿着李曼芸家这一窝娘们儿抬自己身价,现在被明香搞这么一出,心里窝着火。
本来她跟二狗说的是,二狗继续想着明香,就滚得远远的别回家!
可现在一看,她又改了主意。
要不说她家二狗子聪明呢!
这要是二狗能娶了明香,明香那一个月七八十的工资还有这么多好东西不都是她家的了吗?
而且结了亲家,二狗也就不好再对李曼芸这个不要脸的狐狸精勾勾搭搭的了,她和二狗他爹也不用因为这事儿被人戳脊梁骨了!
田翠英赶紧迎了过去,把自己儿子暗暗往明香那里推:“明香,是越长大越漂亮了。”
她说着,当着大家的面把两个人比了一番,眉飞色舞道:“这不天造地设的一对么!"
“明香啊,要么你还嫁给我们家狗子吧?以前的事伯母就不跟你计较了。”
“你自家的情况自己也知道,摊上这么个妈,下面还有个不懂事的妹,加上那个一天到晚不知道在哪里赌的爸,城里人谁敢娶你呀?”
“咱娘俩住隔壁住了几十年了,知根知底的,我看着你也喜欢,也不嫌弃你家这情况。”
“我家狗子长得好,脑筋又活泛,怎么的都有口吃的。你嫁给他,过两年给我们王家生几个胖小子,我们把你当亲闺女待!”
她这话一出,大家都有些发笑。
这明香好不容易走了狗屎运出了这苦地方,进文工团吃国家粮去了,结果城里人看不上她,她二十多了还孤身一个。
好不容易挣到点钱给那不争气的妈,却被挤兑到要嫁一个村里走哪儿都不受待见的大光棍、二流子!
大家都在看明香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要搁以前,这姑娘被逼急了会突然冷脸,提扫帚赶人。
大家也都习惯她这样了,以前还会怕,现在都当笑话看了。
毕竟你们家就三个女的,能打得过这么多人?
别说别人了,就一个王二狗都能把你们仨按地上打了。
谁想,明香居然丝毫没有动怒的样子,脸上那抹笑意依旧温软和煦。
只听她笑了一声,说:“伯母你们脸皮也够厚的,非要儿子被人拒绝两次才舒坦。”
“不是我拂您的面子不肯嫁啊,实在是您儿子配不上我啊!”
“您看他一天天把他教养成什么样了,也就是大家重情义,不然早练手把他打一顿得了!”
她这话一出,众人都有些惊讶。
小丫头片子一向脸皮薄,怎么今天什么都敢往外说?
不过他们马上又把视线转到了田翠英身上。
田翠英夫妇仗着能搞点野味带去城里偷偷摸摸卖些钱,家底比旁人殷实,就一天到晚耀武扬威的。
养出来的儿子更是个混蛋,总是没事找事,招猫逗狗的。
有一次甚至把人家小女娃子藏起来,吓得人家大人要跳河。
林林总总,把村里搞得乌烟瘴气。
就比如说他对这一家子女人。
一个侄子辈的居然去招惹婶子!这不畜生吗!
更何况前头才招惹了当妈的,现在又来招惹人家女儿,估计在家连着明花这小女娃他都肖想了一遍,想想都吃不下饭,不是人!
可现在,明香居然直接把这话给点了出来,这让田翠英一家把脸往哪儿搁?
一时间看向明香的眼神都变和蔼了,仿佛前面对这娘儿仨的挤兑是假的一样。
田翠英自然也感知到了大家态度的变化。
她哪回上李曼芸这儿找事得到过这样的待遇?
当即牙一咬,一个冷笑,扫了明香一眼。
“哟,明香,在城里学坏了啊,怎么跟你伯母讲话呢?”
她也不管天儿冷不冷了,进去把明香家门里的小木凳子拖过来,就往那儿一坐,双手抱臂,横眉冷笑:“你倒是说说,我家狗子怎么配不上你了?”
明香斜了身旁看她看傻了的王二狗一眼,走过去在田翠英屁股下凳子腿儿上踢了一脚。
“伯母,起来,我家里穷,凳子破,禁不住您这么福气的身子坐。”
田翠英因为相对吃得好,是比村里其他女人丰满一些。
众人哄然大笑,傻子都听出来明香这是在骂她呢。
要不说城里待过的人有文化呢,这骂人都不带一个脏字的。
田翠英被这么一踹凳子,差点跌下来,又听明香这么说,气得头顶都冒烟。
她也不敢再坐了,起身,目光凶狠看着明香。
“甭跟我废话,你倒是说说我们狗子哪里不配你!”
明香用眼神看了一下自己其中一个箱子:“喏,就我箱子里那些荔枝罐头,三块钱一罐,用我自己工资买的,总共二十罐。”
“您儿子他要是能用马上去买上一罐,我立马嫁去您家,彩礼都不要。”
众人:“……”
“娘哎,三块钱一罐,一斤猪肉五毛多,这一罐都抵六斤猪肉了!”
“不止呢,这么多罐呢!这都几百块钱了!”
“翠英还说什么明香在城里过得苦哈哈,真不该信了她那张嘴!这明香多有本事啊,我女儿要是有这个本事我死都甘愿!”
“二狗子还真没这个命娶明香,别说要他拿三块钱出来,他全家拿三块钱出来田翠花的心肝儿都得疼!”
田翠英确实心肝儿疼了,那可太疼了。
她知道明香一个月工资几十块,但她也知道明香全家都是累赘,那点钱早给造没了。
不是,这死丫头到底哪里来这么多钱?
她不知道的是,明香的钱确实是补贴家用给用没了,但明香能得奖啊!
她这次上台,全场瞩目,团里给的奖金相当于两个月的工资了,还得了许多各式各样的票,甚至这里面一些罐头也是这次团里奖的。
当然,这里面也有杨主任的功劳,杨主任甚至会自己贴钱给她买东西。
她倒是觉得有些奇怪,杨主任前些日子好像对她特别好,有时候她都怀疑杨主任有求于她,正在讨好她,真不知道是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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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事。
除了收入多,明香还物质,受伤了知道要安慰,演得好知道要奖励。
毕竟原主不舍得吃不舍得穿,她不一样啊,她这个人舒坦惯了,就是要吃就是要穿,一毛钱都别想少她的!
田翠英心里头那个堵啊!
三块钱买点吃的,谁舍得!
更何况他们家根本没有副食品票。
偏偏她那不争气的儿子过来翻她衣服兜:“妈,听到没,拿钱出来,我去城里买去!”
田翠英:“……”
田翠英一边狼狈地护着衣服兜,一边死鸭子嘴硬:“不就三块钱吗,你膈应谁呢!”
明香朝她笑:“嗯,让他买去呗。”
田翠英眼见着兜里最后的一块钱被儿子抢走,气得又开始骂儿子:“狗子,狗子!你别发癫!”
“你能娶这样的女人吗?啊?这种败家的女人咱家哪怕娶得起,那也不能娶!”
“你看看她有人要吗?她在城里跟她妈一样勾搭人家对象人都不带搭理她的!”
这事田翠花没少在村里传,她好意思传,大家都不好意思听,说得可那个了。
可这年头娱乐太少,好不容易逮着点儿那档子事的八卦,大家又忍不住要听。
他们一个个都看着明香,等着明香气势弱下去。
明香气势弱下去了,大家就可以把她们娘儿仨跟着羞辱一番。
就跟以前那样。
谁知明香根本无所谓气势不气势的。
她还是那副优哉游哉的样子,漂亮的眼尾天然微微上挑,嘴唇即使在冰天雪地中也泛着健康的光泽。
她淡淡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啊伯母,可能要让您失望了。”
大家正狐疑,她那十五岁的妹妹年纪小憋不住事,上前就插了句嘴:“我姐马上就要结婚了,对象还是个军官!”
大家:“……”
什么?
军官?
一个军官?!
田翠英听了,一改刚才的憋闷,拍手大笑起来。
“你?要嫁给一个军官?”
“你糊弄谁啊?谁看得上你这么一大家子拖油瓶?"
大家一听,是啊!那田翠英家二狗敢娶明香也显然是为了明香的工资,你要让村里正经一点的人家娶明香人家还要考虑考虑呢!更别说一个城里的军官了。
于是有人也跟着说起了风凉话:“就是,明香,知道你想在我们面前逞威风,但也不用说这种谎吧?”
“军官?人军官娶你?人家就不懂门当户对啊?”
大家又起哄起来。
明花见自家姐姐不说话,以为她说的姐夫啥的确实是假的,气得把手伸进被子捏她妈的大臂:“都是你惹来的祸!你害死我姐!”
王二狗本来因为明香看不起他而对明香怀恨在心,这会儿见明香站在那儿眉头轻蹙,显然没招了,顿时又来了劲。
他这个人天不怕地不怕、混不吝的,在村里不是夜会寡妇就是调戏人家小姑娘,这会儿也不顾及那么多,直接上前要抓明香的手。
“明香,别装了,哥是没本事但哥疼你啊!”
“那城里的男人有什么好的,你这么漂亮的人儿都不要,偏把你甩了,哪像我,这一辈子就认你明香一个!”
明香躲开没让他碰到,眼神却冷了。
王二狗被明香的目光一刺,根本就忍不住,那火一下子就上来了。
抱不着我还打不着吗?
女人一打就老实,打就是了!
王二狗满脸横肉颤抖,朝明香举起了巴掌。
“不知好歹的死丫头,今儿我非打得你求我娶你不可!”
众人见了,眼珠子都瞪老大。
这要是打下去,明香脸得肿半边吧?、
不过打怕了,不定就真的成了王二狗老婆了!
谁知明香不知从哪儿掏出来一根烧火棍,轻巧竖起来。
那王二狗的手掌可就穿上去了。
王二狗使的力气有多大,这会儿嗷嗷叫的声音就有多大。
他狼狈地甩着那只手臂,满脸痛苦,身体都抽抽了。
大家都看呆了。
明香这丫头,怎么跟变了个人一样?
以前她被欺负,就知道气得冷着脸回城里,现在却敢打架了!
谁都不知道,明香这个人吧,自小生活在温柔安宁的环境中,确实是没怎么见过这么猥琐暴力的人。
但架不住人家被宠得胆子大着呢,从小到大不跟人起冲突也就算了,一起冲突那是绝对的要赢了才罢休的主儿。
可那王二狗也不是吃素的。
等那阵儿疼痛缓过来后,他整个人更加暴戾起来。
他又冲上前去,要抢明香的烧火棍。
明香躲都不躲,淡然提醒他:“喂,村支书来了。”
村支书是来了,围观的人都面露惊恐,大声提醒王二狗,说村干部来了,让他别打人。
但王二狗根本听不进去,朝明香扑了上去。
明香盯着他冷笑。
再来?那就不是穿手掌了。
眼见着那石头一般的拳头过来,明香就这么等着。
她的耳边传来妹妹明花憋屈又愤怒尖叫:“姐!”
还有她妈歇斯底里的声音:“王二狗你不是人!”
而此时的王二狗,愤怒之余,心里却升起一股得意。
一家三个娘们,他还不是手拿把掐?
只是刚升起这个念头,神志就被刺骨的疼痛搅得乱七八糟。
他连呼吸都忘了,痛苦地嚎叫起来:“啊!”
低头时,他看见一只手。
那是一只什么样的手呢?
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钢铁。
钢铁铸成一般大手,箍在自己手腕,把那手腕轻轻一折,带来灭顶般的痛苦。
王二狗痛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但仍习惯性地支撑着体面,大叫着:“你他妈谁,敢打老子……”
话还没说完,看到一身军装,帽徽上红星闪耀。
那没说完的话立马就烂在肚子里了。
尿都要吓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