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剪姻缘吗?》
1. 第一章
郲阳城,西市。
正午烈日,暑气难挡。
整条街巷,无论酒肆歌楼或是脂粉坊阁,皆因酷热而歌尘冷落。唯独偏仄的巷尾,名作“茗香阁”的小茶肆门庭若市。
茗香阁外陈设简陋,茅檐低垂,藤牖半敞。
此刻,阴凉处并排搁置的几条春凳上,已有数位女子掩面静候,甚至不远处还停候一辆骈车。
钱矜娇摇着丝绢纨扇,隔着纱帘,正饶有趣味地上下打量着那整整一排掩面的女子们。
此时,马车的门帘被人掀起,丫鬟环燕领着手牌,风尘仆仆回舆秉道:“小姐,终是轮到咱们了。”
“打听好了吗?”
“都打听清楚了,那外头候着的女子们,皆是各地来「休夫」的,这里确实是三爷提的那间茶肆,错不了。”
钱矜娇收回目光将面帘扯下,语气满是不屑。“如今这些个市井小儿为了钱倒是会钻营,什么不顾脸面的生意都愿意去做。罢了,扶我进去吧。”
她下了马车,抬眼瞥见外面灰黄的粉尘泥土,又啧啧两声。“可惜了我蜀锦绣制的花鞋。”
绕过前门,钱矜娇掩面匆匆从后院进了茶舍,一位容貌姣好的女子早已等在原地,交付了手牌,便引她上了楼。
阁楼里,茶台坐塌皆是藤席编制,台上焚香,壁上挂了幅小品斗方,看得出来掌柜精心布置,品格清雅。
只是落在钱矜娇的眼里,就只剩下“穷酸”二字。
一扇薄雾般的屏风隔在中央,忽闻履声渐近,一女子从屏风后娉婷而出,轻抬皓腕奉上一盏清茶,腕上的珠钿随之泠泠作响。
“让贵客久等了。”
钱矜娇淡然接过茶,心中却暗暗惊讶。
谁曾想,暗地里做这种“休夫”生意的茶肆掌柜,竟只是个十八九岁,还未出闺阁的小姑娘。随即在心中,以“无知廉耻”四个字,又给这少女判了刑。
“甲字手牌,您可是先前来信,安清县员外家的钱大姑娘?敢问亲自前来,所求什么?”
钱矜娇落座不答话,目光挑剔地看向一旁引路的女子。
少女见状了然一笑,解释道:“这里仅有我和家姐,再无外人,姐姐且宽心讲述。”
钱矜娇目光闪了闪,眼前两位女子除了年纪有些差异,身形、五官确实有几分相像,姐姐温婉,妹妹更显灵秀。既然她们是一家人,她便稍稍放下戒心,道:
“女公子费心,我来这里不为旁的,而是想了却一桩婚事。”
少女回应:“姐姐莫怪罪,您说委托之前,容我多一嘴,咱家茶肆并不是那牵红线的月老殿,来这里的都直奔「休夫」二字。”
见那少女一本正经解释,钱矜娇噗嗤一笑。
“我自然知道的,不过我尚未出阁,谈不上休夫,对方只算得半个「未婚夫」吧。”
钱矜娇勾起嘴角,笑容却不达眼底。“我听婆子们说,女公子可是仙姑一般的人物。就算那牛郎织女下凡,只需您略微出手,也可让他们永不见面。今日一见,果然了得,小小年纪还未出阁,就有了这等祭杀风月的雷霆本事!”
明显得,此人在阴阳怪气,可人人都看得出她来头不小,无人敢反驳。
钱矜娇也知道她们的惧怕,言语间更是肆无忌惮。
那姐姐面容尴尬,虽心疼妹妹,却也只能默默低头,咬唇不语。
唯独少女不甚在意,道:“姐姐是听到坊间那些打趣我的话了,不过是帮人玩闹做戏,赚些零钱糊口罢了。”
“你可不是做戏,也不能是做戏。”
说笑间,钱矜娇突然目光一变,语气也狠厉起来:“我人既来了,就不是来玩闹的。我所指的可不是一般人家,这笔买卖,你们敢接吗?”
那少女看了眼钱矜娇细白的手腕,又看了看她微微隆起的小腹,忽的没了下文。
见对方不语,钱矜娇没了耐性,语气更是淬着火星子。
“怎么,女公子是怂了,不敢接这笔买卖吗?早知这番,真是枉费我这双花鞋,这么热的天还踩着如此粗鄙腌臜的地方。”
话太刺耳,以至于一旁的姐姐快把手心的帕子拧烂了。
少女倒沉得住气,提笔在纸上写了一排漂亮的小楷。
钱矜娇不屑,这个时候摆弄什么文墨?
待看清上面写的字迹时,忍不住吃了一惊。
一幅小楷写又稳又漂亮:镇国侯府,莲二爷,祁莲。
此人,正是她从未说出口的未婚夫。
“你……你怎会知……”
钱矜娇瞪大双眼,原本嚣张的气焰顷刻被浇灭。
坊间有传言,说这茶坊老板极为擅长卜筮,尤其是驳煞姻缘,灵得很。
她原本不信,只是三爷催促,她就着玩闹性质过来瞧上一眼。
怎知,这姑娘镜像是开了天眼一般,只一个照面,竟把她的秘密,看了个彻彻底底。
她今日假扮了个乡绅家嫔来这野市茶肆的,该不会连她现在的假身份也看得出来?
她心下一慌,看那少女的眼神也乱了几分。
那少女显然淡定得多,见钱矜娇把那字迹尽收眼底,便随手将那纸笺搁置烛火上燃尽。
“姐姐放心,这茶肆里的消息不会透漏出去半分。若姑娘不愿说缘由,我便也不追问。要是不懂这点规矩,这茗香阁的招牌,早就被人砸个粉碎了。”
钱矜娇看着纸笺被烧个通透,语气和善了些。
“那么,女公子的意思,可是应下了?”
少女点头:“上门即是贵客,哪有不应的道理?不过姐姐也是知道,做生意向来有一分钱一分货的道理,这笔买卖既然牵扯到镇国侯府,那便不是普通的费用……”
要加钱。
钱矜娇厌厌打断,啪地一声掏出几张银票拍在案上。
像是看在钱的面子上,那少女笑得格外灿烂。
钱矜娇笃定对方不过是个见钱眼开的角色,自己刚才倒是高看她了。
她不由得嘱咐一句:“女公子,这是一千两银票,钱家从不亏待相助之人。不过,我还需再提点提点你,那是镇国侯府的莲二爷,可不是一般的世家子弟呀!”
镇国侯府累世簪缨,三代侯爵金印紫绶。祁莲虽排行老二,但生母可是宁国府上的嫡女千金,血脉尊贵更胜长房。整个京都谁见了他都要尊称一声莲二爷。
当然,人们忌惮的,不仅是祁莲那显赫的家世,更是他杀伐果决雷霆铁腕的作风。
不过三年,他便平定了让皇帝头疼十几年的外族动乱,仅靠率领的三万精兵,三年游击围堵,不断壮大,就收复了燕丹、鵼州两个大捷。这也是大启十年来首次收复失地,首次献俘阙下。
当年仗着着祖母年轻时的交情和颜面,定下这娃娃亲,不论怎么盘算,对她钱矜娇都是天降大运的喜事。
可奈何她当年眼皮子浅,祁莲征战的那三年,无声无息,谁会知道他是死是活?也正是那三年,她心里早就有了另一个人。
她与那小侯爷虽从未见过,两家的婚约却一直都在,虽然没人主动提及,但最怕万一。如今这位年轻的侯爷意凯旋归来,可谓一时间风光无限。要是得罪了他……钱矜娇心中惧怕,她摸着自己日渐隆起的肚子,再多等些日子,她就无法掩盖得住了。
“钱不是问题,越快越好。实不相瞒,你也看到我这肚子了。我们女人便是命苦,别人抬抬腿就走了,我却落得不便。如今我也只能靠你这法子,日后虽被人指点,至少孩子还能包得住。你只告诉我,这事何时能办的成?”
“十日足以。”少女看向她,目光尽是怜悯。
“十日?”
钱矜娇再次惊讶。
这个小牛犊子怕不是为了诓骗她银票,开始胡诌的吧?
钱矜娇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泪。“女公子的话我可是记惦上了,不如我们字据为证,只要你履行契约,十日之后我会再奉上一千两银票,我们钱家,向来说话算话!”
少女以茶代酒。“当然,妹妹向来言出必行。请放心。”
事情商议的比想象中顺利。
钱矜娇从茶肆出来的时候,也不过半个时辰。
一上车,她便将脸上的遮面取下,接过丫鬟递来的水壶,便往嘴里灌。“果然穷酸的地方,连水都一股子味道。”
“小姐慢些,小心动气伤了腹中的孩子。”
解了渴,钱矜娇长长舒口气,对身旁的丫鬟环燕问道:“刚才的凭据可收着了?”
环燕点头,将那字据摊在面前,有些怯怯问道。“小姐,咱们已经给了她们一千两银了,那可都是小姐私藏的钱,后续的银票,咱们的账面已经不够了,主母向来都吝啬,要是被她知道了,恐怕……”
“不给她知道不就成了?况且,剩下的钱谁说要给了,乡间野妇见过什么大钱?即给她,她又吃得下吗?”
钱矜娇凝眸细辨,目光停在落款的署名上。
“「李疏婵」。”
她冷冷一哼,脑海里浮现那少女那毫无畏惧的一张脸。“这么一个促狭蹄子,竟也让三爷分神垂眸?”
她心中一恨,眼神更是晦暗:“你且给我好好盯着她,既然她夸下了海口,不管事情成不成,十天后就以欺诈为由头,找门子们围了她。若不还钱,一把火将这里烧个干净,人也别放过。省的日后哪天翻出旧账来,再把今日的事情抖落出去!”
……
午夜,城郊,月上枝头。
李疏婵一身黑衣,正趴在屋檐上一动不动。
两日前,她打听到那祁家公子近日在此处游玩避暑,收买了管茶的老农后,她便趁夜从后院的茶园潜伏过来。
她腰间还盘着个小包袱,里面除了阿姐给准备的衣衫炊饼,还有一把锋利的剪刀。
李疏婵有一个秘密,只有她跟阿姐知道。
三年前她穿越到这个架空世界起,便能看见人和人腕间缠绕的红线,俗称姻缘红线。
只要将那条红线剪断,便能帮人休夫休妻,驳煞姻缘。
剪红线可破婚姻这件事,要从她那个废物姐夫说起。
她姐和姐夫结为夫妇不过六年,已有了两个女儿,大的五岁,小的三岁,如今又今身上还怀着一个。只因一直没得儿子,那蠢货觉得面上无光,就对她阿姐拳脚相加,在此前甚至导致姐姐病重滑胎。即使阿姐后续又有孕在身,还需天天辛苦劳作,却也免不得被男人毒打撒气。
李疏婵穿越来之前是个离婚律师,自是见不得这么憋屈的事情发生。她想为自己阿姐伸冤,却发现这个世界的律法竟没有一条是护着普通女性的,自己生前那么多法律知识和珍贵经验,在此地毫无用处可言。
姐夫是不可能休妻的,她们姐妹两个无父母帮衬,也无兄弟撑腰,在这世间无依无靠,反成了被人欺凌的由头。
摆在她阿姐面前的只有两条路,要么继续生,直到生出儿子;要么继续忍,直到哪天被打死……
总之无论哪条路,都没有休夫这个选项。
某天她那个蠢姐夫又在发酒疯,李疏婵恨得咬牙切齿,眼看拳头就要落在阿姐身上,她一个快步,拔出藏在身后的剪刀便朝她姐夫刺了过去。
剪刀锋利,将姐夫手臂划出了几寸长的口子,鲜血淋淋。
只有李疏婵看见,姐夫腕上连着阿姐的那根红线,断了。
接下来的事情更是离奇。李疏婵原本等着衙役们以伤人罪惩治她,却不想,不但自己安然无事待在家中,还等来了姐夫亲自写的「和离书」。
一向不同意休妻的姐夫,甚至火急火燎去衙门将休书入了主簿。
出了名难缠的癞子哥,就这么轻巧和阿姐和离了。
整个郲阳,几乎没人听过什么叫做「和离」,更不要说所谓的「和离书」了。
这件奇谈,传到了喜好闲聊的邻里耳中,她们不懂得前因后果,只知这小姑娘似乎八字硬得很,能扛得住男人的煞气。但凡她能点头去家里随便布法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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阵,准能克得自己夫妻二人姻缘断了头。
李疏婵很是乐于助人,有人求助,她就这般顺水推舟,帮着左邻右里做了许多事:为前院因丈夫偷鸡摸狗被关大牢的孙家媳妇讨要说法,又帮了因丈夫逛窑子而染病卧床的刘家儿媳,换了自由……
她恍惚觉得,自己在这个时代,又重操旧业了。
渐渐的,她那事迹,像是汛期漫延的山溪,消无声息地传遍了至整个郲阳城。
大家都称呼她为仙姑在世,前来找她帮忙的女子,渐渐多了起来。
但休夫一事,终究拿不上台面。
阿姐怕她清白名声被玷污,更怕她的行迹被人歹人盯上,于是拿出自己所有家当,开了间茶肆作掩护。明面上做茶水生意,暗地里给各个困境中的女子们解决问题,收些费用糊口。
不过,剪红线这档子事,并非时刻都能办得了。办的多了,李疏婵渐渐摸出些诀窍。
一天之中,唯有日过正午和夜半子时,可以清楚地看得见那条姻缘红线。恰好对应着的,正是一日中正阳与正阴的时刻。
白天日头大,行动会被人看见;唯有夜晚,悄悄爬到房梁顶上行动,不知不觉,了却无声。
此刻,她正坐在一处屋脊之上,如以往行事一样,静静地等着月挂正中再做行动。
冷风一吹,她顿觉这郊外深夜更是寒冷。
这里原本是城外寺庙旁的茶室禅院,寺庙迁走后因景色秀美,便被几个世家修葺重建,专供达官显贵们游园赏玩。
据说那莲二爷每逢盛夏,便会来此地小住几日。
那镇国侯府深宅大院不便行动,但这里接连深山野地,草木葱茏,虫鸣鸟语,反倒便于李疏婵隐匿行迹。
趁着月色,又靠着穿越前常年攀岩的技艺,她悄悄爬上这林间的楼宇。
屋檐不高,只有两三层。借由两根自治的飞虎钩助力,她轻松爬上楼顶。脚下布几间卧房,其一便是那莲二爷休息的房间,只是她还不清楚具体的方位。
不稍多时,明月当头。一根纤细的红线在月色下渐渐显现出来,从一旁厢房窗上抻出,向外延伸出去。
李疏婵沿着屋脊轻轻爬过去,仔细看那红线,上面清晰可见着那人的姓名,正是那位叫祁莲的公子。
就是这一根!
她麻利将腰间剪刀掏出,正准备对那红线动手,谁知屋下的人还未睡,那纤细的红线跟着人影,居然在空中来回晃动起来。她几次尝试都无法捉着那根红线,更不用说将它斩断了。
就在此时,屋檐下突然窜出滚滚浓烟,呛得人睁不开眼,她险些失足滑下屋顶。
还未等她站稳身形,院子里的护院敲起铜锣,慌忙呐喊:
“走水啦!走水啦!”
一时间,人们四散惊呼,呐喊的呐喊,出逃的出逃,救火的救火……十来个看家护院的提着水桶裹着湿被,匆匆冲向她脚下的房屋。
李疏婵用衣袖掩着口鼻,这红线怕是剪不成了。
黑烟越来越浓,视线也被遮挡。继续留在屋顶不被呛死也会被热浪灼烧,原先挂在墙上的飞虎钩已被烧坏,她一时间竟没了退路。
就在这时,只听闻身后“噗嗵”一声响起,似是有人落水了。
她朝那林子后面看去,果然有一汪池水,池塘很大,驳岸蜿蜒曲折一小半环绕到前院,不少人在那里取水救火。
反倒是后院的池子,月色下黑乎乎一片,安静异常。众人都在前院奔走救火,没人顾得着这后院的半壁池塘,确实是个退身的绝佳去处。
李疏婵不再犹豫,她屏住呼吸,抱住腰间的小包袱一跃而下。
不曾想那水塘居然很深,李疏婵扑腾几下,居然朝塘底下沉去。
她只在小学的时候学过一点蛙泳,现在居然一点也想不出要领,怎么蹬腿怎么展臂,怎么换气怎么抬头……她慌了神,一时间只会胡乱扑腾。
慌乱之际,一个有力的臂膀揽住她,李疏婵只觉得那臂膀像是有种让人信赖的魔力,她的心居然不乱了,由着那手臂将她牵引向上。
一上岸,她哇地一声,吐了好大一滩水。整个人像是散了架,趴在草地上没了一点力气。
“这般狼狈,还来行刺?”
男人嘲笑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李疏婵顿觉不妙,不敢抬头,若是自己被认出那就糟了。她顺势将碎发糊在面颊,应道。
“爷您误会了,小女是后院打杂的茶姑子,不常去前庭帮忙,刚才听到前面有人喊走水,一时慌乱失足进了水里。”
“嗯?后院的杂役我也认得,抬起头,我仔细看看。”
她心跳的厉害,埋着头怯怯往后躲。那人像是看出她窘迫,故意戏弄她一般。
“奴婢……奴婢身上脸上都沾染了池塘的秽物,怕污了爷的眼。”
不待她解释,一双修长有力的大手倏然擒住她下巴。冰冷指腹摩挲过肌肤,惊起她一片战栗。
月色下,那高挑的男人如同冰雕玉琢的神像矗立在她面前。他居高临下,一身寝衣因方才在池塘里沁了水,紧紧贴合他强健宽大的身躯,那宽阔的身影将她娇小的身躯整个笼罩在阴影之中。
他长发挽起,深邃的眉宇在月色晕染下,更显得凌冽孤傲,几缕湿漉漉的青丝还滴着水,湿湿嗒嗒的顺着他俊朗的下颌线向下蜿蜒,在那粉白的锁骨上若隐若现,渐渐隐没在那结实的胸膛前……
怎么有点,不可说呢?李疏婵慌忙别看眼。
忽而那如玉的指尖强行挑起了她的脸,她被紧紧相逼直视面前的人。
李疏婵心思一乱,毫无防备地,撞入那人深沉的眸中,那长睫投下的阴影似深涧倒映的碎月,幽深又破碎,让人不禁看醉了去。
“说,谁派你来的?”
冷冽的声音如冰,李疏婵不知这人在说些什么,思索间,却瞥见他腕间一根鲜艳的红线,隐隐飘荡空中。
她心中一跳,这人,居然就是那传说中的祁莲,莲二爷?
2. 第二章
李疏婵不知自己该开心,还是该惊讶。
原以为那位小爷,今日是找不到了,她还苦恼寻思,下一步如何计划。不曾想,竟是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后院池塘处!
这位莲二爷,赶巧自己送上门来了。
她灵光一闪,偷偷摸着怀中的包袱,对着他身后喊道:“你们也来了!快帮我捆了他!”
祁莲一怔,下意识就朝身后看去。
那知下一刻,李疏婵抽出包袱里的衣衫便奋力裹住那人的头,不等他反应,抬腿狠狠踹上几脚,将他整个人踹进了池塘之中。
李疏婵站在岸边喘得厉害,许是因为刚才用力过猛,她整个腿都在抖。
以前她做律师时,遇到过不少流氓混蛋,敢对她流氓耍赖,动手动脚的,她遇过不少。
某些人离了婚,从不会思考自己婚姻失败的原因,反过来,只会将矛头转向对方请来的离婚律师。倘若那律师又是个女性,就更有了动手的理由。
后来为了防身,什么泰拳、空手道、只要她有空就去报班上课。算是有了小小护身的资本。
但想到方才,她几乎是拼了老命才将那人踹进水里,还好她还有些身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话说回来,怎么会有人踹起来,像块石头?
她后退一步,心里很慌。
第一次干这种背后偷袭的勾当,属实没有经验。
那人似是被突然裹进池子,呛了好几口水,又被那衣服裹住了脸面,即使原本略识水性,可经这么一闹,失了方位,一时之间在水中挣扎,竟然上不了岸。
她趁着机会,轻松握住了那根颤动的红线,一剪下去,鲜艳的红色消失在夜空之中。
“抱歉了这位爷。谁叫你风流无度,伤了人家姑娘又不肯娶呢?踹你一脚已是便宜你了,以后,好好对待自己的妻子吧。”
李疏婵说罢,起身就想离开,却见那人头上还缠着她的衣物,一时间竟还在水中挣扎并未挣脱。
有句话说,水中溺死的,大多是识水性的。
她有些心虚,虽说这人在那钱姑娘口中并非善类,但也罪不至死,何况,此人不久前还将她救上了岸。
她心中不忍,终究朝前院喊求救:
“喂!救命,这里有人落水了!”
直到见着两个护卫装扮的人,喘着粗气朝这里赶来,她才终是躲在林子后头闪身离开。
……
这一次,她策马奔回家,已将近卯时,她并未宽衣就沉沉躺下。
许是因为夜里灌了冷风,这一睡居然病了。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睡了整整两天。
还好她的阿姐李疏琴照顾得无微不至,待到第三日,她总算彻底醒来,浑身烧热已退,但整个人如若抽丝。
“把这碗药喝了再躺会儿吧,你这三天,都没有吃什么东西。”
李疏琴看着疲累的妹妹心疼不已,说着说着,又要落泪。
李疏婵将那药一饮而尽,咧着嘴吧,赶紧将一颗话梅含在口中。
“姐,这几天,城里有没有什么消息?”
李疏琴不明所以,只将妹妹卷起的寝褥铺了个平整。“不曾听到什么消息,你想打探什么?”
李疏婵眼珠子转了转。“呃……就比如,哪家公子落水,或者死了人什么的?”
“你是烧糊涂了,关心这个做甚?近两日,丧葬吊孝未曾闻得。只听说郊外有个什么茶园古刹,似是夜间失了场大火。前街的秀才说,那里头存着几本古籍,烧了甚是可惜。”
李疏婵眉头一皱。“只有大火,没了?”
“没了。”
她松口气。毕竟那茶园被烧的消息都传入街巷了,祁莲如此重要的大人物要真是伤了、死了定是藏也藏不住的。
李疏婵给自己宽宽心,压在心口的一块大石也总算舒心放下了。
那晚他入水之后,她也叫了人来救助,但怕暴露身份便匆匆离去,并未亲眼见到终始,生怕因自己一脚之失,真让人丢了性命。
回想来,她虽有些后怕,但那一脚属实解恨。这种薄情寡义的负心郎,不管长得有多标致,都该统统下油锅。
现在也好,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了。
想到这里,她又有疑问。
“阿姐,那镇国侯府到底是多大的官啊,还有那祁莲,怎么那天看到纸笺上我写的名字,你的脸色都苍白了几分?”
李疏琴将药碗收起。“你不晓得也正常,郲阳最大的世家就是他们祁家,只是宗家都去了京都,据说只有几房姨太们留在郲阳,那祁莲将军也是今年才回郲阳。你向来好读书不愿出门,不知道外面这些也是正常。咱们小门小户也不识得什么世家公子风云人物。俗话说伴君如伴虎,那种显赫家世的人,各个都了不得,我们一家子女眷,家里没个顶梁的男人,更是容易被那些权势滔天的人欺负。不招惹,远远躲着,才是我们保命的根本。”
李疏婵心中嘀咕,可惜,我已经招惹了,不但招惹,还把他踹进沟里了。
她翻了个身,又想到夜黑风高,那人必然不记得她的样貌,必然不知道她身份。她向来也甚少出门,虽然自己名号响当,但也只在女子间响当。大不了这几日就躲在家中,不出门不见客,等过阵子风口过了,她再继续自己的营生也未尝不可。
李疏琴不知妹妹心中所想,她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婵儿,这几日我总在忧愁,那位钱家姑娘的生意,我们不做了吧。钱可以退掉,若她们不依,我们就再多加些利息补偿。从前天开始,我这左眼皮就跳得厉害,总感觉要有塌天的祸事发生。”
“阿姐别多虑了,不会有事的,不过近日确实不适合开店营业,”李疏婵嚼着口中的话梅仰躺在床上。
“一切我已经安排妥帖。过两天我身体好些,就亲自去给她府上送帖子。阿姐不必担心,这一笔生意做完,咱们以后便不再做了。拿出三百两还了债,剩下的钱,先给阿姐养胎,两个小的就供她们上学,等我的小侄女生下来,再找个阿姐喜欢的地方,正正经经开个茶铺,以后我们一家五口,就踏实过着舒坦的小日子。”
李疏琴嗤笑,伸出指头点了点她的脑袋:“什么一家五口,瞧你说出什么浑话来,难道你以后不成亲,不生娃了么?”
“当然不要,这个世上怕是除了阿姐,没有人会这般真心待我了。”李疏婵伸个懒腰。“何况,我也怕疼,生孩子这么恐怖遭罪的事,还是不要碰得好。”
李疏琴被这话震惊的不知如何回复,她只能宠溺看着自己妹妹,无可奈何道:“你总是个有主意的,随你怎么想吧。”
李疏婵伸长脖子在姐姐身边蹭了蹭,随即想到一件事。“阿姐,如果得罪了那个祁莲,莲二爷会怎么样?”
李疏琴一怔。“你怎么他了?”
“那天晚上,我好像把他踹进沟里了。”
**
镇国侯府近几日乱了套。
自从那晚,小侯爷从郊外的茶园回来,便一病不起。
已经请了几拨大夫,可小侯爷的病情却一直不见好。祁老爷在堂上震怒,摔了几个琉璃杯盏,三房四房的奶奶们连声相劝,仍是灭不了老爷心口的淤火。
“庸医!一群庸医!老夫养你们何用?”
“我儿在外征战多年,杀伐决断雷厉风行,是何等的英雄气概!在京都面见圣上时还是神武英雄,怎么偏偏回到郲阳不足一月,人就这样一病不起了?”
接着,又是盘子碎裂的声响,又听闻奶奶丫头们在房门内莺啼抽泣,一片闹闹哄哄。
站在堂屋外头的乌尔吞了吞口水,见那门外的护院一脸凝重,自知来的不是时候,便转身就走。
回到小侯爷的院子,门外伺候的丫头已经被人遣走,只留得一个小童子守在门口。乌尔会心一笑,知道那人显然已经好了,这才小心走进了房内。
屋内几案上,又是水果又是汤药,林林总总摆满了一桌。
乌尔不多话,上前捏了一颗葡萄便丢进嘴中。
“让你吃了吗?”
一声呵斥从床榻边传来,乌尔抬头看去,就见纱幔后面,一个白肤胜雪的男人松松垮垮搭了件丝质单衣,捧着一本书籍靠在床榻边半寐半醒。晃眼一看,还以为哪里来了个高个儿的美人。
“呸!混小子勾引谁呢!”
乌尔小声咕哝,端起那盘葡萄,一边继续往嘴里塞,一边朝他走来,嘴里还含糊不清地说道。
“爷,今个儿还要继续装病吗,我看祁老爷那厢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祁莲推开他递来的那串葡萄,懒洋洋地起身更衣。
“就那点子箭伤算什么。不过那几房的小算计倒是摆的明明晃晃,且要再闹上几日才能消停,我这样病着倒方便挡了家里的一堆烂事。”
语罢,他瞥了一眼乌尔继续塞着葡萄的动作,揶揄道。
“还吃呢,不怕死吗?那是五房奶奶家送来的,可不知道用什么东西洗过。”
乌尔吓得手一抖,赶紧将嘴中的葡萄吐了出来。
“淦!你怎么不早说!我都吃了好几个了!”
祁莲勾唇一笑,将满头青丝整理好。
乌尔满脸黑线,恨不得手伸进喉咙里将那些吃食抠出来。见他脸都白了,祁莲这才应声道:
“下次再进侯府,看你还敢拿起东西就往嘴里塞。放心,那葡萄最多让你多去几趟茅厕。别的小动作,谅他们也不敢。”
乌尔脸色铁青,想去拿壶水冲冲嗓子,想到方才那串葡萄,心中一紧又将水壶放下。
“你们这一大家子,要么一个个比那戏班子的伶人还演得真切,要么心眼子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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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箩筛还织得细密。生活在一处可真累人,我要是你,宁愿天天睡在军营也不回家遭这个罪。”
乌尔是祁莲从军的副将,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金戈铁马南征北战,多年相伴早已是生死之交,言谈之间便没了那么多拘束。
祁莲大手一挥,将书案上的茶壶拿了过来,为他满了一杯。
“你特意来我这里,是营队有什么事情吗?”
乌尔将那杯水一饮而尽,又给自己满上一一杯,直直喝了三杯,这才开口。
“营队没什么要紧事,就是祁文和祁桦的举荐,怎么推也推不掉。毕竟都是你血亲的弟弟,沾亲带故,下面的兄弟不敢推辞。不如你也松松口,本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职位。”
祁文和祁桦,便是祁府三房与四房所出之子。因不是嫡出,且三房四房都是祁老爷在歌舞伎坊迎的一对美人姐妹花。两个娇俏姑娘不识文墨只会琴技歌舞,生得的孩子从小也娇生惯养,文墨不通。
祁老爷本也不指望这两个儿子有多大的出息和能耐,可不曾想这两人又沾染吃喝嫖赌,整日做些偷鸡摸狗的败类事儿,眼看到了成家的年纪,媒婆踏遍了郲阳各个世家的门槛,也没有哪家姑娘瞎了眼,愿意答应。
祁老爷气的一通教训责骂,恰逢祁莲凯旋回归,便想着借他军营内职调度,操练操练自己不成器的儿子。
“他哪里是诚心让儿子去营队里历练?”
祁莲冷冷一哼,落坐在乌尔的身边。“他惦念的,不过是自己侯爷的颜面。那两个不成器的,只要在我军营里过了一遍金漆,出去自然有媒婆去攀亲事,颜面便轻松保住了。”
乌尔放下茶碗,烘托道。“果然啊,侯府真是庭院深深,这弯弯绕绕的,不经聪慧的莲二爷提点,我还真品不出其中滋味。”
“少打趣我。”祁莲指尖点点桌子,“有话快说,我不信你乌大副将这点子事都办不利索,还需要登门上府。”
说道要事,乌尔收起玩闹一本正经道。“那日的事情,有了眉目。”
“哦?”
“放火的,是个叫王七的庄稼汉子,说是收了十两银钱,跟着戏班进了那茶园的。一个月前就等在那里,就盼着咬上钩子。”
“上家呢?”祁莲眉毛轻佻,眼神渐渐染上寒气。
“人一捉住,我就派人去缉拿,可惜那人似乎提前知道了风声,溜得极快,线索就这么断了。”
“断了?”
祁莲剑眉微蹙,如玉般的指尖,不由自主地扶上他高挺的鼻梁。这个伴随他多年的小动作,总在沉思时不自觉流露。
那一晚,夜黑风高,有人趁夜要杀他。
刺杀他这种事情,他已经历过很多次。沙场多年,他常常血染征袍,朝堂上的明枪暗箭,边关里胡马陷阱,没有哪个是可以轻松应对的。
自他踏过高磊的尸骨那日,背后的冷箭便来得越发密集。
他越是风光无限,想致他死地的人便越多。
只是这一次暗杀,是他主动为饵。
与乌尔和几个亲近的将士商议之后,他便早早放出要去城郊避暑的消息。为的就是将身边那些潜伏的老鼠探子一网打尽。
偏偏,人算不如天算。
原计划中兵分两路,乌尔对付前厅放火行刺几人,他负责在屋内演戏。不想屋内服侍之人也是探子,露出马脚被他识破,情急之下竟然用毒箭偷袭他。为了抓人,祁莲不顾伤情,跟着那刺客跳进了后塘池中。
却不想,半路杀出了一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疯批一般将他踹进池塘里,刺杀的人没追到,还差一点溺毙在池塘中。
这事情想来也够窝火,祁莲将茶案下的抽屉打开,里面搁着一块布匹包裹的银坠手链,拿出来时,珠钿碰撞泠泠作响。
“呵!这是……女人的手链?”
乌尔鬼叫起来,向来不近女色的祁莲,怎么收藏起这种女儿家的玩意。
“便是那日女匪留下的。”
“啊!就那个,把你踹进池子里的女匪!”
乌尔本还想嘻笑两声,见祁莲不搭腔,立刻板起脸收了笑容。“爷,先前不是说,这姑娘功夫古怪,路子野,不像是他们那一伙儿的吗?你找到她下落了?”
“不确定,但可以先探探她的底细,后面自有我的用处。”
祁莲说完,将那链子收入怀中,回到铜镜边上,他将抹额佩戴好,齐整衣冠,镜子里清晰可见映出个琼枝玉树般的身影,白衣翩翩,眉眼如画的少年郎。
“看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跟我出去一趟。”
乌尔瞋目:“你说谁闲?爷今天赶了多少军务,才抽空到你这里送消息!你说我闲?!”
祁莲瞥了他一眼。
“去不去?”
乌尔沉声,终是和他默契地从屋后的院墙外翻了出去。
3. 第三章
今日一早,街铺上人声鼎沸,青石板路上甜品铺的小二刚端出几碗新鲜的红豆蜜沙冰,绸缎铺的伙计正抖开新到的越罗,油靴铺的老李正吆喝着新出的样式……各家商业铺子门第次开,好不热闹。
天气甚好,又逢避暑通假,闲来耍乐的百姓们赶着热闹,乌泱泱地都聚集在西市游街玩闹。
原本街上最忙碌的茗香阁,今天却显得冷清得多,门头高挑的幌子一早就被撤了下来,今日又是闭店。
茶肆内院的阁楼上,连续躺了两日的李疏婵,懒懒地下了软塌。
阿姐大清早就带着两个女儿去了隔壁镇上。据说那里新来了一个教书先生,愿意收女子为学徒,费用普通人也担得起,那些有女儿家的纷纷领着孩子,都去报了名额。
想是阿姐怕她担心阻拦,留了张字条,天蒙蒙亮就出了门。
窗外飘来货郎的叫卖声,混着孩童追逐的嬉闹,倒衬得这院落愈发清冷。
李疏婵身体还未好透彻,她闲来无事,就想做做打扫的活计,只是刚刚扫了个院子,顿感头晕眼花。
此时,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今日不营业。”李疏婵懒得起身,对着外头应道。
可那叩门的声音还是不停。
她无奈,只得去了前堂,门开了半扇,她躲着缝隙朝外看,就见一个年纪约莫四十多岁的农家妇带着个十四五岁的小闺女,一脸焦虑地侯在外头。
“大娘,今日小店不营业,您看外头也撤了幌子。”
眼见她要关门闭店,那农家妇眼泪汪汪:“仙姑行行好,求您帮帮奴吧……”
李疏婵瞧着这憔悴的妇人,听口音不像是本地,便以为是灾荒的难民,乞讨几口饭吃。她想着自己头晕眼花,没有给人做些餐饭的余力,便拿出一点铜板放在那人的手中。
哪知那农家妇并不收,头摇得像个拨浪鼓,说什么都想往店内大堂闯,这倒让李疏婵错愕。
见她执意关门,那农家妇冲向前去,双手抵着欲关上的门扇,直直朝她跪了下来,满脸泪痕地道。“仙姑救命,我们真的没活路了!”
“哎呀!您这是何必!”
这一跪,让李疏婵更加难堪,她连连将那农家妇扶起。
指节触到老妇臂膀的刹那,李疏婵蓦地一滞,那灰扑扑的袄甲竟像晒透的浆纸板子,粗粝得能刮痛掌心。细看时更惊心,袖口磨出絮缕如枯草,脚踝处绽开的破洞里,灰败的棉胎早已板结成块。
倒是她身后躲着的那位闺女,虽然穿着的是已经狭小的夏衫,领口袖缘却浆洗得挺阔,倒比母亲体面几分,显然是被母亲倍加呵护,才不至于狼狈。
如此燥热干涸的季节,这母女俩一路奔波,定是吃了不少苦。
“仙姑,求您救救奴和闺女,能否留我们在此处,打扫洗刷春耕劳作,什么活儿奴家都愿意做,奴当牛做马都可以,只要能给闺女留口饭吃,有个避风遮雨的住处,奴什么都愿意。”
那农家妇涕泪纵横,泣不成声。再看躲在她身后的小闺女,似是伤了脚,右脚脚腕处肿胀得吓人。
这两人瞧着着实可怜,可近来大启国内流民四起,县衙的告示墨迹未干就又被新通告令覆盖,一张张都警示着各家各户,警惕流民滋事,秉官处理。她这小茶铺拢共几张木桌草凳,收留了来路不明的人,若被官府知道,定会没收处罚的。
李疏婵叹气,看着两人落魄可怜的模样,又实在不忍心再将人赶去外面,那老妇人似乎和李疏婵前世的母亲年纪相仿,她更是无法漠视不见。
同是女子,无法不共情。
她想了想,先安抚两人去后舍拿了一些吃食,后续等阿姐回来守着茶铺,她再亲自去衙门咨询商议,若这母女二人身份真有不妥,她是万万不敢轻易留下的。
“大娘不必如此,我这里到是有些餐食,只是确实不需要人手了。大娘若是饿了,稍等片刻,我拿些胡饼羊汤给您垫垫肚子。”
她客气地将人引入小院之中,亲自去厨房里倒腾吃食。
就在这时,外头又有人敲门。
李疏婵觉得今日奇怪,她这茶肆已歇业了两三日,客人见大门紧闭便不会再登门上客了,今日怎么总有新客到访?
老妇人也是一脸惊恐,连忙将自己女儿拉回身后。外面敲门声越是急切,她的眼神便越是警惕。
李疏婵将她的反常尽收眼底,面上波澜不惊道:“你们先在这里吃点东西,我去前台忙着,等下再来照顾你们。”
那老妇连连作揖,拉着女儿就给自己叩头。
李疏婵摆摆手便去了前堂,收拾好自己的衣冠裙摆,这才去了门口迎人。
一开门,扑面而来的就是一股子混酒恶臭。
李疏婵掩住口鼻,定睛一看,外面站着三个膀大腰圆的糙汉。站在最前的虬髯大汉,见开门的是个女子,劈头盖脸就是一顿呵斥。
“哪里的野丫头,快把我们霍小姐放出来!”
“小姐?”
李疏婵打量一番面前的人,周旋打油道:“哪里来的虬髯客,怕不是晃了眼睛认错了人?我家偏店鄙陋,并无什么公子小姐的,您要是真要找人,倒是去那对斜着面的樊楼看看。”
那大汉冷笑,毫不理会李疏婵的套话,只是声若洪钟朝内喊道。
“霍小姐,大家体面行事,你若是肯出来,咱们请命回去,先前的种种也一笔勾销,我也好给霍少爷一个交代。”
霍少爷?霍小姐?
这称呼让李疏婵心中起了疑惑,直觉告诉她,这三人必是冲着那母女来的。只是那内院的老妇和少女,无论穿着打扮还是举止言谈,绝对和小姐扯不上半点关系。
如此来说,几人之间,必有猫腻。
再看门外三人各个腰佩长刀,那体量身段,平日自是少不了弄枪舞棒,行事作风更是嚣张惯了的主儿。保不齐是哪位帮闲浮浪的公子哥们专门招纳家养的隔涝汉子,万一在她的店内闹出人命,多方得罪招致祸事,她和姐姐就难办了。
那大汉听不见室内的人回答,便朝内硬闯。李疏婵巧笑上前,应声拦下。
“哎~大官人别生气。小店今日歇业不便迎客,若是官人找人,不防说说这小姐样貌品格,也帮官人寻觅寻觅,分担分担?”
这话说的绕指柔,将那大汉一时唬住。
只是这般周章行事,惹得街上路人频频朝这里看来,邻舍甜品铺的小二甚至抽个空挡,插一嘴道。“客官莫急,若有需要跟我们说道说道,这街巷消息灵通,我们也帮着打听分担!”
领头汉子有些恼怒,明显不愿声张,眼看被拦在外面,周身看热闹的人围得越来越多,有人甚至开始指指点点,小声议论起强抢民女的罪证来。
大汉挂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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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皮,一摆手,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往茶肆里冲。
李疏婵自然不依,抬手再次拦下,可那大汉不吃这一套,握着她细小的腕子,往回一笼,便想将她再推出去。只是没想到,眼前的女子是会点功夫的,那力道在一回一笼之间,竟被她化了七分,后面的三分力又被这姑娘硬生生扛了过去。
大汉一惊,没见过这等招数,还没急着还手,却见那女子稳稳后撤一步,下一刻,一记飞踹竟将他整个人掀倒在地。
见大汉摔在地上,身后两人惊愕的看了看眼前的女子,又毛手毛脚将人扶了起来。
围观的众人不时大笑,甚至有人还朝着三人倒喝彩。大汉一急,将搀扶他的两人甩开,指着李疏婵怒骂道:
“混账!什么三脚猫的功夫,敢在爷爷这里班门弄斧?”
李疏婵客客气气,恭敬鞠礼。“大官人,小女使得这招叫做跆拳道。客官喜欢,小女愿意与您切磋一番,只是今日确实歇业停顿,不见外客。您找的那些个公子小姐,这里真的没有。”
话说到此处,外围的男男女女,开始小声议论,欺负民女,当街施暴……什么恶霸当街美女被欺凌的狗血桥段便延展开来。
那大汉口不能辩,一上头,操起腰间的长刀对着众人喝道:“谁再胡乱说道,我就此削断他的脑袋!”
语毕,唰地一声,茶肆门前的枝干断了半截,那挂着茶艺图样的旗卺顿时掉在了地上。
“谁活得腻歪了,爷今日帮你们做个了断!”
顿时,整条街上鸦雀无声。
无人敢跟这样锋利的刀刃过不去,一时间,围观的人渐渐散开。就连原本淡然的李疏婵也开始忌惮起来,她没有武器,真跟这个不要命的人计较起来,恐怕要吃不小的亏。
大汉扬了扬锃亮的利刃,对着李疏婵呵道。“让开!”
这一次,李疏婵不再逞强,她沉默不语,却也终是退开半步。
虬髯大汉很是满意,手中握着的大刀像是冲锋的旗帜,他挎着大步,步履昂扬直奔茶肆内舍。
李疏婵淡淡低下头,正思忖着等下室内怎么解决这三人。
忽而“嗖”地一声,原本闪着亮光的大刀顿时断了,一颗鹅卵石滚落在地上,那大汉握刀的手被震得颤抖不已,他惊恐望向四周,惊愕发问。
“谁?”
他来不及说第二句,又是“嗖”地一声,又是一颗小石子打在了他腿弯内测,顿时他趔趄到底,整个人疼得满脸涨红。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不知所措,就连站在身后的李疏婵也愣怔片刻。
“官家想来不许在闹市舞刀弄枪,你是没了眼,还是没了耳,胆敢这般招摇?”
一声令喝让呆滞原地的众人纷纷朝那声音看去。只见街巷对面,两个容貌出众的年轻人,正在樊楼二楼的挑台之上饮酒闲谈。
一人玄色长袍,健硕高挑,虽有少年的英姿,又含久经沙场将士的气势,手中还掂量两三颗石子,想必方才就是此人出手相助。而他身边坐着另一位淡漠饮酒的男子,面若冠玉,更是让人移不开眼。
那白衣少年,如一轮无暇皎月,站在这街巷之中却若混沌之处盛开的一朵白莲。那姣好的面容如画,却配着一副冰霜般的眸子。那目光扫在李疏婵身上时,她分明感到一股股的冷意。
这人,竟然是祁莲?
怎么又是他!
4. 第四章
众人原本在惊愕突如其来的变故,但看到那楼上两位公子时,又忍不住连连惊叹,尤其是那位白衣少年,竟是美的像画中的玉面仙人。
摔倒的大汉恨得眼根痒痒,他揉着酸痛的膝盖起身朝那楼上的年轻人看去。
“混账玩意!哪里来的浪荡子,敢对大名鼎鼎的霍家不敬?”那大汉眼见自己的刀已折断,愤然抽出身旁随从的大刀,“你是谁,报上名来!”
乌尔笑了笑,没想到这人竟是如此愚蠢莽撞,对坐在一旁继续漠然吃酒的祁莲笑道。
“爷,你刚不说还心烦吗,这会儿有的戏看了,我下去会一会他们,两三天都没有动动筋骨,还有点期待呢。”
祁莲不语,便是默许了他的行径。
乌尔哈哈一笑,掰了掰手腕,踩着沿边的围挡,在众人的惊叹中,轻点足下,飞身一跃便来到那大汉不远处。
那大汉不想着年轻小伙功夫如此俊俏,心里有些慌乱,应是再报一次主家名号。“小公子,劝你识相,我是奉那金梁桥头,霍大将仕之命,前来请回我家小姐的。”
霍大将仕……
李疏婵忍不住翻个白眼。
这个时代许多乡绅富豪肚里没有半点文墨,考不得功名又贪恋那官衔的虚名,于是捐钱买官,顶着个名头横行霸道。这「将仕」一职,更是其中虚名之最。
既然能捐钱买官,为何不给自家小姐精心养护?反倒让一个富家小姐看起来像是个流落街头的孤女?说出去都没人信服。
乌尔保肩,眼眸中都是不屑。“什么你家小姐?我见过的家奴迎接主子,要么毕恭毕敬,要么细致体贴。看看你,一脸凶神恶煞,我看着不像是来接人,倒像是来灭口的。”
大汉被他戳穿脸面,恼羞成怒,“你吃了几年白饭,敢在大爷我面前放肆刷嘴皮?”顾不得四周围观的众人,扬声对身旁的随从说道,“你们两人,去给我拿下他!”
原本站在他身旁的汉子还昂首挺胸,听到这话顿时蔫儿了手脚,看着自己老大似乎在确认:真是让我们捉他吗?
“看我干什么!去捉他啊!”
两人不敢造次,硬着头皮来到乌尔面前,酱酱酿酿不敢施展拳脚。乌尔也懒得跟这两人费神,只将指尖一挥,一边一个飞石点睛,两人应声倒地。
大汉没想到自己得力的战将如此轻松被制服,一个小女子好不容易治住了,怎么突然冒出了一个更厉害的?
他心一横,趁着乌尔顾不得抽手到自己时,反手拉过李疏婵,将那随从的刀硬生生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你别过来!你们联合起来欺负人!”大汉先声夺人,将那刀刃紧紧贴住李疏婵,呵斥道,“你们欺人太甚!我就是奉命来寻找我家小姐,你们不交还,还打伤我的人!是你们非要同我作对,别怪我今天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乌尔没想到这人会如此阴损,他手中的石子已经用完,刚准备上前一步,那大汉便硬生生将刀刃拉近一分。只见李疏婵白皙的颈间,已有了丝丝殷红的颜色。
此时的李疏婵心中是恼怒的,她不知这个黑衣男子什么来头什么路数,自己原本都有了打算,却不想被这人搅了局,原本已经稳定的局面完全失控。这汉子明显不吃硬来的一套,要耍些小小手段才能制服得了。眼下,刀架在自己脖子上,这大汉要是怒了,她的小命便是保不住了。
她脑子转的飞快,一瞬间构思着几个方案试图自救。
那大汉看到这一招确实管用,在场众人几乎都被他震慑住了。他手上用力握着李疏婵的肩膀,一边紧紧握着刀慢慢拖着她朝身后的大门靠近。
他低声在她耳畔吩咐:“跟着我进茶肆里,找到那女人!你要是不听话,我这刀可不长眼。”
李疏婵此时无可选择,只能默默答应,她小心跟着着大汉后退,心中只念着等会儿到了室内再想办法设计他。
偏此时,一把折扇如同利刃一般突然朝她飞驰而来,李疏婵只能紧闭双眼,只听那大汉闷声一哼,居然被那飞来的扇子敲晕了过去。
大汉直直朝后倒下,李疏婵反应迅速,出手挡便住了脖上的利刃,只是那大汉抓住她肩膀的力道并未放松,而她顾得住前头却未能顾得住后头,一瞬间,她也跟着那大汉狼狈地栽倒在地上。
一双冰冷的手将她扶了起来。
李疏婵抬眼,就看见面前玉树临风的白衣公子不知什么时候竟翩然来到自己身边。
是祁莲!
他也淡漠地看着她,毫无情愫地问了一句。“还好吗?”
这人没有认出她!
李疏婵悄悄松了一口气,起身低头恭敬行礼。“多谢公子相救。”
祁莲不再说话,看了眼昏倒在地上的大汉,对身后的人说道。“把这三个人都先帮了送进府衙,问清楚缘由后再找我回话。”
“是!”
李疏婵迎声望去,才发觉那群看客里,居然还隐藏着几名捕快,原来方才的事,早就被人盯上了吗?
直到那捕快将人带走,围观的人才被迫清场驱散,霎时,原本闹哄哄的街巷此刻没了人影。
乌尔抬头打量了一眼这茶肆招牌,有看了一眼面前的李疏婵,道:“你就是这家店的老板娘?”
李疏婵心里怦怦直跳,她再次躬身行礼。“是小女的茶肆。”
“哦,厉害啊,小小年纪居然有这般商业思考。”乌尔眼睛盯着她看了又看,“我瞧着你身段也不像是练武之人,但刚才那个什么……什么道来着,是属于哪门哪派的功夫,我竟然没见过?”
听到他的问话,就连原本看向别处的祁莲眸光也扫了过来。
李疏婵手心发汗。“禀公子,是跆拳道。小时候得缘遇到拾荒的和尚,家母施舍了些衣食,那和尚作为报答留下了功法,小女体弱多病,为了护身治病才练得此了功法。”
乌尔眼睛一亮。“居然还有武功秘籍?这怎么跟话本里的故事一般,怕不是你自己杜撰得来的吧?”
李疏婵道。“小女从不撒谎,功法就叫做跆拳道,只能强身护体,真到了应战之时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否则我方才,也不会被那大汉困住了。”
“这道也是,那秘籍呢?”
怎么问题如此之多?李疏婵只觉得手心的汗更多了。“毕竟是小女七八岁的事情,十年之久,秘籍早也不知所踪。”
她暗暗低下头,心中只盼着这两人赶紧离开,莫要再问东问西才好。可这两人似乎听见她心声,晃晃悠悠地在她茶肆门外看了几眼也不愿离开。
那乌尔更是没得眼力,对她又道。“姑娘,我们方才救了你,为你打抱不平,又差人将那三个匪徒绑去了衙门,于情于理,你也要谢谢我们吧?”
李疏婵心中警铃大作,但还是笑靥盈盈:“是,小女谢过两位公子救命之恩,带我阿姐回来,必定筹备好谢礼,再到贵府登门谢过。”
“哎~~不用不用,你只需请我们进去喝几口茶水变可,听说你们有那秘制佳酿,别的店里都没有。”
乌尔笑盈盈地看着她,那白衣的祁莲只摇着扇子不说话,站在一旁默默审视。李疏婵只觉得自己如鲠在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
正午时分,茗香阁内茶香四溢。
李疏婵正盯着眼前的炉子,一旁的母女怯怯地看着她,问道:“仙姑,外面的客人在等着,要不奴帮您把茶水和点心送过去吧。”
李疏婵回过神,这才记起一直躲在厨房里的母女。
说来也奇怪,方才在门外外与那三个流匪纠缠,让她颇有些生气,本想着等事情了结,给点衣物和盘缠就让这对母女离去。却不想一进茶室内,这老妇居然将整个院子打扫得干干净净,大堂的桌椅擦得一尘不染,就连这厨房也完全整理出来。
最近因为自己身体不适,阿姐又要照顾两个孩子,打扫归纳之事便拖沓下来。今日不过在外耽误一个时辰之际,她竟然把整个茶肆都收拾得如此井井有条。如此有眼力的人物,搁在现代,也会是职场的得力干将。
“不必,我来就好。外面的客人许是官家来勘察的,你们二人暂避在此,先低调保护好自己,待我打发了去,咱们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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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谈。”
语罢,拖着乘着几盘点心和茶水的漆盘,深吸一口气,她这才朝外堂走去。
祁莲和乌尔正坐在一旁的雅座中打量周遭的装饰,见李疏婵走来,祁莲指着屋顶放量处挂着的篮子道:“那是什么?”
李疏婵随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故作轻松地笑道。“那是些晾晒好的烘焙的茶叶和一些风干点心,我家店面太小无处搁置多的柜台,也为了防止老鼠或者其他蛇虫之类啃咬,便将帐铺放进篮子里用绳子吊起来。”
“我指的不是这些,”祁莲站起身来,好奇地来到那竹篮之下,“那绳结甚是少见。”
李疏婵这才恍然大悟。
那绳结是之前自己亲自捆绑得,因为普通绳结容易滑落,为了防止砸到路过的客人,便顺手给几个篮子绑上了登山时常用的绳结法。
没想到这位祁连公子,居然细心至此,连室内几个耗不起眼的绳结都能被他发现异样。
随即,她谨慎回道。“就是一些绳结……我娘亲教我的。”
“好,拿下来看看。”
“啊?”
李疏婵有些诧异,但还是将那篮子取了下来。只因装着的都是去了水份的食物,重量上倒是有很多分量。她爬着梯子,将那篮子和绳结一同拿了下来。
祁莲伸出手,细心地拎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到是不轻呢,你这篮子一般挂了多久?”
李疏婵只觉得这人问题又多有奇怪。“从店面开业就挂在上面,一般取物都搬着凳子垫了脚,从没拿下来过,应该有三年了。”
祁莲想了想,又问道。“你这绳结,可保持多久不断?”
“没有算过,到是绑过一些小物件,至少五六年应该不成问题。”
祁莲拿着那结在手中把玩许久,让李疏婵打开又系上,反复几次,直到他学会绳结的系法。
末了,他眼睛拿着自己打好的绳结,步履轻快地来到乌尔身旁。“看,如此我们徒步时用此法困住那火炮和粮仓,即使路途奔波,行路陡峭,都不怕身上帮着的物资掉了!”
乌尔一拍脑袋,两眼放光。
“爷!我怎么没想到!之前那在鵼州那几处巡山时候,那先锋领班们大多是平原之地出生,不善攀爬,走过那陡峭地段,总是有不小损失。这个绳结要是用得上,那岂不是解决我们营队徒步中的一大难题?”
这两人,原来是到她这里偷学技艺来了?紧绷神经的李疏婵终于松口气。
那乌尔像是立了什么大功一般,兴奋不已,拉着李疏婵脚下的椅子开心的叫起来。
李疏婵倒是被这阵势吓了一跳,脚下一滑,霎时间朝后栽了下去。
电光火石之间,祁莲速速出手,将她迅速揽了过来。
李疏婵本来已准备好四仰八叉倒在地上,只是不想被揽入到一个温暖皆是的胸膛,她的头磕在他的怀中,华丽的衣袍下,传来强烈的心跳声。
抬头,就看见他那白皙修长的脖子,如刀刻般利落的下巴,那冰冷如霜的眼眸。他的鼻息轻轻喷洒在她的头顶,那男性特有的魅力静静笼罩在李疏婵周身。
她有一刻被这俊朗的外貌恍惚了双眼,敕夺了五感,只有这惊世容颜在眼前如同烟花般夺目光彩。可下一秒,但见他眼底一闪而过的嫌弃,李疏婵猛地清醒过来。
这是个男女有别的古代社会,不是她那个可以三观跟着五官跑的时代。大庭广众之下,两个人如此紧贴在一起,成何体统?
她慌忙推开祁莲,快速站起身,撇眼就看见一旁看戏的乌尔,脸颊都磕得犯了红。
就在她手足无措之际,她却惊讶的发现,一直沉默站在一旁的祁莲,手腕上慢慢牵引出一根纤长的红线,那红线像是有了生命一般,慢慢地在空中生长蔓延,不断向前,再向前,直到绕过李疏婵的眼前,那红线的端头轻轻绕在了她的腕上,自此锁在了一起。
可明明之前已经剪了祁莲的,现在怎么又生出新的红线,还好巧不巧和她绑定在一起了?
李疏婵大惊失色,这红线!红线怕不是出什么bug吧!
5. 第五章
李疏婵错愕地看着自己腕间的红线越来越红,她又深吸一口气,才缓了过来。
她穿越来这个世界已经三年,从没见过自己手腕上出现过红线,她甚至一度以为自己天煞孤星,这辈子都要打光棍了。
这本是多好的命格?一辈子不生娃不结婚,逍遥自在,到底是哪里除了差池,让她的命格改写了?
她看了一眼面前的祁莲,心中是说不出的怒气,可惜这条红线旁人看不见,只有她一人对着空气焦头烂额。
“两位爷,可品尝下我们小店的茶点,小女便不叨扰二位了。”
她端起盘子就想走人,那乌尔却有发话问道。“不急不急,掌柜的何故如此急躁,来坐下聊聊天,喝喝茶。”
李疏婵直觉的心头郁结:喝茶!喝什么茶?她开店又不是卖笑的!她堆笑推搡,一个声音却在此时打断她的笑容。
“你可知,三日前,在城外禅舍茶园起了一场大火。”
声音虽然轻松地像是在谈论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可她却觉得莫名的压迫感袭上心头。
祁莲只是轻巧地将那茶盏放置唇边,李疏婵只觉得,已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像那入口茶水点心,已是羊入虎口。
“有这等事?”
“这么大的事情,李姑娘居然不知道?”
他叫的不是掌柜,而是她的姓名。果然,这位莲二爷一直在调查自己。
“小女为何一定要知道?”她淡淡一笑,继续装傻,“近几日我都病着,原本今日也是歇业的。”
可你们却不讲道理,偏偏硬闯。
后半句她忍住没有说出口。
“这么说来,我倒觉得很是碰巧。”祁莲放下茶盏,冷眼看向她,“听隔壁的店小二许大武说,你确实病了几日,只是病的日子也赶巧,偏偏那一日郊外失火,接着你就病了,连着几日都闭店歇业?”
话已说的够明显了,李疏婵心中不禁感叹,这位莲二公子果然行事诡谲让人猜不到底细。
刚开始她以为他不过是恰巧路过;接下来收拾三个壮汉,以为他只是路见不平;再接着入店内闲适自得,点名着要她教她房梁上的绳结……
此人当真兜了好大一圈,待人不再提防,这才把真正目的透露出来。
细想之下,真是令人胆寒。
她怎么能跟这样一个人姻缘相连呢?
“公子怕是说笑了,我记得大启的律法,不曾记载「不可生病」和「茶肆不可因病歇业」的条款,我自认为,我并未触犯任何律法。”
李疏婵暗暗给自己打气,反正他没有证据,自己死不承认又怎奈何?
祁莲像是早已知晓她会如此反驳。“既然如此,那我们也不必绕弯子了。”
他随即伸出手,将怀中的一块绒布取出:“李姑娘,你可认得这个?”
正是她那晚丢失的手链!
她一直以为落在了水中,想着等到息事宁人,再去寻找,没想到!
“这链子上可是刻有你的姓名,我们已询问过你的街坊邻居,经过证实,这确实是你常用的饰品。”祁莲看着她面无表情,“如此说来,李姑娘是必须要到衙门府上喝一喝茶了。”
他刚说完,乌尔便拍拍手,突然门外围上来七八个捕快,见堂内的两人拱手作揖道:“将军!”
祁莲摆手免了他们繁琐的礼节,只淡淡吩咐道:“将这人带进你们衙门,我要同你们通判大人一并查案。”
“是!”
众口齐声回道。
几人五花大绑,须臾间就将李疏婵裹成了粽子,就在那捕快要将人带走之际,忽听院落传来哭泣声,一个衣着褴褛的妇人涕泪朝着他们几人冲了过来。
“莫要抓走仙姑!仙姑是好人,要抓就将奴带走吧,莫要冤枉了好人!”
那老妇冲上来就是一番缠斗,欲将李疏婵从那绳捆中解救出来,只是寡不敌众,终是被制伏。
祁莲看了那老人一眼,叹口气道。“本想暂且放过你们,倒是偏向靶子上靠。罢了,来人!”
那几名捕快应声而立。
“把这一老一小也一同送进衙门大狱!”
**
郲阳府衙,牢房。
室内闷热,原本灼热的太阳,此时被牢房坚硬的墙壁完全挡在外面。岩壁上挂着两根火把,到让这潮湿狭小的地方更令人难受。
李疏婵坐在牢内的一块草席上,正打着盹儿。
从她被人关押到这里,已有两三天了,从那流落的村妇,到她的女儿,再到那三个最先带来大汉……一个个轮番内审,已经三四遭了,就是没有人来审讯她。
李疏婵生活了两个世界,从未进过牢房,这是第一次被人当做嫌犯关押在此地。一开始,她心里乱糟糟的,难免害怕,想着自己深陷囹圄会不会给阿姐和侄女们带来危险,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倒也慢慢冷静下来。
火不是她放的,她又没有杀人。若是那祁莲认定她就是凶手,早就将她绳之以法,何苦还要如此大费周章连连盘问?
以她上辈子跟法院和公安打交道的经验来看,无非就是打心理战呗。这套路她可是熟悉得很!
当年她最开始做刑事律师时和那些打人滋事的嫌疑人周旋,用的也是这么个套路。在审讯之前,以这种方式来让嫌疑犯内心恐惧,再用法律的条款和刑罚后果吓一吓,那些心虚的罪犯心理防线就坍塌了,问什么就招什么。
只是祁莲不知道的是,她谙熟此法,且并不心虚。所以那磨人的心理战术对她来说根本没有用。
自此,李疏婵便自在地躺在那茅草上闭目养神起来,不到一会儿甚至渐渐起了鼾声。
“这人是睡着了?小丫头心可真大啊!”
“是啊,这可是被那莲二爷亲自嘱咐押送过来的。那莲二爷可不是一般人物,连咱们大人都不敢怠慢,从晌午到现在,陪着二爷连轴转,午膳都未曾用过。”
“那莲二爷什么来头,来这里插手审犯人,这不是越庖代俎了吗?”
“嘘!你可小声些吧,你不要命了!这事情是有些由头的,据说先前那场大捷里有人勾结外敌通风报信,导致军队死伤惨重,还是莲二爷英明,神诡调兵迂回游击,才翻身打了胜仗。所以那莲二爷班师回朝,应是禀了皇上彻查此事,只因当时牵扯三省,所以皇帝御昭,特命那莲二爷拿了监察提督一职,专职寻查办案。”
“这监察提督,官衔这么大吗?那我们查案办事,以后都要禀告这新上任的提督大人了?”
“何止是你,就连咱们大人,想要调查办案,也是都先要紧着莲二爷的脸面来,他说着急的事,你就得十万火急的去办,他说不急的事情,你就是火烧眉毛,也得等着!”
两个杂役站在牢间的外头,聊起天来倒是越来越上头。
李疏婵听着两人的话语,只觉得这祁莲大人,分明是滥用私权嘛,这在她之前的世界被被举报了,这种狗官可是要蹲大狱了。
想到这里,想起那张让人难忘的脸,她在心中啧啧两声:狗官就是狗官,无论他长得多好看这种滥用私权一手遮天的手法,迟早要下台。
正这么想着,忽然有脚步声渐渐传来,原本谈话的两个杂役顿时噤了声。李疏婵看不到外头的情景,但也知道是大人物来了,随即她闭上眼翻个身,继续装睡过去。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鱼贯入内,哗啦一声,牢门上的铁链被人打开。
接着,一个声音响起。“人呢?”
“回禀大人,就在那茅草上仰躺着,且睡的香呢。”
顿时,牢内一阵窃笑。
那一身官服的典吏皱了皱眉,身旁的杂役忙起身上前,对睡梦之中的李疏婵推搡道:“快别睡了!还做什么美梦,赶紧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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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冠面见我们大人!”
李疏婵心中直翻白眼,她伸个懒腰麻麻赖赖地坐起身子,揉着眼睛睡眼惺忪。
“啊?我这是可以走了吗?”
外面,又是一阵窃笑。
杂役不敢回头看祁莲,只能小声督促。“你别乱讲话了,感激起来跟我出去!”
李疏婵动动筋骨,道。“这床板太硬,睡的不舒服。”
“姑奶奶,您当来这里消遣呢,赶紧拾掇拾掇吧。”
李疏婵也懒得答话,理了理自己的衣服,跟着这杂役出了牢间。
她走出牢间的门外,一抬头,就看见那一脸严肃的典吏。那人只是上下扫了一眼,便匆匆对她身后的杂役说道。
“怎么搞的,带出去拾掇干净再领着去,这毛毛躁躁的样子小心冲撞了二爷!”
“是!”
杂役哆哆嗦嗦地应了下来,领着李疏婵来到一处干净的敞亮室内,那里有水有铜镜,甚至还有衣物可以更换。
李疏婵倒是惊讶,原来这监狱大牢也分三六九等,这个牢房明显要比她那个清爽干净许多。
“赶紧洗漱规整好了,二爷还在等着你呢。”
那杂役倒是知趣,交代完毕就将房门一关,在外面等着。
李疏婵没有他那讨好上司的心思,只是将脸上的污秽洗了洗,便起身出了门。
杂役带着她走过廊道时,她故意拖慢脚步,斜眼一看,两边的牢间犯人不多,那三个大汉被分别关在不同的牢间里,身上还挂着锁链,只是却不见那母女两人。她心中不禁起疑,这两人,到底去了何处?
随着脚下石梯不断上爬,李疏婵跟着那杂役出了牢房。迎面却是个漂亮的小花园,顺着鹅卵石铺陈的路径,一路鸟语花香,再过一道月门,竟然来到一处宽敞的院子里。
李疏婵刚从那逼仄昏暗的地方出来,人还有些恍惚。她瞧着那院子正轴对称,两侧耳房,正堂还挂着金字匾,厢院外头还有几位军爷把守,样子很是威严。她四下观望,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衙门,倒像是某个文人墨客修建的别院。
那杂役带着她来到东面的厢房外,对外面站岗的军爷笑道。
“大人,小的已将人带到。”
那军爷扫了一眼李疏婵。“搜过身了吗,可带了什么利器没有?”
“没有没有,给小的两个脑袋,小的也不敢的。”
随即,那军爷鼻间一哼,对门内应道:“烛月姑娘,人到了。”
语罢,一妙龄少女从房内走了出来,与寻常女子不同,这姑娘确是束发戎装,倒是比很多男子还要英姿飒爽。
果然,好看的人,就连身旁服侍的侍女也都很好看。
那唤作烛月的女子,倒是正经打量了她一番。“你就是李疏婵?”
“是。”
“爷今日有些疲乏,等会儿说话小心些,请随我来吧。”
李疏婵没想到,这女子似乎对她另眼相看,亲手拉着她朝里间走去。
那房内倒是敞亮,内饰清雅。在她左右打量之际,烛月悄声在她耳畔询问道。
“姑娘,我且问你,那晚上是不是你把爷一脚给踹进湖里去的?”
李疏婵一愣,看样子,这姑娘并不是要问话责难她,反而有种看戏却不在场,好不容易碰上当事人,且要细细盘问认真吃瓜的模样。
“你甭怕,倒是少见你这样子大胆豪迈的姑娘,以后记得没事常来坐坐。”
那烛月说的话,让李疏婵一时摸不到头脑。不是猜测她把自己主子踢进水里吗?怎么她不问责,还有也想种跃跃欲试将主子踹下水的感觉?
“烛月,人到了就领进来。”
一道清冽的男音从内间传出来,正是祁莲。
李疏婵心中提了几分紧迫,该面对的迟早要面对,她深吸一口气,掀开帘子,挺直腰杆走了进去。
6. 第六章
内里书房不大,陈设虽然简单,但不失清心雅致。
三两张太师椅,并列平头案侧,案面沉色木纹,透着一股沉静之气。墙隅立一方角书格,屉中叠着几卷泛黄书画,那明媚的轩窗雕刻有裂冰纹样,寓意着寒窗苦读,修养身心。
最吸引人的,是窗台上搁置的那一盆君子兰,长叶油润,花冠丰盈。倒是真有古人书中“叶如君子立,花似美人笑”的模样。
而那立于雅阁之中的白衣少年,更像一副绝世出尘的画,他目光垂落于面前的宣纸,似是低眉沉思着下笔,久久思忖却迟迟未动。
“你准备看多久?”
咦?
李疏婵抬头看向他,这人既没有看她,却也未提笔运墨。她想了想,还是开口说道。
“爷,您都查清楚了吗,若是查清楚了,那我可要赶紧回去了。”
祁莲被她逗得忍俊不禁,倒是放下手中的笔,仔细观察眼前的女子。她还真的与寻常女子不同。旁人要是被关进牢房里,无论男女都会吓得六神无主,即便是些见过世面的壮汉,连着几日听到那大牢里的哀嚎痛苦,也会渐渐精神崩溃。
可她倒好,该吃吃该睡睡,就连每天给他汇报的杂役都忍不住感叹:这人在这狱中的三日,肉眼可见的长胖了!
好吧,看来这大狱的伙食油水是多了些,哪天倒要给这府衙参上一本,好好整治整治这狱中奢侈之风。
“你可知你犯了什么罪?”他板起脸,审问道。
“罪?”李疏婵皱起眉,“小女未曾犯罪。”
“那为何会来此狱中?”
李疏婵有些无语,这人在跟她打哑谜吗?
“爷可是贵人多忘事,小女是被您带进狱中的,小女也不知道为何,至今既无审讯又无罪证状书,小女也疑惑的紧。”
言外之意:我是你带进来的,没有证据也没有通缉令,这属于违法行为,你到还反问我?
祁莲听得出她的暗语,心中亦知她根本不怕自己,他真是好奇,亲眼见她用着不知名号的功法,会打那些神奇的绳结……
这几日他还派人调查了这丫头的底细,一个平平无奇的野丫头,居然斗得过自己的姐夫,帮着左邻右舍惩奸除恶。为此她倒是遭受不少人来报复和围堵,似是生活也更为拮据了,但她像是有数不尽的办法与决策,在闲暇之余还开了一家茶肆维持生计,甚至暗地里却做着「休夫」买卖,来给自己默默还账。
他自小行军,跟着军队踏过千里山河,也见过各种江湖异事,但从未见过哪间姑娘想她这般如此……如此……
他想了想,才终究想到一个词汇来形容她:
生生不息,坚韧向上。
确实,这姑娘乍看不过是个面若娇俏的姑娘,漂亮的姑娘在郲阳乃至京都都屡见不鲜,但拥有如此强烈旺盛生命力的姑娘,甚为少见。
她像那风中枯黄野草,只稍春风一吹,便又生生不息的昂扬起来。
“爷,要实在没什么事,我可要回家了。家里阿姐还在盼着我打扫,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侄女,况且,我家院子里的猫也要生崽子了。”
祁莲:……
“想不到,李掌柜倒真是日理万机。”祁莲坐在椅子上,看着面前的人话锋一转,“你可知那一对母女是什么人?”
李疏婵摇头。“不知。”
“不知你也冒险去救?”祁莲再次感到意外。
他拿起手中的茶水,这三天他故意将她关押在牢狱中,一是为了细查那日放火之事,将所有嫌疑人筛查一遍;二是派人暗中观察,不管是这个姑娘还是她的家人,连带着三代的底细都调查个遍。
那日放火之事,他已调查清楚,潜逃之人也被抓捕归案,已经不干这姑娘什么事了。虽然祁莲知道那日就是这姑娘动的手,但她应该也是误打误撞,认错了人。她与那伙儿偷袭行刺之人,根本不认识。
按照他以往清廉利落的做派,不会计较这些颜面之失的事情,既与案件无关遍会直接将人放了。只是调查一番后,他竟觉得这姑娘颇有意思,一时间,竟舍不得放人回去了。
祁莲清清嗓子:“听说,你那间茶坊,还做着其他生意?”
李疏婵眉头一跳,心想,该来的还是来了。“小本买卖,就是占占卜,算算卦什么的。”
祁莲眯起眼睛。“听说,不久前,钱家的大小姐也层去你那里拜访过?”
“是……”李疏婵低下头,不看他的眼睛。
“你们作什么买卖?”
什么买卖,还能是什么买卖?就是不想跟你过了,想掰了呗!
李疏婵道。“钱姑娘来我这里算卦,祈福平安和青春美貌的。”
听闻此言,祁莲唇角一勾,倒是笑了笑也不拆穿她。
“你可以走了。”
李疏婵睁大眼睛,没想到就这样回去了?可她看着面前男人的样子,倒不像是在打诳语。
“那……那小女领命,大人英明神武,小女这就告退。”
祁莲看着她雀跃地退出了帐连,又快步离开了院落,许久忙着才把目光收了回来。
帐帘再次被掀起,是烛月端着一碗汤药进来。她将那药碗放下,又朝窗外瞄了一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爷没看见,刚刚那位姑娘出去时,连跑带跳的,活像个枝头上的燕子,灵气得很。”
祁莲瞥了她一眼。“可是高兴得很?”
“为何不高兴?”烛月笑靥盈盈调侃道,“人家不明不白的进了大牢,又被这衙役关了许多天,虽然被二爷小厨房每日喂得饱饱得,可再怎么比,也比不过女儿家的莺闺燕阁。”
祁莲不说话,皱眉将手中的药一饮而尽,末了将汤碗放下,道:“这药,好苦。”
烛月收起药碗,嘴巴像是淬了毒。
“药又没换料,昨儿个不苦,前天也不苦,偏偏今日,李姑娘一走就苦了?依我看不防让那姑娘回来,做个定心的「药引子」,咱家爷的病也早能根治了。”
“碎嘴的丫头!”
祁莲虽然嘴上不饶人,却也没有真的将烛月赶了出去。他拿起手中的文书继续批注,心里倒是总不能踏实下来,不知不觉,手中又揣摩起来那跟手链来。
烛月看在眼里,时不时便来他书房蛐蛐道:“既然公子这么喜欢,何不将人收入到房中做婢女?”
“烛月,再多嘴什么,我可要扣你的月钱了。”
烛月撇了撇嘴,倒不再说话。
他叹口气想了想对烛月又吩咐道:“烛月,有件事你去帮我办一办。”
烛月应声停下动作。
“帮我和老侯爷讲,退了与那钱家的婚事,这事儿,定要老爷亲自出面。”
**
且说李疏婵一路上,因重得自由身,很是开心不已。
只是走到门外,却见茶肆紧闭,那外头的招牌也未有挂起。她推门而进,就见前堂的桌椅座榻全部清理成空,她在大堂转了一圈,并未见到人影。
她有些担心,尝试着屋内喊了一句:“阿姐、雪曳你们在家吗?”
终于,一个人从楼上下来,李疏婵看过去,竟是已经哭红了双眼的阿姐。接着两个侄女也跟着从阁楼上下来,甚至就连那流落的母女也跟着一起下了阁楼。
李疏琴见到妹妹,更是泣泪不止。不等她开口,便一把抱住李疏婵,两个侄女一看到小姨娘终是归来,倒也跟着泣不成声。
那老妇见状也摸着眼泪,对李疏婵道。“仙姑回来了便好,回来了便好。”
李疏婵叹口气,抱着姐姐一顿斯磨。“怎么都哭成这个样子,这几日我不在,你们有没有事?店里可曾遇到什么麻烦?”
阿姐摸了摸眼泪,深吸一口气,这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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娓娓道来。“没有,我们都没什么事,你回来就好!”
李疏婵倒是奇怪。“店内真的没事吗?怎么我看着,厅堂的座椅都不见了?”
说到这里,那老妇倒是叹口气:“仙姑有所不知,我们都不知道仙姑的情况,那日我被送进衙门审问,当日就被送了回来。一出来,我就回到茶肆,想着在寻找仙姑,可没见到仙姑,只见到了琴姑娘。她只听到了那隔壁甜茶铺子的浑话,以为仙姑真的被关进了大牢,差一点晕倒在街上。”
“幸好我遇到了,忙打了水给琴姑娘清洗额间,又帮着掐人中,琴姑娘这才苏醒过来。”老妇说得极快,缓缓气息,才道,“我将之前种种讲给琴姑娘,她担心您被关进里面会出意外,所以就去衙门找人打听。可那几个门房杂役竟是个只吃肉不吐骨头的主儿,收了许多银两竟然不给消息。
“一连三天,我们得不到仙姑任何消息,琴姑娘有些着急,便想着再去找找人打听,只是这世道,贪心之人屡见不鲜,一个个要价竟比天高!方才,我们都在阁楼上,整盘算着卖掉这间茶肆可以还多少个银两,正想着合集怎么将仙姑您赎回来呢!”
李疏婵一听,先是一阵感动,毕竟愿意掏出全身家当来解救自己,这世上能如此掏心掏肺对自己的,就只有阿姐一人了。
可越往后听,越是气愤,尤其是听到那甜品铺的小二说话,以及被衙门杂役贿赂的种种细节,她的拳头就捏的更紧。到了最后,她怒气上头,直接一巴掌拍在墙上道:“阿姐,你详细告诉我,这中间都有谁吞咽了咱们的钱财!有一个算一个,我统统找他们讨要回来!”
李疏琴一向温善包容,对待这种事情往往选择忍耐无视,同时也怕自己暴脾气的妹妹将事情闹大,忙拉着她道。“算了算了,也不是什么大钱,总之你已经出来,没有什么事就是最好的事情了。”
倒是小侄女雪曳看着自己小姨娘气宇轩昂的样子,忽然奶声奶气地说道。
“小姨娘,雪曳看见了!是大武哥哥!!”
闻言,李疏琴忙将孩子拉回怀中。“雪曳,不许乱说!”
李疏婵顿时明白了什么,她心火不灭,不依不饶。对这自己的姐姐说道:“阿姐,这种时候可不要心软。你以胸怀和礼教忍让旁人一次,但旁人不一定会领这份情谊。这世上多的是见人下菜碟的,他们拿咱们的涵养,当做咱们弱小怕事的证据,以后更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蹬鼻子上脸。”
这话讲的虽然直辣,却并非无理取闹。
李疏琴皱着眉,忽然之间,她觉得自己妹妹说的很有道理,她似乎在这两年时间,快速成长为一个比她更强大,更坚韧的成年女子了。看着这样的妹妹,她心中既欢喜她的独立和城府,又心疼她的成长之路。
李疏婵见阿姐似是松开了护住女儿的手,她便温柔地将雪曳抱在怀中,一边安抚一边询问。
“小雪曳,跟小姨娘说说,你到底看见了什么?”
小雪曳嘴里还喊着一块麦芽糖,一边舔着嘴巴,一边嘟嘟囔囔说道:“娘亲说,前两天她给了大武哥哥二十两银子,说大武哥哥有办法可以救了小姨娘。”
李疏婵点点头,柔声鼓励道。“小雪曳说的真好,继续说说看,还有什么?”
雪曳小手巴拉巴拉脸,嘿嘿一笑又道:“娘亲今日说,大武哥哥一直不见她,拿了银子不办事,比那桃子还坏!大武哥哥是坏人!”
李疏琴叹口气,看见自己的女儿纠正道。“是「饕餮」不是「桃子」,”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既然你已经知道了,便也不隐瞒你了。是隔壁甜品铺租的小二,许大武,他以此理由讹诈了咱家二十两银子。”
听到这里,李疏婵冷冷一笑,抱着雪曳的手紧了一紧。
“好,雪曳,今天小姨娘要教你一个道理:咱家辛辛苦苦挣来的钱,一分都不能便宜落到旁人口袋里!”
7. 第七章
今日一早,街巷上早早开张几间铺子。
甜品铺子的小二许大武,神了个懒腰就准备开张事宜,他昨儿个没有睡好,不知为什么一整个晚上都在做噩梦。
他心里想着中午跟掌柜知会一声,回家让媳妇给熬个粗麦茶,压一压晚上的梦魇。就在他懒洋洋地开门之际,忽然,一桶浑浊又粘稠的温热的液体从头到脚将他淋了个透彻。
他一脸混沌,低头就看见自己浑身都是鲜红鲜红的……这是血?
他突然就觉得头重脚轻,差一点栽倒下去,还好扶着门框,借力站稳了身子,火气蹭的就蹿升了头顶。他扒拉扒拉脸上粘稠的液体,这才看清外面已经驻足一群围观的看客们。
最中间的,是一个凶狠跋扈的姑娘,她手中拎着菜刀正站在门口,眼神像是要吃了他一般——居然是隔壁茶肆的那个李家小丫头!
一瞬间,原本的怒气尽被压了下去,他的目光锁定在对方手中锃亮的菜刀上。
“李姑……姑娘,你这是干嘛,大家都是邻居,何必这样,有什么事情咱们商量着来嘛!”
李疏婵不听她解释,挽起袖子提着刀就站在门外吼了来。
“许大武!你最好给我乖乖的把钱还回来!少跟我攀亲带故东拉西扯!我给你三天时间,自觉把钱交到我手上,不然,以后我每天给你一桶新鲜的鸡血!另外,你也别想遁走逃到哪里藏起来,我既然能从衙门里出来,也能拉着你再进衙门一趟!
“许大武!你若是敢不还钱,就等着看!我这辈子必定拼了命也会跟你耗上,你要是不听,今日鸡血,明日可以是猪血、狗血、畜生血,再惹恼了姑奶奶,我给你们全家人头上都泼粪/水!”
李疏婵这一阵洪亮的输出,如若定在众人头顶上的乌云,让原本热闹的街区没人敢出一点声音,不管是惹上她的,还是没惹上她的,都像是被定格了一般不敢妄动。
大清早的,谁也没见过一醒来就当头泼鸡血的,也没见过哪家的丫头提着菜刀当街威胁人的。毕竟那一日,她可是当街踢飞了一个带着刀的虬髯大汉!
谁能狠得过这女娃娃?
倒是那甜品铺子的掌柜一脸愁容,路过街上看着不少人在围在外面看热闹,他心情甚好,也想凑近了悄悄,结果这一看不得了,吃瓜吃到自己身上了。那商铺门头红彤彤的鸡血,刺激得让他差点厥过去。
那掌柜连连弯下腰,求爷爷告奶奶,才将那提刀的祖宗哄回了茶肆。一回头看见还愣怔地站在门口的许大武,一巴掌打在他的头上。
那许大武吃痛地抱着头,看向掌柜一脸委屈:“姐夫……她……”
掌柜又是狠狠一巴掌。
“混蛋!都说不让你招惹她们家的,你倒好,还敢骗人家的钱了!赶紧想办法给我还回去,不然我给你撵出家门!”
**
院子里,坐在椅子上的李疏婵,手里正拧着洗得发白的被单。
小小的李雪曳开开心心地举着一袋子银钱,挥舞着胖胖的小手,一摇一摆跑进院子就大声喊道:“小姨娘!小姨娘!那个人还钱了!还多给了二十文!”
李疏婵擦擦汗水,对奔跑来的小团子笑道:“慢点慢点,把钱给你娘亲收好,记得让她清点一下再记到账上!”
小团子听到号令,立刻直奔二楼。
“娘亲!娘亲!银子银子!小姨娘说要你把帐给计上!”
李疏婵看着雀跃的小姑娘,不禁笑了起来。这个小雪曳,小布丁点就对这银钱如此敏感,定是个治家管账的好苗子,她以后要多多注意,培养培养自家姑娘的数学天分了。
一旁打扫完厨房的老妇甩了甩手中的水渍,来到李疏琴身旁一起帮她拧干淋着水的衣物。
自从上次那场进了衙门的闹剧结束后,她姐姐便将这母女二人收留下来,也是顺便理清了她们两人的过往。
原来这母女二人,真的只是外头灾荒之地流浪而来的难民,为了挑个生活,老妇人便去那霍家做了洗漱打扫的杂役下人。只是因独女年少,又长得水灵,竟被那霍家小少爷看上,吵着闹着要将她女儿给绑了做个通房的丫鬟。
若是这霍家小少爷是个懂得人情冷暖得,她这个做母亲的也会看自己女儿的意愿忍一忍,可那霍家少爷根本就是个衣冠禽兽,老妇人在他家作杂役的一日,亲眼看见了他是如何虐待自己枕边人的。
那姑娘本也是如花美眷,只是命苦被家人卖到这里当了少爷的通房。前几天还看到她与那霍家公子耳鬓厮磨,过了几天就看到她不知犯了什么错,被人倒吊在树上抽打,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老妇人偷偷去查看时,那姑娘早早没了气息。
死了也好,就算活着,也会没钱治病,后半生还要受更大的冤屈。
死了也好,至少这辈子解脱了。
她半夜偷偷将人埋到了后山,回来的时候,却见那霍少爷的帐房内,又有阵阵少女的娇笑传出。
那一刻,她只觉得浑身都因为害怕而哆嗦,她似乎意识到,这个地方真的吃人!
这里万万是留不得的!
当夜,她拉着女儿,活计也不做工钱也不领,义无反顾的离开了那户人家。后来她们东躲西藏,就是为了能够躲开霍家的搜捕和纷争,想让自己女儿免遭于难。
谁曾想,那霍家少爷简直不是个东西,居然派遣人到处搜查,还扬言自己家的小姐丢失,甚至还要揭榜悬赏。为了躲避,她不得已将自己和女儿脸上涂抹泥浆,掩人耳目,这才逃脱出来。
不过弄巧成拙,上次的纠缠,经过那莲二爷一番盘查后,那霍家终是老实了许多,毕竟是违抗律法的事情,碍着莲二爷的威名,他们再不敢上门要人了。
“大娘,我还不知你姓名。”
李疏婵微微笑起,看着面前的妇人,“阿姐与我说,想让你们留下来帮忙,以后就按照那些伙计们的份例月银一样,吃穿用度,就与我们一起,只是我家店小了些,没有多少体面地房间足够人住,阁楼上实在挤不下了,后院原本有一间杂物房,收拾出来应该还算宽敞。不知你可否愿意?”
那老妇原本拧着衣物的手瞬间一顿,她抬头看向李疏婵的脸,好久才缓缓道:“仙姑,奴家没有姓氏,只是小时候出生时下了场大雨,所以旁人就叫我雨姑。”
“雨姑,很有寓意的名字。”李疏婵点头道,“您若是同意如此,那我就领着您一起去府衙的户吏,入个户籍有个身份,以后您要是不愿意在我家茶肆做事,自己在外面也可以自立门户了。”
雨姑听闻,更是惊讶。“仙姑……您,您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啊!”李疏婵笑道,“我看你女儿不过也是十四五对的样子,你在郲阳入编户籍,也可好给自己女儿某个身份,等一切落定了,可以跟我家雪曳和雪瑶一起去书院,读书习字,女子必要学些知识才好在这时间生存下来。”
雨姑听闻此,已是热泪盈眶,她站起身换了自己在厨房忙活的女儿,拦着他一起给李疏婵磕头致谢。
李疏婵忙抬手制止,那雨姑却不肯,拉着女儿将头沉沉磕在院子里灰黄的泥土地面上。
“奴……奴不知如何报答仙姑与琴姑娘,奴从未想过会被人如此珍重的对待,以后奴和女儿必会必会知恩报德,竭尽全身之力报答仙姑的!”
李疏婵俯下身子,将雨姑和她的女儿扶起。她看着眼前的母女,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有些沉重起来,当初帮助他们的举动也是举手之劳,但自己真的有那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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力承担得起别人的命运和人生的风波吗?
想到自己还要照顾怀孕的姐姐以及两个幼小的侄女,如今还带着这对母女,只靠自己一个人,怎么能撑得起这个家来?
她深吸一口气,道:“不要把我捧在高处,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也不必想着报答我,我愿意帮你,是因为我看到你本身,也是个很好且可信的人!人生无常,我可以帮一时,但未必能帮得了你一世,你要想的是如何过好自己的人生。”
这句话,像是一盏灯,将雨姑浑浊的双眼照得清凉起来。她反复嚼着这句话,李疏婵在她心中的分量,又重了几分。
看着面前的姑娘,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坦诚说道。“实不相瞒,仙姑。在奴带着女儿颠沛流离之时,也在酒肆茶楼的街边流落过,所以略略听闻仙姑仗义的一些事迹。有几日,奴带着女儿在茶肆外面游荡过几日,后来被逼无奈才投靠茗香阁的。
“就在那几日的观察中,奴有一些观察,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疏婵倒是意外,没想到这个妇人居然好几天前就已经「盯上」了她们,但人情冷暖也确实如此,她们大概也揣测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人,只怕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但说无妨,你观察到了什么?”
雨姑点头,将自己的女儿支回去厨房继续干活,她这才娓娓说道:“奴曾经见过一辆马车停在街角不远处,因为车前马儿俊的很,是南方少见的品种,所以每次那马车一来,便会多瞧上几眼。”
李疏婵微微一笑。“哦,我倒是差点忘了,你是鵼州人,你们族人常以游牧为生,是天生的马背上的儿女,最是能看得出好马的区别了。”
雨姑:“姑娘说笑了,看马确实是难掩的习惯,只是那马即使在鵼州也是少见罕有的,所以奴想着那马车之上必定是个懂马且富贵之人。后有一日,瞧见那马车下来一位气质佳人,掩着面,穿着的倒是华贵无比,被丫头搀扶着来到了茗香阁的后院……”
说到此处,李疏婵脑海中浮现一个华丽衣装的小姐——钱矜娇。她算算日子,从那日与她定下买卖之后,也过了足足七日有余了。那钱大小姐委托的事情已经完成了一半,后续就盼着祁莲的作为了。
以她以往的经验,只要将那红线斩断,一般第二日,男子都会有多动作的,却不知这祁莲,是不是一直没有反应。
“雨姑,您继续说,不必顾忌。”
雨姑小心地看着李疏婵的脸色,见她一片平静,才继续道。“那日见过那车马后,好几日便没在见过了。本以为在郲阳不会再见了,却不想前些日子又在更远处的街巷看见那辆马车。”
李疏婵心头一动。“什么时候的事情?”
“刚好就是仙姑被带走的那日……”雨姑顿了一下,又说道,“后来仙姑在衙门留宿了三日,那马车也在那远远的街巷深处,停了三日……”
李疏婵忽地站起身,她明白,那马车上定是钱大小姐的人。只是她们为何来此处?难道又于那霍家公子也有来往?
她看向雨姑:“你现在与我说这个是不是又看见什么了?”
那雨姑点点头,拉着她上了阁楼的耳房。那间房屋狭小,不便住人,以往都是做晾晒和存储茶叶为主,耳房上开有窗,靠近了隔窗眺望,倒是清清楚楚看得见郲阳城十几条街巷。
雨姑隔着窗朝外一指,李疏婵便看到隔着两条街巷的一角,真有那一辆甚为豪华的马车,车前的马儿鬃毛如火焰,气势如战狼。
果真是钱家!但为何如此呢,难道是在暗中监视她吗?
她心中突突直跳,忽而想起阿姐曾说过的话:她曾提醒过自己,推了这桩买卖,她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会有塌天的祸事将要发生……
8.第八章
一整晚,老妇人都没有睡。
她看了吊在树上的人许久,才默默说道:死了也好,至少这辈子解脱了。
到了后半夜,趁着值守的人睡着了,她偷偷将人埋到了后山,回来的时候还未天亮,却又见那霍少爷的帐房内,又有阵阵少女的娇笑传出。
那一刻,她只觉得浑身都因为害怕而哆嗦,她似乎意识到,这个地方真的吃人!
这里万万是留不得的!
当夜,她拉着女儿,活计也不做工钱也不领,义无反顾的离开了那户人家。后来她们东躲西藏,就是为了能够躲开霍家的搜捕和纷争,想让自己女儿免遭于难。
谁曾想,那霍家少爷简直不是个东西,居然派遣人到处搜查,还扬言自己家的小姐丢失,甚至还要揭榜悬赏。为了躲避,她不得已将自己和女儿脸上涂抹泥浆,掩人耳目,这才逃脱出来。
不过弄巧成拙,上次的纠缠,经过那莲二爷一番盘查后,那霍家终是老实了许多,毕竟是违抗律法的事情,碍着莲二爷的威名,他们再不敢上门要人了。
“大娘,我还不知你姓名。”
李疏婵微微笑起,看着面前的妇人。
“阿姐与我说,想让你们留下来帮忙,以后就按照那些伙计们的份例月银一样,吃穿用度,就与我们一起,只是我家店小了些,没有多少体面地房间足够人住,阁楼上实在挤不下了,后院原本有一间杂物房,收拾出来应该还算宽敞。不知你可否愿意?”
那老妇原本拧着衣物的手瞬间一顿,她抬头看向李疏婵的脸,好久才缓缓道:“仙姑,奴家没有姓氏,只是小时候出生时下了场大雨,所以旁人就叫我雨姑。”
“雨姑,很有寓意的名字。”
李疏婵点头道:“您若是同意如此,那我就领着您一起去府衙的户吏,入个户籍有个身份,以后您要是不愿意在我家茶肆做事,自己在外面也可以自立门户了。”
雨姑听闻,更是惊讶。“仙姑……您,您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啊!”李疏婵笑道,“我看你女儿不过也是十四五对的样子,你在郲阳入编户籍,也可好给自己女儿某个身份,等一切落定了,可以跟我家雪曳和雪瑶一起去书院,读书习字,女子必要学些知识才好在这时间生存下来。”
雨姑听闻此,已是热泪盈眶,她站起身换了自己在厨房忙活的女儿,拦着他一起给李疏婵磕头致谢。
李疏婵忙抬手制止,那雨姑却不肯,拉着女儿将头沉沉磕在院子里灰黄的泥土地面上。
“奴……奴不知如何报答仙姑与琴姑娘,奴从未想过会被人如此珍重的对待,以后奴和女儿必会必会知恩报德,竭尽全身之力报答仙姑的!”
李疏婵俯下身子,将雨姑和她的女儿扶起。她看着眼前的母女,突然觉得自己的人生似乎有些沉重起来,当初帮助他们的举动也是举手之劳,但自己真的有那个能力承担得起别人的命运和人生的风波吗?
想到自己还要照顾怀孕的姐姐以及两个幼小的侄女,如今还带着这对母女,只靠自己一个人,怎么能撑得起这个家来?
她深吸一口气,道:“不要把我捧在高处,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也不必想着报答我,我愿意帮你,是因为我看到你本身,也是个很好且可信的人!人生无常,我可以帮一时,但未必能帮得了你一世,你要想的是如何过好自己的人生。”
这句话,像是一盏灯,将雨姑浑浊的双眼照得清凉起来。她反复嚼着这句话,李疏婵在她心中的分量,又重了几分。
看着面前的姑娘,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坦诚说道。“实不相瞒,仙姑。在奴带着女儿颠沛流离之时,也在酒肆茶楼的街边流落过,所以略略听闻仙姑仗义的一些事迹。有几日,奴带着女儿在茶肆外面游荡过几日,后来被逼无奈才投靠茗香阁的。
“就在那几日的观察中,奴有一些观察,不知当讲不当讲。”
李疏婵倒是意外,没想到这个妇人居然好几天前就已经「盯上」了她们,但人情冷暖也确实如此,她们大概也揣测自己到底是怎样的人,只怕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但说无妨,你观察到了什么?”
雨姑点头,将自己的女儿支回去厨房继续干活,她这才娓娓说道:“奴曾经见过一辆马车停在街角不远处,因为车前马儿俊的很,是南方少见的品种,所以每次那马车一来,便会多瞧上几眼。”
李疏婵微微一笑。“哦,我倒是差点忘了,你是鵼州人,你们族人常以游牧为生,是天生的马背上的儿女,最是能看得出好马的区别了。”
雨姑:“姑娘说笑了,看马确实是难掩的习惯,只是那马即使在鵼州也是少见罕有的,所以奴想着那马车之上必定是个懂马且富贵之人。后有一日,瞧见那马车下来一位气质佳人,掩着面,穿着的倒是华贵无比,被丫头搀扶着来到了茗香阁的后院……”
说到此处,李疏婵脑海中浮现一个华丽衣装的小姐——钱矜娇。她算算日子,从那日与她定下买卖之后,也过了足足七日有余了。那钱大小姐委托的事情已经完成了一半,后续就盼着祁莲的作为了。
以她以往的经验,只要将那红线斩断,一般第二日,男子都会有多动作的,却不知这祁莲,是不是一直没有反应。
“雨姑,您继续说,不必顾忌。”
雨姑小心地看着李疏婵的脸色,见她一片平静,才继续道。“那日见过那车马后,好几日便没在见过了。本以为在郲阳不会再见了,却不想前些日子又在更远处的街巷看见那辆马车。”
李疏婵心头一动。“什么时候的事情?”
“刚好就是仙姑被带走的那日……”雨姑顿了一下,又说道,“后来仙姑在衙门留宿了三日,那马车也在那远远的街巷深处,停了三日……”
李疏婵忽地站起身,她明白,那马车上定是钱大小姐的人。只是她们为何来此处?难道又于那霍家公子也有来往?
她看向雨姑:“你现在与我说这个是不是又看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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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那雨姑点点头,拉着她上了阁楼的耳房。那间房屋狭小,不便住人,以往都是做晾晒和存储茶叶为主,耳房上开有窗,靠近了隔窗眺望,倒是清清楚楚看得见郲阳城十几条街巷。
雨姑隔着窗朝外一指,李疏婵便看到隔着两条街巷的一角,真有那一辆甚为豪华的马车,车前的马儿鬃毛如火焰,气势如战狼。
果真是钱家!但为何如此呢,难道是在暗中监视她吗?
她心中突突直跳,忽而想起阿姐曾说过的话:她曾提醒过自己,推了这桩买卖,她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会有塌天的祸事将要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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郲阳城有三大世家,除了三代世袭侯爵的镇国侯府祁家,还有曾经两任内阁大臣,德高望重的钱自珍钱阁老;以及贵为宗亲血脉的郲阳城建宁王府的小王爷。
三大世家常有往来,世人都说,祁家握兵马,钱家握官权,而那王府更是流淌着尊贵的血脉。这三家将那钱、权、与皇族血脉,错综复杂互利互惠的关系,演绎的淋淋尽致。
只是近闻,一则小道消息在那华贵的樊楼雅间悄悄传开了:据说那钱家与那祁家,因为婚事,闹掰啦!
此刻,钱府内早已乱作一团,亭内鸟儿鸣叫一团,后院的柳枝惊得摇曳不定,就连廊下的仆役们也奔走如潮,素日沉稳的老管家也急得频频拭汗。
闺阁雅室里,珠翠娟纱四散一地,丫头环燕颤巍巍地端着一碗汤药走进了室内。带她踏进房门,啪的一声,外头的护院猛地将门狠狠带上。
那坐在床头乱发披肩的女子听到响动,立刻起身。“谁!谁来了?是爹爹吗?”
环燕胆怯地将手中的汤药放下,小心回复道。“小姐,是奴婢。老爷让我将汤药送过来,他说……”
钱矜娇瞪着双眼,从里间走出来。“爹爹呢,难道他真的准备一辈子不见我了吗?”
见环燕不敢回答,她瞪着眼前黑乎乎的汤汁,愤懑得将手中的玉如意狠狠摔在地上。
“我不喝!你告诉我爹,他要是再继续逼我,我就算是死也不会喝下去一口的!”
环燕吓得连忙跪下,对着小姐就是磕头请罪。
“小姐,求求您了,您要是不喝,老爷会打死我们的,他昨日特意吩咐过,若果您执意不喝汤药,那么……那么……”环燕咬咬牙,还是讲话说了出来,“那么他也不在乎当时候从屋内抬出来的,是否是……一副棺椁。”
直到听闻这样绝情的话,钱矜娇脸上的所有情绪都被定格,她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自己的丫鬟,迟疑一下才问道。
“你……你听错了吧,向来对我宠爱有加的爹爹……怎的,怎的说出如此狠心的话来?”
环燕吓得不敢抬头,只将脑袋深深埋在双膝前。“小姐……您不要闹了,还是听了老爷的话,把汤药喝了吧。”
钱矜娇的眼泪流了下来,她看着那副官窑青瓷的碗,心中只觉得淤堵。“环燕,你可知知道,这是什么药?”
9.第 九 章
第九章
环燕浑身发抖,不敢多说一句。
钱矜娇摸了摸脸上的泪水,却笑了起来。“环燕,你若是不知道,我来告诉你。这便是请那大夫给我开的滑胎药!”
环燕继续将头埋在膝前,像个胆小的鹌鹑,细声细语。“小姐,您还是喝了吧。三天了,您这样闹下去,身体也会吃不消的。”
“我吃不消了,谁会在乎呢?”钱矜娇捧着碗,那深色的药汤之中,映射出一张憔悴至极的脸,“环燕,是不是连娘亲也没来看过我?”
环燕回道:“小姐,主母吩咐您需要安心调理身体,不许任何人前来探望,所以二奶奶也无法进来。”
“她这哪里按的好心?果然这种时候背地里捅人一刀!”
钱矜娇愤恨地看着已被根根乌木封锁的轩窗,心中尽是恨意。
“环燕,是不是连你都觉得,我应该赶紧喝了这碗药,打掉孩子,按照爹得的意思去祁家赔罪挽回这段姻缘?”
见环燕不敢说话,她顿时恼怒地吼道:“说!我要你把实话说出来!”
环燕终是颤巍巍地抬起头,看着满脸泪痕的小姐小心地解释道。
“奴婢知道小姐的不容易,但如果小姐不这样做,只会更不幸……昨日,老爷知道祁家来退婚的时候,发了好大一通火,前院服侍的两个粗使的丫鬟,只因为手滑摔了个茶盏,姥爷盛怒之下,直接让人牙子打发出去了。”
钱矜娇沉默许久,她似乎直到今日,才看清楚自己的爹爹,到底是一个怎样冷冷血的人。
往日他对她娘亲的冷落,她总以为是因为主母在中间插手。爹爹向来最疼爱自己,作为家中唯一的女儿,他的爹爹对她从不吝啬,但凡她要的,爹爹从不犹豫,可真到了人生大事上,自己竟然如何也做不了一点儿主。
她思绪飘远,想到什么又忽然拉起环燕问道。“燕儿,你跟我说,我被关的这几日……他呢,他有没有来过?你有没有去打探打探消息?”
听到问话,环燕支支吾吾起来,可钱矜娇却拉着她不放,不停追问。环燕被逼无奈只能说了实话。
“……小姐,三爷他……他,一次都没有来过……”
钱矜娇闭上眼睛,只觉得眼前一阵晕眩,差一点从金丝楠木的软塌上摔了下来。
环燕连忙上前搀扶,这才发觉她家小姐浑身都是滚烫。
“小姐,您是不是不舒服?”
她摸了摸小姐的额头,一阵滚烫,吓得立马缩回了手。
“这可如何是好,您定是不舒服了,可眼下老爷吩咐过了,谁也不准进这个院子来,我要是去领了大夫也进不来的。不如我去禀告主母,她听到您病了,必会撤了护院的。”
语毕,环燕起身就准备离开,却被钱矜娇拦了下来。
钱矜娇依靠在床边,脸色煞白,唇齿间已不见血色。她拉住环燕的手,倒是有气无力地笑了笑。“没想到,在我最需要人照顾的时候,身边只有你了……环燕,方才你说如果不听老爷的话,以后会不幸。”
她口中喋喋不休,无论环燕听不听得懂,她都想将话说出来。
“你说,到底怎样是幸,怎样又是不幸?我留下这个孩子,他们觉得家族蒙羞,会厌我遗我。若我不留孩子,听他们的摆布去了祁家,又能怎样?祁家之后便会爱我敬我吗?”
“小姐……”
“环燕,你还不明白吗?爱上了人,错处归于我!爱错了人错处又归于我!可是那个男人呢?先前爹爹和主母可是意愿将我许配给三爷的!难道这一切不都是他们默许的?
“只因我不是个男儿,跳不出这深深庭院,无论走去哪里都被人指指点点。只因我是个女儿身,所以这世间许多的路都将我封住锁住!让我无处可去!”
“小姐!”
环燕看着眼前的小姐似疯似颠,整个人眼神直愣愣地看向前方,领她心惊胆战。她只能将她抱在怀里,不断安抚着。
“小姐,您说的太吓人了,环燕听不明白。环燕只知道,规矩就是如此,从祖宗那里便是这样,这些是掌家的门面,如此主母嫡母官家老爷,一代代接力了下去,一家子才能形容长盛,团员相爱……”
环燕看着渐渐安静下来的小姐,叹口气,知道此时任凭谁劝,都是耳旁风。她心里觉得小姐可怜,但又觉得,还能怎么办呢?
**
窗外闷热,即使下了一场雨,还是不得舒展。
室内的女仆们来来回回奔跑,一个个手里拖着的金盆尽是一片血红。屋内充斥着浓重的血腥味道,竟是怎么熏香也压不住。
钱矜娇躺在床上,双眼直愣愣的。
「人总是要彻彻底底心死一次,才能算真正活过来。」
她不记得自己在哪里看到的这句话,可现在,她却似乎看得懂这话里话外的深意。
她浑身没有力气,退尽血色的双唇张了张,竟是发不出一个字。
渴。
她很渴。
哪怕这屋内匆忙的人再多,似乎也没有一人听得到自己的声音了。
坐在正厅的陈氏手里盘着一串檀珠,嘴中念念有词。细听之下,才明晰一字一句尽是佛家的往生咒。
一个丫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冲进屋内对着内堂的大丫头道。“姐姐,孩子出来了!”
“打下来了?”
“嗯嗯,是个还未成型的男婴!”
坐在主座的陈氏这才松口气,她睁开眼对一旁的大丫鬟说道:“紫萍,你过去看看吧,瞧着怎么样,再来跟我回个话。对了,记得叫上二奶奶也去过一趟,免得被人说我这主母,冷血无情了。”
唤做紫萍的大丫鬟抽了帕子停了摆件忙碌的手,又应了主母,这才又跟着急急忙忙的小丫头,去了钱矜娇的闺房。
一进门,浓重的血腥味便让紫萍后退半步,她站在门外观察了一会儿,见那白胡子大夫提着药箱从门里出来,这才上前拦下问话。
“姜大夫,请留一步。”
她忙上前,看了眼大夫的神色,这才开口:“您瞧着小姐怎么样了?”
那大夫额间满是汗水,擦了擦额头这才回道:“已无大碍,只是小姐小产,阴虚血亏,需要好生照料。老夫已留了方子交给了主事的姑娘。”
紫萍点头致谢,又掏出一小袋银子做赏。“老先生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何事能说,何时不能说,想必您一定是清楚的。”
那大夫扶了扶下巴的长须,自知这袋银子不收,他必是出不了这宅院的大门了。虽说他行医多年,风骨还是有的,只是再怎样的风骨,也比不过小命值钱。他悻悻将那银钱揣入怀中,卑躬屈膝,谢了又谢。
紫萍见状也恭敬地回了礼,这才允了轿夫,抬着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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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夫从后门小院里悄悄将人送走。
一切事情都办理妥当,她也没进闺阁,反而转头去了浓翠院,请了当家的二奶奶去小姐的房中守着。
钱矜娇浑浑噩噩的昏睡了一天,不知惊厥了几次,到了晚上才终于彻底醒了过来。
室内点了安神香,淡淡的安神香在铜炉中无声地缠绕,应是母亲亲自调制的,青烟如纱幔般垂落在病榻床前,而自己母亲坐在床边已经哭红了双眼。
钱矜娇淡淡地看了过去,心中却无半点悲伤,她只觉得浑身无力,身体的疼痛似乎将心里的痛掩盖住,整个人想是只剩下空落落的躯壳。
二奶奶见女儿终于醒了过来,这才开口,让下人拿了茶水伺候。
钱矜娇喝了口水,这才觉得口中酸涩难受。“母亲,孩子没了吧……”
二奶奶张了张口,又怕说出什么令她伤心的话来。“乖,娘亲在这里,你要是想要孩子,今后恢复了身体,想生几个就生几个,都是祁家的骨肉,他们必会重视。”
听到这话,钱矜娇推开母亲手中的茶水,冷冷道。“娘亲……难道你也跟他们一伙,一同来劝我去祁家的?”
二奶奶拿着茶碗的手一滞,又轻声安慰道。
“傻女儿,什么你们他们的,都是一家人,你又是我生的,难不成我还会害了你?”
钱矜娇看着自己母亲的脸,她竟然不知如何继续说下去。
她的母亲怎么会不知自己怀得是谁的骨肉?
甚至,爹爹当时还提点过她:在外征战也是九死一生,女子青春易逝,不如好好抓着眼前的机会。
那时候,他们明里暗里忙着牵线搭桥,撮合她尽快与那人同舟共度。如今祁小爷凯旋归来,他们怎么又都不认了呢?
想来,三大家族中,他们钱家和王爷的关系已没有以前那么亲近了,能和拥有爵位的祁家联姻,尚且可以保证家族的稳固。她的父亲,也到了修归致事的年纪,膝下也没有成气候的子嗣,需要的正是祁家稳固的爵位。
可是,这一切都是要拿自己的女儿做牺牲。
钱矜娇觉得可笑,她还以为至少自己的亲生母亲可以体谅她的不易,但现在看来,竟是痴人说梦。
钱矜娇闭上酸涩的双眼,今日是着实辛苦,似是这一天起,她失去了儿子,失去了爱人,失去了父亲,同时也失去了母亲。
曾经那样骄傲飞扬的钱大小姐,如今却萎靡地蜷缩在凌乱的床上,像个被众人遗弃无依无靠的可怜虫。
“娇儿,你……你要是累了,就休息吧。”
二奶奶心中不免有些愧疚,看着自己的脸色苍白的女儿,她又难过起来。
钱矜娇闭上双眼不再看她,只是重新躺下将蚕丝软被盖在身上后,一句话都不再多说。
“算了,就让环燕来照顾你吧,如今我说什么你也不爱听,我知道你现在你怨恨我。之后,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要不违背你爹爹的意愿,你还是那个全家都愿荣宠的娇小姐。”
二奶奶自觉没趣,起身又看看自己的女儿叹口气。“迟早你会懂得,只有如此,你才能在这豪门之中活下去。”
语毕,她黯然离去。
直到人走了,钱矜娇才再次睁开眼,眼里都是绵绵无期的恨意。
“我懂得,怎会不懂?早晚有一天,我要你们全部付出代价!”
10.第十章
烛月走进院子时,庭廊外淅淅沥沥地下了雨。
她刚刚从府衙别院的书院出来,拜见完通判大人,这回子才回到侯府之中。
雨渐渐大起来,撑着油纸伞的手,又重了几分。她回府上一面是打听先前退婚的消息,更要紧的是为主子那些避开寒潮的衣物服侍。
这几日,城中又出现了什么掳人怪物的传言,几家姑娘都失踪不见。那丢失儿女的人家们天天来官府外头鸣锣,自己的主子便是为了调查此案操碎了心,公务繁忙又没日没夜地操劳。他整个人,几乎都住进了府衙的书院里。
原本她们莲二爷沙场征战凯旋回归,是得了圣敕丹诏休沐归家的,本可以在家乡清清闲闲地游山玩水,可又突然被封了个什么御赐的监察提督——一个在他们本朝从未出现的官职,真是让人片刻都闲不得。
想到近几日的是是非非,她为自家主子感到不值。
这偌大的郲阳知府竟然只有一个通判大人执掌,原本的知州大人已经是七十高龄,因为风伤劳害告病家中,因此一切都由那通判说了算数。那通判也到知命之年,再想仕途升迁也没什么指望,只能等着这知州大人何时致仕前,为自己写一篇推举信,直接升迁至四品知府大人。
谁知好好的算盘被一手打翻,这莲大将军忽然从天而降,一个不止为何职位的「御赐监察提督」让他一时摸不着头脑,像是一根尖锐的鱼刺卡在他这推举的空挡上。
那通判身为副职,眼看到手的肥肉就这么吃不着,干脆什么也不管,每每以“隐疮”告病,将琐事统统丢给了他们莲二爷。
听听,隐疮!这算什么严重的疾病?
可自己主子却又不得不派她每日前去禀告看望,生怕失了体面。烛月每次去那通判的别院,就见他撅着大/定/十分不雅地趴在床上,让她这个女儿家都尴尬万分。
烛月进了侯府二爷自己的别院中,还没进屋,就看见那些婆婆丫头们乌泱一片,聚在一起嚼着舌根。
“天杀的!你们这些吃软饭的惛货,一个个领着主子发的碎银月例,只在这里嚼舌烂根,正经事情一个不干,真是白白养了你们这些闲人。”
她一生气便指着下人们骂了几句,那帮婆子丫鬟们每一个敢还嘴,只做鸟兽散去。唯有一个曾是莲二爷的奶娘,脸上不悦地瞥了一眼烛月道。
“姑娘这话说得可不中听,且说说看这屋里那个闲人那个懒惰,随即就打发了去!反正我们这些老东西也不中用了,年轻时候就如那蜡烛烧得红火,老了身体不好了,就是糟糠,救活该被人弃用!”
烛月一看,顿觉自己方才说错了话,这奶娘在府中也算得着半个尊贵主子,因为服侍了祁莲,如今莲二爷争气连升官职又得了御赐,便是奴才也跟着飞升了。即使烛月作为祁莲身边唯一的贴身大丫鬟,也得好声好气地哄了这位奶娘。
“哎呀,怎么会惊着了王嬷嬷,您可是我的亲奶奶,我怎么也不该骂自己的亲祖宗不是?”她调笑着搀扶起王嬷嬷进了套间里屋,“您辈分高又心慈面善,且原谅一会我们这些不懂事的晚辈们吧。”
那王嬷嬷被哄得嘴角压不住笑意,伸出指尖点了点烛月光洁的额头。
“这屋里的丫头们就数你最油嘴滑舌,偏又是个火辣辣的性子,谁能惹得着你!倒是今日下着大雨,你怎么自己回到府上了?难道爷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烛月笑了笑,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封死了自己的嘴巴也不能说,只打了马虎又扯到王嬷嬷身上。“所以方才嬷嬷在说些什么?”
王嬷嬷叹口气。“倒不是咱们自家的事儿,前两天老爷不是退了钱家的婚约吗,那钱家老爷是不愿意的,今日那钱家的主母带着长子和姥爷来家里做客,说的是商议筹办中秋典礼之事。但距离那中秋还有好些日子呢,明摆着是找了借口来咱这里再议婚约的事情的。”
烛月眼眸一转,笑道。“说的是呢,那后来呢,商议出来了?”
王嬷嬷笑了笑道:“肯定不能呀,先前莲二爷都不见面,这老爷也是由着咱二爷的性子,就没有答应这件事的道理。不过,据说那钱家小姐倒是为此事伤身得紧,据说几日几日茶不思饭不想,整个人消瘦了好几圈……”
烛月心中明了,便随着她的话头道:“是也,钱大小姐倒是个难得的痴心人。”
她心里松了口气,又跟那王嬷嬷话了几句家常,便以自己有二爷的要是要办,轻巧地脱了身。
**
至掌灯时分,劳作一整日的李疏婵终是宽衣躺下。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圆溜溜的大眼一睁开,便盯着头顶的幔帐看得出神。与她一同躺着的是雪曳,见自己小姨娘不睡,她也调皮地翻个身子,面朝着李疏婵来。
李疏婵瞧着怀中的糯米团子,笑出了声。这几日,这小东西像是个小尾巴一般,每日下了学堂就跟在自己身后,就连阿姐唤她去睡觉她也不依,仅仅贴着自己,连睡觉都不愿意放手。
她对这粘人可爱的小东西也颇感无可奈何,由着她环抱着自己,跟着自己一起睡。“赶快睡吧,雪曳,很晚了。明儿个要是起晚了,会挨先生的板子的!”
李雪曳噘噘小嘴吧,哼哼唧唧地往她怀里钻了钻。“小姨娘,雪曳害怕。”
“小东西,还有你害怕的事情呀,我以为你上天入地的大圣呢,什么能吓到我们如此厉害的小雪曳?”
李雪曳将脑袋又往凉被里缩了缩,才道。“他们说,晚上会有蛊雕专门吃小孩,小姨娘,我害怕!”
李疏婵不禁笑着抱了抱怀中的孩子:“不怕不怕,这些都是吓唬人的谎话,专门骗小孩子的。”
“不是骗人的!”李雪曳睁大眼睛,很是认真地对李疏婵说道,“小姨娘,我跟你说个故事,你可不要告诉旁人。”
李疏婵为了哄她入睡,也跟着认真点点头。
雪曳这才小声说道。“是我邻桌的喜儿说的,她姐姐前两天不见了。她的爹爹告诉她,姐姐晚上被蛊雕给擒走了,再也不能回来了。”
雪曳说完,还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小姨娘,他们说那蛊雕可吓人了,比人还高,上身是鸟兽的模样,下身是人腿!可怕得很,它们专门学着小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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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声音骗人走过去,等人到了跟前儿,一口气就将人吞进肚子里!”
“胡说!哪有这种人模鸟样的怪物,定是那喜儿骗你胡诌呢。”
“不是的,不是的!”雪曳眼睛睁得老大,“是真的不见了,喜儿今日都没有来学堂,夫子说他们家中要做白事。小姨娘,你说是不是喜儿的姐姐,遇到了蛊雕,死了呀。”
李疏婵知道这姑娘是真的害怕了,忙伸手将她抱得更紧些,轻轻安抚她。好一会儿,才将这小团子哄睡着去,这才起身披了件外衣,抱着她走进了阿姐的房中。
好在阿姐也没睡,她正坐在床边接着昏黄的烛火纳着鞋底。
李疏婵小心翼翼地将熟睡的雪曳放入她的小床上,这才回头看向姐姐,轻声道:“阿姐,怎么这么晚了还在忙活?”
“就差最后几针了,先前看你的鞋子磨得有些破了,丢了可惜,就拆了鞋面再给你新做一双。弄好了你就上脚试试,看小不小。”
“这么昏暗的灯,仔细你的眼睛!”李疏婵心疼地拿过阿姐手中的针线,“我就算这双鞋子破了,还有一双可以换着穿呢,干嘛劳心劳力得又做这些伤眼的事情?”
“那不是能省一点是一点嘛,好啦好啦,我不做就是了。你也早些休息,明日还要赶早呢。”
语罢,她将那手中的细线缠好了放进了针线盒内,似是因为眼睛困乏,竟是止不住地开始流出眼泪。
李疏婵心疼地拿起帕子擦了擦。“早说你不要做,偏偏不听,你瞧着,眼疾刚刚没好几天这又复发了。”
她嘴中虽是责备,心里却是难过得不得了。倘若自己多挣些银钱,家里也不会如此拮据难熬了,如今两个侄女年纪渐长,收留的母女也需要日常的费用,更何况姐姐肚子里还有一个,几个月后不管是请产婆还是汤药、婴儿吃食……更不用说,待阿姐生产,整个茶肆就剩她一人搭理了,到时候不管是活计还是开销都只会更大。
仔细一算,这里哪一处哪一笔都是不小的开销,手上的余钱也不够撑得太久了。
她忽而灵光一闪,那钱家小姐的尾款还没给她们,那可是整整一千两!她就不必再为小辈们的花销而苦恼了。
想到这里,她又犯起难来,原本她清楚地剪了那祁莲腕上的红线,不管怎么说都已经过了好几日了,为何钱家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难道是那日没有将那红线彻底剪断吗?不对,她明明看见那祁莲腕子上的红线是跟自己连着的……
难道,这人会有两根红线?一头连着自己,而另一条连着的还是那钱大小姐?
想到这里,她突然警惕起来,马上十日之限就要来了,如果是她没有剪干净的原因导致这婚事推不掉,那不但这尾款的银钱拿不到手,估计以那钱大小姐嚣张跋扈的性子,会将她们整个茶肆都砸个粉碎……
李疏婵一个机灵,顿时心中一片寒凉。她直安抚了姐姐入睡后,便回到房中重新换了一身夜行衣服。
趁着午夜将近,她要再潜进祁莲的院中仔细查看查看,若真是自己没把那红线切断,再去补救也许还来得及。
11.第十一章
这一夜,雨下得极大,急急切切的雨点像是李疏婵此时的心情。
她想来想去,那祁莲未必真的在侯府之中,侯府戒备森严,自己也没那个本事翻墙入内。她猜测,那日进入祁莲的书房,在烛月来回收拾之时,她似乎有瞥见套间里面有床褥软塌之类的。只是当时碍于自己的身份,没敢仔细瞧了去。
想必,那莲二爷应该是有在那别院里就寝的。此刻还未到午夜时分,她无法瞧见红线,只能依着自己估摸着寻找祁莲的行踪。
待她寻到那别院外面,浑身早被大雨淋了个透彻。
说到这里,倒是奇怪得紧,那日李疏婵明明在院子里看见好几个戎装的军人,持刀在院子里把守要道,今日她翻墙上去,院中竟然不见有人巡查。她接着雨点打在屋瓦的声音,缓缓朝那记忆里的屋子走去。
遥远看见一处轩窗,隔着水汽隐隐亮着昏黄的烛光,一个束发清瘦的剪影映在格栅的窗上。李疏婵顺着那影影绰的光亮,爬到了对面的屋檐之上,雨太大,淋得她快要睁不开眼睛。
过了许久,那雨才停下来。
周身都是水雾,李疏婵趴在屋檐上一动不动,真觉得寒冷刺骨。
今夜本就阴凉,又下了雨,衣衫尽湿的她像是一条狼狈盘在屋角的小青蛇,浑身直打哆嗦。
原本她还想再等一等,待到午夜正当,等着那根鲜亮的红线伸出窗外,再像从前一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剪刀将其利落剪断,悄悄地撤回家中。
谁也不知她来,谁也不知她归。
只是不知为何,她只觉得自己脑袋越来越重,像是灌了满满的铅水一般,竟是怎么也抬不起来,她昏昏沉沉地低下了头,正想着依靠在边上的瓦当上缓一缓,却不想那屋瓦经过雨水的清洗,竟是极为湿滑,她一晃整个人居然顺着排瓦的方向滑了下去。
“嗯……”
她差点吃痛叫出声,连忙将声音含在口中。
她的小腿极痛,应是刚才从那屋檐摔下来的时候,磕到了石子或是什么,伤了筋骨韧带,一阵钻心疼痛。她尝试挪动身子,却觉得整个人像是被固定住了,竟然怎么样都动弹不得。
太阳穴涨得厉害,整个脑袋像是蒙了一层水雾一般,她想自己应该是发烧了,意识里还在告诉自己,要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可困意却悄悄袭来。
朦胧中,她看见那不远处明亮的窗子,心里淡淡道。
“幸好,他什么都没发现……”
**
温暖的室内正点着醒神的香,祁莲将手中的册子批改之后,再去拿下一本时,顿觉得有些口渴,本想唤了烛月来,想到已是深夜,人早早就睡了。近几日烛月为他忙前忙后,几乎脚不沾地。
也罢,叫人麻烦,还不如自己动个手。
他大手一挥,披了一件衣服走出院门,朝那角落的小厨房去。
只是行至外院的时候,常年习武的他还是发觉了些许不一样。那院中鱼池边的花丛里,似是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挡住了视线。
刺客?
他唇角一勾,熟练地抽出靴中的短刀,慢慢地朝那团暗影走过去。
此时,冷风拂面,下过雨的夜晚更显得寂静清冷。
直到走近了,祁莲才看清楚那团灰黑的影子居然是一个窈窕纤细的女子,正蜷缩在花丛之中。
她佝偻着背,湿漉漉的衣服紧紧贴合在她袅娜纤细的倩影上,白皙的脸上似是染着红霞,混合着草丛中凝结的雨珠,从她光洁的下巴顺直流入那洁白纤细的脖颈上。
居然是她?
祁莲看着眼前娇弱女子,这姑娘倒是在他面前好几副面孔,与那日白天气势汹汹的样子完全不同。
他沉默地来到她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紧抿的双唇始终不言一语。
冷风吹过,脚边葱郁的枝叶扫过他金贵的长袍,一阵窸窸窣窣。
李疏婵意识有些混沌,耳畔朦朦胧胧的声音听得很是模糊,她下意识地朝那边靠了靠,两只小手不自觉地攀上他金丝缠绕的织锦长靴。
柔软湿冷的指尖触碰到他脚下的时候,他浑身肌肉一紧。
夜色沉沉,他手中的匕首还闪着寒光,而她却像是一只误入猎场而溺水的兔子。
“嗯……”
少女似是不舒适一般,轻咬着双唇,轻柔的声线从她那粉嫩的薄唇间流落而出,通红的面颊像是被刚才的雨水沁润过,鲜嫩光滑。
“李疏婵……”
看了许久,他才终于出了声,那低哑的嗓音仿佛已经克制了很久。
只是,面前的女子仍是不出声,她只是闭着眼,那双小手却极不老实地到处撩火。
祁莲只能抓住她那不安分的小手,下一刻,这姑娘却将整个身子都靠了过来,环住他双腿的胳膊越搂越紧。
“这是你自找的。”他唇角微动。
下一刻,将她整个人横抱起来。
怀中的人很轻,像是受伤的小鸟浑身湿漉漉地缩成一团,轻盈的在他怀中几乎没有分量。他想起几日前那个过来求赏的衙役说,狱间的膳食已有了改善,还说什么姑娘胖了一圈。
这人分明是扯谎,就该拖出去掌嘴。
她在他怀中局促不安,那睫毛上还悬着雨珠,随着颤抖簌簌坠落,浸透的衣衫紧贴着肌肤,令她止不住地颤栗,无意识地向那强健的热源蜷缩贴近。
她带着一身湿冷的水汽,将他交叠的衣袖渐渐洇出深色水痕。他的掌心里有她发梢滴落的冷雨,却任由那些冰凉顺着腕骨滑入袖中,濡润大片轻薄的衣衫。
他低头看她,那张原本清秀明媚的面孔此刻染上娇羞的红晕,鬓边的湿发将白皙的脸颊映衬得更是分明。
“你……”
他低声道。“要随我进去吗?”
语气沉沉,像是试探又像是蛊惑。
她依旧紧闭双眼,只是口中不时抖落出轻轻的叹息。
“那便是应了。”
他喉头滚了滚,再没说话。
门扇合上的那一刻,风雨湿寒被完全隔绝在外,四下骤然安静了。
他小心地将她放在床上时,她的睫毛轻颤,像是恢复了几分意识,手指一勾,正好扯住了他的长袖,湿漉漉的一截。
“别走。”她喃喃自语。
他没动。
室内,青烟萦绕,浮影留香。
青瓷烛台上,莹莹烛光晃动,影影绰绰间,将两人的影子暧昧地交叠在一起。
祁莲坐在床畔,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
风一吹,几案上的宣纸被吹在地上,那跳跃的烛火也被风吞下,顿时,室内一片漆黑。
他想起身关窗,手却被她紧紧握住。她不安地躺在榻上,口中嗫嚅。
“妈,我想回家……”
他心下一软,想要将那双纤细柔软的小手放下,却不想被她握得更紧。
他要放开,她却更是局促地黏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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牵扯不开,他只好任她攥握在手中,她的指尖划过他粗粝的掌心,像是无意识地摩挲和挑衅。
忽然,窗外的雨又下了起来,随着一声惊破天际的闷雷在外面炸响,雨势骤然大了,震得那雕花的窗棂子嗡嗡作响。
祁莲回头,便对上她一双清亮羞愤的眸子。
“你!”
李疏婵欲起身,却不想浑身疼痛难忍,俯仰嫌隙的动作叫让她头晕眼花,又直直栽到在床上。
恰此时,外头的门房被人推开,一时间灌进来湿冷冷的水汽。
祁莲撤下窗幔,整个人和衣躺在了床上,李疏婵大惊,张着嘴便要喊出声,却被他一双大手紧紧遮住口鼻。
“出了声音,招惹别人看见,你怎么解释?”
他声音低沉,却不失威严。
李疏婵又羞又恼,却没有力气将他推开,虽如此,她倒也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他方才的话说得不用无道理。她便偃旗息鼓,没了声响,只是一双眼睛还不饶人,愤懑地盯着他。
隔着纱幔,那脚步越走越近,听着她迈过门槛,又听着她将那地上的纸张拾掇干净。
祁莲也不说话,他能察觉身旁的身躯渐渐僵直,掌心是她轻柔温婉的鼻息,轻轻呵在手上,有些酥酥痒痒。
那脚步声来来去去,却又在窗前顿住了。
此刻,李疏婵早已心乱如麻,她竟不知自己是何时躺在这里,又不知何时与他共处一室,她只是被那雷声惊醒,睁开眼睛,便看见身旁的他。
如今,又发觉外面进来了旁人,不知为何,明明自己什么也没干,却总有种怕被人捉奸在床的紧张感。
就在这时,祁莲却清清嗓子,声音里压抑不住的燥热:“谁?”
“爷,是我。外头雨大了,怕邪风侵体,来给您关窗子的。”
回答的是烛月,她披着外衣,手里还提着一壶晚上为小侯爷温好的茶水。只是看着那落下的帷幔,原本想要伸手帮忙收拾的她,却顿住了。
里面还有个人。
烛月看了一眼,那床边的春凳上,竟还摆着一双鞋子。只看一眼,她便知道定时外头的人,因那紫藤绣花的织样,不是侯府里头的。
她唇角一勾,索性坐在了春凳上,打个哈欠道。
“爷,晚上湿寒,您快睡去吧,我在这里守着爷,要是起夜喝水,爷只管吩咐就是。”
李疏婵顿时羞愤难当,这姑娘一晚上都坐在窗前榻上,那还得了?她要怎么才能回去呢?
像是看出她的窘迫,祁莲心里却暗暗笑了起来。见她寝食难安的样子,他也不再嬉闹,看了眼窗幔的方向道。
“今夜不必守着我,去找些治疗跌打的药物明日送来。”
见那影子迟迟未动,祁莲自然明白,烛月这个促狭丫头,想必早就看出些端倪了,合着是在这里候着他出丑呢。
他垂眸道。“你老实吩咐去做,明日,少不得多给你几两银子。”
烛月这才起身,将温好的水壶放下,回头看了窗幔一眼,这才离去。
直到人出去许久,李疏婵才终于坐起身子,她小手狠狠锤向他宽阔的肩膀。
“浑蛋!你,你怎么敢这样!”
她怒不可遏,两个手狠得发力,却被他单单一只大掌擒住。
“我为何不敢?”
他声音微哑,她此时才发觉,他的双眸中暗暗酝酿着炽热的火焰,而他的手此刻却滚烫得厉害。
12.第十二章
李疏婵终于意识到,她面对的是一个无论身材还是力气,都要比她大得多的一个成熟男人。
即使她练过近身搏击,但面对眼前这个同样骁勇善战的人,她确实毫无还手之力。
两只手被他轻松擒住,自己却如何都动弹不得。
怎么办?她深吸一口气,又看向他身后。
“咦,烛月,你怎么来了?”
祁莲毫无反应,他甚至连头都不回,只是戏谑地看着她,想再看这一只逃脱不掉的小狐狸。
“同样的诡计,你还指望赢两次?”
“你……”
李疏婵一时无计可施,她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眼巴巴地看着他,心中愤懑道。“小侯爷究竟要怎样?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若是传出去了,侯府的名声也不太好吧。”
他勾起唇,好笑地看着眼前小狐狸牙尖嘴利的样子,果然,伤势稍稍一好,就想要咬人了。
“我到不知,是谁半夜三更地潜入了我的院子,还摔伤了腿脚,倒在外头淋了个七荤八素。你说我,大晚上出门,就瞧见了一个私闯的女子,还受了伤……”
他盯着她恼羞成怒的脸颊,忽然俯下身去,膝盖抵住她的双腿,强势地将她压制在软榻上,一双风眼里满是危险信号,那凉薄的唇却吐出戏谑的字眼。
“你来,是想让我收留你,还是……惩罚你?”
他声音如灼热的火舌一路贴着她的耳畔,一字一句滚烫地落在她的肌肤之上。
她睫毛轻颤,却是没了声音。
他空出一只大手,轻轻地开始拂过她姣好的面容。
在她的注视下,从锁骨渐渐下移,指腹缓慢描摹出她雨水打湿的衣料,每一下都像是刻意地停留,他的指节很冷,指尖却微微发烫,又像是在试探,犹犹豫豫,游刃有余,她在紧绷的领口处轻轻划过。
祁莲低低的浅笑,带着点放荡不羁的嘲弄,又有些夜色下的迷离。
“说,你错了。”
他如若那高高在上的神,俯视她,审判她,捕捉着她满眼的挣扎。
李疏婵狠狠将指甲掐进肉里,眼神毫不回避直直盯着面前的人。
“我,没错!”
下一刻,他便俯身想要吻下来,可李疏婵哪里肯依,她忽然趁着祁莲不备,伸出一条腿扣住他的左肩,右腿顺势跟上,两腿交缠竟像是蟹钳一般将他的头颈夹住,一瞬间,将他控住无法动弹。
祁莲原本想着她受了伤,使出的力道最多也只有两成力道。只是跟她嬉闹一番,本不想跟她有什么真枪实战,那知这姑娘竟是上了头,招招出手就想要了他的命。
那绞杀的招式,经让他渐渐窒息,甚至整张脸都开始泛起红晕来。可他确实浑然不知一般,应是一点都不挣扎。
李疏婵因着腿受了伤,坚持不了许久,还是不得不将人松开了。她没想到,这一招居然对他一点用都没有。
祁莲放开她,倒是与她保持些距离。
她也不再恋战,踉踉跄跄,起了身就准备离开。
眼看着这姑娘就要走出门去,他突然忍不住出声,问道。
“刚才那个招式,叫什么?”
李疏婵头也不回道。“巴西柔术,三角绞。”
直到李疏婵离开许久,确定屋内再也听不到他的动静,祁莲这次连连咳嗽了好几声,他起身走到侧边的铜镜上,竟发现自己脸因为方才绞杀,居然一阵通红。
烛月却在这时候进了房间,将干净的衣物放置在一旁榉木的衣桁上,又将方才被雨水浸染的床褥换了下来。
“要我说呀,爷你也是心急了些,对那姑娘怎么能硬来呢?”
“又多嘴。”祁莲不悦。
“哪里是我多嘴,明明是在帮爷,却道被人说了不是。”
她撇撇嘴,又道。“明显人家李姑娘,定是要个知心知热的人,您从小在军营长大了,什么都是强横抢来的。侯府里面的姑娘们哪个见了爷不是又爱又怕的,所以呀,您蛮横惯了,那会知道这李姑娘的心思呢?”
祁莲倒是把这话听了进去,但想倒方才窒息的感觉,心里还是多有不快。
“旁人叫情意绵绵,我与她,是生死绞杀。”
烛月轻笑,看着爷恼怒的样子,倒是开心得紧,他们爷只怕是头一遭遇到这样的闭门羹。
“那爷的意思是,与那李家姑娘就此别过?”
祁莲沉默不语,只将那身湿了大片的衣物换下。
烛月顿时明了,将那湿了的衣物收拾好了,便准备离开,临了却被祁莲拦下。
“她方才走得匆忙,那跌打的药物,明日,你找人送去茗香阁吧。”
她应了话,走出房门的时候,脸上的笑容还未散去。
她们家的这位小侯爷,多少美人娇娥排着队上赶着他连看也不看,如今总算有了一个姑娘,如此让他放在了心上。
真是难得!难得!
**
西市,茗香阁。
李疏琴在厅堂里忙乎许久,送完了一波客人刚坐下,便看见雨姑朝她走来。
“何事?”
雨姑看了眼后院的方向,道:“有人说要找仙姑……”
“哎,回了吧,你就说我妹妹今日身体抱恙,让她再等十日再来。”她想了一下又对雨姑说道,“最近不管是谁,除了那钱家的人,就都回了吧,婵儿最近累坏了,是要好好休息。”
雨姑抬头望了望阁楼的方向,不禁担心。“仙姑这是怎么了,一早上到现在都没起,平日她可是最不爱贪床嗜睡的,现在已到了晌午,仙姑还没有用早膳呢。”
李疏琴也不禁抬头看向那安静的阁楼的方向。
此时,二楼阁楼上,李疏婵正躺在床上艰难起身。
她浑身酸痛,尤其是小腿,她将裤腿小心翼翼地撩开,只见小腿肚上乌青红肿一片,摸上去还有些火辣辣的。
她次牙咧嘴地涂抹着专治跌打的膏药,心里不断咒骂那个男人:狗男人趁人之危,算什么君子,算什么好汉!
越想越生气,涂药的手不禁一用力,立刻痛得她眼泪都快要流下来,她忙捂住嘴巴,生怕被楼下之人听到。
今早上,阿姐和雨姑上楼看过她好几次,她都谎称自己来了信事不舒服,搪塞过去。她生怕阿姐知道自己昨晚偷偷去找祁莲还摔伤了自己,若是被阿姐知道,定会为她心疼和忧虑的。
处理好伤口,她又尝试下床走动走动,虽然每一步都走得刺痛,但至少还能继续行走。每一步疼痛,她就在心里骂一遍,渐渐地,那条受伤的腿似乎也不那么痛了。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远在城东的另一处的祁莲,正在跟着那位通判大人一同巡查,一连着几次打着喷嚏。那通判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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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住了时机,连连朝他的书院里送了几盒包装华丽的人参药丸。
此时已是午初三刻,李疏婵想到昨夜自己费劲千辛万苦,改办的事情却没有办成,昨夜那场闹剧,并未让她将那糊涂账结算清楚。
似乎自己一遇上祁莲,倒霉的事情就一件接着一件地来。
她想了想,拿出一直预备着的剪刀,等着正午十二点时,她便立刻手起刀落,现将那红线斩得明明白白。
外头太阳高照,李疏婵将木窗撑起,顿时室内几束阳光,洋洋洒洒投射进来。
慢慢地,她的手腕上渐渐显现出一段细细的红线,阳光越灿烂,那红线越是明朗。李疏婵抬起腕子对着那阳光照射一会儿,那红线渐渐变得更加鲜艳红润。
“时辰到了。”
她心中笃定,拿着那锋利的剪刀,朝自己的手腕上“咔嚓”一用力。
只是预想的红线并未折断,反而依旧在空中飘飘荡荡。李疏婵一愣,自从她开始知道剪刀能减掉红线这件事情,还从未遇到这种离奇的事情。
她沉下心,准备再试一次,没想到还是和刚才一样,那剪刀剪来剪去,红线依旧好端端地缠在她的手上,丝毫没有一点损伤。
这又是怎么回事?
她不甘心,只能拖着受伤的身体下了楼去,对着正在对账簿的阿姐道。
“阿姐,家里还有别的剪刀吗?”
李疏琴不知她何意,只将自己的针线盒子找了出来,里面正躺着一把锋利的剪刀,她交给李疏婵,却不想着姑娘居然朝自己的胳膊上比划几下。
就在她想拦着的时候,李疏婵却果决地放下那把剪刀,皱着眉道:“这把不行,是不是钝了?”
李疏琴有些疑惑,她拿起剪刀试着剪了剪手中的丝线,却见那青丝立刻被锋利的刀刃一剪为二。
李疏婵看着那断了的织线,更是疑惑不已,她又唤了雨姑拿来两把叫道,甚至还朝外面成衣铺子的夏掌柜那里有借来两把更锋利的剪刀。
反反复复,试了又试,她手中的红线还是丝毫未变。
“你怎么了?”李疏琴看着自己妹妹忙前忙后的样子,更是疑惑,“你是要做什么,要是觉得这些剪子都不顺手,我让雨姑去后街王铁匠那里,再给你塑一把新的?”
“不是……不是……”
李疏婵有些郁闷,自己怎么突然就剪不了断了呢?明明几天前她还减过的,难道自己的能力突然消失了?
她看着自己的腕子,那红线还在空中蜿蜒飘荡。对,不是能力消失,若真的消失了,连带着看见红线的能力也一并会失去的。
她的目光不禁落在面前摆满的剪刀上,难道不是见剪刀的问题?自己的红线,自己根本减不掉?
想到这里,她连忙拿着一把剪刀交给李疏琴。“阿姐,你帮我剪一下这个。”
她举着腕子,准备再做一次实验,她系着红线的腕子搁在桌上,另一只手握住飘荡的红线,对着李疏琴道。“阿姐,你假设我手之间握着一根线,现在就用你手上的那把剪刀,将它给剪了!”
李疏琴遵照妹妹的话,拿起剪刀朝她说的方向剪了过去。
李疏婵屏息凝神,却见那红线仍未剪断,她有些丧气,阿姐剪不了,就算找雨姑也是一样,这下怎么办?
难道自己真的要跟祁莲那个家伙绑定姻缘了吗?
13.第十三章
午膳时,桌上摆着不少精致菜肴,品样丰盛。
因雨姑曾在霍家的灶头上做过两年工,常来往灶觚,手艺了得。
无论是江鲜杂素,饭粥茶饮还是熝肉熏烤,都形色鲜美口齿留香。这是雨姑特意为大家所准备,也受李疏琴示意,庆贺雨姑和女儿融入新家。
待雪凌将最后一道汤端上来时,众人围坐在桌前。
唤作雪凌的女孩便是雨姑的女儿,这几日李疏婵帮她好好梳妆打扮,整个人倒像是完全改头换面,容貌气质清丽出尘。
李疏婵很喜欢这个聪慧的姑娘,两人的年纪也最为相近,当时随雪曳一起入私塾前,李疏婵思量再三,特意给她起了「雪凌」这个名字。
取自杨无咎的《柳梢青·傲雪凌霜》:「傲雪凌霜。平欺寒力,搀借春光。」
寓意她虽然出身微寒却有着坚韧傲人的风骨,希望她永远如此坚韧不屈,自傲自强。
这名字更改也有个话头。起先是为了入私塾名录,由阿姐书写。但因雨姑不识字,又听得旁人谗言,儿女起了丑名字才好养活,于是便一直唤自己姑娘为丑儿。
李疏婵每每听到她“丑儿,丑儿”的呼唤,就觉得脑壳疼。
一个豆蔻年华的姑娘,怎的能叫如此粗鄙的名字?更何况,她一点也不丑,不但聪明伶俐还对诗词画作颇有悟性,这名字生生将一个漂亮出尘的女子拉入了混沌的泥浆之中。
“不过是个名字而已,仙姑不必如此放在心上。”雨姑不懂得其中含义,只怕自己女儿因为一个名字给恩人添了麻烦。
可这件事,李疏婵却很是坚决:“名字不是小事,它如同我们的脸面一样重要,它代表着我们的品格德行,更是别人记住我们的标签。”
“一个人,是从有了名字开始,才有了与旁人的区别。有了一个真正的名字,便有了身份,以后你做什么事、见什么人都代表着你自己。
“何况,平时如此叫便罢了,那些同入了私塾的孩子大多都也略识得诗经歌赋,这样的名字定会被他人被嘲笑。她以后想起这段过往,也必会伤心。”
一番说辞,让雨姑明白,这姑娘真是为了她们母女处处考虑,真是苦了她如此真心实意。至此以后,更是事事将李疏婵的话语惦记在心上。
李疏婵便顺着提交名册的空挡,将那名字也改了。雪凌很喜欢这个名字,每日每日将那小楷字贴在床案上看了又看。
此时,觥筹交错,室内佳肴香气四溢,众人也有说有笑。
唯独李疏婵此时显得郁郁寡欢。坐在她旁的李疏琴夹了几块香软的牛肉,她却连一口都没动过。
“仙姑姐姐是怎么了,有什么难处了吗?”
雪凌向来少见她这般沮丧,想帮忙也不知从何帮起。倒是李疏琴看着妹妹茶饭不思的样子,柔声说道。
“婵儿,先吃饭。有了力气再去解决那些棘手的问题。”她轻柔地拍拍她的手背,“无论多大的事情,必有其解决的方法,要是逆着来不行,咱们就见机行事,顺势而为。”
看着阿姐和雨姑一副担心的模样看着她,李疏婵忙端起碗筷,扒拉几口饭菜。
“哎~~我知道了,你们不必担心我,船到桥头自然直,都是小事,自己能处理得好。”
见妹妹终于打起了精神,李疏琴叹口气,又为她碗中添了一块肉道。
“你总是事事自己一人扛,从不与我说起,也罢,总之你不要逞强便好。一家人之所以为一家人,必定不能只靠一个人的肩膀去扛着的,你呀,偶尔也回头看看,这里可不止你一个人。”
虽说这话里透着几分责备的意味,但李疏婵却觉得心里的温暖满满当当。
上一世,她的家庭并没有多幸福,父母离异,父亲为了争夺抚养权,偷偷将她交给了乡下的爷爷奶奶,自此她便很少见到母亲。后来她渐渐长大,初中时候母亲找到了她给了她不曾感受到的关爱和温暖,可惜母亲体弱多病没有几年便去世了。
她的父亲在跟母亲离婚后没多久,就娶了新的妈妈,接着马不停蹄地又有了弟弟。慢慢地,李疏婵觉得自己即时在家中也像是个多余的人,不管是爷爷奶奶还是爸爸,谁也看不见她。
即使自己成绩优异,努力考上大学,都比不过自己的弟弟,随随便便一句,就能轻松成为家中焦点。她努力过,想以各种优异的成绩来博得关注。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就想那部《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里的主角松子,永远忙忙碌碌,想要得到别人的认可,可那些不在意你的人,无论你怎么努力,永远都不会在意你。
后来她大学毕业,成了一名律师,一直靠自己努力去大城市打拼,与那个好不温暖的“家”渐渐断了联系。
只是,没有想到一场意外让她穿越到这个世界,更意外的是,这个世界里的李疏婵虽然父母早逝,同她一样没有父母的帮衬和托举,但却让她拥有了一个如此温暖温柔的姐姐。
有时候,李疏婵也觉得自己曾经的人生剧本太差了,也许是那老天爷也心疼她,于是大手一挥,将她重新挑选了现在的剧本,在这个叫李疏婵的躯壳内,给予了她一个不曾体会过的家的温暖。
李疏婵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姐姐柔弱的肩,道。“阿姐放心,我知道的。我会比任何人都更珍惜爱护我们这个小家,也更珍惜现在的自己的。”
“是呢!小姨娘不要担心,以后还有雪曳和雪瑶!”
小雪曳伸出手数了数自己的指头,灿烂一笑。“我现在已经是个大姑娘了!已经会背《九章算术》了,马上就能保护小姨娘了!”
小姑娘奶声奶气的童音立刻逗笑了在场的所有人,李疏婵更是宠溺地抱起眼前这个招人疼爱的小小糯米团子,轻轻将她捧在腿上。
“小雪曳会了《九章算术》真是了不起,但要是背熟了《诗经》和《大学》,早早把那几幅字帖给练习完整,那才是真正成了个顶呱呱的大人呢!”
原本激昂的李雪曳,一听要背书练字,立刻像是被打蔫了似地忙低下了头。
李疏琴宠溺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女儿,又对妹妹说道。“别吓她了,咱们雪曳以后一定是个厉害的大人,不管会不会诗词歌赋,不管字写得怎么样,都和雪瑶一样,是妈妈的好女儿。”
雪曳听闻自己被鼓励,又高兴地抬了头,她一对漂亮的杏眼一转,忽而想到什么又沮丧起来。
“可惜,喜儿也看不见以后长大的雪曳了。”
李疏婵一听,以为小孩子随便说说,便出声安慰道:“怎么会呢,前两夜,小雪曳不是还说,喜儿是雪曳最喜欢的好友吗?”
小雪曳一听,顿时哭丧着脸。“小姨娘你不知道,喜儿她没了,书院的人说,她被蛊雕叼走了……”
李疏婵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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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她隐约记得不久前,雪曳跟她说过蛊雕将那喜儿姐姐走了,怎么现在小小的喜儿又不见了?
沉默许久的雪凌此刻却插了话。
“那蛊雕的事情,我最近倒也听说过。今早上,我去市集赶早采买些荤肉之时,听那屠户说起过,近来一个月城内出了好多个走失的案子,大多都是年幼不足十岁的女子。许多流言说是被那山里的蛊雕吃了去。
“衙门特意为此张贴了告示破除谣言,甚至还贴了悬赏的画像,为的便是寻失踪的女娃娃,还特意扩招了许多杂役出城巡逻,为的就是寻到失散的孩子,将那可恨的贼人擒拿住。
“私塾的先生最近也说,如今外面世道混乱,让我们等到风波过后,再去回去念书。”
“先生说的是,咱们加都是女辈,如今碰上这种事情更要多加小心才是。”李疏琴点点头,“那你、雪曳和雪瑶就在家里将熟读一读罢,最近大家也甚少出门的好。”
李疏婵也点头回应,回想起来,昨日夜里去祁莲那里,怪不得整个院里都冷冷清清,原本在他院中那些戎装军人们,想必都是被他遣派出去寻找走失的幼女了。
如此说来,这个祁莲倒还算是个尽职尽责的父母官,愿意为百姓做些事实。原本心里对他的那份成见,似乎稍许淡了一些。
就在此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李疏婵起身去开门,竟不想,门外站着的居然是烛月。
她今日不似之前那身戎甲装扮,只穿了件简单的素色罗裙,长发如同云霞般绾在头上,搭配一根简单的素簪,看起来清爽无比。
烛月一见开门的是李疏婵,那欣赏的目光快要从眼眸中溢了出来。她上前柔声说道。“姑娘近日生意可好?”
“与往常无差,烛月姑娘也是来吃些茶水吗?”
李疏婵将那门扇打开,抬手便做了个邀请入室的动作。
烛月莞尔一笑,拿出怀中的包裹道。
“改日吧,今日官府中还有些许杂事且待处理,这是我家小爷要我带来的东西,您……”
李疏婵听到那东西竟是祁莲送的,原本伸出的手顿时收了回来。
她喜欢这个英姿飒爽的烛月姑娘,但人跟人还是不一样,想起昨晚那人的做派,她的心里忍不住一股子火气。
“姑娘,莫要生气了。”
烛月见她不收,索性自己上前将那包裹塞进她的怀中。“您就当认定了我这个朋友,把东西收了。虽然是小侯爷置办的,也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您收着不必有什么负担。”
李疏婵还想推脱,那烛月又继续开口。
“姐姐!叫你一声姐姐,就真心拿你做个好姐姐,也请为我着想一番,要是我带回去了,那小侯爷定是要责怪我。
“您记恨她厌恶他,却不是也踹了他一脚么。要是您不解恨,那日您方便,我给您开个小门,您再来朝他身后踹上一脚解解恨!”
李疏婵被她的话惹得忍俊不禁,那有大敞开门,让别人踹自己主子的道理?
烛月见状也微微一笑。
“您笑了就是好了,不管是生了闷气,还是不爽利,且都要护好自己的身子,我们女儿家千万别因为郁结,让自己病着了。”
这贴己的话说到如此地步,反倒让李疏婵不好再拒绝了。
拿着那包裹,她倒是有些好奇里面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