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的天才军师,没给姜府留活口》 第一章 浴火归来 城郊,城隍庙。 漫天风雪裹挟着寒气吹打着破败的庙门。 本应高高在上的侯府千金蓬头垢面,缩在一群乞丐中。 姜许意拢着墨狐大氅,笑靥如花。 “姐姐,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被自己亲人毁去容貌、砍断手脚的滋味不好受吧?” 姜知雪抬眸,她的舌头已经被割去,只能嘶哑着声音追问。 “为……为什么?” “啪——” 鞭子破空声划破破庙空气。姜许意的鞭子狠狠抽在姜知雪身上。 姜知雪闷哼一声,鲜血飞溅。 “为什么?你还有脸问为什么!谁让你和我抢!谁让你挡我的路!” 姜许意每说一个字,就挥起一鞭,但她尤不解恨! “拿过来!” 身后的丫鬟闻言立刻端过一碗汤药。 姜许意接过,蹲下身来,欣赏着姜知雪的狼狈。 “姜知雪,你不是自负聪慧过人吗?那我就让你做个傻子!” “这可是方大夫的秘方,喝下它,你这辈子,就如同三岁小儿,是不是很有意思?” 姜知雪猛地抬头,早已无悲无喜的面庞上再次出现恐惧的神色。 不!不要! 怎么对她都可以,但绝不能夺去她的神志啊! 十年前,蛮夷入侵,先帝猝然驾崩。 九位皇子为夺皇位陷入无休止的纷争。 姜父茫然不知如何站队,是姜知雪女扮男装,毅然投入三皇子阵营,为他出谋献策。 三皇子继位之后,姜知雪又以“问竹先生”之名,入营为军师。 征战八载,凭借姜知雪的计谋,景朝军队连夺边关一十八城,生擒蛮夷王,迎回和亲公主。 自此国泰民安,姜知雪也假死归家。 从龙定国之功,让姜家得封异姓王侯,享尽荣华。 姜知雪原以为能够与家人一起,享半世安乐,却未曾想过,父母身边早已有了姜许意。 面对她的质问,父亲横眉冷对:“女扮男装本就是欺君之罪,你是要连累全家吗?” 母亲抹着眼泪:“意儿代你在我们身边尽孝十年,你怎么容不下她?” 兄长站在姜许意身前:“许意便是比你好千万倍,你尽早断了那些不该有的念想。” 十年阴谋算计,姜知雪对于亲情的渴望远胜于常人。 一时糊涂之下,她竟然让出了千金之位。 可为什么!为什么姜家荣誉满门,得免死金牌,恩宠惠及十族五代,姜许意也得到了父母兄长的偏爱,被赐婚太子,他们还不肯放过自己! 姜许意捏着姜知雪的下巴,将滚烫的汤药全部灌入姜知雪口中。 姜知雪抵死挣扎,喉咙深处发出呜咽声。 就如同那天,她不过是与姜许意有些许口角,姜家人便一个个用失望至极的眼神看着她。 “果然是在外野惯了,到底是没有家教的东西!” “我们姜府好吃好喝待着你,竟养出一个白眼狼!” “你连许意的一根发丝都比不上,怎么敢的啊?” 盛怒之下的兄长姜枭然,用迷 药迷晕了她之后,用钝刀一点一点,切下了她的四肢。 沙场征战,本是见惯了血腥的她,那一刻是真的怕了。 她哭喊着求饶,拼了命地向姜许意道歉,拼了命地求爹爹娘亲还有兄长,希望他们能够放了自己。 母亲微微皱眉:“这般聒噪让旁人听去了可不好。” 于是,她被灌下了哑药。 父亲略略欣慰:“枭儿虽是鲁莽了,但也算替我们解决了一个隐患。他日圣上若知道知雪是问竹先生,我们定然会受到连累。” 于是,她被划花了脸,丢到了这座离京城数百里的破庙之中。 如今,姜许意又要剥夺她的神志,让她彻底成为一个废人! 不给她留下一丝一毫的活路! 姜知雪算计了一辈子的人心,终究是没有算到血缘至亲也可残忍至此。 汤碗见底,姜知雪被姜许意随手推倒在地,如同一滩软泥。 姜许意抽出苏绣的手帕,嫌恶地擦拭玉指:“把这里清理干净,什么都不许留下。” 丫鬟得到授意,将携带的烈酒泼洒在庙中,就连殿上的神像都未曾放过。 姜许意举着火把最后看了一眼姜知雪,脸上俱是畅快。 “永别了,姐姐。” “轰——” 蓦然间,雷声轰鸣,三九隆冬之际,竟有天雷闪动。 姜许意的手一抖,火把倏然落地。 巨大的火龙腾空而起,片刻之间,已将整座城隍庙吞噬殆尽。 “走、快走!” 一连串的变故令姜许意花容失色,管不得其他,便要仓皇逃离。 而雷声也唤醒了姜知雪。 她强行压制住蚀骨灼心的疼痛,在临近疯狂的边缘找回一丝神志。 她的血已经流干,她的泪已经凝固。 但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啊! 强烈的悔恨与不甘催生出了最后的力量。 姜知雪咬牙向前翻滚过去,然后猛地起身,从后撞向姜许意! “啊!”姜许意猝不及防,被姜知雪扑倒在地,身上的墨狐大氅在落地的瞬间便沾上火光。 “姜知雪你个疯子!你放开我!啊啊啊!” 姜知雪张开嘴巴,无声大笑起来。 姜许意,你害我一生,便留下给我陪葬吧! 只不过再来一次,她绝不会重蹈覆辙了…… —— “停下!快停下!” 马车因为来人的阻拦骤然停步,剧烈的颠簸打断了姜知雪的回忆。 她撩起帘子:“何事?” 来人是姜府的仆役,面对姜知雪的问询,态度也没有恭敬多少。 “大小姐,老爷夫人让你不要进京,先到城外的庄子休息一段时日。” 姜知雪勾起唇角,露出玩味的笑容。 许是老天怜悯,再次睁眼,姜知雪竟然回到了自己将将假死,重回京城的时候。 上一世,姜家也是这么安排的,当时的仆役说是父母怕她颠簸劳累,耽误庆功宴席。 她并没有多想,还觉得父亲母亲考虑周全。 实际上,他们向自己谎报了庆功宴席的日子,待她赶到京城,姜家已经向所有人宣布了姜许意侯府嫡女的身份。 重来一次,无论如何她也不会让姜家顺心。 “替我回禀父亲母亲,知雪多谢他们挂念,庄子在哪?前方带路吧。” 第二章 第一计 青石镇,姜家外庄。 “小姐,您身子不好,仔细风些。” 丫鬟素容搀扶着姜知雪走下马车。 不知是不是上一世的遭遇太过痛楚,醒来之后,姜知雪接连发了三日高热,此番着急进京,尚未痊愈。 送信仆役冷眼看着主仆二人皆穿着素净、不施粉黛,穷酸的紧,不由白眼相加。 “大小姐,我这路也带到了,就先走了。” 姜知雪笑容得体:“请。” 等到仆役骑马走远,姜知雪笑意收敛,覆上冰冷寒霜。 “素容,给他点教训,留条命、能说话即可。” 素容领命,飞身而起,追了上去。 姜知雪自然不会真心要来庄子修养。 这一次,她绝不会傻到用自己的功勋为他人铺路。 姜家这些罔顾人伦、只知吸血的败类,也该为前世的姜知雪谢罪! 因此,姜知雪并未像之前一样遣散亲信,只身回城。 她精心挑选了三名信得过的下属。 除却装扮作贴身丫鬟的影卫素容,两名随行的小厮赵金河与温箬也是她的人。 姜知雪理一理素白色披风,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护国寺。 若是她没有记错,此刻当朝太后正在寺中为国祈福。 如今问竹先生的死讯已然传到京城,她不可贸然吐露真相,欺君的罪名压下来,任谁也承受不住。 她的身份,只能是问竹先生的胞妹。 可若想一举逼着姜家承认,还需借力。 太后娘娘,就是不错的人选。 她原是先帝的废妃,若非问竹先生一力保举三皇子即位,她怕早已身首异处。 心中有了计较,姜知雪便吩咐二人先行入庄,自己前去护国寺。 昏黄古殿,梵音缥缈,却并没有其他香客。 姜知雪上过香,找到方丈。 “大师,我阿兄客死他乡,尸骨无存,我该如何做,才能告慰他的在天之灵?” 说着,她的眼睛便红了起来。 方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施主节哀。恐怕需要设坛招魂,做法超度。” 姜知雪犹豫片刻,又问:“可是我阿兄功在社稷万民,普通的法事怕是……” 言语间,偏殿的帘子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方丈神色也微微诧异:“若是功德无量,确实需仔细定夺。” 姜知雪福了福身:“多谢方丈,小女子孤身在外,不便多言,他日归家,再来请教方丈。” 语毕,她小心地从袖中拿出一本经书。 “这是我抄写的血经,不知能否烦劳方丈,代我为阿兄祈福?” “姑娘心诚,贫僧不敢推辞。” 姜知雪又跪了许久才离去。 望着她消瘦的背影,偏殿的帘子后传来一道慈祥的声音:“大师,那姑娘的经书可否让我一看?” 随后,一名老妇走出,将血经恭恭敬敬接过,弯着腰送了进去。 太后粗略一翻,长长叹息道:“是个顾念血肉亲情的好孩子,这么厚的经书,不知要费多少气血。” “只是她口口声声说自家兄长功在社稷,也吹嘘太过了。” 方嬷嬷试探着问:“那奴婢去查一查?” 太后微闭双眼,许久之后才点了点头。 —— 姜知雪回到庄子时,素容已经办完差事。 “小姐,那人狗眼看人低,奴婢就刺瞎了他的双眼,丢在山林里了。” “很好。”姜知雪略略点头,并未多问,素容的本领她是信得过的。 不多时,赵金河敲门进来。 “小姐,还真让您猜对了!已经有人在庄外打听我们了。” 哦?太后的动作倒是快得很。 她原本打算,太后若没有注意到自己,明日还要再去一趟。 而如今,只要太后知晓了她姜家千金的身份,她的计划便成功了大半。 太后感激问竹先生不假,但她耳根子软。 上一世,太后先参加了圣上为景朝大军举办的庆功宴,便认定了姜许意才是真千金。 对她这个冒功领赏、不知廉耻的假千金可以说是处处刁难。 因此,她不光要抢占先机,还要扎稳自己在太后心中的地位。 三更天,月朗星稀。 青石镇外一座许久无人居住的宅子忽起大火,更有人听到贼人杀人灭口的喊声。 不到清晨,住在护国寺内的太后便得到了消息。 她顾不上梳洗,急急带着内卫前往查看。 刚出寺门,就看到素容扶着姜知雪,两名小厮一前一后护着她们,踉跄着逃难而来。 见有人,两名小厮跪下便磕头:“贵人!贵人求您救救我们家小姐!” 此时太后已经知道姜知雪乃是问竹先生的亲生妹妹。 她的脸上带了焦急:“这是怎么回事?” 温箬又磕了个头:“贵人!实不相瞒,我们小姐是定远侯府的嫡小姐,这次回京是带了问竹先生的遗物。” “不知道哪个天杀的泄露了我们的行踪,小姐遭人追杀,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啊!” “好大的胆子!”太后看了眼烟熏火燎的几人以及陷入昏迷的姜知雪,怒从心起。 “方嬷嬷,快带姜小姐回寺疗伤,再让内卫前去探查!不可放过一个贼人!” —— 姜知雪悠悠转醒,发现自己正在一辆马车之中。 太后坐于另一侧,雍容端庄却分外和蔼。 “孩子,你醒了。” 姜知雪缓了片刻,才茫然道:“我这是在哪里?您是谁?” 方嬷嬷笑道:“姜小姐,你忘了,你遭贼人毒手,可是我们太后娘娘救了您,现正在赶往京城的路上呢。” 姜知雪大惊,挣扎着起身拜下去:“臣女多谢太后隆恩,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哎哟,快起来,你身子这么弱,哪能久跪?” 她低着头,极慢极慢地笑了出来。 看来这一出苦肉计,唱到了太后心里。 现在由太后亲自送自己回府,姜家人怕是不想迎她也不行了。 马车摇摇晃晃驶入京城,商贾云集,人头攒动。 盛世安康的模样。 街头巷尾,则是一片缟素。 祭奠的,正是为景朝天下殚精竭虑的问竹先生以及万千沙场亡魂。 这是当今圣上的旨意,七日国殇,而后才是十万大军班师回朝的庆功宴。 马车停在定远侯府,素容下车叩门。 许久之后,门房才慢悠悠开门。 他上下打量了眼素容,便不耐烦了:“滚滚滚,哪来的无知贱民,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第三章 太后的脸色倏然变了 她是废妃之身,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贱民”二字。 这姜家才刚获封定远侯,下人就这般轻狂? 姜知雪心中轻笑。 前世她虽然是几天之后才回府,但姜家人什么德行,她可再清楚不过。 今日定然有好戏看了。 素容做出被吓到的模样:“这位哥哥,奴婢是随着大小姐一起来的,并非闲杂人等。” “大小姐?” “正是,小姐陪二公子征战沙场,此番是带着二公子的遗物回来的。” “我呸!”门房啐了一口,“什么玩意,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这模样,还敢来冒充侯府小姐?” “告诉你,我们小姐好好地呆在侯府,哪去过什么劳什子沙场?” “青天白日的,晦气玩意!” 素容又急又气,脸色瞬间涨红:“你怎么能这么说小姐?” “快滚,小爷没工夫和你们耗!” 太后与姜知雪在马车中,将二人对话听在耳中。 太后眉心微动:“知雪,姜家不知道你回来吗?” 姜知雪面色惨白:“臣女也不知,许是送信的人耽误了,父亲母亲没接到消息?” “荒唐!”太后不悦道,“毕竟是亲生女儿,虽不曾为朝廷效力,却也不顾边关艰难,陪伴兄长身侧,为人父母怎么能如此糊涂!” 方嬷嬷与姜知雪坐在一侧,忽然出声。 “姜小姐,既然下人不懂事,你不妨亲自去说,有什么证明身份的信物,也好拿出来,免得让京城百姓,白白看笑话。” 姜知雪低垂着眉眼,柔声应下:“嬷嬷说得对。” 她起身下车,太后才要阻拦,方嬷嬷却低声劝阻道:“太后,这位姜小姐身份不明,奴婢觉着,您还是先别插手。” 太后神色一怔,随即明白过来,姜家的下人都不认她,难不成真的是假冒的? 下车站稳,姜知雪雍容雅步,仪态端庄,无端给人一种不可冒犯之感。 她取下随身包袱,递给素容:“这是哥哥的遗物,烦请交给父亲母亲查阅,到时便知我身份。” 她的一举一动被太后看在眼里,不由地点头称赞:“不卑不亢,从容大气,倒是有几分问竹先生的影子。” 方嬷嬷附和:“太后说的是,只是是与不是,还未可知。” 素容双手接过,却不想刚走上前,东西就被门房一掌打翻。 一把折扇与上百封家书洋洋洒洒落了一地。 “你!”素容登时气坏了,声音都提高了三分。 赵金河与温箬也站了出来。 “怎么回事?一大早吵吵嚷嚷的?”忽然,门后有一道威严的身影踱步而出。 “张总管!这人非说是咱们大小姐,还要硬闯!”门房急忙低头哈腰地告状。 张寿顺着门房的手指看去,在见到姜知雪的刹那,眉间压上了阴沉。 他在姜府做了二十年管家,门房不认识大小姐,他可认识。 但……老爷夫人不是不准她回来? 眼珠一转,张寿便厉声呵斥:“哪来的无耻之徒!来我们侯府闹事?” 姜知雪假意惊讶,语气焦急:“张总管,你怎么不认识我了?” 门房“嘿”了一声:“说你胖还喘上了?张管家都说你是骗子了,还装!” 张寿山羊胡抖了抖:“像你们这种下九流的东西,我怎么会认识?要是不走,可别怪我动粗了!” 马车内,方嬷嬷望向太后:“若是连管家都不认识,这位姜小姐恐怕……” 太后失望地摇摇头:“没想到,我们都让她瞒过去了。” 眼见张寿拒她千里,姜知雪不仅不曾慌乱,反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她一早便料到,姜家不会让她轻易进门。 但她可是真真正正生在姜家,长在姜家的嫡小姐。 证明身份?哪里需要什么信物。 “张寿,景朝宣盛帝二年三月入府,由洒扫仆役做起,五年内升任总管。” “我父定远侯,文帝元年进士,初任邵宁县令,宣盛帝五年升从五品郎中,而今得封异性诸侯,爵袭五代。” “兄长姜知辛,雍帝末年生,十四岁入三王府为幕僚成为三皇子心腹,十五岁助当今圣上登基,圣上金口御赐‘问竹先生’。十六岁入边宁铁骑,十八岁随军远征,连夺边关一十八城,二十四岁生擒蛮夷王,于幽州病逝。” “我说的可对?” 姜知雪声音轻柔,却异常坚定,每一个字,都落在了太后的心头。 她恍惚忆起自己被迎回皇宫那日,问竹先生带着假面,跪地高呼“太后千岁”的场景。 温箬忽地疾步捡过地上的折扇,跑向太后马车。 “贵人请看,这是我们小姐誓死也要护着的东西,她真的是问竹先生的妹妹啊!” 方嬷嬷吓了一跳,刚想呵退温箬,太后却先一步伸手接过折扇。 扇骨一片片被打开,龙飞凤舞两行“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正是当今圣上的笔迹! “是她,是她!” “太后……”方嬷嬷再劝,太后却不愿听了。 能拿到这把扇子,即使姜知雪不是侯府千金,也定然是问竹先生的亲信。 她自然会对姜知雪格外开恩。 另一边,张寿的脸色一分分黑了下来,他咬着牙,喉中挤出两个字:“稍等。” 张寿闪身进了侯府,留下门房一脸无措。 姜知雪站定,张寿倒是个聪明人,知道若是放任自己在门外一直讲下去,定会招来非议,这才急匆匆前去请示姜家众人。 不知道她的父亲母亲,又该如何应对? 许久,张寿才再次折回。 “小姐,小人问过老爷夫人了,确实是小姐归家,都怪下人们办事不力,没有提前告知。” 他放低了声,太后掀了帘子才勉强听到。 素容心疼姜知雪在风口站了良久,见张寿这么讲,便搀着姜知雪要进门。 谁知道张寿却上前一步,高昂着头颅,将二人拦下。 “你什么意思?不是已经认下我们小姐了?” “姑娘别急啊,小姐回府倒是可以,只不过——”张寿拉长声音。 “不可走正门,而是要走,后门。” 第四章 惊喜吗? 后门。连角门都不如。 定远侯夫妇,这是在给姜知雪下马威。 素容有些为难,回头望了姜知雪一眼。 只见姜知雪瑟难题不受控制地后退两步,眼中尽是不可置信。 素容会意,立刻接上话:“张总管,我们小姐怎么说也是侯府千金,怎可走后门?” 张寿皮笑肉不笑:“这位姑娘,这侯府乃是天子御赐,大门门槛不可轻易践踏。” “大小姐久未在京,怎地都不知晓规矩了?” “岂有此理!定远侯此举,太过苛刻!”太后气结,“方嬷嬷,你去。” 方嬷嬷应下,从马车下来。 只是不等她开口,姜知雪便柔声道:“原来如此,是知雪初来乍到,不懂规矩了。” 随即,她唤了温箬一声,从他手中拿过折扇,双手举过头顶。 “知雪自知福薄无功,不该令父亲母亲为难,只是这把扇子乃是哥哥随身之物,万不可由后门入府。” 张寿皱眉:“小姐,小人可不认识什么扇子不扇子的,只知道侯府的规矩不能破。” 方嬷嬷心头诧异,她是宫里的老人,什么勾心斗角没见过。 侯府这是摆明了不认姜知雪。 先前她不让太后帮姜知雪,是怕太后为人利用,但这一次可不一样。 事关问竹先生,容不得这小小管家放肆。 她直接掏出宫门令牌:“大胆小厮,竟敢对问竹先生不敬!尔等可知,此扇乃圣上御笔题写,所到之处,如帝亲恭,你犯的可是藐视圣上的重罪!” 张寿认出令牌,赶忙跪倒在地:“小人不敢,小人、小人……” 冷汗自他额头沁出,该死,为何姜知雪会与宫里的大人物一起回来? “休得废话,让定远侯出门迎扇。” 张寿终于不再气定神闲,弯着腰跌跌撞撞跑回去了。 姜知雪冲着方嬷嬷和马车深深一拜。 “知雪多谢太后、嬷嬷,只是父母不知臣女带着阿兄遗物,是以疏忽,还望太后勿要动怒。” 这一次,不仅太后心生怜爱,就连方嬷嬷都动容了。 不多时,定远侯姜相霖,夫人乔氏,及姜许意匆匆赶来。 他们甚至不敢抬头,出门便跪倒朝拜:“微臣不知圣物在此,罪该万死!” 姜知雪立于侯府门前,纹丝未动,受了这一拜。 她冷眼看着几人,一个个面色红润,穿着华服,当真是豪门贵族的模样。 方嬷嬷冷声道:“起来吧,侯爷、夫人,定远侯府能有今日成就,想必您二老也知晓为何,今后该当勤勉恭顺,以礼待人才好。” 姜相霖擦擦额头虚汗,连声道:“微臣知道,知道。” 姜知雪垂眸,眼中闪过一丝讽刺。 前世,姜家人总斥责自己过于刚强,毫无女子柔弱,又处处打压她,让她不要居功自傲。 可面对真正的权势,却是这副嘴脸。 方嬷嬷转身面向姜知雪:“姜小姐,您早些回府吧,我和主子还要回宫,就不多叨扰了。” 姜知雪了然,太后这是不愿露面,也不客气,顺利回了定远侯府。 甫一回大堂,姜相霖和乔氏的脸就变了。 “大胆逆女!还不跪下!” 素容挡在姜知雪身前:“老爷夫人,这是何意?” “哪来的野丫头?给我拖下去!” 姜知雪护住素容:“父亲、母亲,不知道女儿做错了什么,惹得二老迁怒素容?” 姜相霖怒容满面:“你还有脸问?我问你,那位嬷嬷是哪里来的?” “再有,我和你母亲明明已经传信于你,让你延日进京,你又这般着急回来,是何居心?” 姜知雪以袖遮面,啜泣道:“父亲您听我解释,女儿确实接到传信了……” “那你还敢违逆父母之命?” 乔氏在旁也露出失望的神色:“知雪,你原本是最体贴的,如今怎地一身反骨?真真叫人失望。” 定远侯夫妇一唱一和,几句话就给姜知雪定了个不敬父母的罪名。 姜许意有些得意,看来即使这位侯府嫡女归来,也撼动不了自己的地位。 想着,她上前搀扶住乔氏:“娘亲,姐姐也是归家心切,毕竟边关苦寒,如今侯府得势,她想要早些回来,也是情理之中。” 这话说的,好像姜知雪才是贪图富贵之人。 “只不过,姐姐故意带来宫中贵人,让爹爹娘亲难堪,实在是不妥。”姜许意话锋一转,又站在定远侯夫妇的立场上,开始了对姜知雪的指责。 偌大侯府,因一介女流鸡犬升天,本来就是姜相霖的心头结,如今听见姜许意这样说,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逆女还不滚出去!本侯就罚你在院中跪上三日三夜,好好反思一下!” 姜知雪看着戏,也不忘演出一副弱柳扶风、伤心欲绝的样子。 她哭诉自己知错、求二老看在问竹先生面上网开一面的话,但脚下却一步不动。 姜相霖本就心烦,一听问竹先生,更是忍受不得。 他狠狠将扇子掷向姜知雪。 不待姜知雪反应,门外忽地闪进一道身影。 那人影快如闪电,众人还未看他的模样,折扇就被他稳稳抓在手中。 姜知雪松一口气,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正主。 “定远侯好大的威风啊。” 太后大跨步迈进正堂,方嬷嬷在身后仔细侍奉着。 姜家众人也都看清,先前抓着扇子的,可不就是一名内卫。 “太后!您怎么来了?”姜相霖错愕不已,竟然一时忘了接驾。 大堂外,张寿躲着远远地,挤眉弄眼,颇为滑稽。 看样子必是他想前来通传,让太后教训了。 姜知雪第一个反应过来,俯身跪下:“臣女恭迎太后娘娘。” 父亲母亲,女儿为二老准备的惊喜,可还满意? 时间回溯,太后的马车驶过长街,向皇宫驾去。 太后颇为不安地回望一眼:“方嬷嬷,你说定远侯府是怎么回事?对亲生女儿,还如此糊涂。” 方嬷嬷淡淡一笑:“太后与陛下母子情深,令人羡慕,只不过,天下之大,并非所有爹娘,都如您这般爱护子女。” 正说着,马车转向,直直撞上一个浑身鲜血的人。 第五章 借势谋利 驾车的内卫眼疾手快,及时勒马,但身后的马车仍旧晃了起来。 太后大吃一惊,难不成遇到上了刺客? 两名小厮打扮的人匆匆赶来,扶住撞车的人,连连致歉。 “对不住,大哥,我这兄弟眼睛瞎了,不是有意的。” 这人,当然就是前去传话,被素容刺瞎双眼的侯府仆役。 而身后的二人,则是姜知雪安排的。 她故意安排人捡到那名仆役,又不着急送他回来,就是等着此刻和太后制造偶遇。 内卫看他们三人也不似有功夫的样子,于是挥挥手:“快走快走。” 那两个人对望一眼,继续追问:“大哥,再多嘴问一句,定远侯府怎么走?” 这……内卫眉梢一挑,怎么近日遇上的怪事都和定远侯府有关? 面对问询,那二人,直接将姜相霖不让姜知雪回府,姜家独宠外姓女的事,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当然,他们的话都是姜知雪教的,说的很有分寸,乍听之下很是正常,细想才觉着不妥。 太后听完,已经是怒火中烧。 “好一个定远侯,原来这般冷血无情。” “方嬷嬷,回定远侯府。” —— 如今,太后端坐于侯府正堂之上,拉过姜知雪的手,亲切地嘘寒问暖。 姜家众人面面相觑,却根本不敢多嘴。 方嬷嬷板起脸:“侯爷,奴婢记得与您讲过,折扇是圣物,侯爷又为什么随意丢弃?” 姜相霖支支吾吾:“臣、老臣……” 姜许意有意表现,轻移莲步,分辨道:“嬷嬷,爹爹是不小心绊了一跤,才没有拿稳扇子。” “大胆!”方嬷嬷怒斥,“太后面前,就敢多嘴,来人,掌嘴!” 姜许意的脸色霎时惨白。 这一世,侯府刚刚得势,她还没有机会与真正的权贵来往,许多规矩并不清楚。 方嬷嬷代太后问话,她抢着答,就是大不敬。 眼见内卫就要上前掌掴姜许意,乔氏急了:“求太后开恩啊!意儿年纪小不懂事,可经不住这位大人的一掌啊!” 方嬷嬷笑了:“看来夫人也不太懂规矩。” 姜相霖面色铁青:“快退下!毋要违逆太后!” 内卫毫不手软,几 巴掌下去,姜许意的脸就高高肿起。 乔氏泪流满面,险些晕倒。 姜相霖也别过头,不忍再看。 姜知雪心头一片冰凉,原来,这两个人也是知道痛的,也是会难过的。 但她还要为姜家人求情,在太后面前做足了极重血亲的样子。 “太后,臣女也相信,父亲是无心之失,还请您饶恕父亲母亲以及这位……” 她看向姜许意,顿住了。 太后这才正眼看向姜许意:“定远侯,她是谁?” 姜许意被姜相霖和乔氏收为义女,还并未对外声明。 乔氏原本是想在庆功宴上,高调公布,给足意儿荣光,但眼下,怕是不行了。 她急忙向太后解释,期间还不忘剜姜知雪一眼。 太后道:“原来如此。如此说来,这位姜小姐孝顺至极,可是定远侯与夫人的心头肉。” 姜相霖笑笑,刚想说什么,太后便沉下脸: “这便是你们疏远问竹与知雪的根结所在吗?” “方才听人提及,定远侯不喜问竹与知雪,边关八年,一封家书都没有送过,看来是真!” “现今圣上有旨,七日国丧,偏偏定远侯府,没有给亲生儿子立一块灵牌,奉一杯茶水!” “你们不让知雪回京,就连她遭遇刺客都不闻不问,还真是令哀家大开眼界。” 一番话尚未讲完,姜家人就跪了下来:“求太后息怒。” 姜知雪泪水一下子流了下来,脱口而出:“太后,您怎么知道,我与兄长,从未收到家书?” 继而,她意识到自己失言,赶忙捂住嘴:“太后,臣女不是这个意思。” 太后拍拍她的手:“好孩子,哀家知道你孝顺,唉……” 姜知雪顺势跪下:“太后,臣女相信父亲母亲,他们一手将臣女与兄长教养长大,这其中定然有误会!” 既然姜知雪愿意为姜家人作证,太后也不好说什么。 况且如今战势刚稳,定远侯是功勋之家,她身为太后,稍作警示还好,也不能真的严惩他们。 不然,不知真相的百姓会唾弃天家无情,令忠臣齿冷的。 临走前,太后令姜家必须为问竹先生单独设立灵堂,姜许意需日日为问竹先生祈福。 又将自己的金钗赠予姜知雪,金口玉言:“凭借此钗,可随意出入寿康宫,哀家等着你进宫陪伴。” 太后的马车遥遥走远。 姜相霖一下瘫坐在太师椅上,望着屋外哆哆嗦嗦的张寿,咬牙切齿:“没听见太后的吩咐?还不给二公子设立灵堂去?” 张寿连滚带爬去张罗了。 乔氏抱着姜许意,心痛到无以复加。 姜知雪也哭:“父亲母亲,知雪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知雪有过,还请父亲母亲责罚。” 乔氏自然是恨不得将姜许意受到的伤害加倍还到姜知雪身上。 这个女儿,打小就不受她的喜欢。 原因无他,姜知雪太强势,太有主意,完全将她与姜相霖的光芒比了下去,谁家的女儿会这样? 反倒是姜许意,知冷知热,温顺有加,这才是她们姜家千金该有的样子!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待到灵堂建好,你替意儿去跪。” 姜知雪连连答应,却偷偷给素容递了个眼神。 素容与她心意相通,当即出言劝阻:“小姐,奴婢听闻,太后娘娘的内卫眼线遍布京城,若是您去跪,太后娘娘若是知道了……” 姜相霖其实心里想的也是让姜知雪去跪,但素容的话点醒了他:“罢了罢了,不过是跪几日,意儿你去就行。” “爹!”姜许意哭着,她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爹爹不向着自己了。 都是姜知雪这个贱人!从她进门开始,只要她一开口,自己就会倒霉! 姜知雪不知姜许意已经将自己恨上,继续问道:“不知道父亲母亲,安排知雪住在何处?” “他日知雪进宫陪伴太后,也好让太后知道,父亲母亲未曾薄待了女儿。” 她问的很是诚挚,可话里话外,都带着一丝胁迫的味道。 重来一世,她当然要抢最好的东西的。 第六章 连番上阵 “父亲,知雪想住向阳的秋墨阁。” “母亲,知雪先前受了风寒尚未痊愈,可否多派些丫鬟小厮来侍候?” “知雪这次来的匆忙,未带多少行礼,还要劳烦二老帮忙置办。” 姜知雪态度恭敬,接连提出了许多要求。 姜相霖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妥,一口气吊在胸膛,难受得紧。 最终还是将难题抛给乔氏,自个儿躲清静去了。 秋墨阁是府中唯一的二层阁楼,建地颇为雅致,三面皆是花圃,一面临湖。 一层足有八间厢房,足够素容与赵金河、温箬住下。 素容自幼生在苦寒之地,一向冷静的眸中不由生出些许艳羡。 姜知雪选这里,倒不是完全贪图享受。 只因秋墨阁空旷地很,若有人监视或是意图不轨,更易暴露。 上辈子,她就是被人出卖,才中了迷 药。 “素容,将那些书信拿给我。” 她指的是与折扇放在一处的那些家书。 这些全部都是效忠于她的将士托她带回京城的遗书。 如今她不便抛头露面,就让赵金河代她送达,顺便打探一下京城的局势。 赵金河原是名江洋大盗,寻人、打探消息是看家本领。 这一世,她不仅要报仇雪恨,更要为自己而活。 待到自己斗垮定远侯府,何去何从,还需早些规划。 午时,乔氏带着几个婆子与丫鬟过来。 “知雪,你只瞧着定远侯府表面光鲜,实则你父亲也没有多少俸禄,这些都是娘的贴身侍婢,你先用着。” “你远在边关,不知这多年来,我们操持阖府有多难,亦不知意儿孝敬我们不易,今日的事,我与你爹不计较,你心中要有较量才好。” “我与你爹上了年岁,你如今成 人,也该拿出嫡女的气度,多为兄长与妹妹筹谋。问竹先生荣光再盛,也都是过去的事了。” 姜知雪懒懒行了个礼,又是这些说辞。 对她,姜相霖与乔氏总有万般的难处,她合该放弃属于自己的功勋,老老实实叫旁人吸血。 “母亲说的是,知雪听母亲一言,如读万卷书,只觉茅塞顿开,醍醐灌顶。” 乔氏语塞,也如姜相霖一般体验了一把如鲠在喉,最终拂袖而去。 素容险些笑出声,她只知道小姐在议事时从容不迫,成竹在胸,还是第一次见她出言讥讽,毫不饶人。 姜知雪把几名颇为面熟的婆子与丫鬟安顿好,刚要休憩片刻,姜许意便盛气凌人地来了。 “姜知雪!你,从这里搬出去!” 她穿着京城最为时兴的珠光薄纱,身段纤纤,说话间发髻上的步摇簌簌作响,确实无愧于京城第一美人的称号。 上一世,太子便是在庆功宴上对她一见钟情,求了圣上赐婚。 这也令了姜许意与姜家众人更加害怕姜知雪的事情败露,断了他们平步青云的机会。 姜知雪随意地靠在摇椅上,微微歪头:“凭什么?” 姜许意大怒:“就凭这个家不欢迎你!” 素容沉下脸:“我们小姐的去留,还轮不到你说话。” “好大胆的贱婢,真是无法无天了,来人,给我教训教训她!” 姜许意这次来,就是为了报那几 巴掌的仇,动不了姜知雪,动她身边人还不行吗? 身后的王婆子闻言撸了袖子,牟足了力气就要打素容。 谁知道手将将抬起,就感到一阵刺痛。 她定睛一看,一只足有杏子那么大的蜘蛛不知何时落在了手上。 “啊!” 王婆子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 姜许意吓了一跳:“你是猪吗?叫这么大声,吓死本小姐了!” 才骂完,蜘蛛就从王婆子手上垂下线,快速朝她爬过去。 姜许意这次看清楚了,因为来的不是一只! 两只、三只、四只…… 她倒是没有惊叫,而是——直接吓晕过去。 王婆子三魂丢了七魄,还不忘抗上自家小姐,慌不择路地逃走了。 她们一走,蜘蛛便四下散开,不见踪影了。 温箬嗤笑一声:“无趣。” 温箬乃是药王谷传人,医毒双修,被师尊当做败类逐出了师门,是姜知雪收留了他。 这蜘蛛,就是他的手笔。 姜知雪摆摆手,让他们散去,自己则是躺在摇椅上沉沉睡去。 梦中,她再次回到自己被砍去手脚之前。 她被灌了迷 药关在柴房。 姜许意去看她,带着上位者的姿态。 “姐姐,你还好吗?我真的不知道兄长会因为我做出这种糊涂事,我先带你逃出去!” 上一次,姜知雪对姜家人有求必应,因此姜许意始终伪装得体。 姜知雪便天真地以为,姜许意只是有些娇蛮,心地仍是好的。 她感激地同姜许意道谢,又喝下对方递过的解药。 可未曾料到,王婆子刚带着她逃出府去,就不见了踪影。 同时,她也感受到一股莫名地燥热传遍全身。 那种感觉如同炭火炙烤,一点点地煎着每一寸肌肤。 她失去了理智,等回过神来,自己已寸缕不着地躺在乞丐堆里。 搔首弄姿。 姜相霖与姜枭然急急赶到,望她的眼神,如同在看世上最肮脏的老鼠。 她没有失身,但所受的折辱尤甚! 她的傲骨、尊严,在那一刻被全部打碎,自从,成为行尸走肉。 秋墨阁中,姜知雪忽地睁开眼睛,浓烈的仇恨让她整个人都浸染上一层寒意。 姜许意!定远侯府! 纵使这些人死上千百次,也不足以补偿她的屈辱! 是夜,整个定远侯府都被一一声声凄厉的惨叫惊醒。 仆人急忙寻找,最后在王婆子的屋中,找到了正在地上翻滚的女人。 她的右手,肿 胀如斗,极度的疼痛,让王婆子发出不似人的声音。 仆人们吓地丢了灯笼,高声喊着“有鬼啊”四散奔去。 等到姜相霖与乔氏赶到的时候,王婆子已经自己切下自己的右手,失血过多死去了。 据说因为场面着实难堪,乔氏骤然见到,当即吐了出来,连夜发起高热。 姜知雪则是听着侯府的骚动,一夜好眠。 次日,姜许意才从昏迷中悠悠转醒。 得知她们是在秋墨阁遭逢了意外的姜相霖,直嚷着要找姜知雪算账。 第七章 赐婚 “父亲!父亲求您为我作主!” 谁曾想,姜知雪竟先一步找上门来。 她哭的凄惨:“秋墨阁忽然多了许多毒虫,女儿好生害怕。” 姜相霖一拍桌子:“你母亲和意儿因为你都卧床不起,你知错吗?” 姜知雪眼底浮现一丝惊异:“父亲,家中出了毒虫,还是由我房中而起,我只是运气未受其害,父亲怎的还要怪我?” 姜相霖紧皱眉头,姜知雪紧接着道:“我也心疼母亲许意,只是此事,怕是只能让母亲与许意受委屈了。” “这是什么话?”姜相霖不解,在他看来,姜知雪就是在推卸责任。 那毒虫那么厉害,怎么她和她带来的人都没事? 一定要彻查到底! “父亲容禀,这处宅邸是当今圣上亲赐,不说独占恩宠,也是京城风水灵运俱佳之地。” “若是传出毒虫作祟的话来,轻则外人会说我们姜家镇不住这泼天的富贵。” “重则,就是我们漠视君恩,恃宠生事。侯府根基不稳,万万不能遭此横祸!” 姜相霖倒吸一口凉气,姜知雪的话如同一记重锤,震碎了他因愤怒与心疼升起的冲动。 不错,既然乔氏和姜许意没有真的被毒虫所害,那这件事确实不宜宣扬出去。 “你说的不错,是为父考虑不周了。”姜相霖点头,“知雪能心系家族,很好。” 姜知雪险些没绷住。 姜相霖年少得志,却始终不得高升,究其原因,还是他太过愚蠢。 只要顺着他的心意,三言两语,便可挑拨得当。 “父亲英明。还望父亲怜悯知雪,尽早安排人手,打扫秋墨阁,也好平息事情。” 姜相霖应下,又给姜知雪拨了些银两,嘱托她去看望乔氏与姜许意。 姜许意的房间颇为宽敞,一草一木皆为珍品。 姜知雪提着裙摆走进:“父亲让我来看看你。” 姜许意面上带着憔悴,却强撑着仪态,屏退了丫鬟。 姜知雪有些意外,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香炉青烟袅袅,姜许意开口了:“姐姐,你是不是很得意?” 姜知雪瞳孔猛地收缩,但很快被克制住。 这般语气,这般称谓。 是上一世的姜许意。 她也回来了!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姐姐,真是可惜,你濒死反扑,却并未要了我性命。” 姜许意艰难地下床,走到姜知雪面前,替她整理了一下披风。 “不仅如此,我还如愿嫁给太子,享尽荣华富贵。” “你是不是很恨?前世今生,你都注定斗不过我!” 姜许意修长的指甲划过姜知雪脖颈,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 姜知雪不客气地将她的手拂开,神色如常。 “是么?可你的样子,似乎并非如你所言那样顺意。” “当时的火势,若说施救得当,留一条命也未尝不可。” “但你被救之后如何呢?毁容?伤残?太子倒是痴情呢。还是你拿住了他什么把柄?” “姜知雪!”姜许意被提及痛处,如同一只炸毛的孔雀。 姜知雪猜的不错,她拼死爬出火场,但身上的肌肤早已被大火焚过。 纵使太子与姜家不愿抛弃她,她也只在榻上苦苦挣扎了十日,最终熬不过彻骨的痛楚,偷偷饮下了毒药。 却不曾想,自尽过后,她竟然再次回到了姜知雪刚回府的时候。 只不过不等她兴奋,便又记起姜知雪种种反常的举动。 她自知重新回来的姜知雪犹如地狱中爬出的索命恶鬼,就想着能不能吓住她。 显然,失败了。 “既然你无碍了,我先走了。”姜知雪完全没把姜许意放在眼中。 临了,还加了一句:“对了,如今侯府还未曾对外公开你的身份,‘姐姐’就不要叫了。” —— 又过了一日,姜相霖将秋墨阁从里到外打扫地干干净净。 姜知雪着素容去宫里递了帖子,求见太后。 再次进到皇宫,姜知雪感慨万千。 三皇子正阳殿舌战群王,终登皇位的情形,似乎还在昨日。 太后见了姜知雪很是欢喜,赶忙赐了座,又让方嬷嬷端点心。 闲话过后,太后谈及姜知雪在侯府的情形。 姜知雪自然是挑好听的话讲,现在皇上正是倚仗有功之臣的时候,不可能因为她一个人就对姜府如何。 她也乐得在太后面前博一个贤惠的名声。 “太后娘娘,臣女此次求见,实则是受人之托。” “哦?”太后笑容满面,“是什么人?” 姜知雪起身,屈膝跪地,严肃道:“臣女是受兄长临终所托,有要事传达,斗胆请太后独留臣女一人在殿。” “姜小姐!这不合规矩!”方嬷嬷果断拒绝。 太后却抬手:“无妨,按她说的做。” 众人退去,姜知雪又一叩首:“回禀太后,兄长临终之时,曾言万民归心,海清河晏,大景朝只剩一个隐患。” 太后沉声道:“北羌。” “正是,十年前,北羌趁先帝病危,联合边境十二部落发难,太皇太后忍痛将灵毓公主下嫁北羌,才为当今圣上争取了两年的时间。” “陛下英武,破联盟、战蛮夷,才有了今日盛世,不仅迎回长公主,还让北羌六皇子入朝为质。” 姜知雪将陈年旧事一一数过:“兄长曾多次与六皇子交手,知他绝非池中之物,此人留在宫内,必是祸患。” 太后脸色逐渐凝重起来。 姜知雪说的,正是她和皇帝的心头大患。 “问竹先生有对策?” “兄长确有交代,只不过知雪需要见到北羌皇子才能确定。” 太后长久地沉默起来。 许久,她才答话,声音中已然不见慈爱:“兹事体大,你的项上人头都不足以担保。” “臣女知道。”姜知雪双手奉上折扇,“臣女愿以兄长的在天之灵与整个侯府的荣光为证,以求一试。” 她低着头,香案上的香燃了半截,才又听见太后说:“容哀家想想吧。” 姜知雪松了口气,只要没当场拒绝,就有戏。 太后着姜知雪起身,命人换了壶茶,又笑了起来。 “说来知雪跟着问竹先生蹉跎数年,已过了适婚年龄,不若哀家做主,免了你的守孝期,为你指一门好亲事,如何?” 第八章 侯府嫡子 这话大大出乎姜知雪的预料。 她惶恐:“臣女已有心仪之人,怕是要辜负太后美意。” 好在太后只是随口一提,并未坚持。 末了,太后又赏赐了些金银财帛,命方嬷嬷送她出宫。 姜知雪谢恩,目光扫过桌上精致的糕点,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她踌躇片刻,似是鼓足了勇气:“太后,能否将这些糕点赐给臣女?” 太后不解。 “臣女父亲素爱甜食,此番回京,总觉着亲缘隔阂,故而想求个恩典,借花献佛。” 姜知雪识大体又重感情,亲缘为何又隔阂了? 太后一下子想起当日在定远侯府见到的义女。 她冷哼一声,天家对定远侯格外厚待,他们竟然还想托举一个不相干的人? “知雪放心就好,除了你,没有人能抢走侯府嫡女的位置。” 姜家想要大张旗鼓认下姜许意的心思,就这样被姜知雪用几盘糕点,压了下去。 路上,素容出言询问:“小姐为何突然对那六皇子感兴趣了?” 姜知雪不语,上一世,那个质子与北羌探子取得了联络,得以逃脱。 他迅速组建军队,奇袭南部洛城,那一战,虽然景朝大军支援得当,守住了要塞。 但原本镇守洛城的那支队伍,却死伤惨重。 当时,她已经深陷侯府漩涡,根本无法出手相助。 她有意阻止这场祸事,同时也是在为自己谋后路。 正想着,一声惨戾的猫叫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掀起帘子,却见到路边几个孩童,正分别拽着一只狸花猫的四肢,不断拉扯。 小猫拼命挣脱,却被一旁的一名女子用木棍敲打。 “真是个畜生,养你这么大,让宝儿取个乐而已,若敢伤人,看我不活剥了你的皮!” 姜知雪的心骤然收紧。 “住手!” 几个小童玩的尽兴之际,一名婢女打扮的女子忽然打断了他们。 那女子穿着素净,面容却格冷峻艳丽。 素容并不废话,一块碎银丢过去:“这猫,我买了。” 旁边的女子喜笑颜开,年岁最大的小童却不干了:“我不要我不要!这是我的!我还没玩够!” 女子急忙无助他的嘴,倒不是为了银子,而是素容眼中的杀伐气息,有些骇人…… 狸花猫被折腾地只剩一口气,乖巧趴在素容怀中,被抱回马车。 姜知雪往角落缩了下。 嗯,她有些怕猫。 “你去寻个靠谱的医馆救一救吧,伤成这样,只能听天命了。” 有了这个插曲,姜知雪回府的时候,已是申时。 “知雪,你今日进宫了?” 姜相霖板着脸,显然是在生气。 乔氏解释道:“知雪,别怪你父亲生气,你本就在王府与陛下有过接触,如今贸然进宫,被识破了怎么办?” 她拭了拭泪:“是不是你还在与意儿置气?但也不能拿我们全家的性命去耍性子?” 姜知雪急声道:“母亲,你怎么会这么想我?” “难道不是吗?你不过是运气好,才在九龙夺嫡时赌对了,你就以为能居功一辈子?现在都要踩在我们头上了?” 姜相霖越说越是阴沉。 姜知雪否认:“父亲母亲,你们为什么不问问我缘由经过,就直接给我定了罪?” 乔氏哀伤至极:“你是我生的,自小便不让我们省心,我时常教导你要谦逊自谦,你从来不听。” 这倒是没错,姜知雪开蒙便比别人早,当时汝娘还同她说,有道士算过,她是天生的将星,将来必有开国之能。 她兴冲冲去问母亲,却被乔氏气的一巴掌打翻在地。 从那以后,乔氏就把这些话挂在嘴边。 小小的姜知雪觉得母亲定然是为自己好,于是收敛锋芒,去学习三从四德,读遍古往今来的贞 洁录。 若不是先皇出事,姜相霖被逼着站队,她可能真的会因此一辈子在后宅蹉跎了。 姜知雪的沉默激化了姜相霖的怒火。 他向前跨步,抬起一脚就朝姜知雪胸口踹去。 姜知雪闪身,那一脚落在她肩膀上。 她向后仰去,怀中的糕点散落一地。 “大胆逆女!还敢躲!” 素容猛地跪下,拦住姜相霖的第二脚。 “侯爷留情!我们小姐此次进宫,是为侯府讨要封赏的!” “什么?”姜相霖愣住。 素容言辞恳切,神情动容:“小姐知道上次太后匆匆赶来,对侯府颇有误会,就想着能不能解释清楚,这些糕点,也是小姐特意为老爷您求来的啊!” 姜相霖和乔氏这才看清,地上的糕点,确实是宫内的样式。 “你这孩子,怎么不早说?”姜相霖错怪了姜知雪,颇觉尴尬。 乔氏也上前搀扶姜知雪:“知雪,你怎么不早说?害得你父亲为你难过,一家人,非要闹成这样吗?” 她面上是心疼姜知雪,但话音刚落,姜相霖的眼神就冷了下去。 命人收好糕点后,便拂袖而去。 姜知雪轻轻抽出乔氏握着她的手,轻声询问:“母亲,您一定如此吗?” “什么?”乔氏愣住。 姜知雪笑笑:“无事。” 乔氏的偏心与固执,已经深 入骨髓,怕是连她自己,都察觉不到了。 “姜知雪在哪里?给我滚出来!” 一阵喧哗由远及近。 姜枭然怒气冲冲地闯进来。 姜许意紧随其后:“阿兄,你别找姐姐!” 乔氏一眼看见姜许意的发丝有些凌乱,她吃了一惊,这次是真心疼了。 “意儿,你怎么了?” 姜枭然恶狠狠盯着姜知雪:“怎么?还不是许意给什么劳什子问竹守灵,伤了身子!要不是我及时赶到,她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罪!” 姜许意脸色苍白:“不,不怪姐姐,这都是我自愿做的。阿兄,姐姐现在正得太后欢心,你莫要生事。” 姜知雪冷眼看着姜许意做戏,果然,重来一世,她的这些伎俩用起来更炉火纯青了。 姜枭然最看不上的,就是姜知雪以女儿身建功立业。 这句“莫要生事”,听在姜枭然耳中,怕是和“快些找她麻烦”无甚差别。 姜知雪道:“兄长,你这是又从哪个温香软玉怀中回来的?” 第九章 叛主的丫鬟 “你说什么?”姜枭然眯起双眼,大有威胁的意思。 姜知雪不退不让:“兄长欺瞒父亲母亲是与书院好友踏秋围猎,事实真是如此吗?” 姜枭然这个人,最是人渣。 他平生最爱的,就是宿柳眠花,诓骗他人感情。 还自诩是风流才子,沾沾自喜。 乔氏再骄纵姜枭然,也是厌恶他这版轻浮的。 果然,乔氏赢顾不上姜知雪了,忙追问姜枭然:“你又去找那贱人了?” “娘……” “我说过多少次,你现在是世子,是要婚配名门望族的大家闺秀的,怎么可以自降身价,去与那勾栏为伍?” 她气的,当然不是姜枭然不上进,而是那些女子,勾引她的儿子。 姜许意咬了咬牙,好一个姜知雪,竟然两句话就将矛头引向大哥! “姐姐,你怎么信口胡诌?你说大哥没有与好友出游,有什么证据吗?” 姜知雪语气中带了些许玩笑意味:“许意这话说的,我们是一家人,难道关起门来讲事情还需像大理寺开堂问案?娘责问兄长,是关心他。” 这话说在了乔氏心口。 她终日操劳,可不就是为了这三个孩子! 就连向来不安分的姜知雪都知道轻重,姜枭然却不将她的嘱托放在心上。 如此一想,乔氏的目光又暗下一分。 不管三人之后该如何拉扯,姜知雪福了福身便先行离开了。 回到秋墨阁,两名丫鬟正在争执着什么。 花萝拉着清清:“你碎了小姐的花瓶,别以为把碎片藏起来就好了,我都看见了!” 清清一把推开她:“你别吃里扒外了,我们可都是夫人的丫鬟,你出卖我讨好一个不受宠的小姐有什么用!” “小姐就是小姐,你欺上瞒下就是不对!” “小蹄子,我让你多管闲事!”清清扬手就要教训花萝。 花萝也就是二八年纪,个子也小,真要对上,必然会吃亏。 不用姜知雪吩咐,素容就上前抓住了花萝的手。 她的动作很快,拦住人的同时,脚已经踹在了清清肚子上。 清清痛呼一声,用仇恨的目光看着素容。 姜知雪没有像往常一样善罢甘休:“素容,看起来,这个小丫鬟,并没有服气。” 乔氏带人的人中,清清是她的眼线,平日里也总是自恃高人一等。 前世今生,她可都给乔氏传了许多讯息。 素容先是将携带的糕点递给出门迎接他们的温箬,这才去提溜清清。 清清不知道素容厉害,叫嚷着一直骂人。 姜知雪佯装怒气:“真是无法无天了!给我打到她禁言为止!” 素容屈膝一顶,清清便不自觉跪了下去。 随即左右开弓,直打的清清双颊红肿,才停了手。 期间清清不是没有求饶,但姜知雪只作没有听见,依旧云淡风轻地赏景饮茶来。 这一幕落在秋墨阁众人眼中,看姜知雪的眼神,都不免敬畏起来。 小姐根本不是泥菩萨!惹怒了她,下场这么惨! “从今天起,秋墨阁不容许再有人惹是生非,欺主的后果,望你们都能知晓。” 姜知雪见立了威,便摆了摆手,遣散了众人。 “花萝,你留下。” 花萝被姜知雪叫到屋中,有些惶恐。 姜知雪柔和地笑道:“你是不是觉着我太过心狠了?” 花萝立即摇头,没有一丝犹疑:“不,小姐这样做事应该的,不然有些人永远不会认清自己的身份。” “好孩子。”姜知雪满意极了,“这是宫里带来的点心,赏你了。” 太后疼惜姜知雪,又命令小厨房额外做了一份给她带着。 上一世,花萝也是在府中人人都看不起自己的时候,屡次维护于她。 可惜的是,后来花萝被姜枭然蛊惑,为了心上人,也选择背叛了她…… 姜知雪看着面前尚天真正直的小姑娘,心下叹了口气。 —— 寿康宫。 内卫打扮的男子跪在正殿,低垂头颅,正等待着主子吩咐。 太后的声音自上方飘来:“你说,哀家真的该相信她吗?” 男子本不应该对这样的家国大事插话,但他却做出了回答。 “依臣看来,可以一试。” 太后有些奇怪:“你一向谨慎,怎么这次如此笃定?” 男子道:“因为她与北羌皇子,皆在太后与陛下的掌控之中。” 这个答案令太后心生欢喜:“说的不错,如今大景国富民强,我们的十万大军不日也将抵达京城。” “太后英明。何况以太后所言,姜小姐是受问竹先生所托,无论如何,也该一试。” 太后笑道:“你不是与问竹先生素来不对付?现在倒是颇为信任他的模样。” 男子是太后亲卫的首领,曾经也参与了九龙夺嫡,作为武将,他自然是对问竹先生这样只知道动嘴皮子的谋士不屑。 可架不住人家是真有才识,他不服也不行。 “太后说笑了……” 太后调侃了一句,便浅尝辄止,正色道:“好了,让李公公去宣姜知雪吧,记得,莫要惊动旁人。” —— 清清在姜知雪哪里挨了打,连夜向乔氏告了状。 乔氏带着人赶往秋墨阁,却被素容和赵金河拦了下来。 “夫人,小姐身子素来不好,现已歇下,还请夫人有事明日再来。” 乔氏赶到不可思议:“我是她的娘亲,也不能进?” 灯火摇晃中,素容客客气气:“奴才们也是心疼夫人,怕夫人休息不好。” “好啊,一个个真是反了天了!”乔氏声音提高了几分,“我要见自己女儿,还要看你们眼色?” 素容和赵金河连称不敢。 “秦妈妈,给我拿下这两个刁奴!我倒要去看看,姜知雪究竟有多娇贵!” 秦婆子和另外两个婆子上前,扭住素容与赵金河。 跟在乔氏身后,直直进了秋墨阁。 姜知雪的房间已经灭烛。 但她却没有如同素容所言歇下。 她躺在床上,正看着什么东西。 见到她们骤然闯进来,有些慌张地将其塞进枕头下。 秦婆子眼尖,上前抓住姜知雪的手,厉声问道:“大小姐这是藏了什么?” 第一十章 内宅女子 姜知雪甩开秦婆子,心虚道:“母亲怎么一声不吭就来了?” 乔氏命人掌了灯,晦暗不明地望着姜知雪:“你藏了什么,拿给我看。” “没、没什么。”姜知雪急忙起身,“母亲,您怎么将我的仆从绑了?” “我要是不绑,他们都快骑到我的头上了!”乔氏重重拍了一下桌子,“你对待我送来的丫鬟就百般刁难,对你自己的仆从倒是放纵地狠啊!” 秦婆子趁机道:“老奴方才还疑虑,他们二人为什么一直阻拦夫人进来,怕是在帮着大小姐遮掩吧。” 这边的动静很大,秋墨阁中其他的丫鬟小厮也都被惊醒,围在房外有些手足无措。 姜知雪神色惨然:“原来母亲是这样想我的?我为您和父亲、为姜家做了这么多,都不能得到您的一点信任吗?” 她不提也罢,一说到对姜家的恩情,乔氏便坐不住了:“姜知雪!你就做了一点点事情,就要一天天挂在嘴边,好时时让我们记住你的好吗?” “这般不知谦逊真是枉费了我对你的教诲!” 趁着她们争辩,秦婆子眼疾手快,一把将姜知雪的枕头掀起。 几块碎裂的玉镯与一本古籍出现在众人眼前。 乔氏一眼就认出这是她陪嫁的镯子。 “好啊姜知雪,你、你做贼做到母亲这里了!”乔氏双手颤抖,双目如淬了毒一般紧紧锁着姜知雪。 姜知雪失望至极,纵使一切是她谋划的,但乔氏问也不问就给她定罪的行为,还是让她冷漠的心再一次感受到背叛。 谁家的母亲,会巴不得自己的女儿是个上不得台面的贼? 素容挣脱开婆子的钳制,一下子扑在乔氏面前:“夫人,你冤枉小姐了!” 她泪水涟涟,伸手指向清清:“这东西,明明是她偷的!” 清清还在乐呵瞧着乔氏教训姜知雪,未曾想,屋中所有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身上。 “啊?我?”她愣住了。 她确实拿过主子的东西,但天地良心,她拿的可是姜知雪的东西啊! 而且这镯子,不是好好地在自己的包袱中,等着找时机出府变卖掉的吗? 素容根本不给她解释的机会:“今日小姐就是因为她摔了这东西,才怒极教训了她,花萝也能作证!” 乔氏眼中泛着凌人的寒意:“叫她进来。” 花萝被叫进来,很是惶恐。 “别害怕,我就问你几个问题。”秦婆子得了乔氏眼神示意,开口询问,“你见到清清偷东西了吗?” 花萝瑟缩一下,在乔氏房中的时候,她就最怕秦婆子:“奴婢、奴婢……” 素容上前握住她的手:“你尽管说就好,夫人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别怕。” “是,奴婢见到了。”花萝道。 “今日大小姐为什么责打清清?” “因为她摔了东西,还顶撞小姐。” “她摔的,可是这个镯子?”秦婆子以手帕包裹,拿了玉镯碎片给她看。 花萝咽下一口口水。 屋内静的简直落针可闻。 花萝咬了咬唇:“对,是这个。” “你这个贱蹄子!”清清慌了,花萝最是单纯,怎么可以伙同大小姐撒谎! 可下一刻,秦婆子那粗壮的巴掌就落在她的脸上。 乔氏皮笑肉不笑:“原来竟是我院子里出的好奴婢。” 素容见缝插针,跪在地上:“夫人!小姐就是怕您难过,听闻有可以修复玉石的古法,这才命奴婢寻来研究。她真的很在乎夫人啊!” 乔氏愣了一下,眼神稍有缓和:“这还差不多。” 随即,四向环顾:“今日的事情,任何人都不能对外透露一句。” 姜知雪噙着泪水缓缓福身:“女儿记下了。” 乔氏走了,其他的丫鬟小厮胆战心惊回了房。 花萝一下子瘫软在地。 方才素容握她的手的时候,她就感觉到一片极薄的利刃贴着自己掌心。 素容白日教训清清的样子她见过,素容身上的杀意,根本就不是普通丫鬟该有的! 她毫不怀疑,自己若是有什么说的不对,便立马便会身首异处。 姜知雪恍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温声道:“多亏了你,回去休息吧。” 花萝双腿有些打颤,但还是强撑着走了出去。 确定四下只有自己人后,素容问出心中疑惑:“小姐,您布局折腾这么久,仅仅是为了处理掉一个清清吗?” 镯子是赵金河盗来的,她们先前拦乔氏,也是为了故意激起她的怒火。 姜知雪捡起地上的头枕,淡淡地说:“自然不是,你知道乔氏为什么会如此愤恨么?” 因为乔氏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她管家治下的本事。 她出身不高,在未出阁时,她就因为被嫌弃是女娃受尽母家冷落。 姜相霖年轻时风流,她也唯有尽力贤德,将家中上下打理妥帖,才能得到丈夫一点首肯。 四方宅院困住了她的一生,原先她怀姜知雪的时候,道士说她是将星临世。 她就自然而然以为,这一胎还是男婴。 谁料是个不中用的女娃。 这让她在夫家面前抬不起头。 可偏偏这个女娃越长越有本事,根本不受女德约束,甚至还女扮男装为家族挣下荣誉。 她凭什么! 滔天的恨意与不甘,让她对姜知雪不曾有半分母女之情,反倒是盼着她早日倒霉。 这样才对,女子本弱,姜知雪这样的女儿,注定是灾星。 可比起训斥姜知雪,自己院中出了清清这样一个人,更让她害怕,这意味着她的失职。 素容听不懂这些,她是个孤儿,却不妨碍她崇拜小姐:“小姐高见。” “睡吧,明日这件事被父亲知晓,怕还有的闹。” 乔氏不会说,但姜知雪有的是办法让他知道。 次日,秦婆子过来,不容分说就要绑了素容与赵金河,直言奉夫人命,要帮姜知雪清理内院。 秦婆子耀武扬威:“大小姐,夫人是为您好。” 姜知雪眸中闪过一丝轻蔑:“就你也配?” 她伸手推开秦婆子,才要转身离开,姜相霖的声音便响起了: “你们在做什么?” 第一十一章 六皇子 姜相霖身后,还跟着李公公。 姜知雪顺着伸出的手向后仰去,同时发出一声惊呼。 “哎呦,姜小姐当心!”李公公吓了一跳。 他们进来时,秦婆子刚好背面对着门口。 因此他们只能看到二人是起了争执,根本分不清到底是谁推了谁。 如今姜知雪倒在地上,精致的面庞上满是委屈。 李公公自然以为是姜知雪被欺负了。 “刁奴!”家里的奴仆竟然欺负到大小姐头上,还被宫里的贵人瞧见,姜相霖险些一口气背过去。 姜知雪哭哭啼啼:“父亲,你不要怪母亲,她只是因为清清盗窃才想着帮女儿换一批仆从,但素容与金河是一直跟着女儿的,女儿实在舍不得!” 几句话,就把大量的信息传递了出去。 李公公神色难辨地看了一眼姜相霖,笑了笑。 “侯府真是人才济济啊,想必侯爷的日子一定热闹得很。” 姜相霖僵着脸,对张寿张总管吼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把这个婆子拉出去!” 李公公冷眼看着秦婆子被处理,才冲着姜知雪拱拱手:“姜小姐,太后实在想念您,想请您进宫一叙。” 姜知雪知道有关北羌六皇子的事情有着落了。 更衣过后,便随着李公公离开。 这一次,她一起带了素容三人。 她怕自己一走,乔氏或是姜许意再对几人下手。 太后没有绕弯子,寒叙几句之后,就命人带着姜知雪去往质子所在的宫中。 瀛水殿。 北羌六皇子一席天青色宽袍已经洗的发白,长袖垂落,玉冠高束,倒是俊逸疏朗的公子模样。 他端坐在庭前枯败的梨树下,姿态闲雅,正举着一枚白色棋子与自己对弈。 周围并无侍奉的宫人。 北羌进犯大景,害得无数人 流离失所,大景百姓对他们恨之入骨。 这位六皇子,显然在宫中的时日并不是那么好过。 “这步棋,有那么难吗?” 姜知雪信步走过,很是自然地从棋篓中拿起一枚白子,落在棋盘中。 六皇子丢了棋子,长叹一声:“下的好。” “可您看起来并不高兴。” 六皇子起身:“当然不高兴,因为我想要下一盘臭棋!” “哦?” “你不觉得很有意思?人人都想争当棋圣,我偏偏要下出一盘举世无双的烂棋局。” 姜知雪笑了。 自重生起,她鲜少有发自内心的笑容。 “可依我看,殿下并非下臭棋的人。您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蠢人的灵犀一动,聪明人就是绞尽脑汁也赶不上。” “北羌皇子共七位,独殿下下不出您心中的烂棋局。” 她和北羌打了八年交道,对他们简直比对当今陛下还要了解。 北羌首领文韬武略,可他的儿子,有一个算一个,尽是废柴。 唯有这位六皇子,是他与牧羊女私生的孩儿,是有真本领的。 可身份问题,让他一直不受北羌王待见,不然也不会送来大景为质。 姜知雪在战场之上,与他遥遥见过几次,她欣赏他的才能。 也知晓他是多么难对付的敌人。 “殿下一心想要毁了这盘棋,不知是不是对执棋人的怨怼?”姜知雪问。 前世她对后来发生的事情了解不多,并不知道六皇子是什么时候和北羌暗探搭上的,她需要试探。 六皇子终于将视线落在她身上:“我无怨。” “是么?生母受尽苦楚才将孩儿抚养成 人,却被隐身十余年的父亲夺走。拆散了母子,父亲却并不珍惜,任由旁人羞辱他的孩儿,还将无辜的妻子杀害。” 姜知雪的言语如同恶咒,低低绕着六皇子:“我若是有这般无情的亲人,定是不和解、不饶恕、不放过!” 六皇子呼吸猛地错了一节,可也只是片刻,他又恢复温雅的神情。 “这位小姐,想来也是有故事的人。可惜我生来懦弱,并非是小姐的同路人。” “原来如此。”姜知雪忽地靠近他。 一阵若有若无的茉莉清香闯进六皇子鼻翼。 她说:“六皇子心志坚定,怪不得北羌不愿放弃您。只是那人,怕是挨不到见您了。” 她后撤两步,将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诧异与狠厉收在眼底。 “既然话不投机,小女便告辞了。” 这一趟,收获颇多。 六皇子虽然对北羌王心怀不满,但显然王位对他的诱惑更大。 姜知雪便诈他北羌前来的暗探已经被捕,从他的眼神中,她推测他此时尚未与暗探接上头。 那么接下来,他必然不会坐以待毙,只要盯紧了,就一定会有收获。 出得瀛水殿,姜知雪却意外又撞见了一位故人。 “姜小姐,太后让我来接您。” 冷青梧。内卫统领。 看来她来见六皇子的事,圣上也已经知晓了。 想当初,在三皇子府中,这位武功卓绝的侍从,可没少对自己冷嘲热讽。 “这位内卫大人,恐怕已经都听到了,现今皇城中藏着北羌暗探,之后怕是要辛苦您了。” 冷青梧上下打量着她:“你怎么知道我是内卫?” 啧,武夫真是没有头脑。 “除了内卫,谁还能在皇宫中不着官家服饰,还佩戴刀剑的?” 冷青梧挠挠头,确实是这个道理。 只是这个女人太敏锐,让他很不舒服。 姜知雪将瀛水殿的事情如是像太后禀告。 太后大喜,又问姜知雪想要什么赏赐。 “于私,臣女是履亡兄遗愿,于公,此时事关社稷,臣女不敢邀功。” 太后感慨道:“好孩子,不愧是问竹的亲妹。” 姜知雪走后,太后颇为疲乏地斜躺下。 “青梧,都向皇帝讲明了吗?” 冷青梧道:“是,微臣已经将姜小姐与北羌贼子的话一一转述于陛下。” “很好,你办事,哀家放心。”太后闭着眼睛,“还有件事,需要你去办。” “太后请讲。” “找人,盯着姜家。” “太后,这?” 午时,日头攀升,寿康宫内的温度一点点高了起来。 太后悠悠地道:“虽说知雪口口声声说是问竹先生让她这么做的,哀家还是不放心啊。” “哀家许你便宜行事,如有异常,可先斩后奏。” 第一十二章 立威 姜知雪一走,定远侯府不多时喧闹起来。 姜相霖走的很快,径直来到乔氏院中。 “今晨,你做了什么?” 他坐到中堂太师椅上,满面威严。 乔氏最会看人颜色,哪里还不知道姜相霖是来兴师问罪的。 但她不解,不过是打发几个下人,他发什么脾气? 这样一想,乔氏也恼上了:“侯爷这番不分青红皂白就来诘问,妾身实在不知哪里做的不妥。” “你糊涂!”姜相霖也不与她争辩,“自己房中出了下贱的奴婢,非但瞒着不说,还要去找知雪的晦气,现在好了,家丑让旁人看去,你叫我以后怎么立威立足!” 乔氏大骇:“侯爷是怎么知道的?‘旁人’又是谁?” 姜相霖冷哼一声,张寿赶忙将秋墨阁的事情和盘托出。 乔氏震惊之余,很快分析出问题所在。 “侯爷不觉得太巧了吗?每次我们做些什么,都会被太后刚巧撞到,怕不是有人存心陷害?” 姜相霖可不管许多:“内宅出了乱子,你一个主母竟然百般推脱!” 他才不管什么巧合或是陷害,乔氏出的乱子,合该她去负责。 对了,上次派去通知姜知雪晚些入京的那仆役,不也是乔氏安排的? 真真是饭桶,毫无侯府主母风范! “从今日起,你就禁足香兰院,好好思过吧!” “侯爷!”乔氏倏然站直,眼中俱是不敢置信。 “父亲,母亲,这是怎么了?”秦婆子到底护主,在姜相霖进屋时,就瞧出问题,偷溜出去叫来了姜枭然与姜许意。 这两人一个去贴近乔氏,一个劝阻父亲。 “不过是碰巧被一个阉人看去,能有什么所谓?”姜枭然不以为意。 姜许意也道:“母亲操持侯府不易,父亲要多想想她的好。” 姜相霖更气了:“好好一双儿女,全被你教坏了!不过是做些分内之事,便天天挂在嘴边,聒噪的老妇!” 姜知雪回府的时候,乔氏已经被勒令禁足一月,不得任何人探视。 姜枭然将这笔仇恨算在了她头上。 她脚还未踏进府门,一柄长剑就直指她的咽喉! 姜知雪连退数步,才避过锋芒。 “姜枭然,你这是干什么?”再一次被威胁到生命,姜知雪目光寒冷,眼底投出一丝令人心颤的怒意。 “你果然不装了!你就是我们姜家的灾星!”母亲被这个贱人连累,姜枭然已经失去了理智。 “笑话,姜枭然,我什么都没有做,怎么就成了灾星?反倒是你,到处惹下风流债,母亲没少帮你平事吧。” 姜知雪根本不怕他:“你若是非要与我论个高低,我不介意在这门外,与你好生谈谈。” 他们说了这几句话,姜许意才从府中急匆匆赶来。 “阿兄,你莫要被她激怒了。” 她使劲拽了拽姜枭然的袖子。 顺着姜许意的目光,姜枭然这才发现,已经有不少百姓好奇地向这边张望着。 “看什么看,滚!” 百姓纷纷缩了缩头,害怕地跑开了。 姜知雪不再理会二人,大大方方入府了。 秋墨阁。 姜知雪终于打探到姜枭然失态的原因。 她挑着香料,心想,自己这位侯爷父亲,倒是比想象中还要杀伐果决。 用过餐食,赵金河忽然进来。 “小姐,您让送的信件,我都送完了,而且还遇上了个人。” 他三言两语,讲述了一件事情。 在阵亡将士中,有一户人家姓卓,原本家境不错。 可哥哥应 召入伍后,父亲开始烂赌,很快输光了家底,还将自己的妻子输进了秦楼楚馆。 弟弟当时年幼,无力阻止,如今及冠,想要赎回母亲,却苦于钱财。 而这个弟弟,就是她院中的卓文——乔氏派来的一名小厮。 赵金河有些惭愧:“属下知道,不该滥好心,但是这个当爹的忒不是东西,我找到他们家的时候,那畜生拿着根烧火棍,正把卓文往死里打。” 姜知雪沉吟片刻:“这件事不怪你,你随我从军杀敌,为的就是护佑百姓安康,天子脚下,京城之内,这种事情本就不该发生。” 她问:“卓文呢?” “我带回来,在屋外等着。” 赵金河将卓文叫进来,卓文纳头就拜:“奴才谢谢赵大哥,谢谢小姐。” 姜知雪对他的哥哥卓英还有印象,是骁勇之人。 “不必谢,我也不与你废话,夫人派你们过来,交代的什么任务,你我心知肚明。” “我救你这次,是看在你哥哥的面子上。” 她又让素容取出今日刚得的赏钱:“这二十两银子则是为我兄长问竹先生祈福。稍后你随赵金河前去赎回娘亲,之后便不要再回我秋墨阁了。” 她也不傻,人心难测,即使这一回她帮了卓文,难保下次他会为了别的事,再来害自己。 直接将人逐出院子,互不相干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正如花萝,那日她赏给花萝的糕点,早已被温箬下了毒。 那毒不致命,却会让人接连几日都呈现病入膏盲之态。 姜知雪借着这个由头,把人赶出了秋墨阁。 乔氏也不愿要她,花萝就这样离开了侯府。 卓文痛哭流涕,久久不愿起身。 而张寿正是在此时进来:“哟,大小姐,这是?” 姜知雪点燃香粉:“下人犯了错,我说了几句。张总管怎么有空过来?” 张寿笑的有点僵,他是奉了姜相霖的令,来将乔氏送来的奴仆全部带走的。 “侯爷说了,夫人御下不严,让大小姐受了委屈,这些人由小人带回去重新调 教。” 姜知雪并不惊讶,她今日回来,将得来的赏赐藏了些许,其余全部交给姜相霖,说了许多话,暗示他自己房中的奴仆不上心。 “侯爷还说。”张寿笑的更谄媚了,“若是大小姐愿意,可以亲自采买婢女。” 张寿在姜府呆了二十年,他看的清清楚楚,大小姐在侯爷心中的地位已经慢慢高了起来,不说别的,仅仅是让她自己挑选下人,就已经逾矩了。 看来侯府,要变天了。 第一十三章 狸猫与内卫 临江院。 姜枭然猛地将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气死我了!那个贱人!” 姜许意心头烦闷,这个蠢材,遇事只会冲动,绣花枕头一个。 罢了,等过几日搭上了太子的船,把他一脚踢开就好了。 姜许意温柔地掏出手绢,细细地帮姜枭然擦拭着手:“哥哥别气了,现在她在侯府风头正盛,可怜母亲成了她立威的垫脚石,我们还是不要轻举妄动。” 姜枭然诧异:“许意,你原先可不这样?难不成你也怕她了?” 姜许意摇头:“非也,我只是劝哥哥冷静。现在父亲被蝇头小利所蛊惑,处处向着姜知雪,这才是根源所在。” “但姜知雪欺君假死,于侯府而言,本就是一枚炸弹,我们绝不能让她太过得意。” “想必只要父亲想通这一点,会回心转意的。” 在姜许意的诱导下,姜枭然陷入沉思。 —— 张寿将秋墨阁的一众奴仆带走,连带着收拾房间,结束时已酉时。 素容一一为姜知雪点亮烛火。 “素容,别忙了,你原本也不该做这些粗活。”姜知雪伸手拿过她手中的蜡烛,言语中带着几分愧疚。 素容心中一热:“我本就是小姐影卫,做这些也是应该的。” 她笑了笑:“现在大家都知道小姐最得侯爷心,也不枉费您一番筹谋。” “是么?可我要做的事情,还并未开始。”姜知雪的眼眸深邃而复杂,像是承载了许多,又像是什么都不存在。 素容莫名慌张起来,她陪伴姜知雪八年,此刻竟然觉得眼前的小姐是那样陌生。 秋日夜里虫鸣格外扰人,“吱吱窣窣”的声音传进房中,让素容更加烦乱。 忽地,一声尖锐的猫叫响在头顶。 继而,人踩动瓦片的声音传来。 那声音很轻,混在猫叫中几不可闻,但素容不是普通人。 她只是向上望了一眼,人就已经飞出窗外,几个兔起鹘落,翻身上了房顶。 上面果然站了一个黑衣男人,他未曾想到有人察觉自己的存在。 那人一边暗暗骂着那只死野猫,一边提刀挡住了素容的软剑。 一击不成,素容反手变招,剑尖向着黑衣人的下三路攻去。 黑衣人赶紧再挡,却不料方才招惹他的野猫再次出现,由他身后跃起,狠狠扑向他的脊背…… 于是,姜知雪出门就见到素容持剑抵着黑衣人的脖子,一只甚是眼熟的狸猫乖巧地趴在她的肩头。 姜知雪:“……” “杀了吧。”她语气冷淡,杀人似乎对她来说是家常便饭。 “唉?等等!”黑衣人倒吸一口凉气,急忙制止。 他一动,素容的剑又逼近几分,直接见了血印。 黑衣人无法,只得亮明身份:“姜小姐是我啊!” 姜知雪憋着笑意。 她第一眼就认出这是冷青梧,只是早年有些仇怨,她便顺势开个小小地玩笑,戏耍一下这位总领大人。 进得屋内,冷青梧将蒙面的纱巾扯下:“信了吧?真的是我。” 内卫任务失败,本应宁死不透露身份。 但姜知雪给他一种可以信任的熟悉感觉,他就大胆了一把。 姜知雪觉着好笑,口中还不住调侃:“内卫大人,深夜造访,莫不是来采 花的吧?” 冷青梧脸色铁青:“我只是觉着姜小姐行为奇怪,不似普通闺阁千金,是以来探探底。多有冒犯,得罪。” 身份揭穿不要紧,太后给的任务,却万万不能说穿。 “那内卫大人,探出了什么?” 冷青梧摸了摸脖子:“姜小姐,很爱养宠啊。小小一座阁楼,就养了只猫,和个母老虎。” 素容蹙着眉,握紧软剑,就要再动手。 狸猫也哈着气,时刻准备暴起。 姜知雪赶忙叫住素容。 “承蒙内卫大人看得起臣女,我也不让大人白走一趟。” “北羌探子入京,这样隐秘又重要的任务,定然会交予大人。” “北羌独有一种毒虫,几乎是所有北羌人都深受其害,被叮咬之后,伤口结痂会呈现十字形,不易消退,且北羌吃食与大景相差甚多,大人可以由此下手。” 冷青梧正色道:“姜小姐怎么知道?” “我在边关也呆过许久,了解这些不是很正常?”姜知雪说的理所当然。 似乎是想起边关苦寒的日子,姜知雪撇了撇嘴。 冷青梧沉默片刻,道:“我方才在房顶,听到你们主仆对话了。” “那又如何?” “姜小姐归家,似乎别有目的。而且我瞧着小姐,很像一位故人。” 姜知雪皱了皱眉,这武夫,怎么遇上自己的事情,又突然开窍了? “这是我们侯府的私事,大人,请回吧。” 逐客令一下,素容和狸猫又齐齐露出不甚友好的模样。 冷青梧:“……” 罢了,姜知雪不相信他也是应该的,白得了一条情报,怎么说也是自己赚了。 冷青梧在心中开导自己,拱了拱手,又从窗户翻走了。 素容还是不放心:“小姐,真的可以让他走吗?” 姜知雪道:“素容,你在边关不知这位冷大人。这样说罢,就算我今日是问竹先生,也动不得他。” 素容微微挑眉,这个答案,确实出乎她的意料。 “那我们现在该如何?” 姜知雪没有马上回答,她自然不会真的相信,冷青梧自己闲来无事才来监察自己。 十有八 九,是得了陛下或者太后授意。 当今圣上多疑,太后耳根子软,她见北羌质子这步棋,还是太险了。 从今之后,太后或许还会对她好,但必不可能真心实意待她了。 索性 事情并没有这么遭,宫里派来的人,是她颇为熟悉的冷青梧。 她完全可以和此人互惠互利,得到她想要的东西。 姜知雪想了许多,狸猫有些耐不住性子了。 它从素容肩膀跳下来,伸出爪子勾了勾姜知雪的裙摆。 姜知雪被它吓到,一个闪身就拉开许多距离。 狸猫不开心了,好不容易从医馆中逃出,辛辛苦苦才找到这里,恩人居然不欢迎自己! 它决定报复回来! 于是狸猫竖着尾巴一跃跳到床上,气鼓鼓地蜷缩成一团,自顾自睡着了…… 第一十四章 借力打力 次日,天尚未亮,姜枭然便悄悄出了府。 姜许意则是一早起床,去厨房张罗着早膳。 姜相霖洗漱过后,姜许意就安排下人将餐食一一摆好。 “父亲,如今母亲多又不便,女儿怕下人懒散,就一直盯着他们,您快看看,可还合胃口?” 姜相霖有些惊讶,桌子上摆的,确实都是他爱吃的。 还是许意最妥帖孝顺! 姜相霖毫不避讳对姜许意的夸赞,还让她与自己一道用膳。 过后,姜许意又提醒姜相霖,有几位大人递了名帖欲前来拜会,父亲若是太忙,她也可以帮忙张罗。 “好,好,待各位大人到来,你与知雪可在前厅侍奉,你们到了适婚年龄,总要相一相夫婿。”姜相霖原本以为姜许意是来为乔氏求情的,却见到女儿处处都在为自己考量,也不免有些柔情。 姜许意羞答答垂眸浅笑,道了谢:“女儿愿意为父亲分忧的,只不过,姐姐刚回京城,怕是京中许多规矩都不知,贸然唤她前来,我怕……” “有理。看我忙的,也忘了教她规矩,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姜相霖道。 姜许意达到了想要的目的,便不再说话了。 如今乔氏被禁足,她根本就不着急救人。 这样好拿捏侯府大权的机会,她不会放过。 —— 张寿到秋墨阁的时候,正巧见着姜知雪紧张地让素容将一只狸猫抱远些。 张寿笑呵呵地讨好姜知雪:“昨日侯府对外贴出告示,遴选仆从,倒是有几个颇为伶俐的小丫头,还请小姐亲自见过定夺。” 姜知雪点头:“素容,你跟着张总管去吧,左右选来的小丫头也是跟着你。” 素容有些惶恐,但见姜知雪坚持,也就跟着张寿走了。 秋墨阁又平静下来后,姜知雪叫来赵金河。 “老赵,我有事情还需麻烦你。” 推算日子,景朝大军差不多该到了。 “你帮我去打探一下,看看姚帅到哪里了,何时进京?” 姚之鹭便是大军的总将,他们在营中多习惯称呼他为姚帅。 赵金河连连答应,面上也是压抑不住的喜悦:“这下好了,姚帅回京,小姐你总算是有个依靠了!” 半日无话。 素容回来的时候带了两名娇俏腼腆的小姑娘:“小姐,奴婢瞧过,她们二人都是伶俐的。只是小厮尚未找到合适的。” 姜知雪点头,让她们先住下。 不多时,赵金河回来了。 景朝大军的消息不难打探,如今,大军正驻扎在青石镇外,姚帅与其他几个将领尚未入京。 可说完正事,赵金河就一直低垂着头,像有什么难言之隐。 姜知雪觉着好笑:“有话便说,怎么突然扭捏起来了?” 赵金河迟疑着开口:“我就是觉着奇怪,但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原来,他今日出府,百姓之间,忽然就流传出许多侯府嫡女的说辞。 说她陪着兄长远赴边关,端的是忠孝两全。 说她才貌双绝,深得镇南侯与天家喜爱。 赵金河觉得话虽然说的没错,但整件事不知为何就透露着诡异。 姜知雪仅仅是思量片刻,便明白过来:“他们这是说给定远侯听的。” “一则,定远侯极其重视自己的名誉,我若是在民间声望高过他,定然会惹他不悦。” “二则,问竹先生本就是个骗局,我的名声越大,这件事被拆穿的概率就越高,他不会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姜知雪将话挑明,也大致推测出,这必然是姜许意出的主意,姜枭然去传的话。 他平日混迹于三教九流之间,最是有本事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将这些话传播出去。 赵金河咂摸过味道来:“真是阴毒啊,小姐好不容易才在侯府站稳脚跟,大公子是您亲兄,怎么能干这事?” 姜知雪苦笑。 这世上,又有多少人能相信,自己的至亲会用如此阴毒的手段对付自己? “老金,你再帮我办件事。” 姜知雪低声在赵金河耳畔说了几句话。 同一时刻,姜枭然正同自己的至交好友,在京城最大的酒楼醉仙居胡吃海塞。 “姜兄,你这位从边关回来的妹妹,当真如你说的这般尤物?” 一提到姜知雪,姜枭然一肚子恼火,冷笑一声:“菩萨面,罗刹心,她一回来,搅 弄得我们全家都不安宁。” “就是个灾星!我父亲还是小官的时候,她在外面潇洒,现在父亲发达了,她又巴不得舔上来,令人作呕!” 姜枭然喝的有些多了,声声指责着姜知雪的不是,仿佛早就忘记,姜家是因何发迹的。 忽然,其中一个穿着玉色长衫的人道:“我可听说,蛮夷那边,可比咱们景朝开放多了。这如花似玉的嫡小姐呆了那么久,是不是——” 他的话未说完,但同桌的这些人哪个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当下,一阵放肆的笑声传出厢房。 另一个武生模样的人又道:“姜兄,我曾在北方游云一段时日,听闻有一秘药,若给女子服下,便能乱她心智,纵使烈女也放 浪如金莲。” 众人又笑,争着问他从哪里能购得秘药。 姜枭然没说话,暗地里却大为心动。 姜知雪不是傲吗?等他给她喂了这药,看她还能不能在自己面前猖狂! 一顿酒叫几人吃了几个时辰。 姜枭然走在路上,真的听到了又百姓在议论问竹先生与他的胞妹。 他有些沾沾自喜,许意妹妹交付的任务,他做地可是漂亮地紧。 只不过秋日风凉,这一吹,他的酒劲上涌,整个人都有些站立不稳。 恍惚之间,自己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 他刚要席地而坐,却蓦然眼前一黑,紧接着一股锥心的疼痛从背后传来。 赵金河手法娴熟,力道又大,姜枭然甚至不及叫喊就晕了过去。 “得亏你提前遣散了小厮,给小爷省大事了。” “奶奶的还敢欺负我们小姐,去死吧!” 赵金河不解气,又打了一会才停手。 左右看了下无人发现,他赶紧丢掉棍子,把提前准备的东西放下,匆匆离去。 第一十五章 最强助力 定远侯府因着朝中大臣将要来访,一整日都忙个不停。 无人理会姜知雪,她便与素容一道轻装简行,出了城。 秋日的京郊一片荒芜,小径上满是落叶。 日头虽高,却无论如何,也令人感受不到暖意。 军营的位置很好找,素容递了令牌,与小兵攀谈,得知姚之鹭去了护国寺。 姜知雪笑了笑,回想当日,她同那方丈说,日后再去拜访。 没想到还真是应验了。 较之几日前,护国寺更加苍凉。 寺前台阶上的黄叶铺了厚厚一层,姚之鹭独自一人,拿着扫帚,一层层地扫着。 “将军……”素容眼眶一热,险些垂下泪来。 侯府的这几日,虽不比行军打仗辛劳,却时时都在争斗算计。 她怀念当初的日子,也更心疼姜知雪。 姚之鹭抬头,粗犷的脸上露出会心笑容:“素容和知辛来了。” 姜知雪是假死之后才告诉素容、赵金河与温箬自己真实身份的。 但姚帅,却是一早就知道的。 没办法,姜知雪毕竟是女儿身,这么多年,若是没有姚之鹭帮忙打掩护,她早就穿帮了。 面对值得信赖的人,姜知雪放松下来,打趣道:“姚帅,你还是喜欢做这些杂活。刚巧我在侯府缺一个洒扫小厮,不如便让你来,肥水也免得流入外人田了。” 姚之鹭抽 动一下鼻子,连带着额头的刀疤也活跃起来:“知辛……不对,现在该叫知雪了,你归家过的如何?” “不算好,也不算坏。”姜知雪将话题糊弄过去,道:“我这次来找姚帅,其实是有事相求。” 姚之鹭招招手让她过去:“正好,你们去找里面的师傅拿上扫帚,我们边做活边讲。” 姜知雪被迫跟着一起做洒扫小厮。 但她手脚很是麻利,也不耽误讲话:“我探听到北羌已经派了暗探进京,目的是接回六皇子。陛下把这件事交给冷青梧了,但我总是不放心。” 姚之鹭沉吟片刻:“虽说能够攻下北羌是我们将士勇猛,但北羌王身体每况愈下也是重要的缘由。六皇子如果回去,形势还得再变。” “我也是这样考量的,只不过我如今人微言轻,太后与陛下已经怀疑到我头上,因此,我需要姚帅助力。” 姚之鹭点头:“我当然会帮你,你回去也有段时日了,有没有摸清京城的局势?” 其实不用姚之鹭问,姜知雪也会告诉他。 如今天下稳定,朝局成型。 文臣以内阁学士杨蔡循为首,六部官员皆以杨大学士马首是瞻。 武将这边,把持着督察院,许多在这八年之中扶持起来的功臣、新贵互不服气,每隔段时间都要出来闹一闹。 姜相霖虽是文臣出身,但因是沾问竹先生的荣光,也被划作了武将一派。 再有便是去年将将复兴的科举,文武状元皆是难得的人才,深得皇家重用。 但姜知雪探听到,这两人与二十四衙门都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也就是,他们有可能是宦官的人。 姚之鹭听着有些晕:“行了,不用说了,待我回京,护着你就行了。” 姜知雪语塞,姚帅哪点都好,就是懒的动脑子。 “对了,姚帅,贺将军回来了吗?”姜知雪话语中带了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上一世,死于北羌六皇子进犯战役中的人,便是这位少年将军贺砚舟。 “当然跟着我。”姚之鹭理所当然地说着,“这会子应该是在寺里上香祈福吧。” 姜知雪与素容对望一眼。 贺砚舟能安安稳稳去上香礼佛? 果不其然,三人来到庙中,就见到贺砚舟吊着一只打着绷带的胳膊,另一只手就要将点燃的香插 进香炉。 这可吓坏了旁边的小沙弥:“这单手敬香,可是对佛祖大不敬啊。” 方丈却淡淡一笑:“若是心诚,又何必拘泥此等小事?” 贺砚舟拜了佛像,这才开口:“其实我心也不诚,姚帅要我敬香的。” “老方丈,按你这话,只要姚帅心诚,我是不是敬不敬这香都行啊?” “嘶,白忙活了。” 姜知雪微微叹了口气,若说行事乖张、肆意妄为,这位贺小将军称第二,也没人敢称第一了。 老方丈也算高人,听到这般无赖的话,面上的笑容依旧不曾变过。 几人相见,姚之鹭向贺砚舟引见了姜知雪:“这是问竹先生胞妹。” 闲话几句,几人也就散了。 毕竟姚之鹭明日便回京见驾了。 临走前,他似乎想起了什么,嘱托姜知雪:“若是太后信不过你,你可以再找一个人。” “灵毓长公主。” —— 姜知雪回到定远侯府,却被张寿告知,顺天府的苏大人来了。 这苏大人,便是去年的文科状元,如今在顺天府尹手下当值,颇受器重。 姜相霖却高兴不起来。 苏文铮是带着重伤昏迷的姜枭然一道回来的。 一个时辰前,有百姓发现在某个胡同中,躺着一名穿着不俗的男子。 他身上套着麻袋,麻袋上还沾了不少血。 边上立了个木牌,上书此人乃定远侯府世子,勾引有妇之夫,叫人家捉奸成双,这顿打,是告诫他莫再行次荒银之事。 那百姓吃了一惊,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于是叫来许多街坊。 众人围观半天,终于有人提出报官。 苏文铮就是来处理此事的。 他笑容可掬,公事公办道:“侯爷,您看此事如何处理啊?若是您想严惩凶手,我这便叫人去调查世子的人情关系,将行凶者找出,依律例惩治。” 姜相霖脸都绿了。 这苏大人,不是在说废话吗! 自己儿子因着这腌臜事惹了麻烦,又叫京城的百姓看了去,本来就够丢脸的了,他还要大张旗鼓去一一查找姜枭然的姘头! 这让他想起,其实姜枭然之前有一次,在烟柳巷惹过一次麻烦。 他为了与一位世家公子争抢头牌花魁,大打出手。 那位公子挂了伤,不服之下也报了顺天府。 也是苏文铮办的差。 可乔氏护子心切,将人骂了出去。 这苏文铮,怕不是来挟私报复的吧? 第一十六章 姜枭然倒大霉 苏文铮就是来添乱的。 他甚至想好,要怎样添油加醋,将这件事讲给同僚好友听了。 现世报,当真畅快。 “侯爷不说话,想必是气极了,下官亦然。天子脚下,这般胡作非为,真真是不将我们顺天府放在眼里。” “侯爷放心,我定会尽心尽力,将案子查清!叫凶犯伏法!” 姜相霖气到牙痒,他哪里听不出这位新科状元在阴阳自己的儿子,可他不能发作。 “苏大人,枭然向来老实,必不可能沾染这些事情,怕是孩子间打闹玩笑过了头,也未可知。” “哦——”苏文铮长长应了一声,又问,“那侯爷的意思是?” “此事不我们自己解决。” 苏文铮皮笑肉不笑:“当真?到时候,侯府可别说,是我苏某在其位,不谋其政?” 上一次,乔氏将苏文铮骂走之后,才察觉姜枭然的腿磕碰,红肿了好大一片。 转头她便数落起苏文铮的不是。 觉着他是徇私舞弊,护着那个世家公子,明明她的枭儿也受了伤,顺天府却不闻不问。 姜相霖被噎了一下,但现在话柄在旁人手中,不得不忍气吞声:“那是自然。” 好容易将苏文铮哄走。 姜相霖刚忙去姜枭然房中看望儿子。 姜知雪与姜许意也在。 赵金河下手是真狠。 姜枭然整张脸肿 胀如猪首,双眼几乎睁不开。 鼻子被打趴,嘴边尽是血沫。 身上的衣服被血浸染的看不出原先的颜色。 怕是乔氏来了,都无法一眼认出这个哼叫着喊疼的人是她最为宠爱的长子。 姜知雪从未觉得,憋笑有如此艰难。 大夫一边救治,一边不住地沁汗。 姜许意状似无意地看了姜知雪一眼,心下起了怀疑。 可姜知雪无依无靠的,难不成是刚刚回京的姚之鹭徇私枉法,帮她出头? 现在乔氏被禁足,姜枭然又废了,她太被动了。 念及此,姜许意挤出泪水,柔柔弱弱地求姜相霖为姜枭然做主。 在她口中,姜枭然受伤必是有人嫉恨侯府,如若认下这桩祸事,恐怕京中人人都以为侯府软弱可欺。 侯府的利益,就是姜相霖的死穴。 可不等姜相霖犹豫,张寿便慌慌张张地从外面闯进来:“侯爷,不好了!” 原来,姜枭然这点子事,在片刻之间,已经在京城的大街小巷传遍了。 姜相霖勃然大怒,抬手掀翻了面前的桌子,指着喊冤的姜枭然就是一顿臭骂。 “不孝之子!看你惹的麻烦!要我说,那人还是打的太轻!怎么不打死你个逆子!” 姜枭然委屈地紧:“爹!你怎么不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了,谁管你是不是冤枉的!”姜相霖恨铁不成钢,“若是你平日谨言慎行,谁还能陷害你?” 姜枭然不说话了,但眼中折射而出的,是阴毒的怨恨。 姜知雪见这出戏唱的差不多了,便站出几步,劝慰道:“父亲,事已至此,埋怨兄长也无济于事,关键还是如何平息此事。” 姜相霖颔首:“你有办法?” “此事,我们侯府吃了亏,与其强权震慑,不如低头认下。” 不待她说完,姜许意惊呼一声:“姐姐你这是何意?怎么能认下?” “许意你急什么,我还未讲完。” 姜知雪轻轻摇头:“强权之下,百姓纵使明面不说什么,但背地里,定会怀恨在心。但时候,不光哥哥,就连父亲的英明也会受损。” “这……不会吧?”姜许意咬死了与她作对。 姜相霖最在意名声,因此沉默了。 姜知雪知道自己的话讲在了他的心头,便继续说:“左右不过是一群平头百姓,只要我们稍稍露些好处,他们便会感恩戴德。” 姜相霖被说动了:“那你说,要怎么做?” “如今十万大军回京受赏,父亲何不借着这个名义,封赏军户家人,随便施些恩惠,就有的是人替我们出声。” 一听到要出银子,姜许意实在是坐不住了:“姐姐!你怎么可以替那些贱民讨赏?这不是有损父亲身份?” 姜知雪不理她,继续道:“如今京城局势繁复,文臣打压武将,一个小小顺天府苏文铮都敢对父亲不敬。” “此番姚将军回京,文官武将的地位,定会颠倒。父亲此举,一来是得百姓之心,二来是向姚将军示好。” “届时姚帅作保,百姓爱戴,岂不顺意?” 姜知雪一番话说的姜相霖连连点头:“不错,这些贱民耳根子最软,听风就是雨,知雪的主意,可行。” 姜知雪勾唇展露笑颜:“父亲英明。” 这桩差事,最终也是落在了姜知雪的身上。 姜许意知道自己又败了一阵,只得暗暗跺脚。 —— 皇城,勤政殿。 大太监贺纨匆匆来报:“陛下,云妃娘娘,姚大将军回来了,在外求见陛下。” 当今天子一袭靛青团龙常服斜倚在紫檀木御座上,声音不大,却隐隐含着压迫人心的威严:“请进来。” 云妃福身退下,在门口见到姚之鹭,也含笑行礼:“姚大将军辛苦。” 姚之鹭进的勤政殿,单膝跪在金砖墁地上,不敢抬头看上位的九龙至尊。 楚昭序即位十载,早已从当年的俊朗少年,蜕变为喜怒不形于色的真正帝王。 他免了姚之鹭的礼,随意讲了些关怀抚慰的话。 姚之鹭将边关的情形事无巨细做了汇报,末了,提及了问竹先生。 楚昭序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波动:“朕已经有八年未曾见到知辛了。却不想,他到底还是无法看到这盛世大景。” 姚之鹭垂着头:“微臣进京之前,倒是见了他的胞妹——姜知雪小姐一面。倒真是有几分问竹先生的风采。” “这位姜小姐我也略有耳闻。”楚昭序声音低低地,听不出喜怒,“母后倒是对她赞誉有加。” “只是朕觉着,此女不是安分的主儿。” 天子的话让姚之鹭起了一身冷汗。 这个姜知雪,到底趁自己没回来,捅了多大篓子? 第一十七章 假千金又作妖 楚昭序盯着姚之鹭,见他神情紧张,才舒颜一笑:“朕的意思是,这位姜小姐,不似寻常闺阁女子,有趣地很。” 姚之鹭:“……” 陛下您什么时候学会戏耍他人了? 便是在这一间隙,大太监贺纨再次进殿请示:“陛下,定远侯递了折子。” 楚昭序有些意外:“真是说曹操曹操便到。拿过来看看。” 他从贺纨手中接过姜相霖的奏折,迅速阅览完毕。 陛下的脸色阴晴不定:“这个姜相霖,又纵容儿子闹事!” 上一次,顺天府尹已经参了他一本了,他只是看在问竹先生的面子上,才按下不发,这才过了多久? 姚之鹭眼观鼻,鼻观心,只当自己不存在,根本不敢触陛下的霉头。 最终,楚昭序无奈叹气:“罢了,这次他到乖觉,知道错了,贺纨,一会命太医去侯府一趟吧。” 同时,他对于姜知雪的好奇心更盛了:“真不知道,姜相霖这样子,是怎么教出知辛兄妹的,等到庆功宴上,朕一定要好好瞧瞧这位侯府千金。” —— 定远侯府,姜知雪拿到姜相霖拨下的款项,又写了信让素容转交给姚之鹭。 “这些银两,让姚帅分配即可。”她的心情不错,总算是为大军谋了些许银钱。 素容瞧着自家小姐,格外崇敬:“小姐,您这一招,既教训了姜枭然,又逼地定远侯放了血,还压下了坊间关于您的传言,真是一箭三雕。” 方才赵金河与温箬去街上采买物品,可是听见茶楼小摊,谈论的都是侯府世子的风流往事呢。 姜知雪淡淡一笑:“方才大夫说,姜枭然的腿不一定保得住,你让温箬看看有没有机会用些药,彻底废了他。” 姜枭然前世那般对待自己,只是让他挨顿打,又怎么够呢? —— 姜枭然知道了自己的伤势难愈,此刻正在不住地咒骂姜相霖与姜知雪。 姜许意听着心头烦闷,却不能发作。 重来一世,她才觉着,姜家这些人,简直是蠢到无药可救。 “阿兄,现在气也没有用,当务之急,还是看看如何才能让爹爹回心转意吧。” 姜枭然声音满是愤恨:“哼,都是姜知雪这个贱人!要我说,你那些法子太柔,我们直接一步到位,把她做掉!” 这话正对姜许意的心意,她也懒地再装良善:“阿兄有什么好办法?” 姜枭然道:“我有个同僚,有路子能买通山匪……” 姜许意听在耳中,不多时便想出一条计策。 书房内,姜许意端着一碗燕窝汤放在姜相霖案牍之上。 “爹爹,女儿白日心疼兄长太过,言语上又不妥之处,还请父亲见谅。” 灯光之下,姜许意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了许久,此刻温声软语,如受惊之鸟,叫人甚是怜惜。 姜相霖态度软了下来。 他想到,在过去的十年中,姜许意一直小心侍奉在自己和乔氏身边,不图荣华富贵,无论何时都会站在姜家的立场上,努力对每个人好。 简直是上天恩赐给他的女儿! “好了,我也不是责怪你,主要是枭儿,太不争气!” “爹爹,女儿总觉着,进来我们侯府不太平,心里一直惴惴不安,今日听柳小姐说,在京郊有处道观,转运势看吉凶,准得很。” 姜许意一便看着姜相霖的脸色,一边试探着问道:“女儿想,能不能让姐姐和我一道前去,为侯府算上一卦?” 姜相霖没有立刻答应下来,上一次就是被道士骗了,说什么乔氏的第二胎是将星,结果是个女娃。 若是在知如此,他是绝不会让这个孩子降生下来的! “爹爹,娘亲如今不能为您分忧,女儿若是再不做些什么,实在是心有愧疚。” 姜许意抱着姜相霖的胳膊撒娇,姜相霖到底是禁不住:“好了好了,我允了。” 姜许意笑靥如花,又搂上姜相霖的脖颈:“我就知道,爹爹最好了!” 女儿如此乖巧,姜相霖忽地想起,近日来,因着乔氏的事情,他一直没有给姜许意好脸色,此刻竟然生出些许惭愧。 许意到底是跟在他们身边长大的,虽非亲生,胜似亲生。 姜知雪倒是也乖巧,只不过到底是在外面长大的,不如许意贴心。索性她也还知道为侯府筹谋,不然的话,他不一定能够容得下她。 次日,姜知雪将将起床,姜许意就带着贴身丫鬟念雨找上门来。 “姐姐,真是好悠闲,阖府怕是只有你能睡得着了。” 姜知雪对镜梳妆,冷冷说道:“有事便说。” 一拳打在棉花上,姜许意有些愤愤:“姜知雪,你别太得意了!要不是爹爹让我和你一起去为侯府祈福,你以为我愿意来找你?” 姜知雪眉宇间透出几分疑惑:“我和你一道儿去?” “正是。”姜许意答应,“你若是不想,便自己找父亲说明!” 姜知雪就算是傻子,也知道姜许意是要作妖了。 她望向姜许意的眼睛:“既然这样,你等我换件衣服,我们,早去早回。” 姜知雪收拾妥当时,马车已经在侯府外恭候多时。 姜许意刚要上车。 姜知雪却瞧着车夫陌生的面庞,忽地出声:“这位赶车的小哥,我怎么不曾见过?” 车夫满面堆笑:“大小姐好眼力,我是替家兄来的,今日家兄高热不退,实在是不能来送二位小姐。大小姐要是不放心,可以去问问侯爷。” 姜知雪轻声低笑:“不必了。”随即也上了马车。 车子缓缓驾出城门,向着南方驾去。 马车内,姜许意似乎是不愿意看到姜知雪,视线一直向着外面。 马车摇摇晃晃走在林间小径上。 起初耳畔还能听到些许行路攀谈的声音,车子越驶越远,不多时便安静下来。 姜知雪与素容彼此交换眼神,都各自小心起来。 姜许意的贼心,昭然若揭。 忽地,姜许意叫住车夫:“停车!我要下车!这根本不是去往道观的路!你究竟是谁?” 第一十八章 旧相识 姜知雪挑眉,未动声色。 车夫的声音自外面传来:“二位小姐,奴才抄了近道,您放心就好。” 姜许意根本不愿相信,坚持到:“混账奴才,还以为我好欺骗?赶紧停车!” 姜知雪却笑道:“此路名唤枫晴小径,是踏秋赏枫叶的好去处,你一直看向窗外,难道不曾发现,此处风景格外怡人?” 姜许意猛地抬头看向姜知雪,眼中的惊讶全然不似作伪。 她以为自己的谋划好得很。 却不知道,昨夜她与姜相霖提出建议时候,卓文在屋外全部听了去。 这小厮,顾念着姜知雪的恩情,寻了机会去往秋墨阁将这些话全部学给了姜知雪。 这车夫确实是生面孔,只不过,是姜知雪安排的生面孔。 那真正的山贼假扮的车夫,此时已经被姚之鹭擒拿去,严加拷打了。 姜许意又惊又气,张口想咒骂姜知雪,可意识先一步涣散。 素容收起迷香,看着倒地的姜许意,有些嫌弃道:“阿吉,把这两个人丢到山里去。” 姜知雪其实也可以在这里将姜许意彻底解决。 但那样,她不好向侯府交代。 只能是先叫姜许意吃些苦头,反正,来日方长。 阿吉架着车带着姜许意走远了。 姜知雪与素容徒步绕出枫晴小径,道观便出现在眼前。 阿吉说的不错,他的确选了一条捷径。 一条蜿蜒小溪环绕在道观周围,桥边则是一棵诺大的梧桐树,桥上满是小摊商贩。 行人与轿碾王往来不断。 姜知雪许久未曾见到这般热闹的场景,便和素容走走逛逛。 姜知雪在一处首饰摊子前停住,唤素容:“你瞧这钗子样式倒是奇特。” 实则悄悄向素容传递了个眼神。 这首饰的摊主,脖子上,有个小小的十字伤疤,在衣领的遮掩下,若隐若现。 北羌毒虫叮咬过的痕迹。 素容眸光短暂停滞,眼底闪过一抹讶色。 但就是这短短的一瞬,仍旧被摊主捕捉到。 两相对望,摊主猛地掀翻摊子,抽出一柄短刀,就向姜知雪刺去! 周围的几个摊主,也纷纷亮出凶器,就要伤人。 顿时,过路的人群仓皇逃窜,呼救声与哭喊声不断。 素容将姜知雪护在身后,抽出腰间软剑迎上。 可到底挡不住所有的攻击。 一道人影向着姜知雪扑去,剑尖直逼她的喉颈。 铛—— 金属相撞的声音传来,有人挡在了姜知雪身前。 那人逼退来敌,微微侧头,快速道:“赶紧退开。” 姜知雪看着他尚打着绷带的左臂,有些纳闷,贺砚舟怎么在这? 但这点伤势对他来说,似乎并没有什么影响。 几个来回之间,那几个北羌人就在他与素容的联合攻势之下,节节败退。 那几个人自知不敌,随便用了几个假动作就想要逃。 却被埋伏在四处的官兵团团围住,绑了起来。 贺砚舟收了剑,冷声吩咐:“带走,严刑拷打,务必要挖出些真东西。” 他同素容打过招呼,又转向姜知雪:“你是问竹先生的妹妹?” 他的语气很是淡漠,带着明显的怀疑。 比起那些老狐狸,贺砚舟少了许多弯弯绕。 他不信便是不信,不服便是不服。 当初姚之鹭将他收在麾下,姜知雪可是头疼了许久。 姜知雪不动声色行了个礼:“贺将军,正是小女。” 贺砚舟只是点了点头:“我们先行一步,小姐可请便。” 一行人离去,素容忍不住调侃:“这小子,倒是越来越稳重了。” 笑过之后,她又垂下眼帘:“是我不好,惊动了那几个人。” “无妨,贺砚舟他们早就盯上了这几个人,想必他们也知道,不过是借个由头发难。” 拜过玉帝,姜知雪雇了量马车,打道回府。 —— 另一边,阿吉带着姜许意绕来绕去,差不多已经抵达枫晴山山腹之中。 他刚跳下马车,就听见不远处有马蹄声。 顾不得再驾着马车躲避,阿吉赶紧找了颗树藏了起来。 马蹄声很快逼近,一行足有十几人。 为首那人,一身靛青色窄袖猎装,银线绣的云纹在阳光下若隐若现,相貌甚是端正。 骤然见到林子中多了一辆无主的马车,这些人都吓了一跳。 一人从后绕过,对着为首的人抱拳行礼:“殿下,臣去看看。” 得到同意之后,那人小心地靠近马车。 而此刻,姜许意刚好转醒。 她晕乎乎掀开帘子,多了眼身前的这许多人,迷茫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可吓坏了前来探查的人,“唰”地一声,寒芒一闪,那人手中的剑就指在了姜许意脖间。 “大胆刁民,所为何来?还不报上姓名?” 这一声训斥,倒是让姜许意快速找回记忆。 是了,她被姜知雪算计了…… 这又是哪里? 她再次扫视过众人,目光却在见到为首之人时愣住了。 竟然是当今太子! 一想到前世太子对自己的神情,姜许意难掩激动。 她迅速整理一遍自己的衣发,娇弱地哭诉自己被歹人算计:“幸亏贵人发现得早,不然许意定会遭逢毒手!” 太子身边的几个亲卫面面相觑。 这丑女,竟然说自己是定远侯府的小姐? 不是听闻,侯府千金是问竹先生的妹妹,样貌如远山芙蓉,仙子落凡尘吗? 太子却厉声呵斥:“金忠赵武,不得无礼!” 他又看向姜许意,客气道:“既然如此,我也要返回京城了,便护送小姐一程。” —— 太子等人骑马,回京倒是比姜知雪快了许多。 他不愿意暴露身份,便将姜许意带到侯府门前,便离开了。 路上姜许意自然是谨言慎行,努力让太子见到自己端庄贤柔的一面。 只是敲响侯府大门后,门房给了她当头一棒:“妈呀!鬼啊啊啊啊!” 姜许意蓦地瞪大双眼:“你说什么?” 她尚不知晓的是,姜知雪给她下的迷 药,已经让她全身长满红疹。 尤其是脸上更是密密麻麻一片,乍看之下,惨不忍睹。 姜许意万万不曾想到,今生第一次见太子,竟是用了这副模样…… 第一十九章 栽赃 姜知雪雇的车夫,是个话痨子。 “小姐原来是在侯府当差吗?我最近可听闻,侯府出了桩大笑话!” “说这侯府的公子哥,竟然勾引四十老妪,被人儿子发现,好一顿打!是真是假啊?” “我还听说,这侯府公子,天生就要比常人更色,需日御十女才能满足!” 姜知雪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心中也是有些感慨这谣言的离谱。 偏等到了侯府,又刚巧撞见许多大夫急匆匆进门。 车夫一脸了然:“原来侯府公子当真被打的很重!” 素容笑着付了银钱,还多给了些辛苦费。 车夫嘴都快笑到耳根了。 姜知雪拦住一名大夫:“大夫,这样匆忙,是侯府出了什么事?” 大夫长叹一口:“是府中二小姐破了相,这才叫我们前来诊治。” 姜知雪愣了愣,姜许意已经回来了?看样子是有人救了她。 她倒是命好。 正想着,大夫又是叹了口气:“这侯府,当真是不太平。” 梅霜院。 姜许意险些哭死过去:“爹爹,你要为女儿做主,姐姐她买通车夫,陷害女儿!要不是有贵人搭救,你就见不到女儿了啊!” 最最要紧的是,姜知雪让自己在太子面前丢了大脸,以后还能不能入住东宫都尚未可知! 她一定要姜知雪为此负责! 姜相霖心疼地紧,又踹了他身旁的大夫一脚:“快说!小姐到底怎么了!” 大夫平白挨了揍,颤着声道:“小姐只是有些过敏之症,待我开几服药,调理一下便可。只不过小姐受惊过度,还需要静养。” 得知还能恢复,姜相霖与姜许意都松了口气。 “张寿!”姜相霖大声唤道,“大小姐回来了吗?叫她过来!” “父亲,我已经回来了。”姜知雪在打听到详情之后,便知道姜相霖定然会找她算账,于是吩咐素容几句之后,便赶了过来。 姜相霖怒容满面,却不等他开口,姜知雪就跪了下来。 “父亲,求您为知雪与许意做主!” 一句话,将姜相霖和姜许意都讲懵了。 姜许意反应过来:“姐姐!明明是你坑害于我,怎么还敢在父亲面前颠倒是非!” 姜知雪困惑不已:“许意,我也被那车夫迷晕,你为何说我害你?” “你!”出离的愤怒已经将姜许意的理智焚烧殆尽,“就凭我毁容了,你却没事!我是被人从山林中救回来的,你呢?” 姜知雪神色坦然:“我也是。” 她的平静与笃定一下子让姜相霖拿不准:“到底怎么回事?” 姜知雪抢先说道:“父亲,女儿觉得此时蹊跷,一早我便瞧出那车夫不对劲,偏偏姜许意相信他。” “车子行到半路,我就不知怎么晕死过去,幸亏被姚帅的部下看见,才脱离虎口。” “但那时,车夫与许意皆不见了身影。” “你胡说!”姜许意濒临崩溃,指着姜知雪便骂:“你不要在这巧言令色,谁不知道你姜知雪智多近妖,就连圣上都亲自为你——” 她还没说完,姜相霖脸色骤然大变。 他几步上前,狠狠甩了姜许意一个耳光:“许意!你糊涂了!” 姜许意只觉着这一巴掌打的自己眼前一黑,但她也知道,她冲动了,说了不该说的话。 只能捂着脸,噙着泪,低声道:“是许意的错,爹爹打的对。” 一记耳光之后,姜许意倒也清醒了许多。 姜知雪这般笃定,定然是有后手,她必须要先把自己摘出来。 “爹爹,是许意一时情急,怕是错怪了姐姐,姐姐对不起。” 姜许意又拿出她最为擅长的楚楚可怜的姿态来。 姜知雪理都不理她,继续道:“父亲,姚大将军在救了我之后,又在车夫迷晕我们的附近,发现了一伙山贼。想必此刻已经审问出了东西,父亲若不信,可以派人去询问。” 姜许意的心猛地沉下去。 果然,姜知雪抓到了那些人。 她强打起精神,幸好,当时前去与山贼交易的不是她…… 姜知雪的话音刚落,像是印证什么一般,张寿便进来通传:“侯爷,有位将军说要求见。” 姜相霖扶住额头,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快请进来。” 来的是姚之鹭营中副将。 何副将向姜相霖抱了抱拳:“侯爷,咱是粗人,也不拐弯抹角了。今天我们上山打猎,刚巧遇上一伙歹人。” “我们把人抓了,但有关侯爷家事,姚将军这不让我来问您一声,该如何处理?” 事关侯府,姜相霖的脑子这次倒是转得快。 “这位将军,小女都已经平安到家,那几个山贼,还是劳烦将军们处理干净。” “小女都已平安到家,此时若传言出去,对她们名声不好。” 何副将点点头,显然这个答复在他的意料之内:“一切都听侯爷的,侯爷大度,关心咱们将士兄弟,咱们肯定记得侯爷恩情。” 他说的,正是姜相霖听从姜知雪建议,安抚将士家属的事情。 姜相霖只得赔笑。 待到姜相霖亲自送何副将出府,他才微微靠近何副将,低声询问:“可否请将军明示,到底是谁要害小女?” 何副将向姜相霖投去一个晦暗不明的眼神,似是有些同情他:“是令公子身边的小厮。” 姜相霖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他原以为,这件事真的是姜知雪策划的,结果竟然是这个逆子! 何副将怕他不信,又补充道:“要不我送个人过来让侯爷也审一审?就是之前兄弟们打的有点狠,血呼啦的怕侯爷受不了。” 姜相霖:“……” 何副将走后,姜相霖没有任何迟疑,径直来到祠堂取了鞭子,直奔姜枭然的临江院。 姜枭然身上敷着药,正悠哉地翻着话本,却不料被自己的父亲兜头便是一顿痛打。 惨叫声迅速传出临江院。 姜相霖气血上涌,根本就忘记了姜枭然身负重伤,下手丝毫没有留下余地: “说!你为什么买凶害你妹妹!” “我姜相霖,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祸害!” 第二十章 教习姑姑 姜知雪刚踏进秋墨阁的院门,就见到温箬狼狈不堪地在与那狸猫都法。 狸猫懒洋洋地趴在屋檐上,温箬又是哄又是威胁,就是喊不动这个小祖宗。 “死猫!别以为我治不得你!我随便抬抬手,就能药死十个八个你这种小崽子!” 狸猫头都不抬地舔着脚,忽然感受到姜知雪与素容的气息,立马站起来,轻盈一跃,跳到了温箬身后。 然后敏捷地冲向姜知雪。 姜知雪骇然大惊,急急躲闪,狸猫就撞在了素容的腿上,惹得素容直笑。 温箬脸黑的险些赶上木炭了,对着素容抱怨道:“你这是哪里招来的祸害?行行好赶紧送走吧!” 素容可不惯他:“连只小猫都看不好,你这药王谷传人的名头,怕是水得很。” 两人谁也不让谁,正吵着,张寿带了个婆子过来。 “大小姐,您这是养了只猫吗?”张寿攀谈,又指着身后的婆子说道:“这是教习嬷嬷,按照之前老爷吩咐的,在您入宫前让您多熟悉一下宫里的礼仪。” 婆子也不见外,直接扭着身子上前行礼:“大小姐,奴才本家姓袁,之前在宫中做过掌事宫女,主儿赐名琥珀,小姐可以叫我琥珀姑姑。” 姜知雪瞧着这个琥珀姑姑,大概是三旬上下的年纪,很是干练的模样,十有八 九是姜许意的眼线。 谨慎起见,她道:“琥珀姑姑,有劳了,只不过我这秋墨阁地儿小,怕是要张总管再寻个地儿给姑姑住。” 张寿苦笑一声,大小姐也不自己儿瞧瞧,秋墨阁这地方小吗? 可姜知雪发了话,他也只能听。 琥珀并没有提出什么异议,但不知道是不是报复,次日一早,天未亮她就来敲秋墨阁的门了。 姜知雪久在军营,睡眠本就浅,直接被吵醒起来。 琥珀却振振有词,如今时间本就急迫,大小姐需要学习的东西多。 况且闺阁千金,也不宜过于贪图享乐。 姜知雪耐着性子陪她周旋,一日下来,竟然没有给琥珀留下丝毫可以拿捏的把柄。 可明日、后日,琥珀日日搅着姜知雪他们睡不好觉。 姜知雪的身体眼见着消瘦了不少。 好容易琥珀因为家中有事休息了一日,素容才问道:“小姐,这琥珀摆明了是姜许意的人,您为何要忍着她?” 姜知雪躺在摇椅上啜着茶,淡淡的道:“她虽刻薄,但教的确实是真东西,我学来有益。” 见素容不解,姜知雪又道:“我十几岁便离了家,曾跟在当今陛下身边两年,若是不改一改身上的举止习惯,怕是会露馅。” 姜知雪又安慰素容,不过也就数日的折磨了,不算难熬,若是他们实在累,晨起也不用陪她。 素容才要说话,赵金河从外面进来:“小姐,卓文过来了,想要见您。” 姜知雪思量片刻,道:“山匪的事情,他帮过我一次,让他进来吧。” 卓文进屋来,二话不说就是五体投地,给姜知雪行了个大礼,嘴里还在谢着姜知雪的恩情。 姜知雪笑意盈盈:“我说过,做那些事也都不是为了你,不用放在心上。你来找我,是有何事?” 卓文左右看了一眼,表情有些为难。 姜知雪会意:“无妨,他们都是我的亲信。” 卓文这才说出来,原来,姜府中的仆役发放月银一直有问题。 先前乔氏掌家,他们的月银都是乔氏计算出来后,交给秦婆子一一发放下去。 这秦婆子,贪得很,她总会从中扣下一部分。 关键却是,她拿的不多,均摊到每个人身上,也不过是几文钱,大伙儿也是为了姜府的差事,都隐忍着不说。 但今年,姜府得了圣上的恩赐,抬为定远侯,不光月银涨了许多,夏日的份例也足足多了一倍。 但秦婆子,却把这件事瞒下来了,她买通张寿,将多出的份例,全部收入囊中。 赵金河颇为惊讶:“她怎么这么大胆?这事情要是捅了出去,怕是夫人也保不住她吧。” 卓文摇了摇头:“她早就向夫人请辞了,算算年纪也是够了的。” 姜知雪听后,没有明确表态:“你现在告诉我这些,是想要我替你们做主吗?” 卓文道:“大小姐聪慧,也知道现在夫人禁足,大公子和二小姐卧床,若您能在此刻收服侯府众人人心,那您在侯府的地位,岂不是一日千丈?” 姜知雪打量着卓文,这人也不过与自己相仿年纪,但行为处事,已经如此老道了。” 卓文怕姜知雪不相信自己,又说:“那秦婆子喜好玉石金器,这些年贪墨下的银钱,必定有迹可循。” 姜知雪这才笑了笑:“卓文,我多谢你替我着想,只是你也瞧见了,现在我身子不适,怕是担不起你的期盼。” 卓文的神情迅速蔫败下去,勉强笑了一下又给姜知雪磕了个头:“是奴才给大小姐添麻烦了,不过奴才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今日我说的这些事情,都是私下调查来的,大小姐即使不答应,也请不要外传。” “这是自然,素容,送客。” 素容送卓文回来后,见到姜知雪颇为愉悦,就知道她是心动了:“小姐,您觉着卓文可信?” “卓文可信不可信我不敢妄下断言,但秦婆子一定有问题。” 许久之前,她就注意到秦婆子手上那枚玉镯了。 是洛城独有玉,质地通透,价值昂贵。 但懂得人甚少。 一个普通的下人,是绝不可能买得起的。 姜知雪吩咐下去:“素容,老赵,你们去查一查秦婆子的底细,不要让旁人发现。” 一连处理完这些事情,姜知雪就迷迷糊糊睡去了。 —— 临江院,姜枭然自从上一次被姜相霖气极鞭打过后,那左腿便愈发难以痊愈了。 这几日,他愈发深戾易怒,对姜相霖的怨恨也达到了顶点。 那日,大夫擦着汗支支吾吾地说自己这条腿,怕是再也不能如同正常人那样行走了。 姜相霖虽有懊悔之色,但更多的还是斥责他行事太过嚣张,丝毫不将侯府的荣辱看在眼中。 “老匹夫!既然你不仁,别怪我不义!” 第二十一章 拿下管家大权 素容打探清楚了,秦婆子在京城一家玉器行还真是老主顾。 甚至那掌柜赌不知道秦婆子的真实身份,还以为她是什么富商夫人。 而赵金河,也在其府外的丈夫家中,翻出了不少好东西。 赵金河乐呵呵地:“颇为有趣的是,那人已经将秦婆子休了,却还照顾着秦婆子瘫在床的八十老母。不然,我还真想不到要去探查他们家。” 素容像是想起什么一般,忽然又道:“对了,我刚回府,恰巧碰见秦婆子与一个女子秘密相会,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记住了那女子的体态样貌,若再遇见,我定会认出来。” 姜知雪神色怏怏:“辛苦你了。” 然后又站起来:“走吧,我们去侯府的这位大丫鬟那儿走一走。” 秦婆子与其他仆役不同,单独住了一间房。 姜知雪进门的时候,她还在嗑着瓜子指示小丫鬟给她打扫房间。 恍若主子一般。 姜知雪似是未曾看出不妥,笑盈盈过去拉秦婆子的手。 “秦姑姑,我回府这么久,也未顾得来探望您,真是失礼。” 秦婆子对她很防备,让那些丫鬟住了手,纷纷退出去,冷着一张脸道:“大小姐,您这是做什么?” 姜知雪从素容手上接过一盒香料:“这是只有南方才有的香,我特意调配来送给姑姑。” 她很是亲昵地拉着秦婆子坐下:“姑姑跟了母亲这么久,我孝敬您是应当的,想当初离家之前,姑姑可还照拂过我许久呢。” 姜知雪说的不错,只不过,所谓的照拂,就是将不满十岁的姜知雪独自留在院中玩耍,让她险些被姜枭然引回家的马蜂蜇死。 秦婆子见姜知雪捧着她,有些得意:“大小姐这话不错,我在咱们侯府,也是老人了,谁见了我不得恭恭敬敬的。” “正是。”姜知雪继续恭维,“我这次回来,不知道是哪里做的不好,让母亲一直生气,我这次来是想要求姑姑,帮我在母亲面前美言几句。” 姜知雪又捧了她几句,将人夸地飘飘然,一口答应下来。 见火候差不多了,姜知雪起身告辞。 次日,琥珀又一早前来叫门。 姜知雪将人迎进来,却在梳妆的时候,发现太后赐予的金钗不见了。 御赐之物丢失,可是大事情,急的秋墨阁的人一窝蜂开始寻找。 找了许久,姜知雪才想起来,自己昨日去找秦婆子的时候戴了那只钗子,怕是丢在秦婆子那了。 于是赶忙禀告了姜相霖,一同去了秦婆子屋子。 他们赶到的时候,秦婆子还在酣然大睡。 这都辰时了,主子们都已经醒了,她一个下人,竟然还未曾起床?姜相霖脸上已经快挂不住了。 而更令他震撼的是,秦婆子醒来,迷迷糊糊没有瞧见众人,还唤了小丫鬟的名字,让人来伺候她洗漱! 姜相霖忍无可忍,命小厮上前将秦婆子从床下扯了下来。 “好大胆的刁奴!我今日不来,还不知道你过的有这样舒坦,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侯府姓秦!” 秦婆子连连求饶,同时心中不断猜测,侯爷咋就突然来了? 姜相霖也不问秦婆子,大手一挥,几个小厮默契地翻找起秦婆子的屋子来。 最后,他们在秦婆子的床下找到了姜知雪的金钗。 秦婆子不明所以:“这是何物?” 另一名小厮却忽地捧了一包东西:“侯爷,请看。” 这包袱中,竟然是满满一匣子的金玉之器! 姜相霖猛地抬起头,眼中的震惊无以言表:“这、这是什么?秦氏,你怎么会有这么多贵重之物?” 秦婆子在看到包袱的时候,闹钟就放佛炸出一道惊雷,这不是她放在丈夫家中的匣子?怎么平白到了侯府? 事到如今,她哪里不知道自己是被人算计了。 她的目光锁定在人群中的姜知雪身上。 可姜知雪的神情与姜相霖保持着同步震惊,根本看不出一丝破绽。 秦婆子跪在地上:“侯爷,老奴不知道……” 姜相霖哪里肯信:“给我继续搜,看看这刁奴还背着主子,藏了些什么?” 小厮将这里翻了个底朝天,也未曾搜出其他物件了。 姜相霖低沉着脸,便要发作,姜知雪却从人群中走出。 “父亲,这匣子来的蹊跷,秦姑姑是母亲身边极亲近的人,想来难免会遭人妒忌陷害,既然她说不知,女儿想要替她求个恩情,能否给女儿一点时间,就爱那个此事调查清楚,若是秦骨骼是被陷害的,我们也好还她公道。” 姜知雪一副温顺识大体的样子,说动了姜相霖:“你?罢了,你若是有心,我便给你一日时间。” 秦婆子此刻已经确定,自己就是被姜知雪坑害了。 但她的话,句句都是向着自己,叫人根本就无从反驳…… 于是,待到傍晚时分,姜知雪拿着素容与赵金河查到的真相,交给了姜相霖。 姜相霖一点点翻着秦婆子这么年克扣月例银子、在外消遣的账本,手不住地因为愤怒而颤抖。 最终,他重重地合上姜知雪记录的账本,冷笑道:“好一个秦氏,居然在府中为非作歹了这么久,都是你母亲教出来的好奴才!” 姜知雪自然是假模假样又为乔氏求情,姜相霖又哪里听得进去? 接二连三的事故,让他难免心力交瘁:“好了,知雪,我知道你孝顺,只不过这件事情,你就不要在为那个贱人求情了,秦氏的事能查出,也是你的功劳,后面也就交给你了。” 姜知雪得到了姜相霖地首肯,将秦婆子贪墨的脏物都拿去变卖,把得来的银钱分给府中的下人。 又把秦婆子送去了府衙,打了招呼,这人得罪了侯爷,不用留活口。 一切处理妥当之后,姜知雪再回秋墨阁,却见到侯府的一众仆人,都跪在了院前。 卓文带头向姜知雪叩头说着感激的话,其他人也都纷纷附和。 要知道,秦婆子虽然每个月、每个人身上贪墨的不多,但经年累月来下,着实是攒了不少。 这么一大笔银两补到每个人手中,他们怎能不惊讶、不感激? 姜知雪没有推辞,而是坦然接受了众人的谢意。 她知道,若是想要在这侯府立足,仅仅靠恩情还是不够,上位者,还需有足够的威严。 第二十二章 敢下毒?遭报应了吧 姜知雪端起了侯府嫡女的气势:“这本就是秦氏咎由自取,我也只不过物归原主,谢不必了,只是希望你们谨记今日秦氏之祸,不要走了她的老路!” 仆役们哪里敢说半个“不”字,齐齐向姜知雪磕头,口中说着“多谢大小姐提点”。 至此,姜知雪在府中的地位,已然是不可撼动了。 遣散众人后,姜知雪才露出一丝疲态:“素容,快扶我去休息一下。” 房间内,姜知雪独独留下了素容:“上一次,你说秦婆子颇为神秘地见了一个女子,现在看来,她虽与秦氏贪腐的事情无关,但我心里总是放不下,还得你帮忙查一查。” 素容压低声音:“小姐客气了,我会格外上心的。只是这件事中,卓文出力甚多,我看他是有意投靠小姐,不知道小姐如何做想?” 姜知雪不急不缓地走着,声音清冷却沉稳,给人一种可以依靠的感觉:“就让他先在其他院中吧,若他真的有心,会明白今后该怎么做的。” 素容似懂非懂地点头。小姐的心意,真是越来越难猜了…… —— 姜许意自从上一次被姜知雪下毒,便一直羞于出门见人。 此时,她的贴身丫鬟将今日秦婆子的事情打听清楚,一一汇报给她,她彻底慌了。 姜许意当然知道,这意味着,姜知雪几乎是得到了侯府所有仆人的拥戴,换言之,她这是拿下了整个府邸的管事大权。 自己不过是才修养了两日,怎么事情就变得这么糟糕? 姜许意哆嗦着倒了一杯水,强迫自己饮下冷静一些。 “琥珀姑姑那边,有传来消息吗?”她问。 丫鬟念雨道:“今早姑姑与奴婢见了一面,说是一切正常,大小姐没有起疑心。” “很好,让她继续做,再容我想一想,下一步该怎么走……” 姜许意屏退念雨,陷入沉思。 现在姜枭然一时半会是指望不上,自己在太子那边又落下来一个丑女的印象,侯府上至姜相霖,下至奴仆,都心向姜知雪。 她最后的靠山,只能是乔氏了。 必须尽快让姜相霖将乔氏解了禁足! 姜知雪,你别得意太早,你我之间还有的斗…… —— 次日,琥珀仍是一早去敲秋墨阁的门。 与往日不同的是,这次她只叫了一次,素容就从里面开了门。 素容也不再是冷冰冰的态度,反倒是带上了几分亲切:“琥珀姑姑,我们小姐等候您多时了。” 一种异样的感觉自心头缓缓升起,但想到昨日二小姐刚给的酬劳,她的胆子又壮起来了。 大小姐不过是听话的提线木偶,以往只需要她拿出侯爷来威压,她就无不从命,想来能有多少本事?自己又怕什么? 进来屋内,姜知雪也已经穿戴整齐,不同于往日疲惫不堪的样子,此时的她,神采奕奕,容光焕发。 姜知雪微微伸手:“姑姑请坐。” 琥珀只觉着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大,脚也不听使唤地跟着姜知雪的话走向前面,坐在了姜知雪的对面。 姜知雪又道:“姑姑喝茶。” 琥珀终于是忍不住开口:“大小姐,茶就不必了……今日,我们修习药膳……” 姜知雪眸光清亮,眉眼间染上淡淡的愉悦:“这个好,刚巧我这几日身子不适,不知道这药膳,能否真的疗病?” “那是自然。” “那能否害人?” 琥珀的手一抖,茶杯直直地坠落在地。 姜知雪不仅没恼,还弯腰帮她捡起:“姑姑怎地这般不小心,您在我茶饮中下药的时候,手可比现在稳得多。” 琥珀双眸惊恐地瞪大,这才看清楚,姜知雪虽然是和善亲柔的模样,但那双眼睛里,根本就没有一丝笑意! 上当了! 反应过来之后,琥珀没有任何迟疑,起身就要向门外奔去! 砰—— 房门重重关上。 赵金河抱着一把弯刀,挡在了琥珀面前。 她向后退,一只体型不大的狸猫,又从房梁上跳下,弓着腰向她哈气。 琥珀进退两难,腿一软,瘫坐下来。 琥珀一直在给姜知雪下毒。 这种毒名唤般若,无色无味,毒性并不大,甚是有的时候,也能用在正常的药方之中。 作用就是让人神情萎靡,在日渐消瘦的同时,容貌也会加速衰败。 期初,姜知雪众人都没有察觉,只当是因着琥珀的折磨,姜知雪缺了休息才这样。 直到她的症状越来越严重,温箬这才在她的茶饮中发现了般若。 这位药王谷的传人气到跳脚,在他眼皮子底下害自己的小姐,还真让她得逞了,真真是丢人! 温箬赶忙用药帮姜知雪调理,又用补药替换了般若,姜知雪继续装作萎靡的样子,迷惑琥珀。 如今宫中庆功宴的日子临近,她该学的规矩也都学会了。 是时候卸磨杀驴了。 姜知雪也不废话,站起身,自上而下睥睨着琥珀:“我问你答,说错一句,我便让人在你身上捅一刀。” 琥珀头点地飞快:“是,是,奴才一定知无不言!” “谁派你来的?” “是、是二小姐。” 素容一个巴掌上去:“侯府只有嫡小姐,哪来的二小姐!” 这一世,姜相霖与乔氏还未曾对外认下姜许意,尽管府中的人叫惯了“二小姐”,但在外人看来,她只是借住在定远侯府的孤女,自然配不上一声“二小姐”。 琥珀觉着自己有些冤枉,但又不敢抗议:“奴才错了!是姜许意。” 姜知雪继续问道:“她让你过来,除了下药,要有什么目的?” 琥珀瑟缩着身体:“她让奴才打探清楚,大小姐究竟瞒着大家,藏了什么杀手锏?” 姜知雪笑了,姜许意果然不笨,几番交手下来,就已经猜到,除却前世的记忆,自己必然还藏了招。 “那你都打探出什么了?” “没有!真的没有!大小姐跟着奴才学礼仪,到处都周到妥帖,也不让奴才近身伺候,奴才真的是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啊!” 姜知雪声音冷了下来:“你说谎。” 第二十三章 来找姜枭然的青 楼女子 琥珀急急抬头:“大小姐明鉴!奴才真的没有!” 姜知雪不说话了,赵金河“唰”地一声,利刃出鞘,手起刀落,就冲着琥珀的脑袋砍过去了。 这一下,琥珀心神俱裂,惨叫还未曾呼出口,就觉着身下一凉——吓尿了。 赵金河的刀,却只是削去了她一缕头发。 琥珀睁开眼,不管不顾地爬到姜知雪身旁:“奴才真的没有多说话!奴才愿意用身家性命来赌誓!求大小姐给奴才一条活路!” 姜知雪退后两步,一一瞬不瞬地看着琥珀,直到后者抖如筛糠,支撑不住的时候,才展颜一笑:“我相信姑姑,宫宴将近,本小姐还有许多问题需要向姑姑讨教,你就留在秋墨阁吧。” 赵金河上前,提溜起琥珀,将人拎出屋外,关了起来。 琥珀直到被丢在杂草堆中,才确认自己活了下来。 她有些庆幸,其实她已经向姜许意禀告过了,姜知雪身边的素容,并不像普通丫鬟,而姜知雪待她,也格外亲厚。 她不知道这算是多么重要的信息,但二小姐听后,赏了她一根玫瑰钗子,纯银打造,沉得很。 是以,她刚才宁愿去赌那一刀不会要了她的性命,也不敢讲实情讲出来。 亏得她从命! 接下来,只要她释放信号,联络到二小姐,就能得救…… 琥珀想的甚美,只是等她想要挪动身体,才发现,自己犹如被定了穴位一般,四肢百骸竟然全都不停使唤了…… 房中。 温箬依旧不觉着解气:“小姐诶,你真就不弄死那个死老太婆?” 温箬这个人,平日孤僻不爱讲话,而且心眼极小,芝麻小的事情,他也会千方百计地加倍报复回来。 这也是很多事情,姜知雪斗交代给赵金河与素容的原因。 姜知雪打理着菊 花,无奈道:“方才你不是给她用了软筋散?还不够解气么?” 说罢,她又有些不放心:“这人日后我还有用处,你可别私自下手。” 温箬不太高兴,却也没再说什么。 这时,素容急匆匆赶过来:“小姐,我怕有人瞧见我们圈进琥珀,方才就在周围转了一圈,你猜我见到谁了?” “上次秦婆子见的那个女子,又来了。” 姜知雪手边的动作一顿:“当真?我们出去看看。” 那女子在侯府后门处一直徘徊着。 她戴了个斗笠,姜知雪看不清她的容貌,只能粗略地从身形判断,是个年轻且多半十分貌美的女子。 见到后门骤然被打开,女子惊了一下,紧接着想要装作无事一般走开。 姜知雪怎么可能放过来人:“姑娘,你来我们侯府许多次,怎么一见到人就要走?” 那女子不经炸,回过头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来过很多次了?” 姜知雪深神情很是诚挚:“我与秦姑姑交好,她告诉我的。” 女子愣了一下:“她不是不愿意帮我吗?” 姜知雪道:“进来侯府夫人被禁足,她也有许多难言之隐,这才托我来见一见姑娘。” 那女子似乎在犹豫,半晌,才问道:“你是谁?” 姜知雪想也不想便答:“我是侯府的大小姐,相信不管你有什么难处,我都能帮到你。” 那女子惊了一下:“你就是那个在边关呆了许久的问竹先生的胞妹?” 她倒是对侯府颇为了解。 姜知雪不动声色:“是我,秦姑姑前几日找到我,说是姑娘有难处,让我遇见了便帮衬一二。” 那女子这才信了,当即激动地握住姜知雪的手:“大小姐,你可以让我见一见世子吗?” 姜知雪有些错愕,她是来找姜枭然的? 那女子话头打开,说了起来。 原来,她是京城青 楼中颇为有名的红粉佳人,名唤归雁,姜枭然无意中惊鸿一瞥,就缠上了她。 起先她还不甚在意,直到姜枭然为了保护她,与另一个公子哥大打出手,还赢了对方,归雁便彻底动了心。 姜枭然曾经承诺她,半年之内为她赎身,迎娶她入府。 可近来不知为何,突然断了音讯。 归雁惴惴不安,生怕遇见了薄情寡性之辈,这才三番四次找来,想要将问题当面说清楚。 先前姜枭然带着归雁一同泛舟游湖,见过秦婆子一次,她才向秦婆子求情。 谁知道,对方直接劝她不要再痴心妄想,急急慌慌地将她赶走了。 姜知雪听完,先是邀请归雁与她一同回了秋墨阁。 路上,她将姜枭然受伤无法下地的事情,同归雁讲清楚了。 这女子倒是痴情地很,一听到姜枭然后半辈子将会是个瘸子,瞬间泪如雨下。 “姜小姐,他可是世子啊,将来是要继承侯府、入朝为官的,怎么能残了呢?” 姜知雪安抚下她:“许是大夫误诊也为可知,父亲虽然表面斥责他,但也在四下寻求名医为他诊治。” 嗯,这话是匡他的,不直为何,自从姜枭然受伤,姜相霖与他的父子亲情,像是一下子切断了一般,甚至都不怎么踏足临川院探望。 归雁哭地伤心:“姜小姐,你可不可以让我见一眼枭然?我和他是真心的,只要他亲口告诉我,仍旧愿意同我在一起,我不管他之后是残是全,都会心甘情愿地跟随!” 姜知雪失笑,这姜枭然已经烂到根上,竟然还能骗到这样痴情的青 楼女子? 她可记得,上辈子直到自己死去,姜枭然也没有在家提过归雁的名字。 但送上门来的乐子,她愿意看。 “归雁小姐放心,你先在秋墨阁等候片刻,我叫人传信给兄长。” 姜知雪说着,拍了拍素容的肩:“素容,还要麻烦你去一趟了。” 说话间,她们踏进秋墨阁的院门。 狸猫极为敏锐,第一时间就注意到进来了陌生人。 它原本还在心满意足地啃着素容喂的鱼,见了归雁,立刻离开食盆,一跃来到几人面前。 归雁惊喜地很:“这是姜小姐的爱宠吗?真是可爱。” 狸猫喵了一声,猝不及防跳起,照着归雁的脸便是一爪…… 第二十四章 乔氏归来 归雁忙向后躲,避过了狸猫的这一爪。 姜知雪也是眼疾手快将狸猫揽在怀中。 归雁受了惊,本就带着泪珠的面容更添几分我见犹怜:“我不碍事,姜小姐莫怪它。” 狸猫被姜知雪放进院中,归雁这才来得及看一眼秋墨阁的庭院。 左手边栽了棵桂树,花将将开,馥郁的香气便笼罩了其下的芙蓉与菊 花。 右手边种几瓮藕,也不知长成没有。 归雁的眼睛亮了一下:“姜小姐,你院中的花匠真真是用心。” 赏着花,那边素容就回来了。 临江院压根本不放行姜知雪的人,但素容很聪慧地没有讲明,而是说姜枭然正在针灸,怕是今日都见不了人。 “真是不巧。”姜知雪见归雁正要开口,忙接过素容的话,“你若信得过我,可留个信物,待到方便时候,我遣了素容去找你。” 归雁思索片刻,摘下个香囊递过去:“有劳姜小姐。” 送走归雁,素容隐去身形,悄悄跟在她身后。 虽然她尚未看出这位归雁小姐有何异常,但既然小姐怀疑,她自然上心。 未曾想,一进花街,素容立马察觉到,四下多了许多易容装扮的官府人员。 为不打草惊蛇,素容及时止步,又退了回来。 向姜知雪回报时,她并没有很惊讶,只是略略点了点头。 成竹在胸的模样,一如昔日战场之上。 —— 夜间,香兰院走了水。 期初火势不大,但秋来干燥,后院中又因着乔氏禁足,无人打理,堆放了许多枯枝,这才险些酿成大祸。 亏得乔氏早有发现,不然怕是凶多吉少。 姜许意抱着多日未见的母亲,潸然泪下。 在扑灭大火之后,不顾地上的泥泞污渍,便冲着姜相霖长跪不起。 她细数着乔氏对姜相霖的体贴,哀声道:“如今大军归京,陛下也曾大赦天下,父亲又怎能因母亲一时错误,平白伤了这数十年的夫妻情分?” 见姜相霖神色已有松动,她又道:“来日皇城宴席,父亲若不与母亲同往,怕是会被同僚猜忌,届时许多流言,又是无妄之灾。” 这句话才说道了姜相霖的心头:“好了,夫人去许意房中暂住,等待香兰院修葺完善吧。” 素容扶着姜知雪,站在人群远端,静静地瞧着这一幕。 素容低声道:“这许意小姐,倒是伶牙俐齿,几句话就说动了侯爷。” 姜知雪笑笑:“只要是关乎侯府名声,他想来不会含糊。” “只是乔氏如今出来,对小姐多有不利。” 姜知雪递给素容一个眼神,显然未曾将这些放在心上:“她有张良计,我自有过墙梯。” 她将声音又压了压:“你告诉老赵,出一趟远门,帮我找个人。” 那方,乔氏得以重获自由,抱着姜许意喜极而泣。 待回了姜许意的梅霜院,姜许意迫不及待将近日之事一一告知乔氏。 一听到姜枭然卧伤在床,还被姜相霖鞭打责骂,乔氏当即急了眼。 “他是枭儿的亲生父亲,怎么可以这样狠心?”乔氏不可置信,“枭儿来日可是要继承爵位的,真落下残疾,他这一辈子就毁了啊。” “娘亲别哭,木已成舟,我们还是要为大哥多筹谋才好。”姜许意为乔氏擦去泪水,“女儿有句话不知该讲不该讲,阿兄的事情,姐姐明明可以劝阻……还有秦妈妈,也是她发落的。” “眼见乔氏红了眼,姜许意又道:“姐姐不喜欢我,我自是知晓,为了阖家和睦,我受些委屈倒是不怎样,只不过姐姐总是小事化大,闹得满城风雨,许意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这番话说完,乔氏已经怒不可遏。 她没有胆量挑战姜相霖的威严,便将所有的不满与怨恨都加在了姜知雪身上。 乔氏当即便要去秋墨阁教训姜知雪,姜许意却先一步拦住她。 “娘亲,我有办法,其实有件事情,我隐瞒母亲良久,我与太子……” 姜许意瞒下太子见到自己丑相的事情,随意编造了个二人在相互不知身份之际,暗生情愫的故事。 虽然她被姜知雪算计,这辈子,第一次见到太子时顶了张满面红疹的脸,但她仍有信心能够拿下太子。 毕竟上一次,她被大火严重烧伤,右侧的面庞,已然面目全非,但太子对她,只有疼惜,丝毫不曾有半分嫌恶。 她自是愿意赌一赌。更何况,侯府诸事姜知雪占尽上风,太子也是她唯一的倚仗了。 庆功宴上,她一定要吸引太子的注意! 次日,姜知雪在秋墨阁二层阁楼上,捧着一卷书,卓文来了。 他并没有问一句姜知雪为何不把他留在秋墨阁的话,反而说了许多其他院中的事。 诸如香兰院的火,是姜许意的手笔。 乔氏如今贴身照顾着姜枭然,姜枭然如今对姜相霖与姜知雪的仇恨几近顶峰。 姜许意一直将自己锁在屋中,除了弹琵琶,并无其他举动了。 姜知雪静静地听着,心中对卓文的印象,又是好了许多。 “卓文你原不必向我说这些的,若是让其他主子知晓,你自是知道下场的。”姜知雪善意提醒道,她本就是死过一次的人,此次归来复仇,并不想牵连更多的人。 卓文听完,二话不说跪在地上:“小姐不必多言,您帮我赎回母亲,铲恶父,又在兄长在世时多加照拂,带回兄长绝笔,于您而言,许是举手之劳,但于小人而言,已经是几辈子都还不清的恩情了。” 他抬起头,坚定道:“小人粗鄙,但也能看出,小姐是做大事的人,小人不求能常伴小姐左右,但求能够帮衬一二,我也心安了。” 姜知雪见过形形色 色的人,也听过无数诡谲难辨的谎话,她知道,这是卓文的肺腑之言。 她合上书,试探着道:“那若来日,我离开侯府,跟着我也不会享到荣华富贵,你还愿意追随吗?” “愿意。”卓文郑重说着。 “好。”姜知雪缓缓一笑,“你且回去吧,今日多谢你的通报了。” 第二十五章 假千金去不成庆功宴了 卓文走后,狸猫蹭着姜知雪的裙摆又贴过来。 这两日,它天天这般缠着姜知雪,姜知雪反倒是没有之前那样怕它了。 素容也是趁机劝道:“小姐,你看它多乖巧,您就收下它吧。” 姜知雪无奈,素容就算不说,这祖宗怕也是甩不掉了。 那便起个名字吧。 姜知雪开口道:“素容,你有什么心愿么?” 素容愣了一下,不知道小姐为什么会这样问。 她自小便是孤儿,四处讨生活,遇上了姜知雪与姚之鹭,才有了归宿。 姚之鹭心疼她女儿身上战场多有不便,就让她做了姜知雪的影卫。 她没有读过书,起初不懂他们为什么要拼着血肉之躯,去与蛮夷厮杀。 “我的心愿,是小姐和姚帅,能一直平安。”素容想了片刻,才小心地开口,“若是还有私心,便是希望与身边亲近之人,安享富贵安乐。” “富贵安乐吗?”姜知雪重复了一遍,“那它就叫大富吧。” 素容:“……” 大富有了名字,开心不已,自个儿又去抓阁楼上的帘子玩了。 姜知雪收了心,便开始琢磨其他的事情。 姜许意在自己房中练琵琶,姜知雪并不奇怪。 上一世,太子最爱她的这手琵琶,曾经称赞其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重来一次,想也知道,她必不能放弃太子这棵大树。 她起身来到桌前,铺纸、研磨,写下一封书信。 “素容,你来。”姜知雪将信折了几下,也不找信封,“你将这封信送去给姚帅,让他交到宫里去。” 素容领命去了,大富喵了一声,以示欢送。 午睡醒来,张寿来了。 他对姜知雪愈发恭敬:“大小姐,侯爷说明日就是庆功宴了,是咱们大景少有的盛宴,今日晚时阖府共进晚膳,他有话交代。” 姜知雪点头:“知道了。”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她唤了柳叶桃叶两个小丫鬟帮自己稍作打扮。 她女扮男装多年,习惯了简单素净的装扮。发饰上,只简单盘了一个低髻,配一只素银扁簪,再用几朵珠花别住碎发,就算完成了。 柳叶选了件月白斜领右衽短衫搭水绿色素绢裙,倒是相当衬姜知雪的气质。 家宴上,姜相霖几乎没吃几口,自坐下,嘴中不住的就是明日要谨守规矩,不可丢了定远侯的脸面。 姜许意与乔氏格外上心,一一应了下来,令姜相霖心情大好。 谁料他刚饮一口酒,门外便有太监前来传旨。 几人急忙放好碗筷,齐齐出门跪迎圣旨。 那太监态度冷得很,见侯府一众人等都到齐了,才无甚表情地宣读圣意。 越听,姜相霖、乔氏与姜许意的脸越发阴沉。 皇上在圣旨中先是对定远侯的首肯,尤其是是称赞了他前些时日,安抚大景将士的举动,继而话锋一转,说明日的宫宴极为要紧,关乎着天家颜面,让姜相霖能拎得清,不要带无关人员入宫。 换句话说,姜许意不能去。 姜知雪低着头,极轻地笑了出来。 她让素容送的那封信,是以问竹先生的口吻写的。 在信中,她真情实感地诉说了对陛下与大景的衷心,又说自己无缘见到至亲父母,乃是至死之憾。 姚之鹭面呈圣上之后,只说这是在问竹先生营帐中找到的。 圣上当即便想到了太后曾提及,定远侯夫妇对一名义女宠爱有加,却冷落从边关归家、陪伴问竹先生多年的胞妹。 于是,便有了这道圣旨。 姜相霖接了旨,太监巡视一圈众人,这才咧嘴笑了笑。 “侯爷快请起来,陛下对侯爷的宠爱,那真是旁人赶不上的,出宫前,他还让我问一下世子如今伤势可曾好转?”太监伸了伸手,随行的小太监忙上前递过一瓶药膏,“这是太医院的药,陛下独独赏给世子的。” 姜相霖只有谢恩。 “这些,是太后赏给大小姐的。”随着大太监的话,又有人捧过许多绸缎,“太后说许久未见姜小姐,甚是想念,小姐得空还需多往宫中走动。” 姜知雪知道,这是太后在为自己撑腰。 太后虽然怀疑姜知雪,但冷青梧并未查出什么,她心中多少还是偏袒这个不得家人宠爱的小姑娘的。 大太监走后,姜相霖望了面色惨白的姜许意一眼,沉声说道:“陛下的意思想来你应该知道了,许意,明日就委屈你在家中等候了。” 姜许意心中掀起滔天巨浪,整个人几乎要窒息,却仍忍着泪水,盈盈一拜:“女儿都听父亲的。” 姜相霖大为不忍,又看了姜知雪一眼,长长叹了口气。 太后的赏赐,让他误以为这道圣旨,是太后逼着皇上下的,因此他也没有迁怒与姜知雪。 毕竟太后两次到侯府,对自己与许意都有误会。 到时候还需要让知雪好好同太后解释才好。 一夜无话。 阖宫宴,庆军功,不仅是皇城,整个上京,都热闹纷繁。 定远侯的马车排在许多文武重臣的车后,缓缓进了皇宫。 姜许意失去了这次进宫接触太子的机会,乔氏对姜知雪,可以说是厌恶至极了。 她皮笑肉不笑:“知雪这次能独自进宫,真是好福气。谁能想到,我们定远侯府,人人都在倒霉,偏是知雪,步步高升。” 姜知雪矜持地笑笑:“母亲说笑了,侯府得天子器重,多少大臣巴结父亲还来不及,昨日陛下还亲自赐了兄长药,不知这‘倒霉’二字从何说起?” 姜相霖本在闭目养神,听见她们的对话,抬眼不轻不重地瞪了乔氏一眼:“天子面前,无知妇人休要多言,要是给侯府惹来麻烦,我决计饶不了你。” 乔氏恨恨地闭上了嘴,可心中却千思万绪始终停息不得。 她与姜相霖成婚多年,自姜家得了定远侯称谓,这人反倒是越来越不近人情,无怪意儿与枭儿对他失望。 若是他再要做瞎眼家翁,让那一双儿女受委屈,她究竟还要不要坐视不理? 第二十六章 长公主 马车过了宫门,朱红高强如赤色波浪,起伏向前。 大殿之上,万盏宫灯悬于穹顶,汉白玉铺设的地面光洁如镜。 无数宫女身着统一制式的宫装迎过众人,宗室贵戚、文武重臣、内外命妇皆依着品阶高低,列坐于楠木长案后。 姜知雪不用和姜相霖与乔氏坐在一处,心情大好。 “这位小姐,我姓安,安月柳,家父户部侍郎,敢问小姐怎么称呼?”与她坐在一处的那位千金衣着华贵,甚是健谈。 姜知雪报了家门,安月柳大为吃惊:“原来你便是从边关回来的那个小姐?怪不得我总觉得你和别人不一样。” 话匣打开,安月柳喋喋不休:“姜小姐,边关究竟是什么样的?我爹爹说,那边的老鼠,都有狸猫的个头那么大,它们还专好吃人肉,你这般娇嫩,是怎么逃过去的?” “嗯……我也未曾见过那么大的老鼠,不过手炉那么大小是有的。”姜知雪哭笑不得,回想了一下大福的体型,确定自己是真的没有见过那样离谱的老鼠。 安月柳瑟缩了一下,似乎也不太能够接受。 她还想继续问些其他问题,却一下子瞥见了靠在龙椅一侧,将将到场的一名贵妇。 “长公主居然也来了!” 顺着安月柳的目光,姜知雪也望了过去,灵毓公主不知何时驾临。 她端坐在一张紫檀云榻之上,肤白胜雪,倾国倾城,丝毫看不出已年近三旬,只是美人眼中是化不开的哀伤愁思,始终融不进这场琼筵坐花的奢华。 姚之鹭曾经说过,姜知雪可以向长公主寻求庇护,但她终究没有忍心。 先帝虽多子,但灵毓却是唯一的女儿。她自小捧在手心呵护着,不仅有副好皮囊,也生了一颗七窍玲珑心,北羌入侵,是她自愿前往和亲,来换取边关短暂的太平。 姜知雪仍记得,在北羌国都接回长公主的时候,她浑身上下几乎全是殴打所致的伤痕。 但她依旧满眼心疼地扶起姜知雪,说先生衣裳都破了,一路来辛苦了吧。 “姜小姐,你在想什么?”安月柳贴近姜知雪,打断了她的回忆。 她笑笑:“圣上来了。” 话音刚落,大太监贺纨便站到了高阶之上,朗声到:“圣尚驾到!太后驾到!” 一时间,满殿都是起身跪拜的声音,“吾皇万岁”与“太后千岁”的呼声在殿中久久回荡。 “众卿平身。” 重新落座,姜知雪偷偷去看御座上的九五之尊,他带着十二旒冠冕,帘后目光沉凝,如深潭寒水。 八载未见,三殿下不再是那个她对月饮酒、彻夜大醉的少年,周身磅礴的气势可以镇压住这满殿的群臣。 在众臣的注视下,贺纨先是宣读了一份感念十万将士为国征战的颂文,又按着功劳大小,对姚之鹭等人进行了封赏。 姚帅带头谢恩,圣上说了些场面话,宴席这才开始。 安月柳期待已久,眼巴巴瞧着一盘盘珍馐端上前来,那模样比大福见了鱼还要夸张。 歌舞起,圣上带头饮酒,群臣也都起身相随。 大概一刻钟后,姚之鹭起身向外走去,姜知雪也跟了上去。 她来过皇宫几次,路还算熟悉。 来到后花园,姚之鹭刚巧吐完。 姜知雪偷偷看着姚之鹭狼狈的模样,笑出声来。 整个军营都知道,论武力胆气,姚帅都是一等一的,但就一条,沾不了酒。 哪怕只是小小一杯,也能折磨堂堂姚大将军一整夜。 “谁在那?”姚之鹭听见笑,敏锐地回头,却见到姜知雪俏生生站在那儿看热闹,“知雪啊,你这可不厚道。” 四周无人,姜知雪眼中满是揶揄:“姚帅英明神武,何必与我计较?” 姚之鹭知道自己说不过她,赶忙转移了话题:“你不好好在宫宴上呆着,跑出来作甚?方才我可是看陛下向你那边看了几次,怕是一会儿还要再提问竹先生的事。” “无妨,到时我也说自己不胜酒力就好。”姜知雪并不担心,以她对圣上的了解,几句问话而已,无妨,“我来见姚帅是想问问您,庆功宴过后,您是怎么打算的,回边关吗?” 姚之鹭点头:“我本就是武将,不适宜在京中久留。” 他回想了这几日去大将军府或攀交情或出言挑衅的那些人,只觉着身心俱疲:“再者,我也不乐意呆在这。怎么?” 姜知雪缓缓摇头,再三思虑,还是问道:“贺砚舟呢?您打算安排他去哪?” 姚之鹭更奇怪了:“他啊?大概是洛城或是郦都?这很重要吗?” 上一世,贺砚舟就是在洛城身亡,她怕自己哪怕是改变了北羌六皇子出逃的局势,也阻止不了洛城一战。 “姚帅,我有话说,但您可以答应,只听不问吗?” 姚之鹭对姜知雪是无条件的信任,当即道:“你说。” 姜知雪目光坚毅:“加派重兵,严守洛城。” 这句话说的没头没尾,但姚之鹭果然没问:“好。” 传递出重要情报,姜知雪才松了口气。 二人刚要回席,便听到一侧的石板小径上,走过来许多人。 若是叫人看到她与姚之鹭在一起,恐生事端,于是他们急急躲了起来。 几名宫女端着托盘列队走过,盘中摆放着许多女子妆点所用的衣物、首饰。 就在这几人穿过洞门,将要转向之际,一名身穿艳色衣裙的女子由另一面过来。 她走的匆忙,还回头与身边的丫鬟说这着话。 两方各自躲闪不及,直直撞了上去。 那盛装打扮的女子被丫鬟扶助,倒是未曾摔倒,只不过走在最前方的两名宫女托盘中的东西,被撞得掉落在地。 那女子博然大怒:“哪来的不长眼的狗奴才?不认识本小姐吗?真要给我撞出个好歹,让你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几名宫女齐齐跪倒:“贵人息怒,我们是给长公主送东西的。” “长公主?”那女子轻蔑一笑,“就那个没人要的老女人?” 第二十七章 问竹先生 “这是谁?”姜知雪有些好奇,哪料一回头,姚之鹭已经不见了身影。 姜知雪在心中骂了他一句,又转过头继续去看。 那女子自称是内阁学士之首、当朝太师杨蔡的独女杨婉蓉。 她与她身侧的丫鬟们一字排开,不让那些宫女通过,口中也是振振有词:“你们这些下贱奴仆,撞坏了本小姐的衣服,不会以为下跪道歉就能骗过我?” 宫女急的险些哭出来:“杨小姐,女婢们自是无心之失,还望小姐高抬贵手,先让我们过去,若是误了差事,奴婢们怕是性命不保。” “一群蝼蚁而已,谁在乎你们的死活?”杨婉蓉嗤笑一声,“今日本小姐高兴了才让你们过,不高兴,咱们便在这里耗着。” 她神情倨傲:“也别拿长公主压我,谁不知道,咱们大景朝的长公主,并非太后亲生,还是北羌王不要了的女人,是大景朝的耻辱。呵,本小姐可比她金贵许多。” 听着她这猖狂的语气,姜知雪才隐约记起来,这位杨小姐,应该在之后看上了顺天府的那位苏文铮大人。 太师杨蔡以权压人,半是强迫地令苏文铮娶了杨婉蓉。 据说杨婉蓉嫁入苏府之后,简直过上了堪比皇后的生活,每日变着法地为难苏府的下人,将苏文铮管地及严。 这还罢了,问题就出在苏文铮自幼失怙,唯有一个妹妹相依为命,杨婉蓉吃了他妹妹的飞醋,趁着苏文铮不在家,将人卖入青 楼,自此失踪了。 再之后,便听闻杨婉蓉忽得了重病,不到一月,就病逝了。 姜知雪冷眼看着杨婉蓉对宫女的百般刁难,心中嗤笑,这样的脑筋,当真是白瞎了杨太师的一番托举。 她本来不愿意多管闲事,但想到杨婉蓉日后会与姜许意成为闺中密友,她还是鬼使神差地走了出来。 “怎地这边这么大的声音?”姜知雪皱着眉头走近,看了看那些宫女,“怎地去了这么久?太后与长公主都等不及了。” 带头的宫女感激地看了一眼姜知雪,忙到:“奴婢们马上就去!” 她招呼其他宫女:“快,随这位小姐走。” “站住!”杨婉蓉见有人拆台,傲然瞧了姜知雪一眼,“你是谁?穿得如此寒酸,敢来管本小姐的事情?” 姜知雪平静地与其对视,从袖中取出太后赠予的金钗:“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听的谁的令。” 这是一只凤头钗,杨婉蓉就算不知道金钗的来历也不敢怠慢,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宫女鱼贯而出。 她跺了跺脚:“你很好,我记住你了!” 姜知雪向着她的方向走近一步:“是吗?那真是我的荣幸。只不过,小姐不应该记住我,应该记住的,是当今陛下是承了长公主的情,才稳住了江山,公主也是大景十万铁骑亲自迎回的。” “长公主生母是谁不要紧,要紧的是,谁让公主受了委屈,就是打了陛下与姚将军的脸。” 杨婉蓉的脸色微变,姜知雪继续笑道:“小姐更应该记住,皇城之内,内卫五百,那么多双耳朵,总能听到不该出现的声音,小姐日后还需慎言。” 许是姜知雪的气势太过凌厉,杨婉蓉竟然吓得退后一步,姜知雪的眼中带了两分鄙夷与嘲弄:“对了,杨小姐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定远侯府的嫡女姜知雪,来日若是想要报仇,大可冲着定远侯来。” 说罢,姜知雪不再理会杨婉蓉,转身向着宴席的方向走去。 席间,姜相霖正与临案的大人交谈,无端打了个喷嚏,这不大不小的一声,恰恰巧落在了圣上耳中。 酒至欢处,圣上楚昭序心情颇为不错:“定远侯,这是风寒了吗?” 姜相霖惶恐不已:“多谢陛下挂心,老臣甚好、甚好。” “无碍就好。”楚昭序轻叹一声,“方才朕嘉奖了姚将军等功臣,但论起来,令郎的功绩,也不可估量,可惜了,知辛那般英才,唉……” 姜相霖听闻,当即出席拜倒:“老臣多谢陛下挂念,犬子泉下有知,也会心安的。” 楚昭序:“朕听闻,定远侯还有一女儿,当年随着兄长远征,是不可多得的忠义之辈,不知今日可曾到场?” 姜知雪刚好回来,还没有坐好,就听见楚昭序点到自己。 她急忙在姜相霖叠声“来了”中起身见驾。 问安后,太后叫了起身,又笑着问圣上:“如何?哀家说过,这孩子很懂礼数。” 楚昭序附和道:“母后眼光自然是好。”然后又转过视线,去看姜知雪,“确实有几分知辛的模样。” 他笑容不变:“不过朕有些不解,朕瞧着你身量纤纤,也仍是闺阁女子,定远侯怎么就舍得你去那苦寒之地?” 姜知雪提起精神,知道楚昭序的试探开始了。 她先是行了一礼:“臣女多谢皇上、太后夸赞,臣女虽是闺阁女子,但自小也蒙父亲教诲,读过几本圣贤书。书曰‘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兄长为国效忠,是姜家之幸。” “然亲缘所至,父亲母亲每每想念兄长,都挂心不已,臣女是女儿身,无法为陛下效忠,只能为父母排忧。只是此去也为兄长与父亲母亲平添许多麻烦,臣女很是愧疚。” 一番话家国大义、儿女情长都讲到了,可谓情真意切,就连皇后,也不由地称赞一声:“定远侯真是教了一双好儿女。” 楚昭序却意味深长地看了姜知雪一眼。 若不是早知道定远侯偏心义女,就连家书都没有给这对兄妹送过一封,他怕是也信了姜知雪的话。 只是,这样的八面玲珑、舌灿莲花,真是越来越像那个人了…… 稍一分神,楚昭序又看向台下带上了几分得意的姜相霖,他宽厚一笑:“知雪所言,甚得朕心。可怜天下父母心,定远侯当为表率。” “知雪答了朕的问题,侯爷也不妨趁着大伙儿高兴,给我们讲一讲这‘问竹’二字,当作何解?” 第二十八章 舞剑 姜相霖有些懵。 姜知雪离家不足一年他和乔氏便收养了姜许意,九王夺嫡的时期更是混乱难捱,他恨不得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姜家的女儿投靠了三皇子,又怎会在意这个称谓从何而来? “老臣……老臣……”姜相霖只觉如芒在背,脑中瞬时一片混沌。 连编都编不出来了。 他只是沉默了几个瞬息,但落在其他大臣眼中,便值得玩味了。 姜知雪方才的话众人还没有忘记,言说的“父子情深”,就是连自己儿子扬名天下的名字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纵然,姜知雪说了谎,但没有人会责怪她,一个渴求父亲关注、希望父亲得到圣上好感的女子又有什么错? 更何况,她不是定远侯,也不是问竹先生,对所有人都没有威胁。 姜相霖俯首撑地,汗水已经打湿了衣物,远处的桌案间甚至传出一声嗤笑。 定远侯今日这人,丢大发了。 楚昭序这才笑道:“陈年旧事而已,定远侯记不得也是人之常情,朕不过是随口一问,侯爷快些请起。” 皇后也是看出场面的尴尬,很是得体地向圣上进言:“陛下,这宫宴上,尽是些歌舞表演,甚是无趣,臣妾见到今日到场诸多闺阁千金,真真是人比花娇,不若给她们一个机会,让她们上台献艺如何?” 她说这番话,一是解方才姜相霖的围,二也是为了给太子选一门好亲事。 不等楚昭序决断,杨蔡便出列:“娘娘真是妙思,不瞒陛下,小女当真是为了今日,精心准备了一舞,还请陛下恩准,给她个登台献艺的机会。” 楚昭序来了兴致:“哦?若朕未曾记错,云妃该是与杨夫人互为表亲,云妃柔婉淑慧,令千金定不会错。” 杨蔡得了准允,压住心中喜悦,向远处的乐师拍了拍手。 乐调一转,欢欣轻快的曲子如林间小溪,肆意流淌。 杨婉蓉一席艳红绣蝶舞衣,如惊鸿掠水般轻盈入场。 衣袂翻飞间,她足上的银铃发出脆响与乐器完美相和。 姜知雪将一块切好的梨子送 入口中,煞有兴致地瞧着她卖力的舞动。 杨家势大,母族又出了位宠妃,她想也知道,楚昭序选谁都不会选杨婉蓉。 忽然,她余光瞥见一个小丫鬟匆匆赶到云妃身前,低声说了些什么。 云妃又抬头向着自己这边看了一眼。 多年练就的警惕心让姜知雪察觉到一丝不妙。 一曲终了,帝后虽是连连称赞,并未多说其他。 杨蔡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失望。 杨婉蓉这牵头一舞,倒是让其他人不知道该不该上场了。 见状,云妃含笑起身向帝后行礼道:“陛下,娘娘,臣妾见殿中这些小姐,都是薄面儿爱羞的,不如我们用游戏来定谁来献艺。” 楚昭序果然有了兴趣:“爱妃有什么主义?” 云妃道:“臣妾在幼时玩过一个把戏,甚是有趣。游戏时,臣妾背对众人击鼓,众位小姐可以手持花球相互传递,鼓停时候,花球落在哪谁的手中,谁便登台献艺。” 说着,她让随身侍奉的丫鬟取出一个鲜花团簇成的球儿,呈给楚昭序。 皇后也赞同:“这法子甚好。” 楚昭序一挥手,贺纨就将花球送了下来。 安月柳满面愁容:“这云妃娘娘,真会折腾人,求求,千万别落在我这。” 鼓声起,花球在桌案间迅速传递。 不出姜知雪所料,自己刚接过花球,鼓声就停了。 云妃手一停,楚昭序的目光就顺着看了过去:“还真是巧,又是知雪。” 姜知雪心道,可不,我同你一道的时候,运气向来差得很。 她起身的事后,还又细细看了眼花球,制作地倒是十分精良,其间还有百花馥郁浓烈的芬香。 走到殿前,姜知雪想了想:“臣女粗鄙愚钝,没有杨小姐那般技艺,只能吟诗一首,望陛下莫要嫌恶。” 楚昭序才要答应,云妃却先笑了:“姜小姐这是自谦了,只是我们方才已经领略了姜小姐的口才,如今还要吟诗,怕不是藏拙了吧?” 果然是来找麻烦的。 姜知雪不动声色:“云妃娘娘,臣女确实才疏学浅,绝非有意扫兴。” 云妃嗔怪道:“这孩子就是太重礼节。既然姜小姐不愿出风头,那我说一个,舞剑,如何?” 姜知雪眉头轻拧,想说自己不会,但云妃哪里能给她这个机会:“姜小姐是随问竹先生征战过的人,同普通的女子不同,本宫倒也不是有意为难,要姜小姐舞的多好,只是想要领略一下,那边关厮杀的意境。” 这话直接将姜知雪的后路堵上了。 她若说不舞,那便会被疑心是否真的去过边关,那就是欺君之罪。 而云妃口口声声不要求舞的好,但真若舞的难看,怕是不出明日,自己就会成为整个京城官场中的笑柄。 姜相霖坐在一旁,将这一切收在眼底,见到姜知雪半晌未动,心下有些奇怪。 若没有记错,姜知雪当时会舞剑的,未离家时,她学过。 可他不知道的是,姜知雪疑虑的正是此事。 她会舞,但不敢,她怕楚昭序会认出自己的身形。 偏楚昭序还认同了云妃的说辞:“不错,今日歌舞也是看着有些腻了,知雪随意发挥即可。” 姜知雪:“……” 就在两难之际,姚之鹭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侧。 “陛下。”姚之鹭拱手行礼,暗中给了姜知雪一个眼神,“云妃娘娘虽然言之有理,但姜小姐毕竟未曾真正拿过剑,万一舞的不好,也扫了陛下的兴,不如让臣营中小将,与姜小姐一同舞,也算有个兜底,不知陛下以为如何?” 楚昭序道:“哦?双人舞剑,那更是精彩。” “剑也可以换成枝丫,也免得惊了圣驾。” “准。” 楚昭序同意后,姚之鹭赶忙吩咐随行小厮:“去叫贺砚舟贺将军进来。” 姜知雪略带诧异地望了一眼姚之鹭,贺砚舟也来了? 如今,姚之鹭为她铺了路,接下来,还要看她自己了。 第二十九章 封郡主了,不演了 贺纨为姜知雪送过来一枝打磨过的枝条,枝条顶端,还有一朵小小的花 苞。 她在手中掂了掂,轻得很。 楚昭序道:“这是今岁御花园中第一朵长成的桃花,长公主觉着寓意好,便折来叫人用秘法泡制、收藏的,赏你了。” 长公主遥遥望了姜知雪一眼,冲她点了点头。 片刻后,贺砚舟进的殿内。 他应该是在殿外站守的,此刻脱下战甲,换了身常服,更显风骨峭然。 姜知雪与他的目光在空中短暂相接,算是打过招呼。 后殿的琴声一转,是《广陵散》的曲子。 姜知雪闭目深吸一口气,手中枝条挽了个剑花。 贺砚舟那边已经拔剑出鞘,剑尖轻颤,发出清越之声。 他其实也不会舞剑,他的这身本领,全部都是练来取人性命的。 此刻赶鸭 子上架,只能随手耍了套入门剑法。 姜知雪一面学着他的动作,一面又在曲调关键处,改招迎合。 她剑随身走,纤细的腰身、轻柔的动作与贺砚舟的凌厉肃杀之气格格不入。 可偏偏二人在一起,又恰到好处的相互契合。 一时间,殿上众人皆被吸引。 随着最后一音落下,姜知雪与贺砚舟收剑而立,齐齐向楚昭序行礼。 “好。”楚昭序击掌叫好,“这套剑法精妙的很,你们舞的也好,赏!” 姜知雪松了口气,她自认并没有露半分从前的身法,而与贺砚舟的配合又不出差错。 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云妃嘴角的笑意掉落几分,随即也换上热络的语气:“我就说,姜小姐定然舞的不差,既然陛下给了赏赐,我这个出主意的人,也不能落了下风。” 姜知雪言笑晏晏:“多谢皇上、娘娘。” 花球又在小姐们的案间传了几轮,时辰便不早了。 这一次宫宴,姜知雪出尽了风头,一上马车,乔氏就没有给她好脸色。 “知雪,你倒是好大的能耐,太后、长公主、姚将军争着为你出头,我竟然不知道,自己生了这样有本领的女儿。”她看了眼姜相霖,阴阳道。 姜知雪笑了笑:“这怕是巧合吧,再者,许意才情、容貌俱佳,若是今日在场,肯定更受贵人喜爱。” 提到姜许意,乔氏稍显欣慰,也就没再开口。 姜相霖丢了面子,心中怨怼姜知雪,却也明白,她不能再圣上问话的时候抢答,于是只能闷声训斥道:“没出息的女人,整日就知道争抢吃醋。” 乔氏彻底息声了。 定远侯府,姜许意见到一箱箱的东西抬进来,便扑倒乔氏身上:“母亲,这些都是天家赏赐给我们侯府的吗?” 乔氏冷哼一声:“我们哪里配,都是给你姐姐的。” 姜许意瞬间升起妒火:“姐姐真是好手段。” 姜知雪假作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谦逊道:“还好。” 确实还好,如果不是云妃故作聪明,让花球传到她手里,她也没这机缘。 她曾听到传闻,云妃擅制香,那花球又香地有些过了,其中定然藏了什么玄机。 “好了,聒噪。”姜相霖心情不好,但对姜许意仍是颇有耐心,“这些东西,一会送到府库,你也能用的上。” “父亲,”姜知雪忽然出声,“这些赏赐,女儿想要自己留着。” 她如今在侯府立了足,在宫中那一帮贵人面前露了脸,因此并不需要像之前那般,让着姜相霖了。 姜相霖不敢置信:“你说什么?” 姜知雪伸手拦下正在搬东西的小厮:“父亲,这些是皇上与娘娘赏赐给我的,且多是些女子用物,似乎不便冲入府库。” “况且,太后与长公主都让我多进宫与他们闲叙,若是次次入宫,都不曾穿戴她们赏赐之物,怕有藐视之罪。”姜知雪不慌不忙,与姜相霖辩驳着,“再者,侯府得势,总会被人盯着,若是叫旁人知道,父亲拿了女儿的东西,名声可不好。” 姜相霖没想到,自归家以来,始终乖顺的姜知雪,竟忽然间转变如此之大,一时间竟然哑口了。 也就在间隙,贺纨到了。 他先是客气地与姜相霖互捧几句,才将目光放在姜知雪身上:“姜小姐今日可叫咱家开了眼了,散席后,陛下对您可是赞口不绝。” 他扬了扬手中的圣旨:“接旨吧,姜小姐。” 姜知雪有些迷茫地跪下,怎么还有圣旨? 贺纨朗声读到:“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定远侯嫡女姜知雪,知书识理,端庄淑睿,深慰朕心。着即册封为琼瑾郡主,钦此!” 贺纨宣读完毕,别说姜相霖几人了,就连姜知雪也愣住。 以侯府的地位与姜知雪的身份,圣上就算要加封,顶了天也是县主。 这郡主……多少逾矩了。 况且,琼花为名,绝世风华,怀瑾握瑜,在世文曲,就连封号,也称赞太过了。 贺纨笑嘻嘻地:“琼瑾郡主,这是高兴到忘了谢恩吗?” 算了,不管了。 姜知雪领了旨,又同贺纨说了许多客套话,给他塞了一锭银子,这才将人送走。 有了这道圣旨,姜相霖倒是不敢再提将姜知雪的东西充入府库的事情了。 —— 深夜,乔氏在房中紧张地来回踱步。 姜相霖怒道:“走什么?晃得我眼晕。” “你现在才知道自己晕?”乔氏心急如焚,此刻也顾不上忌惮姜相霖才是一家之主了,“老爷,你早就糊涂了!” “我一早说过,知雪她同我们不是一心,意儿才是我们自己的女儿,你说我妇人之见。今日,你也瞧见她那副嘴脸了,谁家的儿女会这样对亲生爹娘说话?” “你被圣上责难,她一言不发,你要用她的银钱补贴家用,她也不肯,这就是一直护着的女儿么?” 乔氏接连的质问,让姜相霖少有地沉默起来。 许久,他才道:“事情已经这个样子了,你说怎么办?” 乔氏眼底是化不开的担忧:“旁的我倒不怕,我只怕,你瞧见今日陛下看她的眼神了吗?若是……” “若是陛下看上了她怎么办?” 第三十章 拿下北羌暗探 姜相霖吓了一跳:“不能吧?” 乔氏恨铁不成钢地摇头:“怎么不可能?若是陛下真的无意,为何给她这般殊荣?又为何会敲打你与许意,让她出尽风头?” “这……”姜相霖也跟着慌了。 “当务之急,我们必须要把她嫁出去!”乔氏斩钉截铁道,“实在不行,只能永绝后患。” 其实上一世,姜相霖与乔氏也不是一开始便要置姜知雪于死地。 上一世的姜知雪对他们处处听命,他们原是打算着将她嫁出去了事。 之后一步步残害她,更多的还是姜枭然与姜许意的引导。 现在姜枭然自顾不暇,姜许意又急于与太子搭上线。 因此,乔氏还是先提出了较为平和的方式。 姜相霖连连点头:“确实,这个白眼狼,当真入宫的话,不仅不会成为我的助力,说不准还会暴露问竹先生的秘密,害死我们全家!夫人,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办了。” 乔氏轻勾嘴角:“好。” 次日,姜知雪被封郡主的消息便传扬开来。 定远侯府门庭若市。 这可苦了姜相霖,他一面心中嫉妒扭曲地紧,一面又要与人周旋。 只是这个消息传到坊间,有人急了眼。 归雁急急赶到定远侯府,蹲到晚间,才等到了外出的素容。 “素容小姐!”归雁唤住她,“素容小姐,那日姜小姐曾应承奴家,待枭然伤势稍好就帮忙安排我们见面,怎的多日过去,仍旧没有消息?” 素容将她拉到角落里:“归雁姑娘,你来的真巧,前几日因着宫宴的事情,府中人多眼杂,这才耽误了,这不,我正是要去见你。” 归雁大喜:“真的?有劳素容姑娘。” 她跟着素容进了秋墨阁,姜知雪亲昵地拉过她的手:“归雁姑娘,让你久等了。” 素容福了福身:“奴婢去去就回。” 时辰渐晚,秋日的风格外凉,归雁来时只穿了件单衣,不免有些冷。 姜知雪好心地燃了一炉炭。 冷热之间,归雁只觉着一股困意涌上,她用力摇了摇头,与之抗衡着。 此时,屋内走进一男子。 归雁瞧着那人影高大,迷迷糊糊间喊了声“枭郎”,却在起身的刹那失去平衡,重重倒在地上。 赵金河又上前拿脚尖踢了踢她,发现人确实已经昏迷之后,才低声对姜知雪道:“陈小姐,我已经给姚帅报信儿了,他让贺将军先过来帮我们将人送出去。” 贺砚舟跟在赵金河身后,很是警惕地闪身进来。 姜知雪点点头:“素容,老赵,你们守住秋墨阁的门,有任何情况马上告诉我。” 说完,她又灭了屋中几盏灯,仅留下一根蜡烛。 贺砚舟在此刻开口了:“姜小姐,这便是你同姚帅说的,那个北羌密探?” 姜知雪道:“虽不是十成的把握,但此人定然有问题。” 第一次见到归雁的时候,她就对这个痴情的风尘女子起了疑心。 她的言行给人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北羌人与大景人因地域差异,很多生活习性并不相通,乍到对方的地盘,总会有不适应的地方,即使后来习惯了,也会在不经意的时候,留下蛛丝马迹。 再者,归雁的警惕性太高,初来秋墨阁,她借口赏花,实则是将整个院子都观察了一遍。 于是,姜知雪让素容与赵金河去打听她的来历。 而秦楼的妈妈只知道,归雁是半年前来的,而且来的时候,她衣冠整齐华丽,不似生活所迫。 姜知雪这才确认归雁身份不单纯。 而归雁如此着急见到姜枭然,让她又联想上一世,姜许意在宫宴上得到太子青睐,之后经常出入皇宫,为了讨好乔氏与姜枭然,很多时候也都带着他们。 若是当时归雁哄骗着姜枭然带她一起入宫,那便有的是机会接触到北羌六皇子。 原先,她是打算今日约人去府外见面的,但她竟然主动找上门来。 姜知雪绝不会帮她见到姜枭然,但又怕再次拒绝的话,归雁会起疑心,因而,只能仓促将人带进来,再叫赵金河去通知姚帅。 人倒是控制住了,只是该怎样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出侯府,姜知雪犯了难…… 贺砚舟道:“若是姜小姐不介意,我可以等到三更天后,找时机把人背出去。” 姜知雪叹气,怕是只能这样了。 贺砚舟虽有诸多不靠谱,但在正事上,从未掉过一次链子。 二人交流完,窗外传来细微的响动,是素容的暗号。 姜知雪与贺砚舟都有了警觉,此时已经来不及出门了,姜知雪心一横,先将归雁塞进了床下,又让贺砚舟躲在寝室之内。 刚忙完,窗户一动,冷青梧这个不速之客便翻进来了。 素容从正门追进来,见到房间只有姜知雪的事后,稍稍松了口气:“小姐,我没拦住他。” 冷青梧大刺啦啦一笑:“别自责,天底下能拦住小爷我的,怕是还没出生。” 他在房中环视一圈:“唉?那只猫呢?” 姜知雪用眼神安慰素容,又接上冷青梧的话:“冷大人真是自大,若不是素容怕惊动府中其他人,拦你绰绰有余。” 冷青梧并不在意,又问:“姜小姐还没歇息,怎么先将灯熄了?” “冷大人深夜造访,就别打哑谜了,有话直说。”姜知雪现在只想着将人哄走。 冷青梧嬉皮笑脸:“这不是听说姜小姐高升,前来祝贺吗。” “多谢。”姜知雪笑了笑,“贺礼呢?” “这就见外了吧?”冷青梧倒吸一口凉气,“姜小姐,我和你兄长那可是打小的交情,你就这样势力?” “既然冷大人不愿坦诚相告,我就替你来说吧。”姜知雪稳稳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上次大人听从我的建议,查出了有关北羌暗探的蛛丝马迹,但人又始终没有找到,这次怕是又来寻求建议的吧?” 冷青梧未置可否。 姜知雪又道:“此乃一。二则是你怀疑的人,是我,你是来找证据的。” 第三十一章 定远侯的丈人来了 冷青梧不笑了。 他脸上有些挂不住:“我的意图这么这明显吗?” 姜知雪偷偷翻个白眼,毕竟如他所说,二人也算是自小一起长大的交情。 “我也不绕圈子,那暗探我这没有线索了,但你可以找姚帅,上一次我去城郊道观祈福,亲眼见到姚帅的兵士,捉了北羌人。” 冷青梧道:“这件事情我知道,姚帅已经上报了,但他们都不是前来接应北羌六皇子的人。” 姜知雪淡淡地道:“那你再去问问,或许已经有新的线索了呢。” 冷青梧又不言语了,他盯着姜知雪:“姜小姐,为什么你什么都知道?而且既然你与姚帅私交甚好,为何要留在与你关系并不好的定远侯府?” 姜知雪嘴唇抿成一道锐利的弧度。 她并不喜欢旁人总是刺探她的秘密。 “冷将军,你我只是几面之缘,何苦如此相逼?”她的声音中带了一丝愠怒,“若是圣上或太后的旨意,让你调查我,也请拿出证据,同我到大理寺对峙,而不是夤夜潜入我的房间,审讯犯人那般审问我!” “我……”冷青梧不料人真的被他问怒了,当下有些无措。 姜知雪又烦又急,索性开始信口开河:“你不是问我为什么留在这吗?好,我告诉你,因为我怀疑姜许意是奸细,得了姚帅的命潜伏在侯府,你满意吗?” “……”冷青梧哪里还敢说话,憋了许久,只能道歉:“是我不好,我也是总把姜小姐当做故人,这才放肆了,请见谅。” 他也算低声下气了,姜知雪丝毫不领情,仍旧一副愤恼的模样。 冷青梧挠挠头,只能翻窗先走了。 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前脚刚走,姜知雪立马变了脸。 她将素容叫进来:“素容,你瞧着他出了秋墨阁,就给我使劲喊‘有刺客’!” 素容愣了下,马上明白过来,笑道:“我知道了。” 片刻后,原本已经沉寂下来的侯府立马被一声高过一声的“捉拿刺客”“保护侯爷”笼罩了。 姜知雪望着窗外火把攒动,才觉着狠狠出了口气。 贺砚舟此时也将归雁从床下拖出,低声道:“姚帅安排了兄弟在外接应,一会我趁乱先将人带出去。” “好,一切小心。”姜知雪知道他靠得住,也懒得多嘱托。 贺砚舟一走,一夜的兵荒马乱才算谢了幕。 次日,因着刺客的事,一夜没合眼的乔氏顶着黢黑的双眼来找姜知雪。 她让丫鬟送过莲子汤:“知雪,娘记得,你之前喜食莲子,只可惜过了季,我好不容易,才凑了食材,煮给你喝。” 姜知雪接过,口中说着感激的话,但汤始终一口未动。 乔氏有些伤怀:“女儿是不是觉着不合胃口?是我对你疏于关心了,昨日府中遭了刺客,生死之际,娘才明白,一家人总归是一家人。” 她看了看莲子汤:“娘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你好,怜子之心最苦。” 姜知雪手指轻轻敲着汤碗的边缘,细细咀嚼着这句“怜子之心最苦”,竟不自觉笑出来。 上辈子,乔氏想要将她嫁给偏远小镇一个刽子手之时,也是这般说辞。 她不愿意,才被下了药关了起来,才有了之后的事情。 对乔氏与姜相霖来说,怜子之心,是见血封喉的毒药。 “母亲,您愿意与我说这般话,我真的开心。”姜知雪端起汤碗,“只是我在边外数年,再食莲子会诱发过敏之症状,但您这句话,我记住了。” 姜知雪的回复天衣无缝,乔氏也不好再逼迫她,只能先离去。 路上,她的眼皮一直没停地跳,想起姜知雪方才的话,她抑制不住地心慌…… 像是印证她的直觉似得,众人刚用过午膳,张寿便慌里慌张地前来禀告:“侯爷,夫人,门外来了一对老人,说是找你们的亲戚。” 姜相霖不耐烦地挥挥手:“你这差事真是越做越糊涂了,我们侯府哪还有什么亲戚?赶紧把人打发走。” “可是……”张寿为难地看了眼乔氏,“那二人说、说是……” 姜相霖提高嗓音:“说什么了?别支支吾吾的。” 张寿一闭眼:“说是夫人的高堂。” “啪——” 瓷碗落地的声音。 乔氏保持着进茶的动作,身体已经开始颤抖:“你说是谁?” 张寿也觉着不可思议,他在姜家这么多年,只知道老爷双亲俱已离世,也未曾见夫人省过亲。 谁知道,今日突然就来了这么两个人,眉眼间还真与夫人有几分相像! 他不敢耽误,这才来禀告。 姜相霖也惊疑地望向乔氏:“怎么回事?你把他们叫来的?” 乔氏连连否认,真是可笑,她对那二人只有恐惧,怎么可能平白将人喊来。 他们还在猜测,却见门房急匆匆又来禀告:“老爷夫人、总管,你们开去看看吧,那两个人在门口闹起来了,许多百姓都看着呢!” 姜相霖不再迟疑,大步向着侯府正门而去。 “哎呦这侯府怎么翻脸不认人啊?我是侯爷的亲丈人,平日不见走动孝敬便罢了,现在封侯居胥,不仅不告知我们,还将我二人拒之门外!”侯府外,一身材肥硕的老妇人慷慨陈词,“真是枉读圣贤书!枉为父母官!” 与她不同的是一旁的老者,他精神矍铄,也不言语,只是不住地整理自己那不合身的、打满了补丁的粗布麻衣。 围观的百姓忍不住窃窃私语:“这是怎么一回事?” “没听见么,这双老人,是定远侯的丈人丈母娘呢!升官发财六亲不认,真不是东西!” “之前不都传遍了,定远侯世子男女通吃,连七十老丈都不放过,那定远侯能是什么好人?” 众人讨论激烈着,姜相霖板着一张脸大步流星地赶到:“是谁在冒充本侯爷的丈人?” 老妇人一见他,又尖又细的声音便又开始叫嚷:“我冒充你个龟儿子!瘪三犊子,驴球的玩意!老娘白把姑娘嫁给你了?” 第三十二章 外祖母杀疯了 姜相霖的心慢慢沉下。 原本,他还期盼着来人是那些冒充的。 但这嗓音、这泼辣劲儿的的确是天下第一份的。 “有话咱们进去再说。”姜相霖铁青着脸示意张寿先将人弄到府中,总不能叫京城的百姓看热闹吧。 先前他大行善举,总是是将城中有关姜枭然的流言蜚语压了下去。 如今被这俩人一搅和,怕是又被翻出来了。 老妇人孙氏甩开张寿的手,不依不饶:“行啊你,姓姜的,现在连一声‘岳父’、‘岳母’都不叫了,就连当今陛下都知道要广施孝道,你倒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她嚣张得很,边说边用手指头戳着姜相霖的胸口。 此时,姜许意的轿子恰好回了侯府。 她掀帘下轿,见了眼前的景象,直吓了一跳。 “爹爹!”她忙上前,一把推开孙氏,“你是什么人?敢对爹爹不敬?你可知道这是哪里?来人将他们乱棍打出去!” 她原想立个威,可等了片刻,侯府的一众仆役相互敲着,谁也未曾上前。 孙氏脾气暴躁,当即一个巴掌落在姜许意脸上,丝毫没有手下留情:“没大没小的东西!我是你亲外祖母!” “你们疯了?冒充侯府亲眷,可是要杀头的!”姜许意捂着脸,被孙氏的话彻底镇住。 老者则是默默上前,对孙氏道:“老婆子,走吧,唉,别给女儿添麻烦了。” 姜许意完全不敢相信这样粗鄙无礼的人,竟是她的外祖:“爹爹!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孙氏重重哼了一声,又是一巴掌打向姜相霖:“你告诉她,我们是谁?” 姜相霖的忍耐已接近极限,然而他深知自己这个岳母的性子,只能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 “岳父岳母,先前是小婿没认出二位。”姜相霖声音压低,“还请岳父岳母大人不记小人过,随我回府。” 姜许意惊呼一声:“爹爹!” “住嘴,回府!”姜相霖用眼神威慑她,又转头恭敬地迎上乔定山与孙氏。 待到几人都离去,门房才冲着百姓挥挥手:“行了行了,散了散了。” “真是奇了怪了,这侯府怎么净出这怪事。”他喃喃着。 过了垂花门,家人刚好撞见前来探查的乔氏。 “这不是我那好女儿吗?”孙氏喜笑颜开,亲切揽过乔氏,“莲儿,你可真是不乖,竟然这么多年都不与家人联络。” 乔氏微微颤抖了一下:“母、母亲。” 直到此时,姜许意才彻底绝望。 姜相霖将乔定山与孙氏安排到了将将翻修好的香兰院,又派了丫鬟侍奉,这才吧两人哄好。 大堂内,姜相霖冷冷望着乔氏:“是你把他们喊来的?你明知道他们是什么德行,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乔氏眼眶微红:“侯爷!你难道还不知我与他二人之间的关系?竟也这般平白污蔑我?” 她委屈的样子不似作假,姜相霖看在眼里,也冷静下来。 是了,乔氏与双亲的关系形如水火。 当年,他刚中了进士,返乡的时候不慎遭了山匪的埋伏,是书童拼死相救才助他逃过一劫。 之后,他昏死在溪边,是乔定山救了他。 乔家是商户,地位最是低下,因而格外重男轻女。 因为只有男子,才可读书入仕为官。 乔氏作为他们唯一的女儿,在家中的地位远不如乔定山的侄子。 夫妻俩将所赚取的银钱,全部供给了侄子,对乔氏动辄打骂。 得知姜相霖的身份后,他们又打起了姜相霖的主意。 他们要他三聘六礼将乔氏娶回家,又提了许多苛刻的条件。 姜相霖当时年轻,又是读书人,揣着许多救人济世的伟愿,对乔氏甚是心疼。 于是二人约定私奔,自此再也没有回去过。 姜许意听完,心中已经笃定是姜知雪将人叫来的了。 她作出哀伤痛惜的样子,紧紧抱着乔氏:“不曾想外祖竟如此过分,苦了娘了。” 她又看了眼正在烦忧的姜相霖:“爹,听您言语,他们此番来不过是为了钱财一类,我愿意去做说客,劝说他们离开。” 今日她外出是探听到了太子的动向,她早早出门候着,又假做偶遇,生生扭转了太子对她的印象。 她的荣华富贵将要到手,这样两个人留在府里必是祸患! 乔氏不忍:“意儿,不可!你去定然会受委屈的。” 几人还未商议完毕,张寿便进得厅内:“侯爷,夫人,老夫人说、说她想要逛一逛侯府,让您和夫人紧着去侍候。” “得寸进尺!”姜相霖只觉着心中一股无名火气又翻涌上来,她看了眼母女二人,“到底还是你的孽缘,你们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他甩袖出了府,竟是不管了。 乔氏再也控制不住泪水,抱着姜许意低声啜泣起来。 香兰院内,孙氏环顾四周,不满道:“这侯府除了大些,倒也没有奢华到哪。” 她坐到床上,用力晃了晃:“你说这侯爷也算半个王爷了,怎么着用度上也得和皇上差不多,怎么不见的比咱们的庄子好?” 乔定山此时也不装那畏缩的样子,只是淡淡斜了她一眼:“你懂什么?真有好东西,他们能让咱们看见?赶紧找人去把钰儿接来!” “老爷,你放心交给我。” 孙氏忙不迭应下,冲外面喊道,“进来个管事的,去帮我到来福客栈接个人!” 那仆役只是犹豫了片刻,孙氏的骂声就追了上来:“你是属驴的吧?不抽不干活?信不信今天我替我女婿教训了你?” 仆役吓得退后一步,赶紧道:“老夫人别气,小的这就去办!” 孙氏得意一笑:“走,老爷,我们去院子里转转,看看这人人艳羡的富贵,到底是个什么样?” 他们等不来乔氏带路,索性也不让人带着了,直接便在侯府中闲逛了起来。 绕过游廊,他们就看见溪水湖畔,有一座二层小阁。 “你看看,这么好的住所不给我们?”孙氏当即红了眼,心中就开始盘算着如何把里面的人赶走,自己住进去。 第三十三章 拿捏恶人的手段 侯府闹出这样大的动静,姜知雪自然是得了消息。 听到姜相霖与姜许意都吃了这外祖母的亏,姜知雪轻轻笑了起来。 侯府这日子,太过太平,可就没意思了。 母亲,既然你如此相信怜子心苦,那就好好孝敬一下你的爹娘吧。 顷时,柳叶、桃叶来回报:“小姐,不好了,门外有两个不认识的人,硬要闯阁。” “别急,你们做好自己的事就好。”姜知雪柔柔一笑,让两个小丫鬟安心不少,“这可是咱们侯府的贵客。素容,老赵,你们去接待一下。” 大福也叫了一声,从温箬怀中挣脱开,跟了上去,连带着半块鸡腿肉掉在了地上。 温箬恼怒不已。 这几日颇为太平,温箬这个药王谷弟子没有用武之地,逐渐沦为了专门伺候大福的仆人。 只不过这一人一猫始终没有相互看顺眼,除了吃饭时候,根本不会理睬他。 死猫! 孙氏敲了半晌的门,秋墨阁中无人应答,一怒之下,她提脚便想要踹上去。 院门忽在此时打开来,孙氏没等的反应,就被里面的人一脚踹了出去。 大福又不知道从哪窜出,对着地上的孙氏就是一爪。 素容眼也不眨一下:“这是哪来的泼皮,来我们这撒野?” 乔定山紧皱眉头:“你这丫头,怎么出手伤人?你知道我们是谁吗?” “呵呵,打的就是你!”赵金河从后走出,笑的狰狞,“敢来砸我们的门,老东西活腻了吧?” 孙氏爬起来,惊疑不定地看了眼乔定山,不是说这些做了大官的人都好面子么?怎么这里到了这里就像是土匪窝了? 赵金河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又给了乔定山一个耳光:“听不懂吗?还不滚!” 乔定山和孙氏本来就是外色内荏,此时是真的怕了。 “对不住,我们走错地方了……”孙氏哆嗦着向后退去。 姜知雪则是恰到好处的出现:“门外怎么这样喧哗?” 素容假意做了一番解释,姜知雪面露愧色:“原来是外祖与外祖母,真真是对不住了,快到堂中让丫鬟检查一下伤势。” 姜知雪这样做小伏低,孙氏又要作威,但赵金河的目光实在是骇人,便生生忍住了。 阁楼之上,暖炉烤着花香,风雅中又有几分别致。 孙氏眼睛当即亮了:“你这地方好,不如让给我和你外祖?” 姜知雪递来一瓶跌打膏,为难道:“这恐怕不妥。” 乔定山沉下脸:“有什么不行的?你一个姑娘,留一间房就不错了,等我把孙儿接来,就让他住你这!” 素容冷笑:“还真是无知之徒,你当我们家小姐和侯府的那帮废物一样?” 孙氏有些怕这个满是戾气的姑娘,但还是仗着身份,抢着问道:“有什么不一样?我们可是长辈,你要是不敬我们,我们就去大街上传你的闲话,让你以后嫁不出去!” 姜知雪依旧稳稳站在一旁,笑容几近完美:“可是外祖、外祖母,我并不算侯府的人。” 素容拿出郡主的印信:“我们家小姐是圣上亲封的郡主,上可直达天听,会怕你们的威胁?” 温箬也阴恻恻道:“我们小姐可是姚大将军的义妹,你敢多说一个字,信不信活不过今日三更?” 什么?姚大将军? 孙氏与乔定山这才真正被镇住。 在大景,有的人不信神魔,你若说阴司的阎王来了,不一定唬得住人,但你若提一嘴姚之鹭,十个人会有九个发抖。 一来是姚之鹭赫赫战绩,自扬后未尝一败,乃是战神临世般的存在。 二来,则是姚帅面容实在抱歉,他本就生的五大三粗,后来脑门上多了一道疤,看起来像是时时刻刻皱着眉头,妥妥的凶神恶煞。 别的不提,许多见过姚帅真容的百姓,都相信他吃过人…… “外祖、外祖父,别听他们瞎说,都是上过战场的人,下手没轻没重,嘴上也不饶人,我怎么可能为难您二老?”姜知雪很是满意二人的反应,又狠狠补了一刀。 对于他们这种人,要的不是忍让与迁就,而是与他们比恶与狠。 眼见孙氏和乔定山老实起来,她这才道:“我喜静不喜闹,外祖与外祖母无事便可不用来此探望,当然,若是二老有什么难处,随时可以知会孙儿。” 乔定山不知道是不是被素容他们吓到了,此时看姜知雪都觉着有些可怖…… 二人相互搀扶着走出秋墨阁,姜知雪知道,以后不管他们在侯府闹成什么样子,都不会来找自己麻烦了。 如今乔氏自顾不暇,自然顾不上给她安排姻亲,她可以安心看这一场戏开幕。 “素容,你说他们把乔氏的侄子也带来了?”姜知雪问道。 素容颔首:“没错,那人应该是叫乔钰,是读书人,在乔家可是人人宝贝地紧,此行那两人就让要侯府帮着寻一个出路来的。” “小姐,你把这两个人弄到侯府,真是一步好棋。” —— 正堂内,乔氏惊诧道:“什么?你们把侄儿也带来了?” 尚在闺中时,乔定山夫妇就乔氏的堂兄有求必应,只是那人实在是废物地紧,没有闯出任何名堂。 如今来看,这个堂兄应是娶妻生子,自己这爹娘又开始照顾人家的儿子。 “我不同意!”乔氏情绪激动,“你们过来大闹侯府、欺辱我女儿,我都忍了,但绝不可能,再让侯府帮衬着不相干的人!” 孙氏听得火大,伸手就推了乔氏一把:“什么不相干?那可是你亲生的侄儿!是我们乔家唯一的希望!你自己不争气就算了,连出点力气帮帮侄子都不行吗?” 乔定山也说:“钰儿来日成了人中龙凤,不也能提携你与女婿不是?我从小养大你,如今竟然冷漠自私如此!怪不得旁人都说女娃不兴养!” 闺阁时候的憋屈与愤懑再次倾泻而出,乔氏心中竟然莫名生出一股杀意…… 如果,这两人能悄无声息地消失就好了…… 第三十四章 表弟 乔氏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再回神时,小厮已将乔钰接了回来。 乔钰大约弱冠年纪,身形清瘦修长,剑眉星目,倒是与乔定山那副狡猾刻薄的模样相差甚远。 乔钰对自己这位未曾谋面的伯母有几分忌惮,低着头规规矩矩行了一礼:“伯母在上,请受侄儿一拜。” 乔定山很是满意:“好了钰儿,都是一家人,你伯母不会在意这些的。” 他兀自扶起乔钰,对乔氏道:“还不快给你侄儿安排妥当!你不是有个儿子吗?把他的住所收拾出来,让钰儿住把。” 乔氏咬着唇:“爹,那是你的亲孙子,你怎么能让旁人占了他的院子?” 孙氏又是一巴掌打在乔氏脸上:“你现在倒是分的清,要不是我和你爹给你寻了这门好亲事,哪里轮得到你和你儿子?” 乔钰从未见过伯祖父、伯祖母发这么大火,赶忙上前劝阻:“伯祖父快住手,我住客栈挺好的。我们本就是来做客的,怎能让主家为难?圣人曰,不可,不可。” 几人又是一番拉扯,最后乔氏还是腾了一个房间给乔钰。 姜相霖深夜也未曾归家,乔氏独自宿在书房将今日的事仔细想了一想,拿定了主意。 次日,乔氏又去了秋墨阁。 “知雪,你知道你外祖与外祖母来了吗?”她开门见山,“我也不瞒你,这两人一来就给侯府添了大麻烦。我想你是谋士出身,会不会有什么办法?” 姜知雪有些睫毛轻颤,像是很吃惊:“母亲是什么意思?该不会是想要将外祖与外祖母赶走吧?” 乔氏最是讨厌她这装腔作势的模样,但还是不得不赔笑:“知雪,我知道你是聪明孩子,肯定理解父亲母亲的难处,他们二人太过粗俗,现在你得到天家恩赏,万一他们做出什么出格举动,牵连到我们尤其是你,就不好了。” 姜知雪不置可否:“可是,我觉着这样不好……” 还真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乔氏一咬牙:“我和你父亲都知道,你不喜欢许意,若是你帮我办成这件事,我便在三个月内将许意嫁出侯,再不惹你心烦,如何?” 姜知雪心中暗暗嘲讽,乔氏竟还当自己这么好骗。 昨日姜许意出门的时候,是卓文当的轿夫。 她假装落水,“恰巧”被微服出行,正在泛舟游湖的太子救上岸。 太子被她的容貌吸引,在得知眼前女子正是之前他搭救的“丑女”时,对她的兴趣一下子又多了几分。 “母亲怎么能这样想我?”她流露出一丝忧愁,“我从来都是想要融入侯府这个家的,又怎会厌恶许意?” 乔氏费劲三寸不烂之舌,姜知雪都只作听不懂,最后只得气的拂袖而去。 她满肚子火气,却在书房外见到正在忐忑不安等待的乔钰。 乔钰眼尖,看到伯母回来,忙上前请安:“伯母好,多谢伯母款待,这是我的一些心意,昨日匆忙,未曾来得及孝敬您与伯父。” 他双手捧出一简简牍,恭敬地递过去。 乔氏跟着姜相霖,还是有些许眼光的,这简牍一看就是古籍,如今天下尚文,正是价值斐然的时候。 可惜送礼的人是乔钰。 乔氏冷冰冰道:“你的东西,我可不敢收,赶紧拿回去吧。” 乔钰吃了瓜落,脸腾地红了。 其实在来书房之前,他先后去姜枭然与姜许意的房间交好,却全都被拒之门外。 来之前,他对这位伯母并不熟悉,只是听说她不守妇道与人私奔,伯祖父、伯祖母也是引以为耻。 但他却觉着才子佳人,乃是一段佳话,众人不该对伯母如此苛责。 起初他们说要带自己去与伯母相认的时候,他还由衷替三人高兴。 如今看来,事情可比自己所想的那般差远了。 巧的是,孙氏找侄子刚巧找到了这边。 她最见不得宝贝侄子受欺负,也不问缘由,就站在乔钰的身前,恶狠狠地道:“乔莲儿你是不是忘了自己姓什么?我今儿非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说着,她便扬起手,只是乔钰的话赶在了她的巴掌前:“够了!伯祖母,您为什么一再为难伯母?昨日我听府中仆役说,你与伯祖父仗势欺人,我还不信,原来竟是真的!” 他心中对伯祖父伯祖母失望不已,转身快步走开了。 孙氏一拍大腿,忙不迭追上。 只剩下乔氏留在原地,眼中是平静的疯狂。 乔钰绕开侯府的丫鬟小厮,顺着湖水慢慢走着。 一向敬重的长者做出了连圣人都不屑的举动,他只觉着自己也面上无光。 走着走着,便见前方多了一处小小的院落,只是离近些,就能闻到幽幽的桂香如海潮漫来。 乔钰蹲住脚步,心中蓦然升起一丝向往。 他踌躇少许,便鬼使神差般沿着小径上前。 院门未关,他抬眸向里望去。 院中栽了一个桂树,花开正盛。 姜知雪穿着素净的衣裙,微微俯身,专注且细致地打理着一株粉白蔷薇。 乔钰呼吸一滞,只觉着天地间的一切声响都在刹那间归于寂静,他独有的念头,所有的目光,都被牢牢系在了眼前的素影之上。 姜知雪感受到被人注视,抬头向乔钰的方向看去。 是个不曾谋面的年轻人,她略略一想,便猜到了:“你是乔钰?” 乔钰被这一句问话唤回了三魂七魄:“对、对,在下乔钰,菱州沂县人士,见过姑娘。” 这副拘谨生涩的模样倒是让姜知雪有些意外,她还以为,乔家人都是像孙氏、乔氏那样的破皮无赖或是笑面虎。 “你必不拜我,若真算起来,我还应该称呼你一声表弟。”姜知雪对他的第一印象不错,也不想为难他,“我是乔氏的女儿。” 乔钰心砰砰直跳,说不出是窃喜还是失落,忙问:“怎么进府一日,也不曾听闻伯母提起表姐?” 姜知雪笑笑:“我身子不好,也喜静,不怎么与侯府诸人来往,你能走到这,也算缘分。” “缘分”二字如同从天而降的蜜糖,将乔钰砸了个晕头转向。 只是下一刻,姜知雪便关了院门:“男女有别,不便招待表弟,下次再叙。” 第三十五章 月满西楼 早时,乔钰给姜许意请安,姜许意心烦气乱地把人拦住了。 乔安山他们的到来,彻底打乱了她的计划。 好不容易用苦肉计得了太子的垂青,能够机会彻底压制住姜知雪,她决不能让这几个乡巴佬坏了好事。 想到上辈子对付姜知雪的手段,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念雨,你过来。”她叫来贴身丫鬟,“你帮我去药铺……” 上一世,用来对付姜知雪的迷 药与哑药,看来这一次,药用到别人身上了。 念雨不知道自家小姐的心思,得了命令就匆匆去办了。 此时,一名小厮敲了敲门:“二小姐,有人给您送了一封信。” 不会是太子吧?姜许意惊喜万分,伸手就接拉过来。 信封上龙飞凤舞“许意姑娘亲启”果真是太子的笔迹。 她迫不及待取出信,一目十行读了去。 原来,中秋将近,月满西楼的夜姑娘于后日要举办一场诗会,届时整个京城的文人墨客都会光临。 太子便是邀请姜许意一通前往观会的。 姜许意的笑容掩饰不住了。 月满西楼是京城最有名气的花楼,而夜姑娘,是月满西楼的花魁,传言说她不仅姿容如仙子,更有常人所不及的才气。 这个诗会,姜许意也是有所耳闻的。上一世,太子并没有邀请她,但此刻,她却收到了这封信! 这说明,太子对她的喜爱,比上一世更甚! 欣喜过后,姜许意连忙去找乔氏。 “好女儿,真给娘争气!”乔氏大喜过望,“等来日 你坐稳太子妃的位子,看姜知雪还怎么欺辱我们!” 她拉着姜许意上上下下看了一眼:“不愧是我们侯府的千金,等太子提亲那日,我便同你爹讲,给你上我们姜家的族谱!” 姜许意激动不已:“您说的是真的吗?谢谢娘!” “傻孩子。”慈爱地摸摸姜许意的秀发,“只不过这件事绝对要瞒住姜知雪,不能让她去搅局。” “走,娘带你去置办些首饰衣裳!” 乔氏带了姜许意就要出府,结果在院中又遇到了孙氏。 她不依不饶地跟着两人,最终,乔氏无奈,只能掏银子为乔氏买下足有一马车的布匹…… 而她们离府的这段时间,长公主的贴身婢女也赶到侯府,送了姜知雪两份信物。 “月满西楼?诗会?”姜知雪觉得颇为新奇,“长公主是想邀我同往?” 婢女福身,礼仪周到道:“是的,姜小姐,长公主说相信您的才气,若是能够一举夺魁,她面上也有光。” 仅仅是思索片刻,姜知雪便答应下来。 若是她所料不错,长公主都会莅临的话,太子定然也会前往。 又是一场好戏。 —— 香兰院。 乔钰第一次与乔定山夫妇发生了争执。 “你们不许再找伯母与表兄们的麻烦!”乔钰态度坚决,“不然,我会立刻离开京城,也不会再认你们!” 孙氏最是在乎这个侄子,顿时没了主意:“钰儿啊,我们都是为了你好!你怎么就不能体谅我和你伯祖父的一片苦心?” 乔定山也劝:“你年纪尚小,不知这世间万难,咱们搭上了侯府,你能一步登天,哪还用寒窗苦读?” “原来你们还真是这样的心思!”乔钰震惊不已。 他自认天资浅薄,读了多年书,才学也只是平平,但圣人的教诲,他都记在心里。 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他宁愿庸碌一生,也不能接受这样得来的功名利禄! 最后,乔钰咬死不愿松口,逼得乔定山夫妇只能暂时同意,只是在侯府中做客,不提其他。 其实,乔钰原先是想直接离京返乡的,但与姜知雪的那遥遥一面,让他不忍离去。 几重烦恼加在一处,他郁郁寡欢,独自出了府。 如今佳节在即,京城的大街小巷,车马络绎不绝,端的是往来繁盛。 乔钰没出过远门,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他找了个无人问津的小摊,花三文钱买了个络子,借着机会问道:“小哥,我初来乍到,不知这京城中有无读书论道的地方?” 小贩好容易开了张,喜笑颜开:“公子一看就是读圣贤书的,若想正道扬名,明日的月满西楼可是大大的好机会!” “听说,魁首还能和夜姑娘一 夜情缘呢!唉,也就是我命不好,没读过书……” 小贩喋喋不休地又说了很多,乔钰碍于面子一直挂着儒雅的笑容听着。 但心里,却在想,不知道姜府的那位表姐,会不会去…… 诗会那日,乔钰去找姜知雪。 他在秋墨阁外踌躇不前,既想邀佳人同往,又觉得太过唐突,怕他人议论。 素容开门的时候,就见到乔钰以一副滑稽的模样在外走来走去。 “姑、问姑娘安,我是、是来求见姜小姐的。” 素容觉得好笑,回道:“不巧我们小姐要外出。” “是月满西楼吗?”乔钰脱口而出。 素容点头:“是,乔公子也要去么?只是进场需验信物,公子怕是没有吧。” 她从袖中拿出一枚小巧的令牌:“我们小姐说公子是读书人,特意给你留了一枚,只是小姐应了贵人的约,不能与公子同往了。” 乔钰感激不已,忙拿出那简牍递过:“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姑娘一定要代姜小姐收下!” 这自然就是昨日乔氏没接的简牍,只是不同的是,简牍上坠了一个不怎么精致的络子。 素容也不客套,毕竟这小小一枚令牌,在文人之中,已然抬到了天价。 待到夜幕沉下,京城被万千华灯的光芒所笼罩。 姜许意已经拿到迷 药与哑药。 她亲手将药放入燕窝汤中,给孙氏夫妇端了过去。 二人都舍不得错过这好东西,接过就喝了个干干净净。 姜许意出了门,冷漠一笑:“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也敢来碍事。” 念雨匆匆赶来:“小姐,太子的马车来了。” 而身后,传来重物倒地的闷响…… —— 素容搀着姜知雪踏出院门。 乔氏带着几个婆子拦住了她们的去路:“知雪,你今晚,哪儿也不能去。” 第三十六章 太子和长公主杠上了 真正等来姜知雪出门,乔氏这才信了姜许意的话。 姜许意层信誓旦旦说姜知雪一定已经知道了诗会的事情,她的眼中闪着泪光,央求乔氏一定要想办法拦下姜知雪,决不能让她破坏自己与太子的大事。 当时乔氏有些不以为意,姜知雪再厉害,总不能消息也如此灵通吧? 看来是她低估姜知雪了! 姜知雪拢了拢披风,笑道:“母亲,这是何意?” 乔氏摆出一副慈母的样子:“知雪,今日外面人多眼杂,你留在府中,娘也放心许多。” 她一面说着,几个婆子一面将她和素容堵了回去。 素容就要动手,姜知雪却握了握她的手,冷静地与乔氏对峙:“若我今日一定要出去呢?” “你不要太过放肆,我毕竟是你娘!”乔氏眼中镀上一层寒霜,“若是你非要撕破脸皮,那别怪我不给你留情面!” 她计上心来:“今日我的翡翠镯子不见了,需要搜一搜你的院子!” 乔氏心下算着时间,搜查一遍秋墨阁,拖延的时辰足以让姜知雪错过诗会。 而温箬此时在堂内听见声响,忙捋一捋大福的毛:“死猫,快去外面找长公主!” 大福轻盈地跃出窗外,趁着夜色避过乔氏的眼睛,溜了出去。 那些婆子听了乔氏的话,就想要强行传进秋墨阁:“大小姐,我们也是得了夫人的命令搜查,您快让开。” 她们嘴上说的好听,但手上却不断地推搡着姜知雪与素容。 还有人下黑手,狠狠扭了素容的胳膊一下。 但她却不能在这些人面前暴露自己的武功,便只是护着姜知雪一直退回了院子。 那几个婆子见得逞,齐齐闯了进去。 谁知道这秋墨阁像是有什么法术一般,甫一进入,几人就打起了喷嚏。 一声接着一声,竟无法停下,但出了秋墨阁,又无事了。 乔氏不明所以:“你们进进出出在干什么?” 耽误了片刻,昨日替长公主传呼的婢女已经赶到:“你们几人,在郡主的院中做什么?” 乔氏被突然出现的人吓到:“你是何人?敢闯侯府?” 婢女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将高高举起一枚令牌:“睁大你的眼睛看清楚,这是当朝长公主!公主请郡主共赴诗会,夫人可有意见?” 真的是长公主!姜知雪怎的如此难缠? 乔氏脸色阴郁不定,但仍旧不肯闪身让开:“长公主容禀,臣妇的镯子丢失,正要去秋墨阁中寻找,不知能否等候片刻?” “你!”婢女有些恼了,“你非要挑这个时候来搜查是何居心?” 乔氏狠了狠心,她一定要为姜许意争取时间,哪怕得罪长公主也在所不惜:“那镯子对臣妇有为重要,请长公主宽恕。” 眼见婢女没了主意,姜知雪忽然开口:“不知母亲丢失的镯子,是何颜色?何时何地购入?又是在今日几时几刻丢失?价值多少?丢失前可有磕碰?” “这……”乔氏一时无言。 她只不过是随意找了个由头,哪能一下子回答这么多? “看来夫人也不甚在意这个镯子啊。”婢女赶忙接口,嘲讽道,“那等夫人想起之后,再行定夺吧。” 说着,她上前拨开几个婆子,对姜知雪行了一礼:“郡主,请。” 失了先机,乔氏只能眼睁睁看着姜知雪关了院门,随着长公主的人一同离开了。 可虽是如此,姜知雪也被她耽误了不少时辰。 见到长公主之后,长公主眉宇间少见地掺了几分焦急:“快些赶车。” “殿下,是我不好。”姜知雪捎带了愧意,她确实没有想到,乔氏会在门口拦她。 “无妨。”长公主笑笑,“只是我想问一问知雪,你有几分把握拿下头筹?” 原来,此次诗会的彩头是一方徽墨。 据传是前朝名家所制,有价无市。 当今圣上素爱这些,曾经多次派人寻找过,没想到,这宝贝落在了月满西楼。 “若是能拿到,自然是最好的,若是无望,本宫也不强求,只是不想让其他人占了先锋。”长公主如此说道。 她口中的“其他人”,姜知雪心知肚明,是太子。 太子与长公主不睦并不是什么秘密。 姜知雪莞尔一笑:“殿下请放心,臣女有把握。如今时辰晚了些,若是走大路,怕是会错过诗会的入场,臣女知道一条捷径,可以为殿下驱车。” 此时此刻,长公主也不与她客气,随即令车夫将缰绳递与姜知雪。 她的御马之术了得,在京城小巷中穿梭而过,竟然还真就绕到了花街。 甚至还停在了太子的车前。 太子虽然并没有用皇家仪仗,但朝中大臣与京中名流大都还是认识那驾马车的。 此时被拦在了后面,自然是心生不悦。 “哟,我当时谁呢,竟这般胆大包天,原来是姑姑。”见到长公主,太子眼中掺着几分慵懒与冰冷,语气也甚是阴阳,“真是没想到,姑姑还有这般打穴钻洞的本事?” 骤然见到姜知雪,姜许意狠吃了一惊:“姐姐?你怎么在这?” 太子闻言,“哦?”了一声,语调微微上扬:“许意是说,面前这个状似村妇的女人,是你那个惯会装腔作势的姐姐?” “瑞儿。”长公主轻轻皱眉,“你怎能这般无礼?你父亲给你请的先生,就是这样教你的?” 二人微服在外,讲话自然都会做掩饰。 姜知雪知道,太子是在嘲讽自己穿着朴素,但并不在意。 毕竟太子要是真有脑子,也不会对姜许意情根深种。 可太子却咄咄逼人:“我再差也是要承继父业的,倒是姑姑,真该找个人嫁了。” 和亲之痛,是长公主的心结。 有的时候,即便是血缘至亲,也会将刀捅在最致命的地方。 姜知雪神色冷了下来:“这位公子,若是见了一名女子,只是关心她衣着如何、有无夫家,那令尊的家业,交给你真是白白浪费。” 太子几乎是瞬间勃然变色:“你找死?” 第三十七章 遇刺 太子身后的亲卫向前一步。 素容也在同一时间手摸向了腰间剑柄。 姜许意惊呼一声:“姐姐,你怎么能如此讲话?平日欺辱我便罢了,竟也不将楚哥哥放在眼中!” 她倒是没夸张,姜知雪这话太过大胆,足以触及太子底线。 长公主却不动声色地将姜知雪拦在身后:“不过是友人间随意攀谈而已,侄儿何必当真?” 说罢,她又嗔怪道:“知雪,你言辞也太过犀利,下次需注意了。” 言外之意,这次算了。 太子却紧盯着姜知雪,丝毫未有放过她的意思。 一时之间,剑拔弩张。 “铛——” 可下一瞬,夜满西楼中传来三声钟鸣。 “还要参与诗会的贵客请即可入场,钟鸣过后,即刻关阁。” 许久,太子收起眸中的杀意被一抹戏谑取而代之:“姜知雪,我记住你了,你最好祈祷往后每一次都能如今日般走运。” 太子并着姜许意入阁后,长公主对着姜知雪柔柔一笑:“无妨,走吧。” 雕花门后,整座阁楼灯火通明、雕梁画栋。 大堂内布置了诗席,约摸着有七八十桌之多。 案几上摆着文房四宝与时令鲜花,颇为雅致。 太子他们与长公主到的晚,便一起坐在了最后方。 姜知雪粗粗扫视一圈,竟发现杨婉蓉也到了,而她身侧那名华服男子,应当是杨蔡。 诗席外围有官兵驻守,看来,这场诗会真真是不比皇家盛宴逊色多少。 自然,最引人注意的自然是二层回廊上,那间被重重纱帘与珠玉垂幕笼罩的雅阁。 帘幕深深,其后只隐约勾勒出一道曼妙侧影,慵懒地倚在软榻上,想必便是夜姑娘了。 太子柔情似水地望着姜许意:“不知许意诗词如何?可否代我拿下那方徽墨?” 姜许意被他看的面上微微发烫:“我只不过略略读过一些书,恐怕比不得姐姐,幼时离家,见多识广。” 她的谦逊让太子更加满意:“许意无需妄自菲薄,也不必与那粗鄙村妇相提并论。” 姜许意有些得意地瞅了一眼姜知雪。 这次的诗会,她可是志在必得,因为乔氏已经买通了月满西楼的龟公,提前为她拿到了考题。 —— 二层某个房间中,姚之鹭透过纸窗,望向下方的热闹场景。 “嘶,你说不就是作诗写词,酸溜溜的,怎么一下子来这么多大人物?”他很是费解。 “那没办法,许是文人就喜欢酸的。”贺砚舟打了个呵欠,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话,“到底几时开始,我们再这等了有两个时辰了吧?” 姚之鹭也是无奈。 姜知雪捉到的那个归雁,虽然已经查实了她北羌的身份,但她本人却未曾开口吐露任何情报。 究竟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还有多少同党,无人知晓。 偏偏月满西楼又非要在这个时候办诗会,声势浩大到太子、长公主都到了,他们不得不防。 姚之鹭继续偷窥着下方的情况:“哟,知雪也来了。” 被姚之鹭临时拉来帮忙,宿醉过后,还未完全清醒的贺砚舟,听见姜知雪的名字,愣了一下:“就是那个书呆子的妹妹?” 姚之鹭失笑:“人都走了,你还不肯给他个好脸色?” 在军营的时候,贺砚舟与问竹先生,各是他的左膀右臂,但两人凑在一处,反倒是谁也瞧不上谁。 姚之鹭贺砚舟初到军营,恰巧就遇上了埋伏,问竹先生推测出了对方的作战布置,又将计就计,临时组建了三支突围小队。 到了贺砚舟的时候,他只是说自己不需要那么多人,问竹先生便恼了。 姚之鹭体恤他还不知晓军规,还从旁劝了几句。 谁料到,他那支小队,还真就仅凭他一人便突破了包围防线。 自此之后,两人便成了冤家…… 念及此,姚之鹭深觉有必要扶正二人的关系:“砚舟啊,知雪这姑娘挺好的,比她哥好说话……” 姚之鹭一句话说了一半,房门便被敲响,一名小厮挂着笑探进来个脑袋:“贵人,诗会就要开始了,二位是否姚移步楼下?” “算了吧。”姚之鹭看了眼贺砚舟,他俩去了怕是也浪费笔墨…… 大唐之内,一名身着锦袍的小厮快步走至楼前临时搭起的高台。 小厮说着场面话,另有十名身姿曼妙的婢女手托承盘,徐徐走出,开始为各桌奉茶。 她们的动作很快,不多时便到了姜知雪他们身侧。 给长公主奉茶的婢女手一抖,将茶水洒在了她的身上。 长公主的贴身婢女忙上前拦她:“你怎么回事?” 奉茶婢女忙不迭致歉,弯腰之际,袖中的寒芒一闪而过! 姜知雪刹那明白那是什么,不及多想,她便扑在了长公主身上:“小心!” 奉茶婢女的匕首一击未中,在半空中快速变招,向着姜知雪的喉咙刺去。 姜知雪知道自己一旦闪避,长公主便会遭逢毒手,千钧一发之际,她快速将案几上的花瓶抄起,挥向匕首。 匕首攻势一滞,下一瞬,便被赶过来的素容一脚踢飞出去。 与此同时,太子也遭逢了暗杀。 太子的亲卫离得稍远些,待到上前,太子的肩头已经结结实实挨了一刀。 外围的官兵见状,忙要支援,却见整个大堂中升起浓稠的烟雾,身在其中的人,完全看不清面前场景。 几个刺客婢女抓住这一时机,再次对着长公主与太子齐齐出手。 姜知雪将长公主压在地上,快速道:“殿下别动,这雾撑不了多久,官兵很快就能支援。臣女会保护你的。” 她说的坦然镇定,但心中却知道,素容已经被那些人缠住,若是有人摸到她们的位置,便只能靠自己了。 她拔出发间银钗,闭目凝神,聆听着周围的声音。 忽然,利刃破空声自身后响起。 来了! 手中银钗被握紧,只等着殊死一搏。 汹汹来势被另一道剑光挡下。 “姜知雪?是我,长公主呢?” 姜知雪全身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彻底放松——是贺砚舟的声音。 第三十八章 得了一座郡主府 浓雾之下,月满西楼一片混乱。 惊叫与呼救声中,太子亲卫将太子牢牢护住。 姜许意跌倒在地,自变故发生,她就吓得动也动不了了。 但在定下心神后,姜许意立刻想到了方才太子整条胳膊都是血的样子。 她赶忙在地上摸索起来,找到一片碎瓷后,她颤抖着手将瓷片紧紧攥在手中。 而后——狠狠划向了自己的手臂。 事发时,她离太子最近,若是太子受伤,自己却毫发无损,那她的罪名便大了。 姜知雪!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连本带利讨回来的! 姜许意强忍着火灼般的痛楚,将这笔账算在了姜知雪头上。 浓雾逐渐散去,行凶的婢女早已不见了踪影。 官兵脸上都带了些许茫然,但很快,一名身着指挥使服侍的人站了出来:“别慌!她们走不远!” 在他的调度下,官兵很快又井然有序起来。 堂中的杨蔡等人诚惶诚恐地跪过来:“臣等救驾来......” “好了,废话真多。”太子眼底尽是冷戾之色,“要不是姚将军及时赶到救了我,你们哭坟都找不到地方!” 他俯身扶起姜许意,在一众亲卫护送下甩袖而去。 长公主看着跪在地上的众人:“此事与你们无关,起来吧。” “知雪,这位小将军。”她笑着看向面前二人,“今日之恩,本宫记下了。” —— 此事不到半个时辰便传遍了宫中。 夜姑娘连带月满西楼的一众人等都下了大理寺。 姜知雪等人也被连夜传唤入宫。 崇政殿内,楚昭序语气还算正常,但整个人却散发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天子脚下,当朝太子与长公主险些被人害死在烟柳之地,真真是精彩。” 众人低着头,承受着天子之怒。 楚昭序很是利落,几道旨意下去,该罚的罚,该贬的贬。 最后,楚昭序将视线落在了姜知雪与姜许意身上。 “你,抬起头来。”楚昭序伸手指了指姜许意,“你今日与太子在一处?可曾看清刺客的模样?” 姜许意瑟缩了一下,忙抬头向太子投去求助的眼神。 “父皇,”太子心疼地替她辩解,“此事与许意无关,况且她也受伤了,应当快些找御医为她医治。” 楚昭序冷笑一声:“你要是不愿意她在这里说清楚,那就让大理寺来审吧。” 太子不言语了。 姜许意只得哭哭啼啼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其中自然是夹杂了些有利于自己的谎言。 听完之后,楚昭序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皇后却突然问道:“你是定远侯府的养女吗?” 姜许意有些困惑:“回娘娘,臣女是。” 皇后意味深长地看了眼她与太子,也不再说话。 “知雪,你救了长公主,想要什么奖赏?”楚昭序又看姜知雪,态度也柔和了起来。 姜许意心里咯噔一下,一种嫉妒的不平衡感袭来。 凭什么圣上对她就那么宽厚? 姜知雪却没有领下这份功劳:“陛下,是长公主洪福齐天,才躲过一劫,臣女不敢冒功领赏。” 长公主欣慰道:“陛下,我就说这孩子心地纯善吧?既然她谦虚,那能不能让我代替她讨要一个赏赐?” “说来听听?” 长公主原本站在楚昭序的身侧,此时轻移莲步,来到殿中,很是郑重地行了一礼:“陛下,既然已经封了知雪为郡主,何不再赐她一座府邸?” 姜知雪与姜许意同时震惊地抬头,前者是带着一丝感动与惊讶,后者则是浓浓的妒火与不甘。 “郡主府么?”楚昭序略作思索,“倒是个好提议,知雪知书达理,又深明大义,理应得此封赏。” 姜知雪万万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应约来蹭个诗会,竟然混到了一座府邸! 众人出宫后,定远侯的马车已经侯在皇城外。 乔氏站在车前,望眼欲穿,见到姜许意全须全尾地走出后,才长长地舒了口气。 “好女儿,听说你受伤了?快让娘看看。”乔氏忙抓着姜许意的手,上上下下仔细看着她,不住地落着泪,“真是心疼死我了。” 姜许意的胳膊还在隐隐作痛,但这份痛楚远不及心中的伤痛! “娘!”当着禁军的面,她不便说话,只是哭的格外伤心,“我好委屈啊娘!” 姜知雪实在是不想看这份母女情深,与素容先一步上了马车。 素容也是没眼看:“真不知做戏给谁看。” 姜知雪笑了笑:“这不是看戏的人来了?” 太子急匆匆从宫门中走出,将一件大氅递给姜许意:“许意,你的委屈我都知道,你放心,孤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的。” “是不是,姜知雪?”太子提高了声音,“贪慕虚荣的女人!” 姜知雪不知他是如何得来的这个结论,但也不恼:“太子爷,今夜内卫禁军满城搜捕,却连那刺客的影子都没有找到,您还是低调些好。” “你!”太子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 气过太子,她只觉着困意上涌,也不管外面的人怎样想,便靠着马车,闭眼休息起来。 定远侯府中,乔钰内心焦乱如麻,不住地在前院中来回走动,时不时向外张望。 他今日没有去诗会。 在他得知那枚令牌在京城中昂贵的价格时,他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将令牌退了回去。 “表姐,这东西太过贵重了,我实在受之有愧,还望表姐收回。” 姜知雪觉着这人有些可爱:“”你不是你也送了我东西?” “这不一样。”乔钰斩钉截铁道,“我来侯府做客,理应有所表示。但这枚令牌,已经超出我能够承受的价值的数倍,我既无法回赠等价之物与表姐,也不能欣然昧下。” “表姐你别让我为难。” 旁人求之不得的东西,到了乔钰这里,反倒成了“为难”。 姜知雪当时觉着这人怕是读书读痴了。 而现在的乔钰,却恨死了当时坚持退还令牌的自己。 月满西楼出了刺客,宾客有死有伤,伯母去接表姐至今未归。 怎么想,都坏透了。 第三十九章 搅混水 姜知雪回府的时候,已经是五更天了。 她有些诧异乔钰为何会在院中等候,难道他对乔氏这个伯母,感情如此深厚? 乔氏紧紧搂着姜许意进府,又张罗着叫人喊大夫。 而香兰院中侍候的丫鬟又披头散发地哭着过来禀告,说乔老太爷与太夫人一觉醒来哑了嗓子,正对着下人们踢打。 闹哄哄的侯府让姜知雪的头隐隐作痛:“素容,快些走,别让晦气缠上了。” 回了秋墨阁,姜知雪吩咐所有人不要打扰自己,她要好好睡上一场。 至于那个占了她小半张床的大福……算了,今日疲乏,懒得管了。 姜知雪直睡到正午,才觉精神稍稍恢复了些。 素容约摸着还未醒,是柳叶、桃叶两个小丫鬟守着她。 见姜知雪起床,桃叶才怯生生地进来禀告:“小姐,晨起有个仆役想来见您,叫做卓文,赵大哥见他受伤还蛮重的,就让他去温大哥那边了。” 卓文受伤了? 姜知雪匆匆梳洗得当,让人把卓文喊了进来。 卓文显然是被打的不轻,走起路来都有些艰难,但见了姜知雪还想着下跪:“奴才给小姐添麻烦了。” 赵金河与温箬左右拦下了他,又把今晨的事情讲给姜知雪婷。 原来,月满西楼出事之后,姜相霖匆匆赶回来,将乔氏一顿责骂。 偏乔定山与孙氏又失了声,他们俩虽然说不出话,但手比划着,意思摆明了是想要报官。 姜相霖左支右绌,就拿了卓文等这些昨天去过香兰院的人私刑逼供。 姜知雪在听到乔定山夫妇骤然失声之后,立刻就想到了自己上一世的遭遇,看来,定是乔氏或者姜许意下的手。 “既然这样,你也不用回到前院了,就留在这里吧。”姜知雪早就信任卓文了,此时也就借着这件事将人留了下来。 随后,她整理一下衣衫:“温箬,咱们也去凑一凑热闹。” 他们尚未靠近香兰院,便听见了孙氏那愤怒至极的“咿呀”声。 原先姜相霖还叫人关着他们,此时却只能哄着安抚着让他们安静下来。 姜知雪走进堂内,刚好看见孙氏抓着乔氏身旁一个婆子的头发死命撕扯。 乔定山目光阴毒地盯着乔氏与姜相霖。 乔钰不在,这二人便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本性了。 姜知雪惊呼一声:“父亲,母亲,外祖父与外祖母这是怎么了?” 乔定山夫妇似乎是对姜知雪有一种奇怪的信任。 他们急切地上前,在姜知雪面前比划着什么。 姜知雪极尽温柔,像是一个真正关心长辈的晚辈:“外祖父,外祖母,你们别急,兴许是突发恶疾呢?我已经带了大夫过来了。” 乔氏听到“大夫”二字,又看见温箬是一直跟着姜知雪的人,忽然慌了下:“知雪,你外祖年岁太长,可不能随便看大夫,我和你父亲已经去江南请名医了,这是你别管了。” 这话说完,姜知雪还未发话,孙氏就踢出一脚,将乔氏踹地连连后退,继而指着乔氏就是一顿“咿呀”的辱骂。 姜知雪看够了戏才假意上前劝阻:“外祖母仔细身体。温箬,快来帮二老看看。” 温箬有些嫌恶地靠近二人,手将将搭上乔定山的脉就赶忙松开:“中毒了。” 这下,除了姜知雪,屋中的人都颇为意外。 尤其是乔氏,面上一闪而过的心虚甚是明显。 姜知雪将这一幕收在眼底,又关切道:“那该如何是好?能医么?” 温箬恨不得立马回秋墨阁洗手,于是很快地说:“自然是有,稍后我会让人写了药方,按方抓药,不出半月就能痊愈。” 乔定山与孙氏先是一喜,却又立马换了一副面孔,开始对着姜相霖与乔氏发威。 既然是中毒,那必然有下毒之人。 而他们又从未离开过侯府。 是谁做的? 留下这个问题之后,姜知雪功成身退。 路上,温箬小声问姜知雪:“真的要帮他们解毒吗?” “自然是真的。”姜知雪轻笑道,“不过你放心,以姜家人的恶毒,不用等到半月,他们自会因为害怕那二人做出不利于侯府的事情,抢先下手。” 温箬皱了眉头,压低了声音:“小姐的意思是……不能吧,这可是弑亲。” 姜知雪冷冷笑出声来。 温箬此人冷漠异常,似乎是天生便不将人的性命放在眼中。 正因为如此,在被药王谷收为弟子之后,他反倒是被那些禁术毒法所吸引。 他在被姜知雪捡回去,第一次见见到沙场马革裹尸的场景后,不仅没有表现出害怕,反而是露出了一种被压抑的、极度兴奋的神情。 这样的人,都不敢相信寻常人可以轻易下定决心去弑傻亲眷。 可见姜家人,究竟丧心病狂到何种程度。 前世刻骨铭心的仇恨再次翻涌而至,姜知雪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其压下:“不信是么?等着看吧,定远侯府的福气,马上就要到头了。” 温箬依照约定,给乔定山他们送去了解药的方子。 期间姜许意去探望过一次乔定山与孙氏。 这二人看侯府众人的眼神,都是怀疑与仇恨,吓的姜许意几乎是搀扶着念雨才走到了乔氏处。 “母亲,您帮帮我!”她着的有些怕了,当时下毒的时候,她只是考量着自己马上就要成为太子妃了,就算是东窗事发,也绝对不会怕这两个刁民。 更何况,他们会很凄惨地哑一辈子,没有人会替他们做主。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月满西楼的变故让圣上与皇后对她都颇为不满,她与太子之间,放佛一下子又隔了千重山。 乔定山和孙氏,又远比她想象中还能闹,如今姜相霖整日在查下毒之人。 若是查到她的头上,她这辈子,便毁了! 乔氏一直都知道是她下的毒,她也狠毒了这二人。 “意儿你别怕,都怪姜知雪来搅局!”一想到姜知雪,乔氏的声音都有些变了,“事情真要走到那一步,我们便一不做,二不休!” 第四十章 太子又找事 “什么?你说那毒是你下的?” 书房中,姜相霖不可置信地看着跪在面前的姜许意。 姜许意只顾着抽泣,整个人脆弱可怜,放佛风一吹便能碎了。 乔氏赶忙上前拉住姜相霖:“侯爷,你小声些!当心被人听去!” 她将姜相霖按在太师椅上,耐心劝慰道:“这件事,你不能怪意儿,侯爷你想想,自从他们来到侯府,就近惹下了多少祸事?如今意儿与太子情投意合,若哪日太子登门撞见他们发疯,岂不是坏了我们侯府的前程?” 姜许意附和:“爹爹,女儿真的只是想要帮一下您和娘,未曾想过他们会如此不依不饶,也不知道姐姐真的能医治这毒,是女儿的错,你要罚就罚我吧!” 她一边低头哭,一边悄悄观察姜相霖的表现,上一世,她与姜枭然偷着给姜知雪下了药,也是这般对姜相霖撒娇求饶的。 当时,姜相霖便做出了永绝后患的决策。 这一次,面对乔定山夫妇,也不知道会不会是同样的结果? 姜相霖已经从最初的震怒中恢复,听了乔氏与姜许意的话,面上逐渐出现狠厉的神色。 “夫人,这可是你的亲生父母,你当真不心疼?” 乔氏凄惨一笑:“你当知晓,从我随你离家那一刻,便与乔氏一族,再无牵挂。” 姜相霖将手覆在她的手上:“好夫人,你为我们,付出太多。” 接下来,事情正如前世一般,姜相霖下了决断,并将计划安排在了中秋那日。 香兰院那头,温箬的药逐渐发挥了功效。 乔定山夫妇已经能够张嘴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再加上乔钰的劝慰,二人也消停不少。 除了每日骂一骂乔氏,逼着她找出凶手外,日子倒也安稳。 宫里下了旨意,姜知雪的郡主府怎么也要在年底才能修葺完善。 素容等人听得着急,最初姜知雪带他们回京的时候,几人还为小姐能够归家欣喜不已。 现在却天天盼着小姐早日脱离这个吃人的魔窟。 过了两三天太平日子后,月满西楼的案子,也有了定论。 当禁军在城内发现那些婢女杀手的时候,她们已经全部自缢身亡了。 夜姑娘与月满西楼的一干人员经大理寺证实了与此时无关,统统放行了。 同时,姜知雪又收到了长公主与太后入宫的传唤。 临行前,乔氏诸多不满:“知雪,虽说你立了功,但也不应索取无度,长公主不过客气一下,你就巴巴向上赶着,总有一日,会让天家难做的。” 姜知雪笑了笑:“多谢母亲提醒,只是不知道许意的宅子是不是置办好了?才让母亲有这些许目光放到了我身上。” 这几日,姜许意下毒的事被乔氏与姜相霖轻轻揭过,再加上太子日日送来物品问候,她又得意起来。 宫中来人向姜知雪报告郡主府事宜的时候,她听了去,转头又向乔氏哭诉。 乔氏心痛不已,又对着姜相霖吹枕头风。 最后,姜相霖大手一挥,也给姜许意在京中置办了一处宅院。 这些事情他们以为办的密不透风,却不想姜知雪竟然全部知晓了。 乔氏脸黑了黑:“这事与你又什么干系?许意到了婚配年纪,我们总要为她做些什么,免得她在夫家不受器重。知雪,你是识大体的,这事不宜向宫中的人提起,你可知道?” 姜知雪只是笑了笑,盼左右而言他:“传旨的公公大约等急了,我先走了。” 再次入宫,太后却让姜知雪在御花园中等候。 姜知雪在湖心亭中站立片刻,却蓦地听见太子与什么人争辩的声音。 没过一会,太子满面怒容从一侧的小径中走来。 他应是想来亭中休息片刻,却没料到在这里又遇见了令自己讨厌的人。 “姜知雪?你怎么来了?不会是又来讨好我那没用的姑姑吧?”从眼神到口气,满是嘲弄与不屑。 上一世,姜知雪并未接触过太子,只知他对姜许意用情至深。 而这一世接触过后,她真真是对此人厌恶至极。 “殿下慎言,臣女是太后与长公主传唤入宫的。”姜知雪只是简单应答,便想要从另一侧离开此处。 太子却绕在了她前面,挡住去路:“别走啊,上一次不是很有胆气,还直言父皇的江山不应当交给我?” 姜知雪态度恭敬地笑笑:“当时我并不知晓太子身份,不知者无罪。” 太子眼底升起一丝恼怒:“姜知雪!你在骗谁呢?这般圆滑刁钻,真不知道父皇幕后都喜欢你什么!我告诉你,做人最好是老实本分,若是再让我知道你欺负许意,我定然不会饶恕你!” “是么?”姜知雪直直对上太子的目光,“那太子是以什么身份对姜许意如此维护?太子妃么?陛下与皇后娘娘已然允准了这门婚事了吗?若没有,太子此举怕是有私相授受之嫌。” “好好好。”太子被气笑,下一瞬,竟伸手掐住了姜知雪的脖子,“你这是早就知道母后厌弃许意?说!是不是你在她面前进了什么谗言!” 姜知雪被他掐地呼吸受阻,艰难地抬手握住太子受伤的那胳膊,然后用力扭 动,让伤口吃力收疼。 果然,太子低低呼叫了一声,迅速放了手:“姜知雪!你竟然敢伤害孤!” 姜知雪连连咳嗦,丝毫不认:“太子玩笑了,臣女只是一时慌张,误打误撞弄疼了殿下。” “你们在做什么?”太后与长公主终于姗姗来迟。 她们见到二人的样子,眼中出现狐疑。 姜知雪怕太子恶人先告状,抢先答道:“回禀太后,太子方才与臣女闲谈,许是伤口受了凉,又疼了起来。” 太子怕她在太后面前讲些姜许意的不是,便隐忍着,咬牙道:“是,是我收了疼,失手误伤了姜小姐。” 见太后信了,太子又赶忙先退了下去。 望着太子的背影,太后忽然开口:“知雪,上次哀家提过为你赐婚的事,不知你现在心意如何?” 第四十一章 拒绝做太子妃 姜知雪蓦地吓了一跳:“太后怎么忽然这样问?” 太后先是免了姜知雪的礼,又让她坐下谈话。 “知雪,先前为了北羌暗探的事情,哀家其实防备过你,但冷青梧都告诉哀家了,正是有你的帮助,他与姚将军,才顺利抓到了那个暗探,哀家对你,其实是心有愧疚的。” 姜知雪赶忙低头再要跪下:“臣女不敢。” 长公主在一旁搀扶住她:“今日我们不过是家常小叙,知雪不必多礼。” “那日 你又救了公主,她同我说过了,若非是援军赶到,你必然凶多吉少,这等赤胆忠心,仅仅是一座府邸,远远不够。”太后慈爱地看着姜知雪,“哀家想问一下,你想嫁入皇家吗?比如说,做我的孙媳妇。” 姜知雪的心沉了下去:“太后娘娘,臣女不敢攀附。” 不等太后回话,姜知雪便离座直直地向二人拜了下去:“臣女多谢娘娘、殿下厚爱,且不说太子已心有所属,但就皇家给予臣女的恩裳,臣女已经受用不尽,不敢再肖想皇恩。” 听到太子心有所属,太后的声音中掺杂了一丝不悦:“你是说你们侯府的那个养女?她哪里配!知雪,你才是定远侯的嫡女千金,又是问竹先生的胞妹,她算什么东西?” “皇额娘莫要生气。”长公主为太后递过一块糕点,又转头来劝姜知雪,“知雪,若是你愿意,我与母后都能保证你是大景朝日后的皇后,你不再考虑一下?” 姜知雪生怕太后乱点鸳鸯谱,忙在脑中考虑该如何拒绝。 “请太后、公主恕罪,并非臣女不知好歹,只是一来太子对臣女无意,二来定远侯府已经因为兄长得到了足够的荣宠,若臣女再嫁入东宫,兄长的功德怕是会受损。” “臣女归京,只是因为思念父母双亲,相较于京城,其实那边塞的大漠明月,才是臣女真正心向往之的地方,太后若是当真喜爱臣女,还请收回成命。” 她低着头,不敢有一丝一毫地懈怠。 许久,才听到长公主的声音:“母后,既然知雪都这样说了,您还是再为太子另寻觅一桩婚事吧,毕竟两情相悦,才是太子有益。” 太后长长地叹了一声:“知雪,你起来吧。” 她站起身,看向姜知雪的目光不知是失望还是惋惜:“哀家是当真喜爱你,唉……” 宫女搀扶着太后,极慢地走出了凉亭。 送别太后,长公主很是欣赏地看着姜知雪:“知雪,你的选择是正确的。” 大景朝其实并不崇尚三妻四妾,男子都以少妾为荣,即使天子,亦是如此。 自开国以来,也就只有先帝喜好女色,多纳了几名妃子,便被文臣史官日日进谏批判。 楚昭序与当今的皇后,也是少年夫妻,只不过是皇后身体孱弱,在生下太子之后,便再也无法生育。 当时太子尚小,山河动荡,太后怕再出变故,才逼着楚昭序又接了云妃入宫。 早些年太子确实是大景朝唯一的继位者,但他却越来越嚣张肆意,不仅丝毫没有一国之尊的气度,反而沾染了不少纨绔子弟的恶习。 楚昭序对他已是越来越失望。 而云妃,已经诞下了二皇子。 虽说二皇子如今也才三岁,满朝文武并没有人真的把他放在眼中。 但楚昭序正直盛年,若要等到二皇子长大,也不是什么难事。 长公主这话,也不是为了劝姜知雪站位谁,而是真心担心姜知雪真嫁给了太子,会磋磨了后半生。 等出了宫门,她才真正卸下这口气。 一路上,她都在反思自己,看来,风头太盛也不行,险些将自己搭进去。 也亏的有长公主帮着她,不然太后心意已决,她实在是难以脱身。 素容驾着马车,等在宫门外,见到姜知雪,笑嘻嘻与她披上了披风:“小姐,这次又得了赏赐吗?” 姜知雪自嘲地摇摇头:“这次进宫,真是惊险万分。” 素容不解,但见姜知雪不愿多说,也就没有过问。 “小姐,您在宫中的时候,我刚巧遇见贺将军从宫中出来,他约您到廊桥竹林一会。” 贺砚舟?姜知雪皱了皱眉,他找自己有什么事? 思索片刻,姜知雪还是决定赴宴,毕竟贺砚舟并不是敌人。 廊桥竹林在京城城西边缘,这里不曾有什么住宅商户,原先是一片荒凉地。 后来有个道士云游至此,算了算,连连说这是一块风水宝地。 于是开荒种下竹子。 但最后不知道为什么,竹林种好了,道士反倒是走了。 姜知雪赶到的时候,竹林随着秋风发出簌簌声响,竹节做成的小桥在不过三尺宽的小溪上静静伫立着。 “奇怪,怎么没有人?”素容左右张望了一下,“难道是贺将军等不着我们,先离开了?” 姜知雪不甚在意,反正他人与姚之鹭都在京中,改日遣人问一问就行了。 “不用管他,这个地方确实不错,素容,你在此处等我片刻,我下去走走。” 下来马车,姜知雪来到竹林中, 在边塞时候,他们的营帐不远处,也有这样一片竹林,姜知雪心烦的时候,总会去竹林散心。 其实今日她与太后说的话也并非托词,在京城的这些时日,她确实已经厌倦了。 姜知雪的思绪还沉浸在回忆中,竹叶沙沙作响。 忽地,一个黑影从竹梢上飘然而下,又如离弦之箭般向着姜知雪欺近。 姜知雪身形一旋,衣裙飘飞间便避开了一次攻击。 她不做停留,抬腿踢断一根竹节,将竹子握在手中当作剑,遥遥指向了来人。 可当看清对方面貌时,她眼神微张,瞳孔中满是惊讶:“贺砚舟?你这是做什么?” 贺砚舟唇角微勾,笑意不达眼底:“相较于质问我,姜小姐不如解释一下,你这身上的功夫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眼中的阴沉又深一重:“或者解释一下,假死骗过大家,又装模作样地挑起这许多事端,是怎么回事?” 第四十二章 中秋夜宴 他已经看穿自己身份了? 姜知雪震惊不已,是什么时候自己露了破绽?还是这人在诈自己? 贺砚舟不耐烦地收了剑:“别在那算计了,从那天舞剑的时候,我就觉得是你,笨的样子,和我之前教你剑法的时候一模一样。” “再者月满西楼浓雾之中,要不是我及时出声,你那簪子,怕是已经要往我脖子上招呼了吧?” 姜知雪感到一阵无奈。 万万没想到,假死回归女儿身,第一个认出自己的人,反倒是往日的冤家。 但贺砚舟说的也确实不假。 当初敌军得知大景军队中有个算无遗策的军师后,便想尽办法要将人活捉。 姚之鹭未雨绸缪,直接把贺砚舟叫来让他教习姜知雪练武,万一出事,也让她能有些自保的能力。 这件事,知道的人并不多。 也是她明知姜家是龙潭虎穴但仍旧敢留在侯府的底气。 如今,反倒是帮着贺砚舟识破了她的身份。 姜知雪没有否认,贺砚舟竟然也没有多问。 见他要走,姜知雪反倒是忍不住了:“你没有其他问题了?” “说的好像我问了你就回答似的。”贺砚舟懒洋洋的声音传来,“我只是想要确定一下,免得日后帮错了人。” 他走了几步,忽又停住:“那时候,兄弟们都是真心为你难过的。” 问竹先生病逝的消息传来,许多将士都忍不住洒泪。 姜知雪心里有些酸楚。 回到定远侯府,丫鬟小厮们正喜气洋洋地布置着中秋的装饰。 张寿见了姜知雪,忙弯腰行礼:“大小姐您回来了,过几日便是中秋了,这是定远侯府第一次过团圆节,侯爷吩咐务必要办的体面大气,您看秋墨阁那边……?” 姜知雪不敢用侯府的人,只是随意道:“我自己准备就行了,辛苦你们了。” 说着,又让素容递了些彩头给他。 张寿欢天喜地的接过,也不再缠着姜知雪,扭头忙去了。 进了秋墨阁,姜知雪让温箬与两个小丫鬟去采买一些节日用品。 这也是她恢复身份后的第一个中秋,确实也该好好操办一下。 这几人中,除了卓文有母亲在家,其他人包括了柳叶桃叶两个小丫头都是孤家寡人,正好在一起过节了。 三人直到吃过晚膳才回来。 除了采买了物品,柳叶探听到了一个消息。 这次中秋,姜相霖请到了一位道长来府中驱邪请福。 “好了,我知道了,你们去找素容领中秋的赏钱吧。”姜知雪将这个消息记在心中,又柔声让两个小丫鬟退下了。 素容翻看着他们买来的东西:“怎么买了这么多花灯?我们这几个人,怎么放的完?” 温箬无所谓道:“那老头就剩这些了,半卖半送,干嘛不要?” 姜知雪也觉得不打紧:“买多了便多许几个愿,兴许真有花灯能飘到菩萨面前呢。” 大福在一旁叫了一声,伸出爪子碰了那花灯一下,似乎觉得好玩,便趁着急人不注意,偷偷叼走一个。 赵金河见姜知雪在兴头上,有些犹疑地开口:“小姐……那个……” “什么事?” “我……算了算了,我没事。”向来大大咧咧的赵金河一下子变得扭捏起来。 姜知雪与素容几人面面相觑:“究竟怎么回事?” 赵金河被他们缠得紧,最后只能红着脸,声若蚊呐:“小姐,今年我能否不在府中过节?我……在外结识了一个女子,额,她家中缺人手,我想……” 温箬一下子跳起来:“行啊,老赵,你这是要讨媳妇了?” 素容也颇为震惊:“居然真有人瞎了眼看上你?” 姜知雪又惊又喜,等几人打闹过后,才说道:“既然人家需要你,你去就行了,只一条,收收你那暴躁脾气。” 赵金河笑嘻嘻应了,才又同着大伙儿忙碌起来。 中秋那日,一早乔氏将几套新衣送到了香兰院。 “父亲,母亲,钰儿,这是我给你们定做的新衣,快来试试合不合身?” 乔钰受宠若惊,赶忙推脱:“伯母,我们再次叨扰已是不妥,这些万万不能收了。” 孙氏却瞪了他一眼,上墙从乔氏手中接过那些东西,生怕晚了乔氏会后悔一样。 乔氏笑容不变:“无妨,这是应当的。今夜侯爷在府中设家宴,父亲母亲与钰儿记得一道儿来。” 孙氏连连点头,又摆手赶她走。 乔氏行了个礼:“那你们赶快试下衣裳,我就不多留了。” 转身的一瞬,她脸上的笑容迅速凝固,转而被阴狠取代。 父亲,母亲,我们这么多年的恩怨,终于能够了结了。 这日京中格外热闹,打了这么多年仗,总算过上了太平日子,尤其在外征战的将士都回了家,这京城之中,当真是万人空巷。 将军府。 姚之鹭刚刚遣散了奴仆让他们回家过节,贺砚舟便提着酒找了上门:“老规矩,一醉方休?” 姚之鹭虽是三十多岁的人,却至今没有成家,每年的中秋除夕,都是与和同命相怜的将士一起过。 今年因缘巧合,也只有他二人能凑在一处了。 等到素容送来饭菜,这两个人已经六分醉了。 素容怒气冲冲地训斥了他们许久,待到回到定远侯府,家宴已经开始了。 姜许意今日挑了一件桃红色缕金提花罗裙,在灯笼光亮的映照下耀目地很。 姜枭然隔了许久,也终于能够出来见人了。 他的腿终究没有治愈,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与他往日花 花公子的形象,相去甚远。 他很是不满地暼一眼桌上的乔定山等三人,开口嘲讽:“这么多年的中秋家宴,今儿头一遭与外人坐在一起。” 孙氏一门心思都放在这满桌珍馐上,听见了也只是狠狠瞪了姜枭然一眼。 乔钰尴尬不已,只能讪笑着赔罪:“表兄教训的是。” 乔氏忙打圆场:“枭儿说什么呢,都是一家人!既然人都到齐了,咱们开宴吧。” 乔钰愣了下,提醒道:“伯母,知雪表姐还未到……” 像是回应他的话一样,秋墨阁中的小丫鬟桃叶怯生生进来:“侯爷,夫人,我们小姐身子不适,怕是不能来了。” 第四十三章 好好的宴席弄得一团糟 乔钰情不自禁“啊”了一声,等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失态了。 他赶忙咳了一声,尽量让声音平静下来:“表姐还好吗?” 还在姜相霖与乔氏震惊于这个消息,并未察觉异常。 “怎么好端端的病了?大夫诊治过了吗?白日里不好好好的?”乔氏问着,语气带了一丝焦急,“若是无碍还是要过来的,一家人聚在一处,怎么偏她不来?” 桃叶觉着夫人有些可怖,连带着声音也发颤:“夫人,小姐是突发风寒。” “胡闹!”姜相霖放下碗筷,拿出一家之主的气势,“长辈都到了,怎么偏生她娇弱?平日里我宠着她便罢了,今日她必须要来!” 看着桃叶被吓得险些掉下了眼泪,愣在原地。 “还不快去!”姜相霖吼了一声,桃叶这才回过神,忙不迭地答应下来,退了出去。 乔钰心有不忍:“伯父,既然表姐病了,何必让她再来?” 姜相霖沉着脸不语,今天的这出戏,姜知雪必须露面! 乔定山的嗓子已经恢复了七八成,也跟着说:“不愿意来就不来吧,大过节的发什么火?” 姜许意笑着:“本就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府中还请了贵客,我虽然也心疼姐姐,但不来总归不好。” 孙氏忙着将席间的菜都夹到自己面前,却也不忘敲打乔氏:“乔莲儿,这就是你的好女儿?长辈说话她插什么嘴?我告诉你,就这种捡来的野种,早晚靠不住的!” “野种”两个字,深深地刺痛了姜许意的心。 姜枭然勃然大怒:“你们两个老不死的,成日赖在侯府吸血占便宜也不知害臊也还罢了,竟然如此侮辱许意?今天不给你们一点颜色瞧瞧,我便不姓姜!” 他不知道父母妹妹今日的计划,只是无法忍受这二人如此指摘自己至亲之人。 可他也实在低估了乔定山与孙氏闹事的本事。 这一番话刚说完,孙氏就直接将面前的鱼汤整个扣在姜枭然的脸上,又不顾姜枭然的痛呼,一脚将人踹倒在地。 “为了个贱人,你就这么对外祖、外祖母讲话?看看你们姜家教育的孩子,真是毁了!毁了啊!” 乔氏早在姜枭然开口的时候便骤缩瞳孔,但根本来不及阻止。 姜许意坐在姜枭然身侧,突然间被波及,吓的花容失色,连连后退。 乔钰倒是有心去拦,只是姜枭然也发了狠,双臂不住地挥舞,他实在近不了身。 尽是一瞬间,整个宴席便乱成了一锅粥。 姜相霖直觉太阳脉处隐隐作痛,胸口也闷的难受。 “反了天了!来人,还不赶快将他们拉开!” 他和乔氏、姜许意用心设计的鸿门宴,还未等到开宴,就闹了个天翻地覆…… 桃叶原本已经走远了,却听见正厅处的动静,好奇使然,又回去偷偷瞄了一眼。 这一眼,直接看了个呆。 回到秋墨阁,她抑制住心头的激动,将这一幕生动地讲给了姜知雪。 姜知雪正用新砌好的泥炉子煮着茶叶。 缥缈的热气氤氲上升,姜知雪的声音也柔柔的:“这几人倒是有意思。” 她从一旁的案几上随手拿下一枚坠子,交给柳叶:“柳叶,你替我去趟太子府,就说姜许意有难,让他快些来帮忙。” 柳叶接了坠子,沉吟着问:“小姐,今日可是中秋,太子不应该在宫中赴宴吗?” “不会。”姜知雪说的笃定,“太子小时候在宫宴中被人下过毒,因此他从来不会参加宫中的宴席。” 柳叶接了坠子,不敢耽误,忙出府去了。 姜知雪望着逐渐沸腾的茶汤,思绪回到了上一世。 那时刚入冬,北境县城遭逢了百年不遇的雪灾。 赈灾的行文与银两迅速拨出,姜相霖借此机会贪墨了许多银两,并被一个小官员撞见。 那人不接受姜相霖的收买,想要向上告发。 姜相霖没有办法,只能买通了道观的道士,假意悔改,宴请那位小官与他的亲信。 道士在府中做法为受灾之地祝祷,可法事做到一半,铜钱剑骤然断裂。 那小官也七窍流血,当场暴毙。 道士一眼看出他的亲信命格凶煞,冲克忠良,乃是不详之人。 又作假证,坐实是亲信下毒的罪名…… 当姜知雪听闻姜相霖今日请了道长做客后,便一下子想到了此事。 今日这局,怕是姜相霖想要除去乔定山夫妇,并借机栽赃给自己。 姜相霖虽蠢,却是那种不辨是非、不明大义的蠢,在保自己这件事上,他又聪明地过分。 她不能不防。 但也不能一味躲着。 太子就是她借力的棋子。 半个时辰后,姜知雪仍未到席,张寿就苦着脸来请了:“大小姐,老爷下了死命令,让我一定要请您过去,小的知道您身体弱,但我也实在是为难。” 她估摸着太子快要到了,也便不再推脱,换了衣衫,带上温箬,随着张寿来到前厅。 此时,下人们已经将一片狼藉打扫干净,白云观的无为道长也已经到了。 他手持浮尘,神色凝重地盯姜知雪。 果然是自己前世在府中见过一次的那个道士! 姜知雪心下了然,却故作不知:“父亲,这位道长是谁?方才我在院中,也见到了法阵,可是家中出了事?” 乔氏赶忙解释,无为道长是为家中祈福的:“知雪也给道长行个礼吧。” 姜知雪觉着可笑,明明是要置自己于死地,还要她行礼。 她露出为难的表情:“母亲,这道长灵是不灵?你们可别被骗了?” 姜相霖神色一冷:“怎么说话呢!这可是我费了好大劲儿才请来的,快向大师道歉!” “哼!我就说姜知雪目无尊长、毫无礼教吧?”姜枭然虽然也是不解为何非要叫这么个牛鼻子老道过来,但心中显然更加厌恶姜知雪,“真不知道叫她来干什么!” 姜知雪对几人的针对毫不在意,反倒是笑意盈盈地看向姜许意:“许意觉着呢?这道长真的可信?” 第四十四章 揭穿鸿门宴 姜许意先前见识到了孙氏的彪悍,一直忍着没敢说话。 此时被姜知雪提到,竟还愣了一下:“姐姐问我做什么?一切自然是爹娘做主。” 不知为何,姜知雪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让姜相霖隐隐不安:“罢了罢了,吉时已到,还是先请大师做法祈福吧。” 姜相霖唤来张寿:“张总管,去把我启出来的那子坛酒端来,我们一家人先喝个团圆酒,待到大师做法完毕,再一同用膳。” 不一会儿,几个小厮带来几坛子陈酒,乔氏亲自给每个人倒上。 温箬则是在暗中给姜知雪低了个眼神:毒在酒里。 乔定山闻见酒香,眼中尽是贪婪,可不等入口,就被姜知雪叫住了:“外祖父、外祖母,不可!酒又问题!” 乔定山与孙氏对姜知雪又敬又怕,再加上这一声来的唐突,吓的二人直接将酒杯扔了出去。 姜枭然眉头紧拧:“姜知雪!你是不是太不知好歹了!” 好好的家宴,怎么这个扫把星非要搅局捣乱? 但他话音刚落,那酒落地便泛起白沫,还带着一股渗人的腐蚀声。 满堂寂静。 下一瞬,乔定山与孙氏齐齐吐了出来。 要知道,方才还未开席的时候,他们便抢着吃了许多。 谁知道这菜有没有问题? 屋中,除了姜枭然与姜知雪,其他人都僵愣在原地,各个的表情也甚是精彩。 姜枭然声音中带了慌乱:“这、这这怎么回事?” 他猛地站起身来,一下子攥住姜知雪的手腕:“你怎么知道这里有毒?说!是不是你干的?” “太子驾到——” 一声洪亮的通报穿进屋内。 姜相霖等人还未曾来得及将那两坛掺了毒药的酒藏起来,冷汗立时冒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太子为什么回来?” 太子大步流星迈进正堂,也不去看那乱哄哄的众人,目光只顾着寻找姜许意。 见到姜许意无碍,他这才放下心来。 “许意,你怎么样?方才有人说你被人欺辱,可吓坏我了。” 姜许意的脑子此时已经有些混乱了,她茫然地转向太子,似乎是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嗯?” 太子冷静下来,才发现面前的场景,似乎不太像寻常家宴。 两个卧地呕吐的老人。 一个神色有异的道士。 定远侯和他的夫人怎么也与许意一般,像是受了什么刺激? “许意,侯爷,这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姜相霖张了张嘴:“回禀太子……” 回禀什么呢? 姜知雪很是贴心,见父亲答不上来,便言简意赅道:“有人在我们定远侯府的中秋家宴上下毒。” 太子面孔骤冷。 姜相霖讪笑:“这是误会……” “毒在酒中。” 乔氏的手瑟缩了一下,眼睛不自主地看向乔定山与孙氏的那两坛子酒。 太子忙抓住姜许意的手:“许意,你怎么样?喝酒了吗?快!传太医!” 一句“太医”也算是唤回了乔定山的神志:“温大夫在这!快让温大夫看看我还能活多久!” 温箬自觉已经是不爱言笑之人了,但此情此景,他实在是有些忍不住。 收着笑意,温箬假模假样地给几个人都诊了脉,又一一验看了酒菜。 “太子和侯爷请放心,无人中毒。” “毒在这两坛酒中。” 乔定山与乔氏瘫软下来。 闹了这许久,太子才坐下来。 先是让人把这一屋子的鸡零狗碎全部清理干净。 又让自己的亲卫去传了太医。 他到底是不太相信姜知雪的人。 “侯爷,说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姜相霖并着乔氏哆哆嗦嗦地跪下来:“回太子,老臣、老臣不知。这酒我已经埋了十年了,是昨日才取出的。” “对对,但是我们取出来之后,也没有太过上心,一直放在小厨房中。”乔氏的脑筋还是灵光一些,“我们实在是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 孙氏上前一把揪住乔氏的领口:“一定是你!少在这装无辜!你们姜家人的酒坛子都没事,偏我与我们家老爷的酒里有毒,就是你们要害我们!” 乔氏被她控制,脖领收紧,一时间呼吸受阻,说不出话来。 姜许意赶忙上前保护乔氏:“外祖母,您清醒一点,她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啊,怎么可能会害你们!” “我呸!”乔定山此时也不作伪装了,指着乔氏的鼻子骂道:“她算什么亲生女儿!从她嫁人,有孝敬过我们一天吗?你们姜家看看自己是怎么对待大女儿的,还好意思讲什么血肉亲缘!” 太子眉心微动,看了姜知雪一眼。 姜知雪只是冷冷地看着这几个人,没有任何反应,恍若与她无干。 在姜许意与姜枭然的帮助下,孙氏总算是松开了乔氏。 她不甘心,跪行几步,扯住太子的衣摆:“太子殿下,您要为我们夫妻俩做主啊!我们今日,险些叫这一家子贼人害死啊!” 太子不是傻子,他自然能看出姜相霖与乔氏心中有鬼。 但他们是姜许意的父母。 皇后本就不许他与姜许意在一起,若是再知道定远侯夫妇做了这样的事,他们二人的姻缘,怕是今生无望了。 更何况,这两个人真真是粗鄙愚昧,别说定远侯了,他看着都无法忍耐。 因而,他只打算小做威慑,轻轻揭过即可。 “定远侯,投毒之事并非小事,更何况论起来,定远侯也算皇亲国戚,厨房重地,竟然能随意让人出入,除了事情,还一问三 不知,你可知罪?” 他口口声声问罪,但明白人都能听出来,他这话已经是把姜相霖摘了出去。 姜相霖擦擦头上的汗,赶忙认下:“是,是,老臣的罪,老臣今后定然注意。” 太子满意地点点头:“也罢,万幸,今日没有闹出人命,也都是定远侯的家事,孤看此事就此作罢……” “我不同意!” “太子不可。” 两道拒绝的声音传来。 一个是孙氏,一个是姜知雪。 姜知雪缓缓走到太子面前:“太子不知,投毒之事在侯府已经不是第一桩了。” 第四十五章 计谋得逞 姜相霖出身怒斥:“姜知雪!太子面前,容不得你多言放肆!” 姜许意也眼泪汪汪地劝道:“姐姐,今日本就让太子哥哥看了笑话,你就算是为了父亲母亲安心,也不该再生事端了。” “我生事端?”姜知雪觉着有趣,“许意这意思是,我揭穿酒中有毒这事,是故意生事?难道任由其发生,才是许意想要看到的?” “你别胡说!”姜许意变了脸色,急急地看向太子,“太子哥哥,许意不是这个意思。” “孤知道,你向来单纯,孤不会误会你的。”太子很是温柔地安抚她,对上姜知雪的时候,却多了几分不耐烦:“姜知雪,你到底想说什么?不要总是针对许意,她是娇宠的千金小姐,和你这种久在蛮荒之地的粗野女子不同。” 温箬听的火大,自己从小呆的地方,怎么就成了蛮荒之地了! 这太子讨厌,要不弄个毒虫咬死吧? 姜知雪没注意到温箬的神情变化,却也不怎么把太子的挑衅放在心上:“太子对许意情深,我自然也是高兴。只是我并未说假,前些日子,我也遭了歹人暗算,险些丧命。” 她轻轻地看向姜许意:“那几日我总是疲乏不堪,偶尔也会神志恍惚,起先以为是身子不适,后来看了大夫,才知道是中了毒。” 姜许意猛地想起自己让琥珀姑姑给姜知雪下毒的事。 当时她买通了琥珀在教习姜知雪礼仪的时候给她用般若奇毒,并时时监控姜知雪。 后来琥珀得了自己一大笔赏钱之后便不再出现了,整个定远侯府也没有人见过她。 她以为是琥珀不愿再为她做事,一时疏忽,竟也没有再过问。 原来人早就被姜知雪识破了!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姜许意的恨意与不甘,远远胜过了慌乱。 为什么,为什么都是重生之人,老天偏要厚爱姜知雪,每一次都让她赢! 她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想要为自己谋求一个好一点的前程,她做错了什么! 太子并不知道姜许意心中所想。 但她的这番神情,落在太子眼中,倒是成了坦荡磊落的表现。 “姜知雪,你是想说,是许意让人给你下毒的?可笑!许意处处强过你,无论样貌才情,都远在你之上,她怎屑与给你下毒!” 姜知雪笑笑:“太子容禀,我并没有说是许意示意,只是这人是许意找进府来的,虽然受审时口口声声也是说二小姐授意,但我却不信。” “定是歹人想要一箭双雕,我拿下了那人,却没有本事让她开口,今日刚巧太子殿下在此,我将人交给殿下处置。” 说着,素容带着被关在秋墨阁数日之久的琥珀姑姑上得堂来。 虽说姜知雪并没有苛待琥珀姑姑,但连日来心中的折磨让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连带着神志也有些恍惚。 见了姜许意,她像是见到救星,忙扑到她跟前:“二小姐救救我!我只是听命行事啊!” 素容将般若毒物与从琥珀身上搜来的金条一并交给太子:“物证在此,太子请看。” 这事是姜许意自个儿做的决定,并没有知会姜家其他人。 因此此刻,几人都以为姜许意是被陷害的,争先为她讲情。 尤其是姜枭然,今晚的一系列变故已经让他目不暇接了,身体残废的痛楚与这一日的混乱让他彻底爆发:“姜知雪!你不闹能死吗?非要看着我们侯府鸡飞狗跳你才开心吗?” 姜知雪暗自夸赞,姜枭然总算说对了一句话,只不过,她要的不仅仅是侯府鸡飞狗跳,而是,鸡犬不留。 “知雪,为父知道,你一直嫉恨许意得到我和你娘的宠爱,因此处处为难,但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们对你,也是疼在心口,你怎么体会不到呢?” “知雪,娘求你了,不要在给太子添乱了,好好的日子,为什么非要定个是非对错呢?” 在维护姜许意这件事情上,姜家人两世为人,确实是行为一致得很。 姜知雪不理睬他们,而是看向太子:“殿下英明,应当知道,朝野上下,投毒都是大案,昨日是害我,今日是害外祖父与外祖母,来日怕就是许意和兄长,接连两次都没有出人命,也只是我们侯府福气兴旺,我实在是怕下一次……” 她的话没有说完,太子却已经能懂了:“你一定要彻查?” “为了家人的安危,难道不该彻查呢?” 太子死死地盯着她,似乎还在犹豫。 姜知雪干脆将话挑明:“若是太子觉的兹事体大做不了主,那我明日便去大理寺,去太后与圣上面前。到时候查出什么,可就不是太子能控制得了的了。” 她在威胁太子。 不管太子多么相信姜许意,但她总归是嫌犯,若是真要捅到了大理寺,难免会让姜许遭受牢狱之灾。 太子紧紧握着拳头:“姜知雪,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聪明?” “殿下玩笑,臣女只是惜命,也珍惜与家人在一起的,每一时刻。”姜知雪笑道。 不知是否是错觉,太子竟在她的这句话中,听出了杀伐果断的意思。 “也罢,孤受理了,我会还你们你一个公道的。”太子终于答应下来。 但在一旁听二人对话的姜相霖等三人,却吓坏了。 乔氏心念急转:“殿下!这些小事,就不劳烦殿下了,不如就让我们侯府自己查吧!” 姜相霖听到这个主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没错!事关我们自己的身家性命,我们自己查,也免得殿下日理万机,再为这些小事操心了。” 太子看一眼姜知雪:“姜大小姐怎么看?” 姜知雪很是乖巧:“单凭太子做主。” 姜相霖与乔氏的一番举动,与她所料不差。 他们肯定是不敢放手让太子去查的。 太子要保姜许意,他们却要保自己。 最后,不管是谁去查,这件事一定会有一个顶罪的人。 会是谁呢? 姜知雪很是期待。 第四十六章 花灯祈愿 太子安抚好姜许意之后,摆驾回宫了。 乔定山与孙氏看不出方才其中的道道,总觉着姜知雪是在为他们讨公道,对姜知雪又热络许多。 “你满意了吧?”姜相霖神态间尽显疲惫,望着姜知雪恍若仇人一般。 姜知雪秀眉轻蹙:“我也是为侯府……” 姜相霖与乔氏自然不听她的这番论调,直接将她赶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素容出声询问:“小姐,此事绕了一圈又回到姜相霖的手中他要是随便找个替死鬼糊弄过去,你不是拜拜绸缪了?” 姜知雪轻轻地笑了:“哪有这么简单?他想轻轻揭过就能揭过?这件事,话语权在我。” “太子为什么同意彻查?因为我们有足够的证据,姜许意又足够的嫌疑,他想要保住姜许意,便一定要将调查的权利抓在自己手心。” “姜家人争着想要这份权利,是因为害怕太子真的查出今日下毒的真相,到时候侯府的一切荣光,便烟消云散了。” “但他们又清楚,这件事是我提出来的,唯有让我首肯点头,才能把事情压在太子那儿,不然来日太后、姚帅、长公主,无论谁都不会再比太子好说话。所以他们一定会拿出足够的诚意,献祭出让我满意的人。” 素容缓缓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小姐的所有谋划他们其实心中也清楚,但却不得不壮士断腕。” 她们还在说着,乔钰忽然从后面叫住了姜知雪:“知雪表姐,等一等!” 他气喘吁吁地追上姜知雪他们,脸上还带着泪痕。 他自小被乔家千般万般呵护着长大,今夜先是被毒酒吓到,又见到了姜家众人在太子面前的一番博弈,心里说是不害怕是假的。 “你来做什么?”姜知雪问道。 乔钰没有说什么,而是冲着姜知雪行了个文人之礼。 “你这是做什么?” 乔钰这才回答:“我给表姐致歉。先前我总是不理解表姐为何会与家人生疏致辞,也在言语中劝过表姐,但今夜过后,我才知道自己错的有多离谱。” “圣人有言,父母之爱子,则为其计深远,我粗陋寡闻,自以为圣人的话便是天下最大的道理。原来世间真的有不爱子女的父母,也真的有蛇蝎心肠的歹毒算计。” “无怪乎夫子总让我不要埋头在书本间,我这一趟,是来向表姐辞行的。我打算,游历江湖,去见一见这人世百态,也免得坐井观天,从前多有误解,也多谢表姐的照拂。” 乔钰说这话的时候,很是坦荡,他爱慕姜知雪,但在定远侯府的这些日子中,却深深地明白,自己远远配不上她。 姜知雪看着乔钰,忽然想到了十年前那个毅然离家投入三皇子阵营的自己。 这小子,倒是有几分出息。 姜知雪露出欣慰的笑容:“你能想清楚便好,只是外祖父他们?” 乔钰坚定道:“今日之事,险些要了他们的性命,我看他们也吓得不轻,我会劝说他们早日归乡的。” “这就好。”姜知雪点点头,从乔定山到乔氏,或是贪婪无知,或是愚昧自私,反倒是乔钰,成了那歹竹林中的好笋,“素容,你取些盘缠给他。” “表姐!这我可不能收!圣人有言,无功不受禄。”只一瞬,乔钰又变回那个有些呆地书生。 素容敲了敲他的脑袋:“没说让你直接拿,这是我们借的,来日定要连本带利一起还回来!” 拉扯一番,乔钰总算是收下了。 回了秋墨阁,时辰已经是不早了。 大福很是激动地跳到姜知雪面前蹭来蹭去,姜知雪也逐渐卸下防备,任由这个小祖宗折腾了。 赵金河也回来了,满面春风,显然是与姑娘处的不错。 柳叶桃叶两个小丫鬟拿了花灯,眼巴巴看着姜知雪:“小姐,还未过子时,今日还能放花灯!” 还真是小孩子心性,姜知雪被她们逗乐:“走,走,大家一起去,别让温箬的银子白花了。” 侯府前厅处灯火通明,大抵是还在商量对策,姜知雪他们从后门遛了出去。 此刻的京城,已经逐渐归于宁静。 穿成而过的那条河叫做望崖西,此时正载着满满的花灯徐徐流淌。 烛光一闪一灭,也不知是谁许下的心愿。 桃叶柳叶很是激动,一人连抱了三四个花灯,背对着背在写字,谁也不让谁看自己的花灯。 温箬举着花灯紧紧皱着眉头,趁着众人不注意才低头迅速写了几笔。 素容低头放了一盏,又来到姜知雪面前:“小姐,你不祈福吗?” 姜知雪目光不知落在何处,声音悠悠的:“我没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想做的事情,也不需要祈求上天。” “小姐。”素容忽然开口,“虽然我 日日陪在您的身边,但我知道,你很孤单,素容没有办法为你分忧,很是愧疚。” 闻言,姜知雪轻轻摸了摸素容的面庞:“如果连你也没有办法为我分忧,那这世上怕是再也没有人能与我并肩而战了,只是有些事情,我不便多说,你别多心。” 说罢,为了让素容安心,她主动接过她手中的那盏荷花灯,笑意盈盈地说:“不许偷看了。” 落笔时,姜知雪脑海中忽然浮现起上一世洛城那惨烈的一战,于是便写下了:“愿我大景大军,所到之处,所向披靡,愿我军将士,得享寿终。” 几人在岸边将花灯缓缓推出。 而在不远处的梧桐树上,一人正默默地看着这一幕。 贺砚舟与姚之鹭喝了整整一天的酒,拒绝了姚帅让他留宿的邀请,一个人在京城中转了许久。 他也是自小在边关长大,京城种种,哪怕是夜间的寂寥,对他来说,也是百看不厌。 走的累了,选了个看起来很好躺的树枝,刚要入睡,就听见了姜知雪的声音。 那个让他一直很讨厌的谋士,摇身一变成了侯府千金。 这让贺砚舟花了很长时间才接受。 那段时间,他甚至都开始怀疑,姚之鹭会不会也是女扮男装的…… 等到姜知雪他们走远,贺砚舟从一跃而下,看到岸边还有几个没有用过的花灯,便拿了起来。 只是手边无笔,他就闭上眼睛,在心中默默念道:“愿我战场无敌!” 第四十七章 辞别 太子给姜相霖的时限是半个月。 这几日,不管是姜相霖、乔氏,还是姜枭然与姜许意,都没有主动去招惹姜知雪了。 乔钰是在第二天走的。 原本他是想让乔定山与孙氏跟着自己一道走,但这两个人非说要在京城采买些特产回家给他爹娘,乔钰无奈,只能放任他们。 中秋过后,姚之鹭也该回边关戍守了。 楚昭序亲自给姚之鹭敬了酒,声名显赫的大将军骑着他的汗血宝马,在百姓的声声祝愿下,出了京城。 等到他行进到青石镇附近,却见到远处又道身影,白衫白马,在秋风萧瑟中依然挺立。 “知雪,你身子不好,何必来这一趟?”姚之鹭让部下等着自己,驱马上前。 姜知雪微哂,她想了想,自重生醒来大病一场过外,自己这身子似乎也并未有过不妥。 怎么在姚之鹭眼中,就成了病弱西施了? “姚帅又拿我打趣了。”她懒得争辩,也就随意将话题揭过,“此一去,山水迢迢,怕是要明年才能相见了。” 姚之鹭大大咧咧:“那不一定,说不准哪天就死在战场上了。” “胡说八道!”姜知雪沉下脸,“我不在你身边,一定要慎之又慎,别忘了我同你讲过的洛城防守。” “知道了。”姚之鹭笑道,“我已经安排妥当,让老吕和大方去镇守了。” “什么?那贺砚舟呢?”姚之鹭的安排,竟然和上一世不一样,这样姜知雪有些意外。 姚之鹭一拍脑门:“哎呦,我给忘了!就那个归雁,她越狱了,之前一直是砚舟负责审讯的,我就先让他留在京城跟进此事了。反正进来也没有战事。” “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哎呦姑奶奶你小声一点吧,这可是绝密之事,你这一声嚷出去叫人听见,我这脑袋还要不要了?就是在昨日,若不是事出突然,我也不会留下砚舟。” 姜知雪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归雁的越狱,很可能会让北羌六皇子再成变局。 “行了,你也少操点心吧。”姚之鹭宽慰道,“还有内卫也帮着,她一个受了伤的小姑娘,出不来什么大事。” 姜知雪暗自叹气:“也罢,命中自由定数。” 她从马背上取下一个包袱,遥遥扔给姚之鹭:“这是素容为你做的衣服,好生接着。” 姚之鹭一喜:“哟,有新衣穿了!” 姜知雪冷声道:“姚帅,素容对你的心意我一直看在眼中,你若是也有心,便不要辜负了她,什么战死沙场的念头,最好想都别想。” 姚之鹭难得禁了声。 素容是姜知雪从难民营中捡回来的。 她比姜知雪长了一岁,但那是却尤为瘦小,浑身都是伤疤,他们用了许多法子,才把人救活。 而出乎意料的是,素容有着一身好本领。 她不愿意开口和他们交流,姚之鹭与姜知雪商议了许久,才决定让她以影卫的身份留在姜知雪身边。 从此就是六年。 六年间,姜知雪从来没有问过素容的身世,素容也从来没有辜负过她的期盼。 姚之鹭看在眼里,也逐渐接受了素容。 他有心照顾这两个女子,每每打了胜仗,那些有趣的战利品也是先顾着她俩挑。 一来二去,在姜知雪都不知情的情况下,素容对姚之鹭,生了情愫。 但她不敢说,她总觉得自己配不上。 姜知雪得知后,险些被气死:“他长你多少岁?他都能当你爹了,还生的丑,你竟觉着配不上他?你能配到他从大景国都到北羌国都!” 该说的话都说完,姜知雪回了定远侯府。 归雁的事情压在她的心头,始终挥之不去,她让素容给贺砚舟去了信,约人出来一谈,可贺砚舟的宅邸根本无人,白跑一趟。 就在她忧心忡忡的时候,香兰院中,乔定山与孙氏又有了新主意。 “真是太过分了,方才我去小厨房拿点心,遇上了那个什么姜枭然,他一个瘸子竟然还敢骂我!”孙氏带着恨意,狠狠撕扯着手中的衣服。 乔定山呵斥道:“那日我们险些被侯府这些人毒死,你还敢吃他们的东西!当然,姜枭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和咱们的钰儿差远了。” 孙氏深以为然:“谁让他命好,生下来有个能立功的哥哥,这才能承袭爵位,一步登天。” 乔定山原本在打包行李,听闻此话一愣:“你说,他现在已经残废,为什么还能承袭爵位?” 孙氏道:“你这话说的,他只是走路不便,又不是死……了……” 乔定山阴恻恻一笑:“你也发现了是不是?姜相霖他们家遭了天谴,他这一辈,就剩他自己一个独苗,底下又只有姜枭然一个儿子,要是姜枭然死了。” “那咱们家的钰儿就是和定远侯府关系最近的小辈!也就是最后可能继承定远侯这个爵位的人!”孙氏大喜,眼中几乎要放出光来。 “小声些!隔墙有耳。”乔定山压低声音,“是这么个理!钰儿的来日,就靠咱们来争了。” 孙氏连连点头,一想到乔钰日后会带着他们名正言顺地住进这偌大的侯府,她的眼泪都要飞出来了。 二人又是一阵商议,觉着此时最好在京城中租赁一处宅院,慢慢筹谋。 有了这重心思,他们向姜相霖与乔氏辞行的时候,都带上了几分愉悦。 姜相霖不明所以,但能够送走这两尊瘟神,已经是求之不得了,当即也不再客气,直接令张寿将人送出京城。 “侯爷,太子让我们查处下毒一事,到底该如何是好?”一想到这件事情,乔氏便忍不住地心慌。 姜相霖道:“此事说到底,还是我们小瞧了姜知雪的手段,要不是她在太子面前说三道四,也不会逼得我们一定要交一个凶手。” “这女儿,总归是白养了。”乔氏叹息,“说起来,前些日子我们还要给她选夫婿,也因着我父母的事情耽误了。” 姜相霖计上心头:“姜知雪再有本事,也是个闺阁女子,我就不信,我还拿捏不住她?” 第四十八章 姜家又有什么阴谋? 姜相霖说这话的时候,心中其实没有那么笃定。 恰巧此时,姜枭然与姜许意前来请安。 “爹,娘,女儿有办法让姜知雪乖乖听话。”姜许意开门见山,招呼过一个小丫鬟,“你说说,那日看到了什么?” 小丫鬟低着头,但眉间中尽是精明伶俐:“回禀侯爷,夫人,奴婢是院中的洒扫丫鬟,前几日在秋墨阁附近曾经见到大小姐与乔钰少爷私下相会。” “当真?”乔氏蓦地一喜。 小丫鬟信誓旦旦:“奴婢敢对天发誓!” 姜许意已经将前几日他们下毒一事原原本本地告诉姜枭然了,姜枭然终于明白为何当时太子与父母为何是那般反应了。 他恨得牙痒痒,不知道姜知雪为什么事事都要和他们作对。 “爹娘,虽说咱们大景民风开放,但私相授受也是大罪,何况还是表姐弟之间,这次,姜知雪别想再翻身!” —— 傍晚时分,贺砚舟的的云雀送来信儿,让她暂时不用担心归雁的事情。 而后,又有丫鬟来报说乔氏将在府中宴请各府女眷赏花听戏。 “夫人说,大小姐若是不想去,届时也无须露面,只是怕那日人多繁杂惊了小姐,才让奴婢先来禀告一声。” 姜知雪淡淡应下:“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素容目送着那丫鬟出了门,也察觉出事情有问题:“他们不仅不急着向太子复命,还在此时办这赏花宴,也不知道又想了什么害人的招数。” 姜知雪思索片刻:“此事定然是冲着我来的,虽说我们也不怕他们,但总归有备无患。素容,你明日打探清楚赏花宴的时间,去给长公主也下一份请帖。” “是,小姐。”素容称赞,“还是小姐脑筋转得快,有长公主给我们撑腰,总能震慑住他们一二。” 定远侯府要办赏花宴的消息,很快传了出去。 太子府中,太子的亲卫正在回禀那日下毒事件的始末:“卑职查的清楚,那毒是侯府夫人亲自采买的,当时在侯府的那个道士,想要逃跑,属下们也将他抓捕起来,严刑拷打之下,他也承认,是定远侯让他作证指认姜大小姐的。” 太子心不在焉地翻看着一策兵书,闻言,轻轻转了转手上的翠玉扳指:“有意思,也就是说,定远侯他们自导自演了一出戏,目的是除去他们的父母与女儿?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亲卫犹疑片刻,像是有什么话难以启齿一般。 太子望着他邪邪一笑:“有话便说,你我之间,无须那些繁文缛节。” 亲卫这才道:“多谢太子,卑职只是不确定,此事是否与许意小姐有关。卑职虽并未见过许意小姐几面,但也能看出来,她与姜大小姐甚是不和,若许意小姐真是这般心机深之人,卑职怕……” “你是怕她对孤不利?配不上太子妃的位置?”太子替他说了下去。 亲卫的头更低了:“卑职不敢,卑职也只是揣测而已。” “放心,她不敢。”太子悠然自得地将兵书放在一旁的桌案上,“她一届养女,吃醋争宠是应当的,不然还不知道会在这样一个大家族中吃多少苦。” 说起姜许意,太子脸上带了些许温柔,可下一瞬,他的语气又冷了下来,“只是定远侯府,如今锋芒太过,定远侯夫妇,也不是省油的灯,他日我若登上皇位,绝不能留下这样的国丈。” 亲卫似是没有明白:“太子的意思是?”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答应姜知雪的胁迫么?若是我执意要保许意,她也无可奈何,但定远侯府越是失势、落魄、难堪,便越好,最好是连爵位都保不住。许意身边不需要有那么多人,她只要有孤就够了。” 太子面上的笑意更盛,亲卫也明白了他的心意:“属下明白怎么做了,属下会从中促成此事。” 太子微微抬头,望着窗外的高墙院瓦:“你知道就好,听说侯府要办赏花宴,正好给我未来的丈人送份厚礼吧。” —— 八月廿五,是个好日子。 京城中有头有脸的官家太太、小姐,都收到了定远侯府的邀请。 乔氏一早洗漱妆点,穿了一件云锦金线牡丹纹对襟长衫,搭了月华裙和缂丝披帛,尽显侯府主母雍容华贵。 张寿在门外负责验看诸位夫人、小姐的名帖:“太师府——杨小姐到!” 乔氏与姜许意对望一眼,皆从彼此面上看到了惊喜。 杨婉蓉算得上是京城贵女之首了。 不仅是她爹是当朝一品大官,更因为她生的美,又有才学,先前在圣上面前也多次露脸。 楚昭序曾经想要给她赐婚,但杨婉蓉心比天高,竟然把京城的一众公子贬的一文不值,最后事儿也没成。 乔氏带了些许谄媚,迎了上前:“真是万万不曾想到,杨小姐能够光临寒舍,这让我与侯爷,受宠若惊啊。” 杨婉蓉挑挑眉:“夫人客气了,只是这帖子是你们递过来的,我接了、来了,又有什么好想不到的?” 杨婉蓉原本就瞧不上定远侯府这个靠着儿子功勋上位的家族,更别说她与姜知雪还有过节。 此次答应过来实在是杨蔡听闻太子与定远侯的养女走的颇近,非要她去作个人情。 是以话中带刺,一点也没给乔氏留面子。 乔氏被她说的不知如何回话,正尴尬着,侯府请来的戏班刚巧到了。 几个小徒弟约摸着十二三岁的样子,不懂事,一停下马车,就利落地卸了箱子,正正好磕到了杨婉蓉的轿辇。 杨婉蓉当即发怒:“没长眼睛的狗东西,这是故意欺负我们杨府吗?” 戏班老板听见动静,忙走上前:“贵人息怒,小孩子不懂事,您多担待,小民给您叩头请罪了!” “说的轻巧,我这顶轿子,你知道价值几何吗?你叩个头值多少钱?真是会往脸上贴金!” “这、这……小民知错,但凭贵人处置!” 杨婉蓉伸手抚了抚红宝头面:“既然如此,赐死吧。” 第四十九章 污蔑她私相授受? 戏班班主愣住。 他们只是不当心碰了那轿子一下,怎么就找来杀身之祸了? 戏班子几个人还没甚么反应,杨府的家丁就真的抽了刀向他们走去。 乔氏再也忍不住,急急上前拦住:“杨小姐这是何苦?他们就是一些不懂规矩的平头百姓,何苦要与他们置气?” 乔氏心中直喊冤枉,怎么来了这样一个刺头? 要是平常,这种贱民她也不曾放在眼中,但这可是定远侯的府门啊! 杨婉蓉这样张口就取人性命,何尝不是在打他们的脸? 姜许意与张寿也苦苦劝着,杨婉蓉看下马威给的差不多了,才随意摆了摆手让家丁退下,又闲庭信步地进了侯府。 “多谢夫人!多谢夫人!”戏班众人拜了乔氏,赶忙也卸了车准备去了。 不多时候,长公主也到了。 乔氏有些纳闷:“咱们并未请她,她怎么来了?” 姜许意小声道:“其实长公主来了也好,兴许公主得知姐姐与表弟私相授受的事情之后,会更愤怒。” 她们这才喜笑颜开地接了长公主到正厅去。 这个时节,赏的正是菊 花。 乔氏不善于侍弄花草,摆放的许多都是昨日遣人去采买的,但定远侯的地位摆在这里,大多数的官眷都变着花儿地夸。 “夫人今日这身打扮,真真是又显贵气,又显着年轻,与大小姐站在一处,竟不像母女,倒如同姊妹一般。” 姜许意一直跟在乔氏身后,许多先前没有入宫参加宫宴的贵夫人,都以为她才是姜府的大小姐。 杨婉蓉见乔氏也不澄清,暗自翻个白眼:“我说少卿夫人,你这莫不是赏花赏的眼花了?这位小姐,可不是什么侯府千金,只是个拿不出手的养女而已,咱们定远侯夫人,养个玩意儿解闷罢了。” 姜许意面上一红,迎上众人或惊讶或幸灾乐祸的目光,心中生出几分对杨婉蓉的恨意。 怪不得上一世这个女人不得善终呢,原来都是她自找的。 一想到杨婉蓉日后得不到情郎的怜惜,还早早病逝,姜许意总算是顺过一口气。 乔氏先前对杨婉蓉多有退让,但此时却如护犊的母兽一般站在姜许意面前:“杨小姐说笑了,许意是我们的心肝,并不是杨小姐说的那样不堪。” “一个死了都进不了族谱的东西,还说什么心肝不心肝的,姜夫人才是说笑了。” “婉蓉,慎言。”长公主虽不喜姜许意,却也不忍杨婉蓉如此羞辱于她。 杨婉蓉也不在意,自顾自的笑了,也不管其他人怎么想,独自走到一旁赏花去了。 姜许意本来还能顺下这口气,但此时却不愿再忍。 她悄悄退出人群,唤来念雨:“你去取我之前未用完的药来,不要惊动任何人。” 她用恶毒的眼光看向杨婉蓉,是你自己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众人各怀心意地又攀谈了片刻,直到有丫鬟来报,说戏班子已经准备妥当,请诸位夫人、小姐前往后院听戏。 乔氏应下:“公主,您请。” 长公主也不客气,带头向丫鬟指引的方向走去。 路上,她与乔氏攀谈道:“今日怎么未曾见到知雪?” 乔氏笑笑:“我晨起去叫过她,但也不知为何,这孩子不肯来。” 长公主点点头:“也不是什么大事,随她去吧。” 二人说笑着,刚转过院门,却见到一个丫鬟鬼鬼祟祟地从另一个方向走来,遥遥看见众人,似是吓了一跳,忙转头又向来时路跑去。 “哎,你等等!”乔氏一眼看见她,厉声叫住,“你在干什么?” 小丫鬟吓了一跳,脚下却不停。 乔氏向一旁的小厮使了个眼神:“去拦住她,今日都是贵客在此,不能放过这种可疑的人!” 不多时,小厮将人带了回来。 “夫人饶命!长公主饶命!奴婢、奴婢没干什么坏事。”小丫鬟吓得不轻,连连撇清自己的关系。 乔氏柳眉倒竖:“鬼鬼祟祟的,还说自己没干坏事!快些从实招来,不然我便将你当做刺客!” 小丫鬟抖了一下,手下意识伸向袖中。 姜许意眼尖,失声喊道:“她藏了东西!” 小厮忙不迭把人按倒,不顾丫鬟的挣扎,从她袖中搜出了几张纸。 丫鬟连连磕头:“夫人、公主,我真的只是送个信,什么都没有做。” 长公主微微皱眉:“既然只是送信,又何必如同做贼一般?快些下去吧。” 身后也有夫人附和:“就是,倒是吓地我们不轻,还耽误我看听戏。” 眼见长公主就要绕过那丫鬟,乔氏连忙展开信封,随即惊呼出声:“呀!这是什么?” “怎么了,娘?这信有不对的地方吗?”姜许意凑近乔氏,将信拿在手中,念了出来,“京城杨柳三千枝,不及故园一低眉……” 姜许意瞳孔骤然收紧,急忙向下翻看:“落款竟是乔钰!” “这、这都是些什么银词艳曲!”姜许意声音中带了些许颤抖,“娘,这怕是府中有人暗通款曲啊!” 听完姜许意的话,诸多官眷也一下子乱了起来:“这可是赤骒骒的情诗啊,不知写诗的是何人?” 乔氏身子晃了晃,像是有些受不住打击,但仍旧贴心地为诸人解答:“乔钰是我侄儿,前些日子在侯府借住过一段时日。” 有个年轻的小姐笑了笑:“那看来是与贵府哪位丫鬟生了情谊,这也是寻常,姜夫人不必太过当回事。” “廖夫人,多谢您的宽慰,只是府中出了这样的事情,还偏巧让大家看到,实在是我这个主母的过失。”乔氏假惺惺地说着。 姜许意趁机问出关键:“说!这些诗到底是给谁的?” 小丫鬟咬着嘴唇,连连摇头:“不,我要是说出去,会被赶出侯府的!” 乔氏面色一变:“这么说,这人在侯府还身居高位了?快说!不然我即刻将你发卖出去!” 小丫鬟认命般地闭上眼睛:“是……大小姐……” 第五十章 反击 众人都噤了声。 若说借住的侯府主母侄儿与丫鬟有所勾结,倒是没什么事,说不准还能成一桩美谈。 但若是与侯府大小姐私相授受,这可是大笑话。 姜许意生怕旁人听不清,又问一遍:“你说什么?是姐姐?不可能!” 丫鬟连连叩头:“求夫人、二小姐饶了我!奴婢愿意项上人头担保,句句属实!” 此情此景,长公主已经有些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了。 她不着痕迹地看了看乔氏与姜许意,道:“莫说此事还未经查证,便是真的,也是定远侯自己的家事,我们似乎不便插手。” 言下之意,是不让众人管闲事。 姜许意自然是不许的:“长公主,臣女相信姐姐的清白!这件事情既然发生在诸位夫人、小姐面前,若是不加查证,日后传出去,恐怕会坏了姐姐名声,还请公主做主,还姐姐一个清白!” 这些官太太之中,不乏想要看热闹的,纷纷出声赞成姜许意:“姜小姐说的也有道理,要是不明不白揭过去,对大小姐也不好。” 不等长公主再说话,乔氏当机立断:“去秋墨阁!” 躲在暗处的素容听见此言,急忙绕过众人,向秋墨阁奔去。 只是今日侯府人实在是多,很是影响她的功夫施展。 她前脚刚见着姜知雪,后脚乔氏就带着众人来敲门了。 素容只来得及说一句“与乔钰少爷有关”,便去开了门。 姜知雪在院中将将给花浇完水,一身简装,素面朝天,令许多第一次见到她的官太太与小姐都感到惊讶。 侯府夫人与养女都妆点的这般雍容,姜知雪还贵为郡主,竟然如此俭朴? 只不过,她未经妆点,也掩不住那绝色容颜。 姜知雪视线一一扫过众人,最后对着长公主福了福身:“臣女参见长公主。” 长公主含笑道:“免礼。知雪,我们这次来,是有些事情需要同你确认,不是什么大事,你不必紧张。” 随后,她将丫鬟所拿的信与所说的话,简单告知,并道:“知雪,你实话实说便可,我自会为你做主。” 姜许意上前,假惺惺地搂住姜知雪的胳膊:“对呀,姐姐,你告诉我们真相,我们都相信你!” 姜知雪毫不客气地避开姜许意,有些好笑道:“只是一张纸,一句诗,就定了我的罪,是不是太草率了?” “不是的!”那送信的小丫鬟忽然出声,“我可以作证,大小姐与乔少爷确实是私相授受!大小姐先前还给乔少爷送月满西楼诗会的令牌!” “二人多次在这湖边私会,我和其他丫鬟都有见到过!” 乔氏吃了一惊:“你说的当真?” “千真万确!因着奴婢先前侍奉过大小姐,她就胁迫我帮着她与乔少爷往来送信,我手中的只是其中一封而已!” 乔氏仔细看了看那丫鬟:“确实不错,这是先前我送进知雪院中的人,这笔迹,也确实是我那侄儿的笔迹。” “这么说,姐姐!真的是你?”姜许意诧异地望着姜知雪,满面无法相信的神情,“姐姐你糊涂啊!” 人证物证俱在,官眷们也忍不住议论纷纷: “这姜大小姐,应当也是知书达理的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真真是想不到,这二人还是表亲关系,也不知道,那个什么乔少爷,才住了几日,是怎么勾上表姐的?” “先前我想为我儿向侯府提亲,结果姜大小姐竟是这种人!” “诸位,都停一停。”长公主及时出声,止住了诸人的议论,“知雪还未发话,我们且莫妄下论断。” 姜知雪等到众人都不再言语,才向长公主道:“多谢公主给知雪辩驳的机会,那封信可否让我看一下?” 姜许意下意识拦在姜知雪面前:“姐姐,你不会是想要销毁证物吧!我们都已经亲眼见过那句诗了,你就算撕了也没用!” “知雪,都是娘不好,没有为你寻好夫婿,但你也实在是不该与表弟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做这样的事情啊!” “母亲,许意,我并没有认罪,长公主也给了我自证的机会,怎么你却处处阻挠,还是说你们其实内心盼着众人我们侯府的笑话?” “我不是!”乔氏被她揭穿,忙遮掩道,“我只是希望你能改过自新。” “这倒不用。”姜知雪径直向前,自长公主手中拿过那张纸,“就拿到这么个东西,这个小丫鬟就敢舞到满京城贵人的面前,传我的谣言,真是可笑至极。” 她微微侧头:“素容,取纸笔来。” “是,小姐。”素容叫上赵金河,去屋中搬了小桌子,铺上纸笔。 众人不知道她想做什么,纷纷围了过来。 姜许意心中隐隐感到不安:“姐姐,你这是要做什么?拖延时间可没有用处。” 姜知雪只是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并没有说话。 素容研磨,她素手取了笔,认真写了起来。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姜知雪便写了五份诗词。 她让素容与桃叶、柳叶分别将写好的诗句拿给诸位贵人看。 只见纸上用了不同的笔迹写了“京城杨柳三千枝,不及故园一低眉”,落款也分别是乔钰、姜知雪、姜许意、乔莲儿与姜相霖。 别的旁人不知仿的像不像,只乔钰那一张,与方才她们见过的,简直是如出一辙。 姜许意自然是也看到了,她望着那与自己一模一样的笔迹与落款,如被惊雷击中,声音也在这一刻变了调:“你……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仿写别人的字迹?”姜知雪反问道,“这并不难,只要是有心模仿,稍加练习,莫说是我,任何人都能做到。” 她坦荡地向着诸位官眷笑道:“现在应该没有人会觉着,这一张小小的纸张,就是铁证了吧?” 眼见自己辛苦布的局被姜知雪轻松化解,乔氏哪里甘心,她咬着牙道:“就算这句诗是刻意构陷,那这小丫鬟亲眼所见呢?你赠予乔钰的令牌又该怎么解释?” 第五十一章 姜枭然和杨婉蓉 姜许意反应也快:“你只不过是能证明这张纸可能是假的,但它可能也是真的!” 天地良心,这可真的是乔钰的笔迹,她们在乔钰住过的房间搜寻好久,才在丢掉的废纸里找到这句诗的! 姜知雪暗自冷笑,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 “母亲,我有一事实在不明,即使是我与表少爷真有往来,你也应当尽力为我遮掩,怎么倒反天罡一般,巴不得坐实了我的罪名?” 姜知雪的话一下子点醒了正在看热闹的众人: “说的不错,若是换了我,定然会在发现丫鬟的那时便搪塞过去。” “就算是姜夫人当时没有反应过来,现在也该护着自己女儿了。” “我曾经听闻,定远侯府宠爱养女,反倒是是亲生的一双儿女不甚在意,想来应该是真的了。” 这些人的议论落在乔氏与姜许意的耳中,她们脸色一分分低沉下来。 长公主也逐渐失了耐心:“姜夫人、二小姐,你们今日,确实冲动了。” “无妨,既然母亲与许意找上门来,我也应当自证清白。”她向着长公主行了一礼,“臣女手中的令牌,是长公主所赠,公主可否告诉诸位夫人、小姐,一共给了我几枚令牌?” 长公主柔声回答:“共有两枚。” “我那日随着长公主一同入了月满西楼,因此两枚令牌并未使用。” 素容配合着姜知雪,小心地取出两枚刻着月满西楼字样的令牌,双手奉给长公主。 长公主仔细看过:“不错,就是这两枚。” 姜知雪这才笑了:“若是当日我赠予乔钰了,那他手中的令牌就会在入场时被月满西楼收回,我自然是拿不出这两枚的。” 长公主点头:“不错。” “所以,这是她的污蔑!”姜知雪陡然严厉起来,手指向那告密的丫鬟,字字带着威严,“你当日侍奉过我不假,但我阁中出过盗窃之事之后便将你们全部遣送出去,之后我也不曾再召过你,你到底是何居心,要来泼我的脏水!” 那丫鬟原本以为自己这一番说辞定然会将姜知雪拉下马,结果形势在片刻之间便被扭转,此时所有的矛头指向自己,她瞬间慌了神。 “我、我没有,夫人!二小姐!救救奴婢吧!” 丫鬟连哭带喊,又冲着乔氏与姜许意磕头,倒是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有引到那母女二人身上。 姜许意吓了一跳,直直对着丫鬟就是两巴掌:“大胆贱婢!竟敢污蔑我姐姐!现在还指望我来替你求情吗?” 她的气力极大,那丫鬟被她扇的跌坐在地上,嘴角渗出血迹,已经失了声。 姜许意不敢懈怠,又微微俯身,靠近她:“当初你爹娘苦苦求着娘亲让你入府,娘心疼你们过的苦楚才松了口,想不到你竟然这般狼子野心,真是辜负了我们的期待!” 那丫鬟原本还想辩解,却在听到姜许意口中的父母时,放弃了所有的求生欲 望。 她的泪水不住地流出,自己也顾不上擦拭,口中喃喃着:“我错了、是我错了……” 乔氏抬头看了看自己叫来的诸位官家夫人小姐,在她们异样的目光中强自笑了笑:“都是我老糊涂了,让大家看了笑话,这里就交给许意处置,我带着大家去看戏吧。” 人群中不知是嘴最快:“这戏台上的戏,哪有这儿的好看啊。” 乔氏:“……” 就在乔氏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个小厮匆匆赶来:“夫人、二小姐,你们原来在这啊!快去偏殿吧!出大事了!” 乔氏猛地一惊:“出了何事?” “是、是少爷他……唉!您去了就知道了!” —— 时间回溯,就在众人还在赏花之际,乔氏吩咐了丫鬟给主子们奉茶。 念雨得了姜许意的命令,给杨婉蓉端过茶水。 杨婉蓉仅仅是抿了一口,便嗤笑道:“就这样品相的茶叶,在我们杨府,都是赏给下人的。” 她随意地将茶盏放下,却在起身时感到一阵眩晕。 念雨及时出手扶住她:“杨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我怎么知道!”杨婉蓉烦闷不已,“忽然觉着头重脚轻,像是染了风寒一般。” “许是今日日头大,杨小姐受累了。”念雨不动声色地道,“此处离着客房不远,奴婢扶着您去休息一下吧。” 杨婉蓉本想拒绝,但愈演愈烈的头疼阵阵袭来,只能答应下来。 念雨搀扶着杨婉蓉,又对她的贴身丫鬟道:“劳烦姐姐去向我们主母通报一声,夫人也好做安排。” 此时众人已经在乔氏的安排下,前往后院看戏了。 那丫鬟不放心地看了看杨婉蓉,又在念雨的催促声中,嘱托了一句“千万要小心侍奉”便追了上去。 念雨搀扶着杨婉蓉,将她带到了戏班子换衣上妆的杂物间。 随后将杨婉蓉的外衣褪去,头面卸了,把昏昏沉沉的人儿随意地丢在床上,又喂她吃了些迷 药才急匆匆地走了。 这事自然是姜许意吩咐的。 这药效猛烈地很,等到众人审判过姜知雪,再回到这里,杨婉蓉绝醒不过来。 太师府千金衣衫不整睡在戏班子的房中,足以让杨婉蓉颜面扫地。 只是她们不曾想到,杨婉蓉竟然出了事。 今日因着是女眷间的宴席,姜相霖与姜枭然需要避嫌,便一直呆在书房。 后来张寿来向他们禀告,说了杨婉蓉与戏班在府外的争执,姜相霖有些放心不下,就让姜枭然去戏班子那看一眼,可别误了他们的事儿。 姜枭然赶到戏班子的房间时,只见到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子躺在那边。 杨婉蓉衣衫、发钗都被念雨去了,姜枭然只以为这是戏班子的人,一想到自己受伤以来,已经许久没有花前月下过,瞬间便气血上涌…… 杨婉蓉的丫鬟找到后院,却听戏班班主说,贵人们始终没有过来,她慌了神,小跑着回去找自家小姐。 念雨没有告诉她将小姐安置在何处,她就只能慢慢地找,当终于找到那间杂物间,推开门,却被吓得魂儿都没了…… 第五十二章 让姜枭然娶了杨婉蓉 乔氏与长公主等人赶到的时候,杨婉蓉几乎将整个房间都砸了。 众人在瞬间明白发生了何事,惊呼声不绝于耳。 姜知雪这次倒也跟着众人一通凑了过来,此时也忍不住微微正大双眼。 事情怎会演变成这个样子? 难道是姜家人刻意安排的,想靠上杨氏这座大山? 她迅速将视线落在几人身上,姜枭然在屋中,面色铁青,不似作假。 乔氏也焦急地不行,姜许意…… 姜知雪悄悄观察着姜许意,没有错过她面上转瞬即逝的慌张与无措。 长公主第一个出声:“诸位夫人、小姐,随我去后院听戏,不该看见的东西,大家谁都没有看到。” “是了是了,我们什么也没有看到!” 众人附和着便要走,不聊杨婉蓉却在此时发了话:“长公主,不必为我遮掩。” 她睥睨了一眼姜枭然:“他们姜家都有脸待在这里,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定远侯世子是吗?” 她的目光狠厉地扫过姜枭然,落在乔氏身上:“你们定远侯府,给我等着!” 她也不管旁人怎么看,带着已经泣不成声的丫鬟,直直地撞开身侧的人,向着府门而去。 乔氏脚下一软,还是多亏了身旁的婆子扶着才没有倒下。 她此时再也顾不上疼爱自己的孩子了,几步上前就狠狠打在了姜枭然身上:“你怎么能干这样的事情?你知道她是谁吗?” “娘!不怪我!是有人向我传纸条叫我在此幽会的!”姜枭然急急解释着,可当他想要去拿纸条的时候,翻遍全身也再没有见到。 官眷中不知是谁笑了一声。 笑的乔氏与姜许意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看。 又是纸条,他们定远侯府,今日是变不出其他把戏了。 长公主随意安慰了乔氏几句,又嘱托旁人不得回去乱传什么话,便也着众人散了。 一场赏花宴,着实是叫人大饱眼福。 众人散去,定远侯府彻底乱了。 书房中,姜枭然跪在地上,承受着姜相霖的怒火与鞭笞。 乔氏冷静下来后,终究是舍不得儿子受罪:“侯爷!事已至此,你打他有设么用?还不若早些想办法处理此事。” “处理?还能怎么处理!”姜相霖气呼呼道,“难不成你还让我带上聘礼,去杨府提亲?他们能轻易饶了我们父子?” 姜枭然深知自己闯了祸,却仍是冤枉地很:“爹,娘!此事真的不全是我的错,我真的是在路上瞧见先前的相好,她约我去那见面的!” “你还在狡辩!那你说,你的旧相好在哪?为什么本该好好赏花听戏的杨小姐会在那里!” 姜相霖的话落在姜许意耳中,平白惊起惊涛骇浪。 她知道若是任由事情发展下去,自己给杨婉蓉下药的事情早晚会败露。 到时候,杨蔡真要找她秋后算账,闹到圣上面前,就算是太子也保不住她。 “爹,娘,阿兄,你们莫慌,我有办法!”姜许意咬了咬牙,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杨婉蓉心甘情愿嫁进来。 她自然也是不想整日面对这尊瘟神,但她可是重生过的,仍是有望将人拿捏住。 况且杨婉蓉不喜姜知雪,或许自己能多个帮手也未所知。 据她所知,上一世杨婉蓉对苏文铮一见倾心,便是在月满西楼的诗会上。 那一次,诗会未曾发生刺杀,苏文铮在诗会上大展才华,一举夺魁,这才让杨婉蓉欲罢不能。 “阿兄,我能让杨小姐死心塌地地喜欢上你,我知道她喜爱怎样的男子。”姜许意说的极为肯定。 却不想姜枭然一口回绝:“我绝不会娶她这样的人!” “混账东西!”姜相霖快被气死了,“自己办下糊涂事,还敢说不要?给我老老实实按意儿说的去做!” 姜枭然愤恨难当:“我都说过是有人陷害!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你才是定远侯,才是一家之主,出了事情,难道不该一力扛起?” 他站起身来,也不顾三人的反应,直接冲出府去。 乔定山与孙氏自离了定远侯府,便在小巷中租了个宅子。 二人每日轮流盯着侯府,只为找机会暗中除去姜枭然,为乔钰铺路。 姜枭然与姜相霖吵过之后,独自出来寻了几他那些个狐朋狗友,凑在一道儿喝酒。 乔定山单点了一桌酒菜,坐在他们边上。 冷眼看着,那些人大都是富商子弟及不入流的市井小辈。 他们捧着姜枭然,无非也是看中他手里的银钱,如同逗小孩一般逗着他。 “姜兄,近来想要找你可是艰难,琳琅院中又添了几位姑娘,我们一道去看看?” 姜枭然现在一听到与女人有关的事情,便烦闷不已,便摇头问道:“还有些别的乐子吗?”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直到一个姓褚的屠户发了话:“若说乐子,那还要看赌坊。” 姜枭然皱皱眉,原先他再怎样胡闹,也端着书香世家公子哥的架子,不愿沾染赌事。 姜相霖也再三敲打他,久赌必输,输必败家。 “好是好,只是我今日未曾带足银两。”姜枭然此时正恨姜相霖,赌气之下,想也不想便答应下来。 褚屠户乐了:“这不是还有我们吗?走,今日带你开开眼!” 几个人速速喝完了酒,向着西坊去了。 整个京城被望崖西这条河分隔为二,东坊占了约四之有三的地方,是寻常的住所、买卖之处。 西坊鱼龙混杂,多是些混混与上不得台面的生意。 乔定山心中暗喜,若姜枭然真染上了赌瘾,都无需他出手,这个人自己便废了。 —— 黄昏时分,秋墨阁中长了灯。 大福被放了出来,兴奋地扑进姜知雪怀中撒娇。 听完素容讲述的前院之事,几个人都忍不住地“嘶”了一身,紧接着双眼之中迸发出探求的欲 望。 姜知雪第一次遇上这样的事情,也是有些新奇的,便听着几个丫鬟小厮对姜枭然的调笑。 心里则是在考量着姜枭然口中的“纸条”若是真的存在,究竟是谁传的。 第五十三章 乔氏入狱 虽说纸条之事,极有可能是姜枭然慌乱之中扯的谎。 但姜知雪仍是上了心。 “桃叶、柳叶,你们明日去前院,想办法谈听一下,姜枭然所说的纸条是怎么回事。素容,你去查一查今日府中的戏班子。” 三人齐齐应声。 姜知雪才要再说些什么,忽然院中传来一阵异响。 她倏地站起身,小心推门去看,却猛见到一支箭矢破空而至。 那箭极快,擦着姜知雪的面颊而过,带下她几缕青丝,而后稳稳地钉在了墙上。 几乎是瞬间,素容翻窗追了出去。 卓文看了一眼那箭:“小姐!上面有东西!” 定睛看去,是封信。 姜知雪略略犹疑,也就取了下来。 展信去看,她不由吃了一惊:“这竟然是中秋那日,无为道士的口供!” “什么?”这话吓地一屋子人不轻,尤其是赵金河,他可是奉命去找过那个道士。 无为道士在京中其实是小有名气的,不然姜相霖也不会请他,据说这人曾帮着许多人看命改运相风水,灵验的很。 甚至有传言说他是当朝的大太监的座上宾。 赵金河不知道他灵不灵,只知道这个人在事发之后,消失地很彻底,他的追踪之术,在江湖上都是排的上名的,却在无为道士身上栽了跟头。 而此刻,这人的口供竟然被神秘人送了过来。 素容追不到放箭的人,无功而返。 姜知雪看了看口供,又看了看大伙儿发懵的样子,笑了:“这下,姜家倒是热闹了。” 次日,姜知雪来到书房中。 姜枭然彻夜未归,姜相霖也是一宿都未曾合眼。 他生怕杨家人连夜杀过来,要自己给个说法。 “你来做什么?”姜相霖面色沧桑,见了姜知雪,更是笑模样都没有,“近来你可从未这么早给我请过安。” 姜相霖知道自己偏心姜许意,但他自认为,偏心的很有道理。 姜知雪幼时就离了家,不曾尽过一份孝心,意儿十年日一日,把他与乔氏当做亲生父母敬重。 孰优孰劣,难道不是一目了然? 姜知雪归家之后,起初还知道为侯府筹谋,现在愈法不受掌控,简直是无可救药。 姜知雪也不管他心中想些什么,兀自问道:“父亲,我是想来问一问,太子殿下命你与母亲探查的事情如何了?” “姜知雪!”连日累月积攒的怒意与焦躁倾斜而出,姜相霖抄起砚台向姜知雪砸去,“你就这般见不得你爹娘好是不是?” 姜知雪轻松闪身躲过,眼中明晃晃闪过一丝嘲弄,却又很好地掩藏起来:“真正令父亲为难的,应当是那些出尽馊主意却成事不足的人,父亲不找他们的原因,怎么对我颇有成见?” “如今侯府事多,父亲恼怒拿我出气,我又何其无辜。” “我自认为姜家挣下了赫赫荣光,却只能换来您与外人算计我,我心中之痛,父亲可曾了解?” “你在说什么算计?”姜相霖猛地一颤,眼中带着完全未曾预料到的惊愕。 “父亲真是急糊涂了。”姜知雪勾起嘴角,眸中却无半分笑意,“无为道士知晓了天大的秘密,您怎么就不曾关心过他去了哪里?” 这番话如同幽冥怨魂般,缠上了姜相霖的心头,令他无比恐惧。 姜知雪很是满意他的反应,又循循善诱道:“父亲不必再犹豫,我虽恨您不讲亲缘,却无法摆脱自己仍旧是姜家人的事实。” “我要的不多,我只要母亲担下这下毒弑亲的罪名,剩下的,都可以当做没有发生。” 姜相霖无助地靠在椅子上,喟然长叹:“你一定要将父亲母亲逼到这种程度吗?” “被至亲之人陷害的事情,我不想经历第二次。更何况,母亲终究是外人,父亲有的是办法,让姜家与她划清界限。”姜知雪从容道,“我只想报复母亲轻视于我,希望父亲成全。” 姜知雪把该讲的话讲完,默默退了出去。 这是她再三思量过后的决定。 她无法一次将整个姜家搬倒,只能逐个击破。 姜相霖对乔氏早就厌弃了,她看的出来。 那就让她当这个出头之鸟吧。 姜相霖暗自望着姜知雪离去的方向出神,大约又过了个时辰,乔氏端着点心来到书房。 “她什么都知道了,下毒、嫁祸、阴谋算计,全都输给她了。”姜相霖缓缓开口。 乔氏愣了。 姜相霖将姜知雪方才的话一一转述,乔氏面上逐渐炸开复杂的神情。 忌惮、怀疑、后悔、恐惧。 更多的,是滔天的恨意。 “想不到我怀胎十月,竟生了一个狠心的坏种。”最后,所有情绪化为惨然一笑,乔氏知道,姜相霖一定会答应姜知雪的要求,把自己交出去。 甚至会为了保全侯府名声,直接休弃自己。 她害怕,却只能接受。 因为她是一名女子,为丈夫尽心,为子女铺路,合该如此。 “侯爷放心,我不会牵连到你与一双儿女的,只是我走之后,还请侯爷一定要对他们好……” —— 深秋季节,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狂风卷过京城的飞檐屋宇。 雨点迅速连成一片。 姜知雪将最后一盆花抱进阁楼中,素容急着拿了面巾给她擦拭,卓文也小心奉上手炉。 “小姐,老赵回来了,那戏班子是在大景朝四处游离的,来京城不过一月有余,出了主唱的角儿,不少人都是现招揽去做杂活的,班主也说不上来。” “老赵给他看了归雁的画像,班主却说不认识。” 姜知雪点点头:“许是我多心,不是归雁,也许是她易容乔装了,让老赵再盯一会吧。” 素容点点头:“此事确实应该仔细些。不过这消息要不要告诉贺小将军?” 姜知雪略略思考:“给他传个信吧,贺砚舟不是外人。” “对了小姐,方才我让柳叶去杨府附近探听消息去了。”素容继续道,“您猜谁去过杨府了?” “太子?” “小姐真是聪明,周围的商贩都说,杨婉蓉昨日回了府,便没有任何异常,今儿一早,太子就登门拜访了。小姐您觉得,他是去做什么的?” 第五十四章 泛舟 “大抵是帮着姜枭然说情吧,若是以后与杨蔡有了姻亲关系,太子便会多一份支持。” 姜知雪对这些事情倒也不是很上心。 若是没有意外,大景朝十年之内,应当是不用考虑皇位易主的问题。 她现在要做的,便是等待乔氏作为弃子,被踢出局的消息。 这雨徐徐下了一整日,直到晚间,卓文与桃叶才从外面匆匆赶回。 二人都被冻得不轻,却也带来了好消息。 定远侯查出夫人乔氏曾经因为一己私欲,对自己父母双亲下毒,证据确凿。 震怒之下,定远侯休妻并亲自将乔氏送往大理寺,自己则是上书陈情,向圣上请罪。 整件事情下来,姜相霖与侯府都被摘的干干净净。 “小姐,姜枭然也回来了,被姜许意叫去梅霜院,奴才没敢靠近。”卓文小声说着,似是为了没有完成好差事有些惭愧。 姜知雪道:“往后再秋墨阁,你不用这么小心,学着素容他们便好。” 秋雨绵绵,一脸几日,整个京城都笼罩在寂寥之中。 乔氏走后,姜相霖始终将自己闷在书房。 倒是姜枭然,时不时地跑进跑出。 整个侯府缺了个拿主意的人,张寿便经常来请示姜知雪。 姜知雪被他烦的不行,悄悄撑了伞,躲了出去。 如今海清河晏,百姓大都也不为生计苦恼,这天气,自然是没有几个小商贩还逗留在外。 漫无目的地走着,姜知雪一抬头,竟然到了贺砚舟的宅邸外。 这处房子不大,离着望崖西也近,地段并不如意。 贺砚舟是个孤儿,也甚少归京,想来应当是比对了许多地方,挑了处便宜的。 姜知雪忽然想,素容、赵金河这些人,似乎都是孤儿。 每每到了些喜庆节日,若是不打仗,他们就三三两两凑在一处喝酒。 乱世之中,能够苟全性命已是不易,更遑论阖家团圆。 兴许是在军中见多了这样的生死别离,前世的自己才会失了神志一般渴求姜家人的温暖。 左右无事,姜知雪敲响了宅门。 贺砚舟总算是在家,开门的瞬间有些诧异,却也给了姜知雪面子,让她进屋了。 照着二人之前的关系,姜知雪其实已经做好了被拦在外面的准备。 贺砚舟没有仆从,院子却收拾地格外干净,屋里也有模有样地摆了许多字画古玩。 没有一件真迹。 姜知雪迅速下了判断。 她来之前,贺砚舟正雕着块木头,也不知是想要做些什么。 “你来找我,有什么要紧事情吗?”贺砚舟开口。 姜知雪愣了愣,这才醒悟过来,这阴雨连天的日子,自己骤然拜访,确实有些诡异。 “倒也无事……近来定远侯府不太平,我出来躲一下。”她只能含糊道。 贺砚舟斜斜看她一眼:“你还有躲旁人的时候?我要是定远侯,怕早就举家搬迁,再也不与你这修罗在一处了。” 姜知雪:“……” 窗外雨声涟涟,二人没有公事可以谈论,倒也沉默了片刻,最后,还是贺砚舟先开了口:“你饿么?我去做饭。” 姜知雪这才想起,贺砚舟有着一手好厨艺,也乐于亲自下厨,许多其他营帐中的兄弟,一到了开饭的时辰,都爱往他那儿凑。 这也是贺砚舟年纪轻轻,在军中威信便极高的原因之一。 贺砚舟去了厨房,起火、切菜的声音传来,姜知雪也不客气,又看了眼屋中那模仿拙劣的字画,长长叹了口气。 等到贺砚舟端着酒菜出来,姜知雪也借了他的笔墨,作了一副山水图。 画中层峦叠嶂,流水迢迢,掩映之间,有村庄若隐若现,旁边题诗道“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落款为“问竹先生”。 姜知雪也是近来才知道,自己早年作的诗画,在黑市,已经到了有价无市的地步。 若是早知如此,先前也不用为了银钱生计,在侯府装乖觉了。 “拿着去换了你那副假的不成样子的画,难看地要死。”姜知雪放了笔,很是自然地嫌弃起贺砚舟的眼光来。 贺砚舟一挑眉:“我就说,换了女装也掩不住你身上这股子书生酸腐味儿。过来喝酒了。” 陈年酿造的竹叶青,入口甘霖,过后才会觉着酒劲儿直冲上颚。 他们两人虽是熟识,但彼此都未曾见过对方醉酒的样子。 姜知雪是怕身份泄露,不敢贪多。曾经在三皇子府中,有一回她便与楚昭序、冷青梧彻夜饮酒,差点儿让冷青梧接了自己的面具。 贺砚舟则是,千杯不醉。 一顿饭后,这在京中价格令人咋舌的佳酿已经有三坛见了底。 贺砚舟尽了兴,忽地凑近姜知雪,笑颜清朗:“你会划船吗?” 姜知雪微微歪头,眼中满是疑惑。 “我闲来无事,买了艘小舟,如今停在望崖西岸边,可有兴趣玩一玩?” 姜知雪哭笑不得,常人哪有闲来无事去买个小舟玩的,这人,真是乱来惯了。 但她却真的心动了,毕竟这样的机会,甚是难得。 只不过二人却都不会划船,小舟游荡到河水中央,便不动了,他们争吵了许久,又是抢夺船桨,又是相互指责,费了好大劲儿才又回了岸边。 好在贺砚舟还有些良心,去邻家雇了马车,把姜知雪送了回去。 姜知雪从侯府正门而入,这一次,没有仆役敢再阻拦她了。 回到秋墨阁的时候,素容正巴巴地盼着她回来。 “小姐,你饮酒了?”一靠近姜知雪,素容便察觉出不对劲。 姜知雪随意道:“刚巧碰上了贺砚舟,怎么?出了事?” 素容点头:“你出门才不久,宫中就来了人,说皇后娘娘生了大病,需要各府轮流派人去侍疾。但姜相霖却没有告诉我们的意思,大抵是要姜许意前去。” 姜知雪定了下心神,回想了一下上一世此时的场景。 上一世,姜家人应当也没有告知她这个消息,只不过姜许意确实在这段时间中,接连几日不在府中,再回来时,带了许多赏赐。 看来,宫中之事,并不简单。 第五十五章 侍疾 姜知雪想要抢下这个机会,倒不是贪图那些赏赐,只不过她刚将乔氏踢出了局,若是姜许意在侍疾一事中立了功,怕是会有翻身的机会。 若是皇后娘娘因此允准了她与太子的婚事,那以后再想要对付姜许意,便难了。 好在定远侯府进宫的日子还在后面,她还有时间去思索该怎么应对。 次日,雨势小了许多,卓文带来一个令姜知雪分外惊讶的消息。 杨婉蓉竟然主动派人来约姜枭然见面。 卓文跟了出去,只见杨婉蓉在姜枭然面前似乎是换了个人,小意温柔,含羞带怯,俨然一副坠入情网的模样。 姜知雪甚是好奇,究竟发生了什么,竟能在几天之内,让杨婉蓉发生这样的变化。 难不成,是姜许意给姜枭然出的主意?她知道杨婉蓉的弱点是什么? 只不过,这些如今已经不算是最紧要的了。 杨婉蓉这转变,倒是让她有了法子。 姜知雪让身边的人,想办法将姜枭然宠溺姜许意的事情,传去杨婉蓉那儿。 杨婉蓉若是真的对姜枭然动了心,照着她上一世的性子,定然是容不下姜许意。 那进宫侍疾这般,能在圣上与正宫娘娘面前得脸的事情,她也会不遗余力地制止。 这日,姜知雪少见地出了秋墨阁,到前院中指点张寿做事。 姜许意遥遥见了姜知雪,前些日子在赏花宴中因为她而被诸位官家夫人、小姐鄙夷的事情又涌上心头。 她大步流星过去,似是不留意般,撞了姜知雪一下。 素容眼疾手快,忙护住姜知雪:“你这是做什么?” 姜许意懒懒一笑:“是我眼拙,多日不见姐姐,竟未曾认出。” 姜知雪上下打量她一眼,笑道:“许意气色倒是不错,我原以为,母亲出了事,她先前那样疼爱你,你应当会难过上许久。” 姜知雪这话说的大大方方,院中的仆役们也都听见了。 姜许意面上一红。 与她而言,定远侯府的每个人,都是她向上爬的工具。 乔氏地位稳固的时候,帮衬着自己这个女儿是应该的,她自己不中用,被姜知雪算计了,自己也无须为她惋惜、难过。 但此时被姜知雪讲出来,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姜许意立马换上神伤却又隐忍的模样:“姐姐,我知道母亲一定是想要我振作起来,才勉强支撑,倒是姐姐你,从来便对母亲不敬,现在你是不是很畅快?” 姜知雪淡淡一笑:“真是巧,我也在勉强支撑。” “你!”姜许意见姜知雪竟直接盗取自己的话,简直是毫无羞耻心! 她们尚在争执之际,门房前来通报:“大小姐,宫中来人了。” 话音刚落,一个颇为年轻的太监走了进来。 姜许意心中一喜,是不是该传自己进宫了? 先前,她的土方子治好了皇后娘娘的病,娘娘甚是欣喜,她与太子的事,也落了地。 等待此事一了,她便能凌驾于姜知雪之上了。 姜许意眼神热络地望着那太监。 小太监在她们二人之间看了一圈,却尖着嗓子问道:“哪位是琼瑾郡主?” 素容回道:“我们小姐是。” 太监这才展颜笑了:“郡主劳您大驾了,皇后娘娘请您进宫一趟。” 姜知雪微微颔首:“多谢公公通传了。” “等一下!”姜许意急了,不顾礼仪地拦在那太监身前,“敢问公公,传她入宫是做什么?” 那太监面露难色:“这位小姐是?” “我是侯府的二小姐!先前爹爹明明已经定下,该进宫的人是我啊!” 小太监也是人精,眼珠只是转了一圈便立马对着姜许意笑道:“原来是二小姐,瞧咱这眼,真是不中用。只是小人也只是传个话儿,都是贵人们的主意,小人实是不知。不若让侯爷,再去探问探问?” 话是客气话,但其中的意思,是实实在在拒绝了姜许意。 姜许意跺了跺脚,眼睁睁看着姜知雪领了旨意。 事情怎会如此? 这几日明明她都让人盯着秋墨阁,秋墨阁的人除了去打探了下姜枭然与杨婉蓉的事儿,并没有其他动作。 皇后怎么会突然改变了主意? 来不及多想,姜许意即刻叫人备了马车,便要去太子府。 谁知道这些下人,现在根本就不把她放在眼里。 她厉声吩咐了许多次,才有人应下,做活的时候还慢吞吞的,险些将姜许意气死。 只是她也不及与那些人计较,当务之急,必须要赶在姜知雪之前进宫。 姜知雪身边那个其貌不扬的小厮,医术甚是了得,她是知道的,先前温箬帮着乔定山夫妇医治嗓子的事情,她还记得。 在姜许意的连连催促声中,车夫挥动鞭子,在街边疾驰起来。 泥泞四溅。 姜许意坐在车中,慢慢平复下心情。 她发现,自己犯了个致命的错误。 她不该放任那些仆役一直在姜知雪身侧。 姜许意先前总想着待到自己当上太子妃,再去对付姜知雪。 可姜知雪接二连三的出击,一次次打的她措手不及。 姜知雪身边的人,也都在不同时候,发挥了关键作用。 自己还是不够狠! 姜许意的目光中淬上寒毒,心中已然升起了奔腾的杀意。 马车停在太子府,姜许意微微闭眼,深深吸气,露出太子最喜欢的笑颜,这才缓步去叩响了门。 —— 姜许意先是换了件衣衫,又戴上温箬,这才随着小太监进了宫。 路上,她详细问询了皇后娘娘的病症,小太监也是事无巨细地一一回禀了。 温箬越听面色越差,进宫后,趁着小太监不留神,悄悄压低了声音,对姜知雪道:“中毒。” 姜知雪神色一凛,深宫大院,竟然能有人向皇后下毒?而且诸多御医,都未曾诊断出来? 就是是多么厉害的敌人,又是如何诡异的毒物? 但此时人多眼杂,姜知雪也不便所做询问。 进得皇后娘娘的仁明殿,扑面而来便是浓重的药味。 数十名宫女在寝殿内忙碌着,忽地,皇后发出一声急促的惊呼:“不要走!求你,别走!” 第五十六章 皇后娘娘的秘密 皇后身边的大宫女急急呼喊了一声:“快传太医,娘娘又发高热了!” 另一个大宫女满面不忍:“姐姐,娘娘如此反复也不是办法,不如就向圣上求情,让法师来看一下吧。” 姜知雪暗自观察着宫女们手中的活计,很是乖觉地上前帮忙。 温箬是男子,不便进入皇后寝殿,姜知雪只能尽力多听多看,便于向温箬转述。 小宫女通传后,很快又三名太医诚惶诚恐地进来,给皇后施了针。 被唤作“姐姐”的大宫女拉住另一个宫女你:“陛下不信那些,你以后莫再提了,听下面的人说,已经请到了方神医,许是今明两日就能进宫。” 姜知雪忽然想起上一世在破庙之中,姜许意端给自己那碗能令人神志全失的药,就是出自方神医之手。 但那位颇为神秘的名医,应当是在雪灾赈灾之后,才到的京城。 怎么重来一次,会有如此多的变数? 见到皇后已经平稳,太医也退了下去,姜知雪便凑到那两名宫女身旁,试探着问道:“敢问两位姑娘,不知太医诊断,娘娘究竟是何病症?” 那年纪稍长些的大宫女名唤棠枝,听闻姜知雪的话,有些为难道:“回禀郡主,娘娘病症来的凶险,太医们束手无策,这才只得向民间寻求解方。” 她说话的时候,虽尽力压制,但仍有一瞬间的心虚被姜知雪捕捉到。 她在说谎。 姜知雪迅速做出判断,可能宫中已经知道皇后是中毒,但在未查出因果之前,不会声张出去。 “那姑娘可知道,娘娘方才唤‘别走’,是唤的谁?” 棠枝依旧是摇头:“娘娘神志不清,常说些糊涂话,奴婢们也不清楚。” 姜知雪不再多言,有了这许多变数,她一时也不敢直接提出让温箬给皇后诊治。 午时用膳时分,姜知雪在偏殿稍作休息。 彼时天色昏暗,她望着窗外,忽觉着一个小太监有些眼熟。 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姜知雪悄悄跟了上去。 小太监果然有问题,刚走到后院,他就甩开了其他人,悄悄换了方向准备藏匿起来。 “六殿下留步。” 姜知雪上前一步,拦在那小太监面前。 小太监抬头,剑眉星目,温润俊雅,可不就是留在宫中的北羌质子么? 六皇子面上的惊讶一闪而过,很快震惊下来:“姜大小姐,又见面了。” “殿下不去研究你的棋局,在这里做什么?”姜知雪沉下声,“皇后娘娘的病与你有关?” 六皇子露出一个颇为无辜的笑容:“我只是无趣地紧,闲来无事出门转转,你也见过,瀛水殿每日就我一人。” 确实如此,六皇子先前装的老实,宫中的人对他不甚上心,确实是有机会让他偷溜出来。 六皇子拉着姜知雪躲过往来的宫女太监,带了些讨好的意味道:“我也没做什么坏事,姜小姐也抓住了我的暗探,不如就放我这一次,来日我定然会报答于你。” “你怎么知道是我抓住的归雁?”姜知雪见他说的笃定,不由有些好奇。 “猜测。也不知为什么,上次一见,我对姜小姐就有一种故人相识的感觉,你是个聪明人,我也有些头脑,你我之间有心灵映照,也不足为奇。”六皇子笑意盈盈地胡说八道。 姜知雪也不打算与他多费口舌:“那真是我的荣幸,只是仁明殿刚巧出了事情,六皇子刚巧又在现场,我很难相信与你无关,不如就让我们的陛下圣裁决断。” “别!”六皇子这才收敛了玩笑,眼睛闪了闪,又道:“这样,我给姜小姐讲个故事,若是小姐满意了,便放我一马如何?” 姜知雪没有应声。 六皇子又道:“我当真清白,且不说我在宫中多年,根本毫无手段能构陷皇后,若真是又这样的机会,我也会直接对付你们的皇帝,而不是一个久居深宫的后妃。” 他说的坦荡,姜知雪总算是松了口:“好,你先说说你的故事。” 六皇子展颜:“姜小姐真真大气。” 而接下来他所讲述的故事,确实令姜知雪甚是惊讶。 故事的主角是一位高门千金,她的父亲三朝为官,从最初清正廉洁的清流逐渐成为善攻心计、争权谋利的权臣。 只是时局动荡,内忧外患,千金小姐的父亲思虑再三,将她许给了当朝一位皇子。 然后全力扶持这位皇子上位。 尘埃落下,这位权臣又为了让女儿坐稳皇后之位,让她的子孙在权利中心不被忌惮,选择了急流勇退。 一切也如同他预料的那般顺利,他的女儿生下了太子,他虽然告老还乡,但他的后辈却即将继承整个天下。 只是没人知道,他女儿心心念念的,另有其人。 那是她年少时遭遇歹徒,救她出虎口的少年将军。 入骨的相思折磨着她,但却无人可诉,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这段隐匿于心底的深情。 包括那位将军。 此后,她只能在宫宴之上遥遥望他一眼,又在他离开之后,相思成疾。 经年累月的苦楚,也只能化作病重缠身时候的一声“求你,别走”。 听过故事的姜知雪,久久不能言语。 六皇子这故事讲的,随是遮遮掩掩,但与直接告诉她,皇后娘娘是为了姚之鹭,才病成这样的,也是相差不多。 帝后大婚是在她离开京城之后的事情,原先她只以为两个人是情投意合,没想到背后还有这般俗套的故事。 只是……皇后娘娘心里的人居然是姚之鹭…… “看来姜小姐对我的故事很满意,那我可以走了吗?”六皇子狡黠地问着。 姜知雪不打算放过他:“你怎么知道这么隐秘的事情?” 六皇子才要说些什么,忽然正堂那边传来一身“长公主驾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 姜知雪忍不住向着那面张望了一下,六皇子看准时机,迅速溜走了。 算了。 姜知雪直觉皇后中的毒,与他无关,便也没再声张。只不过这人能在宫中来去自如,还是要想办法通知冷青梧,让他加强守卫才好。 第五十七章 你最好躲着我走 长公主是与太子一起来的。 皇后在太医的诊治之下,已经悠悠转醒。 长公主只是简单问候了几句,留下些名贵的药材,只坐了一盏茶的时候,便离开了。 姜知雪赶到的时候,太子正亲昵地贴着皇后娘娘:“母后,你可记得儿臣先前与你提过的姜许意?她对母后的病症也甚是担心,特意告诉儿臣,自己会一些民间土方,想要给母后瞧一瞧。” 皇后娘娘神态间满是疲惫,但在听到姜许意时,话中还是带了厌恶:“是定远侯府的那个养女?本宫不是不让她进宫吗?怎么,这是又去求了你?” 太子愈发恭敬:“母后你们对许意误解太深,她这人最是善良,母亲见过就知道了。况且,这不是为了你的病考虑?” 皇后听着自己儿子口口声声都是这个养女,简直气的又要发病了。 她这些年苦苦熬着,不就是为了这唯一的孩子,结果太子还这样不争气! “呵,我看她是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考虑吧。陛下已经为我在宫外请了神医,告诉她,不用费这个心思了。”皇后说的果断,一点也不给太子转圜的余地。 太子没有办法,愤然离去。 路上见到姜知雪,还恶狠狠瞪了她一眼:“抢功势力的小人!” 太子走后,皇后的声音从帘帐内传出:“是知雪吗?过来,同本宫说说话。” 姜知雪上前。 皇后道:“本宫听太后提过一些你与那养女的事情,你放心,就算是看在问竹先生与陛下的情谊上,本宫与陛下,也定然不会让她入主东宫的。” 姜知雪忙跪下谢恩。 “好孩子,快起来吧。其实我是属意你做太子妃的,可母后说你不愿,当真是可惜。” 皇后精神不好,只是说完这几句话,便又睡下了。 直到宫门即将下钥,都没有再醒来。 棠枝向姜知雪行了礼,才要送姜知雪离宫,太子却带着太后再次来到仁明殿。 这一次,姜许意直接跟在了太子身后。 见到姜知雪,她还微微挑眉,对着她得意一笑。 看来,太子说不动皇后,这是又去求了太后。 太后问了棠枝:“你家主子怎么样?” 棠枝据实以报,太后点点头,又看向姜许意:“你不是说你有把握吗?去吧。” 太后的声音不急不缓,自带威严。 姜许意忙俯身行礼:“是,多谢太后娘娘信任。” 姜知雪向后站了站,冷冷看着姜许意去给皇后诊脉,又写下药方。 “启禀太后,皇后娘娘是中了毒,臣女儿时见过这种症状,乃是误触了一种毒草所致,这张方子便可解毒。” 太后命人结果方子,却没有立时让她起身:“既然是不寻常的毒草,你又怎么会认得,又有解毒的法子?” 姜许意声音中带了一丝脆弱:“臣女幼时生在在田间,是吃百家饭长大的,这毒草只是在乡下却长有生长,这张方子是民间的土方,乡亲们每每不慎中毒,都是这么解的。” 太后这才似信非信地点了点头:“拿去让太医们查验一下,没有问题就给皇后试试。” 而后看向姜许意:“今夜你便留在宫中,以备传唤吧。” 姜许意欢欣不已,太后的这句话,与先前一模一样,若是不出意外,皇后今晚就会醒来,自己要立功了! 姜知雪冷眼看着姜许意隐忍克制的兴奋,默默地站出来:“既然有许意在此伴驾,臣女便先告辞了。” 太后看向姜知雪,这才柔和下来:“知雪不急,我许久没有见到你了,今夜不妨到我宫中来,我有许多话同你讲。” 姜知雪没想到太后也会留住自己,迟疑了一下才答:“多谢太后厚爱。” 太子搀扶着太后出了仁明殿。 姜知雪收拾了下东西落在了后面。 就在她想去追赶太后的时候,姜许意在身后叫住她:“姐姐,你别以为,讨的了太后的欢心,就能高枕无忧。” “这一次,我治好了皇后娘娘的病,是大功一件,你就等着,我一步一步,慢慢将你,与你身边的人都压在身下吧。” 她克制不住自己的得意,似乎已经想到了姜知雪被自己打败时的惊慌与不甘了。 可没想到,姜知雪的反应依旧是淡淡的:“是么?那提前恭喜你。” “姜知雪!你别在这装模作样了,我还不知道你?表面道貌岸然,实则一直想要抢走我的一切,我不会让你如意的!” 姜许意兀自发着狠,姜知雪却笑了:“我和你抢什么?姜家那群狼心狗肺的吸血虫?还是太子这个没脑子的草包?” “你!你这是大逆不道!” 姜知雪无所谓:“那又如何?姜许意,别忘了,上一世你虽然烧死了我,但我也没让你好过,逼急了我,大不了同归于尽。所以,你最好躲着我走。” 说罢,姜知雪伸手直接将姜许意推开,潇洒离去。 宫门外,姜知雪嘱托温箬:“今日我暂不回府,你让素容守好秋墨阁,此外,给贺砚舟去个消息,问下他能不能改你们三人在军中的信息。” 方才,姜许意无意中提到,要让她与她身边的人都不好过。 姜知雪便敏锐地感应到,对方想要对素容他们下手了。 这三人的身世都是隐患,不能让姜许意查到。 温箬一一记下了。 夜间,太后亲昵地拉着姜知雪的手,同她讲了许多话。 又问了许多问竹先生有关的事情。 姜知雪能感受到,太后对当初自己接她回宫的恩情,是感怀在心的。 上一世,姜许意先一步讨了太后的欢心,在太后耳边说了许多自己的坏话,太后都信了。 唯独她想要诋毁问竹先生,太后非但没信,还责罚了她。 因此,姜知雪对太后并没有多少恨意。 好容易哄着太后睡了,姜知雪却在陌生环境中,睡得极为不安稳。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外面一阵杂乱的脚步声。 “太后娘娘,不好了,皇后娘娘出事了!您快去瞧一眼吧!” 第五十八章 完全不同的剧情 二更天,姜知雪跟着太后,匆匆赶往仁明殿。 皇后吃过姜许意的药,不出一刻钟,便称自己的眼睛痛得很,已经无法视物了。 这可吓坏了她身边的丫鬟与一众太医。 明明太医都看过,这方子确实与娘娘的病症相符,也已经找人试过毒,没有半分不妥,怎么会这样? 自然,最害怕的还是姜许意。 她已经被绑了起来,此时直哭成了个泪人。 事情闹得大,楚昭序与云妃也到了。 “到底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眼睛会看不到?” 棠枝回禀了今日之事,字字句句都透着姜许意蓄意谋害的意思。 姜许意哭着连连摇头:“陛下,臣女冤枉,臣女怎会谋害皇后娘娘啊!” 楚昭序顾不上审问姜许意,只追问太医,皇后情况到底如何。 太医们本就对这毒所致甚少,更别提如今的状况了。 为首的太医心一横,颤巍巍道:“陛下,为今之计,怕是要连夜将那位方神医宣来了。” 楚昭序焦心不已:“快去!” 方神医来的很快,许是他一早就准备好了入宫。 姜知雪忍不住抬眼看去,这位神医大约三旬年纪,留了络腮胡须,却意外不显邋遢,反倒是丰神俊逸。 诊脉之后,他从容取出随身针灸,在皇后的头颅上下了针。 这可吓坏了殿内的众人,但方神医本人却无甚在意,手中动作飞快,旁人根本来不及制止。 两针下去,皇后娘娘惊喜道:“已经不痛了。” 方神医斜斜看了那几位太医一眼,言语中尽是不屑:“连这种寻常百姓都能信手拈来的毒都治不了,大景天子真是养了一群废物。” 他也不管旁人的反应,只向楚昭序行了一礼:“陛下,娘娘所中之毒乃是寻根,是一种长在干旱之地的毒草,虽说生长之地极为偏僻,在医书中也甚少记载,但能把它误认为其他的毒物,完全错症用药,足见太医院无能。” 楚昭序与殿中众人俱是一愣:“皇后如今的情况,竟然是用错药的缘故?” “正是。草民已经用银针止住毒性,娘娘并无大碍,也亏的我是今晚来了,不然,娘娘大抵是再无重见天日的可能了。” “好啊,姜许意,果然一切都是你!”明白始末,太后恨然出声,“亏的太子如此信任你!” 姜许意吓坏了,立马和盘托出:“陛下,臣女冤枉!臣女只是……只是觉着娘娘的病症与我儿时见过的极为相似,才想要试一试。臣女实在是不知道这方子不对症啊!” “大胆!”楚昭序简直听不下去了,“皇后千金之躯,你竟然什么都不确定,就敢拿着皇后的身体试药!” 太后也气到脸色铁青:“今日 你与太子可不是这样同我说的,你信誓旦旦,定能治好皇后的病症,感情是欺骗哀家和太子!” 太后自然是不肯放过她,毕竟是自己将姜许意带来仁明殿的,若是因此与皇上皇后生了嫌隙,就算是把姜许意五马分尸,也不足以弥补她的过错! “既然方神医有办法医治,那还请神医留在宫中,直至皇后痊愈。”楚昭序下了决断,“至于她,带下去严加审讯,看看究竟是无心之失,还是筹谋已久!” 姜许意一下子瘫软在地上,严加审讯…… 他们会怎么对待自己?她不要、不要去那种地方! “陛下!陛下饶过臣女!我不知道用错药会这么严重啊!”她哭喊着向楚昭序的方向爬去,很快被太监拉住。 “我要见太子!太子知道我是无辜的!” 云妃在一侧沉默良久,此时才出声:“真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你这般急着见太子,莫不是对太子也包藏祸心?” 姜许意发疯一般挣脱开束缚,眼见无法接近楚昭序,竟然一下子扑在了姜知雪身前:“姐姐,你要救我啊姐姐!你知道我的,我只想得到皇后娘娘的首肯,怎么可能去害她?” 姜知雪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许意,我都不知道你今日会进宫,又怎么会知道你心中想着什么?” “姜知雪!你我都是侯府的人,我若是出了事,你以为你能逃得了?”姜许意崩溃大汉。 太后再也忍不了:“还不快些拖下去!免得她在这胡乱攀咬,搅扰了皇后休息!” 两名太监把姜许意拖了下去。 姜知雪顺势跪在楚昭序面前:“陛下,太后,云妃娘娘,许意说的不错,她终究是定远侯府的人,今日她闯出祸事,臣女自知无法辩驳,愿配合调查,以证清白。” 楚昭序看了她许久,似乎在思量该如何处置。 太后却先一步说道:“皇上,今夜事发之前,知雪始终都同我在一处,我愿为她担保,她不是那种有坏心思的孩子。” 楚昭序这才道:“罢了,你先回去吧,待审出什么,朕再召你,近些日子,你便不要随意出府了。” 姜知雪连连谢恩。 出宫之后,姜知雪仍旧心有余悸。 她也从未想过,这一世会与上一世相差这样多。 原先她不让温箬出手,一是怕温箬身份敏 感,他原是江湖中人,若是楚昭序生了疑心,难免对温箬不利。 二是今夜之前,仁明殿都对皇后中毒之事闭口不谈,让她不敢轻举妄动。 先前,在六皇子被暗探接走之前,北羌人在京城中并没有任何活动。 可这一次,他们前后多次暗杀,归雁的身份也提前暴露。 宫中的人,很难不会将皇后中毒与北羌人联系起来,她若是让温箬出这个头,也会找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她已经在心中决定,将这次治好皇后的功劳让给姜许意了。 可她却搞砸了,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看来,以后行事也不能过于以来曾经的记忆。 往后的每一步,都要谨而慎之。 回到侯府,姜知雪直接回了秋墨阁,姜许意的事情,不用她多嘴,姜相霖也会知道。 果不其然,次日一早,姜枭然一脚踹开了秋墨阁的门。 第五十九章 都来求她 “姜知雪!意儿为什么会被关起来!你就这么容不下你的妹妹!” 姜许意堪称姜枭然的逆鳞。 这不,自己瘸着腿,也要来找她的麻烦。 姜知雪轻声让挡在自己身前的素容,笑道:“姜枭然,嘴巴是用来打听你事情的,不是让你无能辱骂无关之人的,姜许意做了是什么,相信宫里出来的人,都能告诉你。” 姜枭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算许意冒进了,你是她的姐姐,不知道拦着些?退一步讲,意儿出了事,你不怕圣上迁怒与你?” 姜知雪笑了出来,这兄妹俩,劝人的话倒是像的很。 “姜枭然,我再说一次,姜许意不是我的妹妹,再者,如果能把你们全部拉下水,我倒是也乐见其成。” “你这个疯子!”姜知雪难得对姜枭然讲一句实话,这人却不领情,“你便嘴硬吧,哪日祸到临头,可别来求着我们庇护!” 姜枭然心系姜许意,也不多做逗留,发了一通火,又风风火火地走了。 素容盯着他的背影:“等到小姐忍不下他的时候,一定要留给我杀!真真是气人。” 小姑娘家的,天天喊打喊杀。 姜知雪连连摇头。 —— 姜相霖与姜枭然一早不见姜许意回来,本来以为她得了皇后封赏,才留在宫中。 谁知道不多时太子遣人来给他们送了信,让他们想办法替姜许意将此事圆过去。 姜相霖虽然获封定远侯,但却是有名无实的爵位。 再加上姜家一朝得势,还不懂得笼络人心,平日里都是享受着别人的吹捧,现在又哪里能找得到替他们说话的人? 姜枭然逼得无法,只能去杨府求杨婉蓉。 殊不知,杨婉蓉最是妒忌姜枭然护着姜许意,现在姜许意出了这样大的乌龙,她看热闹还来不及。 “枭然,我是倾慕你的才学才谅解了那日 你的鲁莽行事,如今你的心思,应当放在如何向我父亲提亲这件事上。” “姜许意那是自作自受,不过你放心,有我在,她的事牵连不到定远侯府。” 杨婉蓉留下这两句话,便毫不客气地将人赶了出去。 姜枭然求助无门,便又来到秋墨阁。 “姜知雪,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太后和长公主都对你青眼有加,还有问竹先生!你还有问竹先生这道护符,只要你去求陛下,陛下一定会对意儿格外开恩的。” 姜知雪想到过姜枭然会求过来,却没有想过他会这样无耻。 “你是说,我辅佐陛下两载,沙场征战十载,给你们换来爵位与赏赐还不够,还要再为姜许意兜底?” 姜枭然咬咬牙:“先前的事情,我们确实有些偏心,但母亲也因为你被父亲休弃,遭受牢狱之灾,现在你还不肯放过意儿吗?只要你愿意帮忙,我今后一定将你当做亲姐姐一般!” “哈哈哈哈。”姜知雪被他说的实在是忍耐不住,大笑出声,“姜枭然,你倒是会想。用不到我时,便忌惮我会给侯府带来麻烦,用得着我时,便声声唤我姐姐。” “我消受不起。” 姜枭然不肯放弃,还想说什么,却惹恼了在姜知雪怀中睡觉的大福。 它哈一口气,对着姜枭然露出尖锐的牙齿与指甲。 姜枭然不以为意:“你对这畜生都能爱不释手,为何对至亲血缘如次冷漠!” 大福像是能听懂一样,一跃而起挂在姜枭然身上,爪子快如闪电,几下便将姜枭然的衣物抓地不成样子。 姜枭然赶忙驱赶,但完全不如大福灵敏,最终在大福的驱赶下,溃逃而走。 姜枭然走后,姜知雪还未安抚好大福,太子便又来了。 太子得知姜许意出了事,比姜相霖还要着急几分。 只是进宫一趟,无论是皇上皇后,还是太后,都不愿接待他。 最后只能威逼宫中侍卫,见了姜许意一面。 姜许意被关在冷宫之中,一夜之间,已经被几个嬷嬷轮着审问了一遍。 在宫中浸染久了的人,最是懂得怎么折磨人,姜许意见到太子的时候,整个人已经憔悴了许多。 她的眼泪都要流尽了,死死抓着太子的手,求他为她证明清白。 太子隐忍着让姜许意等他,随后出了宫,直奔姜知雪处而来。 “姜知雪,我知道父皇母后不喜欢许意,想要你当我的太子妃,我对许意情如磐石,自是不会变。” 姜知雪淡淡点头:“我知晓。” “但你若能够帮这许意这一次,我可以答应娶你。”太子阴沉道。 姜知雪:“什么?” 太子咬了咬牙:“我说,我可以迎娶你做太子妃!你高兴了吧?” “太子殿下,方才姜枭然已经找过我一次了,给我讲了许多有趣的玩笑。”姜知雪直直地望着太子,“但您显然比他还会逗人笑。” 大福在她怀中轻轻叫了一声,似乎是在表示同意。 “好,好。”太子点点头,“你倒是比我想象中,要有些骨气。” 他焦躁地理了理衣袖:“那你说,你想要什么,孤能够给你的,自然都会给你。” 姜知雪缓缓地摇了摇头:“连自己心上人都救不了,我还能有什么求着殿下?殿下倒是会给臣女出难题。” 太子被戳中痛处,又见姜知雪咬死不肯松口,也变了脸:“姜知雪,你不会以为,你能一直如今日般得意吧?咱们且走着瞧!” 总算是又送走一尊瘟神,姜知雪忙吩咐素容关了院门。 素容有些担忧:“小姐,若是陛下真的因为姜许意的事情,迁怒下来,咱们该当如何?” “不会。”姜知雪笃定道,“其实圣上在意的,是给皇后下毒的真凶,姜许意如此愚蠢,圣上也知道此事不过是一场误会,只不过借着由头打压她一下而已。” “若是牵扯到定远侯府,此事怕是会在京城闹出不小的风波,圣上不会乐意见到这个后果的。” “所以姜许意很快就会回来?”素容话中有些不满。 “对,只不过,这一次,她再也没有机会,成为太子妃了。” 第六十章 假千金被放出来了 一连几日,宫中都没有其他消息传出来,就连方神医,也不曾 但是被姜家父子与太子这么一折腾,京中高 官将相都知晓了姜许意险些将皇后治瞎的事情。 姜知雪闲在院中,得来了贺砚舟送来的消息,素容三人的军籍信息,他已想法子去改了。 只是还未过上几天舒心日子,冷青梧便在某天夜中,轻车熟路地翻进秋墨阁。 姜知雪睡得晚,阁中灯火通明,她遣其他人散去,自己拿着匕首小心雕琢着一方木头,只是左右看去,都不晓得究竟是刻了个什么。 冷青梧盯了许久,才忍不住开口道:“姜小姐这是打算将我晾在这了?” 姜知雪低着头雕地颇为认真:“冷大人的意思是,我应当大声呼喊,将侯府值夜的仆从喊来,拿了大人再向皇上、太后参你一本?” 冷青梧笑了一声,声音带了些无奈:“那倒也不必,我只是来向姜小姐问些问题的。” 姜知雪不答,冷青梧只能继续道:“这两日为了仁明殿下毒一事,整个内卫都忙翻了天,可仍旧是未曾查出一丝线索,侯府二小姐多日审问下来,也是一无所获。姜小姐聪慧,不知那日在宫中有无什么发现?” 谈及正事,姜知雪这才稍稍抬头:“冷大人倒是抬举我了,内卫追查数日,都未曾有蛛丝马迹,我何从得知?” 其实姜知雪心中也纳闷,下毒之人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一点马脚也未曾露出。 但好奇归于好奇,对这宫闱之事,姜知雪还是颇为避讳的。 冷青梧却不依不饶:“姜小姐还是谦虚了。你可曾记得,先前同我讲过,曾经疑心侯府二小姐来历不明?” 姜知雪顿了顿,回想起来,应当是上一次她被冷青梧缠的心烦,随口一说的。 “回宫之后,我便追查起姜许意的身世,但所有的线索,都停在了定远侯收养她之前。如今经方大夫诊断,皇后娘娘所中毒草,乃是北羌境内独有的,而二小姐口口声声,说她幼时见过此毒物。” “你说什么?”姜知雪手一颤,匕首在木头上重重划过一道,“姜许意不是用错了解药么?” “可巧不是,二小姐的解方,对应的乃是北羌的另一株毒草。” 难道姜许意竟是生在北羌? 姜知雪这才发现,自己从来都未曾真正关注过姜许意的身世。 曾经姜相霖与乔氏只说,姜许意父母双亡,与他们有缘,也未提及到底是在何处收养的姜许意。 “姜小姐似乎对这件事情,颇为惊讶?”冷青梧观察她的反应,懒懒地道,“不过嬷嬷们用尽手段,二小姐都只说不知,圣上倒也通情达理,说许是巧合,大概明日。二小姐就能归府了。” 楚昭序怎么可能会这样轻易放过她,只怕姜许意回来之后,整个定远侯府就会成为皇家监视的对象。 不光姜相霖,自己的一言一行,也都将会受到限制。 那么冷青梧深夜前来传递消息,又图什么? 这样想着,姜知雪也就直接问了出来:“冷大人把这消息告诉我,不怕我转头泄露出去,捎带着您一同下水?” 冷青梧苦笑一声:“那就算我倒霉呗。” 他随便找了个椅子,兀自坐下,又晃了晃桌上的壶,给自己倒了杯酒:“姜小姐知不知道,你同知辛像的很,就算是为了他,我也乐意帮你这一次。” 姜知雪淡淡地道:“兄长未曾提起过你。” “呃。”冷青梧难得噎了一下,随后又无所谓道,“那也正常,我同他出生入死,倒也不是因为私交,而是为了当今圣上,他那人自负,怕是也没将我们这些武夫放在眼里。我也不喜他。” “只是如今天下已定,他却走了,我始终觉着难受。” 姜知雪垂眸,她听懂了。一将功成,无论是问竹先生还是冷青梧、姚之鹭,都是随时可能被帝王抛弃的棋子。 莫看楚昭序如今看中他们,但说不准哪日,庆功楼上的那把火,就会烧到自己头上。 她恍惚想起,楚昭序仍是皇子的时候,少年鲜衣怒马,也是肆意又潇洒的,如今坐在龙椅上,已经是喜怒不辨、威严十足的帝王相了。 冷青梧给她传了消息,姜知雪也不忘提醒他看管好北羌质子。 次日,姜许意果然被放了出来。 她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楚昭序盯上了,在太子与姜相霖面前好一阵哭诉。 恰巧杨婉蓉乘着轿辇来找姜枭然,隔得远远地,便看见姜枭然一脸心痛地抚摸着姜许意的秀发。 杨婉蓉死死捏着手帕,直接扬声唤道:“枭然。” 姜枭然不知杨婉蓉妒性大,心思也都放在了姜许意身上,因此只是微微蹙眉:“你怎么来了?” 杨婉蓉下了轿,先是给太子行了礼,又意味不明地看一眼姜许意:“我要是不来,还能看到这感人的一幕吗?二小姐可是不知,前些日子你没回来,枭然当真是急坏了。” 姜许意还未曾说什么,杨婉蓉又哼了一声:“只不过我看二小姐在宫中过的也是滋润,这么大的篓子捅下来也能全须全尾地回来,令兄的功勋,当真是好用。” 太子将姜许意往怀中带了带,冷漠道:“杨小姐今日过来,不会只是为了刺激许意吧?” 杨婉蓉理了理鬓发:“自然不是,我今日来,是与未来的夫家,商议婚事的。” 此言一出,姜相霖与姜枭然脸色都不太好。 自古议婚,都是父母出面,男方上门求娶,如今杨婉蓉一介女流,毫不避讳地说自己是来找未来夫家的。 这摆明了是不把姜家的面子当面子。 姜枭然心中气恼,却也不敢得罪杨婉蓉:“姑奶奶您可别添乱,这应当是爹与杨太师的事情,你我不该置喙的。 “话虽如此,只是我瞧着,定远侯根本未曾将此事放在心上!”杨婉蓉话里带了怒气,“你们眼里心里都是这个养女,这几日,你可曾考虑过我们的事情?” 第六十一章 商议婚事 “杨小姐莫气,都是我不好,惹得你与哥哥起争执。” 姜许意眼见二人争吵,马上出言相劝。 这一次她倒也不全是为了在太子面前留下好印象,主要的原因,还是不想得罪杨婉蓉。 毕竟苏文铮的妹妹,就是被杨婉蓉毁了的。 如今换作了姜枭然,她千万不能与其为敌,还要想办法让杨婉蓉和自己一条战线,对付姜知雪才好。 姜许意其实很会哄人,方才的痛苦,也只是为了让太子与姜相霖怜爱而已。 如今目标换成杨婉蓉,她又拿出另一副姿态,柔声捧着她。 其实在宫中这几日,姜许意越是受折磨,她的思想越是清明。 那个药方,上一世明明能够将皇后娘娘的病症治好,但这一世却让自己在栽了大跟头。 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姜知雪搞的鬼! 她见不得自己过得好,她想要抢太子妃的位置! 但上天垂帘,让皇上相信了她,放她出来了。 那么接下里的每一步,她都需要万分谨慎。 把姜知雪加注在自己身上的痛苦,原原本本的还回去! 杨婉蓉这个蠢货就是最好的刀。 姜许意几句退让吹捧的话,果然得了杨婉蓉的欢心。 她笑着望了望姜枭然:“我倒是第一次知道,你这个妹妹,是个可心人儿。既然她的事情已经了结,圣上也没有追究的意思,枭然也该把心思收一收,放到我们二人身上了。” “今日我便先不搅扰你们一家团聚了,明日,我希望在府中见到你与侯爷。” 撂下话,杨婉蓉施施然离开。 太子望着她轿辇离去的方向,似乎有些不放心:“许意,我总瞧着,她对你敌意大得很。” 姜许意摇摇头,作出温婉的样子,说只要阿兄幸福就好。 太子思量片刻,在自己的亲卫中点出二人:“朱明、路通,你们二人从今天跟着姜小姐,时刻听从她的调遣,保护她的安危。” 姜许意眼睛亮了一下,她自然是认得这二人的,他们的武艺与手段,都不是普通侍卫可以比拟的。 二人领了命,站到姜许意身后。 姜相霖二话不说,对着太子纳头就拜,感谢太子看重姜许意,能够在危难之时相信姜许意。 待到送走太子,姜相霖才沉着脸,带着姜枭然与姜许意回到书房,询问她宫中之事。 姜许意简单讲出那日情形,又言之凿凿,全都是姜知雪搞的鬼。 她从边关带回来的那个身份不明,却能够识毒辩毒的闷葫芦,定然就是凶手! 姜枭然听完便信了:“我说为何怎么求她,她都不肯帮忙,原来就是她设局陷害许意的!” 姜相霖却有迟疑:“若真的是她,万一真的害了皇后娘娘,皇上怪罪下来,她岂不也逃脱不了?” 姜枭然自信道:“姜知雪定然是留了后手!先陷害意儿毒瞎皇后,再让自己的人去解毒,好以此抢占功劳!却不知道皇上有先见之明,请到了方神医,这才没让她得逞。” “这样一讲,倒是说得通。”姜相霖点点头,“看来,姜知雪不能留了。” “不。”姜许意攀上姜相霖的胳膊,“爹爹,我们还得留着她。” “为何?” “这一次,圣上能够放过我,也没有怪罪爹爹您,定然还是念及问竹先生的功劳,我们还需要留着她为侯府谋福。待到来日哥哥与杨府结亲,再在朝中谋求一官半职之后,再除去她也不晚。” 上一世,姜许意心狠手辣,害死姜知雪,也是在她正式得了圣上赐婚,成为准太子妃之后。 如今定远侯府地位不稳,他们还需要利用到姜知雪。 而且她不会让姜知雪死的那么痛快,她要用比上一次惨烈十倍的手段对付姜知雪,让她知道,得罪自己的下场! “不过,她身边那个懂医术之人,倒是可以……”姜许意说着,话中带上了狠辣,手也放在半空中,作出了劈砍的姿势。 姜相霖点点头:“意儿说的不错,你长大了。” 姜许意笑笑:“先前我总是忍让着姐姐,但经过这一次的无妄之灾,我才明白,姐姐早已与我们离心,我们也不必顾念亲情了。” 夜深,姜许意回了梅霜院。 太子亲卫朱明与路通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念雨猝然见到这两凶神恶煞的男子,不免吓了一跳。 “念雨,别怕,以后他们和你一样,都是我贴身的人。”姜许意道,“今日 你先出去吧,不用再来伺候了。” 打发了念雨,姜许意很快下了第一个指令:扒出温箬的身份,活捉温箬! —— 姜许意回府之后,姜知雪便关了秋墨阁的门,只不过素容与赵金河各很是殷勤地去帮她探听了消息。 比如,今日姜相霖与姜枭然去玩杨府求亲,被杨蔡与杨婉蓉百般为难,最后二人是黑着脸回来的。 赵金河一面说,一面笑的前合后仰:“这姜枭然,真是给自己请了尊菩萨,也不知这日后成了婚,定远侯府能被杨大小姐闹腾成什么样。” 说罢,他又想起自己的心上人,沾沾自喜道:“还是我命好。” 温箬翻了个白眼,桃叶柳叶捂着嘴笑。 素容却神情颇为严肃地走进堂内。 “小姐,梅霜院那边有情况。”许是心中不安,她语速稍快,“不知道何时起,梅霜院多了两个高手,今日我才一靠近,他们就有所察觉,若不是我技高一筹,估摸着现在已经被他们拿下了。” “高手?”姜知雪重复一遍,很快就明白过来,“大抵是太子的亲卫,姜许意受了这遭罪,太子怕是心疼坏了。” 素容心有余悸:“太子倒是大方,只不过往后梅霜院的消息,咱们是探听不到了。” 姜知雪手中把玩着尚未成型的那块木头:“未必,太子既然防着我们,我们自然也能够反击。况且,等到杨婉蓉嫁进侯府,形势又是不同。” 见到姜知雪没有将那两人放在心上,素容也跟着放松下来。 姜知雪起身披了件斗篷:“素容,同我出去见个人吧。” 第六十二章 乔氏还恨着姜知雪 姜知雪带着素容,来到大理寺狱。 乔氏因已认了罪,且又是柔弱妇人,因此羁押的地方看管并不严。 姜知雪只是亮了身份,又花了些银两,就进去了。 乔氏躺在床上背对着牢门,似乎睡得很是安稳。 “乔氏,你女儿看你来了。”牢头敲了敲门,将她唤醒。 乔氏怔愣下一下:“意儿!意儿来看我了!” 她猛地坐起身来,面上惊喜感激的神情却在见到是姜知雪的时候瞬间崩裂开来。 “怎么是你?” 姜知雪垂下眼眸,多日未见,乔氏虽然憔悴了许多,但衣着、头发皆收拾地妥帖,看来在这里也没有遭太多罪。 “我来探望一下母亲,顺便告诉您一个,您定然会感兴趣的消息。”姜知雪平静地说着,“不过看母亲的样子,似乎并不乐意见到我。” “呵呵。”乔氏讽刺地一笑,“你不会以为我不知道,是谁把我害到这种境地的吧?姜知雪,你现在装什么好人?你就是丧门星!扫把精!我永远不会认你这个女儿!” 她想到自己从堂堂的侯府夫人沦落到阶下囚,都是因为姜知雪不依不饶,便恨不得与姜知雪在此同归于尽。 “母亲,说实话,您是不是特别想要我死?”姜知雪声音幽幽的,“比如说,将我毒成哑巴,让我说不出话?再比如,砍断我的四肢,让我永远成为姜家的禁 脔?最后,让我神志全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姜知雪说这番话的时候,很是坦然,就连声音也没有一丝的颤抖,但一字一字落在素容的心上,却让她惶恐无比:“小姐……” 乔氏似乎不太理解,姜知雪为什么会忽然这么说,但她这如同变态般的描述,却意外地让自己愉悦畅快。 “没错,我恨不得你永远消失在世界上,如果你没有回京,打扰我们一家人的生活,甚至说,你从来没有出生,那该多好。” 乔氏喃喃着。 姜知雪勾勾唇角:“可惜了,母亲永远不能如愿了。” 即使身陷囹圄,也从来没有反省过自己的所作所为,反而将一切错处都归咎于姜知雪。 姜知雪觉着可笑,她曾经竟然还天真的以为,也许到了绝境之时,乔氏会发现自己错了。 原来不是所有人都有脑子的。 “我自然不是你心中期盼的女儿,只是不知道,姜枭然将要大婚这样重要的消息,为什么你心心念念那双儿女,没有一个人告诉你。” 说完这句话,姜知雪没有任何留恋,直接走出大理寺狱。 乔氏听清这句话,不可置信道:“枭儿大婚?配了哪家千金?为什么没人告诉我?你说话!说话啊!” 回府的路上,姜知雪嘱托素容:“这几日,皇上可能会格外留意侯府,若无必要,你们便守着秋墨阁,不要再轻易活动了,保护好自己,旁的都不打紧。” 素容握上姜知雪的手:“小姐,方才您在狱中的话,是什么意思?我听得格外心慌。” 姜知雪温和一笑:“不过是从话本中看过的故事,那户人家为了养女,对亲生女儿百般磋磨,我只是觉着应景,便拿出来说了。” “那话本的结局,是什么?” 姜知雪想了想:“亲生女儿化作厉鬼,从地狱中爬出,把那一家人敲骨吸髓、千刀万剐,狠狠报了仇。是个好故事。” 素容也跟着点头:“确实是个好故事。” 二人行至侯府门前,才要下车,却见到一直翠色云雀在低空中盘桓着。 姜知雪与素容对视一眼,这是贺砚舟用来送信的云雀。 而侯府门外,也多了许多盯梢的眼睛,其中一人,已经注意到那云雀。 “素容,我这会子倒是饿了,你去给我买些点心。”姜知雪不动声色地吩咐。 “是,小姐。” 素容下车,向着街坊方向去,云雀也甚是有灵性地跟上。 片刻后,素容回来:“小姐,这糕点热乎地很,你尝尝。” 趁着塞糕点的空隙,素容藏了一张纸条递上。 姜知雪向着马车的角落挪了挪,快速看了眼纸条上的字。 “有人寻温箬麻烦,当心。” 顾不上嫌弃贺砚舟的字丑,姜知雪先拧起秀眉。 是谁?皇上皇后?还是姜家? 二人下了马车,一路来到秋墨阁。 一路走来,她们见到张寿带着许多新来的小厮,正在教着他们如何做活。 张寿说,这是为世子大婚做准备。 进了秋墨阁,素容才放低声音:“那些新来的小厮里,至少有两个人是有功夫底子的。” 姜知雪点头,定远侯府到了多事之秋。 那么在姜枭然大婚之前,她便韬光养晦,真就当一个闲散郡主。 免得惹祸上身。 又寻了机会,悄悄叮嘱了温箬,一定不能独自离开秋墨阁,若遇到不寻常的事情,直接去找素容或者赵金河。 温箬不傻,见姜知雪吩咐的郑重,也格外上心起来。 姜枭然与杨婉蓉的婚期定在了九月初八。 两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这日满京城万人空巷。 杨蔡爱女,十里红妆当真是延绵成一条秀锦之路。 姜枭然骑着高头大马,颇为俊朗的面容与红色相得益彰。 定远侯府洞门大开,震天的喜乐与百姓的惊叹此起彼伏,是顶顶的热闹。 这种特殊的日子,姜知雪便是不想露面也不行了,只能换了些艳一些的衣服,凑到了正堂中。 宫中那几位相继送来贺礼,望着大太监贺纨满面堆笑的模样,姜知雪有些好奇,不知道皇后中毒的事件,最后是怎么处理的。 好在这是京中盛世,虽劳累吵闹了些,却没有人敢找麻烦。 姜知雪赔笑了一日,倒也与姜家人相安无事。 夜间,姜相霖、姜枭然陪着满堂宾客饮酒,姜知雪趁着盯梢那些人放松警惕,悄悄溜了出去。 满屋的阿谀奉承,与虚伪造作的嘴脸,让她格外不适。 这酒吃着,不畅意。 她在街上多绕了几圈,确定没有人跟着后,才松一口气。 第六十三章 杨婉蓉的脾气 长街之上,被杨、姜两家挂了灯,深夜也映衬地亮如白昼。 有不知名的鸟从树梢掠过,姜知雪抬头看。 不留神,倏地险些撞上一人。 贺砚舟身上带了些酒气,不呛人,还有些甜。 他人却是清醒的:“姜知雪?” 姜知雪眨眨眼,未曾反应过来:“你怎么在这?” 贺砚舟觉着好笑:“或许是因为,再往前几步,便是我家了,我才会在这。” 姜知雪这才后知后觉,自己这是又转到了贺砚舟的宅邸附近。 其实她本意是想找个小酒肆的。 看着侯府中那些人酩酊大醉,她也有些馋了。 不过贺砚舟这里有更好的竹叶青,似乎更值一些。 这样想着,她便开口去讨了:“竹叶青还有么?可否卖我几坛。” 姜知雪一向很知到分寸,但面对贺砚舟,她还是松弛不少。 一是这人本就行事张狂,不被礼教束缚。 二是在军营的时候,他们经常拿酒来做赌资,闲来无事,小赌怡情。姜知雪已经不知道从贺砚舟那赢过多少坛子酒了。 似乎不差这一回。 贺砚舟也不扭捏,开了门,便从厨房拎出来几坛子酒:“先付银子,再饮酒。” 姜知雪从头上拔了一根玉钗:“够了吧?” 她身上没带着银子,但今日略做了打扮,值钱的首饰倒是不少。 贺砚舟对着烛光看了下:“够了。” 姜知雪觉着好笑:“那这四坛子,便都是我的了。坐,我请你。” 贺砚舟这人,很是喜欢热闹,在军营中时,就总是呼朋结伴。 他武艺高,又仗义,因此哪怕是下属或者年长他许多的将士,也都乐意同他交好。 姜知雪与他一同饮酒,往往都是聚了一帮人,大家席地而坐,谈论着今日的战事,或是聊着远在千里之外的家人。 像是这般两人安安静静坐在一处饮酒,倒还真是罕见。 姜知雪也懒得拿酒杯,只开了酒塞,便仰头灌一口。 “你是怎么知道有人要对付温箬的?”喝着酒,姜知雪也没有忘记正事。 贺砚舟道:“有个江湖中的朋友,说是近日来有人向他打听过擅识毒用毒的大夫。” “起先我还没想到温箬,只是去兵部时,刚巧见有人拿了宫中令牌,要去查与问竹先生有关的将士军籍。我偷着跟了一会,确定他们找的就是温箬。” 姜知雪听着,心思转的也快。 宫中的令牌,便很有可能来自太子。毕竟温箬自始至终未曾在皇上、太后等人面前露过脸。 来人大概是得了太子或姜许意的授意,姜许意的可能性更大。 姜知雪目光悠长,看来,姜许意是知道一时半会动不了自己,便想要拿她身边的人下手了。 心里有了底,姜知雪松懈不少,又灌了口酒,余光刚巧瞥到一侧案几上摆着的木雕。 那是一只惟妙惟肖的云雀,涂了一半的颜色,放在窗口的位置晾着。 姜知雪有些羡慕,那日见了贺砚舟做木雕,一时技痒,也跟着寻了块不错的材料,最后刻出来的大福,就连大福本尊见了,也是张牙舞爪的表示了不喜欢。 贺砚舟瞧见她一直盯着那只云雀木雕,便道:“等做好了,你拿去便是。” “贺小将军倒是大度。”姜知雪笑眯眯应下了,又问,“姚帅没有同你说,什么时候可以回去吗?” 姚之鹭将他留下的时候,说的是协助调查归雁的事情。 但这活儿,还是内卫挑着,贺砚舟成日留在京城,如同放了假一般。 他摇了摇头:“没有消息,我甚至都在想着,是不是哪儿得罪他了。” 姜知雪看着贺砚舟,他此时穿了件常服,头发随意地束起来,带着些对回到边境的渴望。 这是他们大景大军最年轻,也是战功最多的小将军,平日不着调的样子,披甲上阵之后,却有万军莫挡的气势。 姚之鹭是承袭了他父亲的军衔,但贺砚舟,完全是靠自己拼出来的。 这样的人,却在洛城一战中,被北羌大军乱刀分尸而亡。 烛光在秋日夜风中微微摇晃,借着酒香,渗进灵窍。 姜知雪忽然觉着,能活着,真好。 这些日子,她其实有些因为乔氏的事情,心魂不定。 乔氏的愚昧,让她不禁怀疑,自己的复仇,是否有意义。 但此刻,她再一次感受到能够重来一次的庆幸,她不应该对所做的事情有一丝一毫的动摇。 这是对已故的姜知雪的亵渎! 既然他们感受不到悔意,那便去感受痛苦吧! 再一口酒入喉,姜知雪分外清醒。 —— 喜事过后,姜相霖一早端坐在正堂之中,等待着姜枭然与杨婉蓉前来敬茶。 已经到巳时,二人才姗姗来迟。 姜枭然面色甚是不好,杨婉蓉却满面的无所谓。 姜相霖喝了茶,实在按捺不住:“婉蓉,我知道你是杨府千金,但既已嫁做人妇,便要以夫婿为天,三从四德,更要时时刻刻尽在心中。像今日这般懒散赖床,以后还是避免为好。” 杨婉蓉听了,忽然笑道:“爹,这就是您的不对了,我在杨府的时候,父亲常常教导,所谓三从四德,都是些没有母家撑腰的女子才需要的东西,我带来侯府的嫁妆,足够整个定远侯府享数十年的福,这些无用的礼数,还是免了吧。” “你!”姜相霖没有想到,杨婉蓉竟然一点面子也不给他留,将所有的话说的直白又难堪,登时哑了。 姜枭然站在一旁,似是恼怒,却一言不发,看起来应该是一早便被杨婉蓉训过了。 杨婉蓉嗤地笑了一声:“爹,您也别恼,日后您若是不找我的麻烦,我便与枭然好好过日子,杨家也少不了对他的扶持,但若是叫我不高兴了,我可不能保证后果是什么。” 说罢,她带上随身丫鬟,径直出了门。 “作孽啊。”姜相霖长叹一声,原先只是姜知雪与他作对,如今来了个杨婉蓉,竟然更是泼辣。 姜许意沉默地看着一切,此时才起身靠在姜相霖身旁:“爹爹莫愁,我们有的是时间,让她听话。” 第六十四章 敬茶 姜许意一下一下顺着姜相霖的后背:“杨婉蓉这个性子,其实并无坏处。” 姜相霖正在气头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许意笑了笑:“爹爹难道忘了,咱们府中,可还有一个伶牙俐齿的大小姐,说不准,姐姐能帮我们劝住嫂嫂呢。” 姜相霖这才咂摸出些门道,姜许意这话,明白了是暗示他让姜知雪与杨婉蓉去斗。 “只是知雪,她未必肯与我们亲近。” 姜许意笑意更深:“爹爹,意儿愿意试一试。” 太子亲卫目前还没有查到温箬的信息,但好在杨婉蓉进门了,依照自己对她的了解,给姜知雪添些堵,应当不成问题。 姜枭然追着杨婉蓉出门,心下有些不悦:“婉蓉,你方才对我爹爹,是不是太过不尊敬了?” 杨婉蓉目光犀利,望着他:“姜枭然,你方才没有听到,你那好父亲说了些什么吗?我堂堂太师千金,自小诗书字画样样精通,到了你们定远侯府,便只能相夫教子了吗?” 姜枭然只觉着脑袋一阵一阵的痛:“今日难道不是你敬茶去得晚,爹爹才这么说的吗?你便是认个错又如何?” “我认错?”杨婉蓉声音蓦地高了不少,“姜枭然,当初你赠诗求娶的时候,可是允诺我即便嫁进定远侯府,一切都如同在杨府并无相差的!我便是告诉你,在杨府,从来只有旁人等我的份!” 姜枭然先前只道杨婉蓉有些大小姐的习性,还指望着她帮自己平步青云,未曾想成了亲,才看清这女人根本就是蛮不讲理,当即甩袖而去。 他越想越气,打算出府去找朋友喝酒逛花楼了。 却在垂花门处,被姜许意拦了下来。 “阿兄,你这是要去哪里?”姜许意太了解姜枭然了,他这个人,被乔氏惯坏了,眼中根本容不下旁人,但触及利益,又当别论了。 “阿兄可是在生嫂嫂的气?”她柔声开导着,“嫂嫂毕竟出身高贵,阿兄还需有些耐心。毕竟只有嫂嫂高兴了,杨大人才能高兴,阿兄的前程才有保障。” 一句话,果然稳住了姜枭然,他道:“可是,她根本就看不起我们侯府。” “嫂嫂初来乍到,想来还需适应一段时日,或许等到阿兄位极人臣,嫂嫂也为人母时,性子便没有这般刚强了。” 姜许意凑近姜枭然几分:“阿兄,若是你感到厌烦,我听闻嫂嫂与姐姐,嫌隙可不小啊。” 姜枭然已经彻底明白姜许意的意思了,既然已经成了亲,他便不该再逞一时之勇,而是要想办法稳住杨婉蓉,榨干她身上的价值。 “还是意儿聪明,我便说,姜知雪远远不及我们的意儿。” 一句过后,姜枭然便又追回了临川院。 甫一进门,便见到杨婉蓉在摔摔打打。 院中的丫鬟小厮跪了一地,姜枭然赶忙上前按住杨婉蓉的手:“婉蓉,你冷静些。” 姜枭然先前流连秦楼楚馆,早就练就了一套拿捏女子的手段,此刻想要讨杨婉蓉欢心了,根本费不了多少力气。 一番花言巧语后,杨婉蓉俯在姜枭然怀中,抽泣道:“往后不许欺负我,我只给你这一次机会,若是再敢这样,我定然收拾东西回杨府。” 姜枭然又是连连承诺,紧接着将话题引到姜知雪身上:“说起来,我还有个妹妹,你没有见到,她可是太后与长公主身边的红人,靠着追随问竹先生去往边关,还得了圣上的青眼。” 杨婉蓉冷哼一声:“你是说姜知雪吧?我早见过她,生的便是一副惹人生厌的相。” 姜枭然有些惊喜,看来姜许意说的不假,二人果然不睦。 “蓉儿可别这样说,我这个妹妹,可厉害的紧,在侯府,就连爹爹她都不怕。” 杨婉蓉又想起宫宴那日,在后花园中,被姜知雪几句话便给尽了自己难堪,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说起来,我刚过门,她也不来拜会我这嫂嫂,着实可恶。” 秋墨阁。 姜知雪昨夜饮酒多了些,回府有些晚,此时将醒,刚想唤了素容进来,小丫鬟柳叶就进来通传,说是杨婉蓉要见她。 姜知雪微微蹙眉,虽说今日她刚过门,理应见过侯府众人,但姜知雪与她是平辈,多卡便躲了,也无伤大雅。 如今单独叫自己前去,怕是没安什么好心。 只不过府中耳目众多,她不去,便显得太过跋扈。 是祸躲不过。 姜知雪只能简单梳妆,随着通传的丫鬟来到临川院。 杨婉蓉今日换了新妇的妆容,整个人容光焕发,甚是明艳。 “姜知雪,真是没想到,宫宴一别,你我竟成了姑嫂。”杨婉蓉皮笑肉不笑,将对姜知雪的不喜直接挂在了脸上。 姜知雪也顺着她的话:“谁说不是,昔日杨小姐还眼高于顶,今日便嫁给了我这风流无双的兄长。” 姜枭然和杨婉蓉的脸色皆是一变。 姜枭然的纨绔之名,满京城差不多传遍了。 当初他追求杨婉蓉的时候,费了许多力气才遮掩过去,让杨婉蓉勉强相信,他是被人陷害的。 只是相信是一回事,被人当众点破又是一回事。 杨婉蓉狠狠剜了姜枭然一眼,对姜知雪道:“我与你兄长的事情,无须他人多言。” 说着,杨婉蓉端了端坐姿:“说起来,我入门为你长嫂,照着礼法,你这做小姑的,是该来给我敬上一盏茶的。” 随嫁丫鬟适时端出一杯滚烫的茶水,递给姜知雪:“姜小姐,请。” 姜知雪没动,大景虽说有这礼法,但在名门官宦之间的联姻,大家谁也没有低谁一等,哪有平白受同辈人一拜的? 杨婉蓉这是想办法折辱她呢。 “怎么?”见到姜知雪没有立即接过茶盏,杨婉蓉不悦道,“姜小姐这是瞧不上我,还是瞧不上我们杨府?” 姜知雪这才缓缓伸了手,从丫鬟手中接过那杯茶,仔细端详起来。 “这茶盏,真真不错。” 第六十五章 摔花 那茶盏应当是杨婉蓉从杨府带来的,晶莹剔透,薄如蝉翼。 拿在手中,却感受不到茶水烫手,一看便是个值钱的宝贝。 杨婉蓉见姜知雪接了茶,便催促道:“妹妹若是喜欢,敬茶之后,我送你一套。” “嫂子客气,我便却之不恭了。”姜知雪说着,端着茶盏向杨婉蓉的方向递去。 杨婉蓉微喜:“那我便尝尝这小姑的茶水了。” 可下一秒,出乎所有人预料,那价值不菲的茶盏,毫无征兆地迸裂开来。 滚烫的茶水与破碎的瓷片四处飞溅,杨婉蓉靠得近,首当其中被泼了一身。 姜知雪早在茶盏破碎之时,便松了手后撤几步,并未被波及。 她淡淡地看着杨婉蓉尖叫着跳起来,与姜枭然一道手忙脚乱地擦拭着,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真是不巧,好端端的杯子,竟然就这样坏掉了。” “姜知雪!你是故意的!”杨婉蓉气急了,指着姜知雪便骂。 “这满堂的人都瞧见是杯子自己碎掉的,我也被吓到了呢。”姜知雪抚了抚心口,又向随嫁的丫鬟道:“快给你们小姐换身衣裳去,深秋风凉,莫着了风寒。” 素容在姜知雪身后,实在是憋笑憋的难受,这杨家大小姐,当真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姜知雪你站住!”眼见姜知雪要走,杨婉蓉厉声叫住她,“今日我嫁入定远侯府为长媳,不管你承认与否,都应当叫我一声嫂嫂,内围之事,也当听我派遣,我让你敬茶,于情于理,都不过分。今日我若喝不上这口茶,你便休想就这样走出去!” 当真难缠。 姜知雪无奈,转头道:“嫂嫂,我也是为了你好,你可曾听过,这碎了的茶盏,可是有许多讲究,说的难听一些,怕是嫂嫂压不住这碗茶的福气。” 杨婉蓉大怒:“你还敢咒我?” “嫂嫂,我也是为了你好。”姜知雪并不怕她,甚至还顶着她的怒气,向前一步,“或许是因为,我如今还是圣上亲自封赏的郡主,嫂嫂的身份,确实担不起我敬的茶。” 说罢,姜知雪也不再管杨婉蓉如何想,带着素容便离了临川院。 路上,素容道:“那杨小姐怕是也让姜家那对兄妹骗了去,这才刚来侯府,便急不可耐地找我们麻烦。” 姜知雪看着远方的云彩:“未必,能够聚在一处的人,大抵是同一类,杨婉蓉若真是良善之辈,哪能一夕之间,便被姜枭然骗得转了性?” 上一世,杨婉蓉与姜许意可是闺中密友,或许算计谋害自己的时候,杨婉蓉也出了主意。 午后,姜知雪才在摇椅上铺了毯子,想要歇一歇,杨婉蓉便又找来了。 她昂着头,越过姜知雪看向秋墨阁的院子:“如今爹爹将管家之权交给了我,我想着,也该清点一下妹妹这院中的财物。” 她身后还跟着许多丫鬟、婆子,端的是一副挑事的姿态。 说着,也不管姜知雪同意与否,杨婉蓉自顾自进了院子:“这儿的风景倒是种的不错,比我那寒碜的临川院强多了。” 见到院中繁盛的花草,她又来了兴趣。 俯身看向一株紫菊:“这盆不错,叫什么名字?不知道妹妹能否割爱?” 杨婉蓉说着,边伸手将那盆紫菊搬了起来,不等秋墨阁的人有所反应,她就惊呼一声,松了手,花盆直直地掉在地上,碎了。 开的正艳的花被泥土覆盖,杨婉蓉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还上前踩了两脚。 “你干什么!”赵金河脾气大,当即便忍不住了。 这女人一进门便是盛气凌人的样子,丝毫不将姜知雪放在眼里便罢了,如今还摔起东西来了! 杨婉蓉冷冷斜了赵金河一眼:“妹妹,你院中这人,可凶得很,我不过是无心之失,他这是想要做什么?” “莫不是,在他眼中,我这做主子的,连盆花都不如吧?” 姜知雪一直冷眼看着杨婉蓉作妖,此刻方才开口:“嫂子这一来,不是硬闯我的院子摔了花,便是要找我仆从的麻烦,不知道就行意欲何为?” 杨婉蓉道:“我方才已经说过了,要看一看妹妹的院子。” 姜知雪“哦”了一声,道:“既然是公事而来,又为何带了这么多人?” 杨婉蓉看了一下身后的人,随意道:“自小她们便跟着我,也是为了我的安全,没灭不必多心。况且不过是一盆花,我赔你便是。” 她这态度再次燃起了秋墨阁一众人等的怒火。 姜知雪却用眼神压住他们,瞧了瞧地上的花:“这一盆,怕嫂子当真是赔不起。” “笑话,这京城之中,再是奇珍异宝,我都看的腻了,小小一盆花,还能金贵多少不成?” 姜知雪嘴角轻扬,笑的意味深长:“这是圣上赏赐的紫菊,我倒是真不知价值多少,若是嫂子有心赔偿,可能要入宫一趟了。” 杨婉蓉惊疑不定:“你少拿圣上来压我!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姜知雪无所谓道:“嫂子不信也罢,便当我记错了,只不过近来,圣上确实赏下许多东西,你今日也可以来我的秋墨阁搜查,但若是坏了什么,丢了什么,嫂子可是要担责任的。” 杨婉蓉顿了顿,似乎在考虑姜知雪话中真假。 她不敢赌,若是真的损坏了御赐之物,姜知雪再进宫参自己一本,那真是得不偿失。 上一次被太后警告,杨蔡便狠狠责罚了她,她如今也怕再得罪了天家。 “今日我乏了,走。”杨婉蓉果断做出选择,带着那些丫鬟、婆子走了。 小丫鬟柳叶急忙上前关了门,桃叶则很是乖巧地去收拾那花。 姜知雪轻叹一声,若不是碍于侯府中的耳目,依着她的脾气,今日非要好好教训一下杨婉蓉。 便宜她了。 殊不知,杨婉蓉此刻也在懊恼,原想在姜知雪那儿立个威,却接连被挡了回来,心中那股子气顺不下去,难受地紧。 “去,叫世子过来。” 第六十六章 瞒不住了 姜枭然并不在侯府。 应付过杨婉蓉,他心中仍旧烦闷。 想当初,枕边的美人那个不是柔情似水,杨婉蓉不过是有个好爹,便在侯府无法无天了。 他找了自己那些朋友,又去了赌坊。 上一次,他赌运不错,竟然赢了许多,现下竟又想了。 他那些朋友许久没见姜枭然,此时聚在一处,兴奋极了,拉着他便一头栽进了赌坊。 这一玩,又到了深夜,此时再回侯府怕是已经来不及了,姜枭然又被褚屠户他们劝着进了花街。 刚巧今夜他们常去的那家馆子,选了新花魁,姜枭然一个激动,直接将杨婉蓉抛在了脑后。 不过摸清了杨婉蓉的性子之后,姜枭然也不怎么怕她了,第二日回家的时候,他扯谎说自己是与朋友一道品茗作诗去了,还拿出许多买来的诗句。 杨婉蓉与他闹了一通,又再度和好了。 日子这样一天天过去,定远侯府短暂平静了一段时间。 安排在定远侯府中的耳目,不知不觉撤去了。 素容汇报这个消息的时候,姜知雪抱着大福在摇椅上休息,轻轻地点了点头。 其实她不是没有想过,趁着那些人还在,做一些手脚,给姜许意安插一些罪名。 但一来风险太高,容易引起怀疑。 二来则是一旦过了火,圣上迁怒于整个姜家,她也逃脱不了。 如今不用束手束脚了,姜知雪立马给素容他们安排了任务。 素容负责探查姜许意到底想要对温箬做些什么。 赵金河去跟踪姜枭然。 姜枭然近来对杨婉蓉越来越殷勤,直觉告诉姜知雪,他有异常。 赵金河只是跟踪了一日,便摸清了姜枭然的动向。 “什么?赌坊?”这个结果,大大出乎了姜知雪的意料。 她是真的没想过,姜枭然竟然沾染上了这样的恶习。 “不仅如此,他已经欠下了许多债务。”赵金河有些幸灾乐祸,“成亲之后,杨婉蓉管他管的紧,他本就拿不到多少银钱,再加上赌坊那么多手段,可着他坑,他早就陷进去了。” 与姜枭然一道儿的那些朋友,也一起输了不少。 起先姜枭然还很是大度,借银子给他们。 殊不知,像他们这样的肥羊,早就被赌坊的庄家们套牢了。 “那他是怎样瞒住姜相霖与杨婉蓉的?”姜知雪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子问话。 赵金河嘿嘿一笑:“当然是靠他那个好妹妹了。” 姜枭然输光了积蓄,不敢与姜相霖明说,便求到了姜许意处。 姜许意便帮了他。 “小姐,你说姜许意打的什么主意?”赵金河有些不解,“她明知道这些钱必然会打水漂。” “自然是姜枭然对她有用处。不过她的如意算盘,怕是要打空了。姜枭然竟然会蠢笨到这种程度,别说搭上了杨婉蓉,就算是搭上公主,也是烂泥扶不上墙了。” 姜知雪声音轻轻的:“既然定远侯府平静了这么久,也是时候给他们找些事情做了。” 这日,杨婉蓉求了杨蔡,为姜枭然在京兆府谋了份差事。 姜家上下喜乐融融,姜相霖定下了京城名厨,道侯府办宴席。 席间,姜相霖口中不住地夸赞杨婉蓉。 “贤媳真是我姜家祖宗保佑,才得来的福星。也不直到枭然积了几辈子的福气,才能娶了你啊。” 他目光不忘扫一眼姜知雪:“不比有些人,生来便是讨债的。” 姜知雪低头抿了口茶水。 姜家靠着她的功勋封侯拜相,一家人将她当仇人,杨婉蓉只不过是给姜枭然找了份不入品阶的差事,变成了祖上庇护之人了。 讽刺之极。 这些时日来,杨婉蓉也知道姜知雪不得姜相霖疼爱,此时笑的放肆:“多谢爹爹夸赞,我说过,只要枭然心中有我,我便与他同心同德。” 姜许意起身向杨婉蓉道:“嫂嫂贤德,是我们姜家高攀了,我敬嫂嫂一杯。” 杨婉蓉对姜许意却是淡淡的:“敬酒倒是不必,你也到了出嫁的时候,往后要晓得与你兄长避嫌,该有的分寸总要有的。” 姜许意的指尖微微用力,攥了攥酒杯:“嫂嫂说的是。” 她面上有多恭敬,心中便有多恨。若不是需要借着与杨府的姻亲自抬身价,她也不用这样低声下气的讨好杨婉蓉! 警告过姜许意,杨婉蓉目光又停在姜知雪身上:“妹妹是有心事吗?半晌都不言语,今日这酒宴之上,可是没有御赐之物了吧?” 姜枭然为她夹菜:“你同许意计较什么,她才多大,我毕竟是他兄长。至于某些人,你管她作甚。” 姜知雪笑笑,还未说话,张寿忽地急匆匆进来。 他先是看了一眼姜枭然,才又俯身到姜相霖身旁说了什么。 姜相霖原本舒展的面庞瞬间皱在一起,起身同张寿一同出门了。 杨婉蓉有些诧异:“爹爹怎么忽然走了?” 姜枭然无所谓道:“爹爹是侯爷,自然会忙一些。” 姜知雪把玩着手中的茶杯,静静候着一会的大戏。 姜相霖边同张寿走着,便压着怒火道:“那两个人,当真是来找世子要债的?” 张寿愁眉苦脸:“小人也不敢确认,他们一来便砸侯府的大门,门房本不欲打理他们,但那二人拿着的玉佩,是世子平日不离身的东西,小人不敢大意,这才来禀告侯爷。” 虽然还就见到人,姜相霖的眼皮却已经忍不住开始跳了。 自己这个儿子什么德行,他最清楚。 找上门那两个人喝了些酒,张寿让他们等在后院。 那两人左右等不到人,刚要撒泼,姜相霖便过来了。 他们也不问来者是谁,张口便是要钱。 姜相霖忍了又忍,才问清楚来龙去脉。 当得知姜枭然不仅沉迷这些下三流的玩意儿,更欠下了近千两的债务时,气血上涌,险些没站稳。 他让张寿点了银钱给他们,又万般嘱托,要他们守口如瓶,这才阴沉着脸,又回了宴席。 进门的瞬间,姜知雪抬眸去看他,二人的目光短暂接洽。 姜相霖没由来闪出一道念头:此事难道与她有关? 第六十七章 喜脉 仅仅是一瞬,姜相霖便摇摇头,否定了这个想法。 姜知雪不过是有些小聪明,应当没有那本事引得姜枭然入歧途。 在者,她若是知道了,此时必然会闹的满城风雨,也不能这样轻松地被自己压下。 想过这些,姜相霖又立马想到另一件事:必须要瞒住杨婉蓉! 这要是被这儿媳妇知道,定远侯府,怕是没有安稳日子过了。 然而世间的事情,往往不能如意。 姜相霖这边刚想完,那边原本应当被送出府的二人,忽然高声叫嚷起来: “我们拿到钱了!世子你的债务清了!” “今日八爷坐庄,姜兄要不要来玩啊?” 他们随是喝了酒,这两句话吼得,却格外字正腔圆。 姜相霖:“……” 姜枭然与姜许意皆变了脸色。 “债务、坐庄、邀你同玩?”杨婉蓉猛地侧转过身子,死死盯着姜枭然,“他们是什么意思?” 姜枭然额上的汗瞬时流淌下来,说出的话也不成句子:“他们……不认识……什么意思?” 姜许意反应快些:“听声音像是阿兄前些日子惩治过的仆役,约摸着喝了酒壮了胆子故意抹黑造谣阿兄的。” “没你的事情!”杨婉蓉手一拍桌子,丝毫不给姜许意任何颜面,“我在同定远侯世子讲话,你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养女,有什么资格插嘴?” 姜许意脸色煞白,张了张嘴,最后噙着泪水别开了头。 姜相霖也忙劝:“蓉儿,真就是仆役不懂事在乱喊话,我这就让张寿处置了他们,你可千万别怪枭然啊!” 杨婉蓉哪有这么容易糊弄,她伸手唤了自己的婆子过来:“你去把喊话的人带来,我要亲自审问。” 婆子领了命,又从张寿手中拎过那二人。 他们也不含糊,又把同姜相霖说过的话说了一遍,自然,姜相霖大方结款的事情,他们也没有隐瞒。 二人每说一句,席间姜家人的面色便黑一分。 姜知雪默默往边上坐了坐,调整下姿势,悠哉看着。 杨婉蓉怒极反笑:“好啊,我原以为,我相公勤学愿上进,这才日日出门求学,原来,他求的是赌桌上的学问。” “公爹也是爱子至深,愿意帮着姜枭然隐瞒,我还真是感动得很。” 姜枭然已经忍够了她,眼见认错求饶都不管用,也急了起来:“够了!你还要闹到几时?好好一场宴席,你先是为难许意,现在又阴阳我爹,当真以为,这个侯府,是你当家了不成?” 他越说越是想起这些时日以来,卑躬屈膝的耻辱,干脆一巴掌甩向杨婉蓉:“别以为你爹是杨蔡便了不得了,别忘了,你是我八抬大轿娶回来的,这是定远侯府,不是杨府!” 杨婉蓉根本想不到姜枭然敢对自己动手,猝不及防之下,整个人随着这一巴掌撞向桌子,扫下半席的酒菜之后,又重重倒在地上,当即便不省人事了。 这下,杨家随嫁的丫鬟、婆子皆慌了神,一叠声唤着“小姐”“世子妃”去扶她。 姜枭然才觉着解气,便看到杨婉蓉紧闭双眼,已经昏死过去。 “逆子!你还敢打人!”事情渐渐闹大,姜相霖也坐不住了,“还愣着做什么?快去找大夫,记着,要静悄悄的!” 他又严厉地扫过屋中众人:“今日的事情,谁若是敢透露半个字出去,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几人手忙脚乱把杨婉蓉送回临川院。 她身上没有什么明显的伤痕,但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就连姜许意也与姜枭然急了:“阿兄,你说话便说话,动什么手?她要是平常官家千金便罢了,他们也不敢来找侯府的晦气,但杨蔡也是文官之首啊!” 终于,大夫姗姗来迟,在姜家众人的催促声中,搭上了杨婉蓉的脉。 片刻后,大夫露出一丝笑容,拱手对姜相霖道:“恭喜侯爷,恭喜世子,世子妃这是有喜了!” “什么?” 一语惊四座。 哪怕是姜知雪,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了一下。 既然这么巧? 姜相霖与姜枭然相识错愕了一下,紧接着长笑出来:“好,好啊!” 一场闹剧,便以查出了杨婉蓉的身孕而结束了。 素容陪着姜知雪向秋墨阁走去。 “杨婉蓉竟然能这么快怀孕,这个孩子来的,真是巧得很。”素容回想着今日的事情,“不过姜枭然也太不是东西,自己的妻子,居然能下这么狠的手。” 大夫诊出喜脉之后,又仔细地检查了杨婉蓉的状况,她这一次摔的不轻,再加上情绪波动严重,大抵要昏睡上一两日。 姜知雪淡淡地道:“是啊,若是没有这个孩子,姜枭然的事情,一定会捅到杨太师那里去,现在便说不好了。” 至于姜枭然是禽 兽这件事,她倒是一早便知道了。 “对了,趁着他们都紧张着杨婉蓉,让温箬先出府吧。”姜知雪想了想,做出决断,“杨婉蓉这胎,牵扯甚多,我怕姜许意到时拿着温箬擅毒这件事做文章。” 素容点点头:“还是小姐想的周到,我记下了。” 是夜,姜相霖把姜枭然与姜许意叫去书房。 “跪下!” 姜枭然甫一跪下,姜相霖的鞭子就抽在了他的身上。 姜许意吓坏了,原本想要去拦,但一想到,自己知情不报,还给姜枭然送银子,当即便闭上了嘴。 谁料,姜枭然的脾气也上来了:“打得好!上次一顿鞭子,爹废了我一条腿,这一次,不若直接将我另一条也废掉!” “逆子!事到如今,你还敢这样跟为父讲话?”姜相霖有些不敢置信。 姜枭然恨意凛然:“我凭什么不敢!若不是你一心只想着攀附权贵,对我们兄妹不闻不问,我怎么可能染上这些恶习?” “娘倒是一心操持这个家,可到头来,得到了什么?” “姜知雪不忠不义不孝,你却任凭她在侯府兴风作浪,还不是看中她得到了圣上的欢心?” “你就是个伪君子!你不配做一个父亲!” 第六十八章 住进公主府 姜枭然一番慷慨陈词,着实是出乎了姜相霖与姜许意的意料。 他竟然这么恨自己! 姜相霖眉峰一沉,惊讶与困惑在转瞬之间化为深不可测的凝视。 “你当真是这样想的?” 姜枭然忽地没由来一阵惧意,却仍旧咬着牙道:“是。” 姜许意忙上前拉住他的衣袖:“阿兄,你糊涂了。” 又去劝姜相霖:“爹爹,阿兄口不择言,你莫放在心上。” 两个男人对峙许久,姜相霖才将鞭子一扔:“滚!” 出了书房,姜许意又安抚了姜枭然许久:“阿兄是爹爹唯一的儿子,也是定远侯府唯一的世子,爹爹对你严厉些,也是为你好。” 她想的明白,这两人是除却太子之外,自己最大的靠山,他们绝不能生出嫌隙。 而杨婉蓉的孩子,也绝不能在此刻出生。 —— 深秋,夜。 素容取了手炉放到姜知雪面前:“小姐,这么晚不睡,在想些什么?” 姜知雪神情没有什么大的起伏:“在想姜许意会用什么法子落了杨婉蓉的胎。” 素容微微惊讶:“她不是一向与姜枭然交好,又怎么会害他的孩子?” “正是因为姜枭然对她好,她才不能够让这个孩子,分去她在定远侯府的位置。” “小姐,姜许意包藏祸心,姜家为什么还会对她这么好?” 素容自跟着姜知雪回京,见识了定远侯府种种龌龊,许多事情,都是因为姜许意而起,她一个外人都看得明白,可偏偏姜家人对她怜惜有加,她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对的。 姜知雪捧着手炉,呼出一口气。 热气在空中凝成实体,缓缓飘散开来。 “乔氏层说过,姜许意陪伴了他们数年,是她心中最好的女儿,但其中究竟还有什么内情,我也尚未察知。” 素容生怕再说下去,会触及小姐的伤心事,忙转移了话题:“小姐,温箬已经走了,我让他去了贺将军处。” 其实她还是不够了解姜知雪,姜知雪早就不再奢望这些人的亲情了。 前些日子见了乔氏,也只是对他们始终执迷不悟,而困惑不解。 顺着素容的话,姜知雪道:“如此甚好,姜许意容不得杨婉蓉的孩子,也会把这笔账落在我们头上。” 素容道:“只是如今她身边有太子亲卫,我无法从她身边探查更多的信息,倒是难以防范了。” 姜知雪轻轻一笑:“她做这些事,一定会避着太子,那这些脏活,你猜会让谁去做?” “念雨?” 姜知雪点头:“不错,念雨是她的贴身婢女,也是她最为信任的人,如果她真的要对杨婉蓉下手,念雨便一定会有所动作,你只要盯着她便可。” 素容眼睛一亮:“还是小姐聪慧!” 聪慧?姜知雪起身,向着边城的方向望去,若是可以,她从不希望,自己的聪慧用在这小小的四方宅院之中。 次日,姜许意竟然上门来。 “姐姐,我知你不欢迎我,只是嫂嫂如今身子不大好,我一个人唯恐照拂不过来,所以来请姐姐能出些力,也是为了咱们的侄儿。” 素容立在姜知雪身后,想起姜知雪昨晚的话,再看姜许意这满面的笑容,便总觉着她居心叵测。 姜知雪披着一件素色披风,客气又疏离道:“侯府人人皆知,世子妃对我有些误解,如今她还未清醒,我怕她一睁眼见到我在一旁,再受些刺激。想来还是免了。” 太子亲卫跟在姜许意身后,她自然是不怕姜知雪翻脸的,因而不依不饶道:“兴许借着这个机会,能够调停姐姐与嫂嫂之间的矛盾呢?依我看,姐姐还是要出面的,不然传出去,外面的人只会觉着姐姐冷血,为了些女子间的小事,连自家的骨肉都不顾呢。” 姜知雪轻轻咳了一声:“许意的心思,我们心下各自知晓,只不过不巧的很,昨夜偶感风寒,此时再去临川院,怕是将病气过给世子妃,待过几日,世子妃醒来,我也大好,我定会前去探望的。” 姜许意没法子,只得退一步:“既然姐姐人去不了,总要送些东西以表心意吧?” “这是自然。”姜知雪点头同意,“素容,你同着许意去盛源坊采买些布匹,以待来日世子妃身子笨重了,裁剪新衣用。” “你!”姜许意原本想着,能够从姜知雪这边,不拘那些什么物品,来日也好做文章,谁知道她这般小心,一点机会也不给。 素容应下,连声催促着姜许意离开了。 姜知雪长长叹了口气,靠在摇椅上。 麻烦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打乱了她许多计划,如今杨婉蓉这胎敏 感异常,这段时日,她仍旧需要蛰伏。 真真是倒霉。 或许是上天也有些怜悯姜知雪气运不佳,午后时分,长公主竟然派人递了信儿过来。 “姜小姐,我们公主说,冬日将近,府中需要采买过冬的物什,想要请姜小姐前去,一同商议定夺。“ 姜知雪忍不住惊喜,忙不迭答应下来。 至于照拂杨婉蓉的事儿,那是姜许意一人之言,姜相霖与姜枭然巴不得她离得远远的。 马车一路不急不缓,停在了公主府。 小厮引着姜知雪绕过正堂,向后而去。 长公主的府邸,虽不如定远侯府威严气派,倒是小桥流水,一步一景,雅致得很。 尤其是后院湖心修的那座亭子,九曲回廊,远远看去,如同在画中一般。 长公主便在那亭子中煮着茶水。 见到姜知雪,她亲自迎了过来:“知雪来了,真是不巧,我也是将将知晓世子妃有了身孕,此时将你叫来,道显得我不近人情。” “长公主言重了。”姜知雪道,“来时父亲与兄长都同意的,说是嫂嫂如今月份小,又兄长在身边就够了。” 公主府虽然不大,但上上下下的丫鬟仆役也有数十人,准备起过冬的物品来,也是件麻烦的事。 姜知雪便在公主府住了下来,虽然辛劳些,却胜在安心。 第六十九章 托梦 离府前,姜知雪对秋墨阁的众人千万叮咛,守好自家的院子,不可让姜许意趁虚而入。 素容则跟着自己出府之后,便悄悄离去,跟上了念雨。 如今她一人在公主府,每日不是跟着长公主逛街选物,便是在算盘前敲敲打打。 定远侯府的那烂摊子,倒是不用操心了。 偶尔素容会来报上一些消息。 比方说,杨婉蓉已经醒了。 醒来后,她原本是又吵又闹,嚷着要与姜枭然和离,却在得知自己有了身孕后,静默下来。 姜枭然又将下跪认错的戏码演了一遍,这才重新获得杨婉蓉的原谅。 而从此之后,姜枭然竟然真的如同改邪归正一般,日日围着杨婉蓉。 也不明白,他究竟是真的爱这个未出世的孩子,还是被姜相霖制裁得当。 姜许意更是殷勤,每日早出晚归,将临川院与杨婉蓉照顾地妥当极了。 这段日子,定远侯府可谓风平浪静。 “念雨似乎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出了得姜许意的命令,为临川院添置过一些花草之外,并没有出过侯府。”素容说道。 姜知雪点点头:“随他们折腾去吧,只要事情别牵连到我们身上,咱们便只管着看戏。” 现今在公主府,姜知雪倒是想起另一桩事情。 北境县城那场雪灾。 前世这个时候,雪灾不久之后,北羌六皇子从宫中逃脱,迅速集结兵马,攻打灾区附近的城池。 这才打了大景一个措手不及,伤亡惨重。 如今,归雁这个探子在内卫的抓捕下不知所踪,想来应当是无法与宫中的六皇子顺利取得联系了。 但这场灾祸,若是能够提前防范,想来定然能够避免许多损失。 起先她还有些犯愁,如何能将这个消息传递出去,还不引起皇家诸人的怀疑。 现今在长公主府,倒是好办了许多。 这日,过冬的物资已经采办的差不多了,长公主在在湖心亭处设宴,请姜知雪品茗。 日头渐渐高了起来,姜知雪却仍未到。 长公主有些放心不下,刚要命人去问,姜知雪房中的小丫鬟就急匆匆地赶过来。 “公主,不好了,姜小姐发了高热,人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长公主吃惊不小,赶忙随着小丫鬟来探望姜知雪。 小丫鬟说的并不夸张,姜知雪额头滚烫,双眼紧紧闭着,嘴中还呢喃着什么话,只是模糊得很,长公主凑近去听,也分辨不出。 太医到的很快,开了方子,交付丫鬟去煎药。 直忙到夜间,姜知雪才悠悠转醒。 她一睁眼,见到长公主后,先是迷茫了片刻,随后竟然翻身下床,跪在长公主面前:“长公主赎罪,臣女有要事禀告,可否屏退左右?” 长公主被她吓了一跳,急急去搀扶,但姜知雪不动,又将方才的话讲了一遍。 “你们,都退下吧,没有本宫的命令,都不许进来。”长公主无奈,只能按照姜知雪说的做。 待到房中只剩她二人。 浓重的药香萦绕在炭火熏烤的空气中,长公主静静地看着姜知雪:“何事如此郑重?” 姜知雪深深吸气,似乎是在考量着什么。 片刻后,她才犹豫开口:“长公主,此事或许离奇,却牵连甚广,臣女不得不据实禀告。” “臣女于梦中,见到了知辛兄长,她告知臣女,一月之后,北境曹、贵二县将受到暴雪灾害,令大景损失惨重,他窥探天机,却不忍百姓受难,这才托梦于我。” 说罢,姜知雪安静地跪在地上,等待着长公主作答。 她知道,这套说辞对旁人来说,或许并不可信,但对长公主,却不一样。 一来,长公主深信托梦一事。 自己在北羌国都接回长公主之后,她层在一次闲聊之中,无意提及,在大景大军破城的前几日,梦到了她的母后,母后告诉她,到了回家的时候了。 当时,姜知雪一笑置之,认为不过是长公主是得到了大军兵临城下的消息后,归京的心愿太过迫切才有了这样的梦。 却未曾想到,多年之后,这个梦又成了自己哄骗长公主的手段。 二来,便是长公主对于问竹先生的信任了。 为了让这台说辞更加可信,她还特意让素容找温箬要来了能够令人发高热的药。 今日这遭这一趟罪,也不过是为了营造自己“泄露天机,受到惩罚”的假象,让长公主更加相信。 果然,这一番布置下来,长公主果然信了七八分,她的声音带上了几分颤抖:“你说的,可是真的?” 姜知雪纳头一拜:“事关边境稳定,臣女不敢信口雌黄,长公主若是不信,或许也可请观星高 士辨认一下近来星宿走位,如此大范围雪灾,想来上天定有提示。” 长公主神情逐渐慎重起来:“说的不错,问竹先生不会平白让自己的胞妹受此磨难,来传递一个假消息,此事我定会告知圣上,以便早做打算。” “公主,臣女还有一事相求。”姜知雪见长公主即刻便要起身,忙出声拦住她,“公主见了圣上与太后,可否不要泄露是臣女所言么?臣女怕……” 她话未说完,长公主便已明了,姜知雪是怕天家忌惮:“好,你放心。” 答应下来,长公主又唤了丫鬟进来,嘱托下好生照顾姜小姐,便匆匆离去了。 姜知雪的心才彻底放了下来。 长公主七窍玲珑心,必然又办法将此事用圣上与太后能够接受的说辞禀告上去。 雪灾牵连甚广,楚昭序便是不信,也会加以防范,一个月的时间,足够了。 姜知雪躺回床榻,一日的高热折磨,让她有些精疲力竭,很快便沉沉睡去。 长公主接连三日入宫,第三日晚间回府,才来姜知雪的房间:“知雪,你的身子如何了?” 姜知雪被照料的很好,谢恩之后,忙问事情进展如何。 长公主的神色间有疲惫,还有一股说不出的忧伤:“圣上已经着人去做做防范了,只希望北境百姓,能够少受牵连。” 第七十章 毒案真相 长公主坐在凳子上,为自己斟了一杯茶。 但她的思绪显然不在茶上,甚至不在这个房间中。 茶汤溢出,淌过梨花木的方桌,沾湿了她的衣裙。 长公主这才醒悟,忙放下壶。 姜知雪立在一旁,只淡淡问道:“公主,您有心事?” 长公主轻叹一声:“是我失态了,知雪,圣上赏了我一坛子药酒,可驱寒强体,你可愿陪我共饮?” “臣女不敢不从。”姜知雪恭敬回答。 长公主命人摆上酒与几盘精致的茶点,又将她们都打发出去。 “今日我进宫,才知晓,云妃被贬黜,迁居冷宫。”长公主缓缓开口。 姜知雪一愣:“云妃娘娘?” 她想起,定远侯府被撤走的耳目。 想来唯有案件真相披露,那些人才算是办完差事吧。 难道云妃就是毒害皇后的真凶? 这样想着,长公主便接着说道:“她向皇后娘娘下了隐蔽的毒,前些日子,你们前去侍疾,娘娘其实是中了毒。” 姜知雪道:“那夜在宫中,方神医确实说过,娘娘体内有毒物。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先前太医没有诊断出来,又是如何定了云妃娘娘的罪?” 长公主看了姜知雪一眼,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说起另外一件事情:“知雪,有人同你说过,你很像你的兄长么?” 姜知雪微微低了低头:“很多人都这样说过。” 长公主笑了:“你兄长是我的恩人。北羌国都被破,其实没有人希望我能够回到大景,他们更希望,和亲的长公主能够以身殉国,死在异邦,这样才不至于拖着残破的身躯,带着一身的耻辱归来。” 姜知雪眸光微闪。 长公主继续道:“可是他却力排众议,一定要接我回来。那一日,她与姚帅一同杀进来,衣衫上满是血迹与尘土,北羌王留在我身边的死侍想要杀了我,他一声怒喝,贺将军便一剑杀穿了那几人。他们跪在我身前的样子,我至今不敢忘。” “为人臣子,为主尽忠,是兄长他们应当做的。”姜知雪道。 “是这样么?”长公主笑了笑,“今日圣上也同我讲了许多问竹先生的事情,一时感慨,我才同你说了这么多。” 长公主独自倒了杯酒,又说回云妃之事:“我同圣上一般,信任问竹先生,同样的,我也相信你,今日这番话,我同你说过,希望不要再被他人知晓。” 姜知雪忙道一声“是”。 “云妃是为了二皇子,才铤而走险,她想要取缔皇后,原本计划已经成功,整个太医院的人都不曾认出这株来自北羌的毒草,却不想半路杀出一位方神医,一眼便看穿了。” 姜知雪听着,觉得有些奇怪:“既然是极为罕见之物,云妃娘娘又是从何得来?” 长公主道:“据她所言,是回家省亲之时,偶然遇见一位将死的姑娘,从她身上得来的。” 姜知雪瞳孔猛地收缩,难道是归雁? “那位姑娘长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长公主怔愣一下,摇头道,“这倒是不知,云妃只说,那人托她将自己的尸身一把火烧干净,作为交换,给了云妃许多秘物。那株毒草,只不过是其中一件。” 姜知雪又是一惊:“也便是,如今是死无对证?” “不错,是否有这样一个人,仍旧是未知数,圣上也怀疑,许是云妃的母家为了帮她搬倒皇后,才寻来的毒物,云妃这套说辞,只不过是为了逃脱责任。” 姜知雪没有再说话,而是在心中捋着这件事的始末。 疑点太多,如雾里看花。 长公主道:“云家虽不是什么高 官门第,却因着云妃的缘故,近年来甚是猖狂,圣上也便借着此事,一并将云家打压下去。” “圣上英明。”姜知雪不好置喙朝堂之事,只得如此说。 长公主笑了笑:“他自小便是几个兄弟中最聪慧的,我和亲的时候,他并非太子,但归来之后,他能稳坐皇位,我却并不意外。” “只是再英明的帝王,也无法左右情感之事,他与皇后少年夫妻,却始终貌合心离,他对云妃宠爱有加,却只得到了云妃的满腔怨怼。” “今日我话多了,知雪别怪。” 长公主说了许多,又用一口酒压下。 姜知雪陪着她,忽又想到什么:“公主今日,可是见过云妃了?” 长公主点点头:“不错,今日我去了一趟冷宫,许是怕云妃再生事端,冷宫倒是把守森严,云妃祸到临头,却仍旧以为,一切都是皇上的错。” 姜知雪在心中道,有的人就是这样,错全是旁人的,自己作孽再多,也是情非得已。 只不过,冷宫与瀛水殿相邻,那些侍卫,真的是看守云妃的吗? 为什么就那样巧,云妃刚好久拿到了北羌的毒草,如今又与北羌六皇子关在一处? 不安的情愫在姜知雪心中跳动,却始终抓不住头绪。 想不通便只能先搁置下来。 二人如今都在宫中,楚昭序并非庸碌之人,摆在明面上的事情,自己能够察觉不对,他当然也能。 如此,姜知雪在长公主府中,已经住了小半月。 这日,素容给姜知雪递来消息,进来杨婉蓉不知怎么回事,心绪波动极大,胎像隐隐不稳,恐怕,姜家要唤她回去了。 姜知雪并不意外,有姜许意的“悉心”照料,杨婉蓉早晚会出事。 素容又说,姜许意的人,兴许已经查到了温箬的身世,近来,太子对药王谷等江湖势力很是有兴趣,派了人去打探消息。 姜知雪点点头,心下了然。 果然,次日,张寿便亲自来请姜知雪了。 “大小姐,世子妃近来实在不好,夜间总要惊醒,侯爷说,府中人手实在不足,只能厚着脸皮,来找长公主要人了。” 长公主自然是同意的。 姜知雪顺势道:“嫂嫂出了事,我自然应该回去,不过若是普通大夫都看不好,想来是严重的紧。不知道长公主能否同臣女一道前往,以天家的福气,压一压嫂嫂的病气?” 第七十一章 杨婉蓉的胎不好了 姜知雪刚一踏进侯府,便在门口碰见了姜枭然。 他正为着杨婉蓉的事情烦心,骤然见到厌恶之人,恶语脱口而出:“姜知雪你还知道回来?攀附到长公主很是得意吧?连自己的亲人都不顾了!” 姜知雪微微惊讶:“兄长,这话从何说起,当日我随着姑姑一同离去的时候,你与父亲可都是同意的。” 姜枭然最是讨厌她装模作样的样子。 明明大家心里都清楚,彼此对彼此相看两厌,偏姜知雪非要做这姿态来恶心人! 他一时忍耐不住,扬手便打向姜知雪。 “住手!”一声呵斥自门外传来。 长公主身旁的嬷嬷快步向前,挡在姜知雪身亲:“世子爷您可想清楚,姜小姐是被我们长公主唤去帮忙的,您这一巴掌,到底打的是姜小姐,还是长公主?” 方才长公主在马车内清点送与杨婉蓉的礼品,便让姜知雪先下车了,姜枭然也只顾着拿姜知雪撒气,根本没注意到,长公主也随着一道儿来了。 他心下不甘,却只能忍气吞声:“嬷嬷说笑了,我不敢。” 长公主在马车中,将一切看在眼中,暗自摇了摇头。 侯府的仆役忙上前,接了长公主下车,又去通禀姜相霖。 长公主也没什么架子,只是吩咐,直接去探望世子妃即可。 到了临川院,姜许意正喂着杨婉蓉药,杨婉蓉很是不配合,狠狠推搡着姜许意,拼命闭着嘴巴,不肯喝一口。 边上的丫鬟与大夫,皆是诚惶诚恐的样子。 长公主皱眉:“怎么会这样?” 此时,张寿也带着姜相霖赶来。 姜相霖先是下跪行礼,被长公主拦下后才道:“臣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蓉儿先前只是睡不好,一夜之间,总要醒来七八次,大夫只说是正常,但这几日,蓉儿开始频繁做噩梦,白日里也安歇不下,久而久之,竟然开始胡言乱语。” 姜知雪适时插嘴:“这情形,可不秒,难道大夫依旧诊断不出么?” 始终站立在一侧的大夫忙跪下:“姜小姐恕罪,世子妃是有心病,她心中有解不开的结,是自个儿折磨自己个儿,我们也能能用药让她休息的安稳一些。” 长公主点点头,又对着身后的太医道:“你们也去瞧瞧。” 几人的对话,落在杨婉蓉的耳中,她这才抬头去看他们。 当实现落在姜知雪身上时,杨婉蓉忽然猛地起身,指着姜知雪道:“姜知雪!是你要害我!你要害死我的孩子!” 她这一指,将屋内众人的目光都引向了姜知雪。 姜知雪也未曾想到,急忙后撤一步,与杨婉蓉保持距离。 杨婉蓉的贴身丫鬟与婆子急急上前安抚住她。 姜许意红了眼眶,哭哭啼啼道:“长公主勿怪,嫂嫂近日来一直是这样,总说有人想要害她,我们已经习惯了。” 说着,她抬眼看向姜知雪,话中带了犹豫:“只是,像方才一般直呼出姐姐的名讳,还是头一遭,臣女实在是不知道……为何会这样……” 她那表情,哪里是不知道,简直是“快给姜知雪定罪吧”。 杨婉蓉的丫鬟也“噗通”一下子跪在长公主面前:“公主!你一定要为我们家小姐做主啊!她向来身体康健,一定是受到旁人毒害才变成这样的。” 姜许意又哭:“是我们定远侯府对不起嫂嫂,是我照顾不周才让嫂嫂遭罪的。” 姜枭然冷哼一声:“怎么能怪你?你日日夜夜照看蓉儿,我们都看在眼中,只不过有人非要暗中毒害,谁都防不住!” 太医原本要上前为杨婉蓉诊断,却被这几人拦在跟前,此时见他们哭的上头,便颇为无奈地回头看一眼长公主。 长公主揉了揉太阳穴处:“侯爷,不若先让这几人让开,叫太医先瞧上一瞧?” 姜许意这才红着脸从地上起身,给太医让了路。 太医先是拿出银针,在杨婉蓉手背上几处穴位扎了针,等到杨婉蓉沉沉睡去,才搭上脉。 屋内众人一顺不顺地盯着太医,许久,太医才沉吟道:“世子妃这症状,确实是心绪不稳,惊悸多梦多致,加之每日得不到休息,精神才更遭。” “只是——”长公主才要说话,太医忽然又转折道,“世子妃这情形,不似自身的问题,更像是外因干扰。” 一语既出,屋内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长公主沉声问道:“那太医可否看出,是什么问题?” 太医摇摇头:“日常的一餐一饮,焚的香,或是安胎药物与世子妃身子不合,都有可能导致目前的情形,依臣看,也并非有人恶意谋害,大抵是伺候的人不周到。” 在太医说到“外因干扰”的时候,姜枭然便已经想要冲向姜知雪,找她要个说法了,但太医后面的话,却又生生止住了他的步伐。 而“伺候不周到”的结论一出,姜相霖与其他人的目光又落在了姜许意身上。 这几日,都是姜许意贴身照顾着杨婉蓉的。 姜许意慌了一下,忙道:“长公主、父亲、兄长,意儿绝没有粗心大意,嫂嫂的一应饮食,我全都是找大夫看过、问过之后才用的啊!” 姜枭然也道:“不关意儿的事。” 长公主笑了笑:“我也未曾责怪二小姐,她毕竟是未曾生养过的闺阁女子,便是有不通、不到位之处,也不该责怪她。” 姜许意咬咬牙,长公主这话,看似为她开脱,却无形中坐实了她照料不周的罪名,但自己却除了谢恩,根本无从辩驳。 “依我看,不若让杨府寻了专门侍奉孕期的婆子来照料,如此两家更能放心些。赵太医今日为世子妃诊过脉,日后也便按月来诊断,免得再出意外。” 方才太医说,杨婉蓉的状况,悉心调理,应当是无碍,长公主也就放心下来,做了这样一番部署。 姜相霖却有些不情愿,若是知会给杨蔡,杨家免不了要对定远侯府有意见,他还在想着怎样反驳,姜许意却忽然开了口: “太医既然说是外因所致,有无可能,是极为精通药理之人,刻意为之?” 第七十二章 栽赃 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姜知雪不动声色地与素容对视一眼,等待着姜许意接下来的栽赃。 太医晦暗不明地看一眼姜许意:“这……若真如二小姐所言,此人所为,并不足以伤害世子妃腹中胎儿,更像是刻意折磨世子妃。依下官愚见,似乎……没有这样的必要。” 太医又对着姜相霖一拜:“下官稍后会一一探查世子妃所用的衣食用具,查明缘由,必让侯爷与世子安心。” 姜枭然直勾勾盯着姜知雪,不服气道:“蓉儿方才明明叫嚷着是姜知雪害她,先前她便与蓉儿不睦,说不定真的是挟私报复!” 素容见他始终针对姜知雪,忍不住道:“小姐已半月有余不在府中,怎地什么样的事情都能赖到小姐身上?” 姜知雪回眸,冲着素容一笑,道:“无妨,若是许意与兄长有疑虑,此时讲开正好。” 姜许意冲她柔柔一笑:“姐姐勿怪,我也是为了嫂嫂与她腹中胎儿,才不得不谨慎一些。” 姜知雪也微笑回应,神色坦然,并无半分异常。 长公主坐在寝殿内的软榻上,也正色起来:“二小姐这话不可乱说,太医都诊断为意外,你若是没有证据,这样指摘知雪,可是大罪过。” 姜许意不慌不忙:“长公主有所不知,臣女这样讲,并非毫无根据,据臣女所知,姐姐身边有一位用毒的高手,据说是江湖门派药王谷的——叛徒。” “什么?” 屋内之人惊疑地看向姜知雪,就连长公主身旁的嬷嬷,也都带了些审视。 姜知雪恍若未觉:“是吗?你说的是何人,我怎么不知道。” 姜许意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便是温箬,姐姐不知么?” 姜知雪佯作茫然地摇头:“温箬原本是军医的助手,因着归京时我还病着,这才特意跟来,若是我没有记错,在军籍之中,温箬也只是药房杂役出身吧。” 姜许意轻轻笑了一声,似乎是对她的辩解极为不屑。 “那姐姐还真是被蒙骗了呢,不若姐姐将人叫来,我们当面对峙?” “果然是你!”姜枭然睁大眼睛,“我先前就觉着那人不对,满面的奸佞之相,没想到是你特意带来会要害我们的!” 姜相霖也不无惊讶:“真的是你害了你嫂嫂?” 这一次,轮到姜知雪笑了。 “许意大抵是查错了人吧,温箬在我身边这么久,并无半分异样。况且——” “许意大概还不知道,早在我住进公主府之前,温箬便已经被我遣回军营了。” “你说什么?”姜许意愣了愣,“我明明没有……” 她想说她的人明明盯着秋墨阁,并未见到有人外出,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下去。 当着长公主的面,她可不能不打自招,承认自己在盯着姜知雪。 实际上,姜知雪运筹谋算这么多年,想要在姜许意这般程度的监视下悄悄送出个人,简直是易如反掌。 “许意想说什么?”姜知雪微微歪头,追问道,“虽说温箬已经离府半月,但许意还是认为他可疑的话,不妨书信一封寄予姚帅,让他将人再遣送回来。” 姜许意哪有这样的大面子? 她面上尽是不可置信之色,但仅是片刻,便仍是不甘心道:“但我多方打探,此人确信是江湖败类无疑,姐姐莫不是察觉他酿成大祸,有意包庇吧?” 姜知雪淡淡地道:“那你想要如何?没有做过的事,你让我如何自证?” 长公主听着二人争辩许久,越听越发觉着姜许意话中毫无根据,才要开口,太医却刚巧验看完毕所有物件。 “回禀长公主、侯爷,微臣已经查明,问题根结,便在房中这几盆花中。” 长公主看向那花,不由奇道:“这是菊 花?确实别致,似不是寻常品类,有什么问题?” “公主有所不知,花虽没有问题,但花香与世子妃房中的熏香相融合,便会刺激人 体,闻到香味的人,往往容易多思多虑,世子近日在房中,想必也有所体会。” 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姜枭然一下子支吾起来,半晌没有回复太医的话。 “世子?” “咳,世子妃夜不能寐,我怕搅扰了她的休息,因此连日来,一直不曾宿在此处。” 姜知雪垂眸笑了。 还当姜枭然真正对杨婉蓉上了心,结果就连亲自照顾人也做不到,一到了夜间,自己便躲清静去了。 太医也尴尬一笑:“是了,世子行事周到。” 姜枭然:“……” “那这可巧了。”姜许意眸中带着了然与心痛,“这几盆花,可是姐姐送来的。” 姜知雪爱养花,这是整个定远侯府都知道的事情。 这些菊 花确实不常见,但秋墨阁中却有。 姜许意这么说,便是笃定了姜知雪无法证明,花不是出自她手。 念雨也在此刻适时开口:“奴婢可以证明,这花是大小姐亲自递给奴婢的。” 姜许意身旁的许多小丫鬟,也纷纷站出,为她作证。 素容紧紧皱着眉头:“胡说八道,我们秋墨阁,从未送过花出去。” 姜许意看看姜知雪,又看看素容,很是动容道:“姐姐,你现在还不肯承认,阖府除了你的秋墨阁,哪里还会栽培出这样的花?更何况,有这么多人证,你还想抵赖?” 她说的笃定,声音又极富情感:“我知道姐姐对阿兄与嫂嫂有嫌隙,但这与她腹中的侄儿无关,姐姐为何如此狠心?” 这话狠狠戳中姜相霖的痛处,他何尝不盼着自己的第一个孙儿健康降世? “说!这是怎么回事!”激动之下,姜相霖几步迈至姜知雪面前,指着她的额心厉声责问。 姜知雪平静地与其对视,随后侧身,向长公主行了个礼:“公主,臣女未曾做过,还请公主明辨。” “你还敢假惺惺求长公主做主?我今日便废了你这个丧门星,为蓉儿与我儿报仇!”姜枭然一面说着,拔了墙上宝剑,不管不顾向着姜知雪刺去。 第七十三章 除去假千金的亲信 “好大的胆子,敢在长公主面前动剑!” 剑光潋滟,不仅出乎姜知雪的预料,更惊到了长公主。 长公主身边的婢女忽地身形闪动,旁人还未看清发生了什么,姜枭然的剑已经被夺了去。 那婢女又是一脚踹在姜枭然的膝盖上,姜枭然猛地跪在了地上。 长公主再开口,语气中已然带了几分薄怒:“世子,好大的气性。” 这一下,可是吓坏了姜相霖与姜许意,二人连带着屋中定远侯府的众人,皆跪了下来。 姜相霖冷汗涔涔,他虽然也在心中瞧不上长公主,认为她不过是被北羌王玩弄过的女人,凭什么能够回到大景重新做回皇族。 但心中所想是一回事,面上的尊敬与否,又是另一回事了。 像姜枭然方才那般冲动,但凡长公主心念一歪,他们一家便能直接被当做刺客论处。 姜枭然吃痛之下,也回过神来。 遭了,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冲动? 姜知雪跪在地上,说的话却不卑不亢:“长公主息怒,兄长此举,虽是大不敬,却也是心系妻儿,只不过,臣女委实冤枉。” 此时,房内除了她,姜家众人丝毫不敢插话,姜知雪便一口气说下去。 “臣女虽然会养育此花,但临川院这几盆,确是从外面买来的。” 说着,素容从怀中取出,黑市中贩售这几盆菊 花的收取字据,递给长公主的丫鬟。 丫鬟又呈给长公主,只见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写着交易的金额与时间。 姜许意的身形不自觉颤了颤。 姜知雪道:“贩售此花的商人,在黑市中还颇有名望,若是长公主现在派人前去找一找,兴许还能找到。仔细问一问,便能知道,买花的究竟是谁了。” 长公主将字据交付给丫鬟,让她查去了,随即冷声开口:“侯爷起身吧,方才之事,本宫可以不计较,但世子的举动,实在太过放肆,还请侯爷多加教导,免得找来是杀身之祸。” 姜相霖拱着手连声应是。 姜许意笑着去攀姜知雪的手臂:“姐姐,原来这花真的不是你送的,看来是误会了。” 姜知雪迅速与她拉开距离:“事关嫂嫂与侄儿,许意还是等长公主寻了人再说吧。” 姜许意假笑一声,暗自快速地想着对策。 她自然是知道,卖花的商贩一来,必然能够认出念雨,但方才的情形,她实在没有办法开口阻拦。 众人等的不久,长公主的人便领着一个瘦条条的人进来了,那人也当真没花多少功夫,就认出了人群中的念雨。 那花培育起来颇为困哪,价格也高,能够忍痛去买的人本就少数,别说念雨这种气质与衣着皆不俗的妙龄少女。 念雨颤抖着跪在地上:“我……我……” 姜许意狠了狠心,上前一脚将人踹倒在地:“你不是说,这花是从姐姐院中搬来的吗?为什么是买的?险些让我误会了姐姐!” 念雨只是哭,嘴中不断地认错,只说自己买花的时候并不知道,这花会与香融合害了世子妃。 一时害怕,又因为平日与姜知雪有些仇怨,这才一时糊涂栽赃给了大小姐,如今追悔莫及。 姜相霖望了望念雨,又望了望姜许意,身上如同镀上了一层冰霜:“许意,此事你当真不知情?” 自姜知雪归家之后,姜相霖自然也看出来,姜许意并非如同她表现地那般柔弱,至少之有些手段在身上的。 但他不在意,因为姜许意对付的,一直都是他不喜,甚至是有些忌惮的姜知雪。 可是杨婉蓉不同,杨婉蓉纵有再多不是,如今也怀了定远侯的长孙,容不得姜许意耍小性子搞这些动作。 姜许意顿了顿,随即泪如泉涌,立马跪在姜相霖面前,以头抢地。 “爹爹,你怎么可以这样想意儿,意儿是怎么照拂嫂嫂的,您都看在眼里,我恨不得将心掏出来,证明我对爹爹与阿兄的忠诚!” 若是往常,姜许意这般哭诉,姜相霖早就心软了,但现在,他却仍旧在迟疑。 姜许意狠了狠心 ,又大力地磕起头,额角鲜血渗出,更显得整个人楚楚可怜。 “爹爹,我本就是孤女,什么都没有,若是您再疑心我,我干脆不活了!” 姜枭然受不住,连忙扑到地上,拦住姜许意:“爹,你难道还要再伤许意的心吗?” “够了。”长公主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冷漠道,“侯爷,这原本是你们的家事,本宫不好说这些什么,但是知雪无辜收到构陷,才是最该安慰的。” “至于她,”长公主看了眼念雨,“心思恶毒,又有害人的确凿证据,应当发落了才是。” 说罢,长公主站起身,“想来,定远侯还有许多要事要处理,本宫也乏了,便不叨扰了。只一条,好生照料太子妃。” 长公主走了。 定远侯府的热闹也叫外人看够了。 姜相霖再也没有管跪在地上的姜许意,拂袖而去。 太医略略尴尬地一笑,假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为杨婉蓉配药去了。 姜知雪自下而上睥睨一眼姜许意:“许意这是何必,非要与我身边的人过不去,却不想搭上了自己的贴身侍婢。” 念雨已经被张寿拖了下去,想来下场不会太好。 姜许意仰着头,此时此刻,竟然还能挤出一丝笑容:“姐姐说笑了,今日都是误会。” 姜知雪略略点头:“说的也是。” —— 出了临产院,姜知雪并没有回秋墨阁,而是与素容取道绕向了后门。 如今,阖府都为了临川院的事情焦头烂额,无论是太子亲卫还是姜许意的耳目,都一时顾不得她们。 离开侯府,二人坐上一辆不怎么显眼的马车,不多时,便来到一处偏远的客栈。 素容向小二报了房间,又给了小费,小二殷勤地为她们引了路。 房间门推开,乔定山笑意盈盈地坐在椅上:“姜小姐,您来了。” 姜知雪淡淡地应了声:“外祖父,您不必如此客气。” 第七十四章 针对姜枭然的陷阱 乔定山与孙氏为了出去姜枭然,让乔钰取而代之,一直都藏身在这个客栈中。 上一次,他偶然遇上了褚屠户他们带着姜枭然去赌,等到众人散去之后,乔定山悄悄找到了褚屠户。 乔定山给了他不少银子,让他一定要带着姜枭然,让他陷进去不得翻身。 褚屠户掂量着银子,又拿牙咬了一口:“老头,你出手倒是挺阔绰,只不过这点银子,就想让我去害定远侯府的世子,怕是不太够吧。” 乔定山咬了咬牙,又拿出一片金叶子,这是他还在侯府的时候,从乔氏那儿硬要来的。 他神秘兮兮道:“你还当姜枭然是世子呢,我告诉你,他得罪了不能得罪的人,这世子的位子,怕是已经坐不稳了,你是想拿到更多的金叶子,还是想日后跟着他受牵连?” 其实乔定山的话,全是破绽,但凡褚屠户较真一些,再问下去,他也圆不上了。 偏褚屠户爱财,见了金叶子,直接六亲不认:“哟,感情您老是财神爷,恕我眼拙,日后还望财神爷垂怜。” 便是这样,褚屠户便没事拉着姜枭然去赌,又与庄家通了气,骗姜枭然的银子,再拿返点。 一下赚着两家的银钱。 可那日,姜知雪派人找了赌坊的人,叫他们去侯府闹事,姜枭然便真消停了。 一连好几日,褚屠户给姜枭然送信,对方都说自己要照顾妻子,这可让他犯了难。 财神爷的银子赚不到了。 但财神爷本人却见到更亲的人了。 他认出了赵金河,又让赵金河搭线,找上了姜知雪。 “姜大小姐,我第一眼见到您便知道您不是普通人,虽说血缘身份上,我是您的亲外祖,但抡起手段,我怕是连您的小拇指都斗不过。” 乔定山以姜知雪设计陷害姜枭然为要挟,将人约到了客栈中。 他话里虽满是奉承,但仔细听来,却是暗暗传递了他知道姜知雪许多见不得光的手段的胁迫。 姜知雪却不怕:“外祖父,您费这么大的劲儿,约我过来,就是想说这些你我都不想听的废话?” “我就说,外孙女是个敞亮人。” 乔定山于是开门见山,向姜知雪提出了合作。 他不傻,看的出来,姜家对姜知雪不好,而姜知雪,似乎对他们的恨意更盛。 “我想我们的目标大致是一样的,都想让姜枭然死。” 乔定山丝毫没有隐瞒,将自己的目的和盘托出。 姜知雪不动声色,但心中却涟漪不断。 乔定山竟然会偏心到这种程度,宁愿戕害自己的亲生外孙,也要扶持乔钰上位。 只不过,他的想法太过天真了,即使没有姜枭然,定远侯的位子,怕是也轮不到乔钰。 更何况,乔钰未必会接受。 但她并没有挑明,而是接受了这次合作。 尽管赵金河与素容始终担心,乔定山会不会过过河拆桥。 “不必担心,他一定会过河拆桥的,他是为了乔钰铺路,多我一个知情者,乔钰便多一重隐患。”姜知雪侍弄着花草,语气很是随意,“只不过,我也不是善茬,不会栽在这种人手中。” 二人的合作便这样没有波折的达成了。 为了表示诚意,乔定山坦言自己拖了褚屠户,给姜枭然用了药。 那药水能让人脾气更为暴躁,情绪更加不稳,及至后期,怕是一言不合,也有动手取人性命的可能。 原本乔定山是想着让姜枭然在赌桌上随便得罪什么人。 未曾想,被药物控制的姜枭然,先是将自己怀孕的妻子一巴掌打地胎像不稳。 又在长公主面前拔剑动粗。 今日,是姜知雪第二次与乔定山见面。 她将今日姜枭然的所作所为简单讲给了乔定山,听的乔定山心花怒放:“我就说,女人心软,长公主就应当拿下他,不然怎么对得起自己天潢贵胄的尊严。” 姜知雪笑了笑:“如今天下刚刚平定,天家自然是一仁慈治世,外祖父这味药下的虽好,却还是慢了一些。” 乔定山搓搓手:“那怎么办才好?” 姜知雪道:“这不难办,姜枭然今日在侯府受了委屈,想来不日便会出门寻乐子,在府中,我仍旧可以激他,在府外,还需外祖筹谋了。” “好说,好说。”乔定山嘿嘿一笑,“只不过听说他那老婆怀孕了,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我们钰儿……” “不可!”姜知雪冷冷地打断,“姜枭然是自甘堕落,再加上他名声在外,不管最后结局如何,世人都会说他咎由自取,但若是外祖对杨家人动手,莫说你我,就连乔钰与他的爹娘九族,都不够杀的。” 乔定山打了个哆嗦,似乎有些不信。 姜知雪又说:“你放心,杨小姐这一胎,怕是没多么好的福气。” 二人其实没有多少话要说,只不过是彼此都怕对方生了变故,这才见这一面,一炷香过后,姜知雪便离开了客栈。 路上,素容始终心神不定:“小姐,我还是觉得,您这是在与虎谋皮。” “虎?”姜知雪不自觉笑出声来,“就乔定山那样的,也能称得上虎?真心来讲,我想要除去姜枭然,根本无需他出手,只不过这人自作聪明,若是放任他行动自如,怕是会弄得不好收场,乔钰也免不了被他的愚蠢牵连。” “小姐是为了乔钰?”素容微微惊讶。 “也不全然。”姜知雪道,“乔钰是个好苗子,在外磨砺一番,想来日后也能成朝廷栋梁,但更重要的是,我还需要乔定山与孙氏,去制衡姜相霖与乔氏。” 姜知雪说到这,便停住了,素容也很是知趣地不再多嘴。 二人回了定远侯府,简单洗漱,便歇息下来。 今日这一闹,明日怕是没有多余的精力,再让姜知雪睡个好觉了。 果不其然,次日天还未亮,姜相霖训斥姜枭然的声音,便直直地传进了秋墨阁,姜知雪的耳中。 “你妻子心神不稳,还在床榻之上,你这是又要做什么?” 第七十五章 秘药 自从上次姜枭然在书房内,顶撞姜相霖,痛斥他不配为人父之后,姜相霖当真是不怎么管他了。 索性前些日子,姜枭然也收了心,不管对杨婉蓉如何,起码不再日日出府惹是生非了。 可昨日,这逆子又不知那根弦搭错了,竟然敢当着长公主的面拔剑,险些没将他吓死。 饶是如此,他也没有在事后训斥姜枭然。 可万万没想到,今日一大早,姜枭然又换上一身华服,连个小厮都不带,便要溜走。 若不是张寿看见了,及时回禀,这逆子怕是已经不知道去哪快活了。 他将姜枭然拦下,耐着性子问了一句,谁知道姜枭然竟然先发起火来:“那杨婉蓉如今碰不得、摸不得,稍有不合心意便动辄摔打,我躲清净还不行吗?” 换做往常,姜许意早便过来劝慰,可昨日她刚被姜相霖疑心,此时哪里敢触姜相霖的霉头。 反倒是姜知雪带着素容过来劝了一下:“父亲,兄长,此时京城早市未开,你们这般吵闹,怕是叫邻里街坊都听去了,徒惹非议。” 姜相霖听进去了,姜枭然见了姜知雪,却更是恼火:“我们父子如何,轮不到你这扫把星开口!” 说着,他也不管姜相霖的阻拦,径直出了府。 姜知雪凝神望着姜相霖,她原以为,姜相霖起码会表现地愤怒或是痛心,但出乎意料的,二者都没有。 姜相霖的眼神中,只有平静。 像是已经对姜枭然不报任何希望了。 在她的记忆中,姜相霖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儿子,可是捧在手心中的,哪怕上一世,自己被姜枭然灌了药,在外污了名声,他也是宁愿选择成为姜枭然的帮凶,也不忍真正苛责他。 这个眼神…… 一种异样的感觉徐徐萦绕上来,姜知雪却抓不住头绪。 —— 姜枭然出府之后,直接去敲响了褚屠户家中的门。 是褚屠户的妻子开的门。 褚屠户命好,娶了一个小自己八岁的妻子,妻子生的花容月貌,尤其与他满身横肉比起来,简直如同天仙一般了。 褚屠户爱财,一大半的原因也是为了自己的小娇妻。 褚氏对着姜枭然嫣然一笑,这才去唤醒褚屠户。 两人就着曦光,小酌一杯,便匆匆去了赌坊。 有人阴着,姜枭然自然是赢不了钱,他心情差得很,便是自己也不知晓,为何近日越发暴躁难忍。 “不玩了不玩了!身上没有银子了。”姜枭然一推筛子转身就走。 褚屠户在后面劝了劝,他们又呼朋唤友,去花楼吃酒去了。 身边的姑娘一个劲儿地往姜枭然身上蹭,但姜枭然却根本静不下心。 这时候,一个武生打扮的人悄悄凑近姜枭然:“姜兄是不是玩腻了这烟花 柳巷的女子,想要尝尝鲜了?” 姜枭然随口回道:“想又能如何?这花街哪有那么多鲜口儿可以尝?” 武生奸诈地笑了笑:“姜兄可还记得,我先前与你提过的秘药?” 姜枭然晃了晃脑袋,勉强想起来,这人似乎真说过,有那样一味药,能让女子迷惑心智,见谁都如同心上人,进而放 浪开怀。 “你当真拿到手了?”姜枭然惊讶道。 其他几人,听闻有这样的好事,也都不自觉地凑上来,洗耳恭听。 唯独褚屠户,尴尬一笑,却也不好说些什么。 武生见到自己突然成了众星捧月般的存在,不自觉挺直腰板:“不过,我已经拿到了,只不过嘛——” 他拉长声音,吊足了众人胃口后才道:“此秘药价格昂贵,数量又少,怕是不能照顾到每位仁兄了。” “开价多少?我收了!”姜枭然几乎没有犹豫,便定下来。 此时,他脑中想的,不是什么良家少女、贞 洁妇人,而是姜知雪。 她不是傲气地很么?那自己便折了她的傲骨,让她自此再也没有脸面面对众人! 武生调笑道:“看来姜兄是有心心念念之人啊。” 姜枭然狞笑一声:“那倒是没有,只不过,这药拿到之后,我倒是可以请诸位,一品美人芳泽。” 他们说着,又要喝酒。 褚屠户面色有些难看,便说:“我今日也不知怎地,头痛难忍,便不陪各位了。” 其他几人并未当回事,纷纷劝了几句便罢了。 可姜枭然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忽地变了脸色:“你这是瞧不起我么?我的局都敢先走?” “什么?”褚屠户还未反应过来,姜枭然的拳头便打了上来…… 褚屠户鼻青脸肿回了家,褚氏吓了一跳,忙给他取药。 褚屠户看着妻子忙碌身影,再次想起来。 年初之时,他与姜枭然几人约着喝酒,他喝多了,是姜枭然送他回来的。 迷迷糊糊之间,他似乎瞧见姜枭然对自己的妻子在行不轨之事。 他实在晕的厉害,又相信姜枭然不会做乘人之危的事情。 可次日醒来,他便见到自己的妻子满面泪痕,前言不搭后语地遮掩着什么,这才知道,一切都是真的。 自此以后,他便恨上了姜枭然。 但对方是名门之后,不久又被封为世子,自己实在是无能为力,只能忍着在他身边寻找机会。 从那以后,姜枭然虽然表面上对他以兄长相称,但一言一行中,对他的不屑简直藏都不藏。 因此,乔定山找到他的时候,他还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姜枭然嚣张了这么久,早该得到报应了! 今天他又听见这几人讨论那秘药,一下子想到了自己那被欺负的妻子,险些遏制不住杀意。 等到褚氏帮他处理好伤口,褚屠户柔声安慰了她,便匆匆离了家,找到了乔定山。 直觉告诉他,这是他搬倒姜枭然最好的机会了。 在褚屠户将消息传递给乔定山的一个时辰后,大福轻盈地从侯府高墙一跃而下,叼起了客栈店小二丢在墙角边的报信…… 她攥着纸条的手微微颤抖,上一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 尽管心中不断地告诫自己,一切已经过去了,但她眼中的恨意依旧如同匕首:“姜枭然,你的报应,该来了。” 第七十六章 忌惮她,戕害她 姜知雪借着养身体,在秋墨阁躲了几日清闲。 今岁的冬似乎来的更早一些,才不过十月末,便起了北风。 定远侯府过了一段短暂的平和日子。 有了太医的照拂,杨婉蓉渐渐地不再梦魇,逐渐恢复了往日的跋扈。 杨蔡那边几乎日日都派人来瞧,姜枭然也不得不重新装起好夫婿的模样。 这日姜知雪刚吃过早膳,便有丫鬟来请:“大小姐,侯爷说您身子若是无碍,也当与世子、世子妃多走动,才显出咱们侯府人心齐。” 想来是杨蔡连日派人过来,都未曾见到姜知雪,令姜相霖面上无光了。 她也不为难这丫鬟,和和气气地应下来,中时带着素容,去了临川院。 殿内,仍旧是姜许意照料着杨婉蓉。 杨婉蓉正吃着一碗燕窝,整个人虽瘦,精神却不错。 见了姜知雪,她翻了个白眼,在软榻上又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姜大小姐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 姜许意却热络地很:“姐姐,你总算大好起来,我都要担心死了。” 念雨已经不在她身边,换了另外的丫鬟。 她吩咐下:“这燕窝应当还剩下些,端来给姐姐尝尝。” “不必了,我吃过了。”姜知雪拦住那小丫鬟,忙拒绝了。 临川院的东西,怕是没有那么好吃。 等了片刻,仆役便来通传,说是杨大人到了。 杨婉蓉一下子坐起来,姜知雪也略略惊讶。 大景对于女子的管制并苛刻,杨蔡来探望女儿也说的过去。 只不过先前杨婉蓉病重的时候他都避嫌没有来过。 这一趟,怕是还有别的目的。 果然,杨蔡来了临川院,探望过杨婉蓉后,便与姜相霖同往正堂谈话去了。 走的时候,还多看了姜知雪与姜许意几眼。 杨蔡走后,姜相霖便唤了姜许意与姜枭然去。 临川院离了人,姜知雪也不耽搁,忙一道儿退了出去。 她决计不敢同杨婉蓉独处,若是出了什么事,想要摘出来,可就难了。 只不过今日的事蹊跷,还需要仔细留心。 正堂中,桌案上的茶还未凉,姜相霖端着茶杯,用盖拨弄着茶叶,不知道在想着什么,半晌都未曾送 入口中。 “爹爹,这是出什么事情了?杨大人为难您了么?” 姜许意试探着问道。 姜相霖回过神,轻叹一口气,眉宇间有化不开的愁:“杨太师说,宫中的云妃娘娘薨了。” “啊?这……”姜许意与姜枭然彼此看了一眼,心中都有说不出的惊讶。 只是,这与他们定远侯府有什么关系,爹爹为何又是这样的神情? 姜相霖又是深深看了她们一眼:“太后娘娘与皇后的意思是,想为陛下再选一位妃子。” 皇后身子弱,早已失去诞育皇嗣的能力,宫中只有太子与云妃那年幼的孩子。 而楚昭序正值壮年,便是再纳一两位的妃子,群臣也不会什么。 当初夺嫡失败的皇子,并非全部殒命,当时有两位皇子因着关键时刻投诚了楚昭序,不仅免于一死,还得以封王获得封地,如今子嗣旺盛,远胜于当今圣上。 恐怕太后是怕一旦出了意外,楚昭序的江山最终还是要拱手让给他人。 怪不得姜相霖会这么愁。 如今京中这些闺阁千金中,姜知雪似乎格外合适。 哪怕她的身份是郡主,但只要圣上肯点头,进宫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在旁人看来是泼天的富贵,对于姜相霖来说,简直如同将悬在脖颈之上的刀拱手送人。 “那个贱人绝不能入宫!”姜枭然斩钉截铁道。 此事关乎着他们所有人的性命,姜枭然也顾不上与姜相霖的矛盾了。 姜许意立在一旁,似乎还未从起初的震惊中反应过来。 但她心中念着的,确实别的事情。 这一幕,极为眼熟。 上一世,他们在此间,屏退所有下人商议如何除掉姜知雪的时候,还是因为太子要与自己定亲。 这一世,却成了圣上选妃。 那么按照记忆,姜枭然此时应当拿到了那味秘药。 果然,姜枭然咬了咬牙,对姜相霖道:“我有一计,可以毁了姜知雪,让她这辈子,再无可能脱离我们侯府的控制。” 姜枭然将他的秘药与计划和盘托出。 与上一世相差无几。 姜相霖仅是犹豫了片刻,便狠下心来:“按你说的办。” “爹爹,意儿觉得,此举不妥。”姜许意忽地出声,给二人泼上冷水,“且不说那个药王谷的叛徒是否还在姐姐身旁,便是依着姐姐谨慎的性子,也不会轻易中招。” 她的声音很是柔 软,说出的话却坚定地很:“毕竟秘药难寻,机会也只有一次。” —— 宫中的消息,虽然封锁严密,但毕竟是大事,很快太后要为楚昭序选妃的事,便传开来。 姜知雪联想到那日姜相霖如临大敌般叫走姜枭然与姜许意谈话的场景,便大致推测出一二来。 “原来他是怕我入宫。”姜知雪嗤笑一声,只觉着姜相霖若不是对她太过忌惮,便是老的糊涂了。 她是什么性子,怎可能甘心去过妃嫔。 再者,这也只是传言,传言中,也只是太后的一腔情愿。 现今朝堂稳固,像选妃这样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举动,傻子才会去做。 但这并不妨碍姜相霖会为了以防万一,对自己下手。 这一次,不知道他们又会使出什么样的手段? 次日,姜知雪便得到了答案。 杨婉蓉的胎已经稳固,姜相霖便请了碧霞元君祠的姑子来为她祈福。 府中女眷皆要到场。 如此重要的场合,姜知雪自然是无法拒绝。 “当真是可恶,明明知晓他们没安好心,却只能闭着眼跳那陷阱。”正大光明的阴谋,让素容甚是不悦。 姜知雪淡淡一笑:“猎物明知有猎手的围捕,却依旧要为了一口吃食,不得不外出,只不过,猎手每一次的出击,何尝不是冒着被猎物反扑的危险?” 她望向素容:“送信出去吧,就说可以行动了。” 第七十七章 猎物与猎手的身份 祈福这日,为了彰显仁义,姜相霖还在祈福当日在望崖西岸边设粥棚,施舍京城的乞丐。 定远侯仁善厚德的名声,一夜之间便传了出去。 一早,姑子们鱼贯入府,张罗了许久,在正厅内设了供桌,仆役们摆上瓜果、清茶。 丫鬟们又簇拥着杨婉蓉沐浴更衣。 每一个流程,姑子们都要念一遍经。 姜知雪跟着乱哄哄的人,忙了个昏天黑地。 好容易得了空闲,姜许意端来一杯茶:“姐姐,我瞧着你滴水未沾,可别太过操劳了。” 姜知雪看了一眼她手中的茶盏,笑道:“无妨,我不渴。” “姐姐是在害怕?”姜许意的手稳稳地端着茶盏,微微靠近姜知雪,声音低了下来,“姐姐莫不是误会我会在茶中放些不该放的东西?” 她笑语盈盈的样子,与上一世给姜知雪下毒的样子如出一辙。 她这是在挑衅。 姜知雪神色不变,很是自然地伸手接过:“许意这样讲,便是逼着我,一定要喝了。” “我哪里敢。”姜许意面容很是澄静,彷佛真正未经世事的少女,“近日,我听了一桩闲事,说有个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竟不知为了什么,与一群乞丐混在一处,一同戏耍求欢。” 她的声音也轻轻软软的,“当真是吓了我一跳,也知这千金是如何想的,被家中之人发现之后,又是以何种颜面苟活下去的。” 肮脏的地面,衣衫褴褛的陌生男人,刺眼的目光。 前世种种,姜知雪自然不会忘记。 但她却并未对姜许意的话表现出多么激动,反而事不关己般笑了笑:“还有这样的奇闻轶事?我倒是不曾听闻。” 说着,姜知雪徐徐举起茶盏,润了润唇:“味道甚好,多谢了。” 姜许意攻心的话不曾起到半分作用,她也不恼,该做什么便做什么去了。 素容接过姜知雪那杯茶,狠狠泼洒在地上,啐了一口:“黄鼠狼给鸡拜年。” 及至傍晚,杨婉蓉与姜枭然已经拜完神仙,又在庭中树枝上系了红绳。 姑子拿出红纸,吩咐在特定的时辰焚化,祈福的仪式便算是正式完成了。 一日的奔波总算见了底,府上众人皆松了口气。 丫鬟搀着杨婉蓉坐下,又贴心地送上安胎药。 杨婉蓉舒一口气:“枭然去哪里了?” 她这一提,众人才发现,姜枭然不知道忙什么去了。 “算了算了,别找了,许是被公爹喊去做旁的事了。”杨婉蓉有些累,也顾不上找人,只求着早些结束。 姜知雪一日来,除了那口茶,什么也没有进口,此时也有些吃不消。 她与姜相霖站在一处,姜相霖瞥了一她一眼,道:“知雪今日也辛苦了,待焚化祈愿之后,留下一起用膳吧。” 他的目光在晦暗不明的夜色中,显得有些吓人。 姜知雪从容答道:“多谢父亲。” 时辰到,红纸点燃。 火光吞噬夜空。 仪式结束,姑子们合掌道别,姜相霖含笑道:“师傅们忙了一日,若是不用膳便离开,岂不是我们的罪过?” 随着他的话,仆役们行动迅速,赶忙在正堂摆了满满一桌的素斋。 姜许意又靠到姜知雪身旁:“姐姐,你也会留下来同我们一家人一起用膳吧。” 姜知雪没有回她,而是看向垂花门的方向。 红纸燃烬,灰烬随着夜风缓缓飘起、游荡。 若隐若现的一星火光飘忽不定。 夜色越来越重。 张寿慌慌张张从外跑进,跌倒在众人面前。 姜相霖皱了皱眉:“还有贵客在此,如此毛躁,成何体统。” 张寿抬起头,脸上赫然一副见了鬼的神情:“侯爷,世子他、他不好了!” 姜相霖愣了一瞬,便迅速反应过来:“知雪,你安排师傅们入席,再来人扶世子妃去休息,张寿,带路。” 他看上去有条不紊,心中却止不住地慌乱。 张寿在前面跌跌撞撞地带路,姜许意牢牢跟在他身后,三人来到定远侯府后门的一条小巷中。 这是一处死胡同,姜枭然便犹如一滩烂泥一般软在此处。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撕扯地不成样子,身上不少引人遐思的红痕。 最要紧的,是他的脸上,还带着一丝餮足的笑容。 “轰——” 姜相霖只觉着五雷轰顶一般,整个人都承受不住这骇人的一幕。 “啊!”姜许意也发出短促的惊呼,随即立马反应过来,双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好在张寿已经是震惊过了,此时倒是还有闲心搀扶住姜相霖。 “侯爷,世子……”他本想着解释一下,自己是怎么发现姜枭然的,但姜相霖直接制止了。 他道:“什么也别说了,给他披一件衣服,带回去,不准惊动任何人。” 张寿犹疑片刻,才略有些嫌弃地脱了自己的外衣,裹上姜枭然。 几人才转身,姜知雪忽地出现了:“父亲,许意,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表情各异的几人,最终落在姜枭然身上:“兄长这是又怎么了?” “姜知雪,是你?”姜许意立马明白过来,这是姜知雪的手笔。 奈何对方不承认:“什么是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她演的一点也不像,嘴角的笑意都快抑制不住了。 姜枭然沉着脸,没有理会姜知雪,而是冲着张寿低吼一声:“还愣着做什么,快些走!” 几人绕过姜知雪,小巷中很快只剩了姜知雪一人。 她垂下头,低低笑了出来。 褚屠户与那些赌徒,一早便都被她收买了。 乔定山只是这个计划中的意外。 在姜知雪的授意下,他们将迷 药与赠予姜枭然的补药换了过来。 又在今日哄骗着姜枭然出来,用上一世姜枭然算计姜知雪的法子,算计了姜枭然一道。 姜知雪从袖中取出一枚精巧的小瓷瓶。 打开盖子,将剩余的药水统统倒在地上。 像这般害人的东西,便只能烂在尘埃中。 她将小瓷瓶随手丢出去,理了理衣衫,这才大步向侯府而去。 第七十八章 大挫定远侯府 “你们听说没有,定远侯府的世子疯了!” 京城一处茶楼内,几个粗壮汉子凑在一处,闲话家常。 “我也听说了,好好的人,一夜之间便成了这个样子,那日我亲眼见着,他从侯府冲了出来,蓬头垢面的,身后好几个小厮,拉都拉不住。” 另一个大汉丢了颗花生米入嘴:“什么叫好好的,你们难不成忘了,几个月前,这世子惹的风流债。” “哦——”另外几人被点醒,“你不说,我们险些忘了,这定远侯倒是仁善之人,造了什么孽,生了这样的儿子?” “几位客官,可小声些吧。”跑堂的小二忙上前打断他们,“我听闻,这定远侯府,可邪气的很呢,几位还是莫要讨论。” 姜枭然在清醒之后,回忆起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之后,登时便发起狂来。 但还未曾失智的地步。 只不过,这件事没有瞒过杨婉蓉。 她在弄清楚事情经过之后,几乎没有任何犹疑,直接命人给父亲送信。 杨蔡当日便到了府上,二话不说,逼着姜枭然写下休书,带着杨婉蓉便走了。 几日后,杨婉蓉落胎的消息与她的绝情书一道传了回来。 在信中,杨婉蓉已经知晓了姜枭然给自己写过的诗,全都是买来的,她痛斥姜枭然乃是蝇营狗苟之辈,所遭受的一切都是报应,他不配让杨婉蓉生下他的孩子。 多重打击之下,姜枭然便成了如今的样子。 秋墨阁中,满院的花因着寒冷已经渐渐凋谢,姜知雪还在规划着如何才能移过一棵梅花过来。 素容将在街上听到的闲话学给她听,一面讲一面笑的不停。 姜枭然出事之后,有许多好事的人,细细想了想,这姜家才获封侯爷不过几月,侯府夫人、世子,便接连出了事。 这当真邪乎的很。 众说纷坛,起初大家只是说定远侯是仗着问竹先生的功勋才有了今日,只是姜家福薄,压不住天潢贵胄的气运。 到了后来,便说姜相霖必然是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这才报应到自家身上。 连带着问竹先生,天纵奇才,却英年早逝。 一传十,十传百,如今百姓摆摊、过巷,都要绕着定远侯府走了。 当然,这些消息,都是姜知雪叫人传出去的。 杨婉蓉能这么快得知消息,也是她传的信。 只不过她未曾想到,杨婉蓉会那样决绝,直接将腹中胎儿打掉。 事情闹的大了,便传到朝堂上。 杨蔡直接一纸诉状,告了姜枭然的御状。 其上说,姜枭然假借他人诗词,哄骗杨婉蓉真心,抄袭陋习,更是丢尽了文人的脸。 其二,姜枭然疑有短袖之癖,乃是实打实的骗婚。 楚昭序也不知见了状纸有没有笑,最后仍是宣了姜相霖进宫,训斥了一番。 而皇后娘娘在得知此事之后,连夜为太子定下太子妃人选。 什么为皇上选妃的事情,早就急的抛在脑后了。 一夕之间,定远侯府如同这天气一般,冷到了极致。 姜相霖将姜枭然关了起来,就在上一世关姜知雪的柴房中。 姜许意受了打击,一病不起,将自己关在梅霜院中,谁都不见。 姜知雪得了空,将院中的花好好收拾了一番,又唤来素容:“素容,你说,这外面的消息,在大理寺的牢狱中,能听得到么?” 素容笑道:“兴许是听不到。” 姜知雪便随手抓了几锭碎银子给她:“那就想办法,让人传话进去,毕竟作为娘亲,总要知道自己儿子的近况。” 素容将银子抓在手心,去办差了。 卓文在一旁,小心递给姜知雪一手巾:“小姐,擦手。” 姜知雪接过后,卓文又瞧了瞧她的表情,斟酌着用词道:“小姐,你此举虽是灭了定远侯府的气势,但您自己也跟着受了连累,当真值得么?” 他不知道姜知雪的真实身份,只是冷眼瞧着,姜知雪似是与姜家人有仇。 但究竟怎样的仇恨,能让人报复到这种程度?他甚至觉着,姜知雪不是姜家亲生的女儿,说不准,还是灭父灭母的仇家来着。 “卓文,你这是觉着我狠辣了么?”姜知雪并没有回答他,而是又抛出了另一个问题。 卓文顿了顿,道:“依照常理,小姐做的这些事,怕不是‘狠辣’二字便能说尽的。但小姐此问,应当是想要问我,是否怕您。” 姜知雪挑挑眉,并未反驳他。 “我早将自己当做小姐的死侍了,我只怕,一直得不到小姐的信任,不能为小姐分忧。” 卓文知道自己不似赵金河等人,一直跟着姜知雪,知晓姜知雪的秘密,能够得到姜知雪全部的信任。 但自从姜知雪送来他兄长的遗书,又接回自己母亲的时候,他便不可能背叛姜知雪了。 姜知雪仍旧没有说话,卓文咬了咬牙:“小姐怕是不知道,我的父亲,是我亲手……” “卓文,不必说。”姜知雪忽地打断他。 她自然知道,在赵金河第一次帮了卓文,打伤了那个畜生之后,卓文便趁着那人虚弱,亲手了结了他。 赵金河找到尸体的时候,好好一个人,被菜刀砍的血肉模糊,足可见卓文的恨。 “有些话,心中知道便好,若是可以,永远不要将自己的弱点讲出来。”姜知雪笑了笑,“我知道你的心意了,日后,我待你定然如同待他们一般。” 卓文愣了一下,急忙跪下,不顾姜知雪的阻拦,便连着磕了三个头。 惹得姜知雪无奈得很。 素容很快回来。 也不知道是因为太子亲卫已经被召回,还是姜许意病的实在太严重,连日来,素容每次行动,都没有再碰上那两个难缠的人。 素容带回来两个消息。 好消息是,乔氏知晓了姜枭然的情况之后,急的吐了血,还是狱卒请大夫请的及时,才从鬼门关拉回一条命来。 即便如此,受了重创的乔氏,怕也是会落下病根,在牢中能够恢复几成,全看造化了。 姜知雪平静地笑笑:“那坏消息呢?” 第七十九章 冤狱 素容张了张嘴,看了看姜知雪,半晌没有说出话。 姜知雪原本还在低头看着书,此时觉着奇怪,才抬头:“怎么了?” 素容发声艰难:“小姐,贺将军,被抓了。” “什么?”骤然受惊,姜知雪手中的书倏然落地,“贺砚舟?为什么?温箬呢?” 素容急忙上前安抚她:“小姐别急,温箬没有受到牵连,他应当是去打探消息了,这才一直没有回来。” 姜知雪定了定心神,才继续问:“是什么罪名?” 素容又是纠结了片刻,才从喉咙中挤出两个字:“通敌。” 这消息过于离奇,以至于姜知雪竟不自觉笑了一声:“他通敌?大理寺卿是在耍弄众人么?” 素容也是刚得的消息,并不知晓所有内情,只不过花了银子打听道,是云妃在临终前,交代了送给自己毒物的那女子的信息,以求楚昭序能够看在她将功补过的份上,莫要为难二皇子。 而内卫顺着云妃给的线索,果真找到了归雁的尸骨。 案子顺着查了下去,不知为何,最终竟然查到是贺砚舟对归雁生了情,暗中放走了重犯。 这消息固然可笑,但细想之下,若非有内应,谁又有那样大的本事,从内卫手中逃脱呢? 姜知雪按了按额头,一时间,竟然理不出头绪。 不知为何,此刻她的脑海之中,想的全都是贺砚舟守城战死的情形。 若是重来一世,该死的人,仍旧逃不过命运的戏弄,那又该如何? “小姐……”素容担忧地唤了一声。 姜知雪缓缓站起身,轻轻摆了摆手:“我没事。” 仅仅片刻,她便收起了方才的慌乱与无助,又沉稳下来:“卓文,你与老赵去找温箬,问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素容。”姜知雪望向素容,“你先随我来,我们要去办另外一件事。” 二人出侯府,来到乔定山下榻的客栈。 这一次,孙氏也在。 这段需要躲躲藏藏的日子,显然并不好过,孙氏照着初来侯府的时候,直直瘦了一圈。 乔定山躺在床上休息。 姜知雪含笑招呼道:“外祖母,旁人都道,人逢喜事精神爽,您二老怎么瞧不见一丝笑。” 孙氏冲着姜知雪一笑,又骂骂咧咧:“准是这破烂客栈风水不好,这不,我同你外祖父都生了病,一时半会还不知道能不能好。” 抱怨完,她又急忙问:“姜枭然真的废了?那我们是不是能马上带着钰儿搬回去了?” 姜知雪面露为难:“外祖母,怕是还要再等些时日。” 乔定山咳了一声:“为什么?坊间不是都在传,姜枭然已经疯了?” “他是疯了,并不是没了。”姜知雪也不坐,就站在门口,很是耐心地为他们解释,“况且,如今并没有哪位太医下了诊断,说他会疯一辈子。” 孙氏狠狠拍了一下桌子:“这么说,我们白忙活了?” “怎会。”姜知雪轻轻摇头,“府中不是还有我么,像他这么个废人,疯疯癫癫,又不认人,出些意外,还不是最正常不过。” 素容上前两步,拿出一个小包袱,里面装着不少珍惜的药材。 “这是我孝敬外祖父与外祖母的,还请二老多等等我的消息。” 孙氏为难地看了乔定山一眼,乔定山却叹息道:“也罢,就多等等吧。乔钰那孩子现今也没有消息,还需要姜小姐多上心。” 姜知雪道:“那是自然。” 她带了素容要走,乔定山忽然又道:“姜小姐,如今你我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若是想要过河拆桥,可别忘了,我们也会濒死反扑的。” 姜知雪微微皱眉:“外祖父怕不是病中多思吧,我怎会做出这样的事。” 姜知雪走了,孙氏埋怨地瞪了乔定山一眼:“你说你,干嘛要对外孙女说这么重的话,她不是一直在帮着我们吗。” “你还真当她是省油的灯?她拿来的这些药材,你都拿出去扔了吧。” 说完这句话,乔定山翻了个身,又睡过去了。 出了客栈,姜知雪又绕了些路,来到一户猪肉摊前。 “哟,小姐来的不巧,咱们要收摊了。”褚屠户道。 “收摊了,日后也不做我的买卖了么?”姜知雪问。 “说实话,小人这几年只会杀猪,小姐要的这肉,让我卖的,心惊担颤的。” 褚屠户是真的有些怕了。 先前他答应姜知雪报复姜枭然,靠的也全是憋在心头的那鼓气。 如今气消了,他才后知后觉,自己干的,可是戕害世子的大罪。 若是气运不好,叫人翻出来,就连他老爹,怕都是要叫官府的人从坟头中扒出来鞭尸。 更何况,他还帮着姜知雪,给乔定山下了毒。 那毒药,便是最初琥珀姑姑下个姜知雪的药。 能让人精神萎靡,容颜衰败。 他们二人本就是上了年纪的,吃这药,见效更是快。 再加上如今降了温,他们的身子衰败的厉害。 褚屠户越想越害怕,恨不能倒回月前,干脆了当地拒绝姜知雪。 姜知雪点了点头,从袖中捏出两片金叶子:“你说得对,日后我们的买卖还是断了,这是先前交易欠你的,若是可以,我希望你能够搬离京城。” 褚屠户愣了愣,旋即明白过来:“好,好!我一定走!谢谢客官给我发财的机会!” 他急急收了摊子,跑着回了家。 素容望着他的背影:“小姐,我觉着此人,口风并不严,不该让他走了。” 姜知雪沉默,许久之后,才转身向着侯府方向而去。 “姜枭然的事情,姜相霖已经算在了我的头上,在姜枭然清醒之前,他应当查不到褚屠户,乔定山便更不用担心了,他连自己中毒了都不知道。” 姜知雪声音很轻,“自然,我也明白,让他走是有风险的,只是我还未想好,要不要将不相干之人的性命牵扯进去……” 其实还有一重原因,姜知雪并未说,自从姜枭然出事,姜相霖似乎平静地有些过分了,甚至都不曾想过为自己的儿子报仇,或者做些什么。 这样的态度,比之放走褚屠户这样一个知情者,更令她在意…… 第八十章 弃子 处理完些许小事,已是月上柳梢之际。 姜知借着月光,自后院入了府。 其实自乔氏离家后,定远侯府的诸多琐事便没有认真打理过。 除却姜许意总是派人盯着她的秋墨阁外,她在府中的活动还是自由许多的。 这几日姜枭然出事,上门慰问者不少,人来人往的,姜相霖更是顾不上她。 姜知雪倒也不必日日拘在院中了。 赵金河与卓文打探消息还未归来,姜知雪也不急着歇息。 “素容,陪我好好逛逛侯府吧。”说来讽刺,本应该是她的家,她却一直未曾好好看过。 素容自然是答应。 踏着青石板小径,绕过湖,二人来到东跨院。 巡夜的小厮见到姜知雪,忙上前行礼:“大小姐,夜深风寒的,您怎么出来了?” 在定远侯府这些人眼中,姜知雪身子弱,不爱出门,更不爱向人堆里凑,因而有些奇怪。 姜知雪笑笑:“睡不着,随意走走,你们且忙去吧。” 小厮点头哈腰,忙退了开。 周边又安静下来,素容忽然道:“小姐,这里好像是关着姜枭然的地方。” “是么?”姜知雪愣了愣,怎么不知不觉就走到这了。 素容点了点头:“小姐,您这一日都有些魂不守舍的,我还以为,您是特意带着我过来,看一眼姜枭然的惨状的。” 姜知雪轻叹一声:“许是冬日易疲乏,这才走神了。” 素容上前为她整理了下披风:“小姐心中明明担心着贺将军,我都看得出来。” 姜知雪自然知道,素容说的不假。有关北羌探子这件事,由里到外都透着蹊跷,她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 “此事出的蹊跷,我心中忐忑。”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姜知雪痛快承认了,只不过二人尚在外,不方便多说些什么,便生生转了话,“罢了,不去想了,既然走到这儿,我们就去探望一下我的兄长吧。” 素容在前引路,她们绕过回廊,来到那座柴房门前。 大小姐要探望世子,仆役们有些诚惶诚恐。 “大小姐,世子如今脾气怪得很,小的们怕伤了您,到时候不好交代。” 姜知雪淡淡地道:“无妨,我相信兄长不会伤害我的,你们且开门便好。” 仆役们只得听令。 姜知雪伸手触碰那扇陈旧的木门,稍一用力,听得“咯吱”一声磨耳朵的声响,门缓缓打开。 借着月光,见到姜枭然被五花大绑,在其中睡得安稳。 也不知是谁如此贴心,还给他备了一张床。 素容将一种仆役打发了,又关上门。 姜枭然被声响惊醒,先是眯了眯眼睛,确认了来人之后,即刻换上一副恶毒的神情。 “姜知雪!”这三字唤的咬牙切齿,恨不能将来人敲骨吸髓。 姜知雪笑了笑:“兄长这是清醒了?” 姜枭然狠狠地道:“我早就清醒了!是那些狗奴才不愿意放我出去!肯定是你在姜相霖面前说了什么,他才这么对我的是不是?” 姜枭然虽然叫的欢,但连日来的疲惫让他的声音嘶哑难辨,一番话根本没什么威慑力。 “真是不巧,我倒是希望自己的话,在父亲那儿能有这么重的分量。”柴房的地面并不干净,姜知雪却浑然不觉,一步步走向姜枭然,任由洁白的披风下摆染上污垢,“将你关在这,不给你辩驳的机会,全都是父亲一人的主意。” 姜知雪行至那张小床前,自诩风流的姜枭然如今衣衫凌乱,一张惑了无数少女的桃花面既脏且肿,整个人身上还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难闻气味。 如此狼狈的样子,却并没有让姜知雪痛快多少。 她知道,上一世的自己,绝不会比现在的姜枭然好。 “姜知雪,你个贱人陷害我,我不会放过你的!”见到仇人越走越近,姜枭然更加激动起来,挣扎想要立起身来。 姜知雪不避不让,反而微微俯身,贴上他的面庞。 “别白费工夫了,姜枭然,你难道不知道,你已经是弃子了吗?” 她笑的讽刺:“整个侯府,父亲只关心他的爵位,姜许意也只是利用你而你,倒是乔氏,真心为你筹谋,你却最看不上她。” “姜枭然,你信不信,没有人会从这里把你救出去。就算喊破喉咙,呕干鲜血,也只能如同困兽,在这个囚笼中,带着绝望,慢慢死去。” 姜枭然猛地“呜”了一声,想要说什么,最终却只用嘶吼代替。 姜知雪欣赏着他的无助,终于是心满意足地笑了出来。 姜枭然,你活该。 出了柴房,素容紧紧跟在姜知雪身后一言不发。 等快到了秋墨阁,周围再无旁人,她才出声道:“小姐……” 姜知雪微微侧头,只见素容低着头,显得有些为难:“怎么了?” 素容语出惊人:“小姐,不若让我去杀了姜枭然吧!” 姜知雪愣了一下。 “现在他已经恢复神志,留下来总是祸患!” 她说的认真,只把姜知雪逗笑了:“傻素容,你瞧不出来,他已经活不成了吗?” “啊?” 姜知雪笑笑:“你听到他方才的声音声音了吗?恐怕到不了明日,他便彻底说不出话了。” “你是说,有人不想让他说话?”素容仍旧不解。 “没错,姜枭然恐怕早已恢复神志,但你我今日见了他,才知道此事,那外面的人,自然更是不知。” “真个侯府中,能做这个主的,只有姜相霖,敢把他弄哑的,也只有咱们这位定远侯,我方才说他是弃子,并不是只是刺激他而已。” 看来应当是姜枭然丢进了侯府的脸,姜相霖决意不再保他了。 只不过姜枭然是他的独子,他当真舍得? 总不能姜相霖预计着,再娶一房填房,生一个儿子吧? 姜知雪并没有太过纠结此事,姜枭然大限已至,不论姜相霖有什么打算,自己此时都已经无法制止了,还不如静观其变。 回到秋墨阁,赵金河与卓文已经回来了,正眼巴巴地望着姜知雪,要向她回禀消息呢。 第八十一章 求人 大福一日没见着主人,兴奋地一跃而起,扑向姜知雪。 那原本就脏了的披风,瞬间又多了几道狸猫爪痕。 姜知雪也不在意,随手解了,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赵金河二人身上。 赵金河也不敢耽误,先拣了重点去说:“大理寺那边消息封的严,只是模糊听得是有人投了匿名的状子,检举了贺将军,如今此事还压在大理寺处,程少卿将人收监了,温箬也让他们一道带走了。” 姜知雪听得心惊,大理寺卿程晋商,与姚之鹭可是私仇不浅,案子到了他那里,必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她问道:“匿名举告,尤其是冤告,乃是大罪,非有实证,不得直接拿人,他们拿到了什么证据?” 卓文道:“听说是,归雁的尸身上,有贺将军的随身匕首与一首定情诗。这事也是隐秘,我们花了银子,才从狱卒那打听到的,也不晓得真伪。” 姜知雪按了按额:“据我所知,贺砚舟最是爱兵器,他把玩过的匕首,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这也能做证据?” 二人无话。 姜知雪怕冷,秋墨阁中早早烧上了炉子,此时银炭噼啪作响,更衬得一室寂静。 “此事是个死无对证的主儿,姚帅拔营回了边境,京中根本无人为贺砚舟作保,就怕陷害之人还有后招,就更糟了。” 姜知雪来到书案前,提笔写了一封信:“素容,你想办法,将这封信送给姚帅,有他作保,总能稳妥一些。” 其余,这三更半夜,也做不了再多了,姜知雪遣了众人休息,一夜无话。 次日,定远侯府如古井一般,并无半分波澜。 无琐事缠身,姜知雪便叫人备了马车,去往公主府。 她与京中达官贵族,并无多少往来,如今能够帮衬一二的,思来想去,也只有长公主了。 马车走的很快,姜知雪心中并不安稳。 起先归京,她原本并不想要搅扰长公主的安宁。 但世事难料,长公主看重她,一来二去,仍旧是成了她计划中的一环。 门房通传后,很快有丫鬟引着姜知雪来到正堂。 堂内除了长公主,还有一位衣着光鲜的妇人。 姜知雪只是稍有诧异,随即端正身姿,行了个大礼:“不知贵人在此,冒昧叨扰,还望贵人赎罪。” 她虽然不知这人是谁,但能够另长公主坐于下首的,自然不是什么等闲之辈。 果然,那贵妇人笑逐颜开:“这便是定远侯府的嫡女么?果然是大方得体,讨人欢喜。快些起来吧。” 长公主对着贵妇人微微颔首:“太妃娘娘说的极是,这孩子确实懂事。” 随后才笑着对姜知雪道:“这位是贤太妃,刚从蓟州赶来。” 姜知雪瞳孔震了震。 先皇多妃嫔,除却当今太后,如今剩下的也只有这位贤太妃娘娘,她的儿子是先皇的九皇子,也就是在夺嫡最后阶段,倒戈投诚楚昭序的那位皇子。 楚昭序即位之后,封了他为安然王,赐了封地,又格外开恩,允准贤太妃随他同往封地。 这样的浩荡天恩,还让大景百姓津津乐道了许久。 安然王与贤太妃也很有分寸,他们知道自己身份尴尬,因此轻易也不回京城。 如今怎么? 姜知雪自然是不敢将困惑摆在明面上,刚想要行礼告辞,贤太妃却先她一步起身:“既然来了客,我也不多逗留了,来日宫中再见。” 二人将贤太妃送至门外,目送她离去,这才又回了正堂。 像是看出姜知雪的疑虑,长公主便主动解释道:“她是为了云妃来的,贤太妃与云家,多少沾些亲故。” 原来,云家早年不过是个猎户,却意外救下因贪玩误入深山的九皇子。 先帝赏了那猎户一个小武官,贤太妃又认下如今的云妃做了干女儿。 云妃故去,楚昭序并没有对外披露她毒害皇后的实情,而是给足了哀荣,因而贤太妃此番进京吊唁,也说的过去。 姜知雪点了点头,这些往事,先前她也听过的,只是当时并未放在心上,不曾想多年之后,一个云妃,还能掀起这般波折。 说完闲话,二人已经入了堂。 姜知雪心心念念着正事,忙向着长公主行礼:“不瞒殿下,臣女此次前来,是有事相求。” 长公主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跪拜,惊了一下:“什么样的事情,要这般严肃?” 姜知雪便将将贺砚舟入狱的情形讲述了一遍。 “臣女并非有意谋私,只不过北羌探子逃脱一事,内卫追查许久都不曾有线索,如今却凭空冒出匿名举告,还直指有功之将,委实可疑。” “臣女并非为贺将军求情,只是生怕重刑之下多有冤狱,也污了圣上的圣明。” 长公主认真听完,微微点头道:“此事我倒是还未曾听过,想来大理寺仍在审查,本宫虽也只见过贺将军一次,却也愿相信,他不是这样的人,这件案子,本宫会留心的。” 她说的真诚,并非随口应付。 姜知雪心下感激,又行了一礼:“臣女斗胆,还想要请长公主帮个忙。” 得到应允后,姜知雪提道:“臣女想要见一见冷青梧冷大人。” 冷青梧作为内卫统领,又是审讯归雁的人,在这个案件中必然是关键,这也是姜知雪求到公主府的主要原因。 这一次,长公主没有即刻答应下来,反而停了一下,反问道:“也是为了贺将军的事?” 姜知雪道:“是。” “你与贺将军,很是熟识?”长公主又问。 “在军营之中见过,有些私交。” 长公主笑了:“仅是如此?便值得你这般为他筹谋?知雪莫不是存了别的心思?” 姜知雪眸光微动。 也不知是不是她多疑,总觉着长公主这话,明面上是调侃她,但实际上怕是觉着自己远赴边境陪伴兄长,却与作战的将军有着这般情谊,很是不合情理。 长公主对她好,信任她,她不愿在对方心中种下怀疑的种子。 第八十二章 藕断丝连 姜知雪不敢大意,道:“长公主明鉴,臣女确实与贺将军并不熟识,只是兄长曾多次提及,贺将军救过他的性命,臣女此举,只想报恩。” 这并不算说谎,自己多次遇险脱险,确实是靠着贺砚舟。 长公主似乎有些失落,暗自叹了口气,才道:“知雪还跪着做什么?不过是见一见冷大人,不是什么难事,办成之后,我让人与你报信。” “多谢殿下。” 姜知雪此行的目的达到,长公主又留了她用饭。 说起雪灾一事,如今受灾的两个县城已经准备妥当,一旦当真有暴雪来袭,也不会造成太大的损失。 “到时候,知雪便是最大的功臣。”长公主眼中漾起笑意,“你想要什么样的赏赐?” 姜知雪自然说不敢。 长公主又绕着弯想要将话往姜知雪的姻缘上扯,一顿饭吃的姜知雪如坐针毡。 好容易出了公主府,姜知雪长长舒了口气。 素容一直跟着她,此时道:“长公主当真是好人,这样为难的事情,却一口答应下来。” 今日赶车的人是赵金河,她们说话并没有什么顾忌。 姜知雪轻轻靠在马车上:“可我却一次次利用她,当真卑劣。” 素容目光一顿,急解释道:“小姐,我没有旁的意思……” “我知道。”姜知雪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我只是对长公主有愧疚而已。” 素容不知道如何回,她只知道,小姐要做的事情,无论对错,自己一定会跟随。 许多年来,她一直是这样执行的。 而姜知雪,一次也没有错过。 姜知雪将自己从不见天日中捡回来,不问她的过往,不求她的回报。 这样的人,便该值得她一生追随。 有了长公主的承诺,姜知雪便在府中等着消息。 不到一日,她便接到了公主府递过来的帖子,约她前往鸣湘书院一叙。 此处叫的雅,却是座酒楼。 只不过瞧名字也知道,接待的是些文人墨客。 京中若有斗茶、斗诗此类的风雅之事,多选在这儿。 许多京中贵女相聚,也会在鸣湘书院定一处房间。 姜知雪听姚之鹭提过,姚之鹭对此嗤之以鼻,用他的话讲,这地方传地如此热闹,却闭口不谈酒菜如何,那必然是难吃地紧。 姜知雪赴会的时候,冷青梧正吃的欢。 许多年前,冷青梧是个挑食的主,看来鸣湘书院的酒菜,应当不错。 “姜小姐坐,别客气。”一见面,冷青梧一如既往地嬉皮笑脸。 姜知雪懒得同他打官腔:“冷大人,此次相约,是有事求你。” 冷青梧停了停筷子:“是为了贺将军的事儿吧?” 姜知雪点头,才要说什么,冷青梧便大大咧咧打断她:“这事还真急不来,我也不当你是外人,便明讲了,如今圣上压着,我也插不进手。” 原来,楚昭序一直都在留意着归雁的案子。 她身为北羌暗探的身份虽已坐实,但其余的信息却是一丝一毫也不曾挖出。 月满西楼中,刺杀太子与长公主的刺客、暗藏在京中的北羌势力,全部都是未知。 “你是不曾瞧见,圣上烦的,连着好几日都没睡着,那天甚至都把我叫到跟前,商量着不如直接把那六皇子宰了得了。” 冷青梧说的轻描淡写,但姜知雪也清楚,这是件大事。 归雁的目的是接回六皇子,众人心知肚明,可没有实证,处置不了六皇子。 不仅如此,还牵扯出刺杀这样的事情。 这样一根刺隐匿在京城人海之中,换谁做皇帝都会睡不着。 “偏偏这个时候,有人检举了贺将军,你说,圣上会放任我们糊弄么?” 冷青梧一面讲,一面也没耽误吃。 桌上的菜,不知觉间,已经下了一半。 “不过姜小姐也放心,这番严查下去,定然冤不了谁。” 姜知雪是聪明人,话讲到这份上,她也清楚,她一个小小的定远侯府千金,怕是无能为力了。 似是为了安慰姜知雪,冷青梧又加了句:“我今日还听闻,禁军中的严副统领,还为他求情来着,贺将军年少有为,大理寺未拿到确凿证据前,定然不敢肆意妄为。” 姜知雪稍稍放心些,才想要谢过冷青梧,却见眼前人满面八卦地压了压声音:“话说回来,你们定远侯府近来颇为热闹,姜小姐没有什么想要讲的?” 姜知雪:“……” 离了鸣湘书院,姜知雪只能暂时按捺下来。 连等了两日,贺砚舟的案子没什么进展,倒是等来了姜许意与太子的消息。 姜枭然的丑闻传开,皇后几乎是连夜为太子选定了正妃,还强势要求太子断了与姜许意的往来。 毕竟皇家不可容忍,太子妃乃至日后的皇后,有这样的兄长及母家。 太子自然是不愿,不愿也无法。 但姜许意哪有这般容易放弃。 她病了几日,稍一好转,便抱了琵琶,去太子读书的地方弹。 直勾的太子又放不下她了。 关键是,姜许意还是偷偷去的。 等到姜家人发现的时候,太子府的赏赐,已经一溜地送进了定远侯府。 接连冷清了几日的府邸,一下子又有了人气。 姜相霖带着姜许意接了赏赐,太子的亲随亲手交给姜许意一枚香囊:“二小姐,太子说,自己的心意都在其中,不会辜负您的。” 姜许意低头浅笑,面上带了些羞恼,应了声“好”。 送走太子的人,姜相霖很是赞赏地看一眼姜许意:“意儿,看来太子对你是真心的,即便当下做不了正妃,来日也未可限量啊。” 姜许意谦逊道:“来日无论女儿是何身份,都不会忘了爹爹的教导。” 姜相霖笑着让人收了赏赐,才要转身,门房又来通报:“侯爷,有人递了帖子,说是贤太妃的人。” 定远侯倒是听闻贤太妃近来到了京城,却不想对方会来侯府,略略思索,才道:“快请进来。” 进来的是一名小厮,一见了姜相霖,殷勤地不得了:“侯爷,咱家太妃听闻二小姐风华绝代,特命小的前来拜会。” 第八十三章 太妃搅局 小厮很是知礼,说着,身后的人又送了礼过来。 打眼看去,是些并非格外名贵,价值却也不凡的物品。 姜许意动作停住,自己与这太妃并无往来,缘何对方会送礼上门? 小厮没得到回应,又笑着问了声:“不知侯爷、小姐喜欢什么,准备地仓促了,还望见谅。” 姜相霖与姜许意是同样的想法,被这小厮问了句,这才思绪回笼,客气地同人道了谢,将其打发了。 “意儿,你何时与贤太妃有了交情?”姜相霖着实不放心,贤太妃的身份很是尴尬,圣上虽然没有处置九皇子,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但这份恩典,谁也说不好能维系到何时。 与他们交好,并非好事。 姜许意果断摇头:“爹爹,我从未见过这位贤太妃。” 她也不蠢,对自己不利的事情,从来不会做。 姜相霖为难地看一眼方才送来的礼,叹道:“这当真是烫手地很,我先去打探一下,是不是只有咱们府上收了礼,若是她别有用心,还是早做打算才好。” 有姜相霖在外挡着这些事,姜许意便不想了,低头瞧了一眼手中香囊,暗自窃喜去了。 她知道,只要太子的宠爱在,自己便没有输的彻底。 只是,如今姜枭然被父亲彻底厌弃,定远侯府又得罪了杨蔡,与文臣之间的交好,算是彻底断了。 如何重新洗牌,还需从长计议。 不过,姜许意心中也纳闷,为何姜相霖放弃姜枭然会如此果断…… 又过了一日,气温如同瀑布悬落一般,急转而下,京城竟飘起了雪粒子。 自见过冷青梧后,姜知雪便没有再收到大理寺那边传来的消息,令她不免心焦。 贤太妃却闲不住,在轮着与京中各贵女送了礼,此番又下了帖子,请人去鸣湘书院赏雪。 姜知雪也得了信。 秋墨阁的众人围着堂中的炉火一道取暖,素容面上红扑扑的:“听说姜许意已经应下了,不知小姐作何打算?” 姜知雪随意道:“左右闲着无事,便去凑凑热闹吧。” 贤太妃行事高调,偏偏楚昭序还惯着她,说贤太妃一入京,整个京城都热闹起来了。 这次赴宴的人还不少。 若是往常,姜知雪可能便推了,只是经过了前几日的事,让她觉着,多结交一些贵人,并不是什么坏处。 赵金河皱着张脸:“真是搞不清楚这些人,大冷的天,不好好呆着,非要出门赏什么景,真真是闲的。” 姜知雪扬唇:“这话倒颇有几分姚帅的风采。” 初冬的雪并没有下多久,半日之后,便停了。 姜知雪与姜许意前后出了府,赶往鸣湘书院。 贤太妃与那日见到的一般无二,或者说,打扮地更加鲜艳贵气了。 见了姜知雪,远远就开始招呼:“定远侯府的千金到了。” 她上前拉住姜知雪的双手:“今日可算能好好瞧一瞧你了。” 再一张望,见到姜许意从马车上下来,又惊呼道:“怎么二小姐不是和知雪一同来的?” 此时,书院内已经侯着了不少的人,听见这句话,都不免开始窃窃私语。 定远侯府嫡女与养女不和,外面不是没有传言。 只是姜知雪如今身份贵重,姜许意也得太子青眼,没有人将事情摆到明面上。 贤太妃这看似随口的一问,却是把矛盾撕开来给众人瞧了。 姜知雪趁这个机会抽回手,笑了笑才要说话,贤太妃却抢了先:“知雪这姐姐当的,倒是失职了。” 她的语调上扬,用的是开玩笑的话。 但却坐实了姜许意姜家二小姐的身份,还明晃晃地将过错都丢在了姜知雪身上。 姜知雪收敛了神情,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原来是冲着自己来的。 “太妃娘娘训斥,本该听着,只不过许意坐惯了她的马车,不习惯与我同乘,这才分开来的。” 姜知雪并不畏惧她太妃的身份,当即回了过去。 众人抬头再看,才发现姜知雪的马车是最普通不过的,不仅毫无妆奁,也更小。 姜许意的马车便不同了,端的是侯府阔绰气派的样儿。 众人彼此交换了个眼神,听姜知雪的意思,似乎那车是姜许意独占的,还不许姜知雪坐。 她们看二人的眼神更多了些探究。 自己的下马威反倒是让姜许意进退维艰,贤太妃只能一笑:“我也是说笑,不必当真,不必当真。” 进了书院,贤太妃包了场,掌柜的重新摆了桌案。 贤太妃像个热心肠的长辈,张罗着介绍起众人来。 姜知雪一一听着,发现这一次,苏文铮那个有些命苦的妹妹也到了。 她长相不太出众,远不及自家哥哥那般意气风发的模样,但楚楚动人,姜知雪一个女子见了,都忍不住想要保护。 挨到姜许意的时候,贤太妃忽然问道:“听闻二小姐是太子的红颜知己,今儿一瞧,果真是个美人胚子。” 也不知贤太妃是想要借着姜许意讨好太子,还是另有别的想法。 接下来无论是对诗还是琴曲献艺,都是依着姜许意擅长的来,算是让她好好地出了风头。 姜知雪只是静静看着,间或与身边的夫人攀谈几句,并不关心姜许意如何。 与她坐在一处,身着绛紫色衣衫的夫人,乃是禁军副统领严云霄的妻子。 此人是与苏文铮同期入仕的武状元。 是传闻中与宦官关系匪浅之人。 也是前几日冷青梧提到的,为贺砚舟求情的那位。 严夫人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见贤太妃暗中捧着姜许意,忍不住槽道:“也不知这老太妃葫芦里卖了什么药,自己儿子的那一摊子都收拾不好,现在又来京城搅局。” 九皇子好 色,也是个大家都知晓的秘密。 严夫人说完,又对着姜知雪歉然一笑:“我也不是当着你的面数落定远侯的不是,只不过放任这样一个养女蛊惑太子,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是怎么想的。” 姜知雪笑笑,并不答话,转而夸赞严夫人衣裳图样当真漂亮,严夫人顿时喜笑颜开。 第八十四章 结识严夫人 “你若是喜欢,我那儿还剩了些布匹,赶明儿叫人给你送去。”严夫人大方道。 姜知雪道:“我就不客气了,夫人不嫌弃的话,我这儿有自己配的香料,用火烤着甚是助眠,便拿来与夫人换。” 这一手其实是跟着温箬学的。 说起温箬,他受牵连也被关押起来,姜知雪去找了两次,狱卒都不让她见人,也不知如今情形如何。 严夫人既惊又喜:“姜小姐竟还有这手艺,那我可盼着了。” 不少人听见她们的话,都带着几分好奇看过来:“姜小姐这香粉当真是自己配的?能否也让我们见识一下?” 姜知雪没什么架子,很快借着这话儿与她们攀谈起来。 一些很是稀奇的用香法子,讲地众人都瞪大了眼睛。 姜许意见姜知雪游刃有余,心中很是憋闷。 但今日在场的,可无什么闲杂人等,她哪里敢表现出丝毫的争宠吃味的样子。 待到宴席散去,姜知雪已经几位夫人、小姐换了帖子。 姜许意凑到姜知雪身旁,虚伪道:“先前以为姐姐喜欢清净,才未曾邀请同乘,回程路泥泞,姐姐不妨坐我这车。” 说罢,又垂了垂眼帘:“姐姐别嫌我。” 放佛只要姜知雪拒绝,就是错了。 贤太妃在旁拱火:“瞧给咱们二小姐委屈的。” 话里话外,像是姜知雪故意为难姜许意似的。 她们的手段不高明,却膈应人。 姜知雪不慌不忙:“多谢许意了,只不过昨日有户部的大人前来告知,郡主府已修缮的差不多了,过会儿我还想绕路去瞧一眼。” 她一提,众人才想起来,姜知雪还有一座郡主府! 严夫人“啧”了一声:“这可真是不巧了哈。” 姜许意:“……” 姜知雪含笑同众人道别,也是真的让赵金河饶了路,去看了看郡主府。 等到马车停下,姜知雪望着眼前尚未完工的府邸,颇有些感慨。 也不知楚昭序是否故意,郡主府竟然就是当日的三皇子府邸。 她从马车上下来,同干活的工匠们招呼了一声,便进了门。 府中的景象与昔日大有不同,但行走其间,仍熟稔万分。 那时候的楚昭序,还有几分少年心性,对自己与冷青梧二人很信任,那年中秋,他们三人都不曾与家人团聚,便在后院中喝酒。 冷青梧醉的最夸张,非要扯了自己的面罩看一看她的面容。 楚昭序好容易拉住他,也不知道那根弦搭错了,竟提出要与他们结拜。 姜知雪吓得清醒了大半,冷青梧却更疯了,直接拿剑削了三截树枝,还真就要拜天地。 她年纪最小,成了二人的三弟。 其实这样看,姜知雪这个郡主身份,封的还是保守了。 她高低得算个王爷。 不过就冲着楚昭序如今的帝王模样,怕是冷青梧这个愣头青,也不敢再提一嘴结拜的事。 回定远侯府的路上,姜知雪掀开轿帘,望着街边人来人往。 温度骤降,在外的百姓都裹的厚厚的。 尽管如此,一夜之间,京中还是慢慢兴起了风寒,一下病倒了许多人。 姜知雪又在香粉中加了些驱寒发热的材料,让素容给留了帖子的贵人们一一送了去。 严夫人那份,她是亲自上门送的。 严云霄是武将,整座府邸便不如定远侯府那般精雕细琢,好好的院子,直接改成了练武场。 严夫人见了姜知雪,眉开眼笑:“瞧我懒的,还不曾收拾那些衣料,姜小姐竟先上门了。” 姜知雪和声细语道:“左右无事,正巧出来走动走动。” 严夫人取香粉闻了闻,眼底划过一抹惊喜,毫不吝啬地又夸了姜知雪一通,非要留她用饭。 姜知雪推辞道:“一会严统领回来,见了我这个外人,怕是有些尴尬。” “他近来可忙着呢,听说是什么北羌暗探的事,搜捕地严,出去一趟,没个三日两日的,根本回不来。” 可巧,严夫人刚说完这句话,外面的仆役便来通传:“夫人,老爷回来了。” 严云霄身为武将,长相上很是悍烈,鹰目隼睛,络腮胡子,长得又高,一眼看去,颇有压迫感。 姜知雪忽然想起来,在月满西楼遇刺时,调度官兵的人,好像就是他。 他没注意厅中有客,一进门便烦躁地将外袍扔向丫鬟,骂骂咧咧道:“京城就这么小个地方,那些个老鼠还真能藏!这么久一旦消息也没有,丢人丢到家了!” 直到严夫人提醒,他这才看见姜知雪,连声说着对不住。 姜知雪行了礼,直接问道:“严统领这是为了北羌探子的事情烦心吧?” 严云霄有些意外,姜知雪居然就这样丝毫不避嫌地讲出来了? 但事实上,她根本没有掩饰的必要。 明面上,她也是从边境归来的,认识贺砚舟,了解他的状况,是说的过去的。 姜知雪坦然道:“这案子,我有所耳闻。想必严统领也知道,与贺将军一道关押的温大夫,是我侯府的人。” 严云霄点点头:“正是,既然姜小姐如此坦诚,不知能否配合在下回答一些问题?” 严夫人已经有些懵了:“严云霄,你这是官瘾上来,要在家里审我的客人么?” 这夫人,倒是真性情。 姜知雪笑道:“夫人莫急,其实今日若是没有在府中见到严大人,恐怕过不了多时,也会传我去旁的地方了。” 严云霄被自己的夫人吼地有些不好意思:“得罪了,姜小姐。” 严夫人瞪了他一眼,转身带着丫鬟们去厨房张罗饭食了。 堂中只剩下二人于严云霄的随从。 他问了些有关于温箬的问题,姜知雪都对答如流。 其实言谈之中,姜知雪能够感受到,他是完全相信贺砚舟与温箬的,只是苦无证据。 姜知雪答完话,忽然道:“其实此案,未必没有突破口。” 严云霄猛地抬头。 姜知雪恍若未曾察觉对方尖锐的眼神:“匿名举告的证据,并不足以定罪,想来幕后之人,是有后手的,既然他们迟迟按兵不动,我们何不帮他们一把?” 第八十五章 事了 姜知雪从严府出来,严夫人满面愧疚:“好妹子,今儿让你受委屈了,改日我做东,好好补偿你。” 她招招手,身后的丫鬟端着托盘上前,是几匹图样颇为精致的料子。 姜知雪也不客气,让素容收下了。 回府,路过正堂的时候,姜知雪见到一个临川院的仆役慌慌张张跑过来。 素容拦住人,问了才知道,姜枭然已经哑了,他这是着急向姜相霖汇报。 她抬眸望向姜知雪,一切与她意料的完全一样。 果然,仆役向姜相霖汇报之后,姜相霖只是平淡道:“这两日京中大夫难请,你们先好生照顾着,等大夫来了再行商议。” 姜知雪冷冷笑了一声,回了秋墨阁,便唤来柳叶与桃叶,嘱托她们留意一下姜相霖近期的动作。 尤其是私下接触了什么人。 素容疑惑道:“小姐,为什么让她们做这件事?” 姜知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我只是猜测,姜相霖对姜枭然的态度委实奇怪。” 姜枭然一直以来死不悔改的底气便是他是定远侯的独子。 甚至姜知雪一开始也认为,姜相霖会死保姜枭然。 但他被放弃的太快了,太突然了,完全说不通。 若是姜相霖还有其他的儿子。 那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姜知雪幼时听乔氏与婆子哭诉过,说姜相霖为人风流,是碍于文人的名声,才一直不曾纳妾。 这也是姜知雪作出这样推断的主要原因。 若是真的,那姜相霖现在应当是已经找到那人了,并开始谋划,怎样将人接回来。 她让人盯着,一旦确有其事,她也能提早应对。 安排完这些事情,有仆役来通禀,说是贤太妃娘娘请了二小姐前往作客,问大小姐是否同往? 姜知雪有些不解,这贤太妃初来乍到,怎么对姜许意青眼有加。 “今日请客是什么由头?”她问道。 仆役回:“说是家宴,听闻太子也会到。” “我便不去了,你替我回了太妃娘娘的好意。” 仆役刚走,姜知雪便忍不住轻笑出声。 “小姐,您笑什么?”素容上前,好奇道。 姜知雪垂眸:“我笑京中来了个搅局的。皇后前脚将秦御史家的小姐许给太子为正妃,这位贤太妃后脚便来撮合姜许意与太子,也不知道安得什么心。” 素容更是奇怪:“天子脚下,她怎敢这样行事?” 姜知雪道:“这便要说起昔日的事情。当初的安然王能够投诚当今圣上,全都是贤太妃出的主意,并且她还为当今陛下,准备了许多有用的情报。” 姜知雪想了想,又补充道:“且我听闻,贤太妃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的性子,爱热闹,率直。她这样行事,才是正常的。” 有了贤太妃这一番折腾,姜许意的名声,竟然还真就好了些许。 听闻,从贤太妃那儿回来之后,姜许意也研究起来香粉。 应当是姜知雪送出去的香粉得了众人的喜欢,她憋着劲儿不服气,想要超过姜知雪。 姜知雪也懒得理会。 第二日,严云霄那边有了消息。 听说是先前匿名检举之人在贺砚舟的府邸现身了,被埋伏在那儿的禁军一举拿下。 事发之时是白日,那人原本想着浑水摸鱼,因此许多百姓都亲眼见着了这阵仗。 不出半日,此事就传开了。 当天夜间,大理寺狱便走了水。 借着火光,有刺客闯入其中,想要杀人灭口。 这夜的动静不小,姜知雪在二层阁楼中,都能隐约听到。 她披着衣服,静静地等待着此事的落幕。 次日,严夫人递了请帖,请姜知雪一道饮茶。 到了地方,却是严云霄在。 他对姜知雪明显客气了许多:“昨夜那些刺客已经尽数伏诛,也留了活口,多谢姜小姐妙计了。” 姜知雪微微颔首:“严统领客气了,我也是为了保身边的人。” 昨日大张旗鼓拿下检举之人,不过是禁军做戏而已。 姜知雪推测,这些人能够躲藏这么久,必然不会一直聚在一处。 如今禁军查的又严,他们彼此之间的联系想来也不会太密切。 利用这一点,他们假装捉到了其中几人。 剩下的人自然知道,一旦有人落网,那这次的陷害,百年功亏一篑了。 不管他们的目的是想要除去被姚之鹭单独留在京城中的贺砚舟,还是借此引发其他混乱,如今首要的目标,一定是确保被抓捕的活口,不吐露出他们的消息。 能够神不知鬼不觉放走归雁,还能悄无声息地留下陷害贺砚舟的伪证,大景这边,定然是有内应的。 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个险,他们一定会冒。 严云霄一扫连日来的疲惫,意气风发道:“总算是交了差,只是苦了大理寺卿,还要清理被火烧的不成样子的牢狱。” 大理寺的程少卿,一向看不起武将,得罪了很多人,见到他吃瘪,严云霄眉梢眼角都是开心。 “说起来,姜小姐身边的温大夫应当很快能回去了,贺将军还是要等些时日,配合我们调查。”严云霄道。 姜知雪自然知晓流程。 只不过这个计划推动的过于顺利,她心中还是存了疑,或许,审讯的结果,并不会太如人意。 谈过正事,二人静默了片刻。 忽然,严云霄问了一句:“姜小姐,你是不是得罪过什么人?” 姜知雪怔愣住:“此话怎讲?” 严云霄笑笑:“前段日子,我们搜查京城,对出城之人,也会严加盘问,缉拿了几个可疑之人。” “其中有个屠户模样的人,一见到我们的人,便紧张地不得了,手下的兄弟就把他拿下了,这人说,他是无辜的,都是姜小姐指使他干的。” 姜知雪认真听着,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是褚屠户! 他竟然没有出城,而是被禁军扣下了! 当日她念及他并未做过大恶,一时心软,让褚屠户离京,这人倒是先将自己卖了! 姜知雪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那严统领是查出这人犯了什么事情吗?” 第八十六章 新的阴谋 严云霄摇摇头:“没有,没顾上。” 褚屠户是可疑,但并非他们要找的人。 褚屠户心中有鬼,才一张口就吐出那么一句话,反应过来查岗的人不是要抓他之后,便开始撒泼不认账。 禁军的人就先将他关起来了。 严云霄听了那么一嗓子,本想着什么时候闲了,再去审审。 认识姜知雪之后,他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将此人交给姜知雪。 他看的出来,褚屠户不是有胆做杀人放火的勾当的人。 那口中所说的事情,想来与高门贵族的勾当脱不了关系,往宽了说,和他关系不大。 既然如此,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严云霄稍作解释,姜知雪便明白了。 她向严云霄行礼道:“多谢严统领告知,我还真不知道有这样的事情,既然严统领信得过我,那我便与那人好生谈谈,看是否有误会。” 二人心知肚明,却不会将话挑明。 严云霄叫人绑了褚屠户,交给姜知雪,便直接走了。 褚屠户惊疑不定,还傻乎乎以为姜知雪救了他:“姜小姐,你终于来救我了!” 姜知雪暗自冷笑,骂他愚蠢,面上却叹息:“你怎么这般沉不住气,叫人拿住了?多亏遇上了自己人。” 褚屠户的妻子并没有跟他一起被捕,当时她见情形不对,果断隐匿在人群中,假作不认识他,还真躲了过去。 姜知雪放开褚屠户:“这次你放心走吧,去找你的家人,记住别再犯傻。” 褚屠户千恩万谢地走了。 “素容,跟上他,杀了他。”姜知雪说着,眼底的冰冷尽显。 同样的人,她不会信任两次。 这一次是她走运,恰巧结识了严夫人与严云霄,若是留着他,下一次,还不知晓会捅褚什么祸来。 素容点头:“小姐,你理当如此果断。” 素容走了,姜知雪独自离去。 马车刚停在定远侯府前,张寿便迎了出来:“大小姐,您回来了,这些日子风寒高热频发,您还是要当心着自己的身子。” 这位张总管早已没了姜知雪初次归家的时候,那股趾高气昂的劲头。 讲什么玩笑,他这把岁数,可不是白活的,姜大小姐平日里不声不响,确实是个厉害角色,他可不敢得罪。 他对姜知雪客气,姜知雪也不为难他:“多谢张总管提醒。” “哎呦,大小姐这是什么话。”张寿笑起来,眼睛会不自觉眯在一起,“其实小人也是有事禀告,方才,苏府的下人来找您,说是您赠出去的香粉,苏小姐用着很是舒心,想要再讨一些。” 这倒是在姜知雪意料之外,赠香粉,也不过是她与这些贵人结交的敲门砖而已。 却不想,竟然还让人惦记上了。 “我晓得了。” 姜知雪应了声,在正院中,又遇上姜许意:“姐姐这几日倒是外出的勤。” 姜知雪见她打扮地俏,便知道她这是准备去见太子了,当下也只是笑笑,没有搭话。 回了秋墨阁,姜知雪先是歇了半日,待到素容回来,交代已经办好差事之后,才起身去配香粉。 忙完,又遣了卓文送到苏府去。 连着忙了这几日,姜知雪疲乏地很,便抱着大福睡去了。 有过一日,直到日上三竿,赵金河才来敲门叫她:“小姐,温箬已经无事了,他让我问您一句,是否需要他回府。” 姜知雪略略思索,道:“先不用,他人没事吧?” 赵金河笑了:“一点事儿没有,不仅没遭罪,我瞧着,人还胖了一圈。” “那便好,让他还是在府外等我消息吧,若是我没有猜错,过不了些时候,又会有麻烦找上门来了。” 姜知雪昨日送出去的香粉,被姜许意拦住,硬是取走了一半。 姜知雪不用想便知道,她定然会拿此做文章。 温箬现在回来,怕是还会被她抓着药王谷的身份不放。 赵金河:“咦?真的会有人来找我们麻烦?小姐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不管什么事,都这么胸有成竹?” “且等着吧。”姜知雪懒洋洋道,“是了,如今京城中风寒病症重,你让温箬开些方子给我们,免得我们全都病倒了。” 赵金河笑嘻嘻答应下,夸了句“小姐高见”才走了。 姜许意的阴谋,姜知雪最后是从旁人那得知的。 京城之中,忽然就流传出“毒香粉”的传言。 传言的核心,自然是姜知雪配置的香粉。 据说有神医查验过,这香粉中含着大量对女子不善的料材。 长期使用,会对女子身体造成损伤,祸及生育,年岁长了,还会比同龄之人,更加显老。 自苏小姐向姜知雪讨要香粉后,许是这些贵女当真喜欢这味道,还有不少人慕名向姜知雪递了帖子。 因着这香粉,姜知雪一时间晓喻京城的官家门第。 而这传言一出,所有用过香粉的夫人、小姐,瞬间慌了神。 “小姐,我查过了,竟然是杨婉蓉在背后传的谣。”素容恨恨地道。 这消息不难查,毕竟涉及的人少。 但各个都是难缠的人。 “姜许意倒是聪明,还知道借着别人的口。”姜知雪拨弄着香炉里的香粉,随意道,“传谣也都是传地一日半日证实不了的事儿,她还真是长进了。” 估摸着,她还在杨婉蓉耳边说了不少自己的坏话,这才哄得杨婉蓉这个没脑子的,帮着她。 “小姐,现在要怎么办?直接向大家澄清么?”素容一想到姜许意背后做的这些事情,就觉着气血不顺。 “自然不可,咱们本就问心无愧,若是急吼吼地去解释什么,怕是越描越黑。”姜知雪盖上香炉盖子,又靠近嗅了嗅,“何况,也难为她们搭了台子,不让人家唱一会,显得咱们多刻薄似的。” 于是,在姜知雪的沉默中,杨婉蓉带着头痛斥姜知雪的卑劣无耻。 愈演愈烈的传言,最终是贤太妃出面,请姜知雪给众人一个解释。 长公主都不曾过问,她却挑了头。 贤太妃,果然还是太闲。 第八十七章 毒香粉 贤太妃暂住的府邸,是原本的九王府。 除却贤太妃与姜许意,杨婉蓉及几个当日赏雪的贵女也在。 严夫人没有来,传言将将传开的时候,她便遣人送了消息过来,大意便是,谣言无忌,姜知雪不必放在心上。 还说自己的容貌,便是真有这样的毒香粉,再用十年,也都是同龄人中的顶顶尖,根本不怕。 姜知雪依着规矩,向贤太妃行了礼,装傻道:“不知贤太妃今日传唤,所谓何事?” 贤太妃今日不似往日的和善模样,心绪似乎很是不稳。 她说道:“知雪,近来的传言,想必你应该听过,事情与你有关,你该解释一下的。” 杨婉蓉在位子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语气嫌恶:“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她这是明摆了害人,依我说,就该送到刑部好好的拷打一番,问问她为何如此狠毒!” 姜知雪侧过身,望向杨婉蓉:“杨小姐说了这半天,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还望明示。” 杨婉蓉冷哼一声:“不见棺材不落泪,我们说的是你赠予她人的毒香粉。” 姜知雪疑惑道:“香粉怎会有毒?杨小姐弄错了吧。” 姜许意急道:“姐姐,我知道你是无心的,但大夫都已经诊断过,定然不会出错。姐姐你同大家道个歉,此时便也过去了。” 姜知雪含笑:“是么?” 但凡她今日认下这桩事,来日她怕是会被这些达官贵人追着砍了。 “可是,我的香粉确实没有问题。” 杨婉蓉起身抚掌:“真真嘴硬,今日我们不是没有准备来的。” 她吩咐下来,立马有大夫进来。 贤太妃又劝:“知雪,你还是道个歉算了,大家用这香粉并无多少时日,想来也没有什么大问题,若是你坚持下去,一旦大夫当场验证了,到时候难堪的还是你。” 这一次,姜知雪倒是没说什么,素容便替她开了口:“我们小姐坦荡,自然是要与大夫对峙。” 姜许意取出一盒精致的瓷盒,递给大夫。 几名大夫便取了粉开始验看。 贤太妃解释道:“为了公正,大夫都是各府自己找来的,提前并未见过。” 几人验看过后,向贤太妃见了礼:“太妃娘娘,此粉确实有问题。” 大夫说道,这粉加了几味香料,属大寒,用几次倒也无妨,更不似传言中那样骇人,但久用对女子无益,兴许也会影响子嗣问题。 “看到了吧!”杨婉蓉柳眉轻佻,“还真是害人精,你说,该怎样赔偿诸位姐妹、夫人?” 姜知雪点点头:“我对医理虽不大通,但方才诸位大夫说的这几味香料,确实是女子慎用之物,丝毫不差。” 姜许意面上攀上焦急,脱口而出:“姐姐,你当真是故意的?” 姜知雪皱眉:“我只是说,大夫说的对,但却没有说,这是我调制的香料。” 贤太妃语气中已然有不耐烦:“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知雪眨眨眼,无辜道:“意思自然是,这有害的香粉,并非出自我手。” “胡搅蛮缠!那能是谁?”杨婉蓉气急了,竟然还有她这样无赖的人! 姜知雪的目光缓缓扫向堂中众人,最后落在姜许意身上:“那怕是要问问,许意你了。” “我?”姜许意吃惊反问道。 “这香粉我嘱托下人送出的时候,应当是被许意拦下了,我只当是你好奇,并没有过问。” “但现在,经由你手的香粉变为毒香粉,许意不该解释一下吗?” 刹那间,所有人的视线都看向姜许意。 姜许意有些无措:“姐姐你开什么玩笑,怎么会是我?” 她还要辩解,身后的丫鬟忽然踉跄一下,跪倒在地:“小姐,你调换香粉的事情怕是瞒不住了,还是早些承认了吧。” 姜许意一度无言。 这是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之间,矛头全部指向了自己? 姜知雪从袖中拿出另一盒香粉,递给大夫:“这才是我调配的香粉,请诸位帮忙查验。” 大夫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有一人伸手接了过去。 约莫半炷香的时间,几人看了又看,这才向贤太妃禀告:“回禀太妃,这份香料,用料讲究,不仅味道独特,更是添了些有益的药材,着实是好东西。” 香粉又传到在座的贵女手中。 有人是在赏雪宴后便拿到了姜知雪香粉的,闻过之后便断言:“不错,我第一次拿到的就是这个味道,第二次的虽与之相近,却总觉着差了些什么。” 姜许意彻底愣住了:“什么?两次竟是不一样的么?” 姜知雪冲她笑道:“这还要问许意了。” 姜许意终于明白了,自己这是上了当! 她确实从卓文那拦下了香粉。 但她没有调换! 有问题的香粉,就是从姜知雪手中拿到的。 原先她只是想找人验看出用了什么材料,以作复制,不曾想大夫说,这香粉有问题。 她便以为拿捏住了姜知雪的错处。 这才将害处夸大,散播了传言,又找杨婉蓉联手,就是想让姜知雪树敌。 结果,这一切,一开始便是一场阴谋? 她的丫鬟,什么时候,也成了姜知雪的人? 两份香粉都被大夫下了论断,再加上丫鬟的证言,接下来的事情,便是顺理成章了。 姜许意成了众矢之的。 杨婉蓉恼怒她欺瞒自己,将自己当做傻子。 其他的贵女声声责问她换掉香粉,究竟是意欲何为。 姜许意人生第一次,面对这样的情形,一时之间,竟然承受不住,昏死过去。 姜知雪向后退一步,免得人倒在自己身上,随后才假意关切道:“许意,你是怎么了?” 贤太妃也不曾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她原本便被些琐事搅扰的心头不宁。 戏唱到这一步,也没了耐心,起身一拂袖:“此事还有不解之处,等二小姐醒了之后再论吧!” 便匆匆送客了。 姜知雪扬唇,今日过后,也不知道姜许意在京中,会是何种处境。 第八十八章 疫症 姜许意被姜相霖罚跪三日。 姜知雪路过书房,隐约听到其中的骂声。 “你本是最听话的孩子,怎么能做出这等败坏家风之事?如今侯府是什么境地你不知道吗?” 字字句句不离侯府,嗯,是姜相霖的脾气。 上一世,姜许意是人人艳羡的大家闺秀,与太子的一段姻缘,被誉为天作之合。 享尽了世间荣华,众星捧月。 姜许意,你也该尝一尝被厌恶唾弃的滋味了。 却未曾想,意外来的更快。 姜知雪回了秋墨阁,赵金河急急上前:“小姐,出事了。” 他眉头皱成“川”,眼底的焦急一目了然。 姜知雪的心跟着动了动:“怎么?” “方才温箬来过,这次的风寒,许是疫症!” “疫症!”姜知雪与素容异口同声反问,像是都没有听清一般。 “怎么可能是疫症,这可是京城。”姜知雪飞快道。 每每疫症爆发,多是在重灾过后,这风调雨顺之年,这段时日,京城也无多少外之人。 前些日子长公主还遣人送信过来,说北境果真下了暴雪,多亏了当地官民准备妥当,并无受害。 怎么这灾祸,转嫁到京城了? 赵金河:“温箬也还没看出缘由来。他说是自各儿实在闲,去帮着诊病,才发现不对劲。这疫症,初起与风寒别无一致,却并不易治愈,越往后,人越难受,药也越不管用。” 姜知雪疲惫地长叹一声:“外面的大夫,还未发现吗?” “兴许没有,温箬其实也拿不准,只是先来知会我们一声,叫我们早做准备。” 姜知雪点点头,思量片刻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得去一趟长公主府。” 素容一听急了:“小姐,你可别冒险,交给我们去办就行。” 真要是疫症,外面的情形对谁都是危险,姜知雪没道理放心他们去。 拒绝了素容的陪同,又允准了赵金河出府照拂他钟爱的姑娘后,姜知雪穿戴整齐,又拿面纱遮了,才出门去。 出门前,见了张寿,姜知雪将人叫过来:“张总管,咱们府有多人染了风寒?” 张寿略略惊奇,大小姐居然主动关心起府中的事了。 “回禀小姐,只有两人,小的已经准了他们的假,让他们回家修养了。” “做的不错。”姜知雪没做隐瞒,“你做些准备,我听到些传言,说此次的病症,兴许是瘟疫。” 关乎性命,姜知雪没必要不告知张寿,但凡疫症在侯府横行,她与秋墨阁的人,也是受牵连。 乍然听见疫症,张寿的反应可比姜知雪大多了,好容易确定下来,忙连滚带爬去张罗了。 长公主府与定远侯府不远,门房也都认得姜知雪了,不必通传便可进。 长公主在绣花,见了人,面上一喜:“我正闷着,知雪就来了。” 姜知雪行了礼,开口便告知了疫症的事情。 长公主毕竟是见过世面的,短暂惊讶后,很快镇静下来,连着几道旨意下到太医院、管事与宫中,安排地妥妥当当。 “知雪,你总是出乎我的意料。”做完一切,长公主望着她,微微摇头,“在京城闺阁千金中,你应当是年岁稍长的了,但在我眼中,你还是个小姑娘。” 她水眸清亮:“可小姑娘却总做一些不寻常的事情。严统领此番能活捉那些刺客,是你的主意吧?” 姜知雪没有反驳,长公主既然问了,那说明心中已有答案。 更何况,对方话中没有恶意。 “我也不愿探究太多,只是劝你一句,锋芒太盛,绝非好事。”长公主轻叹,“还有便是,不要与贤太妃走地太近,无论是你,还是姜许意。” 姜知雪脸色微变,旋即恢复正常:“臣女知道了。” 再返程,定远侯府也张罗起来。 姜知雪回了院子,先将外袍拿艾叶熏了,才敢进屋。 太医们得了消息,向着疫症的方向去诊断,很快得出结论。 疫症爆发的消息,一夕之间,人尽皆知。 更令人惊讶的是,疫症的源头,竟然出自皇宫。 秋墨阁中,柳叶、桃叶拿了草木灰四处撒了。 姜知雪咀嚼着新得来的消息,心头千思万绪。 京城出了疫症,就够离奇的了,结果还是从宫中传出来的,很难让她相信这是自然产生的病症。 她不由想到,那位携了毒物入宫,已经香消玉殒的云妃。 云妃毒害皇后的事情,还是宫中的秘密。 查明真相之后,楚昭序甚至没放方神医出宫,借着各种由头将人留了下来。 怕不是有所关联。 但猜测归猜测,这几日,姜知雪老老实实缩在秋墨阁,搁置了所有的计划。 外面的消息不断地传来。 第一批感染病症的人已经发展到后期,据说发病之时,全身骨骼、肌肉俱疼,病人痛苦到连水都喝不进去。 太子便已经到了这个程度。 皇后娘娘出了宫,亲自照顾太子,几乎是夜夜垂泪。 姜许意得知消息之后,剑走偏锋,自请入东宫照顾太子,皇后娘娘接连拒绝她多次之后,实在拗不过,才让她留了下去。 姜知雪抚摸着大福,不禁啧啧称奇:“姜许意的命,倒是真的好。” 上一世的她是真命天女,尽管被她濒死反扑,丢了性命,却有幸与她一起重生。 这一世,姜知雪本来已经将她圈入陷阱,若是没有这次疫病,现在的她,估摸着正忙于应对那些贵女们的诘问与讨伐。 “若是能让她也染上病才好。”素容沉声说道。 姜知雪笑道:“素容,你这动辄打杀的性子,也要学着改改了。如今太平盛世,哪有这样多的机会给你干脆利落地杀人。” 素容叹气一声,显得格外落寞。 “小姐,柴房那位,染上了病,已经不行了。”她二人还在说着,卓文忽然从外进来,带来这个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消息。 姜知雪听闻,半晌没动,许久之后,才缓缓勾起唇角:“我知道了。” 嚣张肆意的姜枭然,终于是一声不响地死在那个逼仄肮脏的小房中。 “便宜他了。” 第八十九章 姜许意算盘落空 卓文沉吟道:“定远侯将事情压下来了,我只是远远瞧见,他被抬出来的时候,已经不成 人样了。” 姜知雪冷笑道:“他下手倒是快。” 她原本还预计着,姜枭然能多受些折磨,没想到姜相霖下手竟然这么狠辣。 她同张寿提到疫症的时候,已经多次确认,府上只要那二人感染,也便是,姜枭然当时并无事。 可现今,第一批染病之人才开始发作,姜枭然就一下子病死了。 这个过程,很不正常。 她几乎可以肯定,是姜相霖借着疫病,除去了姜枭然。 若是换作旁人,兴许会觉得虎毒食子,简直是胡扯。 但姜知雪经历过,只要阻碍到自己,姜相霖翻脸的速度,绝不会太慢。 素容见姜知雪许久没有讲话,便踌躇着发问:“小姐,你在想什么?” 姜知雪手指腹轻轻摩挲着茶杯,悠悠道:“我在想,定远侯世子病逝,这消息,怎么也不该轻飘飘地揭过吧?” 素容没听明白:“小姐的意思是?” 卓文却露出一抹意义不明的笑容:“小姐的意思是,世子染病已久,今朝方才病逝。” 素容:“?” 你们的话能说完么? “既然定远侯世子早已染病,那二小姐隐瞒不报,还要巴巴地缠着太子,素容你猜,皇后娘娘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会有什么反应?” “哦——”素容后知后觉地了然了,“行啊卓文,你这脑子,真是够阴的。” 姜知雪敲了敲桌子:“去办吧,记着少与旁人接触,保全自身最重要。” 姜枭然固然死的痛快了些,但对姜知雪来说,也算意外之喜了。 姜许意既然想要利用太子染病的机会翻盘,她便借力打力,绝了对方这个念头。 这个消息也不难向外传,姜枭然的身份摆在那,只要稍稍漏些口风,足以。 不出所料,第二日,东宫就有人来传消息,皇后娘娘勃然大怒,打了姜许意板子,又将人关了起来。 可怜痴情的太子病重之际,还要替姜许意求情。 还遣了人来通知姜相霖,让他去东宫救人。 姜相霖纠结了一会,最后以“老臣身体抱恙,唯恐有害皇后娘娘圣体安康”为由,推辞掉了。 卓文将消息传回来的时候,姜知雪实在是忍不住笑了许久。 她的父亲,真是不令人失望。 如此一来,她更加好奇,那位被他藏了这么多年,让他甘心果断放弃姜枭然的儿子,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了。 看过戏,姜知雪也不忘正事。 早在疫症初被诊断之际,她就将温箬举荐给了长公主,连带着他的身份,一道和盘托出。 换做往常,温箬这样的身份,段段是不能被皇家重用的。 现在是非常时期,他的才能很快得到发挥,研究出了针对疫病初期症状的方子,长公主牵头,一层层发下药去,总算是阻断了疫病的传播。 百姓也不必小心翼翼地躲着过日子了。 温箬得了空,来见姜知雪,一进门被大福扑了个正着。 “死猫,死开啊!” 短暂地庆祝相会之后,一人一猫又开始了冤家路窄的相处。 他同姜知雪讲了些在大理寺狱的事情。 最后谈及那日的放火劫狱,温箬回忆道:“那些人是冲着贺将军的命去的,很奇怪。” 确实奇怪。 一开始这些人诬陷贺砚舟,可能是奔着他的性命去的。 但是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们自家的探子呼了差错,被人捉了去。 按照常理,应当是先杀那些人灭口才对。 为什么非要执着于这个时机,一定要先杀贺砚舟。 难道贺砚舟身上真的有什么不能被人知晓的秘密? 姜知雪摇头,自从入军营开始,贺砚舟走的每一步,她都看在眼里,他应当藏不住这样大的秘密。 罢了,这些人已经收监入狱,待到疫症过了,审问之后,也就知道他们的用意了。 说回温箬本身,姜知雪笑着问道:“你也算是进过太医院的人了,有什么想法么?” 先前,碍于身份,温箬只能给军中大夫打下手。 况且战场上,基本都是皮肉筋骨伤,没无太多疑难杂症让温箬发挥。 这次,他一身医术,总算能站在人前,大放异彩了。 温箬扯动嘴角,有些别扭道:“没什么。” 赵金河一把揽过温箬的脖子:“虚伪了不是,哪能什么想法都没有?小姐的意思,可是将你直接留在太医院呢。” 他钟爱的姑娘,很是幸运,一家三口,全都没有染上疾病,赵金河的心情好得很。 温箬被他的话惊地不轻:“你别乱说!” “他没有乱说。”姜知雪接过话,“先前你身份尴尬,这次疫病,正好是让你改头换面的好机会,我知晓你心中有抱负,可莫要错过。” 温箬眨眨眼,似是已经傻了:“小姐……” 姜知雪笑了笑:“自然,去留由你做主,我不会替你做决断,只不过现在还需要你为这一次的大灾效力。” 温箬讷讷地点了点头,直到离去,也不曾缓过神来。 素容一脸地恨铁不成钢:“这温箬,平日总是副旁人欠了他的样子,真到了关键时刻,又顶不成了。” 姜知雪悄悄看了眼她,心道你对姚之鹭,不也是这个样子,怎么好意思说起别人了。 几人又在秋墨阁呆了些时日。 有了方子,朝廷的行动很快,及时将重症之人集中隔离开,又遣了太医与靠得住的大夫,向京中百姓分发预防染疾的药材。 一场原本要死伤惨重的疫症,就这样迅速地被围剿、消灭。 但重症之人,却还在生死中挣扎。 温箬连着试了许多方子,效果都不尽人意。 皇后娘娘盛怒之下,放话出来,若是太子有三长两短,定然让姜许意偿命。 尽管姜许意命好,并未感染任何病症。 而宫中染病至深,命悬一线之人,除却太子,还有那位来自北羌的质子。 事出突然,楚昭序派遣大臣,八百里加急向北羌报了信,又命姚之鹭严阵以待,防止北羌借此生事,重燃战火。 第九十章 刑讯结果 用温箬的话讲,这次疫症甚是奇怪,发病的前后期,简直如同两种病。 这也是他迟迟未曾得到研制出后期病症的对症方子的缘故所在。 这些时日,他也见到了宫中那位方神医。 “那人,不对劲。” 温箬本身是个怪胎,他虽然醉心医术,却对鲜血、杀戮同样向往。 一见到方神医,他便觉着,此人同他,似乎是同路人。 但方神医掩饰的很好,谈吐中总能显出不俗的学识与教养。 他对旁的太医,确实有几分高高在上的姿态,但对温箬,却是敬重地很,甚至还有几分讨好的意味在。 就连北羌六皇子的消息,也是他告诉温箬的。 这让温箬,更加防备了。 但这人的医术却不是吹的,每每与他交谈,温箬总觉着获益匪浅。 于是在这样的矛盾中,温箬为求稳妥,便日日向姜知雪传递消息,事无巨细。 另一面,京城中的疫病得到控制,姜知雪终于见到了贺砚舟。 这人平白遭了这样一趟,也没见有什么变化。 不过姜知雪仔细想想,好像无论是深陷埋伏,或是再危机的险境,也没见贺砚舟慌过。 他很厉害,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厉害,他并不畏惧死亡,又对诸多挑战心向往之。这样的人,确实天生就该征战四方。 这一次见面,贺砚舟开口第一句话是“多谢”,第二句便是“我准备走了”。 他并不愚钝,知道姜知雪为他的事做了许多。 而边境此时的状况,也需要他回去了。 姜知雪与他对立而站,她的披风与发丝轻扬,天地间,唯有风动。 她忽然有些羡慕。 因为贺砚舟是自由的。 许多年前,在中秋圆月之下,那场酣畅淋漓的醉酒之后,楚昭序便问过,若是抛却如今的身份,你们想要做些什么? 当时姜知雪做着的,便是自己心中所想之事,对这一问,并未上心。 楚昭序却似是多有感慨,他说,若非生在皇家,他更想做个江湖侠客,风餐露宿也好,刀光剑影也罢,总归是自由的。 冷青梧也唏嘘,如果不是有个忠心地不能再忠的老爹,他还是觉着当个富得流油的客商老板比较好。 时移世易,姜知雪多少有些能理解了。 因为他们的选择,多少是源于身份与使命的桎梏,不得自在。 姜知雪仔细想一想,如果没有定远侯府这些腌臜事情,她其实更想跟着贺砚舟走。 边境的风沙与孤雁,远比京城的名利场吸引她。 只不过,她的羡慕也只是“有些”而已。 能够重获生命,她没什么不知足的。 等到大仇得报那日,天大地大,也是任她驰骋。 这样想着,姜知雪潇洒一笑:“何时启程?我先提前祝贺将军一路顺风了。” 贺砚舟的归程也并不确定,那日捉到的探子,已经被大理寺的手段,审地脱了层皮,兴许这几日会撑不住招了,贺砚舟便无事一身轻。 也兴许他们撑一撑,觉着大景的刑罚不过如此,咬牙更紧了,那就麻烦了。 姜知雪无奈地笑一笑:“那定下来别忘了知会我一声,届时还你一坛好酒,等见了姚帅,可别告状说我总占你便宜。” 姚之鹭虽没读过多少书,但却爱唠叨人,“向姚之鹭告状”,是他们这些人经常拿来开玩笑的话。 贺砚舟应当是也想起姚之鹭的唠叨,忍不住撇撇嘴,随后又拿出他雕的那只木云雀,颜色已经上好,照着他精心饲养的送信的那只涂的——只是,设色浓淡皆适宜,属实是浪费了他这出神入化的刀功了。 姜知雪张了张嘴,最后还是碍于拿人手短,选择了咽下险些脱口而出的点评。 兴许有些事儿确实禁不起念叨。 姜知雪这才见了贺砚舟,大理寺那边便问出了结果。 他们几人,是得了北羌皇室的命令,前来刺杀当朝太子的。月满西楼的那一场,就是他们的杰作。 这一次是接到了假消息,以为他们在朝廷中发展的内应暴露,这才铤而走险前去灭口。 而一直与他们相联系的,是蓟州的人。 昔日的九皇子,如今的安然王。 姜知雪想起贤太妃那日审判自己制作毒香粉的时候,确实一直都心神不宁。 审到这程度,大家也都知道,这些人与放走归雁、陷害贺砚舟的人,并非同伙。 另外一拨人是谁,有什么目的,真正的朝堂内应又是谁,全部成为谜团。 但是随着这些人被捕,另一拨人彻底隐入人群,再也寻不到行踪。 自从这些人吐露口供之后,贤太妃便被羁押起来。 至于她认了什么,说了什么,就当真是绝密了。 这一场斗争,着实精彩,姜知雪就着糕点,听了许久。 又过了几日,姜知雪忽然接到了太后的传召。 方嬷嬷亲自送的诏书,特意说明,她需要即刻、独自进宫。 姜知雪望着方嬷嬷郑重且疏离的面孔,笑的得体:“臣女遵命。” 这番阵仗,绝不是什么好事。 姜知雪面上不显心虚,心里却早就把近来她做过的事情翻来翻去想了两遍,考量着太后名自己进宫的目的以及应对的措施。 宫殿之中,姜知雪行过大礼,太后便屏退了左右。 “知雪,我也不同你绕弯,此次宣你进宫,的确是有要紧的事。”太后端坐上首,声音隐隐含着威严,“不过在此之前,你需要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姜知雪定神,稳稳答道:“太后请问。” 太后等了片刻,才微不可查地叹一声:“知雪,你说实话,你同那兰湛,到底是什么关系?” “轰——”脑中似有惊雷闪过,姜知雪眸光陡然一颤。 那兰湛,正是北羌六皇子的名讳。 太后为什么会这样问? 她只能答:“回禀太后,臣女与北羌质子,仅仅有一面之缘,今日太后宣臣女入宫,又这般郑重询问,实在臣女意料之外,还请太后明示。” “是么?”太后再开口,整个人已然镀上一层寒霜,“那为何,他临终之际,想要见你?” 第九十一章 最后的阴谋 若非姜知雪身体一向康健,她此刻真的要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问题。 北羌六皇子想要见她? 除却在战场上的几次交锋,她与这人,满打满算也只见了两次。 “回太后,臣女不知。”这话说的很是老实。 但太后显然没有信:“知雪,哀家喜欢你,长公主也多次向哀家提及,你识礼有度,聪慧端庄。因此哀家不希望你的小聪明,害了你自己。” 姜知雪只能将头俯地更低:“臣女谨遵教诲,但北羌六皇子的意思,臣女确确实实迷惑。” 她瞧不见太后的表情,但想来应该不会很好看。 等待许久,上方那人才:“起来吧,知雪,哀家愿意信你,你,去吧。” 姜知雪应了一声,出了正殿,方嬷嬷便在前带路,与她前往瀛水殿。 这座宫殿依旧冷清,只是比上一次来,多了许多草药味。 方神医与诸多太医都在。 因着温箬的话,姜知雪特意多看了他一眼。 他立在朱漆廊柱旁,身量比旁人高出半头,剑眉凤眼,再加上未仔细打理的络腮胡子,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感觉。 他的目光与姜知雪相对,却自然而然地移开了,并没有招呼或者行礼的意思。 姜知雪也不理会,又望向床榻上的六皇子。 他显然赢病入膏盲,见了姜知雪,却仍旧展露出一个堪称灿烂的笑来。 “诸位,我想与姜小姐单独讲几句话,可好?” “这……”除却方神医转头就走外,几位太医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方嬷嬷给几人使了个眼神,道:“那奴婢便先下去了,姜小姐有事,可随时唤奴婢。” 众人退去,六皇子撑身而起。 单薄的身体衬着他的袍子格外空。 其实当初身穿战甲的那兰湛,也是丰神俊逸的。 “姜大小姐,意外么?”他虽病容缱绻,讲起话却很是清晰有力。 姜知雪实话实说:“很意外。” “哈哈哈哈。”这话取悦了六皇子,他仰头笑了几声,道,“有趣。” “那殿下可以发发善心,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么?” 六皇子很是大方:“自然,因为,我想陷害你。” 姜知雪苦笑一声,他还真是坦诚,而且,他的目的,似乎也已经达到了。 “殿下就这么恨我么?”姜知雪摸摸鼻子,确实是因为自己,归雁亡命,六皇子只能客死异乡,最后阴她这么一下,其实也说的过去。 只是—— “点下的病症,当真已经药石无医了么?” 她与他做过敌人,对他的狡猾简直不能更熟悉,这样的妖孽,会折在这场疫病中? 六皇子垂眸,有些自恋自哀:“谁让我是质子,整个瀛水殿都没几个人,病来如山倒,也是情理之中吧。” 他越是这个样子,姜知雪却越发不信了。 她盯着他,忽然道:“殿下既然深信自己时日无多,又坑了我这次,不知道能否解答我几个疑惑?” “你问呐。” 姜知雪:“……” 她定神:“放走归雁的人,是不是殿下的内应?” 她仔细想过整个事件,只有归雁明确是为了六皇子而来,被捕的那些人,是为了刺杀而来,他们的供词中,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六皇子,那想来也不会特意去营救归雁。 “对。” 六皇子没哟任何犹疑,直接点了头。 姜知雪淡淡一笑。 又问:“陷害贺砚舟的人,也是你?” “没错。” “所以,另一股势力,其实是你的势力?”姜知雪一字一顿问道。 六皇子嘴角略弯:“姜大小姐果然聪明。” 他没有停歇,继续道:“我想,姜大小姐之后一定还会想问,我绕这样大的一个圈子是为了什么?又为什么会针对贺将军?” “不劳烦小姐发问,我本就是过了今日没有明日的人了,自然乐意为小姐解惑。” 六皇子稍稍喘了口气:“劳驾,帮我倒杯水可好?” 姜知雪转身为他沏了茶。 六皇子伸手接过:“姜大小姐应该知道,我的兄长们,并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北羌王大限将至,他们各有想法。有人想要维系现在的和平;有人却想浑水摸鱼,挑起战事;更有本事的,想要一举拿下大景。” “二皇兄一直以来,都视大景为囊中之物,他勾结蓟州势力,又派遣精锐将士潜入大景国度,运气很是不错地说服了一个内应。” “他的目的就是大景皇室,尤其是太子。只是不巧,他的这些计划,都被归雁探查到,那位内应,也被说服成了我的人。我下这盘棋,不为别的,只为他,什么都做不成。” 姜知雪边听边不由地皱起眉头:“你……这是做什么?” “搅混水啊。”六皇子说的坦荡,“凭什么我在大景做质子,他却能够谋划千里之外?我有些嫉妒,而且攻下大景?呵,他不配。” 姜知雪听得别扭,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这六皇子,行事简直是诡异。 “你既然有这番本事,又为什么会老老实实呆在宫中,自愿为质?还有贺砚舟,又与你又什么仇怨?” 六皇子摇摇头:“头一个问题,我不想说。我今日已经对姜小姐足够真诚了,小姐也该给我留些私人的秘密吧。” “至于第二个问题,我倒是乐意奉告。因为他是北羌的敌人,还是很有威胁的敌人,我除去敌人,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姜知雪:“你……” 六皇子喝过茶,将茶杯拿在手中轻轻转着,他的手指修长,这个简单的动作,做来格外赏心悦目。 六皇子望进姜知雪的眼睛中:“就好像,我每次见到姜大小姐,总是不自觉如临大敌,我便推测,小姐应当也是北羌的劲敌,所以临终之前,也向要害你一害。” 姜知雪眼神轻轻抬起,眸中流露出微微的惊异:“殿下,这是实话么?” 六皇子道:“其实我也有些疑虑想要问一问姜大小姐,我虽然故意叫人卖了破绽,但引出二皇兄的人的计划能如此顺利,应当是有小姐的推力吧?” “姜小姐给我的感觉,实在像一位故人。” 第九十二章 轻轻揭过 “早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便已经察觉了,或许姜小姐身边的人察觉不到,但不要忘记,战场之上,我并未见过你的真面目,所以我相信自己的感觉。” 六皇子拂了拂衣袖,言谈间,尽是风轻云淡:“问竹先生。” 没有质问,亦没有试探。 他对于自己的判断有十成的把握。 姜知雪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次见面了。 他要的就是自己被怀疑。 是她大意了!低估了这个敌人的狡诈。 事到如今,她好像也不需要和眼前这人废话什么了。 眼见着六皇子的精神越来越不济,姜知雪便将太医们都唤了进来。 在姜知雪转身要走的时候,六皇子忽又开了口:“姜大小姐,你身上的味道同先前不同了,很好闻。” 方嬷嬷走在最后,见到姜知雪的时候,神情很复杂。 “姜小姐,奴婢送您回去吧。” 二人行至瀛水殿宫门,太医们的声音便从后追了过来:“北羌殿下没了。” 巧的是,贺纨便在殿门外候着。 当然可能也是故意在等她的。 姜知雪同贺纨招呼过,大太监果然开口道:“姜小姐好容易进宫一趟,还未见过陛下,奴才正是来请您的。” 该来的躲不过。 姜知雪辞了方嬷嬷,随着贺纨入了勤政殿。 楚昭序着一身常服,随意在龙椅上坐了,捧了一卷书。 见了姜知雪,免了她的礼,很是寻常地问她看过自己手中那卷书没有? 帝王之道,张弛有度。 姜知雪心中不得不感慨楚昭序的做派,若是自己心中当真有鬼,此时怕早就吓得话不成章了。 说了许久,才终于绕到了北羌六皇子身上。 楚昭序先是颓唐地叹一声气:“北羌王最出息的儿子在大景皇宫内出了事,叫朕怎么解释才好?” 念及六皇子说过,北羌那几个皇子之间的明争暗斗,姜知雪道:“其实陛下不用太过忧虑,北羌王如今也命不久矣,恐怕没太有精力来管六皇子的事情。” 言罢,她也不等楚昭序问,便将六皇子方才所讲的事情一一禀告。 楚昭序神情平静,仅在听到关键所在的时候,会露出一丝恍然。 “原来如此,没想到这六皇子不仅心细胆大,竟还是个大善人,临终之际,还能解了我们的疑惑。” 楚昭序淡淡一笑,“只是显得我大景的一众文武官员,格外无能了。” 姜知雪试探着道:“陛下也说过,他是北羌王最出息的皇子,有这般手段,倒也不必惊讶,只不过,内应一事,倒是个隐患。” 那兰湛将所有事情交代的明明白白,唯一剩下的,便是内应的身份。 楚昭序点头:“你说的不错,他没有告诉我们,却未必没有告诉北羌那些人,但凡有一个漏网之鱼,回了北羌,还是能与他联络。” 姜知雪没有再回话,楚昭序打算如何做,又要怎样处置蓟州,统统轮不到她来问。 她在等楚昭序发问。 但奇怪的是,楚昭序东扯西扯,直到下了逐客令,都没有问过她,为什么六皇子会见她。 姜知雪更加惶恐,原本她还准备了不少说辞,用来尝试蒙骗这位年轻的帝王。 可他不问,就太不正常了。 贺纨也如同没事人一般:“今儿叫姜小姐受屈了,一进宫便见了不吉利的事情,陛下方才吩咐过奴才了,一应体恤都先送到定远侯府了。您的郡主府过不了月余便可完工,届时陛下还有赏赐。” 姜知雪一面应着,一面在听到公主府时,恍惚间产生一个想法:会不会楚昭序对自己的身份也有了怀疑? 若真如此,她的处境就微妙了。 她想着事情,低着头走,不注意直接撞在了一人身上。 贺纨想要出声阻止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姜小姐当心了。”那人本是背对着姜知雪站立的,猝不及防被撞了一下,还颇有礼貌地扶了她一把。 姜知雪抬头,才发现是方神医:“方神医,对不住,是我莽撞了。” “哈哈,不怪姜小姐,是我走神了。”方神医笑了两声,坦诚道,“其实我是在这里等着见陛下,北羌六皇子因疫病离世,他的尸身倒是很好的研究之物,若是能让我观摩两日,兴许能配出对症的药方。” 姜知雪客气道:“方神医医术了得,定能造福百姓。” 出宫之后,姜知雪径直上了马车,一路回府,一连两三日都在秋墨阁中静养着,不敢有其他动作。 这出戏,不在她的掌控之内,这让她心生不安。 但两日下来,素容他们也并未在侯府或是周围发现有耳目,看起来,楚昭序似乎真的不在意她这个被北羌质子指明要见最后一面的人。 而方神医也果真了得,真就两日,便调配出了合适的药方,试过之后,对疫症后期的患者,有奇效。 楚昭序大喜,赶忙推行下去。 得了药,太子总算是好转了,姜许意却因为与贤太妃来往过密,才出了东宫,又被大理寺拉去做调查。 太子府的赏赐是单独送过来的。 毕竟明面上,姜许意确实是不顾自己安危,照顾了太子,若是不拿出些态度,百姓会质疑天家忘恩负义的。 如今疫症彻底被铲除,定远侯府便能够给姜枭然办丧事了。 直到整个侯府挂满了白帆,姜许意才被放出来。 当时恰巧姜知雪也在院中,一抬眸,便对上了姜许意的目光。 憔悴中淬着狠辣与阴毒,较之过往更盛。 想来在东宫与大理寺,明里暗里,她没少吃苦头。 依照着姜许意的性子,不消说定是又把这笔账算在姜知雪头上了。 姜知雪神态自若,她们之间,早就是不死不休了,谁还在乎这点小事? 反倒是看着张寿指挥人在院中布置着,这满目的白色与或真或假的哭声,令她的心情大好。 这是姜家欠她的第一条人命,接下来,姜相霖、姜许意,甚至是尚在牢狱之中的乔氏,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第九十三章 乔氏 大殓那日,京城中有头有脸的官员基本都到场了,便是与姜相霖已经撕破脸的杨蔡,也不得不碍于情面前来吊唁。 姜知雪隐在人群之后,冷眼看着这些人装模作样地哭,心中毫无波澜。 眼看到了正午,宾客都走的差不多了,姜知雪才要离场,却忽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方神医一身素白,由张寿引着,大步向正堂而来。 他立了大功,圣上原本要大行封赏,但都被方神医拒绝了,最后一身布衣,出了皇宫。 但谁也没料到,他会在定远侯府现身。 “定远侯,二小姐,节哀。”姜知雪见过方神医对旁人高高在上的态度,因而更加奇怪,为什么不管是对自己,还是对姜相霖,他都如此客气。 若是是顾念着他们的身份尊贵,太医院也有不少德高望重之辈,也没见他毕恭毕敬过。 姜相霖亲自上前搀扶起方神医:“久闻方神医大名,今日能得神医探望,是我们的荣幸。” 方神医与姜相霖客气几句,又看向姜许意:“我瞧着二小姐气虚体弱,是不是因着世子的事,休息不好?稍后我开服房子给二小姐,三日之内,定能调理过来。” 他又看了看姜知雪:“大小姐气色不错,倒是不用了。” 姜许意谢过方神医,又阴阳道:“姐姐一向心宽,应当是没有什么事能让她伤怀难过了。” 张寿上前,带着方神医去写方子了。 二人才出了正堂,门房突然跌跌撞撞奔过来:“老爷!夫人回来了!” 这一声过后,乔氏的哭声便立时传了过来。 从垂花门穿过院子,原本是段不近的距离,乔氏却很快就冲过来了。 “枭然!我的儿子!”她一下子闯进灵堂,扑在棺材上,泪水倾注而下,“你怎么都不等见为娘最后一面?你好狠的心啊!” 这一连串的变故,让屋中众人都愣住了。 方神医站在外,沉下声音问道:“这是谁?” 张寿也被吓到了,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回方神医的话,这是我们侯府夫人!” 乔氏只管抱着棺材哭,说到没见最后一面之后,立时又上前几步,试图推动棺材,亲眼看看姜枭然的样子。 这下一众人总算反应过来,忙不迭上前拉住她。 乔氏拼命挣扎,使出全身的力气,一直地哭闹不停!。 “你这是在做什么!”姜相霖总算看不下去了,厉声何止住她,“你不是还应该在大牢里么,怎么出来了?再者,我已经将你休弃了,你便不能在我定远侯府撒野!” “你的侯府?”乔氏对他已经没有半分情谊了,丧子之痛又让她更加大胆,直接指着姜相霖的鼻子开始骂,“你怎么得来的爵位你心里清楚!自己没有半分本事,读了一辈子书,最后还是靠着子女才熬出头,哈哈哈哈,你这样的废物!连儿子都照顾不好,你怎么不去死!” 姜相霖被戳中痛处,脸色在一瞬间黑了下来。 姜许意虽也带着几分迷茫,但眼见事情不对,还是先上前凑在乔氏身旁:“娘,你冷静一下,这件事情不能怪爹爹……” “许意,你是不是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要和他合起伙来一起蒙骗我?”乔氏看姜许意的眼神再也不复从前的慈爱,她向身侧迈出一大步,与姜许意拉开距离,面上如同结了一层千年寒霜一般。 姜许意愣了愣,不自然地笑笑:“娘,您在说什么?” 乔氏大吼道:“你们还有脸问我?你们这一家子吸血鬼,无情的刽子手!我算是看清你们了!枭然死的冤啊!我要替我儿子喊冤!我要替他报仇!” 乔氏已经是乱了神志,前言不搭后语,她还要发疯,却喊话喊到一半,忽地一顿,整个身体瘫软下去。 方神医站在她的身后,悠然收了手:“侯爷,我见她实在是没有理智,便自作主张封了她的穴道,侯爷不会怪我吧?” 他虽然是冲着姜相霖在说话,但目光一直是自上而下看着乔氏的。 姜相霖重重叹一口气,显然是被乔氏气着了:“多谢方神医出手,若不是你,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拿住这泼妇!” 方神医看着乔氏冷蔑一笑:“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侯爷也不容易。” 直到此时,才有大理寺的小官过来行礼招呼:“侯爷,两位小姐,方神医,世子离世乃是大事,又有人作保,我们少卿才特许的恩典,让夫人来送世子最后一程。” 姜相霖心中烦闷,又不好对着外人发作,只能冷哼道:“多谢少卿的好意了,只不过大人也看到了,这妇人形同疯魔,实在是不宜放出来搅乱。” 那小官讪笑着:“想来夫人是急火攻心,这也是人之常情。” 姜相霖不依不饶:“大人应当还不知道,我已经与她合离,现在这妇人并不算我的夫人,不知大人可否将她带回?” 那小官不太高兴了:“侯爷,我也是奉命来的,您也别为难我不是,况且,人心都是肉长的,难道您不想让夫人送世子最后一程?” 话中之意,便是姜相霖翻脸不认人了。 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姜相霖总算是冷静不少。 他深深吸气,向着那小官拱拱手:“方才是本侯不择言了,还望大人莫要较真,张寿,带着大人去休息片刻。” 张寿又忙起来,先是招待了大理寺的小官,又让人抬了乔氏。 方神医在旁一直看着,此时不冷不热开口道:“看来今日在下来的不是时候,侯爷还是先顾着家务事吧,滋养调理的方子,过一日我找活计给二小姐送来。” 说罢,也不等姜相霖再客气什么,便直直转身离去了。 姜知雪始终站立在角落中,眼见着没有什么热闹了,才悄然退了出去。 乔氏的出现,虽然意外,但并不是件坏事。 定远侯府已经平静太久了,如今看来,也该热闹起来了。 姜知雪向素容道:“去找个大夫过来,帮夫人好好诊治一番。” 第九十四章 报应 姜相霖将乔氏安排到客房中去了。 姜知雪找的大夫尽职尽责,顶着姜相霖仇视的目光,仍旧稳着手把完脉,又开了方子,嘱托道:“夫人的状况很是不好,小人医术有限,只能先开着调理的方子,侯爷最好还是请太医来看看,若是延误下去,夫人的神志怕是要受损。” 姜相霖冷冷应了,让张寿将人打发走,他则是单独换来了姜许意。 “意儿,此事你怎么看?” 姜相霖未曾想到,乔氏竟然真的病了,这样一来,事情便棘手了。 若乔氏当真神志不清,那按照律法,她便可以先在牢外接受治疗,及至康健,再行关押。 而这,对他们极为不利。 虽说自己已经写下休书,但先前接连的变故,让定远侯府在百姓与其他官员之间的口风极差。 如果对乔氏不管不顾,这话被有心之人传出去,那又是一番刀光剑影。 定远侯府,已经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但若是留她下来,就照着今日的闹法,整个姜家,恐怕是永无宁日了。 对于姜许意来说,有这样一个疯癫的母亲,她想要嫁入皇家,就更是无望了。 姜许意自然也是知晓其中厉害的,她咬了咬唇:“爹爹,娘亲毕竟是我的娘亲,我们决计不能不管她,但多事之秋,将母亲留在府中,想来对她也不好。” 她观察着姜相霖的脸色,继续道:“女儿觉着,我们可以先多请几位太医为母亲诊治,一是能让众人看到,我们关心母亲,二是若母亲无碍,我们就能放心不少了。” 姜相霖点点头:“你说的不错,只不过,若是她真的病了呢?” 姜许意道:“那也无妨,父亲还记不记得,我们在城外,还有一处庄子?” 那庄子,便是姜知雪初回京城之际,乔氏出主意让她去住的地方。 姜相霖似乎已经将那儿忘了,此时被姜许意提醒,喜道:“对,对!那儿清幽地很,最是适合养病。还是意儿心思灵巧,不愧是我的好女儿。” 二人几句话之间,便决定了乔氏的去留。 姜相霖不敢耽搁,备了轿子,亲自去太医院请了太医。 —— 夜,秋墨阁。 温箬当完差事,回到姜知雪处。 “给乔氏诊治的如何了?”姜知雪不知道又从哪寻了块木头,继续练起了刀功。 温箬有些累,又被大福缠了许久,怏怏回道:“她当真是病了,我听那些太医说,病的还不轻,应当是近来受的打击太多,致使神志不清,我瞧着,每个三年五年,她这病,是痊愈不了的。” “三五年?”姜知雪微微诧异,“那倒是久了,我听前院的人说,姜家想要将她安置到城外的庄子中,不出意外,她这后半辈子,怕是回不了京城了。” 兜兜转转,那困住她,让她错失认领身份的庄子,在今生,倒是让乔氏住进去了。 这何尝不是一种因果循环? 姜知雪认真雕着木头:“乔氏倒是可怜,为姜家筹谋了一辈子,最后成了孤家寡人。” 赵金河嗤了一声:“她这是活该,我一想到先前她对小姐那样偏心,我就来气!” 姜知雪轻勾唇角:“她远远低估了姜相霖和姜许意的自私,不过没有关系,她不是还有一双父母健在么?” 素容恍然:“对呀!乔定山还在京中,只不过受到药物影响,他们二人已经很憔悴了。” “让他们也搬到庄子上养着吧,一家三口团聚,想来应该很是温馨。” 乔定山与孙氏一门心思让乔钰继承定远侯的爵位,好容易熬死了姜枭然,现在一定迫不及待等着姜相霖与乔氏松口。 她这样好心,自然会给他们机会。 姜相霖与姜知雪的动作都很快,不出一日。 乔氏与乔定山夫妇,都被人送了过去。 姜知雪从庄子里脱身的时候,装作遭遇歹徒防火,庄子没人管,现在还乌漆嘛黑的。 但送人的仆役可不管这些,将人与随行的一些简单被褥用品丢下便着急回京交差了。 至于冬日严寒,该如何度过,谁关心呢? 乔定山与孙氏这才知道,自己被姜知雪摆了一道。 她利用他们复仇,但根本就没有帮着他们夺爵位的想法。 他们将所有的怨恨都转移到乔氏身上。 “都是生了你这个败家女!我们才走到今日的地步!你不仅断了我们乔家男丁的香火,还吸光了全家的气运,我打死你!” 甫一见面,孙氏就揪着乔氏的耳朵骂了起来。 再之后,她俯下身,将乔氏全身上下搜刮一遍,把值些钱的物件全部收入囊中,才用蛮力将人拖进了庄子。 也不管乔氏身子能不能撑得住,她与乔定山兀自选了完好的房间住进去,继续打骂着乔氏,让她给二人洒扫、伺候。 乔氏经历了丧子之痛,在定远侯府一番发泄,已经是耗尽了最后的气力。 如今又被乔定山夫妇日夜奴役,在寒冬之中,穿着单衣洗衣做饭,很快就病倒了。 但还是一如既往,没人管。 远在京城之外的事情,世人看不到,就任由它自然发生了。 姜枭然下葬,乔氏被妥善安置,姜相霖这几日,过得很惬意。 方神医也按照约定,给姜许意送来一贴方子,姜许意刚开始不敢用,后来兴许是找人看过,发现果真是一等一的好东西,这才用起来。 不过经历了上一次姜知雪买通她的丫鬟陷害她之后,她更小心起来,自己亲自去的药铺抓药、熬制,辛苦地紧。 方神医也逐渐与侯府熟络起来,偶尔会来府上,为姜相霖与姜许意诊治一番。 他还想见姜知雪与温箬,都让姜知雪打发了。 而望着方神医殷勤的身影,她心中也有了个模糊的猜想。 果然,这日,柳叶与桃叶急慌慌地从外面赶回来,一来就关了大门。 “小姐,还真让您猜对了,侯爷果真暗中与一个青年往来亲密,极有可能便是您说的私生子。” “这人,正是方神医!” 第九十五章 私生 这两个小丫头倒是有几分本事。 她们查到,方神医名为方若谦,祖籍与姜相霖祖籍相同,今年是二十有七的年纪,比姜枭然长了一岁。 他自小没有父亲,随了母姓,被母亲抚养长大,在弱冠之前,母亲病逝了。 方神医原先是读圣贤书的,母亲病逝之后才收了打击,转而学了医。 这一学,才发现自己在医学上颇有天分,等到在初任师傅那出师之后,便四处游走,一面给人看病,一面集百家所长,精益自身,慢慢地,有了些名气。 而他的祖宅,与姜相霖的老家,也极近,两个小丫鬟推测,若是遣人去当地问一问,兴许就能坐实,他母亲与姜相霖到底是什么关系了。 姜知雪笑了笑:“不用费那些力气了,我想,大概用不了多久,姜相霖自己就会给我们一个答案。” 从他与方神医见面的次数来看,二人应当都快要等不及了。 就是不知道,这方神医,自小被姜相霖抛弃,现在又心甘情愿地贴上来,究竟是想要报复,还是真的看上了世子的位子。 桃叶道:“小姐,这个问题,我大抵能猜出一二来。” 姜知雪眸光闪动:“哦?” “我们找人在方神医的下榻处盯了几日,发现他近来又重新拾回了书本。小姐,明年可是科举之年啊。” “原来如此。”姜知雪明白了,这姓方的,是想要考功名。 想来他是对自己的学问不太自信,但若是靠上了定远侯府,那就多了一重保障。 他的野心当真不小。 姜知雪沉吟片刻,决定暂且静观其变。 过了几日,姜相霖忽然提出,姜枭然作为自己唯一的儿子病逝了,虽然葬在了京城,但思来想去,还是觉着应当归乡同列祖列宗说一声。 这个决定来的突然,姜许意错愕不已:“父亲,这一来一回,恐怕得有半月,我看应该没有这个必要吧。” 姜枭然态度坚决:“我已经定下行程,明日便起身,我走之后,侯府的一切事宜,都交给你来办,务必莫要惹是生非,等着我归来。” 姜许意原本还想着求一求姜相霖带着自己一道去,毕竟祭祖为大事,自己能跟着去,也算是得到了姜家的认可。 但姜相霖这话风,显然是没有将她考虑在内。 况且,一去半月,姜知雪在京中还不晓得能翻出什么浪来。 得不偿失。 姜许意垂下眼睫,乖巧道:“我知道了爹爹,多谢爹爹信任。” 姜相霖准备了好几马车的祭祀之物,在次日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姜知雪听着外面的声音,向素容笑道:“走的是一个人,回来之后,怕就是两个人了,姜许意念了这么久的入族谱,也要被他人捷足先登了。” 姜相霖走后,姜许意便牢牢抓住定远侯府的管家大权。 她忌惮姜知雪,自然不肯在独身一人的时候与她冲突。 姜知雪等着姜相霖,也仍旧担忧着六皇子一事,不敢有太多动作,这半月,风平浪静。 天气愈发寒冷,秋墨阁中换了更大的炉子。 暖烘烘地,烤的人整日昏昏沉沉睡不醒。 城外庄子却出了变故。 赵金河躲开姜许意,静悄悄地进了侯府:“小姐,出事了。乔定山与孙氏,没了。” 姜知雪一下从软榻上坐起:“什么?是病故的么?” 赵金河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骇人的事情,打了个哆嗦:“可不是,是叫乔氏弄死的。” “乔氏?她的病好了?”姜知雪有些不信,莫说乔氏如今是病人,就是好生生地,恐怕她一个人,也斗不过乔定山与孙氏两个人,“不可能,她做不到。” 赵金河苦笑一声:“什么都瞒不过小姐,此事,还有人参与。” 那个人跟着乔氏,前后脚到了庄子,一直隐匿着身形。 赵金河不认识他,只能简单描述着,应当是个年过半百的男人,身量短小,但孔武有力,还有些功夫在身上。 起初乔氏不让他露面。 但乔定山夫妇越来越过分,将所有的活都丢给乔氏,还将她的被褥抢走,不给她好好吃饭。 寒冬夜里,让乔氏独自在院中劈柴,又训斥她搅扰了二人休息,出了房门就是一顿打。 那男人就忍不了了,冲出去来,抢了斧头,伙同乔氏,将二人砍死了。 “这么说来,还是对苦命鸳鸯。”姜知雪觉着稀奇,乔氏这般墨守成规的人,竟然也接受了别的男人的示好。 看来她对姜相霖,确实是失望至极了。 “这消息,还有别人知晓么?” 赵金河连连摇头:“没有,没有,我一直都在暗中观察他们,那庄子本身就偏,除了这几个人,平日连过路的都没有,事发之后,他们两个人也都快速处理过现场,肯定也是不会传消息出来的。” 姜知雪颔首:“好,我知道了,这几日 你辛苦了,去领些赏银休息几日吧,刚巧也陪陪你的心上人。” 赵金河嘿嘿一笑:“多谢小姐。”乐呵呵出了院子。 这个消息来的突然,姜知雪想,或许之后能用得上。 又过了一日,姜相霖才回京来。 回来之后,他便急不可耐地召了姜许意与姜知雪到正堂来:“我有正事要告诉你们。” 姜知雪对于他要讲述的事情,心知肚明。 因为十分期待,姜许意听闻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在二人不同的目光中,姜相霖做出沉重的模样:“知雪,意儿,有件事情,我不能瞒着你们。” 姜许意心中也有了不好的预感:“爹爹,发什么什么事?” 姜相霖张口,沉吟半晌之后,才继续道:“你们或许,还有一位哥哥,流落在外。” “什么?”突如其来的消息如同穷天霹雳,让姜许意失声叫了出来。 “我也是这次归乡祭祖才知道,还是街坊们告诉我的,当年我与他娘……哎,是一段孽缘。” 姜相霖还在装着回忆往事,姜许意却已经想明白了。 合着,他此番坚持要回乡,是等着包这盘饺子呢?这老狐狸! 第九十六章 联手? 姜许意面露难色:“爹爹此言当真?这可不是小事,若是弄错了,可非同小可。” 她自然想的清楚,若是当真凭空冒出一个兄长,她才是侯府中受害最深的人。 那人可以轻而易举在姜相霖心中占据最高地位,又是名正言顺的世子爷。 姜相霖似乎有些不耐烦:“我能告诉你们,自然是万无一失的,此番也不是与你们商议,这个孩子,我是一定会接回侯府的!” 姜许意一怔,表情变了几变,才强行挤出一丝笑容:“既然如此,不知兄长在何处,要几时归家?” 姜相霖道:“接他回来的事,还需要再行定夺,你们心中有数便好。只一条,他是我们整个侯府的传承,来日归府,你们一定要以礼相待。” 姜知雪与姜许意对望一眼,这是给她们立威呢。 看来姜相霖也知道,突如其来的长子,并不受人欢迎。 因而便是连他的身份,都藏着掖着。 出得正堂,姜许意难得拦住姜知雪的去路:“姐姐,若是没有记错,你还没有去过我的梅霜院呢,不知今日可否赏脸,去吃个茶?” 姜知雪大为惊奇,认真打量过姜许意,发现她没有在开玩笑,这才含笑道:“乐意之至。” 姜许意的院子虽然没有姜知雪的秋墨阁宽敞,屋中的一应珍宝,却是琳琅满目。 任谁都能看出来,这闺房的主人,受尽了宠爱。 姜许意冷声吩咐丫鬟沏茶,给姜知雪让了座。 “我便开门见山了,姐姐,这次的情形与以往不同,不如你我联手?一旦那人正大光明进了侯府,于你于我都不利。” 丫鬟奉了茶,姜知雪接过又放到方桌之上。 她失笑:“你我联手?你是认真的?” 姜许意郑重点头:“自然。” 可笑。 一瞬间,姜知雪心中涌出这两个字来。 上一世,在姜许意的算计下,姜知雪堂堂侯府嫡女,最后落得那般下场。 施暴者竟然还能言辞凿凿提出联手。 昔日姜知雪受到的迫害与痛楚,对姜许意来说,放佛是谈笑间就能轻轻揭过的。 姜知雪伸手轻轻捂住嘴唇,极为讽刺地笑了。 这些人,真是一个比一个出人意表。 “我真是不懂了,许意备受父母兄长疼惜,若是侯府再来一人,难道不是多一个人与你交好,你怎么这般反应?” 一句话过,姜许意目光便沉了下来:“看来姐姐是不在意了。” 姜知雪的手离了茶杯,稍稍侧了侧身,转而将手臂搭载桌案之上:“侯府有你与父亲做主,我没什么好操心的。” “好,我知道姐姐的意思了。”姜许意险些将一口牙咬碎,忍了又忍,才又调理过情绪,“那我便不送姐姐了。” 二人站起身,姜许意忽然道:“前几次去姐姐的秋墨阁,见你那儿装点朴素,一会我让丫鬟送些摆件与首饰过去,免得每次出门,旁人总以为姐姐在侯府受苛待。” 姜知雪未置可否,直接离去了。 直到视线中见不到人,姜许意才恶狠狠道:“装什么?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求着我放过你!” 发完火,她还当真让丫鬟来收拾了几样奇珍,让人送 入秋墨阁。 梅霜院的丫鬟过来时,素容全然已经懵了:“你这是做什么?我们秋墨阁不差你们的东西。” 那丫鬟楚楚可怜:“来的时候二小姐交代过,若是办不成差事,回去是要重重罚我的。” 素容才要再说些什么,姜知雪在屋中道:“素容,收了吧。” 打发了那丫鬟,素容奇怪道:“她们这是唱哪一出?” 姜知雪笑了笑,对身旁的卓文道:“你能看的出来么?” 方才的事情,卓文都看在眼中,这小伙儿头脑很是灵光,姜知雪越是与他相处,便越是中意他。 “依着我看,这是做给外人看的。”卓文沉吟道,“她想让侯爷知道,此事,你是同她站在一起的。” “不错,她还真是怕极了这个未曾露面的兄长。”姜知雪随意拨弄着姜许意送来的东西,从中挑出一支样式颇为精巧的玉钗,“真是好东西。” 素容更加不解:“那小姐为什么要如她的意?” 手中把玩着那支玉钗,姜知雪淡淡道:“因为我与那人,也是有仇,不用姜许意挑拨,我也容不下他。” 她没有忘记,上一世姜许意最后端来的那碗药,就是出自方若谦之手。 期初她并未将这笔账,算在他头上。 但当得知方若谦是姜相霖的骨肉之后,性质便不同了。 这是方若谦身为姜家人,应当还她的。 他不是想回来吗?那便回来一同还账吧! 自从那日姜相霖与她二人交代过后,便再也没有提及这件事了,看来是想要找一个合适的机会。 朝廷那边,关于六皇子的死,边境日日如临大敌地侯了半月,却没有等来任何风吹草动。 有关于贤太妃的审讯也静悄悄地结束了,除了极少数知情者外,没有人知道蓟州也被牵连进了通敌谋逆的案子中。 只不过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来日时机成熟,消息披露出来,姜许意先前与贤太妃过往甚密,恐怕还要受些牵连。 贺砚舟终于了了在京中的事,收拾过行囊,便要回边境了。 严云霄得知此事之后,牵头设了宴,邀了京中一众武将,为他送行。 先前严云霄为贺砚舟求过情,他不便推辞只能定下来。 姜相霖也接到了帖子。 他现在急需与京中势力交好,自然是没有犹疑便答应下来。 在严夫人的邀请下,他又带上了姜知雪与姜许意。 姜知雪原想拒绝,近来她总是日日不安,生怕楚昭序心血来潮,召自己进宫问上一嘴:“北羌六皇子,为何要与你见最后一面?” 此时参与这些位高权重之人的集会,对她来说,尤为不利。 但严夫人又单独给她送了帖子,盛情之下,实在难以开口婉拒。 姜许意倒是期待,那日用心打扮了自己,一袭桃粉色衣裙配红色大氅,很是吸睛。 第九十七章 姻缘 姜许意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她要趁着姜相霖还未接回那个私生子,抓住一切机会,坐实了自己定远侯府二小姐的位子。 哪怕这一世姜相霖与乔氏并没有对外认真认下她的身份,但这许多事过来,京中的权贵大抵也都知道,定远侯府家有一个颇受宠爱的养女。 “姜二小姐”的称呼,也成了自然。 别管别人叫的时候是真心还是假意,总归她还是侯府千金。 宴席设在醉仙居。 虽说是为贺砚舟践行,但面对着满朝的权贵,他也并无多少开口的机会。 众人随意聊着,不知不觉便扯到了姻缘的问题上。 贺砚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军功卓著,模样又好,这话一出,便成了全场调侃的话题。 他无奈,遥遥与姜知雪对了几次眼神,那难熬又苦涩的心情,简直快要溢出来。 姜知雪与严夫人坐在了一处,实在是忍不住笑,只能用酒杯挡了唇。 严夫人也不管那些男人聊什么,兀自与姜知雪攀谈:“妹子,这菜好吃,多吃些!” 一面劝着,严夫人自己也大快朵颐,完全不顾及别人怎么看她。 姜知雪忽然起了好奇:“夫人,据我所知,严统领与贺将军,是什么时候交好的?” 在她的印象中,这是贺砚舟头一回跟着姚之鹭回京。 严夫人咽下一口汤:“哎呦,说起来我也奇怪,严云霄先前并不认识他,只是听外人传,说贺小将军勇猛无双,才巴巴地凑上去,与人交好。” 她又夹了一筷子鱼,放到姜知雪面前的碟子上,压低了声音,向姜知雪道:“其实这次我叫你来,还有些私心。” 姜知雪微微挑眉:“什么?” 严夫人忽然笑了,看了看姜知雪,又扭头看看贺砚舟:“我瞧着你与贺将军,当真是般配,你看,要媒人不要?” 姜知雪手一抖,直将杯中的茶都撒了出来,溅到严夫人衣衫上。 “哎呦,你这是同意了?”严夫人顾不上收拾,一叠声追问下去。 “夫人,你且饶了我吧。”姜知雪哭笑不得,“我要提早知道你是这心思,可是打死也不敢来。” 严夫人略略失望:“怎么?贺将军这样的人物,你还瞧不上?” 姜知雪只得一边帮她擦拭水渍,一边解释道:“好夫人,你别取笑我了,我还没有成亲的打算,你瞧我父亲,都没有着急。” “他不急那是他这父亲当的不称职!我可听闻,你那个好妹妹,原先缠着太子,如今被皇后嫌恶了才消停,不然,她都要嫁到你前头去了,你当真一点都不急?” 姜知雪只能赔笑:“兴许我是孤星转世,这辈子怕是无望了。” 一顿酒席,到底是没有吃尽兴,众人谈笑过后,各自散去。 贺砚舟临行前,给姜知雪送了把匕首,旁的再无多言。 而几日后,这酒席,竟然还吃出了麻烦。 刑部尚书的公子,瞧上了姜知雪。 这一下子愁坏了姜相霖。 他定然是不愿见到姜知雪嫁入京中高 官望族的。 更何况,此时他还正在筹谋将方若谦接回府中,平白生此变故,愁的不行。 而这位公子,在朝廷中,也算是个颇有名声的人物。 坏名声。 贪恋美色,风流多情,是个十足的纨绔。 比起姜枭然滥情,但多少还估计自己的口碑,总会找补一些,让自己更像是为情所困的多情公子。 但刑部尚书王家,世代为官,这王小公子,年纪轻轻就讨了份差事,春风得意,也懒得遮遮掩掩。 到民间打听打听,不少人都能说出他的几桩风流韵事。 姜许意在府中见到姜知雪,面上带了明晃晃看热闹的神情:“听闻姐姐近日得了好姻缘,真是叫人羡慕。” 回了秋墨阁,众人简直炸开了锅。 “他倒是癞蛤蟆想嗤天鹅肉!”赵金河气愤不已,被这种人惦记上,真真如同吃了苍蝇一般。 姜知雪却不怎么担心,依旧悠哉看着书:“老赵你急什么,本就是八字没一撇的事情,他能不能过了姜相霖这一关,还难说。” 素容这次也急了:“小姐,这次可不同,他若是求到了圣上那儿,御旨下来,这谁还能有法子?” 姜知雪轻笑出声:“放心,他不会。” “小姐怎么能断定?” 姜知雪被他们几个缠得紧,只能暂且将书倒叩在桌上:“因为姓王的,看上的压根不是我。” “什么?”众人懵了。 其实这事儿是姜知雪上辈子偶然知道的。 王小公子,对姜许意情有独钟。 原本二人就有瓜葛,只不过后来姜许意被太子看上,他不敢与太子抢人,二人也就瞒了过去。 那日姜知雪与姜许意得了乔氏的命,去庙中祈福,王小公子找上门来诉说衷肠,叫她误打误撞听见了。 当时姜知雪还把姜许意当做妹妹,自觉帮她遮掩了。 此事,怕是乔氏与姜相霖都不知情。 姜许意这一次有意避着王小公子,想来这一次是实在没有办法了,才只能勾上他,哄骗着他帮自己做些事情。 她以为姜知雪不知情,但实打实是走错了棋。 这人是来给姜知雪与姜相霖添堵的,自然不用担心他真的去做求亲之类的事。 “静观其变吧。”姜知雪手搭在那卷书上,“若是他有些分寸,不来招惹我,我也不寻他的麻烦,但他要是不知好歹,呵。” 姜知雪有一万种法子对付他。 很显然,这王小公子,便是不知好歹的那一类。 次日,他便找上姜相霖,想要约姜知雪一同泛舟游湖。 姜相霖冷声将人拦在门外:“王公子,小女近日身子不适,恐怕不能赴约了。” 王小公子吃了闭门羹,却丝毫不在意:“侯爷这般遮遮掩掩,便无趣了。这男人,最忌一个‘藏’字,年轻的时候藏情人,上了年纪又开始藏子女了?” 说罢,他还笑了几声。 这话,一下子戳中了“藏私生子”的姜相霖的心思,气的人半晌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第九十八章 烂人 “王公子,你这般咄咄逼人,是觉着本侯好欺负,还是觉得我们姜家的女儿是随意任你欺辱的?” 姜相霖重重哼了一声,对王公子没有任何的好脸色。 但他显然低估了王公子的厚脸皮程度,这人被轰出来之后,竟然就赖在定远侯府门外,不走了。 姜许意得了消息,过来劝姜相霖:“爹爹,其实不必与他周旋,您看不上的人,难道姐姐就能看得上?” 姜相霖一愣:“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姜许意道:“既然姐姐不中意此人,那不如让她去会会王公子,我可不相信,以姐姐的手段,会吃亏。” 姜相霖犹豫了:“可是,若是让旁人看见,会不会……” “本就是适龄男女间的交流,爹爹不必如此小心。”姜许意继续劝说着。 顺着她的话,姜相霖心念急转。 或许意儿说的对,姜知雪本就是个难缠的刺头,用她去堵王公子,再合适不过,且姜知雪心比天高,他还不信,她能当真点头应了对方。 于是,消息便这样传到了秋墨阁中。 姜知雪才睡过懒觉,刚巧梳洗完毕,想也不想便应下了。 出了府,王公子见了她简直心花怒放:“姜小姐真真乃沉鱼落雁的美人。” 姜知雪随意点头,也不与他客气,弯腰进了轿子。 如今的季节,普通百姓早就躲在家中取暖了,能出门游湖的人,方圆十里,也只有他们了。 小舟中摆了暖炉,王公子也不知从何处寻来了支荷花,用水装了,放在暖炉旁边,一掀帘子,满室花香,情调盎然。 姜知雪粗粗扫一眼,别说这花 花公子的手段,还挺别出心裁。 王公子紧随姜知雪身后上了船。 船行走至湖中,边上又来几条小船,一种小厮仆役纷纷上了小船游开。 船中只剩了王公子、姜知雪与素容。 “瑶台银阙画图中,琼树玲珑。”王公子甩来折扇,就着暖炉熏香念了句诗。 素容沉默。这寒冬腊月天,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出门能随身带一把扇子? 王公子听不到素容的腹议,仍旧端着一副风流才子模样,问姜知雪道:“不知此情此景,姜小姐心中可有佳作?京中盛传,姜小姐的才女知名,不知今日,可否见识一下?” 他说着,收了折扇,手不自觉摸向姜知雪。 姜知雪垂眸瞧见他的动作,当即向后撤了撤,冷笑道:“王公子满腹经纶,想来也是忙人,有什么话不妨直言,莫要绕来绕去了。” 素容也上前一步,站在了姜知雪前侧。 王公子眼睛微微转了半圈:“姜小姐,我心悦于你,还望你……” 不等他说完,姜知雪嗤笑出声。 “姜小姐?” 姜知雪站起身,船随着她的动作轻轻一晃:“若是我没记错,王公子应当已经娶过亲。” 王公子一愣,似是不曾想过她能知道地这样清楚,而后释然一笑:“不错,只不过拙荆福薄,早早便撒手人寰了。” “是么?”姜知雪轻蔑地摇了摇头,眼中满是鄙夷与怀疑的神色,“怎么能叫福薄?我想任何一个女子,日日遭受丈夫的谩骂与毒打,恐怕都撑不了太长时间。” 王公子身形一僵:“姜小姐你这话从何说起?” “从何说起?大抵是要从哪苦命女子体无完肤说起,要么,便从夜半三更,刑部尚书府悄悄抬出的那一尸两名的一卷草席说起,抑或是,从狱中状告无门、有冤无处申的女子亲眷说起。” 王公子收敛了笑。 他确实娶过一次亲,但他是不情愿的,他与那女人不过萍乡相逢的缘分,她却怀了孕,又找上门来,是父亲强迫他娶的。 但他又怎么甘心被这样的人捆绑住后半生,于是在持之不懈地辱骂殴打下,总算是摆脱那女子了。 这事很隐秘,即使是他的同窗好友,也只是知道,他的妻子只活了不到半年便香消玉殒。 没道理姜知雪会知道的这样清晰。 姜知雪将这人的一举一动收在眼底,又迅速移开实现,根本不愿再多看他一瞬。 “起先,公子心悦与我,我自然也当上心,多了解公子一些。”她语气玩弄,“只不过,这一查,倒是吃惊不少,原来王公子是这样勇猛之人。” 王公子的脸色几度变幻,最后铁青着脸:“我劝你最好不要乱说话,不然,此处只有你我,我可不能向你保证什么。” “公子当真威武。”姜知雪轻轻抚掌,眼中却不含半点笑意。 一盏茶后,王公子被五花大绑丢进冰冷的湖水中。 素容拍了拍手,除去方才碰到这男人的晦气。 姜知雪俯身蹲下:“你说的不错,这里确实没有旁人,就连你的小厮,都不曾现身救你呢。” 王公子嘴中咕噜噜出一串泡,阴狠道:“姜知雪!你也太小瞧我们王家了!” 姜知雪点点头:“不错,我还真是不清楚,刑部尚书,究竟有多通天的本领。” 她慢慢从袖中取出一根玉钗,借着日光欣赏起来:“这支钗子来自京城的品香阁,是用最好的玉料雕琢而成,掌柜的记得清清楚楚的账,是被王公子买走的。” “那为何,玉钗最后会在姜许意的手中?王公子,王家究竟有多大的本领,敢与太争风吃醋?” 王公子显然被她这一番话惊吓地不轻,这一瞬间,几乎是忘记了挣扎,直到整个人沉入水中,才又扭 动着身体浮上来。 姜知雪低头笑道:“今日与王公子的相会很是愉快,我想你回去之后,也应当知晓,该如何向众人说明。” 玉钗在她手中轻巧转动,最后被稳稳握在手心:“不然,这些‘秘密’,可不一定会继续是秘密了。” “姜小姐……”王公子又被素容按着沉了一次水,堪堪老实下来:“我知道了,知道了……是我错了,求姜小姐原谅……” “怂包。”姜知雪轻轻吐出两个字,“拖他上来吧,好早些回去,这儿当真无聊。” 第九十九章 先打个巴掌 王府的小厮接到信号赶回来的时候,就见到王公子浑身湿漉漉地,打着哆嗦在船头等着他们。 “公子……这是?”几人面面相觑,完全弄不懂,这船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游船靠岸,姜知雪稳稳踩上岸,冷冷瞥了王公子一眼,头也不会地离开了。 定远侯府,门房见了姜知雪,点头哈腰地迎上来:“大小姐您回来了?玩的可尽兴?” 姜知雪问道:“姜许意在府中吗?” 门房连连点头:“回大小姐的话,二小姐没有出过府。” “好。” 姜知雪径直路过门房,向着梅霜院而去。 梅霜院的丫鬟骤然见到姜知雪,有些意外,一句“大小姐”还未曾喊出口,姜知雪便带着素容硬生闯了进去。 姜许意正在房中试着新衣。 姜知雪上前扯过她的衣服,扬手便是一巴掌甩过去。 姜许意猝不及防受了这一下,立时便要发作。 “姜知雪!你做什么?” “做什么?”姜知雪冷声将她的话重复一遍,随即扬声怒道,“你还同我装傻!那王公子心仪的明明是你,应该是我来问你,你想要做什么吧?” 二人这动静不小,早有丫鬟跑着去请姜相霖。 好巧不巧,方若谦,正在府上做客。 二人得了消息,便急匆匆赶往梅霜院。 姜许意被姜知雪质问,一下子哑了声,心中的震撼与惊讶如同潮水一般将她整个人淹没。 这本是她的秘密,怎么会,这么快、这么轻易就被姜知雪看穿了呢? 姜知雪向前一步,逼迫她向后退去:“怎么?没话说了?” 姜许意咬牙:“姜知雪!你让我说什么?青天白日跑来我院中撒野的是你,动手打人的是你,满嘴胡言不知所云的还是你,谁知道你又想要做什么妖?” 姜枭然同方神医赶到的时候,姜知雪郑聪聪头上拔下那根玉钗,举到姜许意面前:“这钗子你应当记得吧?满京城只此一只,王公子将它赠予你,这样的情谊,你倒是随手便丢给我了。” 姜相霖面色一寒:“意儿,发生了什么,你讲清楚。” 姜知雪将玉钗重重拍在桌子上:“她应当是讲不清楚了,不如我来同父亲说。” 她语气含怒,将姜许意与王公子私相授受,又教唆王公子故意败坏自己名声的事情,一五一十讲述出来。 姜相霖的脸色一点点沉下去,方神医则目光在二人之间来回巡视,颇有玩味的模样。 “爹爹!不是这样的!”姜许意还想要诡辩,却一时半会,想不出合适的托词,只能假装泣不成声。 姜知雪望向姜相霖:“今日王公子在游船之上意图不轨,被我推下船去,父亲若是不信,大可以派人打听打听,看他究竟是怎样回去的。” “姜许意这番作为,不仅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也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如此蓄意安排,究竟有什么目的?” 什么目的? 姜相霖几乎不用思考便能想到,王公子这样麻烦的人缠上姜府,还是在这样的节骨眼,无论是对侯府的名声,还是对自己接回长子,都极为不利。 他看着姜知雪,姜知雪的面上,出了愤怒,几乎找不出其他情绪。 而后,目光又转向姜许意,姜许意低垂眉眼,嘤嘤啜泣,越看越是一副心虚的模样。 姜相霖心中有了决断:“好了,这件事无论怎样,讲出去都是家丑,便到此为止,谁也不能出门乱说,听清没有?” 最后这四个字,他咬的极重,又是对着姜许意说的。 个中含义,不言而喻。 姜许意打了个哆嗦,忙点头:“我知道了,爹爹。” 方神医此时才扬唇一笑:“今日我来的不巧。” 姜相霖轻叹一声:“让你看笑话了。” 方神医摇头:“侯爷客气了,只是我瞧着二小姐收了不小的委屈,侯爷不不必对她太过苛刻。” 姜知雪不动声色地望着方神医,心中判断着他这话的含义。 看来,这一世,他应当还是站在姜许意那一边。 “既然父亲这样说,我也没有什么话可讲了。”姜知雪疏离地讲出这句话,便带着素容,出了梅霜院。 走到无人的地方,她才轻舒一口气,将方才的满面怒容替换了去。 素容笑着:“小姐,那一巴掌,当真爽快。” “确实,都打的我手疼。” 姜知雪揉了揉手,“想办法将今日的事传出去,我倒要看看,姜许意该怎么逃过这一次的口诛笔伐。” 她自然不是什么大善人,自从姜许意利用王公子给自己使绊子开始,她便开始想着,怎样将事情闹大。 至于王公子那些烂事,只要银子花的到位,偌大的王家府邸,总有那么几个漏风的嘴。 这样的烂人,怪不得姜许意也只是在万不得已的时候,才利用一下。 “还有王家那些烂事,也寻个机会,散播出去吧。” 念及那个早逝的姑娘,姜知雪心中很不是滋味。 严夫人曾问她,怎么不曾想过嫁人。 少女怀春的年纪,她确实也想过,但两世为人,她只想为自己而活。 女子之立于世,本就又诸多限制,若是所托非人,那可真是如同坠入无间地狱。 还不如一人自在,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姜许意与王公子暗通款曲的事情,很快在京中流传开来。 这一次,姜许意的名声彻底跌入谷底,任谁听见她的名字,都会翻个白眼,再嗤笑一声。 姜相霖烦闷不已,原想着过了这段风头,在做打算。 却不料,闲话竟然传入了天家。 就连楚昭序都宣他入宫,问了一嘴。 姜相霖终于沉不住气,定远侯府的称谓,是他这辈子最重要的东西。 思虑再三,姜相霖果断做出决定。 他要将姜许意,送进庙中清修。 姜许意终于知道怕了,跪在姜相霖书房前求了两日,未果。 又去东宫寻太子。 可惜的是,太子这一次,是真的介意她与王公子的事情了,姜许意一连去了三日,都吃了闭门羹。 第一百章 假千金被送走 姜许意始终不死心,费了好大的劲,终于是在东宫外等待了太子。 只是太子在一众亲卫的保护下,只是遥遥看了她一眼,并未与她相认。 姜许意哭的柔弱,最后软磨硬泡下,好容易让门房答应,送一封信进去。 只是等了许久,太子才叫人送出来一句话: “当时明月在,独不曾照我。” 姜许意手抖着,还带着一缕龙涎香的信纸飘落在地。 素容也不知道从哪得了这个消息,将它当做笑话讲给姜知雪听。 姜知雪啧啧称奇:“太子当真是情深,便是连姓王的这种人的醋也吃。” 素容道:“这次,姜许意算是功亏一篑,只是仅仅去庙中清修,还真是便宜她了。” 姜知雪神情轻松:“不着急,慢慢来。” 这几日,赵金河在城外盯着乔氏的动静,不在院中。 二人说话的时候,只有卓文在旁候着。 姜知雪接纳他之后,便彻底将他当做自己人,说什么都不再避讳着他。 卓文听着姜知雪与素容一言一语,心中多少有些好奇。 姜知雪与姜许意,似乎并非是为了侯府千金的称谓在争执,她们之间,似乎还有着更深的秘密。 此时,柳叶敲门:“小姐,方神医想要见您。” 这客人来的意外,姜知雪略略挑眉:“请他进来。” 似乎是心情不错,相较于前几次的见面,方若谦刮了胡子,整个人精神不少。 姜知雪极快地打量来人一眼,微微惊讶。 或许起先是那络腮胡子的缘故,她总以为方若谦年纪应当在三旬之上。 没想到稍作打理,面前这人变化竟如此之大。 眉宇之间,竟与姜枭然有几分相似。 姜知雪笑了笑:“三日不见,还真当刮目相看。” 方若谦浅浅一笑:“大小姐玩笑了吗,不知可否讨一杯茶水?” 姜知雪自然是答应。 等二人坐下,方神医真如作客一般,对着茶叶品评了一番,又叙了许多家常。 姜知雪也不急:“听闻方神医拒绝了陛下的差事,不知如今作何生计?” 方若谦谦虚一笑:“早年行走江湖,攒下了不少银钱,如今在京城暂居,闲来无事,开了家药铺。” “方神医竟如此厉害?”姜知雪假意惊讶道,“看来我需要改口称一声方老板了。” 她自然是知道方若谦在经营药铺。 不仅是药铺,这人财力实在是雄厚,还开了一家绸缎庄,一家杂货铺。 “不敢当。”方若谦略一低头,“不过混口饭吃,哪敢在大小姐面前卖弄。” 他放下茶盏,看向姜知雪,认真道:“其实今日前来,方某是有一事相求。” 说了这半天,总算是切到正题了。 姜知雪笑:“方神医请讲。” 方若谦停顿片刻,才又道:“在下想要向二小姐求一个恩典。” 姜知雪端着茶盏的手一停:“哦?” “我自然知晓,二小姐行事有失妥当,得罪了大小姐,但总归是一家人,大小姐当日夜掌掴了她,如今她真心悔过,大小姐不妨得饶人处且饶人。” 方若谦侃侃而谈:“二小姐到底也是未经过事的孩童心性,此番得了教训,想来也知晓厉害,大小姐年长她些许,何不主动示好冰释前嫌?” 姜知雪垂眸,将他的话一一听来,不觉有些好笑:“方神医不仅精通医理,这讲起来道理来,也是叫人醍醐灌顶。只不过前些时日,我也是一时心焦,才做了些冲动之举,依着神医的话,我们是一家人,事情讲开了,便也过去了,又哪来的‘前嫌’?” 被拒绝,方若谦也不觉尴尬,笑道:“此事大小姐毕竟是受害者,能如此坦然,当真叫人佩服。想必侯爷也是心疼小姐地紧,才会为了小姐,如此重罚二小姐。” “是么?”姜知雪眼中漾出笑意,方若谦不请自来,处处为姜许意求情,现在又话里话外暗示自己小肚鸡肠、害得姜许意被罚。 “方神医恐怕不太了解我父亲,他做什么决定,从来都是从大局出发,绝不是神医口中为着儿女情分乱做决断之人。” 姜知雪也不恼,只是又将锅甩了回去。 同事告诉方若谦,自己这儿,并没有什么好商量的。 方若谦也非等闲之辈,展演一笑,便将话题绕了走。 一番闲谈之后,起身告辞。 姜知雪目送人出了秋墨阁,扬手将他用过的茶具递给卓文:“扔了去吧。” 方若谦没有上一世的回忆,他同姜许意只不过在定远侯府见过几次,何故会对她如此袒护? 而且这人显然不是姜枭然那种草包,需要小心应对。 姜知雪向着,又叫素容:“你去一趟城外,把方若谦是姜相霖私生子的事情,与姜许意的情况都告诉乔氏吧。” 素容:“是,小姐,老赵一直守着她,却没有传来什么消息,看来她还真沉得住气。” “自然需要沉得住气,这可是两条命。”姜知雪擦拭着桌案,随意道,“她并非蠢人,先前不过是被这一家子拖累,如今恐怕已经恨毒了姜相霖,咱们且看着好戏吧。” 方若谦在姜知雪这儿没有讨着软话,转头又去找了姜相霖。 也不知他说了些什么,姜相霖就真的对送走姜许意的事情,犹豫起来。 只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王公子虐杀妻儿的消息,在坊间流传开来。 若是先前只不过是富家公子的风流韵事,而现在的行径,已然激起民愤。 尤其在听说那被害女子的一应亲眷,还在刑部大牢中关押着的时候,竟然有百姓带头,想要强闯大牢救人。 这事闹地大。 楚昭序也知道了,还不等刑部尚书想出什么对策,就下了旨意严查此案。 并逐一督察京中的官宦子弟,是否有有伤风化、仗势欺人甚至是违逆国法的行为。 一经之后,从严惩治。 一时间,京中人心惶惶。 面对这样的形势,姜相霖不再有丝毫犹疑,当即下令,明日便将二小姐送 入庙中。 第一百零一章 负荆请罪 姜许意走的时候,姜知雪也来送了。 她布的局,自然要亲自来验看一下成果了。 姜许意泪水中带着不舍与脆弱,跪在姜相霖身边:“爹爹,女儿知道,您做什么都是为了女儿好,此去我一定静心思过,为侯府祈福,只是不放心爹爹年岁大了,身旁只有姐姐一人,还望爹爹保重身体。” 这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在一种仆役与丫鬟听来,简直是孝感动天。 她抬起头:“姐姐,这一次是我一时糊涂,惹恼了姐姐,意儿不敢奢求姐姐谅解,只希望姐姐能够孝敬爹爹,打理好侯府,不要为了意儿的事情,再生气了。” 又绕过了自己做的恶心事,把姜知雪架在恶人的位子上。 这话术,倒是与方若谦有几分相似,不愧是兄妹。 但眼下除了姜府众人,也并无外人,姜知雪懒得应付她,只是冷眼瞧着她演戏:“这寒冬天里,许意跪在地上这么久,也不知道膝盖能不能撑得住,还是早些起来赶路吧。” 姜相霖眼中也无半分情感:“知雪说的是,早些去吧,莫要再惹是生非。” 姜许意瘦弱的身形颤了颤,带着哭腔道:“是,爹爹,姐姐。” 她上了马车,马车缓缓驶向城外。 姜许意到底是没忍住,掀开帘子向后瞧去。 姜相霖已经回了府,应当是根本就不想多看她一眼。 但姜知雪仍旧站在门前,含笑看着自己。 二人目光对接,姜知雪眉眼弯弯,伸出手冲她摇了摇,真就如同亲姊妹送别一般。 可恨! 她不服,她哪里比姜知雪差,论样貌才学,在姜知雪未曾归来之前,在京城中都是一顶一的好。 太子也比上一世更早爱上自己。 可偏这一手好牌,全让姜知雪搅和了。 凭什么!凭什么她用尽全力,都斗不过姜知雪? 姜许意猛地拉上帘子,闭上眼深吸几口气,才将心中的烦闷压了下去。 罢了,这次离开定远侯府,也是一个休养生息的好机会。 马车兀地一停。 还陷在自己思绪中的姜许意被癫地向前扑去,不由恶言呵斥:“你怎么驾的车?这还没有离开京城呢,就不将我放在眼中了吗?” 车夫战战兢兢:“二小姐息怒,是……是有人拦车。” 姜许意稳住身形,掀帘向往看去。 之间面前停着另一辆马车。 玄漆描金的四驾马车,四角悬着灯笼,上书“金府”。 姜许意变了脸色。 皇后为太子选定的正妃,就是出自御使台的金家。 那马车中传出一声清悦动听的女声:“请问,是定远侯府的姜许意姜小姐么?” 姜许意心中莫名发怵,紧着头皮答:“正是,贵人所为何来?” “久闻二小姐美名,此番听闻二小姐将要离京修行,特来送行。” 那女子答得客气,但话中的敌意,仍旧被姜许意捕捉到了。 姜许意道:“多谢贵人美意,只是不知能否请贵人移驾,路途遥远,若是耽误了,父亲会责怪的。” 这尊瘟神,来着不善,还是早些避开的好。 车中的金小姐不紧不慢:“无妨,时辰尚早,我此番来,是有些体己话想要同姜小姐说一说。” 不等姜许意答话,又道:“姜小姐兰心蕙质,此次又有佛缘能入寺修行,是旁人羡慕不来的夫妻。” “定远侯得圣上器重,二小姐美名远播,日后定能指一户好人家。今日这般急着走,莫不是不想让我高攀上吧?” 姜许意头疼,往常这样阴阳怪气的话,都是她来说,现在被人摆了一道,她还真是有口难言。 金小姐似乎笑了一声:“也罢,二小姐若是不愿与我交好,我也不勉强,毕竟,强求来的缘分,终究靠不住。二小姐是聪明人,定然比我更晓得进退。今日权当我唐突了。” 说罢,金小姐叫车夫调转车头,向着城内而去。 “欺人太甚!”直到听不到车辕声,姜许意才骂出来。 她狠狠拍了一下身下座椅,气的喘 息都有些困难。 什么美名远播,什么强求来的缘分。 她分明是来给自己施压的,告诉她,她配不上太子,跳梁小丑应当认清自己的身份,别在这惹人笑话。 “来日我上位之后,你别哭着来求我!” 这场小小风波之后,马车也是顺利到了庙中。 姑子们热情接了姜许意,又在车夫面亲爱百般承诺不会让二小姐受了屈。 车夫也是将路上的一切原原本本禀告给了姜相霖。 姜相霖脸色铁青。 定远侯府,此番恐怕又得罪了御史台…… 如今朝廷查风纪问题查的严,姜枭然与姜许意又连番出事,姜相霖心中不安。 思虑再三,他换上朝服,入了宫。 见了楚昭序,姜相霖纳头拜三拜,呼过圣上万岁后,便自请圣上降罪。 楚昭序仰面靠在龙椅上,姿势闲适,面上虽带了些疲惫,却并不能掩饰周身天潢贵胄的气势。 “侯爷怎么突然请罪来了?” 姜相霖诚恳道:“微臣教子无方,惹出许多祸端,虽已在内宅惩处过了,但思来想去,仍觉辜负皇恩,故而前来请罪。” 楚昭序笑笑:“侯爷不必如此。” 姜相霖仍旧保持着跪拜的姿势:“微臣知晓,姜家是托了犬子的福,才有今日,犬子却早逝,无法享受天恩,微臣更应该谨言慎行才是。” 他主动提及问竹先生,为的就是用旧情打动楚昭序,随后又咬了咬牙:“微臣听闻,北境二县遭遇雪灾,犬子生前便心系边境安宁,为求安心,微臣愿以绵薄之力,为圣上分忧。” 姜相霖又捐出银两给北境。 楚昭序笑地和善:“侯爷这是何苦,二县早有准备,并无多少损失,侯爷有这份心就好了。” 姜相霖仍旧坚持,楚昭序也只能接受了。 待到姜相霖回府的时候,楚昭序褒奖定远侯的旨意也随之而来。 他不免有些得意,有了皇上的偏心,他还不信,定远侯府没有翻身之日。 只不过,这次用的仍旧是先前姜知雪提出的破财之法,借用的也是她的军功,这个女儿……还真让他头疼。 第一百零二章 遇刺 有了楚昭序这一道褒奖的圣旨,京城中人心又开始浮动。 巴结姜相霖的人,又多起来。 而京城,又迎来了一场大雪。 不同于上一次半日就停的雪粒子,这雪纷纷扬扬下了三日有余。 姜知雪在二层阁楼上,一推窗户,入目便是一片洁白。 大雪压下了京城的喧嚣。 平民百姓早早出门做工,又早早归家取暖。 倒是文人墨客,纷纷聚在鸣湘书院,吟诗作对,全然不知寒冷。 雪停之后,太后下了懿旨,命各府女眷入宫,共同祈祷来年丰收富足。 乔氏与姜许意都不在,姜相霖再不乐意,也只能让姜知雪去。 自从宫中回来,他看姜知雪,又不怎么顺眼了。 问竹先生的军功,实在太好用。 正因如此,也更令他忌惮。 姜知雪自然清楚他的这些花花肠子,但时机不到,她暂时还动不了姜相霖。 太后带着一众官员亲眷在天坛祭祀,等了四炷香,众人险些在寒风中冻僵了。 入宫见驾,不宜穿的太多,否则臃肿不堪,有藐视太后的嫌疑。 姜知雪也穿得单薄,临要出宫,挪动双脚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四肢有些不听使唤了。 幸好素容贴心,在马车中多放了个手炉,一见着姜知雪出来,便赶忙给她披上披风,递上手炉。 姜知雪含笑道:“鞋子都险些浸透,太后也当真是心诚,能在这样的气温下,岿然不动。” 平心而论,太后与皇上,都是一心一意为了百姓的,值得他们效忠。 上了马车,马上拐过一个路口的时候,她们的马车忽然被人拦住。 来人是个不认识的中年男子:“姜大小姐么?我们将军送来书信,请小姐移步方便处讲话。” 姜知雪掀了帘子,认真大量那人。 此人五短身材,却长得结实,目光之中,也隐有杀伐果断的气势。 还真像个当兵的。 姜知雪却没有动,对于不认识的人,她从来都是先疑上三分:“你家将军是谁?为何又要给我送书信?” 那人挠挠头,憨然道:“自然是贺砚舟贺将军,将军与小姐熟识,又书信往来应当不奇怪吧。” 姜知雪轻轻扬起柳眉:“贺将军走时,右臂的伤仍未痊愈,这是他亲手写的信么?” 那人微一迟钝,很快答道:“是。” “哦——”姜知雪仍旧不动,继续笑道:“阁下远道而来,想必劳累,不知是从哪出驻守地方来的?” 那人嘿嘿一笑:“姜小姐,你这话问的,是不信我了?但这信确实是如假包换的,小姐还是先看一眼的。” 他说着,手伸向怀中,又上前一步,靠到马车极近的地方。 随后——寒芒闪过,那人手持匕首,向着姜知雪的胸口直刺而去。 “小姐小心!”素容低喝一声,将姜知雪向后拉去,自己则迎着匕首上前。 马车内拥挤,不好施展。 早在姜知雪与此人交谈的时候,她就格外上心了。 贺砚舟的伤早就好了,他却不知道,自称是边关来的,却连在军营的基本情况都说不清。 假的不嫩再假了。 那人的一刺未中,很快便扭转身形,躲过素容的一圈,继续向前,眼睛直盯着姜知雪。 姜知雪调动所有注意力,在那人匕首靠近的时候,迅速侧身,又出手如电,握住他的手腕,借力向着马车内拉去。 素容看准时机,一脚跟进,直接把人踹倒,随即点了他的穴道。 这个过程很快,又因为雪后路上几乎无行人,便也没有被人发现。 姜知雪目光落在那人身上,沉声道:“别声张,带回去。” 姜知雪从侯府正门而入,马车则带着那人从后院进了秋墨阁。 素容拿了绳子,把他五花大绑,又堵上嘴,带到姜知雪身前。 姜知雪手中把玩着那人的匕首,似是不经意地讲刀刃逼在他的脖子上:“我问你答,别想着大叫惊动旁人,不然你大可以试试,是你的声音快,还是我的手快。” 在马车之中那一下,那人就已经看出姜知雪是有些功夫底子的,而现在手持凶器威胁自己,也是行云流水。 这女人不好惹。 那人迅速做出判断,然后猛猛点头。 口中去掉杂物,姜知雪开口:“怎么称呼?” 那人很快回答:“丁一。” 姜知雪点点头:“你的目的是什么?” 丁一:“为了……杀掉小姐。” 素容火大,抬脚便又踹过去:“你倒是敢想!” 丁一连连求饶:“小人也是实在缺钱,迫不得已。” “是么?”姜知雪声音冷地如同古井寒潭,“谁让你来的?” “小人真的不知道……” 一句“不知道”刚出口,姜知雪的匕首便已经扎在他的琵琶骨上了。 素容与她默契,在匕首刚动的时候,便又堵上了他的嘴。 痛呼化作呜咽,咽在嘴中。 “我劝你最好别把我当猴耍,你可能不知道,我有位好友是大夫,如今在圣上面前当差,他曾告诉过我,人的身体,有许许多多不致命却分外折磨人的地方。” 她稳稳拔出匕首:“若是再有一句‘不知道’,我便拿你试刀。” 豆大的汗珠从丁一额头聚成汗流淌下,他发不出声,只能连连点头。 只不过他也知道自己犯的是大罪,言语间,仍旧有不老实的地方。 姜知雪又捅了他几下,实在疲乏:“卓文,你去将炭火盆端上来,先把他一只手烤了喂大福。” 大福原本在书架上安稳躺着,此时很是配合地“喵”了一声。 丁一循声望去,正好看见大福竖成一条线的瞳孔…… “姜小姐,我说……我都说……” 原来,丁一本就是个打手,原本豢养他的员外出了事,他为了讨口饭来到京城,得朋友推荐,接了一桩杀人灭口的活。 找他来刺杀姜知雪的人,是刑部尚书家的管家。 王家管家虽然没有暴露过身份,但丁一毕竟做了多年打手,行为谨慎,暗中摸了好久,确定了对方身份,才开始计划动手。 原本他没将姜知雪放在眼中,却不料阴沟翻船了。 第一百零三章 探病 王家开价到了一千两银子,不可谓不大方。 虽然姜知雪判断不出究竟是王公子下的手,还是王家旁的什么人,但可以确定,他们真的恨极了她。 自己做出龌龊事情的时候,便是百般遮掩,等待被人拆穿了,就开始挟私报复。 有意思。 姜知雪嘲讽一下,继续审问:“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要假装是贺将军送信的人?” 丁一此时一心求生,知无不言:“是买凶那人告诉我的,说姜小姐与贺将军有些……有些交情,假借贺将军的名义,能让您放松警惕,说不准事成之后,还能诬陷您与贺将军有、呃,有私。” 姜知雪点点头,这倒是出乎她的预料。 看来暗中,还有人帮着王家人出主意。 姜许意吗?未必,若是她有心栽赃自己与旁人交好,肯定不会放任贺砚舟走了之后再搞事情。 那还有谁? 姜知雪一面思考,一面手起刀落,痛快地了结了丁一。 “素容,还要辛苦你,处理一下了。”姜知雪望着素容笑了笑,又转向卓文,“她一人不便,卓文能否也帮一下?” 卓文还陷在姜知雪如此果断杀人的震惊中,下一秒被她唤的回神,立马答应下:“是,小姐。” 应下之后,他内心竟然有些窃喜。 小姐真的彻底相信自己了!这样的差事都交给自己! 至于方才惊讶,他倒不是怕姜知雪杀人不眨眼,而是有些意外。 他以为姜知雪是身子孱弱的闺阁小姐,这熟练的一刀,可不叫人吓一跳。 但这也说明,小姐比他想象中的,还有本事,自己这是找对主子了。 开心! 处理过丁一的尸身,姜知雪便将自己遇刺的消息,传了出去。 既然主动来招惹她,那她也不会吃下这记闷亏。 对方手中还握着她不知道的情报,那就先来一招敲山震虎,看看他们的反应。 这消息一出,定远侯府又开始门庭若市了。 最初来的,是严夫人。 她望着躺在床上,分外虚弱的姜知雪,忍不住骂天骂地:“该千刀的,到底是谁这么狠心,竟然要置人于死地,等查出来,我非要严云霄上奏,处他个极刑!” 姜知雪柔柔一笑:“姐姐别气了,这案子难道落在严统领身上了?” 严夫人道:“那道没有,听说是刑部接了,现在正满城搜捕凶手呢。你说好好的太平盛世,突然出了这样的事,多吓人。” 姜知雪应着:“可不是,真吓人。” 居然,绕了一圈,回到凶手手上了。那也正好,就算他们真的找到了丁一的尸体,也不敢声张的。 严夫人走后,长公主又来了。 长公主到底是大方,人未到,一溜的赏赐就塞满了秋墨阁。 “好孩子,怎么突然出了这样的事情?”她看着姜知雪,满眼的都是心疼,“你可有什么头绪,是谁做的?” “我将温箬也带了了,一会让他好好给你诊个脉,可别落下了别的毛病。” “多谢殿下关怀,臣女实在是想不出会有什么人与我有这样大的仇。” 长公主左右瞧了一下,屏退了所有侍奉的人,低声道:“我左思右想,觉着这事与北羌暗探有关。” 姜知雪一愣,这倒是她没有想到的。 见到姜知雪没有讲话,长公主继续道:“虽说随着那兰湛身死,北羌暗探也在京中销声匿迹,到谁也说不好,他们是真的走了,还是潜伏下来。” “归雁那探子是因你被捕的,蓟州的事被揪出来,也有你的出力,别人自然是不知晓,但我们局中人,心中都清楚地很。” 长公主说着,好看的眉头紧蹙:“我实在是担心,他们能在京城隐匿这么久,若真想要杀你,简直太过容易。不然这几日,你还是搬到公主府去吧。” 不得不说,长公主的分析很有道理,若姜知雪当真不清楚背后之人是谁,恐怕也会顺着她的思路想下去。 “殿下多虑了,我不过是个小人物,想来并不足以让他们放弃这么久的伪装,冒险来杀人。”姜知雪婉言拒绝了长公主的邀请,“再者,臣女这次没事,他们也不敢这么快就下第二次手。” 长公主又劝了她几句,见她仍旧坚持,也便罢了。 随后,她轻叹一声,“还有件事情,我想着,也当告诉你一声。” “安然王已从蓟州出发,要进京接回贤太妃。” 姜知雪诧异:“什么?他怎么敢?” 有了上次被捕的暗探的口供,贤太妃被楚昭序秘密软禁起来。 若是安然王当真与北羌有勾结,那定然是已经得到消息了。 他真就敢背着通敌谋逆的嫌疑,大大方方入京?不怕有去无回? “这也是我与圣上忧虑的事情。”长公主话音中不乏愁闷,“昔日安然王也算有半分从龙之功,他应当是笃定圣上没有充足证据之前,不敢轻易动他。” 姜知雪略一沉吟,问道:“臣女问个不当问的事,贤太妃那儿,什么都未曾说么?” 长公主点头:“不错,她只是喊着冤枉,什么都不肯说。又端着太妃的架子,那些人也不敢真的对她做什么。” 这事很是难办,在安然王真正入京之前,连带着楚昭序,也拿不准究竟该怎么办。 长公主与姜知雪又说了几句闲话,便叫了温箬进来。 温箬一搭脉,便知道姜知雪是装的受惊过度,也就随意演演,给她开了个安神的方子。 长公主这才放心走了。 姜知雪接连应付过几人,疲惫不已,刚要躺下休息。 柳叶桃叶两个小丫鬟,又来通报:“小姐,户部侍郎家的安小姐到了。” 姜知雪愣了愣,想了好久才想起来。 在庆功宴上,她与这位安月柳安小姐有过一面之缘。 是个话挺密的姑娘。 只不过再之后的诸多集会,安月柳都没有露过面。 什么风,将她吹来了? 安月柳随着柳叶进了秋墨阁,立时开始了讲话:“姜姐姐你没事吧?我从家父那儿薅了千年人参,带给你补身子!” 第一百零四章 家大业大的好处 安月柳穿了一件杏红色绣缠枝牡丹的夹棉衣,配了织锦袄裙,看着暖和且娇俏。 随行的丫鬟将一方锦盒捧上来,当着众人的面打开,果真是一支行若人形的老参,参须完整,通体金黄,一瞧便知是好东西。 姜知雪轻轻蹙眉:“安小姐,这礼也太贵重了些吧。” 安月柳从丫鬟手中拿过锦盒,郑重放到桌案上:“一点也不重,给姐姐补身体正好。” 说罢又向着丫鬟挥挥手:“你去厅内烤火去吧,我同姜姐姐说会话。” 姜知雪心下会意,也将秋墨阁的一众人打发了出去。 安月柳自己搬了个小凳子坐过来:“姐姐,我也不说那些没用的话,其实这一趟,是我爹爹叫我来的,但我不想将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摆出来,就将实话讲给你听。” 姜知雪带着浅笑,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安月柳咬咬唇:“姐姐可能不知道,我身子弱,时不时便会病上一场,上次宫宴之后,便一直卧床修养,但这并不是我娘胎里就带的弱症,而是被人害得!” “怪不得,之后一直未曾见过你。”姜知雪了然,“是什么人让你落下了这样严重的病根?” 谈到次,安月柳眼中的雀跃全然不见,恨声道:“就是王家那个小兔崽子!” 她继续说下去,原来,安家是从寒门考取了功名,一路升上来的官。 在安父刚入京,还未曾在六部任职之际,安月柳带着丫鬟游街,被王公子一眼瞧上。 王家是世代居高位,自然是没有将安家这样的小门小户放在眼中,于是王公子就缠上了安月柳。 安月柳那时年纪更小,没见过这样的事情,一下子慌了神,躲避间,不慎跌入池塘。 王公子却只是在岸边瞧热闹,直到她的丫鬟唤来了人帮忙,才带着一众恶奴大摇大摆走了。 安月柳险些溺毙,即使被救上岸,也因为在水中久了,落下了肺疾。 后来安父想要找王家算账,奈何王家多方包庇自己的儿子,当时除了两家的奴仆,也并无人证。 再加上王家官阶高,多方掣肘,安父始终出不了这口气。 如今,终于是借着姜知雪与姜许意,圣上开始查出王公子的事情。 安父是想要让安月柳说动姜知雪,检举王公子,让他一举不得翻身。 安月柳一口气说完,又自己奔向茶盅,到了满满一杯水灌下去:“我想姐姐不一定想要与这种泼皮无赖扯上关系,所以据实相告,不过你也别怨我爹,他老人家没什么坏心思,就是这口气憋的心里久了,成了执念。” 姜知雪自然晓得,安父的做法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他心疼自己的女儿,也不过是想要让自己多说句话而已。 再者,安月柳能如此坦诚,想必平日中,安家的言传身教,也是好的。 于是,她只是和善一笑:“安小姐说笑了,我哪里敢怨恨安侍郎。” “姐姐你不用这样客气,我平日不怎么出门,认识的人也少,你要是不嫌弃,就唤我的表字便好——阿因——家中人都这样叫我。” “阿因。”姜知雪轻轻重复了一遍。 这两个念来上口又莫名带着丝还宠溺。 足见父母对安月柳的宠爱之深。 姜知雪由衷赞叹:“这名字,很是好听。” 转回正题:“此次圣上由王家开动,力求将京中衙内的不正之风统统压下,想来他逃脱不了惩治。” “那可说不好。”安月柳撇嘴,“王家三代单传,现在不也还护着那个泼皮么。” 姜知雪眼眸微动:“是么,那边看他能护多久了。” 安月柳耐不住爱玩的性子,站在原地,将姜知雪的秋墨阁扫了一圈,又开始夸她匠心独具,不像自己,只会挑贵的摆。 闲谈几句,安月柳实在是有些累,便匆匆告辞了。 素容与卓文进来帮姜知雪换了炭火,又道:“方才安小姐一出门,我便将秋墨阁锁起来了,清净惯了,当真是受不了这人来人往。” 姜知雪掀了被子,下床活动:“谁说不是,不过这几人来的,倒是省了不少我们打探消息的气力。” 她将长公主与安月柳的话转述给她与卓文。 听到最后,素容疑惑起来:“为什王家会这样嚣张?明明在风口浪尖,却执意还要护着儿子,再者,他能护得住吗?” 若是换了姜相霖,恐怕现在早已怕的不成样子了。 “兴许呢。”姜知雪在窗前站立,望着院中的雪景,声音平静,“王家世代为官,在朝中的利益盘根错杂,若真要孤注一掷去保一个纨绔子弟,倒也不是不行。” 像王家这样的家族,其势力定然远比众人看到的广。 别的不说,据她所知,姚帅手下一名副将,便是王尚书的弟子。 他们所选择姻亲关系,定然也是重中之重。 被王公子打死的那名女子,就算她能安稳将孩子产下,也必然会遭受王家的毒手。 孩子可以留,但孩子的娘亲,一定要是高门贵女。 素容听了个明白:“若是这样说,那定远侯府,是远远比不上他们了?” 姜知雪摇头:“未必,现在是比不上,但来日,却说不准。” 虽说姜相霖是因着问竹先生一跃飞升,日前在朝中算是孤立无援,事事都需小心,但只要爵位能够传袭下去,难保不会成为豪门望族。 先前王公子听从姜许意挑拨,来姜知雪的欢心,闹得人尽皆知。 想来王大夫应当是不知情,只当他真的瞧上了姜知雪,若是结了侯府的姻缘,对彼此,都是好事。 “我还是不明白。”素容问道,“他们并不知道姜相霖仍有私生子在外,怎么就笃定,爵位会传承下去?” 姜知雪嘲讽笑道:“恐怕也只有姜许意才会傻到认为,姜家只剩她自己,便能得到所有的益处吧。” “其实在旁人看来,即便是为了这个爵位,姜相霖也会再娶的。他这个年龄,再生一位嫡子,是很轻松的事情。” 第一百零五章 下一步的筹谋 姜知雪十四岁便接触了朝堂的这些勾心斗角,如果她愿意,自然也是能一直跟着楚昭序。 但她实在厌倦。 今时今日再算计起这些利益势力的纠葛,仍旧头疼。 这也是她重生以来,一直都未曾打过姜相霖主意的原因。 定远侯的位子,虽无实权,却仍旧牵扯甚广。 但如今,有了乔氏这条线,便能试着动动手脚了。 “素容,老赵那边,有没有什么新的消息?”姜知雪问着。 素容想了想:“应当是没有,乔氏与那个男人,将尸体处理干净之后,便一直在庄子中,甚至鲜少出门,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姜知雪心念一动,乔氏,该不会是放下了前尘,想要隐士远去吧? “看来我们不能只是远远盯着了。”她低头沉思着,“该想些办法,找个信得过的人在她身边才好。” 只是先前跟在乔氏身边的婆子都被姜相霖打发了,该找谁呢? 此时,一直沉默的卓文忽然道:“小姐,既然是需要找个夫人信得过的人,不晓得,我娘如何?” 姜知雪有些吃惊,下意识拒绝:“胡说些什么?她老人家才过几天安稳日子,怎么能做这些事?” 卓文诚恳道:“小姐你救了她,她一直想要回报你,只不过是没有机会,这次……” “不行。”姜知雪想也不想便拒绝了,“我救她并非为了今时今日的报答。” 但卓文却不同意:“小姐便不要拒绝了,我娘年岁并不大,身体也康健,她定然乐意为小姐效劳,反倒是小姐这般推诿,她知道了,肯定会难过的。” 二人来回推诿了几轮,姜知雪终究是没有拗过卓文。 她仔细一想,自己也并非需要卓文的娘亲做些危险的事情,不过是在庄子上这段时间能看住乔氏,便暂且答应下来。 “素容,还有事情需要你去办。”姜知雪道,“你处理丁一尸身的时候,应当留下了什么证物吧,就然王家想要保人,那就丢出去一些,让他们坐不住。” 素容点头应下。 “还有一件事。”姜知雪缓步踱步到正堂中,“我们手中的银两不多了,也该想些法子。” 原本她手中的现银,都是军中几年攒下的俸禄,再加上天家给的赏赐。 她需要用人的时候,花的大方,御赐的一些物件,又不便拿出去变卖,现在也该提早想写办法。 素容想了想:“不然我们也学着方若谦,去置办一些铺子?” 姜知雪笑了笑:“傻素容,哪有这么容易,且不说京城之中,寸土寸金,我们并无这样大的财力,便是置办上了,谁去经营?” 这次,却难不倒素容了:“小姐,这你便不知道了吧,老赵的心上人,家中便是开包子铺的,不如小姐投一些银钱进去,帮着他们将生意做大,一来我们能赚到银子,二来老赵也高兴。 “我再想想吧。”姜知雪将素容的话记在心头,用话敷衍过去。 这样的事情,也不是瞬息之间便能做出决断的。 素容与卓文各自办差去了。 赵金河听说不用在这荒郊野外蹲守了,高兴不迭,又听闻姜知雪缺人手,忙回了秋墨阁,自请去姜许意修行的庙中打探消息。 姜知雪有些无奈,赵金河这人,随是江洋大盗,却再实诚不过。 “既然你闲不住,便去一趟吧,只是瞧一眼便好,姜许意在庙中定然是呆不久,一切等她回来再说。” 姜知雪了解姜许意,她的目的性太强,只要给她一丁点的喘 息机会,便能狠狠抓住,不顾一切向上攀爬。 如今她身在寺庙之中,一定会沉不住气,等到她有了行动,姜知雪再见招拆招也不晚。 平心而论,其实现在让素容去一刀解决了姜许意,也未尝不可。 但太便宜她了。 这一世,她要姜许意一点一点,失去所有的外援与希望,让她在绝望与痛苦中结束生命。 赵金河去了,不到半日,便回来了。 带回一个让姜知雪分外惊讶的消息:“姜许意失踪了。” “怎么会失踪?” 赵金河也有些急:“听庙里的姑子说,她昨日同人吵了架,半夜趁着众人睡熟,便悄悄溜走了。” “姑子们在附近的林中搜寻了许久,焦急万分,正打算遣人来府中禀告。” 说起定远侯府。 姜相霖在得到圣上嘉奖之后,原本是想着趁着这样的机缘,亲自采买了御寒物资送去。 但后来放弃了。 北境的寒灾原本并不严重,若是他走这一趟,多少就显得刻意了。 二则,他还是不放心让姜知雪独自留在侯府。 最终,是方若谦一人去了。 有天灾的地方,自然是不乏重症疾病,方若谦担着神医之名,去这一趟,既合情又是立功的好机会。 现今,姜相霖的一门心思,都牵在方若谦身上,压根就不想管姜许意的事。 晚间,姑子们前来送信,姜相霖只是表面装了一下,便将寻人的事情,都交给张寿去办了。 —— 时间回溯。 不归山,隐泉寺。 这是一座尼姑庵。 在与京城相邻的望京县境内。 传言,这儿原本是个土匪窝,土匪们抢了两家妇女,建了个寺,假借着这个空壳,将人藏在其中,以供他们亵 玩。 后来,有位女侠路经此地,无意中撞破了土匪们的阴谋,一人一剑,灭了半个山寨的人,将那些女子放了出来。 只是自己重伤难以脱险,那些女子原本已经逃脱,却不忍抛弃侠女,便齐齐护着她。 也是巧合,那夜电闪雷鸣,雷公一怒,直直劈在山上,省下的土匪,尽数消亡。 后来这庙留下来,也就成了真的尼姑庵。 因着这一则传说,许多大户人家都会将犯了错的女眷,送到这里,让她们学习庵中的仁义、忠孝。 姜许意自然也是听过这故事的,但她压根不信。 世界上哪有这么傻的人,会为了别人放弃求生的机会。 虚伪、狡诈,不过是骗人自我牺牲的把戏。 第一百零六章 旧爱重燃 实话讲来,姑子们对姜许意委实不错。 只是让她做最普通的活,饭菜也是先紧着她用。 可姜许意哪过过如此清贫的生活,只晓得每日一睁眼,只能穿粗布麻衣,吃过那些天怒人怨的素食,便是干不完的活。 偏偏这些人还装作好人模样,对自己嘘寒问暖,当真烦。 来之前,她从未想过,日子还能这样清贫。 就好像,回到了她还未被姜家收养之前。 要紧的是,这地方偏僻,十天半月也只能见到一两个路人。 她有些怕姜知雪下杀手。 姜知雪盯着她探听她的消息,她自然也做过同样的事情。 那个叫素容的丫鬟,绝非一个普通的婢女。 提心吊胆中,姜许意遇上一个客商。 客商自京城中来,姜许意拿出自己带的为数不多的银钱,想要求客商为自己向姜相霖或是太子带话。 客商坐地起价,想要诓她全部的积蓄。 姜许意自然不傻,上下将那客商打量一眼:“这位大哥,你若是不帮,我手中这五十两,你也拿不走,但若是你好好答应下来,事成之后,我翻倍奉上。” 客商冷哼一声:“当我不知道,在这里的,都是些犯了错的人,你家中若是舍得拿银子给你,怎么可能将你丢在此处?” 这话或许过于尖锐,但也正是如此,让姜许意真的信了他是个普通客商。 谁料到,她好容易将人说服,却在夜半无人的时候,被那个客商掳走了。 姜许意只觉着这一觉睡得格外沉,等到醒来的时候,就已经身处摇摇晃晃的马车之上了。 她有些怕:“你是谁?要做什么?是不是姜知雪叫你来的?” 假扮客商的人不理她,只是一味赶车。 姜许意想要动,身子却沉重地很,想来是迷 药药效没过。 “求求你放了我,我真的是千金小姐,可以给你许多银两!”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能不能同我说句话?” “你这个骗子!究竟要带我去哪里?我告诉你,我若是出了事,我父亲不会放过你的!” 假客商终于停下,他嘿嘿一笑:“这我倒是信,你确实有不错的家人。” 姜许意只觉着这人是在嘲讽她,才要开口回击,却见马车帘子被掀起,那人高大的身影挡住晨曦的光芒,隔空亮出一柄短剑。 姜许意的冷汗瞬间沁透衣衫。 她的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喉中发不出一点声音。 但假客商却只是将短剑一抛,插在姜许意面前的马车底部,随即便消失了。 阳光逐渐亮了起来。 姜许意身上也恢复了气力。 她拔出短剑,颤巍巍出了马车。 入目是一望无际的山林。 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刺骨的冷风与时不时传来的怪鸟鸣叫,让她生出无限的恐惧。 她想要顺着车辙印子走回去,却发现在荒山之中,车辙印根本就不易寻见。 走了小半日,眼前的景象越来越陌生,她实在是有些承受不住,便匆匆回了马车中。 这一方小小的天地,才多少有些安全的感觉。 姜许意哭了许久,才冷静下来。 她终于开始想,假客商半夜带着自己出走,来到此处,也将将天亮,一定距离隐泉寺不远,自己只要多走些方向,定然能找到出路。 可两日下来,她又试着走了几次,都没有找路径。 那次不小心才道蛇蜕,吓的足足有半个时辰,都动不了。 就在绝望之际,姜许意遥遥听见马蹄疾驰的声音。 太子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两日的身心折磨,让姜许意的嘴唇冻得发紫,衣衫与面颊上满是尘土。 太子恍惚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姜许意的时候。 她也是过敏毁了容颜,不知所粗地在林中艰难求救。 这一刻,往日的情谊全部涌上心头,太子飞身下马,迫不及待将姜许意拥入怀中。 “太子哥哥……”姜许意已经红肿的眼中又流出泪,“你为什么不信我,为什么要让我在这里受苦,我险些、险些见不到你了!” 太子只觉着心被狠狠攥起:“对不住,对不住……许意,是我错了……” 太子将身上的墨狐大氅解了,披在姜许意身上,有托着她上马,一行人回了京城。 姜许意被太子带回的消息,很快传到了定远侯府。 姜相霖万万没想到,姜许意怎么会又与太子在一处了,她不应该被皇家嫌恶了,再无翻身的可能么? 但来不及多想,他急匆匆换了衣服,赶到东宫上演父女情深的戏码了。 姜知雪后脚也听了张寿的回报。 这次随着太子一同救人的,是他的亲卫,因此,具体的来龙去脉,外人不曾得知。 只是知晓,太子是从不归山的后山,将人带回的。 不归山,听名字便知道,有多难寻路。 恐怕这也是当初那些土匪能够多年扎根于当地的原因。 姜知雪稍一颔首:“我知道了,你且去忙吧。” 打发了张寿,姜知雪便开始思索,此事有多不合理。 姜许意虽任性,却绝对不会将自己的性命拿来做赌注,在无人引路的情况下,她怎么可能孤身一人,从庙中逃走? 而且就散她侥幸回京,又该怎样向姜相霖解释? 姜知雪手指在一卷书册上一下一下地敲打,很容易便想到了丁一前来行刺的时候,也是知道了自己一些没有摆在明面上的情报。 幕后,有人。 此人先是算计自己,又暗中帮了姜许意。 无论怎样看,这双看不见的手,是站在自己的对立处的。 她的目光瞬间变得寒冷起来。 来得好,她从来不怕阴谋算计,棋盘之上,谁输谁赢,尚未可知。 隐在暗处的人,不可能一辈子都不露马脚。 想过这些,姜知雪唤一声:“卓文。” 卓文上前。 “告诉伯母,可以按照计划行动了。” ——京城外,以为身穿艳色服饰的女人跌跌撞撞逃命。 直到见到一处庄子,用尽全力拍响木门,不等其中有回应,便昏死过去。 一个时辰后,乔氏外出打水,才发现了她,惊讶过后,她还是将人抬了进去。 第一百零七章 战事起 姜知雪遇刺的案子,交在了刑部。 王尚书本来暗中窃喜,觉着姜知雪坑了自家儿子,这是遭了天谴,谁料到,案子还没有开始查,管家便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招了。 是他的好儿子,心中不忿,竟然如同被驴子踢了脑袋一般,想出了买凶杀人的法子。 王尚书:“……”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聪明一世,怎么就生出了这样一个活宝。 原本他就为帮他遮掩先前一尸两命的女子,费劲了心血,现在又闹了新的麻烦。 王尚书将王公子叫去,平生第一次气到动用家法,将人打的哭爹喊娘之后,又锁了起来。 思来想去,也没有旁的好法子,便让人上牢中,随意找了个死囚,想要鱼目混珠。 到时候,只要他对姜相霖与姜知雪稍稍施压,将这事糊弄过去,就行了。 可谁知,一切准备就绪,他带着人想要登门定远侯的时候。 夜间,不知道是谁在正堂之中射进起来一支箭。 箭上绑的是丁一的衣料。 与管家确认之后,王尚书心下便开始慌张。 他倒是没有想到姜知雪身上:一届女流之辈,哪有这么大的本事。 只不过,朝廷上的敌人太多,他一时间也想不到是谁做的。 第二日,仍旧有箭射来,这一次,带来的是丁一从王家拿到的银票一角。 第三日,王尚书已经睡立难安了,他调用附中所有的仆役,谁也不许睡,一定要将来日拿下。 可左防右防,箭还是射了过来。 这一次,没有带旁的东西,而是一封信。 信中说,只要给冤死在王府的女子及其亲眷平凡,让姓王的那个小王八蛋做牢,王家买凶的事,便能够永远不见天日。 他只给半日时间,否则,后果自己想去吧。 王尚书手中拿着信,先是怒不可遏将手边能摔的东西全部摔碎,又颓然地将信烧干净了。 他把管家叫进来,让他想办法,将那女子身死的事,尽量做得好看一些,呈报给圣上吧。 王尚书纵横朝堂几十载,原不想这样被动。 只不过,对方实在阴险,他查了两日,不仅查不到丝毫的线索,现在反倒是被威胁上门了。 半日的时间,太短了,他没有别的法子。 在王府中死个人,还是个孕肚妇人,时间过去这样久,太好遮掩了。 但买凶的事,一旦闹开,就没这样好了结了。 只能先委屈儿子,待到过了风头,再将人接出来,就好了。 话说回来,也是他惹出的祸,刚好让他长长记性。 打定主意,王尚书便开始于管事商议计策了。 次日,王尚书带着“多日”“辛勤“查证”完毕的结案卷书,求见了楚昭序…… 午后,王家的案子的结果,便在百官中传开了。 安月柳再次拜访秋墨阁。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她倒是不用丫鬟带着,就见到了姜知雪:“姜姐姐,这雪一化,倒是看出你院子打理地好来了,待到来年春日,再种上花,想必就是神仙来了,都不愿意走了呢。” 姜知雪烹着茶,扔进去两颗干枣,笑道:“阿因这话说的,却叫我有些飘飘然。” 安月柳解了披风:“姐姐,你听到外界的传闻了么?刺杀你的凶手已经抓到了,王小畜生的案子也破了,居然还是他亲爹审的,当真是叫我看的不明所以。” 姜知雪早就知道王尚书会这样选择,不过她也不扫兴,也装作兴致勃勃的样子:“确实,刚听闻的时候,我也吓了一跳。” 安月柳自个儿取了个杯子,像姜知雪讨了杯热茶:“姐姐是没见着我爹听到这消息的样子,他连为我埋的女儿红,都启出来请大伙喝了一坛!” 姜知雪也跟着笑,附和着她聊了几句。 按着安月柳的话,她及笄前便落下病症,不怎么与外人交涉,但在姜知雪看来,这丫头太过聒噪,不管见了谁,都能唠上半日,实在是不像多年寂寞的人。 不知怎地,又说道京城中的铺子。 安月柳喜好名贵又绚丽的东西,日常便是游街买物。 “那个郎君当真俊美!”安月柳话起了头,便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了,“就在秦家的铺子旁,我见了他,他正选了把宝剑,一剑拔出,那丰神俊朗的模样,我敢说,京中无人能有他半分风华!恐怕就是连姚帅来了,也比不上!” 姜知雪这次是真的被逗笑了:“谁告诉你,姚帅是俊美男子的?” 说起模样,军营之中,最招人待见的,其实是她自己与贺砚舟。 姜知雪虽不是一见便叫人痴迷的倾国倾城的长相,却也是极标致的美人模样,远山眉,桃花眸,红唇轻点,甚是柔美。 也正是这样,她才不得不在假扮男装的时候,日日带着面罩。 冷青梧当时与她不对付,也有些原因,是觉着她太过女气,给爷们儿丢人。 后来到了军营,她屡屡立功,底下的人全都服她,又有姚帅护着,便没有因长相,闹出些旁的事。 安月柳忙纠正姜知雪:“我只不过是这样比较而已,那郎君,一定不是京城中人!下次见了,我一定搭话!姐姐你真该瞧一瞧,他手持长剑的样子。” 安月柳说着,两侧面颊立时一片绯红。 姜知雪现在信了,小姑娘常年在闺中,没见过世面。 若把她丢进军营,不要说让她见贺砚舟了,恐怕随便一个将士,都能迷她半日。 她们说的热闹,赵金河急匆匆推门而入。 不顾将安月柳吓了一跳赵金河上前几步:“小姐,有个不好的消息。” “怎么?”姜知雪见他这模样,便知道事情急迫。 “现在京城之中,人人都传,边境又起了战事。” 姜知雪与安月柳对望一眼,同时沉静下来。 “怎么是坊间传言的?这样大的消息,没有传入宫中?” 赵金河摇摇头:“正是这样才奇怪!尤其坊间还说,说是北羌王养好了病,打回来了!现在人人自危呢!” 第一百零八章 怀疑是她? 姜知雪:“……” 旁的倒也算了,北羌王都那个样子了,若说从棺材中诈尸爬出来都比养好病打回来靠谱许多。 只不过,不明真相的百姓听去了,定然会心生恐惧。 北羌王带给大景国民的阴影,这一朝恐怕是消不去了。 好生送走安月柳,姜知雪将煮好的红枣茶整壶端走,又熄了炭火。 赵金河有些惴惴不安:“小姐,若是传言当真……” 姜知雪道:“北羌王自然是不会回来,但他的儿子们都长大了,这场战事,在所难免。” 她抬眸望向窗外,言语中带着几分担忧:“只是这则传言终究是来自民间,也不晓得是不是那些暗探所为。或许今日、明日,战报便会送来了。” 如今多想也无益。 收了视线,想到卓文的娘亲,姜知雪不放心问道:“花婶那边,如何了?” 卓文忙接话:“小姐放心,我娘装作是刚逃出花楼的样子,夫人并未起疑,只是那个帮着她杀人的男人,并没有现身。” 姜知雪点点头:“我知晓了,若是有不对劲的地方,需即刻接花婶回来。” —— 城外,姜家外庄。 夜。 三名流寇装扮的男人翻过院墙,小心地向着几间屋舍的方向逼近。 月光下,他们的刀泛着冷光。 花婶于睡梦中惊醒,兴许是多年来在卓父的威压下,一直过的胆战心惊,对于危险的嗅觉,她格外灵敏。 花婶没有任何犹疑,忙去推乔氏。 二人都清醒之后,便听到了几人蹑手蹑脚进了正房。 乔氏只觉着庆幸,原先乔定山与孙氏占了正房,将他们除去之后,她觉着晦气,才一直没有搬回去。 如今反倒是给了她们躲藏的时间。 乔氏带着花婶,躲进了后院中一口枯井中。 也不知道是这方枯井当真隐蔽,还是她们运气好,三名流寇没找到人。 一直躲到次日正午,乔氏与花婶才从井中爬上来。 “乔家姐姐,你没事吧?”花婶一回头,发现乔氏已经吓得整个人都如同木头雕地一般僵硬无比。 乔氏自小,虽然受过委屈,但这样的生死场面,哪里经历过?她双唇颤抖,脑中不自觉就想到了姜相霖。 除了他,没有人会这样剑走偏锋对付自己吧? 乔氏的心不断向下沉去。 双亲的压榨,子女的离世,丈夫的背叛…… 乔氏茫然地看向不断唤着自己的花婶,终于是忍不住痛哭出声。 花婶也跟着鼻头一酸,忍不住泛了同情,心里觉着,真是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啊。 此事过后,乔氏也不放心住在这儿了,收拾些东西,带着花婶一起搬到了另一方院子。 花婶一时没法与卓文联系,只能先留下记号,耐着性子与乔氏周旋,一来二去,两人关系倒是拉近了不少。 姜知雪这边,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突来的变故,也叫她心慌。 这日,柳叶推门而入:“小姐,金御史来了。” 自从太子正大光明将姜许意带回东宫,金御史便坐不住了。 明明自家女儿才是圣上与皇后首肯的太子妃人选,如今,一个定远侯府的养女先一步住进了东宫。 这不是打他们的脸吗? 可姜许意这一次遇难,直接将太子的心栓牢了。 金御史几次前往东宫求见,都被太子府的人以各种借口挡了回来。 如今坊间传言纷纷,他不太有脸为了这事去找皇上,于是只能找姜相霖的麻烦。 “小姐可是没见着,那两位,吵的可是精彩。” 姜知雪眼睛亮了亮,似乎真的有了些兴趣:“看来这一次,太子铁了心要留下姜许意,给了姜相霖很大的信心,不然也不会连御史台的面子都不给。往后,这两家可是有的扯。” 很快,金家千金与姜许意的事儿,便传开了。 但又在边境战事的消息下,并无掀起多大的波澜。 谁知没多久,东宫中又出了事。 说是姜许意受惊过度,始终没有痊愈,太子便想到了温箬。 温箬接了通传,翻了个白眼就将来人骂了一顿。 太子气不过,又叫人打了温箬一顿板子。 这一番闹腾,终于是让宫中的皇后坐不住了。 皇后娘娘摆驾去了东宫。 也不知道是怎样闹的,隔天姜许意就被送回了定远侯府。 这些消息,一点一点传回了秋墨阁。 姜知雪每日像是听戏文一般,听着姜许意与太子那点子事。 姜许意归家这天,太子亲自送的她。 这样的架势,姜知雪也要出府迎接。 太子搀扶着柔弱不能自理的姜许意下了轿子,再三嘱托她要修养好身子。 二人眼中的情丝,恍若已经凝为实体,彼此紧紧缠绕。 姜知雪站在风中瞧着他们这样子,只觉着混身发着寒意。 末了,太子总算将目光从姜许意身上移开,先是同姜相霖客气几句,又看向姜知雪。 “姜大小姐,多日未见,别来无恙。” 他说话的时候,嘴角噙着冷笑,头颅微微上扬,摆明了是瞧不上姜知雪。 “多谢殿下关心,无恙。” 姜知雪规规矩矩地答了,可太子又开始发难:“你给孤记住,许意此次归家,定然不能有半分差池,否则,连带着从前的事情,我一并找你清算!” 姜知雪稍一抬头,丝毫没有掩饰面上的疑惑,关她什么事? 在给足姜许意脸面之后,太子终于是慢吞吞地打道回府。 姜许意却在回自己梅霜院的路上,将姜知雪拦了下来。 “姐姐,这次我没有出事,还得到了太子哥哥的垂青,你是不是很失望?” 姜许意目光定定地看着她,眼角眉梢的得意,简直要溢出来了。 姜知雪轻蹙眉头:“你说这话,该不会是怀疑是我派人将你拐到深山之中的吧?” 姜许意面上一闪而过的恨意:“不是你还有谁!此处只有你我二人,姐姐也不用演戏了,我大难不死,日后,你我之间,还有的斗。” 姜知雪心下了然,怪不得太子方才会那样说,原来,姜许意将此番的磋磨,都算在自己头上了。 第一百零九章 素容的身世 明白过后,姜知雪只是加深笑意,从姜许意身侧绕过,径直向前走去。 “姐姐!”姜许意又叫她。 姜知雪顿了顿脚步,便听见后面的人用笃定的语气道:“每个人都有弱点,我想,姐姐已经得意太久了,是时候该栽一栽跟头了。” “那我等着。”留下这四个字,姜知雪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次回来,姜许意身上确实多了几分果敢之气,但也仅此而已。 姜许意想要她不好过并非一日半日,姜知雪自然不会将她的威胁放在心上。 这天,安然王也终于入了京。 百姓纷纷围到管道上,一睹这位王爷的风采。 自大雪过后,京城还是头一遭这样热闹。 姜知雪也有些好奇,当年的九皇子如今成了什么模样,便与素容换了衣衫,混在百姓之中。 仪仗行过,先入眼的事一匹筒体雪白的骏马,马鞍上嵌了一圈的珍珠,在逛下熠熠生辉,直看地百姓们羡慕不已。 安然王与八年前比,样貌倒是没有多大的变化,剑眉星目,身量笔挺,一身的锦袍束了条金丝玉带,贵气不可言。 姜知雪对他有些印象,夺嫡的时候,他年纪最小,行事也最张狂,平日中没少惹是生非,现在看来,还是那副纨绔模样。 忽然,马蹄声响起,一匹快马迅速靠近,从安然王仪架一侧闪过,又扬起尘土,向着皇宫方向奔袭而去。 马上插着的旗帜,代表了他是从驿站而来。 是战报! 姜知雪心下一沉,该来的,总归是来了。 安然王被送信的快马唬了一下,又立马换上笑容,向着围观的百姓招手。 姜知雪拉了拉素容的衣袖,想要唤她一同走。 却不料,素容竟然像没有察觉到一般,直直望着安然王的背影。 “素容?”姜知雪又提了提声音,叫了一声。 素容猛地一激灵,才缓过神:“小姐,你叫我?” “我们先回吧。”素容有些奇怪,但也不急于这一时发问。 回了秋墨阁,素容明显是心中装着事情,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还几次欲言又止。 姜知雪瞧在眼中,却没有多说些什么。 直到华灯初上,素容才缓缓走向她面前:“小姐,我有些话想要单独同你讲。” 不等姜知雪发话,赵金河与卓文便知趣地退了出去。 温箬被责打并非是谣传的消息,如今,人已经回了秋墨阁,在他原先的房间中养着。 大福如今已经长成成年的狸猫,留在院中的时间越来越少,无事的时候,经常自己一猫溜达出去玩。 此番温箬回来,它倒是又开始不向外跑了,赖在温箬的房中,时不时掀个茶盘,抓咬下被褥,总之,气的温箬养伤养的很痛苦。 赵金河与卓文,闲下来也喜欢去他那儿热闹。 屋中只剩姜知雪与素容后,素容忽然半蹲下来,靠在姜知雪身侧。 姜知雪有些惊讶。 此时的素容,像一个无措的姑娘一般,依偎着她,让她一时竟然不知如何开口。 过了好一会,素容才道:“小姐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吗?” 姜知雪自然记得清楚:“当时北羌军屠灭了一个村子,我们赶到的时候已经晚了,是我从尸体堆中发现了你。” 素容闭上眼睛,说出的话有些颤抖:“不是的,小姐,村子不是北羌人屠的。” 许多年里的相守,让姜知雪敏锐地察觉到素容此时的情绪。 她在怕。 姜知雪伸出手,扶住素容,让她坐在自己身侧,又握上她的双手,轻柔一笑:“这我倒是不知。” 素容抬眼望着姜知雪,许久,才缓缓地开了口:“其实,村民是我们的人杀的,他们也要杀我,只不过我运气好,躲起来,等到了小姐而已。” 一番话说的云里雾里,但姜知雪也不再问,而是耐心等着。 素容停了一会,才又说:“我是个孤儿,最早的时候,是被他们收养的,他们教我们功夫,让我们练习着杀人,将我们培养成死士。” “但我不想待在那里,我只能装作什么都学不会,期待能被淘汰出去,我也确实成功了,但淘汰掉的人,也并没有获得自由。” 姜知雪恍然。 原来这才是素容的过去。 怪不得,她与姚之鹭一直没有查明白她的身世。 素容讲到这里,便没有再继续。放出去的后果,姜知雪也能想到,在死人堆中的素容,就是答案。 姜知雪依旧没有说话,而是继续用手捂着素容冰凉的指尖。 这个秘密,素容藏了这么多年,今日说出来,恐怕是与白天的事情有关。 果然,素容深吸气后,向姜知雪道:“小姐,今日我又见到当然教习我们武功的那人!他就在安然王的亲卫之中!” “安然王?”纵使姜知雪再震惊,听到这个消息,也是不免吃惊,“你的意思是,安然王,早在多年以前,便在暗中培养死士?” 素容脸色有些苍白:“我只能确定,那人一定是当日那些人中的一员,其他的……” 姜知雪点点头,伸手摸了摸素容的面颊:“多谢你告诉我这些,这些事情你原本不必说出来的。” 安慰过素容,姜知雪心下越是不安宁。 恐怕过不了多久,他们这般闲适太平的日子,便又要起波折了。 战报送进皇宫,算是做事了边境又起战火的消息。 京城中不少从外逃亡过来的百姓,更加恐慌。 接连几日,街上的油粮米铺前,都排满了长队。 这个时候,方若谦也从北境回来了。 只不过,他是被人送回来的。 方若谦受了伤,说是因治疗过的一位病人,在痊愈多日之后,又复发了便觉着是他这个大夫针对自己,一怒之下,便提刀捅了他。 方若谦被当地的官员一路护送回来,命虽然保住了,但人却一直昏昏沉沉,姜相霖急匆匆赶到他的下榻之地,直急得不行。 后来请了太医院的太医过来瞧了瞧,只说应当是失血过多,时日一长,恐怕会有生命危险。 第一百一十章 换血 八年不见,安然王的样貌倒是没有多大变化。 夺嫡的时候,他年纪还小,也最是张狂肆意,是九位皇子中,最没有希望的那人。 最后关头的放弃,他做的极对。 如今看来,他身上虽添了一两分稳重,但却不多。 被百姓围看,他也大大方方,扬手同众人招呼,面上带着些潇洒与得意,与普通的纨绔并无二致。 当他招呼向姜知雪的方向时,忽然手一停,目光直直地射向姜知雪 姜知雪心头一颤,心道,他看到了什么?总不能这样还被认出来吧? 安然王身后的亲随见他停在原地,有些好奇,便驱马上前,低声同安然王说了句话,安然王也没收回视线。 而是在直勾勾看着姜知雪的同时,马鞭轻点,指向姜知雪的方向。 姜知雪才想要继续往百姓群中去避,忽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安然王仪仗后响起。 随即,一匹快马迅速靠近,贴着安然王一众一侧闪过,又扬起尘土,向着皇宫方向奔袭而去。 安然王与那亲随,被吸引去了注意。 马上插着的旗帜,代表了他是从驿站而来。 是边关而来的战报。 他侧头与亲随说了句话,便加快马程,也向皇宫去了。 姜知雪微微松口气,想要叫了素容走。 谁知唤了几声,都没听见回应。 她四处望去,才见到素容被人群冲到了后方。 但她整个人似乎有些不对劲。 姜知雪已经向她靠过去,她却仍旧纹丝未动。 “素容?”姜知雪又提了提声音,叫了一声。 素容猛地一激灵,才缓过神:“小姐,你叫我?” 姜知雪失笑:“你这是看什么看傻了,回家了。” 她自然瞧得出素容的反常,但此处人多口杂的,不便问询。 但出乎意料的是,纵使回了秋墨阁,素容也没有同她讲些什么。 换了往常,只要是得了什么消息,她定会在第一时间告知姜知雪。 而这次,却选择了闭口不谈。 姜知雪瞧着她一整日魂不守舍,光是倒水倒在自己身上,便有三次了。 直到了晚间,寝内只剩她二人,素容才没头没脑问了句:“小姐,能够紧跟在王侯贵胄身后的人,必然是他的亲信么?” 姜知雪点头:“那是自然,这样的人,不仅是心腹,也定然有不俗的武艺,就如我每次出行,总带着你在身旁一样。” 素容茫然地答应了,便又沉默下去。 算了。姜知雪轻叹一声,她不愿说便随她去吧。 今日战报送进了皇宫,并不是什么秘密。 次日朝中上下,基本都知晓了,北羌军队突袭洛城的消息。 洛城并非要塞,也不富足,北羌军这一手,原本是天降奇兵。 可谁也没有料想到,姚之鹭反其道而行,对洛城严防死守。 北羌大军不仅没占到一丝便宜,还伤亡惨重。 除却洛城,北羌还又对其他几个地方发起了攻击,只不过水花都没有此处的大。 楚昭序褒奖了姚之鹭,又向边境增派了支援。 几日来惶惶人心总算是安定下来。 楚昭序心情大好,又接着安然王入京,为他接风洗尘的名头,办了宴席。 姜相霖身为异性侯,也得了诏。 不过在宴席之前,方若谦回了京。 他是被人抬回来的。 他受了不轻的伤,送他回来的人说是在北境没有好的大夫,环境又遭,实在没了办法,才冒险将人送回京城。 姜相霖得了消息,便急疯了。 直接将人接回了侯府。 之后再细问经过,才知道,方若谦送过东西,发现当地百姓不少因雪灾染了病,便留了下来治病救命。 有为病人年纪大了些,前脚刚被方若谦治愈,回了家,不知怎地,又复发了。 他便恼了方若谦,认为神医是瞧不上他家穷苦,不肯像对待其他病人那般费心医治。 一怒之下,提刀捅了方若谦。 这也是方若谦躲的快了些,避过要害,才没有当场毙命。 但连日这些耽搁,也折磨地他不轻,如今看来,已剩了半口气。 姜相霖连夜请来太医,诊治之后,只说方若谦失血过多,恐怕要换血。 但其中的风险甚大,如果是血缘至亲,会更好一些。 太医的话刚落,姜相霖便立马接道:“让我来。” “侯爷?”太医愣了一下,“万万不可,侯爷是千金之躯,再者,若是一旦失败,侯爷的身子也会大受其害,依下官看,能寻个年少力强的少年……” “不必。”姜相霖斩钉截铁:“一应后果,本侯已然知晓,太医直接换血便可。” “不可以!”姜许意及时赶到,拦住姜相霖,又向太医道,“可否让我劝劝爹爹?” 太医诚惶诚恐地退了出去。 姜许意急得很。 一旦姜相霖与他换了血,那方若谦是定远侯之子的消息怕不日也会暴露。 姜许意生怕这一变故,会让自己在侯府的地位不稳。 “爹爹,太医都说了,这法子并不是万无一失的,你何苦?”她装出担忧的模样,劝说道。 姜相霖不为所动:“意儿,旁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他的身份?他是我唯一的血脉,我一定要救他!” “唯一的血脉”直直戳向姜许意的心头,放佛是刻意提醒她不过是个养女而已。 姜许意脸色一僵,忽听得方若谦在床上咳了一声。 二人转头看去,方若谦正咳出一口血。 “太医!”姜相霖再也不愿耽搁,急急推来姜许意就叫太医。 姜许意到底是没有拦住,被请到了门外,等待治疗的结果。 姜知雪也得了消息。 定远侯要换血救人,于情于理,姜知雪作为女儿,也该到场。 与姜许意的焦急与不忿不同,姜知雪安然坐在厅中椅上品着茶,似乎完全不在意今日这场医治的后果。 姜许意咬咬牙:“你当着不在意屋中那人进侯府?” 姜知雪随意道:“我在意不在意,有什么用?你瞧今日父亲的态度便知,那人进不进侯府,都不影响他在父亲心中的地位。” “那能一样吗?”姜许意头疼得很,这可事关爵位的承袭啊! 第一百一十一章 认祖归宗 姜知雪才要说话,卧房门开,太医与姜相霖齐齐走出来。 太医向着姜相霖拱手:“侯爷大义,有神仙庇护,方神医功德无量,这才安然无事,恭喜恭喜。” 看来换血成功了。 太医功成身退,姜知雪也敷衍着关心了几句,便带了人要离开,临走前,对姜许意笑道:“前几日 你不是对我言之凿凿,胜券在握么?再加一人,想来许意的能耐,也能应付得了。” “你!”姜许意气结,这是嘲讽她来了。 姜知雪走后,方若谦醒了过来,先是劝着姜相霖去休息,而后又叫住了转身即将离去的姜许意。 “二小姐请留步,在下有几句话想同二小姐讲。” 姜许意厌恶他,表情冰冷道:“方神医想说什么?” 方若谦慢条斯理的一笑:“二小姐难道不该称呼我一声兄长么?” 姜许意:“……” 方若谦有些虚弱,艰难地撑起身子,眼中的神采却格外摄人:“许意不应当将我当做外人,我同你,一向都是一路的人。” 烛火摇曳,姜许意的神情在方若谦的话中逐渐由震惊转为动容…… 姜相霖与方神医换血的事情,在姜相霖的授意下,很快传了出去。 再之后,便是如同姜许意预料的那般,姜相霖在“无意中”,发现了方若谦是自己遗散多年的儿子。 这在朝堂中,虽然不算大事,但也称得上奇闻。 但加上方神医先前的名声,与他这次无辜受难、姜相霖义不容辞相救的铺垫,这事传的,名声还不错。 传到坊间百姓耳中,甚至还有人觉着是这两人心善,才在菩萨的指引下,得以相认。 这样的声势中,方若谦认祖归宗,已经成了水到渠成的事。 姜许意也安分起来,不再如同先前那般执意阻拦,反倒是在府中见了方若谦,态度也好了许多。 这事,在为安然王接风的家宴中,也被楚昭序提起了。 “定远侯,朕听闻,你近来与失散多年的儿子相认了?” “多谢陛下关心,确有此事。” “那人可是原先为皇后治病,立功却不领赏的方神医?这世间,竟然真有这样巧的事?” 此时已酒过三巡,楚昭序问的随意,话中也无责怪之意,姜相霖暗中咬咬牙,忽出列跪拜道:“今日既然陛下问起,臣能否求个恩典,希望陛下允准,若谦可以认祖归宗?” 楚昭序一点头:“那当真是极好的事,方神医医术精湛,又有仁爱之心,不仅是定远侯的福气,也是我大景的福气。” 他饮口酒,又笑:“知辛也是你的儿子,你的教养,很好。” 对于姜相霖来说,这可是极大的夸赞。 一方面是在天家面前露了脸,方若谦的身份也定了下来。 另一方面,是因为除了“问竹先生”,他终于又有了新的依靠。 姜相霖出宫的时候,带回不少赏赐,整个人容光焕发。 似乎他已经摆脱了靠着儿子拿上爵位的耻辱。 姜许意在府外迎接,笑容发自真心:“恭贺爹爹,侯府节节高升,都是仪仗爹爹的功劳。” 这马屁,拍的姜相霖身心舒畅,他忙情人算了日子,迫不及待便要开族谱,将方若谦的名字加进去。 朝堂之上,倒是对姜相霖在圣上面前求恩典的事情,颇有议论度。 反应最甚的还是金御史,直接上了几道奏折,质疑姜相霖行事不端,有抛妻弃子之嫌。 而在此时,方若谦向姜相霖提出了一个令人大惊失色的提议。 “什么?你想要将许意的名字一同加入族谱?”姜相霖皱着眉头反问。 方若谦认真点头:“没错,父亲,许意年幼时便被姜府收养,如今也是二小姐,但这么多年,都未曾得到名分,不仅她心中委屈,外人也会觉着咱们侯府刻薄。” 眼见姜相霖还在犹豫,方若谦又道:“许意嫁入东宫已成定局,先前金御史便瞧不上她,只有给了名分,才能显出许意受咱们侯府器重,日后在东宫得了宠,侯府才能沾光。” 这才是重点。 姜相霖心动了。 先前将这件事一直压着,是姜知雪讨了太后与长公主欢心,他不敢。 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旧事重提,未必不可。 “容我再想想。”姜相霖认真纠结去了。 他们的谈话并未保密,不多时,便传到了秋墨阁。 姜知雪冷笑一声:“我道是为什么姜许意忽然不闹了,原来他二人已经达成共识了。” 卓文担心道:“小姐如何打算?” “这些日子,我还是对他们太过仁慈,他们怕是觉着,我没了脾气。”姜知雪轻笑一声,笑意却不达眼底,“先将这消息传给乔氏,看看我这位母亲,作何反应。” 她目光望向正堂方向:“认祖归宗?哪有这么容易!” —— 男人从外赶回来,乔氏焦急地上前:““你可打探清楚没有?定远侯府与那个姓方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男人有些迟疑:“莲儿,你现在已经和姜家没有什么关系了,就不要问了。” 这人便是先前帮着乔氏处理过乔定山夫妇的那人。 赵金河与卓文不认识他,这人却并非陌生人。 先前乔氏请京中女眷赏花听戏的时候,请过一个戏班。 又在杨婉蓉难为戏班班主的时候,给他解过围。 此人正是戏班班主。 他记下乔氏当日的恩情,又在得知乔氏的遭遇后,在同情之余,对乔氏产生了些别样的情愫。 他想的简单,乔氏既然借着诸多因果,原理了姜家,那便直接与过去一刀两断多好。 可乔氏哪能这么容易想通,她缠着下戏班班主,直到对方没了法子,将听来的消息一一转述出来,才肯罢休。 他们说话的时候,花婶在一旁,默默听着,并没有多说些什么。 等到乔氏失魂落魄地独自出了院子,才追上去。 “乔家姐姐,你可别想不开!” 乔氏与花婶共同经历了生死,又觉着她是个苦命的女人,对她的防备心已经很低了。 此时听到还有人关心自己,顿时心酸不已。 第一百一十二章 太子的危机 “妹子,说来你可能不信,我曾经也是高门大户的当家主母,实在不曾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能沦落到这种境地,身边也只有你与容班主二人。” 乔氏一张口,便觉着满腹的委屈有了宣泄点。 她不在隐瞒,将自己是定远侯夫人,被亲生女儿算计,又被丈夫休弃的事情,一股脑讲了出来。 多年的委屈与不甘,在此刻,深深触动了花婶。 她也是个生养过子女的人,听到乔氏的故事,很难不动容。 但动容是一回事。 乔氏是凄惨,但她是如何对待姜知雪的,花婶也从卓文那全都听过了。 她是凄惨,但这不是她那样对待姜知雪的原因。 自己受到不公,却转而将其施加到自己的亲生女儿身上。 花婶理解不了,也对此深恶痛绝。 她柔声安慰着乔氏,又暗搓搓给她灌输应当要复仇的话:“乔家姐姐,你我这都是什么命啊。不然,我一定让那些负心汉,得到应有的报应……” —— 姜相霖将为方若谦加入族谱的仪式,定在了下月初八。 差不多还有十日的光景。 期间,对于姜许意的事,他始终都没有在提过。 姜许意坐不住了,虽说那夜,方若谦信誓旦旦答应自己,会将事情办妥,但她并未完全相信方若谦。 思来想去,还是给太子去了一封书信。 心中很是委婉地提了一嘴这件事。 太子悟性很强,当日便到定远侯府做客。 话里话外,给姜相霖施压,让他务必要给姜许意一个名声。 姜相霖没了法子,只能答应下里。 目的达成,太子眉梢眼角俱是笑意:“侯爷当真是痛快人,日后还请多多指教。” 姜相霖忙道不敢。 太子在眼睛在堂中扫过:“今日大小姐不在府中?” “知雪不爱走动,寻常便在她院中待着。” “不爱走动?”太子冷笑一声,“我看她是亏心事做多了,怕遭报应吧!” 有了姜许意先前的话,太子便认定了是姜知雪派人将她掳到了后山之中。 “我想见一见姜大小姐,不知侯爷意下如何?” 姜相霖连连答应。 太子已经不是第一次进秋墨阁了。 上次来的时候,还是求姜知雪帮忙,一想到姜知雪那副叫人厌恶的嘴脸,太子脸色立时沉了下来。 “姜大小姐,多日未见,别来无恙。”绕过院中柳叶桃叶两个小丫鬟,太子直接进了姜知雪的房间。 “太子殿下!您怎么能擅闯我们小姐的闺房?”素容挡在姜知雪身前,已然是懂了怒。 “素容,无碍。”姜知雪柔柔地唤住素容,又起身向太子规规矩矩行了个礼:“多谢殿下关心,无恙。” “你当然是无恙!许意可是被你害惨了!” 太子先前进屋的时候,还噙着冷笑,此刻已经换了副兴师问罪的态度。 姜知雪稍一抬头:“殿下,臣女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你个害人精,还在装?”太子眉头一拧,还要说些什么,姜知雪却打断了他。 “希望太子也能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她平静地与太子对视,丝毫没有被对方的气势所吓到,反而言谈间的坦然与自若,让太子有些不知如何接话。 “殿下若是因听了什么话,未曾查证,便先来谴责我,恐怕不是娘娘与陛下想要看到的。” “你威胁我!”太子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明明是她害人在先,竟然还敢如此理直气壮? “你少拿父皇和母后来压我,今日 你必须要向许意道歉!” 姜知雪纹丝不动:“殿下,皇后娘娘与陛下已经因着殿下的事恼了许久,太子一怒为红颜,已经做了太多离谱的事情,温大人,如今还躺在床上未曾痊愈。” 她微微一笑:“殿下最好还是不要逼我才好。我这人心眼小,会记仇,也会告状。” 太子的亲卫一直听着二人的对话,姜知雪说的不错,纵使他们再认定是姜知雪下手害人,但没有证据,太子这一遭,就是找茬来的。 “殿下……此事还是算了……” 太子怒火中烧:“凭什么?她算什么东西!” 他说这话,拂起衣袖,甩开了亲卫,又那手指着姜知雪。 姜知雪声音也冷了下来:“殿下,我自然是入不了殿下的眼,但听闻,陛下已经开始为二皇子寻觅良师了。” 太子方才还冲动不已,在听到这句话后,蓦地一愣。 二皇子已经开蒙。 这意味着,他已经有了与自己争夺储君的资格。 毕竟楚昭序正直盛年。 等到二皇子完全长成,也不是不可能。 “走。”他不再迟疑,带着亲卫,果断走了。 姜知雪望着他的背影,心道这人还真是不像楚昭序的儿子。 太子这一闹,除了姜知雪,秋墨阁众人都蔫蔫的,像是在为姜知雪委屈。 用过午膳,日头正好的时候,安月柳到了。 她一来,这个小院子才像活过来一般。 进了屋,她甚是熟稔地将披风交给素容,又寻了个座位坐下,便开始讲话:“姜姐姐,你还记着前些时日,我同你讲过的哪个郎君么?” “自然,怎么?还真让你找着他了?” 安月柳一低头,甜甜道:“嗯。” 又靠到姜知雪身旁:“姜姐姐,你猜他是谁?” 姜知雪略一思考:“是哪家富商的公子?” 安月柳不曾见过,想来不是官家子弟。 “不!”安月柳兴奋道,“是安然王!” “安然王?”姜知雪愣了一愣,“你没认错?” 若是她没记错,安月柳第一次提到那个郎君的时候,安然王并未入京吧。 安月柳信誓旦旦自己绝不会认错。 姜知雪沉思。 那这事情,便有意思了。 安然王,偷着早早进了京。 他想做什么? 安月柳没想这么多,只是兀自诉说着自己的仰慕之情。 末了,又邀请道,“姜姐姐,我听闻,安然王过几日会去鸣湘书院,你同我一道过去好不好?” 知雪心下想着事情,没怎么听清便随口道:“好。” 第一百一十三章 开族谱 安月柳半是羞恼半是忧愁:“他这般年纪,又没有王妃,京中这些官员,自然是眼巴巴地盯着。” 这小姑娘,当真是将安然王放在心上了。 只可惜,安然王绝非安分之人,安月柳注定只能单相思。 安月柳走的时候,连着打了好多喷嚏,孱弱的模样一下子就显出来了。 姜知雪思虑片刻,对安月柳道:“如今我院中住着位大夫,你要不要瞧瞧?” 温箬其实已经养的差不多了,只不过拖着不愿去当值。 自从他回来,大福像是又找到了玩伴,每日也不去外面耍了,直接来赖在温箬房中,时不时掀个茶盘,抓咬下被褥。 怎样气人怎样来。 安月柳似乎没有报什么希望,但出于客气,还是答应下来:“那就谢谢姜姐姐了。” 温箬给她瞧了,陈年旧疴,除了精心养护,也没些好法子。 安月柳已经习惯了,浅笑道:“旁的大夫都这样说,我这病不是一朝一夕能好的。” 温箬写了张方子:“话虽这样说,但调养的方子也有精与不精,你按着我这个来,保证比那些庸医强。” 送走安月柳,温箬又道:“我是看她是官家小姐,不然方子里加几种毒物,以毒攻毒,好的更快。” 给宫中人当差倒是舒坦,只不过他最擅长用毒没了用武之地,实在是可惜。 姜知雪无奈摇头,才想调侃他几句,转头又瞧见素容在走神。 自从上次从街上见过安然王,她总是这样时不时魂不守舍一番,又不愿意说些什么,一时间姜知雪也拿不定主意。 十日的光景一闪而过。 这日,京中与姜相霖交好的官员都到了场。 红毡毯自正堂一路铺向府门,仆役与丫鬟也都换了新衣。 日头高起,吉时到,乐师齐齐开奏。 姜相霖的老宅并不在京城,家中也无长辈,便在前院中临时设了个祠桌。 供奉先祖所需的贡品、香火一应俱全。 中间位置,摆着一个雕工繁复到乱人眼帘的金丝楠木长盒,里面装着的便是姜家的族谱。 姜知雪立在姜相霖身后,忽然想,若是可以,真希望能将自己的名字从上划去。 随着肃穆的鼓乐声响起,姜相霖焚香敬过天地,又向着祖宗牌位一跪:“祭告先祖,姜家有子,品行端正……” 一番祭词又臭又长,姜知雪懒得去听,目光越过人群,向着府外望去。 姜相霖好容易说完大段的词,才要起身,手中的香忽然发出“呲”地声音,而后白烟猛地升起,火光乍现! “嘭——” 那三根香,同时爆开! 姜相霖惊地跌坐在地。 原本含笑观赏仪式的诸位官员,瞬间发出短促的惊呼。 “怎么回事?方才是那香火炸了么?” “是不是刺客?怎地这样吓人?” “哪来的刺客,可别是姜家的列祖列宗有话要说吧……” 最后这句不知出自谁口,但一说出来,人群便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香爆开后,便再无异动。并非刺客作祟。 难道当真是先祖显灵? 他们不认可方若谦?还是姜许意? “你们快看!看那蜡烛!” 众人顺着话音望去,只见原先还好好燃着的蜡烛,突然变为青绿色火焰。 火光诡异,无风自动。 纵使是白日,也看得人不寒而栗。 姜相霖的脸色一分一分沉了下来:“这是怎么回事!” 方若谦反应极快,上前一步,用手护住那烛光,朗声道:“蜡烛被人动了手脚,无非是些江湖上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别上当!” 又看向完全傻了的张寿:“还不去拿替换的来!” 姜相霖也回了神:“诸位大人莫慌,都是下人们准备不周,望祈见谅。” 姜知雪在外终于瞧见自己想要看到的人影,淡淡一笑,目光又转向面前这几个手忙脚乱的人。 姜许意被突来的变故吓的不轻,将将强行镇静下来,就听到府外传来一阵骚动。 “昨日堂前燕纷飞,今朝巢空无踪影。金银满箱终是空,黄泉路上无老少。” “红烛高照影成双,转眼只剩半边天。金樽美酒宴宾客,明日黄土埋骨寒。” 隐约传进来的顺口溜,念的人疯疯癫癫,声音又高昂,全被屋中众人听了去。 这不就是咒人家破人亡么! 院中坐立的官员们瞬间有些坐立难安。 好端端来凑个热闹,怎么染了这样一身晦气? 姜相霖气的险些掀了桌:“是什么人在外鬼鬼祟祟?来人啊!” 侯府的仆役先前就在方若谦的指挥下乱了阵脚,此时又急着奔向府外。 只不过那声音只是在外黄了一圈,很快就停了下来。 仆役们出去,街上百姓来往,根本不知是谁。 他们才要转头,却见到乔氏一步步走来。 “夫、夫人?” 乔氏柔和一笑:“听闻今日侯爷认子,我来瞧一瞧。” 一众仆人相互对望:“这……” 他们还未曾做出反应,姜相霖便迈着大步从内走出:“究竟是怎么回事?” 方若谦与姜许意紧随其后。 “娘?!”骤然见到乔氏,姜许意禁不住失声唤了一声。 乔氏面上带了笑:“意儿!” 姜相霖阴晴不定:“你来做什么?” 乔氏几步上前:“侯爷,我只是来看一看,你要认下的孩子是谁罢了。” 她的目光越过姜相霖,落在方若谦身上:“真是不错啊……长得俊俏,又有本事,不似枭儿……” 她的表情一变:“枭儿?我的枭儿在哪?他是不是已经死了?我的儿子死了?” 乔氏越说靠着姜相霖越近,最后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侯爷,我们的孩子不在了!怎么办?” “娘亲,你冷静一下!”姜许意万万不曾想到,乔氏会在这个时候出来捣乱,赶忙上前将人扶助,又用眼神示意丫鬟们赶忙将人带走。 只不过乔氏气力大得很,一下子甩来姜许意的双手:“不!你不是我的孩子!你是那日我捡来的!意儿,你同枭儿交好对不对?告诉娘,他在哪里?怎么总躲着我?”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了了之的仪式 乔氏这一闹,自然也是落在了院中诸人的眼中。 他们有人认得乔氏,便主动向其他人解释,这是侯府原先的当家主母。 因犯了事,又得了疯病,如今正在休养之中。 众人未曾见过这样的阵仗,许久才有人迟疑着发问: “是不是先世子爷不甘心,今日显灵来了?” 一语既出,满堂寂静。 过了片刻,议论声铺天盖地袭来。 几乎人人都认可了这样的说法。 “道长,这是怎么回事?”忽然,有人看向今日主持仪式的那位道长。 道长面露难色:“贫道并不擅捉鬼驱邪之术……也未曾,在白日之中,接连遇见这些事。” 这话加深了诸人的担忧。 终于,有人起身:“各位,既然侯爷还有家事需处理,在下公务繁忙,先行一步了。” “家事”,自然是姜相霖与乔氏的争执。 有了这位的带头,陆陆续续,其他宾客也都起身告辞。 绕过垂花门,他们从府门而出。 见了正在纠缠的姜相霖与乔氏,众人不免尴尬,拱拱手道:“侯爷,夫人,今日多有搅扰,告辞。” 这声“夫人”,被乔氏欣然收下:“各位大人慢走。” 姜相霖终于是忍不住:“够了!你今日到底是做什么来的?不在外庄好好养病,偏要跑来添乱!” 乔氏一脸天真:“外庄?不是被流寇洗劫了吗?” 又换上害怕的神情,乔氏瑟缩一下:“死了不少人呢!侯爷快救我!” 这厢她还在纠缠,那边宾客忙不迭催促着自家马车快走。 姜许意还想再拦人。 方若谦长叹一声:“不必了,许意,今日我们是遭人算计了。” 不仅如此,因着乔氏的搅扰,还渐渐有百姓围了上来。 侯府外的红灯笼与一身素衣、疯癫无状的乔氏对比鲜明,惹来不少指指点点。 姜相霖急忙喊唤来仆役,将人连拉带拽地弄进府中。 一进前院,姜知雪正指挥着仆役打扫着现场的一片狼藉,张寿倒是也将新的蜡烛、焚香一应准备全了。 姜知雪恍若不知发生了什么,笑的人畜无害:“父亲,可还要继续?母亲?你怎么也来了?” “还继续什么?”姜相霖呼吸不定,显然是气急了,恶狠狠瞪一眼姜知雪,拂袖向堂中而去 众人也跟着他走。 姜知雪自然是无所谓,向着一众仆役道:“侯爷说不必继续了,收了摊子吧。” 她虽笑着,眼中却尽是一片凉薄。 目光落在那个写着族谱的金色楠木盒子,定了定,才转向主持仪式的道士:“今日麻烦道长了。” 道士笑嘻嘻地回礼:“大小姐客气,来日若是还有需要,随时唤我便好。” 姜大小姐出手大方,给他的赏钱多不说,也只是让自己在适时的时候说几句意义不明的话。 活儿轻快,还又不惹麻烦。 这样的主顾,可不得好好哄着。 有了姜知雪的调度,仆役们有条不紊地将祭台与诸多用具撤走。 声势浩大的一场认祖归宗的仪式,便这样草草落了幕。 姜知雪对姜相霖、方若谦他们与乔氏进屋后谈了些神恶魔,提不起一丝兴致,带上自己的人便回院休息去了。 一进院子,赵金河终于是忍不住大笑起来:“今日定远侯这洋相,可是出大了,方才险些憋不住笑出来。” 道士是姜知雪收买来的,焚香与蜡烛的手脚也是姜知雪做的。 姜相霖他们纵然是有心提防她,但却忘了,府中的仆役、丫鬟各个都对姜知雪敬畏有加,只不过替换些东西,简单地很。 至于途中出来的那几句晦气至极的诗句,便是乔氏与戏班班主的手笔了。 不得不说,乔氏这一招,确实狠。 他们这样一闹,姜知雪后续准备的节目,都还没有来得及上演。 “行了老赵,你且看着定远侯怎么圆此事吧。”乔氏这一出现,将先前姜相霖育又私生子的遮羞布扯开。 再怎样说,方若谦的存在,便是对乔氏这个做了几十年姜家主母的原配夫人,是莫大的讽刺。 先前因着他立了功,众人避开了不谈。 现在……姜相霖自己都不好解释了。 姜知雪原本还是不在意方若谦能否进姜家,但他们不知足,非要在今日为姜许意正名,便怪不得她用手段了。 —— 正堂内,姜相霖遣散仆役,冷冷盯着乔氏:“你究竟是真傻,还是装疯卖傻!今日的事,若不能给我一个解释,便休想罢休!” 乔氏凄惨一笑,似乎并未将姜相霖的话听进去:“侯爷,你怎么又怪我?我将枭儿与一儿养的那样好,你为何……” “够了!别再提那个逆子!”姜枭然的名字瞬间点燃姜相霖的怒火,他一把掐住乔氏的脖子,强迫她将剩下的话咽回。 方若谦起先还想说些什么,见了此情此景,只是默默地退出房间。 姜许意也觉着不妙,后脚跟着方若谦走了。 堂中只剩他二人。 姜相霖目光中闪过一丝阴狠。 乔氏忽然伸手攀上他的手臂:“还有知雪,她那样出息,不仅辅佐陛下登基,还在边关丽霞赫赫军功,让你我住进了这侯府。” 姜知雪的秘密,始终是悬在姜相霖心头的刀。 他与乔氏,从未主动提过。 毕竟一开口,就是欺君之罪。 乔氏难道在威胁自己? 姜相霖缓缓松开手,有些疑惑,问道:“你究竟是真傻了,还是装疯?” 乔氏骤然恢复呼吸,被空气呛着,狠咳了一阵,才缓过来。 她冲着姜相霖虚弱一笑:“侯爷,你知不知道,我爹娘走了?” “什么?你与他们还有联络?”姜相霖第一反应不是人的生死,而是乔氏是否是受了乔定山夫妇的蛊惑才来闹事。 “他们便死在姜家的庄子里,你说若是被人发现,会不会怀疑到我们侯府身上?”乔氏略带疯癫地看着姜相霖,“还有侯爷先前与官员交好,枭儿走的不明不白,好多说不清又理不顺的事情哦,怎么办呀?” 姜相霖瞳孔骤然一缩:“你果然胁迫我!” 第一百一十五章 套话 乔氏有些怕他再暴起伤害自己,忙后退一步,继续道:“侯爷,我只是想要回到侯府,好好养病,好好活着,你放心,方才那些话,我只说给过一个朋友。” “只要我在侯府好好的,他便不会四处宣扬的。” “侯爷,左右你也养了我大半辈子,便不要再赶我走了好吗?” 一番话,说的姜相霖额角突突直跳,他怎么也没想到,一向温存顺从的乔氏,竟然有一天会在自己如此重要的日子中,做出这样有损侯府颜面的事情。 还出言威胁他! “好,好,你就继续住回你的香兰院吧!外庄那边,我会去处理。” 一时间想不到更好主意的姜相霖,只能咬着牙答应了乔氏的条件:“除了侯府夫人的位置,其余一切照旧!” 姜相霖阴沉着脸出门,吩咐丫鬟好生伺候着乔氏,再请大夫来为她诊治。 院中仆役、丫鬟的好奇之色越发浓裂,却碍着姜相霖的脸色不敢抬头。 乔氏重新回了定远侯府。 这场不了了之的仪式,很快成了京中达官贵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姜相霖不得不一连几日大闭府门。 —— 姜许意跟着方若谦回了他的客房。 “没想到,娘亲竟然为了枭然兄长,做出这样的事情。”她心中恨意滔天。 盼了这么久的入族谱,以为总算是盼到了出头之日,谁想到竟然毁在了曾经最疼爱她的乔氏手中! 方若谦却嗤笑一声,不甚在意地坐下取了个茶杯:“你真以为,搅局的只有先夫人?你好好想想,我们成了定远侯府正经的公子小姐,对谁影响最大? “姜知雪?”姜许意不确定道,“但是她今日一句话也没多说,更没瞧见她做旁的动作啊。” 方若谦用水润了润嗓子,停了片刻,才道:“眼见并非为实,她也不是那种会轻易叫人抓住把柄的对手。” 方若谦语气还算正常,但姜许意不知的是,此刻他心中已经将自己骂了个遍。 “这样的蠢货,竟然在姜家过了近十年的好日子,当真是贻笑大方。” 姜许意半信半疑,但对姜知雪的恨意很快将那一丝残存的怀疑压下:“好,好,既然她不仁,别怪我不义了!” 她手中,可是有着姜知雪的把柄在…… —— 一连几日,定远侯府中都寂静沉沉,谁也不想触了侯爷的火气。 姜知雪也吩咐秋墨阁众人不要出院活动。 姜相霖与太子,正派出人去查那日在定远侯府外传晦气诗句的人。 也去调查乔氏在外庄的事宜。 现在还什么都未曾查到,正是恼火的时候,姜知雪自然不会上赶着给他们送把柄。 况且,在事发之前,花婶便想办法给卓文传了信,说一切都安排妥当,不必担心她。 姜相霖也一直没来找姜知雪的麻烦,想来也未察觉,她在此事中动的手脚。 这日,安月柳的丫鬟前来给姜知雪送请帖,请她赴安然王在鸣湘书院的宴席。 小丫鬟说姜知雪与她家小姐一早便有约定,因着定远侯府前几日不太平,才一直拖到现在。 姜知雪费了些神,才想起来,自己似乎确实是随口答应了安月柳要去的。 她收了请帖:“好,我知道了,代我问你家小姐安好。” 又叫素容前去送丫鬟出去。 谁料素容与那丫鬟一开院门,竟然刚好与方若谦撞了个正着。 方若谦道:“听说温箬温大人在此养病,我前来探望。” 素容皱着眉,不太欢迎他,刚要拒绝,方若谦就打断她:“也有些话同大小姐说,我想大小姐应当 乐意听。” 素容无法,便叫柳叶前去通禀,自己则送了安府的丫鬟出去。 方若谦进屋,先是环顾四周,又赞一声:“大小姐的闺阁,当真暖和。” 姜知雪神色如常,客气道:“方神医,不,兄长随意坐就好。” 方若谦笑笑:“现在还不是,大小姐客气了。” “没什么区别,父亲认为你是,你便是了。”姜知雪道,“兄长今日来此,是想要同我说什么?” 她问的直白,方若谦顿了顿,才继续道:“先前我替二小姐求情,想来大小姐对我应当是有些误会。” “我并非与二小姐交好,当时也是出于对大小姐名声的考量,可能言行不当,惹恼了大小姐,今日特来致歉。” 姜知雪有些意外:“我并未气恼,怎么兄长突然造访,就是为了说这个?” 方若谦垂下头,做出难过的模样:“大小姐这是心中还有气,若非如此,侯府请族谱那日,大小姐何故不愿我与二小姐的名字入族谱?” 怪不得装腔作势,原来是来探口风了。 姜知雪笑了:“兄长误会了吧,那日我可什么都没做。” “大小姐,我知道你是聪明人,只要大小姐肯诚心相待,日后我定然以大小姐马首是瞻,定远侯府上下,还是大小姐说了算。” 方若谦说的真诚,但眼梢处的算计与精明,却不怎么好掩饰。 姜知雪不动声色拒绝:“兄长说笑了,侯府有父亲与兄长做主,如今母亲也回来了,府中事宜,还是要过问母亲的吧,哪里轮得到我?” 一提到乔氏,方若谦的神色果然一僵。 看来那日乔氏给他带去的阴影,也不小。 姜知雪心下觉着好笑,这人竟然以为自己是在意侯府这点子权利。 眼见姜知雪并不松口,方若谦只能作罢。 恰巧此时,温箬也被柳叶唤了过来,方若谦只能再带上笑,去与温箬攀谈。 除却立场不同,在医术方面,二人倒是有几分惺惺相惜。 过了许久,方若谦才起身告辞。 姜知雪望着他的背影,忽道:“他今天怎么这么奇怪,明明知道我不会相信他,怎么还巴巴跑来说这些废话?” 反常之处,必有诈。 心中闪过一丝不详的感觉,姜知雪忽然想到些什么:“素容呢?怎么送个人这样慢?还没有回来?” 众人这才醒悟,从方若谦进门,到现在已经一个时辰了,素容去了哪里? 第一百一十六章 素容的身世 赵金河出门去寻,却也无果。 姜知雪问过张寿,张寿努力想了想,也只记得素容陪同客人出了门,剩余的,也不清楚了。 赵金河安慰姜知雪:“这小妮子的本事我们都知道,没那么容易出事,兴许是有什么事引了她去,且再等等。” 话虽如此,但一想到素容这几日的反常,姜知雪心中难免惴惴不安。 “老赵,你听素容提过安然王么?” 赵金河回忆片刻,皱着眉头道:“应当没有吧,我们与蓟州也并无往来,素容怎么会与安然王有瓜葛?” 姜知雪只能担忧地点头:“好,我知道了。” 可直到深夜,素容仍旧未归来。 悬着的心终于落下,姜知雪确定,素容定然是出事了。 恐怕方若谦也是来牵制住她,好阶级下手。 没有任何犹疑,姜知雪出了秋墨阁,径直来到梅霜院。 时辰尚早,姜许意还未睡,堂内烛光灼灼,恍若白日。 见了姜知雪,她未曾惊讶,却也没理人。 她慢慢地绣完手工牡丹的最后一线,又悠哉地举起,对着燃灯仔细欣赏了番。 等到实在没事做了,才一转头:“姐姐,你怎么来了?” 姜知雪记忆中,她的演技一向不错,但今日却懈怠许多。 话中虽在询问,但身上那股子的小人得意的感觉,几乎快要溢出来了。 “素容呢?”姜知雪懒得同她废话,开门见山。 “怎么,姐姐房中少了人,找来我这了?”她不急不缓,手指微曲抵着芙蓉面,眼波流转,端的一副从容模样。 姜知雪不动声色地望着她:“许意说话想来都是藏一半露一半,不觉着累吗?你与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什么条件,直接提便是了。” 姜许意一下子笑出声:“姐姐倒是爽快人,怪不得那么人多都喜欢你。” 她一个眼神下去,房中伺候的丫鬟各个垂眸低腰退了出去。 这才又说:“看来这位丫鬟对姐姐很是重要,连夜就赶过来了。” 姜知雪没接这话,反问道:“费这样大的气力将人掳走,许意不会只是为了同我讲这些废话吧?” 姜许意直直盯着姜知雪,许久才将伪装撕下:“那我便与你好生谈谈。” “姐姐,我一直知道,你容不下我,前些日子的事情,想必也是你的手笔。”姜许意笑意褪去,脸色阴沉,“我明明可以成为姜家真正的千金,嫁给当朝太子,享受无上荣光,都是你,毁了这一切!” 姜许意的声音还算平静,眼中却淬染上阴毒:“我受够了与你的这种游戏,我终于想清楚,自己的大好人生,为何要与你消耗?” 姜知雪认真听过,一挑眉:“所以?” “所以,我想要结束这一切。”她嘴角勾出一丝极为阴毒的笑容,与她的艳丽容颜形成强烈的对比,灯光之下,瞧地人心生寒意。 “我想要姐姐,在几日后的鸣湘书院,承认自己欺君,并未去过沙场,之前种种,全部都是为了争宠夺利编造的谎话!” 姜许意想过许久,姜知雪如今不仅得长公主青睐,还被封为郡主,即使素容在她手上,也不能对姜知雪怎样。 姜知雪本人又太过聪慧敏锐,想要暗中下手更是不可能。 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失了荣宠,又不至于祸及姜家。 姜知雪眨眨眼,忽地一笑:“我若说不呢?” “姐姐,你没得选。”姜许意果断道,“你那个婢女,确实厉害,但她的命脉拿捏在我们手中。” “命脉?” “姐姐你不会不知道吧?”姜许意夸张地一歪头,“她可是北羌人培养出来的死士!” 姜知雪瞳孔倏地放大,眸中的震惊虽然很快藏起,但还是被姜许意捕捉到。 她有些得意:“原来你还真的不知道。真是可笑,问竹先生算无遗策,却对自己身边人的来历毫不知情。” 姜知雪的神思迅速回溯到捡到素容的那一日。 当时北羌人屠杀了一整个村子,大景军赶到的时候,只来得及从成山的尸体中救出了素容一人。 她与姚之鹭不是没有怀疑过她,只是相处久了,知道她是真心对他们,也便不再追究了。 这样想来,这几日素容的反常,是不是与姜许意口中的那个组织有关? 有人同她说了什么?还是她见到了什么? 她问过安然王的问题,事情与安然王有关。 仅仅是刹那,姜知雪便想到了关键所在。 而她的沉默,助长了姜许意的气焰:“若是姐姐不按我说的去做,我便将她的身份公之于众,到时候,不光是你,就连姚之鹭,也别想逃脱干系!” 姜知雪很快镇静下来,问道:“你将素容怎样了,我要保证她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这你不用担心。”姜许意站起身,凑袖中取出一枚镯子,递给姜知雪。 那是姜知雪送给素容的,她基本天天都戴着。 “毕竟是你的‘软肋’,我自然会好好呵护她。”姜许意拍拍姜知雪的手,又微微挑眉,对着姜知雪做了个“请”的姿势,“夜深风寒,便不留姐姐了,你可以回去好好考虑一下,只是不要做多余的事情。” 姜知雪收好镯子,笑着也道了声告辞。 刚回院子,赵金河就有些焦急地凑过问道:“小姐,素容真是被姜许意掳走的?” 姜知雪凝重地点了点头:“不仅如此,她还将素容的身世打探清楚了。” 三言两语,姜知雪将方才的对话转述给了赵金河。 赵金河与温箬是她最为信任的人,如今非常时期,也顾不上保守秘密了。 赵金河“啧”了一声:“怪不得她那么厉害,但我们都不知道的事,他们怎么查到的?” 姜知雪沉吟半晌,才开口:“还记得,朝中还有个没挖出来的北羌内应么?” 赵金河一点头:“那是自然。” “我要是没错猜错,就是此人放出的消息。” 如果所谓的杀手组织与安然王有关,他们又恰巧认出了素容,那她的身世,便只可能是与北羌人有关的人揭露的。 第一百一十七章 困境 姜知雪在之前便有所怀疑,既然六皇子认出她是问竹先生。 那这个消息,朝中的内应,会不会也知道? 几次三番针对她的局,恐怕也是出自此人之手。 姜知雪边向着卧房而去,边不断思索。 这个人能够不断放出消息,一定是与她或姜许意有联络之人。 是谁? 杨婉蓉?严云霄?亦或是安月柳? 她长长一叹,上辈子她被所谓的亲情牵绊,只专注于定远侯府的小小四方宅院,丝毫不知朝堂这些状况,如今抹黑过河,才有这重重坎坷。 偏生此时姜许意还拿住素容的把柄,逼着她承认冒功欺君,实在是被动地很。 离着安然王的宴会还有三日,她与方若谦也一定会守好定远侯府,不让她传递消息求援。 忽地,“吱”地一声,窗户莫名开了一道缝隙。 姜知雪思绪被打断,抬眼去看,只见缝隙中伸出一只毛茸茸的礼貌脑袋。 大福叫了一声,带了些讨好的味道,见姜知雪没有反应,才一跃进屋,跳到她膝上,蜷缩起来。 大福已长成年,逐渐不怎么爱与人待在一处了,日日早出晚归,也不晓得在外做些什么。 起先姜知雪与素容还管教它,后来也便习惯了。 怀中有了温暖,姜知雪才有了一丝脚踏实地的感觉,权且将烦心事都压下,沉沉睡了过去。 一连几日,秋墨阁沉静如冬日冰湖。 那日一早,姜许意遣了丫鬟来唤姜知雪,邀她同往鸣湘书院。 姜知雪也不推辞,颇为难得地同姜许意做了一辆马车。 她也去过多次鸣湘书院,今日这摆设又不相同了。 偌大的厅堂中,上首放了张桌案,两侧又分出许多坐席,厅堂中间的地方,全空了出来。 似乎是留了歌舞的节目。 姜许意心急,她们到的很早。 一入场便瞧见冷青梧陪着安然王闲话。 安然王原本斜斜倚在案上,听到脚步声,便就着着姿势扭头去看。 “姜小姐?真巧,又见面了。”他单手支着脸,视线放在姜知雪身上,懒散地招呼道。 姜知雪愣了下:“殿下,我们未曾见过。” 安然王浮出一丝受伤的表情:“明明姜小姐前些日子还特意去街上瞧我来这,怎么今日又不认了?” 冷青梧带着探究的目光也忘了过去。 姜知雪微微惊讶,自从知晓素容身世后,她便以为那日安然王瞧的是素容。 没想到当真是自己。 姜知雪扬起笑,眼中却侵上寒意。 被这样一个麻烦人物盯上,当然不会是好事。 “臣女也只是一时好奇,不像惊了王爷的驾,是臣女的不是。”她轻描淡写想要将事情揭过,忙换了话题:“王爷多年不入京,看如今这模样,倒是如鱼得水。” 安然王一耸肩:“论起繁盛,与蓟州不相上下。” 冷青梧与姜知雪的脸色一齐变了。 将自己的封地与国度相比,他也真敢说出一句“不相上下”。 姜许意站了半日,见无人在意自己,微有些不悦。 正巧此时,太子驾到的声音从外传来。 太子一走近,便自然地站到姜许意身侧,先是浓情蜜意地与她换了下眼神,这才向安然王行礼:“皇叔。” 安然王也不怎么在意他:“来了啊,随意坐。” 不多时,宾客纷纷到场。 店家得了吩咐,开宴上酒菜。 安然王不曾多废话,拍拍手,果然有舞姬从后绕出,上前献舞。 姜知雪目光划过大厅,发觉安月柳说的确实不错,今日这一场,许多人都是冲着为自己女儿说媒而来。 安月柳也是同了安侍郎一道来的。 她遥遥向着姜知雪点头,又垂下眼,不敢向安然王的方向看。 一曲作罢,姜许意忽然道:“这舞曲新奇,似乎不是中原的风格。” 安然王听到有人问话,也不抬头去看,只是随意道:“不错。” 姜许意又问:“像是北境一个小部落的曲子。” 她转向姜知雪:“姐姐,你可听过?” 姜知雪尚未回答,安然王却忽地望过来,却是对着姜知雪说的:“这曲子其实是也算是咱们中原的,只是用了金陀部的乐器,在细节上为了更协调,才做了修改。我记着,还是姚帅攻下金陀部之后,收缴而来的。” 他眼睛很亮,盯着人的时候又平白多了几分风情与温柔,难免会让旁人产生些误会。 只不过,对姜知雪没有什么用处。 她接话道:“王爷好记性。” 安然王又笑:“姜大小姐曾经随着问竹先生一起入过军营,想来早就见过这些小玩意了。” 这话正撞在姜许意的陷阱中,她似是不经意地调侃道:“那王爷可是找错人了,姐姐可没有这样的奇遇。” 说罢,又急忙捂住嘴,像是说错话般。 太子冷哼一声:“皇叔与诸位大人,恐怕都被这女人骗了,她根本就没有去过边塞,更没有什么舍身追随兄长的义举!” “什么?” 在座宾客皆惊,纷纷小声议论开来。 安然王这才真正有了兴致,坐稳了身子,身子微微向前倾,问:“此话怎讲?” 太子嘲讽一笑:“先前我便觉着奇怪,问竹先生在营中与将士同吃同住,怎么可能会携带亲妹?况且,她口口声声为了兄长,问竹先生却还是骤然病逝,便是连遗体都被匆匆焚化,她这个口口声声一直跟随兄长的人,岂不是太可疑了?” 一番话,便将众人的目光都引向了姜知雪。 姜知雪才要开口,安然王却自顾自搭上了话:“太子身在京城,恐怕不知,当时天气炎热,战场之上,又易生出疫症,及时焚化,并无什么错处吧?况且我听闻,是姜小姐将问竹先生的骨灰带回,太子这猜测,是不是太过异想天开?’ 他又懒懒地向后一倚,继续道:“再者,人家兄妹的事,如何相处,如何安置,想来定是安排的妥当,你这样窥探、意想做甚么?” 太子:“……” 这安然王怎么回事,怎么句句向着姜知雪?明明她本人都未曾反驳! 第一百一十八章 人证?物证? 太子并非整日玩乐,朝堂上的事情,他还知晓一些的。 有关于被捕的北羌暗探的证言,楚昭序虽然瞒着他,但身为太子,他多少也能探听到一些风声。 安然王疑似与北羌二皇子有所勾结。 事关江山稳固,抑或说,有关日后他能够稳坐龙椅,太子不得不上心。 可楚昭序却一直按捺不动,除了不让他见贤太妃外,又是接风宴,又是流水般地赏赐,格外明目张胆地偏宠亲弟。 太子本就心中不爽,对父皇的做法没有丝毫理解。 换做他,定然是先将人扣下,大刑之下,不怕没有实话。 今日能耐着性子换对方声皇叔,已经是给足了安然王天大的面子,可他却一直拆台,护起了姜知雪。 真不知这女人,究竟是什么底细,莫不是与北羌还有所牵连吧? 在太子脑中思潮涌动之际,姜知雪也在琢磨安然王的态度。 姜许意忽地用手肘去碰姜知雪,见姜知雪看过来,便轻挑眼角,示意她可以认罪了。 姜知雪将手中茶盏放到案上,借着众人的注意还在太子与安然王身上时,低声问道:“你当真不怕牵连到你自己?” 姜许意嗤笑一声:“既然能行次招,我便是有把握。你放心,今日之后,我便会放了素容,只要她老老实实,便没有杀身之祸。” 姜知雪似笑非笑地点下头,斜斜瞥了眼姜许意。 明晃晃的不信任与嘲弄刺激到姜许意,她又压下几分声音:“姐姐,别再拖延时间了!” 此刻,太子也对上安然王:“皇叔,我可不是胡乱说的,不信你问她!” 随即侧过身,厉声询问姜知雪:“你究竟说了多少谎,还不赶紧坦白!” 姜知雪这才悠悠起身,将衣裙整理妥当,又绕过桌案,在所有人注目下,缓缓走到厅堂中央。 她道:“太子殿下,臣女虽人微言轻,但万万受不了此等指责!” 又向着上方一拜,神情颇有几分哀怨:“于殿下而言,不过是几分揣测、两句话的事情,对臣女确是欺君大罪,臣女万万担不起。” 太子行事乖张是所有人都知晓的事情,先前朝臣还能忍耐,一则是他确有些才学,即使尚未建功立业,也不曾做出过出格之事。 但在姜许意出现之后,一切又有了些细微的变动。 姜许意在京中口风并不好,这便让朝臣对她的不满逐渐移向太子身上。 尤其出了金御史的事情,与金家较好的老臣,对这位殿下,多少都有些失望。 因而姜知雪的话,很是得了众人的同情。 姜知雪与姜许意不睦,已经是朝中心口不宣的秘密了,为了姜许意,公然信口开河,针对当朝郡主,如此肆意妄为,岂是储君行径? “殿下,若是无有实证,这些话是万万不可说的,即便只是酒后调侃,一旦被传扬出去,还不知会闹出怎样的风波,殿下应当慎言啊。” 安侍郎先开了口,先前王公子的事,再加上自己女儿总说姜小姐的好,让他不免心向着姜知雪。 “还请殿下慎言。”他的话刚落,不少人纷纷附议。 “姜知雪!”眼见着姜知雪并未按照自己预设那般承认,姜许意已经开始恼怒了,见了众人为她进言,更是火大。 但幸好,她早就料到姜知雪不好对付,提前做了准备。 “姐姐,太子哥哥既然已经识破,你便不要狡辩了,难道当真要将家人都牵连进来,你才甘心么?” 在众人的恳请声中,姜许意忽地站起身,快步走向姜知雪:“姐姐,既然瞒不住了,早些承认,或许还能求得宽大处理,以免罪及身边人啊。” “身边人”三字,被她用重音咬了。 姜知雪只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许意,你怎么也这样说?这可是欺君之罪,你这是盼着我蒙冤而死么?” 安然王笑着插话:“这便是定远侯府的收养的二小姐么?定远侯前些日子想要为二小姐入族谱,是不是还招了先祖显灵断香?” 姜许意面色一僵,干巴巴回道:“王爷,这是误会。” 太子沉声:“皇叔,现在审的是姜知雪的事,她这样奸诈的人,说不准那日便是她在作祟呢!” 不待众人有所反应,太子便提了提声音:“我有人证!可以证明她并未去过军营。” 太子亲卫训练有素,不需太子吩咐,便从外带上来两个人。 姜知雪微微眯眼,遥遥看向所谓的“人证”。 确实是军中士兵。 那两个人走进了就跪下向太子叩头,先是报了自己的军籍,又在太子的问话下,向着姜知雪打量过来。 “不认识,军营之中,从来没有过女人。” “倒是与问朱先生有几分相像,但也不是很像,我可以确定,没有见过这位小姐。” 二人言之凿凿。 太子重重“哼”了一声,骂道:“这可是跟随者姚帅东征西战的老兵,姜知雪,你还有什么话说!” 姜知雪任由那二人与太子演过这场戏,才浅笑道:“军营之中,将士数以万计,自然不可能人人都记得我。” “好,好,你还要狡辩!那这个怎么说?”太子从亲卫手中接过一卷书册,拍在桌案上,“其中记录了所有军营探亲之人的名字,我可是翻遍了,都没找到你的名字啊!” 姚之鹭治军之严,是出了名了,所留下的记录,断然不可能有遗漏。 那两个“人证”又开始磕头:“殿下、王爷明鉴,我们句句属实!” 一连的证据抛出来,堂中众人有些不知所措,彼此望望,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相信。 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安月柳忽地怯生生开口:“但是,姚帅与贺将军,都与姜小姐相识,他们久在边关,也不太可能进了京城,才与姜小姐熟识起来的吧。” 自嘲讽过姜许意,安然王便一直闲散地看着堂中的情形,不曾再开口。 此时却忽然将目光放在安月柳身上。 自带多情的眼睛一下子看得她满面赤红。 第一百一十九章 竹篮打水 姜许意适时开了口:“是姐姐,借着问竹先生的名义,去攀姚帅的高枝的!” 她信誓旦旦:“我曾见过,姐姐遣她的婢女,给姚帅送信!” 说完,姜许意顿了下,先是用余光扫够两侧,见诸位大臣都未曾再帮姜知雪讲话,才继续道:“她的婢女,还被我查证,是来自北羌的死士!” 此言堪称晴天霹雳,在这鸣湘书院大堂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北羌死士?此言当真?” “北羌与大景不共戴天,为何会藏匿有北羌人?” 质疑声此起彼伏,姜许意看向姜知雪,用眼神告诉她,这是她自找的。 “嘶,真乱。”安然王忽地出声,打断了众人谈论,“北羌死士?有意思,我还未曾见过呢,二小姐,可否让本王开开眼?” 姜许意见安然王似乎已经开始动摇,立即道:“臣女这便让人将那贼人带来。” 转头向着丫鬟吩咐几句,丫鬟匆匆离去。 太子则是将话题又牵回姜知雪身上:“那这个谎言成性的小人,又该如何处理?” “处理?”安然王惊讶道,“太子糊涂了吧,这、这、这些不算铁证吧?” 他手指随意点了点下方跪着的俩人,与太子手中的名册。 太子才要争辩,安然王立马截断他,向姜知雪道:“大伙儿一直听你们的话,还未给姜小姐辩解的机会。” 姜知雪这才冲着安然王行了一礼:“多谢王爷。” 她转向那两个将士:“虽说这二人不认识我,我却认得他们。” 那两个人惊疑不定地抬头。 安然王抚掌笑:“瞧,乐子这不来了。” 姜知雪眼神微冷,对那二人道:“若是不曾记错,你们并非是正常的归伍还乡,而是被姚帅驱逐的吧。” “周正,朱有,因抢劫乡民,被姚帅军法处置后去了军籍,逐出军营,这事儿,当年还是挺多人知晓的。” 那两人脸色迅速变得煞白。 “噗——”安然王 刚含了口酒,一下子喷了出来,“太子殿下,这样的败类,居然都能被你找来。” 太子面露震惊,整个人木然地看了看被姜知雪揭了老底的二人,随即心头的怒火陡然冲天而起:“她说的是真的?” 人证只是兀自支支吾吾:“殿下……这……那个……” 姜知雪不再理会他们,又冲着太子一笑:“当年远走离京,为了掩人耳目,是伴做男装,用了假名,殿下多翻翻那册子,‘赵有才’的名字,应当是写过的。” 太子急忙抓了那册子,快速翻看。 姜知雪还好心地提醒:“应当是在一年前,八月左右。” 太子翻动书册,片刻后,便急躁地讲整本册子摔在案上。 安然王伸个懒腰,追问道:“找到了?” “既然所谓的认证物证都不成立,那臣女可以退下了么?”姜知雪柔声问道,面上虽有几分被中伤的难过,却也不卑不亢。 安月柳方才始终提着心,听见姜知雪推翻了指证,这才长舒一口气,发自内心笑出来。 “等一下!”姜许意好容易有这样的机会,情急之下,出口唤住姜知雪,“即便这两人存有劣迹,也不能证明他们是在说谎!” 一侧有人终于是忍不住,道:“姜小姐都认出这两个败类了,应当足以证明她在军营带过吧。” 姜许意咬咬牙:“那她的婢女呢?窝藏北羌死士的事,断然不能是假话吧?” 姜知雪神色回复平静:“许意,我虽不知你为何如此讲,但我的婢女一直跟随着阿兄与姚帅,军籍之中,也有她的出身来历,你的意思是,问竹先生与姚将军,一同包庇她么?” 手中的优势一点点流失,姜许意到底是焦急起来:“姐姐,你别得意,等到人带来,你的这些谎话,都会被一一揭穿的!” 姜许意的话音一落,她的丫鬟便回来了。 只是丫鬟步履匆匆,神情慌张,见了姜许意,还不小心踩了自己的衣裙,险些跌倒。 “小姐,不好了,人不见了!” 她虽压了声音,但还是叫众人听见了。 直到此刻,姜知雪才露出从容坦然的笑意:“我方才便奇怪,我的婢女,一直好好地在我院中候着,怎么许意会叫你的人去唤她呢?” “啪——” 姜许意只听见脑海中似乎传来一声弦断的铮鸣。 她不可置信地瞪着双眼,从喉中挤出三个字:“不可能……” 太子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几步从自己的座前走过来,眼中冒着火,追问道:“什么叫人不见了?” 小丫鬟快要哭出来:“就是……就是被人救走了。” 眼前的情形变得有些快,让周围的人目不暇接,更是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是说有北羌死士?让她逃脱了?” “不对啊,若真是北羌死士,为何不交予大理寺,怎么能私自关押?” 不叠的诘问冲向姜许意,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手中已经没有任何可出的筹码了。 还是太子反应快些:“去查!营救北羌死士是死罪,一定要查出结果!” “既然如此——”安然王自个儿给自个儿倒酒,此时已经是空了一个坛子了,懒洋洋伸展了下胳膊,“那太子殿下便去查案吧,本王今日有些疲乏了,不然便散了吧?” 东道主发了话,但太子却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 这可为难了两侧的官员与官眷。 走,还是不走? 太子眼见事态不受控制,索性破罐子破摔,扬声说道:“此事非同小可,为大景安定与京中百姓安慰着想,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来人!”他中气十足地一声呵,“把姜知雪拿下!待到本宫查明真相,再做定夺!” 这一声来人,将一直守在外的冷青梧唤了进来,他隐约也听到了堂内的纠葛,此时看了看姜知雪,又看了看太子,并未听命行动。 “殿下,内卫拿人,可不是小事,务必要真凭实据。” 他是楚昭序身边的红人,太子不敢对他怎样,只能没好气道:“不劳烦冷大人,让我的亲卫去便可。” 谁料,冷青梧竟然横过手臂,在姜知雪身前一拦:“殿下,内卫面前拿人,也要实据,毕竟您要拿的,是郡主。” 第一百二十章 下跪道歉 太子:“?” 怎地今日,他的话这样不好使了? 场面一时僵持。 姜知雪目光落在冷青梧的背影,眼中涌起一抹淡淡的讶色。 但很快,她便轻轻推开冷青梧,对着太子道:“殿下今日处处与我为难,是否欺人太甚?” 她环顾四周,沉声道:“我心系兄长,前往边境,未曾搅扰过旁人,也不曾居功自傲,不知何处得罪了太子,无端要受这样的灭顶之灾?” 这些话,很快得到了其他人的认同。 姜许意不死心:“姐姐,我们自然是比不过你能言善辩,但家国大事,不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搪塞过去的?” 安然王忽咳了一声:“诸位——” 他起身拂了下衣袍:“本王实在头疼地紧,诸位可以继续,本王先告退了。” 说着,他便自顾自离了席,冷青梧迎上前:“王爷,我让内卫护送您。” 安然王挑眉:“辛苦冷大人。” 路过姜知雪身旁的时候,安然王还有闲心打趣:“都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大小姐这本,堪称著作。” 二人踏出书院大门,但很快,又退了回来。 同他们一道进来的,居然是楚昭序身旁的大太监贺纨。 贺纨满面堆笑,向着安然王拱手行礼:“王爷怎地自个儿便要走?” 安然王无奈轻叹:“说来话长。” “那咱家只能改日再听王爷闲叙了,今日还有公务在身。”贺纨笑道。 安然王“哦?”了一声,又做了个请的动作:“公公请。” 贺纨便抬眼向着堂内望去。 太子以为大太监是来找他的,当下皱了皱眉:“公公,怎么找来这儿了?什么差事这样着急?” 贺纨向太子行了个礼,殷勤道:“殿下还不清楚陛下的脾气,性子上来了,哪管什么地儿什么时候?” 说罢,他转向姜知雪:“姜小姐,可叫咱家好找,您的丫鬟说您这在赴宴,我这不,马不停蹄就赶来了。” 大太监是来找姜知雪的? 太子与姜许意对望一眼,彼此眼中的狐疑清晰可见。 姜知雪福身道:“不知公公寻来,所为何事?” 贺纨又露出他那极为敦厚的笑容:“陛下有东西要交给姜小姐。” 说着,他挥挥手,门外立即进来两个小太监,捧过来一个锦盒。 贺纨上前,先是取出手绢,擦拭干净双手,才小心翼翼地打开锦盒。 只见里面是一片异族文字的拓片。 “姜小姐,姚将军打了胜仗,这是送回京城的战品之一,向陛下进言,说小姐在军营之中的时候,便爱古籍,可将此物转赠小姐。” 这事姚之鹭从边境送来的东西! 还是特意赠给姜知雪的! 此时,厅堂内的官员、官眷哪里还不明白。 姜知雪若是当真没有跟随问竹先生去过边境,姚之鹭怎么可能对她如此熟悉,得了东西还要替姜知雪向陛下讨要赠物? 姜知雪眨下眼,眼睫闪烁,一瞬间叫人看不清她的情绪。 她推辞道:“此物一看便知不是凡品,臣女不敢受。” 贺纨微微弯腰,劝道:“小姐可别为难咱家了,姚将军在信中同陛下说,小姐当年追随问竹先生,吃过不少苦,他也欠过问竹先生不少人情,此番,只当是借着机会,聊以慰藉问竹先生的在天之灵罢了。” 话至此,姜知雪也只能跪下谢恩。 贺纨完了差事,又同着堂内的诸位大臣见过礼,便带着人匆匆离去了。 诸人已经明了事情的真相。 更重要的是,他们还知晓了,圣上仍然对问竹先生的情谊并未改变,对姜知雪也有照拂之心的。 至于那所谓的“北羌暗探”,那是内卫同大理寺当操心的事,他们在这凑什么热闹? 于是,众人赶忙看向安然王。 “今日这酒也吃的够了,王爷缓步,那臣等,便同王爷一道?” 冷青梧让自己手下过来,吩咐其护送安然王,自己则是向姜知雪道:“姜小姐需要进宫谢恩么?在下可以送一送小姐。” 姜许意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她如今自身尚不清白,冷大人不觉着自己偏袒太过了吗?” 冷青梧咧嘴一笑,道:“二小姐若是觉得我行事不当,可以去陛下面前告御状。” 姜许意气结,这不是无赖么? 整个大景都知道,冷青梧是从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便近身护卫的,是陛下最为信任的人。 当初他为内为统领,太后都是不赞同的。 但楚昭序一力保举,半步不退。 谁敢在他面前,告冷青梧的状? 眼见再无热闹可瞧,安然王便抬起步欲走。 姜知雪倏然出声:“王爷请留步。” 安然王一停:“姜大小姐有何吩咐?” “臣女不敢。”姜知雪低眉,“只是今日,臣女平白受了这样的冤屈,实在是委屈地紧,许意与太子殿下,是否应当给我一个交代?” 这般磋磨她,他们真当自己是面揉的? 安然王略显疲乏的面容上重新焕发起兴致:“姜大小姐说的不错,是本王疏忽了,二小姐这无凭无据,哦,不,这找了些不尽靠谱的人来闹笑,是该给众人一个交代才对。” 姜许意怎么也没想到,姜知雪竟然反过来,将矛头又指向了自己。 她无措地看了看太子,太子也不犹豫,上前与她并肩而立:“皇叔,事情本就没有弄清楚,何必为难许意?” 姜知雪冷冷一笑:“殿下哪里还不明朗?是觉着姚帅打了胜仗不真,还是陛下赏赐有假?” 太子被怼的一时无言。 冷青梧见姜知雪坚持,也就退后几步,等着姜许意的反应。 姜许意严重闪过一丝阴狠。想要她认错道歉,绝不可能! 可下一瞬,她便看见群臣望她的目光。 不屑、厌烦、嘲弄……不一而足。 她这才惊醒,原来大家在不觉中,全都站在了姜知雪那一边。 要是她还坚持,想来得罪的,怕就是这满堂的官员了。 “姐姐……是我错了。”她艰难地从喉中挤出几个字,“姐姐大人大量,不要和许意计较。” 太子惊讶地看着姜许意,眸中满是心疼。 姜知雪还未说话,安然王又开始插话:“二小姐心意不诚啊,方才大小姐可是跪了许久。” 第一百二十一章 先收点利息 姜许意牙关紧闭,心中简直恨不得在安然王身上通几个血窟窿。 但无法,她还是极慢极慢地跪了下来:“姐姐,求你谅解。” 姜知雪冷漠地后撤一步:“许意,究竟是什么人在你面前说三道四,才让你这样误会我?我倒是无妨,只不过问竹先生与定远侯府的名声,可险些毁在你的手中。” 姜许意紧攥着双拳,指甲掐着手心,整个人因愤怒开始颤抖。 她居然还不原谅她!还不让她起来! 她凭什么要受这奇耻大辱! 安然王在一旁一拍掌:“大小姐不提醒,我险些忘了,那连个搬到是非的军中败类呢?” 周正,朱有两个人,方才趁着混乱,已经隐匿到人群中了,原本是算着能借着众人离去,神不知鬼不觉地逃掉。 结果安然王与姜知雪,又将他们推到了人群前方。 他们哆哆嗦嗦跪下:“王爷明鉴!大小姐明鉴!前几日有人找到我们,拿着姜大小姐的画像问我们在军营之中有没有见过她,我二人确实未曾见过,就据实相告了,结果那人给了我们一锭银子,让我们在今日也这样说。” 另一人补充道:“他只要我们说没见过大小姐,旁的都不用管,我们来之前,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事情啊!” 因为恐惧,他们的声音变得又尖又细,安然王伸手堵了堵耳朵,不耐烦地看向冷青梧:“冷大人,你是武将,你说,这样的人,该怎么罚?” 冷青梧略一思索:“回禀王爷,理应杖责二十,割去舌头,但他们中伤的是身份尊贵之人,板子还要再加倍,另充作苦役。” “原来如此。”安然王恍然,紧接着向身侧自己的亲随道:“那本王便拿主意,代圣上行处罚了?” 冷青梧道一声“不敢”,安然王的亲随便拖着那两个人下去了。 他们早在听见冷青梧说话的时候就开始哭爹喊娘地求饶,更是丝毫不避讳与姜许意的关系:“二小姐救我们啊!” 街上传来行刑的声音,一下一下,皮开肉绽的声音,传入姜许意的耳中,她面上的血色迅速消退下去,跪在地上的身形都有些摇晃了。 姜知雪收了看向外面的目光,落在姜许意身上。 兴许是姜知雪的眼神太过锐利,又或许是被门外的声音吓到,姜许意猛地向后跌坐下去。 姜知雪极快地勾起一抹轻蔑的笑容,继而冷声道:“恕我不能接受你的歉意,我行事问心不愧,实在担不起你给的罪名!” 太子恼怒道:“既然你不愿原谅,还装模作样让许意跪你做什么!” “殿下,我从未说过让她下跪,我只是想为自己讨个公道而已。”姜知雪直面太子,“许意当汇总闹出这样的事情,若是她自己不好好收场,后果想必太子也能想到。” 姜许意撑起身子:“太子哥哥,你不必再为我说话,是我一个人糊涂,从今日起,我会日日去姐姐院前跪着,直到她原谅我为止。” 姜知雪不置可否。 但事情也算告一段落。 安然王并着众人,这才散了宴席,各自离去。 热闹散去,徒留一室寂静。 冷青梧向着太子鞠一躬,问道:“不知太子殿下,还有何吩咐么?” 太子冷哼一声:“冷大人倒是好大的官威,带我擒获逆贼,你且等着吧!” 他自然是知道,今日这番发难,已经是大败而归了,只能在话语上作狠,显得不落下风。 他温柔地搀扶起姜许意,跟在众人身后,也离开了书院。 冷青梧用力嗅了几下鼻子,显然对太子最后几句话不甚在意。 “姜小姐,我送你。” 太子有意为难,他的亲卫又是个顶个的高手,冷青梧不太放心,索性好人做到底。 姜知雪其实也并不多怕太子,但既然对方开了口,便也不再推辞:“那便谢过冷大人了,方才你问,是否要进宫谢恩,我想了想,此处离皇宫不远,一道去了也不错。” 冷青梧笑了笑:“你那个丫鬟,不管了?” 素容已经被救出来,姜许意此时根本没有能够拿捏她的把柄,姜知雪自然不会担心。 “她是被冤枉的,我相信皇城脚下,不会出什么事。”姜知雪淡淡地道。 姜许意如今受了教训,想来一时半会也不敢再有动作。 冷青梧笑了一声,也不知道是在笑她,还是笑姜许意自作聪明。 姜知雪今日穿了件绛色衣裙,很是端庄,直接进宫面圣并无不妥。 进宫后,先见了贺纨。 他略略惊讶:“姜小姐怎么这样快就进宫来了?” 楚昭序刚好闲下来,通报过后,很快宣了姜知雪。 御书房内,楚昭序席地而坐,身侧满是散乱的书卷:“别跪了,来的正好,同我一道收拾下吧。” 贺纨与冷青梧都退了出去。 姜知雪先是认真看了一眼那些书。 嘶,全是一卷抵万金的珍惜藏品。 无奈,只能小心上前,跪坐在地,凝声道:“陛下,臣女是来谢恩的。” 楚昭序只是顾着瞧地上的书籍,头也不抬道:“你倒是勤谨。不过这也是姚大将军的心意,你是要谢朕没有昧下么?” 姜知雪噎了一下。 看来今日这位大景帝王心情不错,还能开下玩笑。 “陛下取笑了,那页书拓甚是珍贵,臣女拿着多有不安。” 楚昭序没有再开口,从地上捡起一本《资治通鉴》,忽然转了话题:“今日太子也去鸣湘书院么?他做了什么?” 太子所作所为,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姜知雪据实相告。 楚昭序平静地点点头,说出的话却很重:“他倒是越发不如从前了。” 太子的年岁并不大,算来今岁还未弱冠。 但楚昭序很早便放手让他去接触政务,太傅换了一位又一位,不可谓不上心。 能做出这样的荒唐事,不怪楚昭序失望。 这次轮到姜知雪缄默了。 楚昭序仍在整理书籍,她顿了顿,便也小心地捡了几本身边的,开始做活。 第一百二十二章 问竹的含义 许久之后,楚昭序才忽然道:“当年,姜知辛是最想来这里的。” 这话讲地突兀,姜知雪不自觉便“嗯?”了一声,反映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楚昭序也未曾计较她的失礼,继续说下去:“只是朕刚登基,他便匆匆离去,也没机会带他来瞧一眼。” 他总算是抬头认真看了姜知雪一眼:“今日 你算是沾了他的光了。” 姜知雪忙道:“臣女惶恐。” 楚昭序似乎有些落寞,淡淡地道:“今日,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不必如此拘束。” 他站起身,微微仰了仰脖颈:“你婢女的事情,朕已经让冷青梧去查军籍了,朕相信你,更相信姚之鹭。” 他说话很是跳脱,从这事儿一下子又讲到那事儿。 但姜知雪却颇为动容。 素容的军籍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太子口中轻描淡写一句“相信”,几乎可以说是将整个事情揭过去了。 不管今日太子与姜许意如何咄咄逼人,她如何据理力争,都将结束于楚昭序的这句话中。 姜知雪要跪下谢恩,却被楚昭序不耐烦地轻声呵止了:“不必跪了,这是朕曾经答应过的,无论发生什么,对他们,都永不过问,永不猜忌。” “陛下……”姜知雪张了张嘴,心中虽满是奉承、称赞的话,但最后却仍旧不知所言。 这句承诺,她自然也是记得的,就在她与楚昭序、冷青梧结拜之后。 楚昭序对着苍天明月,郑重又笃定地说出了这句话。 当时当日,姜知雪说不感动是假的,但酒醒之后,却也没当回事。 或者说,没敢放在心上。 谁敢要求一个皇子,日后甚至可能是天子的人,信守承诺? 她虽未曾问过冷青梧,但几面见下来,她也能感受到,不管人前多风光,冷青梧心中也是战战兢兢的。 但楚昭序,却清清楚楚地记下了。 “知雪,你可还记得,当日他为何会取‘问竹’这个名字?” 这个问题,楚昭序也问过姜相霖,姜相霖没有答上来。 姜知雪却不假思索:“咬定青山,任东西南北风,不屈不折,是他从仕之初的心愿,但求年年岁岁,不负初心,若有动摇,且问青竹。” 楚昭序点点头,目光向着远方散去,似乎在回忆过往:“好多年不曾听闻这番话了。” 之后,二人埋头将满地的古籍书卷归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姜知雪身上已经因为劳作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楚昭序却不急不缓,偶尔还会捡起某本翻阅会儿。 等到她出宫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渐沉了下来。 姜知雪驻足回眸望了一眼皇宫,才转身离去。 秋墨阁内,素容已经等候多时。 见到姜知雪归来,她“噌”地从椅子上坐起,吓得怀中的大福手忙脚乱地扒椅子。 “小姐,我……”素容只觉着无地自容。 这几日的事情,她已经从赵金河那儿听说了。 是她隐瞒了自己的身世,才给了姜许意可乘之机,将姜知雪置于危险的境地。 她心中无限懊悔。 姜知雪懂得她的想法,也不多问,而是弯腰将人搀扶起来。 “是我没有护好你,你受委屈了。”她轻轻道,“姜许意一连多次,都同我说,找到了我的软肋,是我一直没有放在心上,若是多想一想,兴许也不会有这祸事了。” 说是祸事,但总归有惊无险。 大福在椅子上站稳,又信步踩到桌子上,伸出爪子挠着姜知雪的袖子。 姜知雪顺着手,摸上它的脑袋。 能够顺利找到素容,并救出人来,还多亏了这只狸猫。 姜许意与方若谦叫人盯着秋墨阁,让她无法派人出去求援。 而一只狸猫,敏捷小巧,又熟悉素容的气息,便成了她的奇兵。 对于素容被姜许意藏在了哪里,姜知雪心里也有大致的想法。 左右不过东宫或是方若谦的铺子。 东宫的可能性要小一些,毕竟素容是不是北羌杀手还未可知,但她身后了得,确是事实。 一旦出了问题,危及太子安危,那便得不偿失了。 后来,大福果然在方若谦的一处库房中,找到了被迷倒的素容。 接下来救人,便简单多了。 据素容所说,那日方若谦过来缠住姜知雪的脚步,姜许意便在她面前故意提及那个组织,素容在惊疑不定的情况下,着了道。 “小姐,都是我,千错万错,你、你罚我吧!”素容声音低低地,少有的带着一丝哭腔。 姜知雪被她这模样逗乐了:“我又不是穷凶极恶的人,动不动便要动私刑。” 笑过之后,她又握上素容的手:“我早就说过,你长我几岁,我应该唤你姐姐的,这些年,若是没有你,我怕不知死上多少次了,怎么还跟我这样客气?” 赵金河也在一旁劝:“小姐怎么可能会计较,我看呐,你有时间在这哭,还不如将知道的,赶快说出来,免得我们下次再遭人算计。” 素容这才不再那么忐忑,将内情全然托出。 姜许意打探到的情报并不假,素容当真是从死士组织中逃脱出来的。 “小姐可还记得,那个被屠灭的村子,其实并非是北羌人下的手!”忆起当初,素容一向冷艳淡漠的脸上浮现出复杂的情绪,“他们丝毫不讲人当做人看,那个村子,全部都是他们的人杀的!” 素容自小是个孤儿,被那些人捡去,夜以继日地进行训练,并不断灌输要事事听从主人命令的观念。 当日带着他们屠村,便是让他们熟悉杀戮与鲜血。 素容在其中呆了十年,十年间,她看着身边的人消失,逐渐对那些人失去了信任。 终于找了机会,炸死逃脱。 这才遇上了姜知雪。 “跟在小姐与姚帅的日子中,我再也未曾见过那些人,原已逐渐淡忘了。”素容眼中染上一丝恐惧,“可那日,在安然王的仪仗中,我又见到了曾经教习我武功的人!” 赵金河吃了一惊:“安然王竟然和这样的组织也有勾结?” 第一百二十三章 皇上与王爷 素容所说的话,同姜知雪先前的猜测并无二致。 姜知雪听过也没再多问。 老生常谈,关键仍旧是谁向姜许意通的风。 且从今日的情形来看,姜许意恐怕也只是得了这样一个消息,对方并未给她提供能够真正说服他人的证据。 不然,她也不会找来那两个人来,反倒拆了自己的台。 索性现在有了头绪,姜知雪也不着急去纠结了。 旁的……倒都是好消息了。 姜许意害人不成,反受其害,太子也被楚昭序嫌恶。 今日这事闹得沸沸扬扬,想来姜相霖此时应当是气疯了。 这样想来,姜知雪只觉着心中畅快。 刚想遣散了赵金河与素容去休息,温箬忽然推门进来。 “小姐,不太对劲。”他拧着眉头,一副有些困惑又有些后怕的样子。 “怎么回事?” “那只乌鸦,根本就没有将我们的信送出去。”温箬沉吟道,“它方才才回来,我瞧着,中觉得它是叫人拦下了。” 姜知雪愣了愣:“怎么会?” 在知道姜许意的算盘之后,姜知雪便让温箬想办法给姚之鹭传信。 姜许意是想要证实自己欺瞒了众人,实际并未去过边疆。 那最能够帮助她澄清的,自然便是姚之鹭。 温箬养的虫鸟,很通人性,姜知雪便想了办法用一只乌鸦来传信。 可温箬现在却说,这鸟并未传信成功? 那今日贺纨送来的那拓片又该如何解释? 姜知雪缓缓坐下来,用手撑住额头,只觉着有些匪夷所思。 既然不是姚之鹭送的,那便只有一个人了。 当朝的帝王。 楚昭序。 他得了消息,假借了姚之鹭的名义送去拓片,来帮她解围。 想清楚这一点之后,先前所有的疑虑与困顿便全部清明了。 怪不得,北羌六皇子临终前指名道姓地见了她,自此太后都不再宣见她,楚昭序却始终没有问过一句。 怪不得,她的郡主府是曾经的三皇子府。 怪不得,昔日种种,楚昭序总是有意无意地偏袒她。 原来,他已经知道了。 姜知雪,便是姜知辛,是同他一起走过夺嫡登基之路的那个“三弟”。 今日在御书房的种种,楚昭序声声句句,分明是在同问竹先生对话。 他帮她圆了想要见一见御书房的梦。 他告诉她,自己许下的承诺,即便物是人非,也仍算数。 他问他记不记得问竹先生的意思,恐怕也是问她,仍否记得当年的立场与情谊。 她终于听懂了,好一个大景朝的帝王。 姜知雪闭上眼,无声地笑了。 楚昭序做了八年的皇上,这八年的功绩,几乎已经盖过大景开国以来,所有九五之尊的风头。 人人都说,楚昭序是天生的帝王命。 他们也说,当今圣上的皇位是夺来的,属实不易,因而更擅猜忌、爱玩弄人心。 甚至就连姚之鹭年过三旬至今未娶,也有几分惧怕功高盖主,身家性命一夕倾覆的意思在其中。 但仔细想想,真正陪着楚昭序一路走来的人,除了那些狼子野心的,全都求仁得仁。 卸磨杀驴的事,他当真一件也没干过。 姜知雪摸了摸鼻子,对楚昭序生出一丝丝愧疚。 不久之前,她也确实那样想过他。 但也仅有一丝而已,朝堂格局瞬息万变,她自然不会用自己及身边人的姓名去赌人心。 罢了,今日的事总算了了了,旁的事,日后再议吧。 这样想着,姜知雪便搪塞温箬道:“左右它的任务也完成了,你好好喂着吧,别再想了。” 温箬眨眨眼,还在奇怪,这不是姜知雪的行事风格,那边大福忽地跳起来,扑向他肩膀上站着的乌鸦。 一时间,狸猫、乌鸦与温箬又吵闹成一片…… 次日,姜许意果真在秋墨阁前跪着求姜知雪的谅解。 桃叶眼尖,瞧出她面上还有个巴掌印,登时险些笑出来。 “不用管她,让她跪几日,便当做是得罪我,收的利息了。”姜知雪自顾自做着旁的事情,直接无视掉在外又冷又委屈的姜许意。 辰时刚过,有名小厮到府上递了帖子,说安然王想要单独见一见姜知雪,叙叙话。 素容如今,一听着安然王的名字,都会忍不住颤一下。 姜知雪冲她笑笑,算作抚慰,随即应下邀约。 便是冲着死士组织的事,她也想同这位王爷见一见。 素容有些担心,小声道:“小姐,安然王明摆了包藏祸心,万一他若是对你不利……” “不会,放心。”姜知雪自信道,“王爷的轿子从定远侯府接走了我,可是着京中百姓都瞧见的,若是我出了事,他自然是要担责的。” 姜知雪换了身衣衫,便出了秋墨阁。 这次,她带了卓文。 卓文这人,眼尖脑子快,兴许能让他发现些细枝末节。 素容想要跟随,被她留了下来。 除了院子,姜许意笔挺着身姿,直直地向她看去。 这里再无旁人,她们倒是能难得说几句真心话。 “姜知雪,我当真没有想到,重来一世,你竟有这样大的本事,连千里之外的姚之鹭,都能被你随意使唤!” 姜知雪浅笑:“彼此彼此,你的气运,也是我求之不得的东西。” 她缓步路过姜许意身侧:“冬日地寒,你就多跪几日吧,兴许腿上的冷意,能让你脑子静一静。” “你!”姜许意想要再争,但想到自己的处境,还是闷闷闭了嘴。 九皇子府邸。 安然王烘着暖炭,正逗着一只七彩尾羽的鸟儿:“姜小姐到了?快请坐。” 姜知雪挑了个离他不远不近的凳子坐下:“王爷今日传唤,所谓何事?” 安然王向下压了压嘴角,不悦道:“我还以为,你头一句话,是想要谢谢我昨日为你讲话呢?” “多谢王爷。”姜知雪从善如流。 安然王的脸更垮了:“算了,当真敷衍。” 他吹了声哨,手中的鸟自己飞进了笼子。 “本王大人有大量,不同姜小姐计较这些细枝末节。”安然王瞧着鸟儿自己锁上了笼门,这才转头,换上副笑脸,“其实是有些消息,要同小姐共享。” 第一百二十四章 诈死? 姜知雪笑容不变:“臣女不胜荣幸。” 安然王撇了撇嘴,似是牙疼一般:“姜大小姐可真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啊。” 不等姜知雪回应,他又叹口气:“我知道,京城之中,应当没有几个人是真心想要见到本王来的,但他们好歹还伪装一下,姜小姐这般,也实在太伤本王的心了。” 他说着,一双桃花眼又开始含情脉脉地向姜知雪瞟过去。 姜知雪只当是没瞧见:“王爷说笑了,您是圣上的亲弟弟,怎会有人敢给王爷眼色瞧。” 安然王见实在是哄不着她,这才正了脸色:“罢了,不同你玩笑了。” “本王是瞧着皇兄对姜小姐颇为器重,又知你是去过沙场的,因而有些事想要同你讨论一番。” 安然王直勾勾盯着姜知雪,像是要将她看穿一般。 “我听戍守的士兵说,这次突袭大景的北羌军,领头人似乎是他们的六皇子,姜小姐,你如何看?” “什么?”姜知雪拧眉,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 安然王“噗”地笑出声来:“总算见你有些常人的表情了。听闻是姜小姐送了那人最后一程,如何?听到这消息,有没有些害怕?” 姜知雪对他这玩世不恭的样子有些头疼,但还是收敛了方才的震惊,回道:“王爷玩笑了,这消息……当真?” 安然王向着椅背一靠:“这便不好说了,兴许是那将领看错了,也兴许,皇兄犯了个大错。” 误判质子的生死,放走北羌皇子,又给了北羌挑衅生事的借口,当真算得上是大错了。 姜知雪有些不明所以:“王爷,此事非同小可,您不该同我说。” “非也,本王实在有些好奇,那兰湛到底有什么样的话,一定要同你讲。”安然王把玩着手中的扳指,满是闲散模样,眼尾亦上扬,可那风情万种的眼睛里却没有多少笑意,“或者本王换句话问,姜小姐聪慧,当日可曾看出什么?” 今日阳光甚好,斜斜洒在房中,暖烘烘的,与空中凛冽的寒意着实有些割裂。 姜知雪轻轻扯动嘴角:“王爷这是在审问我么?” “哪里。”安然王又弯了弯眼,“我与姜小姐投缘,自是好奇,随便问问。” 姜知雪顿了顿,心中大概有了些计较。 他这是来为北羌二皇子打探情况了。 于是便圆滑答道:“当日臣女已将对话尽数转给陛下,王爷若是好奇,可询问陛下。” “啧。”安然王一挑眉,“看来姜小姐还有些不相信本王。那咱们换个话茬可好?” 背靠的姿势似乎有些不舒服,他又坐直起来:“书院的事,听闻已经有朝臣已经向皇上上书禀告了,也不知皇上是否会为小姐做主?” 姜知雪笑了笑:“当日臣女已经自证清白,没有什么委屈的,无须圣上做主。” “姜小姐爱憎分明,本王很是喜欢。”安然王点头,“不知日后有无殊荣,能与姜小姐交好?” 姜知雪想也不想:“王爷抬爱了,王爷身份贵重,臣女高攀……” 她话没说完,安然王竟然倏地倾身向前,将与姜知雪的距离拉近:“姜小姐不用这般将本王视作洪水猛兽,蓟州太平富庶,仅此本王入京,应当要呆很长时间,你总能看清,本王会是一个好盟友的。” 相较于之前那些试探,这话说的多少有些露骨了,姜知雪一时之间竟然猜不透他是何居心。 言罢,安然王也不再与她探话,环顾左右又扯了会京城的风土人情,便放她离开了。 回了定远侯府,刚巧遇上宫中的太监来宣旨。 定远侯纵女胡闹,属管教无方,罚俸一年,令闭门思过。 看来,这两日,参姜许意与姜相霖的折子应当是不少。 姜相霖接了旨,脸色铁青如同被人掐住脖颈一般,恭恭敬敬送走了宫中的人,才恶狠狠瞪了姜许意一眼。 姜知雪立于姜相霖身后,微侧目看向方若谦。 这事必然少不了他的谋划,如今却能置身事外,也不知道姜许意之后还会不会信他。 似是感受到姜知雪的目光,方若谦也望了过来。 带这些不易察觉的高傲与轻蔑。 姜知雪忽地心念一动。 北羌六皇子病逝的时候,他也是随诊的大夫之一。 而且最后还接触过六皇子的“尸身”。 姜知雪坦然冲他一笑,怀疑如同田地中疯长的野草。 看来有机会的话,需要试一试这位兄长了。 姜相霖接了圣旨,命张寿关了府门,谨遵圣上“闭门思过”的旨意。 等到众人散去,方若谦才上前:“侯爷,不必介怀,圣上只不过是被那些大臣逼得无法了,才不得不斥责您,倘若他真的恼了,不至于罚的这样轻。” 姜相霖垂着头,显然很是落寞:“曾经,定远侯府多么荣光,怎地就成了今日这样?若谦,也是为父……耽误你了。” 好好的仪式被搅乱,方若谦至今都没有名分。 被他收留在府的乔氏,还日日 逼着他将方若谦赶走。 不仅如此,日日烦恼着这些事,姜相霖竟然犯了头疾,每每睡前醒后,都头头痛欲裂,方若谦给他吃了药,也只是缓解一二。 二人相携回了书房,好巧不巧,正遇见乔氏端坐在案前。 姜相霖脸色大变:“谁让你到书房来的?” 乔氏手上翻着一卷书,闻言抬眸:“怎么,连这般娘亲是谁都不晓得的野种都能进,我做了你二十多年的发妻,还不得?” 姜相霖与方若谦面色同时一变。 乔氏又嗤笑一声:“听不得了?” 她扬了扬手中的书,正是姜相霖年少之时做的诗集:“当真是情谊切切,谁看了不动容。” 这诗集是姜相霖藏在各卷书后的,倒不是其中的内容见不得人,而是自觉年轻气盛时的文章太过羞人。 乔氏这是趁他不注意,翻他的东西来着! 姜相霖再也按捺不住,上前恶狠狠瞪住乔氏:“滚出去!” 乔氏一笑:“看来,侯爷还真是藏了见不得人的东西。” 第一百二十五章 方若谦,可疑 乔氏面露可惜:“我竟然什么都没有找着,看来下次,还是要翻得仔细些。” 姜相霖忽抬手,一巴掌直直打向乔氏:“贱人!你这是存了心要害我!” 乔氏猝不及防受了这一击,手捂着面颊,泪水因疼痛而不自觉流下,她却丝毫不在意,冷笑一声:“现在才发现,已经晚了。” 她目光尖锐地刺向方若谦:“我已经查明白了,这人的娘亲,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娼技,侯爷,你这样英明,没想到也叫她骗了吧?” 姜相霖一愣:“不可能……” 乔氏仰面大笑:“你真该查一查,你眼前这个小畜生,究竟是不是你的种!你竟然还心心念念要将他写入族谱,这样肮脏的血脉,凭什么和我的枭儿相提并论!” “住嘴!你已经被我休了!侯府不容你胡言乱语!”姜相霖怒不可遏,扬声唤道:“来人!” 几个随侍的仆役与丫鬟进来:“侯爷。” “把这个疯妇带回香兰院,严加看守,不许她再出来!” 仆役与丫鬟俱是一愣,都没有动。 姜相霖阴恻恻看过来:“怎么,你们也不听我的话了?” 他们才赶忙去驱赶乔氏。 乔氏也不挣扎,路过方若谦身侧的时候,还抬头看了方若谦一眼。 虽是被乔氏这样羞辱,方若谦面上却无半点羞愤之色,反倒是如同听旁人的故事一般,漠然,冰冷。 乔氏嗤笑一声,边走边道:“姜相霖,你记住,你欠我的!” 姜相霖听着她的声音,只觉着太阳穴突突直痛,忙向着方若谦伸手:“若谦,快来扶我一把。” 方若谦上前,将他搀扶到椅子上,又搭上脉:“侯爷,您的情形可不太好,这些日子切忌心绪波动过大。” 姜相霖叹口气:“委屈你了,那贱人,先前不这样,你放心,时机一到,我必然除了她为你与你娘出了这口恶气!” 方若谦低声道谢。 等到姜相霖在书房中的软榻上睡下,方若谦才沉下脸。 他向着香兰院的方向看去,眼中尽是在人前不曾展露的阴毒与凶狠…… 姜知雪回了秋墨阁,素容忙迎上前。 自从上次出了事,姜知雪与旁人虽一直在安慰她,她却始终诚惶诚恐,在院中抢着做活。 姜知雪无奈,又怕挑明后,更刺激素容,便放任她去了。 此时见着素容给她搬了凳子,再忙着沏茶,实在是忍不住呼了一声:“素容,别忙了。” 素容茫然抬头。 姜知雪温和笑道:“我有差事要交代给你。” 素容愣了愣,继而迟疑道:“小姐,我……” “这事非你不可,你可别躲懒。”姜知雪快速截断她的话,一口气说道,“我需你再去一趟方若谦的故乡,仔细打探他的身世,看有无遗漏或者可疑之处。” 这话一出,赵金河探着脑袋过来:“小姐怎么忽然对那小子上心了?” “想到些疑点,等确定了再同你们讲。”姜知雪随意说着。 如今她也只是怀疑,不便贸然说出。 “卓文呢?”姜知雪目光一扫,未曾发现卓文的踪迹。 今日从王府回来,还未来得及问问他的看法。 赵金河:“他去找花婶了。” 姜知雪皱眉:“姜相霖对乔氏恨得牙痒痒,正到处寻找乔氏的帮手,虽说被圣上下令闭门思过,但还是应当谨慎些好。” “小姐你就放心吧。”赵金河笑的多少有些没心没肺,“就卓文这小子,心眼子比那马蜂窝还多,谁能算计地了他?哎呦,小姐你同他一起当过几日差就知道了,这小子是真滑头……” 赵金河一开口便停不下来了,姜知雪轻叹一声,任由他侃大山。 夜来无事,秋墨阁早早熄了灯。 夜半,三更的梆子刚敲响,定远侯府中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乒乓的杂乱声响过后,是仆役高喊:“来贼了!捉贼啊!” 姜知雪被声音惊醒,下意识从枕下抽出匕首,翻身而起,静静听了片刻,确认那骚动不是冲着自己来的,才披上外衣。 此时素容也推门而入:“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我们出去瞧瞧。”姜知雪道。 听声辨位,最先喊人的应当是在东厢房附近,也便是临川院那处。 姜知雪随着府中仆役过去查看,只见张寿带头,吩咐三五个人一伙,四散查找。 不多时,姜相霖也匆匆敢来:“怎么回事?” 张寿魂不守舍道:“回禀侯爷,方才值夜的人在临川院瞧见个人影,以为是贼来着,但我们搜寻半日,也没见着人。” 姜相霖皱眉:“看真切了?” 张寿身旁一人上前道:“侯爷,小人绝对没有看错,我举着灯孔往他那儿走,他还回头看了我一眼,大晚上的,险些没吓死我!” 姜相霖半信半疑地转头向着临川院的方向看去。 黑暗中,无人知晓,他的掌心已经渗出密密的汗水。 张寿带着人,仔仔细细搜查了近一个时辰,却一无所获。 到了后来,方若谦也赶了过来,看了会热闹,也便散去了。 原以为这事便这样过去了,可不知怎么,府中渐渐传出,世子爷还魂归来的话。 “听说那夜那人的眼睛,是红色的,盈盈泛光呢。”柳叶在府中听了闲话,兴致勃勃地讲给姜知雪他们听,“那人还没有脚,飘着就出了临川院的门。” “呀!”桃叶胆子小,闻言一蒙眼睛,躲在素容身后了。 姜知雪只觉着可笑。 世上哪有鬼魂之说。 若是有,姚之鹭等人手下亡魂那样多,怕是早就被恶鬼分食殆尽了。 流言传出,想来还是有人心虚。 毕竟姜枭然死的确实凄惨,那段时日,府中根本无人在意他。 而好巧不巧的是,那日的日子有些特殊,按着道家的说法,是阴气重,鬼门开,是个撞鬼招邪的好日子。 这些谣言听听便也罢了,姜知雪真正想直到的是,那日到底是哪方势力夜探侯府。 而方若谦来的方向,若她没看错,似乎也不是客房的方向…… 第一百二十六章 闹鬼了 其实第一时间,姜知雪想到的是素容口中所说的,安然王身边那位训练死士的人。 只是自从街上露过面之后,那人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那日在王府,姜知雪原想探探安然王的口风,却一直被他牵着话题走,也未曾问出口。 便是连卓文归来后,也同姜知雪道,这位王爷,看似不正经,实则城府极深。 她打发素容去方若谦的故乡,另一则考虑,也是让她避开京城,免得再落入那人的算计之中。 另一边,姜许意依旧日日一早跪在秋墨阁前,姜知雪从未管过她。 但出了闹鬼的传言之后,姜许意便借口推辞不来了。 赵金河骂骂咧咧要同去将人捉来,被姜知雪拦下了:“她倒是会找巧,现在府门大闭,无人在意定远侯府的情况,府中的人又终日惶惶。无妨,她逃也只是逃这一两日。” 赵金河颇为不爽快地抱胸叹气,而后又想到什么一般,转露出笑容:“不过,自从出了事,太子也没再找过她。” 姜知雪并不奇怪:“这事闹到圣上面前,就连姜相霖都吃了瓜落,太子怎么可能好过,估摸着现在,他比谁都难受。” —— 梅霜院。 闺房的门被敲响,姜许意不耐烦道:“我说过了,今日身子不适,谁来也不见!” 方若谦的声音很快响起:“二小姐,是我。” 这人竟然还有脸找上门? 姜许意一想到他给自己出馊主意,把她害成这个样子之后,他却一身轻松,丝毫没有受到牵连,便气不打一处来。 “方神医,我庙小,盛不下你这尊大佛。”姜许意没好气道。 方若谦似乎是笑了一声,又细声软嗓道:“我今日便是来向二小姐赔罪来的,二小姐便开开门,听我一句吧。” 姜许意纠结片刻,还是开了门:“你还有什么话说?” 方若谦先是从袖中拿出一个小瓷瓶:“这是我意外得来的一个方子,专供女子使用,可令人容颜焕发,姿态更胜往昔。” 姜许意狐疑地盯着方若谦,直到此时此刻才起了怀疑:“方神医,你为何对我这样好?论血缘,姜知雪才是与你同根之人。” 他总不能是倾慕我吧? 姜许意心中甚至产生了这样的疑虑。 方若谦垂眸一笑:“我行走江湖,最信的便是一个‘缘’字,我初见二小姐,便觉着有缘,这次啊多加照拂。” “况且,我与姜府的大小姐,有些恩怨。” “恩怨?”姜许意并未打算放过他,刨根问底道。 方若谦“嗯”了一声:“侯爷已经告诉我了,她便是问竹先生,我有挚友,死在她的谋算之下。” 姜许意一惊:“难道你同北羌人有联系?” “非也。”方若谦不慌不忙解释,“此事说来话长,再有机会,我再同二小姐解释。” 说罢,他又转了话题:“先前的事,是我不好,消息未曾打探清楚,但我并非不愿与二小姐共担责任,实在是当日我并未有名分,不能同二小姐一道前去。” 方若谦这人,口才同他的医术一样精湛,几句话的功夫,便有理有据地将事情解释过去。 又与姜许意言道,日久方长,如今他与姜许意、姜相霖才是一条心,总归会有对付姜知雪的办法。 姜许意垂头丧气,自己在秋墨阁院前跪了几日,太子都不曾来探望一眼,她心中实在是不安。 方若谦宽慰她许久,又提起先前拿出的那个小瓷瓶:“这药虽有奇效,却还差一味药引,二小姐每日用时,还需取指尖一滴血。” 姜许意似懂非懂点了点头。 如今,她也只剩这张脸,能够拴住太子了,不能不用心。 可姜许意不知道的是,太子如今的处境并不比她好多少。 楚昭序在下旨斥责姜相霖之前,就已经将太子召进宫中一顿训斥了。 如今的太子,在皇后宫中,也是日日罚跪的日子…… 姜许意同方若谦冰释前嫌。 次日,侯府中又出了事情。 乔氏病了。 虽说她一直疯疯癫颠,但身子一向不错。 有了姜枭然病死在府中,如今又传出闹鬼的前鉴在,姜相霖从府外请了大夫过来。 她得的是心病。 昏昏沉沉中,她一直叫着姜枭然的名字。 没有旁的法子,只能对她多加疏导,再用药调理着。 她这一病,更坐实了姜枭然冤魂作祟的说法。 姜相霖觉着自己的头疾更严重了。 索性便让大夫再为自己诊脉。 这大夫医术自然是不如方若谦,但却提出,自己祖传一门针灸之术,用浸了药水的针灸刺入头上重要穴位,可一劳永逸,根治此症。 姜相霖向方若谦寻了意见,方若谦沉吟片刻:“倒是听闻过有这样的法子,但即便是行针多年,也无十足的把握,这位大夫,当真能治好侯爷?” 那大夫笑笑:“回侯爷、方神医,小人先前诊治过与侯爷病症相同之人,还是有几分信心。若是侯爷不放心,小人可以现在其他穴位施针,也能缓解痛处。” 姜相霖被头疼折磨地日日难以入眠,听到这,便也答应下来。 甚至迫不及待想要跟着大夫一同前往医馆试一试。 方若谦也没拦着。 定远侯府如今是大闭府门的状态,姜相霖也不声张,坐了顶小轿子便走了。 这一开府门,又吹进来一个挺大的消息。 被皇后指婚给太子的金御史,上书恳请陛下收回成名,去了太子与金小姐的婚事。 这是今日早朝时候发生的事,不出半日,便在京城中传遍了。 姜知雪听闻的时候,也颇为震惊。 虽说太子行径确实荒诞,但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向陛下请求撤销婚约,这与抗旨有什么区别? 这金御史,说好听些,是不慕权贵,说难听些,简直是将金家上下人的性命都豁出去了。 “小姐,你猜,圣上是怎么回的?”赵金河眉飞色舞,他还是在外与心上人幽会的时候,听外面吃包子的客人说的,“圣上竟然答应了!” 第一百二十七章 让她做二皇子的师傅 姜知雪皱了皱眉,最先浮在心头的想法便是,楚昭序当真是好脾气。 金家便这样同将与皇家的姻亲推了出去。 算算消息传的速度,姜许意应当也知晓了。 这日子,想必又有有的闹了。 就在姜知雪还未想好该怎样应对的时候,宫中又传来旨意,楚昭序召见姜知雪。 明白楚昭序已然识破自己的身份之后,姜知雪这次进宫,竟然有几分近乡情怯的感觉。 尤其在见到楚昭序后,她难得地有些无措。 原本甚是相熟的人,彼此皆换了身份,她实在是不知如何开口。 楚昭序却没太在意她的状态。 他手支在桌案上,撑着头,一副颇为疲惫的样子:“金御史上奏的事,都传开了么?” 姜知雪只能老老实实回:“回陛下的话,是,大抵,整个京城消息灵通些的人,都听闻了。” 楚昭序从鼻腔中哼笑出来:“真没想到,朕这么多年兢兢业业,名声竟然毁在自己的太子手中了。” 他声音中满是失望:“你府中那位养小姐,如今怎样了?” 姜知雪:“日日诚心悔过。” 楚昭序没再说话,也不知是否没听清。 姜知雪便也不动、不言。 不知过了多久,楚昭序忽然出声:“贺纨。” 听见天子的呼声,贺纨忙不迭从堂外进来:“陛下。” “去将二皇子领过来。” “遵命。” 贺纨退下去,不多时,领这个身穿橙黄马褂的小童进来了。 二皇子虽年幼,却仍学着大人的模样,规规矩矩地向楚昭序请安。 楚昭序这才抬起头,勉强露出一丝笑来:“过来,让朕瞧瞧。” 二皇子面上一喜,但见着有姜知雪这个外人在场,不便撒娇,便按捺着,小碎步走到楚昭序身侧。 姜知雪低着头,向上瞟一眼,这父子二人,倒是长得颇为相像。 “知雪,朕记着,你学识很是不错。”楚昭序摸摸二皇子的头发,又问姜知雪,“不知愿意收徒么?” 姜知雪愣了一下:“陛下,怎么这样问?” 楚昭序声音有些沙哑:“朕想让你做二皇子的师傅。” 姜知雪呆愣住。 她的脑海中瞬时间闪过千思万绪,所有的念头都指向一个结果:不能答应! “陛下,臣女惶恐。”她马上跪下来,“万万担不起这样的重任。” 楚昭序很快回道:“行了,朕知道你有这样的本事,究竟有什么顾虑,可以直接说出来。” 姜知雪自然是有顾虑。 作为问竹先生,她有从龙之功,又有军功在身,若是再当了二皇子的师傅,功高震主这四个字,加在她身上恐怕都不够用的。 若是作为定远侯府的嫡女,她又没有这样的资格,若是传出去,想来楚昭序与二皇子,都会遭人诟病。 “陛下,您应当清楚。”姜知雪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实话实讲。 楚昭序,怕是被太子气疯了,才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再有便是,他此番为二皇子精选良师,应当真的是起了废长立幼的心思了。 姜知雪不想再陷身到朝堂的恩怨纠纷中了。 好在楚昭序没有装傻,直言道:“朕已经想过种种不便了,只不过,如今能够信得过的人,当真少之又少。” “太子参政已经多年,即便是犯了大错,也有群臣的支持。这孩子……”他看了看二皇子,“朕生怕有人起了歹心。” 皇位之下,哪有什么人伦纲纪? 姜知雪沉默了。 楚昭序又道:“郡主府已经修缮的差不多了,想来年前便能住进去,到时候随便寻个由头,我将他送到你的府邸,你来教他,也无不便。” 姜知雪张了张嘴,看来楚昭序是真心想要她教习二皇子的。 姜知雪还想再辩,贺纨忽然快步进殿:“陛下,姚将军六百里加急送来的战报,洛城被北羌军困住了。” “你说什么?”楚昭序瞳孔猛地收缩,身上的疲态瞬间褪去,换上帝王该有的威严。 姜知雪也忍不住颤了颤,他说……洛城? 贺纨将战报呈上:“陛下请看。” 楚昭序先是让他将二皇子带下去,又对姜知雪道:“知雪,你应当许久未曾见过母后了,她今日在御花园行动,你且去陪陪她吧。” 太后对姜知雪有了芥蒂。 楚昭序与她,都知道这一点。 此时让姜知雪去陪同太后,是在给她机会,解开误会。 姜知雪再心系战况,也不敢多加询问,只能谢了恩,随着小宫女前往御花园。 太后对姜知雪的态度依旧不冷不淡,姜知雪也便小心伺候着。 倒是临要退下的时候,太后忽然开口问了句:“听闻,你将那兰湛的遗言,全都转述给皇帝了?” 姜知雪冷静道:“是,太后娘娘。” 太后微微点头,也不表明态度,只是淡淡道:“知道了。” 回了定远侯府,姜知雪的心仍旧系在洛城之战上。 明明,她与姚之鹭已经做了防备,为什么洛城还是会被围困? 贺砚舟呢?他如何? 卓文连唤了姜知雪数声,才唤回她的神思。 “小姐,您在想什么?”卓文小心问道。 姜知雪还未理顺思绪,便先说道:“你方才同我讲了什么?” 卓文神情郑重:“小姐,定远侯今日随着大夫去了医馆,说是疗头疾,但我方才在外迎小姐,见到他回来的时候,袖子上沾了些血迹。” “血迹?”姜知雪重复道,“你看清了?” 卓文认真道:“确定,虽不显眼,我却敢说,自己并未看错。且我瞧着,他神色有些不对,小姐还是要多加注意。” 姜知雪若有所思:“我知晓了,卓文,还是你细心。” 卓文自矜一笑。 姜知雪又问:“老赵与温箬呢?” 赵金河的声音从阁楼上传来:“这窗被大福挠地漏了风,我在修着呢。” 姜知雪:“……” “你先下来,姚帅那边,似乎是出了事情,素容如今不在,你得帮我去打探一下。” 一听与姚帅有关,赵金河动作麻溜,忙跑过来,姜知雪将今日在勤政殿听到的消息告知,赵金河也有些急。 “这该死的北羌人,真是贼心不改!” 姜知雪没接他的话,洛城被困,她几乎可以肯定了,北羌六皇子,应当是真的还活着…… 第一百二十八章 以毒攻毒的治疗 北羌那几位皇子,她也还算熟悉,真正有勇有谋的,其实也只有六皇子。 在姚之鹭有所防备的情况下,依旧能化解层层防布,给洛城造成危机,姜知雪想不出还有其他人有这样的能力。 假死脱身……姜知雪口中品着这几个字,心中将可能是内应的人筛了个遍,又暗自期盼,这一世的战况不要太过惨烈。 次日,赵金河办差去了,而姜许意却依旧称病,不愿再来请罪。 姜知雪本就等地有些心焦,索性便给自己找了点事做。 她带了温箬,前往梅霜院探病。 姜相霖虽说严禁下人之间流传有关姜枭然的流言,但不安的情绪依旧在仆役与丫鬟之中传递。 姜枭然在的时候,姜许意便同她交好,如今姜许意称病虽是为了躲懒,但梅霜院中伺候的人,面上俱是一副活撞了鬼的样子。 见了姜知雪,他们也只是唯唯诺诺地让出了路。 姜知雪进了房间,忍不住被其中的味道熏得咳了几声。 姜许意如今不受姜相霖重视,烧的炭也不如姜知雪的。 站在房中,烟熏火燎的味道很难让人忽略,哪怕是用了香,也遮掩不过来。 听见声响,姜许意才发现来客人:“你来做什么?” 姜知雪笑意盈盈:“听说你病了,我特意来瞧一瞧。” 姜许意如临大敌一般:“姐姐,我说过了,这两日我身子实在难受,你……” 不等她继续诉说凄惨,姜知雪便出声打断道:“正是如此,我才找人来帮你瞧瞧。” 她向着温箬挥了挥手:“想必许意对他很是熟悉吧,温箬的医术,你大可放心。” 姜许意自然是熟悉地不得了,当初为了折掉姜知雪身边的人,她可是费了不少的气力,才打探出温箬的身世来。 她向后瑟缩一下:“不、不必了……” 正是因为了解,她才更加清楚,温箬是用毒的高手,她又哪里敢让温箬给她诊脉。 “有方神医在府中,不劳烦姐姐的人了。” 姜知雪丝毫不管她的抗拒,继续上前,坐在了姜许意的床前:“方神医应当早就给你开过方子了吧,从东宫回来之后,许意的身子一直反反复复,也应当换人来瞧了。” 说着,温箬也面无表情道:“二小姐若是有所顾忌,我也可以悬丝诊脉。” 这个病,今儿必然是要给姜许意看上了。 姜许意心中恐惧,说什么也不同意,各式的缘由都想了个遍。 姜知雪也就耐心听着,直到姜许意停下,才上下望一眼姜许意:“我倒是瞧着许意活泼地很,又不愿瞧大夫,想来是已经大好了,那便算了,我让婢女带你继续去秋墨阁外跪着吧。” 姜许意恨得咬牙切齿,这不就是逼着她在跪一整日与让温箬瞧病之中,必须要选一个么? 她顿了顿:“既然姐姐好心,那便让温大夫看一看吧。” 终于等到她点头,温箬即刻便取下随身的药箱。 拿了一缕金丝,当真就用丝线诊起脉来。 约摸着半晌,温箬沉稳地收了线,然后来到桌前,从自己的药箱中,将所用的药材一一取了出来。 姜许意伸长脖颈看去。 蜈蚣、蛇蜕、蝎子,还有她见都未曾见过的毒虫。 无一例外,样子十分可怖。 配好了药,温箬一本正经道:“这些都是大补的,还需配些寻常的草药,方才我见院子中,他们都备着了。” 姜知雪点点头:“这便是再好不过了,既然温箬出了方子,那现在便煎出来吧。” 姜许意吓得脸色都白了几分。 这是要将这些毒物,全都灌给她呀! “不、不……”她还想再挣扎,却一下子见到姜知雪那不容拒绝的眼神。 姜许意心沉了下去,事已至此,她哪里还不明白,姜知雪今日就是来折磨她的! 可恨! 如今能护着她的人,都不在身侧,她只能任由姜知雪安排。 药很快煎好,许是为了恶心姜许意,那些个毒虫,都不曾挑出来。 味道更冲鼻地呛人,与寻常补药全然不同 温箬言之凿凿,说这是特殊的药材,不会溶于药汤之中,一起饮下,对身体大有裨益。 姜许意满面尽是抗拒,可偏偏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力。 她相信,自己要是坚持不喝,姜知雪立马便会拽着她去寒冬腊月天中跪着。 见到姜许意犹疑,姜知雪兀自笑道:“温大夫说了,若是凉了,药效恐怕要减半,还要再补一碗呢。” 姜许意:“……” 无奈,她值得闭上眼睛,闭了气,一口气将碗中令人作呕的汤药尽数灌下。 姜知雪这才起身:“看来许意是当真病了,那便好好养着吧,我等着你痊愈那日。” 喝过药的姜许意脸都隐隐映上一层绿光,眼中的怨怼几乎要化为实体溢出来:“多谢姐姐。” 小小消遣过后,姜知雪才带着温箬离去。 路上,她才侧过身,问温箬道:“你开的当真是补药?” 温箬答:“以毒攻毒的补药,药效猛烈,能叫她一整日吐个不停,但药效却好,明日就能生龙活虎了。” 姜许意点点头,很是满意这张方子。 到了晌午,赵金河才怏怏地会俩。 这一次的战报,朝廷瞒地很严实,靠他们,根本打探不出来什么。 姜知雪想了想便也明白,楚昭序这是也发觉事情不对了。 但她又实在忧心洛城的战事。 重生一世,对大多数的人与事,她都不甚在意了。 只要自己活得畅快、自在便好。 这也是得知楚昭序已经知晓她身份的时候,姜知雪没有太多波澜的原因。 若是皇上当真治她个欺君之罪,诛了九族也算报了上辈子的仇。 不亏。 但姚之鹭与贺砚舟,确是少有地,让她有所牵挂的人。 他们经过太多生死,是彼此熟悉又信任的人。 尽管贺砚舟这人,许多时候都会惹她生气…… “老赵,你同卓文在府中等着,我去见个人。”说罢,姜知雪也不顾他们的阻拦,径直出了府,找到冷青梧的府邸。 第一百二十九章 打探战事 好巧不巧,今日冷青梧正逢休沐。 接了家丁送来的姜知雪的帖子,他忍不住一挑眉:“哟,今日莫不是西方升的太阳?请她进来吧。” 冷青梧的宅邸也是楚昭序赐的,地方足够大,几乎能与朝中一品大员的官邸相比了。 只不过作为一介武夫,冷青梧将整个宅子打理的,简直人神共愤。 不晓得的,还以为是什么富商的置办的养马场。 处处都是练武的家伙事以及喂养马匹的饲料。 冷青梧年不太到三旬的年岁,还未曾成家。 姜知雪回京之后,也听过坊间的一些传闻。 说当初他倒是有个已经定了亲的妻子,却被意图谋反的贼人拿住,当做威胁冷青梧的手段。 那女子也不是什么高 官家的千金,活生生被人凌 辱至死。 冷青梧也再未谈过婚嫁。 不过对于这些消息,她听听也便过去了。 世上诸多事情,每个人总有不想被他人揭露的过往。 冷青梧兴许是怕姜知雪迷路,亲自迎了出来:“姜小姐大驾光临,蓬荜生辉啊。” 旁人说这句,兴许还是奉承。 但姜知雪俏生生站在冷青梧这偌大的“马场”之中,还真如同仙子临世,普度灾厄来了。 姜知雪客气地同他见礼:“以往私下见冷大人,场合都不太对,今日总算是在白日、客堂中见着了。” 冷青梧“嘶”了一声,听出她这是在嘲讽自己总是做梁上君子了。 “皇命在身,姜小姐多多包涵。” 说罢,他带着姜知雪进了正堂,又吩咐家丁去沏茶。 冷青梧府上,并无丫鬟,也只养了几个家丁,做起活来,也不紧不慢,显然主家对他们的要求不怎么严。 端上来的茶,味道泡的也差强人意。 姜知雪开门见山:“其实我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说着,她取出随身带来的一柄短剑:“这是赠予冷大人的。” 冷青梧正喝着茶,闻言呛了一口:“姜大小姐,你这是要害死我么?” 收受贿赂的罪名,他可担不起。 姜知雪只是淡淡一笑,将短剑放在桌上:“冷大人不用惊慌,此剑并不名贵,若是送到京中当铺里,怕是这一茶盏的铜板都换不来,只是其中颇有意义,我想冷大人或许会感兴趣。” 冷青梧在听到自家的茶只值几个铜板的时候,面上露出极为不赞同的神色,低头瞅了瞅茶盏中的叶子,似乎还想辩解什么。 姜知雪懒得同他较真,继续道:“这柄短剑,是姚帅攻破北羌国都之后,收缴上来的第一件军实。” “哦?”冷青梧果然被吸引过去目光,难得正经下来,“这倒是有些意思。” 只不过,他的眼神只在短剑上停留了片刻,很快便移到姜知雪身上:“姜大小姐的库藏,没想到这样丰富。” 心知肚明这是在试探自己,姜知雪冷静解释道:“此剑一直是我兄长收着的,他离世后,我才收了起来。” 冷青梧似乎不太信:“那岂非是问竹先生遗物?姜小姐这样大度拿来送人,我倒是不太好意思收。” 姜知雪暗中叹了口气。 这便是为何她不愿留在京城,参与朝堂斗争的。 好好的话,非要绕上几圈,试过几个来回,才能稍稍触碰一下核心。 就连往日嘴巴漏风的冷青梧,如今也圆滑如斯。 当真累得慌。 姜知雪索性打开天窗:“实不相瞒,我有些事想要请假冷大人。” 她顿了顿,继续道:“听闻边境战事出了些岔子,洛城被北羌敌军围攻,形势危机,冷大人在御前行走,不知听过没有?” 冷青梧怎么也没想到,姜知雪是为了这件事来的。 思索再三,问出这样一个问题:“姜大小姐很关心此事?” “是。”姜知雪坦荡道。 冷青梧也收敛了笑:“虽说这并非什么机密之事,但姜小姐一非武将,二非局中人,我为何要同你讲?” 姜知雪被问住了。 如今的冷青梧,当真难缠。 她垂下眼眸,又很快抬起,看向冷青梧的目光中多了些诚恳:“冷大人曾说过,我与我阿兄很是相像,不知若是此刻坐在此处的是阿兄,冷大人会不会据实相告?” 冷青梧眨了眨眼,失笑道:“大抵会吧。” 姜中学轻轻勾起唇角:“那冷大人能否看在与阿兄的情分上,透露一二?” “姜小姐这是一定要从我这问出些什么才肯罢休了。”冷青梧无奈地摇摇头,“也罢,我说过,此事并非机密。” 冷青梧屏退了家丁,将自己得知的情况简短说出。 原本,姚之鹭是加派了人手,守住了洛城,北羌大军没占到便宜,也很快撤退。 但不知为何,就在众人松懈的时候,第二波北羌军很快攻了过来。 而且,原本驻守城池的其中一名将领,竟然叛变,为敌军开了城门。 其余的将士不甘沦为叛徒,先是同北羌军殊死搏斗,好容易守住了城,才又绑了那将领等待援军。 如今,北羌军多处进犯,姚之鹭只能坐镇中心,便派了贺砚舟前去支援,想来新的战报也该到了。 竟是这样的来龙去脉。 她原先从未想过军中会出叛徒。 看来洛城这一难,终究还是要遭一遍。 “若真是这样,城中百姓,岂不是受难严重?”姜知雪沉吟着问道。 冷青梧情绪也稍稍低落下来:“圣上未曾提过,但想来,不会太好。” 得了想要的消息,姜知雪心中感激,再次将短剑递过:“还请冷将军收下。” 冷青梧望了望那短剑,皱着眉头道:“姜小姐还是饶过我吧,我怕我收下之后,你兄长夜中托梦,说我欺负他妹妹。” 姜知雪托在半空中的手顿了顿,握着短剑的手紧了紧,然后默默地收了回去。 不要算了。 冷青梧盯着她这一连串的动作,冷青梧忽地笑出声:“若是姜小姐实在过意不去,那便也回答我一个问题,当做我们做了个交易,如何?” 他目光灼灼,却透着一丝危险的气息。 第一百三十章 她的心意 姜知雪敏锐地察觉出冷青梧的变化,小心回道:“冷大人问吧,只不过我知道的并不多,若是答不上来,冷大人还勿怪。” 冷青梧笑容不变:“姜小姐,可有进宫的打算?” “嗯?”姜知雪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他的意思,下意识将疑问带了出来。 冷青梧继续道:“姜小姐方直言不讳,我也不绕弯子了,陛下对姜小姐很是不同,想来小姐聪慧,也早已察觉出来了。” 姜知雪沉默。 “如今陛下与中宫相敬如宾,云妃薨后,后宫一直空缺,姜小姐姿容过人,怎样看,进宫之后,都会平步青云。但前朝后宫牵扯甚多,你便当我多嘴,还是要劝小姐一句,慎重。” 一时之间,姜知雪心中浮出千万句言语。 全部是骂冷青梧脑子有病的。 他这双眼睛,是怎么看出自己与楚昭序有那样的情愫的。 再联想到皇后曾经还想让自己做太子妃,楚昭序又想要她做二皇子的师傅。 天家这几位,真是各有各的想法。 但冷青梧并不知晓自己的身份,如今也是善意相劝,她只能将满腹的无言以对咽下,勉强解释道:“冷大人眼疾,多长时日了?” 冷青梧自以为自己猜的不错,洋洋洒洒说了许多,被姜知雪这一问,定在了原地。 姜知雪无奈道:“前些时日进宫,陛下亲口对我说,是因觉着亏欠兄长,才对我多加照拂的。冷大人不必多心,我也无意去讨那天家富贵。” 冷青梧仔细打量姜知雪的神情,感受到她确实没有欺骗自己,这才道:“是我唐突了,还望小姐不要放在心上。” 从冷青梧的府邸出来后,姜知雪脑中却一直想着方才的对话。 冷青梧对她的揣测,让她记起,自己年少懵懂那段时日。 最初的时候,姜知雪十四岁的年纪进了三皇子府做幕僚。 怀的便是对楚昭序的爱慕之心。 三皇子风度翩翩,文武双全,很是能俘获闺阁女子的芳心。 第一次见楚昭序的时候,他策马自城外而来,笑意盎然,意气风发,与她在话本中见过的浪子侠客别无二致。 但这点子心思,在进了三皇子府后,很快便消磨殆尽了。 楚昭序并不是什么剑侠,而是早已成长为擅弄人心的权谋政客了。 而且当时,他也有了自己的王妃,也便是如今的皇后。 太子也懂事了。 姜知雪心死地很彻底。 值得庆幸的是,楚昭序的才能与人品,都是帝王的好料子,她总算是没有选错人。 从那之后,她便一心一意以臣子、谋士的身份自居。 若不是今日冷青梧提起,她自己都快忘了还有这一茬。 杂乱的思绪揭过,刚巧轿子停在了定远侯府前。 姜知雪刚踏进门,张寿便急匆匆赶来:“大小姐,你可算回来了,夫人她、她……哎!” 看来这是出了事了。 姜知雪随着张寿一道去了香兰院,只见房中到处贴满了符纸。 乔氏将整个厅堂中的桌椅、架子都移开,一个人站立在中央,阴恻恻地笑着。 很是突兀,很是吓人。 伺候她的丫鬟中,都有人瘫软在地上,直不起腿来了。 张寿很是为难:“夫人前些日一直卧床不起,喊着先世子的名字,今儿侯爷一早出了门,她又这样,府中没有个话事人,可真是为难死小人了!” 姜知雪仔细去看乔氏,越发觉得不对。 她神情萎靡,双目迷 离,面色有些许浮肿,显然不是康健之人的模样。 她上前一步,伸手在乔氏面前晃了晃,乔氏全无知觉。 “快去秋墨阁,请温大夫过来!”姜知雪快声道,“她这是中毒了!” 张寿吃了一惊,先是“啊”一声,才后知后觉地连连点头,慌张地跑了出去。 姜知雪还想让丫鬟过来帮忙先将人移开,但扭头瞧了瞧她们的模样,便也放弃了。 张寿动作很快,将温箬带来。 温箬一踏进这房间,先是不屑地嗤笑一声,似乎很是看不上这般装神弄鬼的架势。 随后见到乔氏那呆滞的模样,才严肃下来,扣过乔氏的手腕,开始诊脉。 “小姐,她果然中毒了,这样的奇毒,我还是头一次见。”温箬的神情一点点地暗下去,终于闷着嗓子说出这样一句话。 姜知雪细问道:“是什么样的毒?” 温箬语气中有一丝不确定:“从脉相上来看,应当是叫人神志全失,逐渐成为痴儿的毒,且中毒过深后,还会危机性命,届时走的会十分痛楚。” 姜知雪面色白了一白。 思绪飘回那个破庙之中,姜许意一脸得意地那碗汤药递到自己唇边的情形。 温箬这描述,与当日姜许意手中那碗毒药的效用,几乎如出一辙。 是方若谦。 姜知雪马上便想到此人。 “能治么?”姜知雪问道。 温箬有些不确定:“我不敢确定,只能尽力一试,小姐,你别太抱希望。” 姜知雪点点头,又转向张寿:“你知道侯爷在何处么?” 张寿垂头丧气:“侯爷走的时候,不让人跟着……” 姜知雪也不为难他,当即吩咐道:“找几个人过来守着,温大夫想要什么药材,便为他寻来,你在门外守着侯爷来。另外,不要让客房的人,接近香兰院。” 客房中,住的自然是方若谦。 按照姜知雪的预想,乔氏不能死在此时。 只有她,才对姜相霖最够只跟制度,也只有她,才最有可能搬倒姜相霖。 姜相霖能够容忍乔氏一直住在府中,想来乔氏也已经拿住了他的把柄。 那么对擅自对乔氏用毒的方若谦,姜相霖又会怎么对待? 她有些期待了。 姜相霖归府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停了张寿的回报,也是惊地不行,急忙向着香兰院而去。 温箬还在试药,乔氏则一直保持痴傻的模样。 好在那满室的符纸总算是揭下来了,不至于让房间显得鬼气森森。 姜知雪倒是没有守着,而是前往客房,找到了方若谦。 第一百三十一章 奇毒 方若谦一直待在府中,未曾出过们。 这几日,闹鬼的消息他自然也是知晓的。 包括乔氏的病情与反常,想必也都得了消息。 客房中许多伺候的仆役,见了姜知雪纷纷行礼。 姜知雪随意将他们遣散,直接问道:“方神医,我方才才得知,这世上有一种药,能让服用者神志全无,在极度痛苦中死去,不知方神医行医良久,可曾见过?” 她进来的时候,方若谦正在看一卷医书,听到她问,便不慌不忙起身将书放回架上,仔细端详,确定摆放好后,才转过身:“大小姐这是从哪见到的?” 姜知雪笑了笑:“香兰院。” 方若谦:“哦?是乔氏中毒了么?那可真是可怜。不知道她此时是什么模样,还能说出完整的话么。” 姜知雪向前一步:“方神医,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你也不必装傻卖呆,那日府中出了贼人,你急匆匆赶到临川院,来的方向根本不是这客房,而是香兰院的方向!” 那晚众人都被吓地不轻,根本没有人在意这个不合常理的细节。 只是不巧,姜知雪一早便防备着此人,他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姜知雪的眼睛。 方若谦意外道:“姜小姐这是什么意思?是我下的毒么?” “这样的奇毒,便是药王谷出身的温箬都未曾见过,除了走南闯北、博学多识的方神医,还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下在定远侯夫人的身上。”姜知雪向前迈一步,笃定说道。 方若谦从书架前走开,来到正堂,坐在上首:“姜小姐这话可说错了,那妇人只不过是一个被丈夫休弃的普通女人罢了,并非什么定远侯夫人。” 姜知雪一动不动看着他,忽地了然一笑:“看来方神医,对我母亲,可是积怨已久了。” 她虽未曾见过乔氏羞辱方若谦的模样,但凭借自己的想象,也知道对于这个私生子,乔氏能有多刻薄。 方若谦的神情总算有了一丝裂隙:“大小姐,你无端过来,对我评头论足,又恶意揣测,是不是太过了些?” 姜知雪嗤之以鼻。 他去秋墨阁胡闹的时候,怎地没想过太过了。 “方神医不用同我绕圈子,你与她关系如何,不光我晓得,满侯府的人看在眼中,父亲心里更是有计较,你猜,他会不会想到是你所为?” 方若谦沉默片刻。 姜知雪淡淡一笑,便是在此刻,门外候着的仆役忽地出声:“侯爷,您来了。” 定远侯阴沉着脸大步迈进正堂。 姜知雪依着礼法向他福一福身。 “你怎么在这?”姜相霖不悦道,“你先出去,我有话同你兄长说。” 姜知雪也不多说些什么,悄悄递给方若谦一个颇有些挑衅的眼神后,便退了出去。 屋中寂静。 先让仆人关了门,姜相霖才开口:“是你做的吗?” 方若谦还想按着方才的话说一遍,姜相霖却打断他:“若谦,我看中你,你别让我失望。” 见姜相霖神情格外郑重,方若谦聪明地闭上了嘴。 姜相霖显然是动了怒火,他狠声道:“我说过,乔氏不能动!你怎么不听!” 先前为了保险,姜相霖并未告诉方若谦自己被乔氏拿住把柄的事情。 当着儿子的面,他还想着藏一藏。 但此时不将话挑明,整个侯府都要遭殃了。 姜相霖只得沉声同将原委说出。 方若谦疑惑道:“她手中当真有真东西?为何不直接拿出来?” 姜相霖冷哼一声:“自然是贪图侯府夫人的荣华富贵!我还能不了解她?夫妻多年,她知道的肯定不少,虽然我还没有查到她的人藏在何处,但能说出这样的话,绝不会毫无准备。” 方若谦已经明白,姜相霖这是必要保住乔氏了。 也是直到现在,他也有些看透姜相霖。 口中一直职责旁人贪图荣华,但最为在意的这个爵位的,还是他自己。 看来此事还是他操之过急了。 想明白后,方若谦便闭上了嘴。 姜相霖发过火后,想到乔氏对方若谦的羞辱,对儿子的愧疚才浮现上来:“若谦,总归是我欠你的,等到拿到乔氏手中的东西,你放心,这个贱人我一定交给你处置!” “对了,姜知雪方才为什么过来?”揭过此事之后,姜相霖又问道。 方若谦据实以告:“她同侯爷一样,也怀疑上了我。” 姜相霖不善道:“她留在侯府,始终是个祸患!” 方若谦笑笑:“大小姐落叶知秋,很是难得。” 姜相霖只觉着刚施过针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 姜知雪留在府中,一直是他心头的刺。 可先前她得太后与长公主青眼,姜相霖一时胆怯,没有动她。 谁曾想,现在就连圣上,都开始护着她了。 如今方若谦下毒,又让她拿到一个把柄,真真叫人烦闷。 —— 姜知雪回了秋墨阁,还未来记得换下衣衫,便忙问卓文道:“今日 你可跟着姜相霖了?他去了哪里?” 卓文忙点点头:“回小姐,定远侯确实是去了医馆。” 只不过这医馆,是在鬼市之中。 鬼市的人嘴严,但也贪财。 卓文两片金叶子,便从哪大夫隔壁的杂货铺老板口中套的了情报。 前几日,那医馆的大夫,从外带回来一个人,鲜血淋淋,一副重伤命不久矣的模样。 杂货铺的老板好奇,还同那大夫打听了几句,大夫却搪塞说是在路边捡的,靠着医者仁心,才大行好事救了人。 只不过醒来之后,那人丝毫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与过往了。 眼看没有油水可捞,医馆大夫又想着将人丢出去。 恰巧此时,姜相霖来到这里治疗头疾。 也不知道他们怎么商议的,医馆最终将那人留下了,姜相霖这几日也是来的勤。 听了消息,姜知雪想了想,看来那日卓文果真没有看错,姜相霖袖上的血迹,就是那个神秘人的。 是姜相霖救了他?那人又是什么身份? 看来,有必要去一趟黑市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 杂货铺 照实来讲,姜知雪虽想要拿住姜相霖的错处,但更多的还是对那个神秘人物的好奇。 一个身受重伤,藏匿在黑市之中的人,很难不让她与京中的北羌人联想起来。 趁着今日侯府中人人都忙着,姜知雪直接披了外袍,唤了赵金河前往黑市。 地方在望崖西另一侧,与定远侯府相隔甚远。 此时已经是酉时,京中百姓大多都归家,路上很是安静。 黑市却不受宵禁管制,便是三更时分过来,依旧有许多开门迎客的店家。 姜知雪虽未曾踏足过此地,但诸多传言,还是听过一二的。 此处又被百姓称为鬼市,其中的买卖往来,与平日所见的相差甚远。 便说姜相霖治头疾一事,大夫所用法子绝非正途,收取的诊金也会高出三五倍之多。 夜幕之下,鬼市熙熙攘攘,身着褴褛的百姓与华服锦衣的贵客擦肩而过。 道路两侧树梢上零星挂着几盏灯笼,风一吹,烛火便飘忽不定。 赵金河小心护着姜知雪,低声道:“小姐不该在夜间前来,此处虽也有人管着,但毕竟不如城中安定,我听闻,还有人在这买媳妇儿,谁都不知晓那些女子是从何而来的。” 鬼市的白日与夜间,还有不同。 管束鬼市的官差通常只在白日巡逻,夜里,那些艺高人胆大的商户,才会将真正赚钱的买卖摆出。 而这样的买卖,通常都是沾了些见不得人的东西在其中。 姜枭然恋赌的时候,也都不敢在此处过夜。 传闻,鬼市的花技,都是会吸人精魂的。 按照卓文指的路,姜知雪与赵金河来到那所医馆。 不巧的是,医馆大门紧闭,连个灯笼都没挂。 赵金河刚想上前叩门,一侧的杂货铺却伸出个脑袋:“二位这是要瞧病?还是换一家吧,这家大夫,夜里都不住这儿。喏,西头那家棺材铺的掌柜,瞧病是一顶一的好。” 说话的伙计个子不高,长得很幼态,像个十五六的少年,但说话的嗓音却粗狂沙哑,再加上他那让人去棺材铺看病的话太过离奇,便是赵金河,都忍不住哆嗦一下。 姜知雪顿了顿,换上和善的笑:“这位小兄弟,都说鬼市夜里来财,这掌柜,怎么还不住呢?” “胆子小呗。”那声音与相貌分外割裂的伙计嗤一声,“那大夫原本是城中正经大夫,实在是没得生意才搬来鬼市,一时半会还入不了乡。而且——” 那伙计眼珠转了转,嘿然一笑,诡异极了:“他们店,才死了个药童,换你,你敢半夜留在这?” 姜知雪同赵金河还了个眼神,几乎是齐声发问:“怎地死了人?” 伙计抬眼仔仔细细打量了二人一眼,摇了摇头:“客官,咱们开门做生意,得讲究有买有卖,你们问了半天,也不见掏个银子,这不合规矩吧?” 赵金河挠挠头:“小哥,这问个闲话也算生意?” “那是自然,我们开的是杂货铺,南来北往,消息才是最值钱的。” 姜知雪恍然,在鬼市,消息竟然也能当做商品贩售。 好在出门之前,她带足了银两,当即也不问价,直接一个银锭子抛过去,这才换了伙计一个正常些的笑。 “还不是他们要多管闲事,从外救了个不清不楚的人,结果人家行根本不领情,醒了第一件事就是把身边的药童宰了。” 姜知雪若有所思,忽问了那伙计另一个问题:“贵店买卖消息,不知都有什么‘货’?” 伙计眼睛一亮,先前还是侧着身子从店中探出半个身子,闻言应当是将姜知雪当做了大客户,急忙立直了身子,迎了出来。 “客官店里请。”他一面引着额二人进店,一面热络的攀谈起来,“要看您想打听什么事了,若都是方才这种街里街坊的小事,您可劲的问,便没有咱们说不上的。” “再往大了说,京城之中的八卦消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便是皇城之中,我们也是知晓一二的。” 姜知雪认真听着,不由露出惊异的神情:“你们竟能打探到宫里的消息?” 伙计毫不矜持:“那是,咱们可是这鬼市中,最有信誉的杂货铺了。” 见他得意,姜知雪便不再继续这一话茬,继续问那医馆的消息:“既然如此,那你可知,隔壁间的大夫,究竟是捡回来个什么人么?” 伙计摸摸鼻子:“这消息,贵一些,不过瞧着客官大方,我也不加收价格了,那人,是北羌人。” 姜知雪心中一动:果然如此。 怕是姜知雪不信:“那人受了重伤失去记忆,但本能之下,用出的功夫并非中原武学,况且我瞧着,他身上可不少北羌特有的毒虫咬噬的伤口。” “北羌如今还留了人在京中么?你们可知道,他们都是藏身在哪里?”进了杂货铺,姜知雪先是环顾四周,将铺子的摆设都一一看过,才又不紧不慢问了这样一个问题。 伙计瞪大眼睛:“客官,可这不兴问,我们虽然是鬼市的商户,但好歹也是大景人,真要能知道这种消息,早就去报官了!” 姜知雪点点头,又抛出一锭银子:“白日中去往医馆疗伤的定远侯,与那北羌人,有什么关系?” 伙计也不客气,接了钱:“没什么关系,定远侯应当是不知道他是北羌人,应当是见他伸手不错,想要招揽。” 赵金河“啧”了一声,显然是被姜相霖的举动蠢到了。 姜知雪在商铺中选了个位子坐下,又冲着伙计笑了笑:“我还有个问题,不知道贵店能否作答?” 她笑意盈盈,看向伙计:“贵店与内侍,关系匪浅吧?” 伙计一愣,脸上迅速闪过一丝慌乱,而后沉下脸色:“这位客官,您问的问题,有些不合规矩了吧?” 姜知雪笑了笑,看来是她想对了。 能够打探到皇宫之中的消息,定然是通着天家的人。 而她这几次见贺纨,他身上的配饰,都与这家店的风格分外相像。 第一百三十三章 意外 姜知雪回京多日,与京中的各项势力都有过接洽。 反倒是势力不小的宦官,一直也只是说过几次话而已。 贺纨在楚昭序身边当差,往日瞧着总是恭敬的样子,看似也并无多少实权在手。 但与这小小杂货铺一样,他知晓着皇城中绝大多数秘密,与文官武官都有着颇为密切的关系。 姜知雪显然是说中了,那伙计开始频繁地眨眼,又不住地向着后堂处瞟。 “小兄弟,不用惊慌,若贵店当真与那一位关系匪浅,想必也认得出我来,我此番前来,绝无恶意,只不过是为了家事,误打误撞才见了你。” 姜知雪笑着解释,“若是小兄弟不放心,大可以请贵店的掌柜出来。” 那伙计盯着姜知雪的眼睛,半晌后叹了口气:“不必了,我就是掌柜,姜小姐,之前就听说你聪明,还真是不假。” 他居然是这家掌柜? 姜知雪与赵金河都有些惊讶,先不说这人有多古怪,便是他这鬼鬼祟祟的模样,也实在不像…… 不过惊讶之余,赵金河也松了口气。 方才见那人变脸,他还以为对方要动手 那小掌柜对姜知雪的态度恭敬一些:“姜小姐,小店庙小,还请您别把小店的事宣扬出去,不然我们都难办。” “那是自然。”姜知雪笑道,“我知晓其中轻重,今日只不过是正常来做交易的。” “好好好。”小掌柜连连点头。 姜知雪想了想,又开口道:“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希望掌柜的不吝赐教。不知,想要在鬼市开一间铺子,有什么条件?” 小掌柜愣了愣,脱口而出:“姜小姐想要开铺子?” 姜知雪答一声“是”。之前素容同她提过的开铺子赚取银钱的事她还记着。既然鬼市什么都能买卖,她还不如在此做些生意。 小掌柜想了想:“倒是也不难,只不过小姐是官家中人,不便出面,这样,我先帮您打探一下,看近来有无铺面出售,旁的,咱们再商议。” 姜知雪很是满意,同他道谢后,带了赵金河离去了。 路上,赵金河有些不解:“小姐,这铺子,当真是内侍开的?” “十有八 九吧。”姜知雪淡淡道,“他虽未曾否认,但也没有给过答复,但背后的东家,一定是与宫中,关系紧密之人。” “想不到,宫中的人,还会做这勾当。”赵金河感慨。 姜知雪:“人为财死,这京城之中,有谁是能一眼便望地到底的?” “那小姐戳破了他们的秘密,他们怎么还能和和气气地帮您留意铺子?”赵金河仍旧迷惑。 姜知雪轻叹一声:“自然是因为,我只不过是猜测,并无实证,与其立一个敌人,不如借此结交一个盟友,况且,以他们手中的信息,保不准也会有我的把柄。” 赵金河懵懂地一点头:“这京城,真不是人呆的地方,还是姚帅那儿好。” 真刀真枪拼性命,从不动这花花肠子。 二人回到秋墨阁,时辰已然不早了。 姜知雪也不去唤桃叶柳叶她们了,自己打了水,梳洗换了衣衫,一觉睡到了次日正午。 问过府中的人,姜相霖又出去疗病了。 赵金河知道他是去见北羌暗探,对此嗤之以鼻。 但又知道,既然杂货铺的人已经留心了,那宫中自然是有人盯着那边,姜相霖这一次,当真是给自己招来祸患了。 姜知雪睡得晚,吃过午膳,昏昏沉沉又想要去睡,索性给院中众人放了假。 赵金河自然是挂念着心上人,迫不及待出了府。 不知过了多久,姜知雪被人唤醒。 柳叶有些焦急:“小姐,不好了,赵大哥那边出事了。” 姜知雪倏地睁开眼,睡意瞬间褪去:“怎么回事?” 原来,赵金河心上人的铺子,被人砸了,那姑娘也受了伤,此时姓名垂危。 赵金河到的时候,行凶之人已经扬长而去,他急慌慌赶回来,偏不巧,温箬给乔氏瞧过脉,今日已经去长公主处当差了。 “赵大哥不敢打扰小姐,让我们随时守着,见小姐醒了再行通报,他自己又走了。” 姜知雪匆匆起身更衣,口中也不忘关心:“那姑娘伤的很严重?普通大夫瞧不了么?” 桃叶声音中带了些哭腔:“听着赵大哥的意思,人是不大好了,恐怕……撑不过这两日。” “怎么会这样严重?”姜知雪也有些焦急,“快去带了我的名帖,到公主府将温箬请回来,我去出府去悄悄。” 赵金河的心上人,姓梅,虽说铺子生意一直好,但架不住家中的兄弟姊妹多,一家六口人挤在一间颇为偏僻的小宅子中。 就连院门,都格外矮。 姜知雪是女子,都要低一低头才能进。 一家子人都多少受了些伤,好在没什么大碍,赵金河请了大夫,已经给他们包扎完毕了。 但梅姑娘却不太好。 她伤在了头部,便是止血都止了一炷香的时间。 如今整个人紧闭双眼,见不到丝毫生气。 赵金河便半跪在地上,六神无主地守着,就连姜知雪进门半晌,都没注意。 又等了不知多久,温箬总算是匆匆赶来。 “快些闪开,我瞧瞧。”他推开赵金河,开始检查伤口。 赵金河这才反应过来:“小姐,温箬,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温箬翻个白眼:“怎么,你也跟着受伤瞎了?” 嘴上不饶人,但给梅姑娘换药、诊脉的手却不停。 温箬这人生性凉薄,却独独与赵金河关系不错。 先前他刚被姜知雪招揽,因长得瘦弱,又整日板着脸,不爱讲话,总会被其他将士取笑。 姜知雪又繁忙,无法时时照看他,就安排赵金河帮他。 赵金河嘴贱,经常还会惹恼温箬,时不时会闹起来,传到姜知雪耳中。 后来也不知发生了些什么,他们的关系渐渐好了起来。 回京之后,赵金河好容易有了心上人,温箬与素容也都是真心为他高兴。 可谁晓得,竟然会有这样的意外。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与方若谦有关 梅姑娘的情形果真不太好,温箬也只能用药先吊住她的精神,再想法子。 赵金河整个人都浑浑噩噩,一步不离那间简陋的房间。 姜知雪也不打扰他,遣了柳叶桃叶去给梅家人买了些吃食,而后细细问了起来。 “梅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好端端做生意,铺子怎会被人砸了?” 梅姑娘的父亲已经过了知天命的年岁,须发皆白,隆冬之际,身上的棉衣却很薄。 他面上皱纹颇多,一说话,那些沟壑便随着收敛起来:“我们也不晓得,只是今日有人来说,我们家的包子是坏的,还说险些吃出人命,二话不说就开始打砸。小五是为了护着她妹妹,才伤的这么严重。” 梅姑娘行五,也没有小字,都是被家中人称做“小五”。 她的母亲也不住地抹泪:“都怪我,那一下,应当是我去扛着的……” 姜知雪沉了脸:“报官没有?” 梅姑娘的父亲点点头:“已经报了,这会子闹事的人应当被捉起来了。” 姜知雪这才稍稍放心。 那一面,温箬弯着腰从房中出来,神情有些不自然:“梅姑娘应当快醒了,你们去同她说说话吧。” 她的父母也是急坏了,听了这话以为是好消息,赶忙冲进房间。 姜知雪却望进温箬的眼中,不可置信道:“当真……?” 温箬有些自责,也不敢高声说话:“实在是太晚了些,若是能再早上一刻钟,兴许我还能有法子。” 说罢,他又跺了跺脚:“偏这样巧!今日长公主也身子不适,不然肯定能赶得上!” 姜知雪先是越过温箬,颇为忧虑地看了看房中的赵金河与梅家人,又长叹一声,闭上眼睛。 “此时与你我都无关,是那害人的人错。” 她嘴上这样说,心中却忍不住酸涩。 死过一次的人,自然更加能够理解,这种生死别离的痛楚。 不多时,房间中传出痛彻心扉的哭喊声。 梅家人连连唤着梅姑娘的名字,诉说着心痛与不忍。 就连柳叶桃叶都忍不住悄悄地在一旁抹眼泪。 姜知雪静静地站在屋外,等着他们宣泄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赵金河才木讷地从里面出来。 停顿片刻,眼中忽然换上决绝的神情,便要向外冲。 姜知雪立马察觉不对,闪身至他面前,冷声问道:“老赵,你要做什么?” “我要去给她报仇!”赵金河声音哑地可怕,眼中也尽是血丝,姜知雪相信,此时他当真是生了杀心的。 “不行!行凶的人已经被拿下了,你现在去,难道不是添乱吗?”姜知雪能够理解他的冲动,却不能放任他肆意妄为。 “小姐,不能手刃那人,我往后会睡不着觉的!”赵金河忽地提高声音,说到“睡不着觉”的时候,因为痛苦,已经变了调。 随即,不管不顾,就想要冲出门去。 素容不在,屋中只有姜知雪能拦住她。 眼见赵金河已经撞开自己冲着门外而去,姜知雪急忙上前一步,出手如电,扣住赵金河的手腕:“老赵,听话!” 她的功夫,到底是不精进,完全对不不来赵金河,但也是这样严厉地一声斥责,赵金河终于是神志回笼了。 他眨眨眼,苦笑一声:“我知道了,小姐,我想出去透口气。” 姜知雪这才松一口气:“去吧,别走太远,这里还需要你操持。” 赵金河走后,姜知雪回头看一眼还沉浸在丧亲之痛的梅家人。 姜知雪自知帮不上忙,留下些银子,便离开了。 赵金河一夜未归。 次日,姜知雪遣了柳叶去探听这案子的情况。 原本以为这案子简单,却没想到还有波折。 伤人的人,家中的孩童还当真因为食用了梅家的包子险些丧命,此时还在医馆中奄奄一息。 京兆尹还不知晓梅姑娘被他们打的丧了命,便酌情将那些人放了出去。 姜知雪紧皱着眉,才想说些什么,卓文却忽然进来:“小姐,我查到了些事,兴许你用的上。” “前段时间,京城中新开了一间铺子,也是做些面食,他们一早便想要同梅家买配方,都被拒绝了。昨日梅家一出事,那家掌柜的,便急不可耐去谈收梅家铺子的事了。” “那家铺子的东家,小姐你猜是谁?” 姜知雪瞳孔微缩:“是谁?” “方若谦。” 姜然是他! 姜知雪狠狠一拍桌子,原本她还以为,只是一场意外,但若当真与方若谦有关系,那便一定是蓄意为之了。 卓文也有些内疚:“其实这些消息我原先听赵大哥讲过,但没有放在心上,若是早做打算,也不会闹出人命来。” 可即便如此,他们手中没有证据,也奈何不了方若谦。 虽说姜知雪对他的家底并不清楚,但从日常方若谦的穿戴用度来看,此人定然是富贵之人,不过一间面点铺子,一个配方,还不至于让他这样大动干戈。 十有八 九,是冲着姜知雪来的。 姜知雪眼神瞬间变得冰冷。 从姜许意调查温箬的身世开始,他们就一直在对她身边人下手。 即便一次次斗不过她,却还要在她绝不能容忍之处蠢蠢欲动。 方若谦,她记得,自己已经足够容忍他了。 “走,去客房。” 姜知雪起身,带上卓文,起身向客房而去。 方若谦似乎是知道姜知雪要来,听了通传,不慌不忙倒了杯茶,静静侯着。 姜知雪一进门,也不废话:“梅家的铺子,你一直在打主意?” 方若谦举起茶盏:“我是新开了家面点铺子,想要同他们合作,只不过一直以来,都被拒绝了,这也是正常的吧,大小姐为何这样揣测我?” 姜知雪又问:“那砸了他们家的铺子,又害得梅姑娘殒命,也是你着人去做的?” 方若谦面上果然没有没有太多惊讶,应当是早就知道此事了:“我也听说了,他们自己做生意害人,反噬其身,便是京兆尹都没说什么,大小姐怎就急不可耐,来泼我的脏水?” 第一百三十五章 前往洛城 姜知雪冷笑一声:“京兆尹放人,是半个时辰前的事情,我一直让人盯着,才能知道,方神医这消息,当真是灵通。” 方若谦一顿,终于不再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但也只是片刻,他即刻换上了闲散的笑容:“那又如何?” 姜知雪收敛了神情,逼近几步,同方若谦对视:“为什么这样做?” “姜大小姐,你两次来我房中,都是为了质问,我还真是难过。”方若谦言辞晦涩,“若不是二小姐同我讲,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我还当真以为,你是个人间罗刹呢。” 姜知雪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正是因为她在意赵金河,才会有这样的举动。 “方神医,你可曾听过一句话,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姜知雪俯身,冷声道,“你我之间的账,总有一日会明明白白算出来的。” 说罢,她转身离去。 方若谦望着她的背影,忽地笑一声,继而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如同饮酒一般,再自语道:“那我便等着。” 回了秋墨阁,意料之外,素容竟然从方若谦的故乡回来了。 “小姐,我听说老赵的事情了,当真与方若谦有关?” 姜知雪先是回了她的问话:“他不肯承认,只不过我不会放过他的。” 她伸出手,指甲中的药粉已经被她偷偷洒在方若谦身上了。 这是温箬用来训虫的药,无臭无味,方若谦不涉此道,不会察觉。 只要药粉沾了身,那虫子就能跟踪他走过的所有地方。 姜知雪这一次,定然要挖出方若谦的老底。 说罢,姜知雪又向素容道:“我不是让你避着人,夜间再赶路么?” 安然王的人已经认出了素容,若是不小心落入他们的手中,绝非好事。 素容却摇摇头:“我没事,如今他们也不能轻易拿我怎么样。倒是这一次,我还当真查出了些有趣的事情。” 姜知雪有些无奈,素容对她太过忠心,深知是将自己的安危都置之脑后。 “你说吧。” “方若谦,应当不是姜相霖的骨肉。”素容笃定道,“姜相霖虽与他的娘亲有过一段情缘,但那女子,似乎并无怀孕。” 姜知雪:“怎知不是她偷着将孩子生下来了?” 素容笑笑:“小姐你不知道,他那个娘亲,甚是有趣。” 姜相霖说过,方若谦的娘,同他是青梅竹马,只不过后来见了乔氏,才发觉自己对那女子尽是兄妹之情,并无男女之意,这才抛弃了那女子,带着乔氏私奔。 兴许是受了这刺激,那女子慢慢地,成了坊间的暗技。 只要是给够银子,或者是她瞧得上,便能一度春晓。 “她已然对姜相霖生了恨,就算是有了孩子,又怎么可能让他生下来?”素容道,“况且我走访了许多人,能够确定,方若谦报出的生辰,绝不是那女子有孕的时候。” 姜知雪点点头,素容办事妥帖,既然她如此肯定,那事情必然是这般了。 “倒是后来,那女子生过一场大病,便不再接客,过了不久,才带回家一个襁褓婴儿,众人这才说,是她偷着生下来的孩子。” 方若谦,应当就是她捡回去的孩子。 得了这消息,姜知雪便更有几分胜算。 她又遣人去了一趟鬼市,托那杂货铺的老板,去查方若谦的真正身份。 做完这些,才有时间去梅家探望。 梅家人不甘心女儿就这样离去,但事情因他们而起,京兆尹也放了人,他们不敢闹,只能关了门去哭。 姜知雪陪了半日,也瞧出来,这家人很是木讷懦弱,想来若是没有赵金河,梅姑娘的事情,大概便是要不了了之了。 他们的铺子,大抵也是保不住。 赵金河很是消沉,依旧没有回侯府,姜知雪怕他想不开惹出祸事来,一时半会也没敢同他讲真相。 等到丧事过了,再从长计议。 只是未曾想到,屋漏偏逢连夜雨。 次日,冷青梧竟然遣人来给姜知雪送了密信。 洛城之战,又有了波折。 贺砚舟的援军,在半路中遇见了伏击,受了些损失,虽不惨重,但支援洛城的主道,却被北羌军封了起来。 洛城危。 姜知雪读着信,柳叶方巧开了窗子换气,寒风掠过,吹拂着姜知雪的发丝。 她默默将信投在了碳火盆中。 “素容,你过来。”姜知雪起身前往书案前,下笔写下什么,“这信你等老赵处理过梅姑娘的丧事之后再交给他。方若谦的行踪,如今有温箬跟着,卓文机灵,你让他有什么发现,都先同卓文商议。” 素容上前,一一听了。 姜知雪将有关梅家的事情写完,想了想又道:“姜许意被温箬一碗毒汤折磨的不轻,现今还在养着,乔氏余毒未清,都不会有什么举动。” “只是要当心姜相霖,他同北羌人又关联,那人记忆全消,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你如今可能被安然王盯着,稍后我再写一封信,你带去长公主府,然后在公主府住一段时日。” 姜知雪絮絮叨叨地安排着,素容这才发觉有些不对。 “小姐,你这是想要做什么?” 姜知雪眸光闪了闪:“我要去洛城。” 她始终放心不下,担心洛城会如前世一样,被屠戮成为一座空城。 那是他们大景的将士,是他们大景的臣民。 “小姐!”素容惊呼一声,“我同你一起去,太危险了!” 姜知雪果断摇头:“不行,京城如今风波不断,你们都不用跟我走。” 想了想,她又笑道:“放心,我会求得圣上的旨意,不会乱来的,方才我同你讲的事情,要记好了,一定要看好老赵。” 素容始终不放心,却知道劝不住姜知雪,只能是认真收了姜知雪留下的信。 安排过后,姜知雪也不耽误,向着皇宫而去。 楚昭序知道是她求见,也未曾多想,便召了进来。 “你这是又遇上了什么难事,需要朕出面?”楚昭序一面批着奏折,一面漫不经心问道。 姜知雪稍一沉吟:“陛下,臣女想要去洛城。” 第一百三十六章 前往洛城 当朝天子的手顿了顿,一个眼神将左右屏退,而后带着一丝惊讶与好笑的神情道:“洛城?你想做什么?” 姜知雪跪下身,言辞恳切:“陛下,臣女听闻洛城危难,心中实在挂念,还望陛下开恩允准。” “哦?你从哪里听到的?”楚昭序的声音从上首方向传来,姜知雪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够感受到刺向自己身上的视线,带着些许摄人的威压,“鬼市么?” 姜知雪心弦蓦地一震,暗自惊讶道楚昭序消息竟然这样灵通。 “回禀陛下,臣女入鬼市这是意外……”她挣扎道。 许是这样的说辞有些苍白,她听到楚昭序似乎是轻嗤了一声,随后问道:“你听到的消息是怎样的?” 姜知雪拿不准楚昭序的想法,只能含糊道:“说是洛城被困,危在旦夕。” 楚昭序点点头:“这应当是昨日的战报吧,真没想到,勤政殿的消息,都能传的这样快。真怕用不了多久,这皇城就要变成一座菜市场了,每日的肉价、菜价都是口口相传的。” 姜知雪:“……” 看来楚昭序早就知道,有人向宫外传递消息了。 不然只是一个请辞,她也未曾透露更多消息,他不会有这番言辞。 来之前,姜知雪再三考量过,此行是否会卖了冷青梧。 她准备了另一套说辞。 没成想,楚昭序自己将这笔账记在了鬼市之上。 歪打正着。 但他能够清楚自己前往鬼市,要么是在定远侯府安插了眼线,要么便是早就盯上了鬼市的消息买卖。 仅仅片刻之间,姜知雪心念如电,可楚昭序确如同只是随口一说而已,言罢便又低头去瞧奏折。 瞧不出喜怒。 “知雪,朕有个问题。”他淡淡地道。 姜知雪垂下眼眸,愈发恭敬,她原以为,楚昭序会问她为什么要去洛城,可听到的问话却是:“你说,留在京城之中安享富贵,难道不好么?” 姜知雪微微诧异,脑中想到的第一个人,竟然是姜相霖。 乔氏不喜她并非一朝一夕的事,但年幼时候,姜相霖不能不称为一个好父亲。 上一世,她只觉得是姜许意抢走了他的关怀与爱护。 但如今看来,姜许意也好,她也好,都抵不过一个“定远侯”的称谓,抵不过“安享富贵”。 姜知雪沉默,轻轻道:“陛下,人各有志。” 楚昭序笑了笑:“看来你是后悔回来了。也罢,瞧瞧这个吧。” 说着,他将一直拿在手中的那封奏折隔空抛过来。 准头很好,姜知雪伸手便接住了,是一份战报。 她有些好奇的去看,目光快速掠过其上的字,脸色逐渐沉了下去:“洛城……失守了。” 楚昭序长长叹一声:“不错,姚之鹭派遣的援军,行军路线被北羌人摸透,派了精锐前去拦截,趁着这机会,一举攻下了洛城。” “……”姜知雪继续看下去,这份战报是贺砚舟强行攻破拦截之后发出的,时间应当是今晨。 “陛下,请允准臣女前往。”她快速说道,强烈的不安让她几乎一刻都等不了。 楚昭序无奈:“知雪,你应当知道自己的身份,任何事情,过犹不及。” 问竹先生已逝,她只是一个闺阁之中的弱女子,若是出了岔子,楚昭序也无法护住她。 “今日朕允了你,来日闯出什么祸来,别拿朕来做挡箭牌便好。” 但他仍旧同意了。 姜知雪感激谢恩。 刚要抬头,楚昭序继续道:“不过,此番你可不能凑热闹。”他的声音也严肃起来,“洛城并非要塞,花费如此多心思,只为夺下一座可有可无的城池,那兰湛的心思太刁钻,你要探出来。” 楚昭序果然也知晓了,北羌六皇子疑似诈死的事。 而他的问题,亦是姜知雪不明白之处,无须吩咐,她也会尽力去查明。 自宫中出来,秋墨阁一切事宜被卓文与素容安排的很好。 短时间内,并不需要姜知雪担忧。 她选了快马,从京城前往洛城,用了一日一夜的时间。 越是靠近洛城,流民越多。 期间路过问鹰谷——北羌军伏击贺砚舟的地方。 此处确实是向洛城行军最快的地方,且地势易守难攻,一旦遭遇伏击,死伤必然惨重。 但意料之外,满地的尸身大多都是北羌人。 看来贺砚舟并非全无防备。 她勒马缓缓行进,兴许其中能找到线索。 事实却让她稍稍失望,一趟走下来,除了能看到大景军队作战英勇之外,实在是瞧不出多余的事情了。 姜知雪略略失望,一拉缰绳,向前行进。 马刚要跑起来,却忽地一股杀意从旁袭来。 顾不上去看,姜知雪下意识向后弯腰,将后背贴在马背之上,堪堪躲过那一抹寒光。 是北羌军士最常见的弯刀。 战场上还留了活口! 姜知雪反手抽出长剑,警醒起来。 但那士兵却丝毫不恋战,眼看一击不成,立即收了武器,向着一旁的枯木林中遁去。 送上门的活口,姜知雪怎么可能轻易放走,她当即调转方向,追上那人,一剑洞穿了他的琵琶骨。 那士兵本来就是强弩之末,受了这一下,猛地扑在地上,连滚了几圈,才灰头土脸起身求饶。 姜知雪听得懂北羌话,知道他在说自己没有恶意,只是想要抢一匹马。 她勾唇一笑:“可是不巧,我有的是恶意。” 她提剑下马,宝剑稳稳架在对方的脖颈之上:“说,这里发生了什么?” 那士兵还不想老实交代,眼珠转了一圈,刚要开口,姜知雪的宝剑便送进血肉中两分:“我只问一遍,想好再答。” 北羌士兵应当是真的想要活命,瞬间老实了,将他们伏击大景援军,却只是拖住了对方半日,便生生被硬闯了过去的事讲出来。 姜知雪一挑眉:“下一个问题,你们的主子是谁?” 那人已然认命,哆哆嗦嗦,有问必答:“是、是我们的六皇子。” 果然是他。 姜知雪冷哼一声:“他不是在大景病死了么?” 第一百三十七章 被拦下了 那士兵连连摇头,看样子快要哭出来了:“大老爷,我只是个小卒,实在是不知道他在大景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六皇子回来之后,王上就将兵权全部交给了他。” 姜知雪静静观察这人片刻,确认他没有说谎之后,才又继续问:“你想活命不是?只要告诉我一些我不知道的,有关你们六皇子的事情,我就放了你。” 她语气淡漠且阴狠:“比如说,他为什么一定要攻下洛城?” 士兵眨眨眼,努力去回想,片刻后,才焦急回道:“好像听我们将军提过,是为了见个人。” “什么人?” “我真的不知道!” 为了见个人,这样大费周章? 六皇子行事荒诞,总叫人琢磨不透,倒也不是不无可能,姜知雪记下这答案,且存了疑。 那么眼前这人…… 姜知雪微微眯了眼,杀心陡然而起。 兴许是察觉到什么,原先还在发着抖的士兵忽然又高喊一声:“还有件事!我、我还想起件事情!” 还有意外之喜? 姜知雪掂了掂剑,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士兵道:“六皇子,是、是宫外的娘娘生的皇子,他还有个妹妹,听、听说流落到大景区了。”他怕极了姜知雪一言不合就会宰了自己,于是加快语速,一口气继续道,“但是我不清楚她是什么身份,也许我们将军知道!” 姜知雪眼眸一亮,这消息,果真值钱。 她满意一笑,没有再折磨那士兵,很是好心地干净利落送走了他。 驱马前行,过了前方的乡镇,便是洛城了。 原本并不富足的小镇,此时人声鼎沸,处处都是争抢着要去逃难的人。 还有好心的姑娘拦住姜知雪:“这位小兄弟,北羌人就要打过来了,你快些别向前去了。” 她这次出来,依旧是扮了男装,且为了防止军营之中有人瞧着她眼熟,还做了些易容。 只有特别相熟的人,才能一眼认出自己。 姜知雪瞧着那姑娘冬日中仍旧穿了单衣,脸上也脏的瞧不出原本的样貌,只是从声音中听出,是个年小又温柔的人。 她不由轻咬下唇,心中五味杂陈。 洛城再是不重要,也是大景的土地,滋养着大景的臣民。 国家兴亡,战争的掠夺与抗争,都是踏着无数的血肉而成的。 她只能低声向那姑娘道谢。 正说着,忽然一阵马蹄声疾驰而过,一名大景将士打扮的人策马而来:“大伙快这些,日落之前务必要撤出此镇!” 他目光迥然有神,再加上身上浓重的血腥气息,让这些难民不敢与之对视,皆匆匆而过。 倒是多了亏了他,原本还争着抢着的道路,一下子变得有序起来。 那将士抬头看见姜知雪,蹙眉厉声道:“你!不是这里的百姓,从哪里来的?” 一面说着,他抽出长刀,便开始戒备。 姜知雪生怕引起什么误会,高声道:“我是从京城来的,要见你们贺将军!” 说罢,她抽出贺砚舟先前赠她的那把匕首,高高举起,向那人展示道。 贺砚舟爱兵器,这是军营之中所有人都知道的。 但向来都随身带着的,只有这一把。 姜知雪虽不清楚,那人为何会留下它,但此时此刻,却刚好能够排上用场。 这将士果然是贺砚舟身边的人,一眼就认出了匕首,但他仍旧存着戒心,疑惑道:“你是京城哪个衙门的贵人,为何将军从未提起过你?” 真是麻烦! 姜知雪有些不耐烦,灵机一动,道:“我是冷大人身边的人,宫中又旨意传出。” 那人居然愣了愣,似乎没搞清楚,“冷大人”是谁,但姜知雪言之凿凿,多少打消了他的疑虑。 “那你跟着我吧,一会跟着我走。” 疏散过百姓,已过了傍晚,那将士在前带路,领着姜知雪向前而去。 路上,他倒是很乖觉地将战况说给姜知雪听:“洛城失守了,贺将军接应了洛城中逃出的百姓,与洛城军汇合,如今正在抵挡北羌军,给百姓逃难的时间。这位大人,你是在此处等着,还是同我一同过去?” 姜知雪没有任何迟疑:“我同你一道。” “可以。”他点点头,“但是我要搜你身。” 姜知雪一愣:“嗯?” 那将士坦然一笑:“对不住了这位大人,我对京城并不熟悉,就这把匕首当信物,也有些不够看,谁知道你是不是北羌派过来的细作。” 他说着,眼神逐渐冷了下来,座下的马也停了脚步。 二人正行进在一处荒地上。 不用他变脸,姜知雪也察觉到不对劲的地方了。 他说贺砚舟在为百姓断后,但这一路来,属实是太过安静,一个人影都没有。 这人炸她。 姜知雪轻叹口气,她也不晓得,军中的人如此就谨慎,她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所以,你想要怎么做?”她平静问道。 那将领倒是有问必答:“绑了你,搜身,等着将军前来。” 姜知雪一整日都处在焦急心慌的状态下,眼见好容易找着了人,却被拦在了这里,当下有些哭笑不得。 “那真是抱歉了,阁下,恐怕我还不能让你绑我。” 闻言,那人又亮出兵器,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 姜知雪没动,只是笑了笑道:“这位将军,得罪了。” 那人才要再说些什么,忽然感觉到脖子上,未曾被盔甲保护的地方,有过一阵瘙痒,像是什么东西爬过一样。 他伸手去摸,一条蜈蚣快速从他手上爬过。 那人:“啊!” 这是温箬给姜知雪防身用的虫子,她虽嫌恶心,却也架不住实在好用。 如今蜈蚣明白姜知雪的心意,只是吓唬吓唬那人,并不下口,却让那人三魂丢了七魄一般,惨叫连连。 姜知雪策马绕过他,这人虽是带偏了路,但也让姜知雪能够大致猜出正确的方向了。 “多谢将军带路了,后会有期。” 向前走,不多时,姜知雪便听到短兵相接的声音。 夜色渐至,大景的军旗飒飒扬起。 找到了。 第一百三十八章 献计 有人拖着重伤的兵卒向着后方而来,他们顾不上姜知雪,急匆匆与她擦肩而过。 前方有两个人的声音渐行渐近。 “贺将军,都是末将无能,如今洛城驻守的兵将,只剩下不足千人。” “吕将军不用自责,若是论起来,是我来晚了。”贺砚舟的声音不重,却在纷杂的环境中格外清晰。 他揽过罪过,又很快分析战况:“他们刚占了洛城,你们困守许久,城中的粮草本就不足,北羌的供应未必能够紧跟而上,我们不是没有机会杀回去。” 他顿了顿,又道:“消息已经传到京城与姚帅那儿了,吕将军且等一等。” 他口中的吕将军,便是先前被姚之鹭派到此处,又被同为守城将军坑了一把的倒霉鬼。 姜知雪下马,视线穿过众多将士,稳稳落在二人身上。 她看到贺砚舟说着话,抬起袖子擦拭了一下溅落在面颊上的血迹,几捋发丝被汗水黏在脖颈之上,显得有些狼狈。 但看起来,应当是并未受伤。 姜知雪莫名松了口气。 此时,贺砚舟抬起头,目光从焦土地上,自下而上扫过,瞳孔沉如寒潭,带着与这个年纪不太相符的老练与沉着。 直到——撞上姜知雪的目光。 贺砚舟微微一顿,方才还分外严肃的表情在一瞬间产生一丝裂缝,语调也变得有些奇怪道:“兴许……朝廷会派人来……” 吕庆察觉到他的不对,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来,有些丈二和尚:“这位大人是?” 姜知雪上前一步:“我是从京城而来,寻贺将军的。” “哦……”吕庆呆呆点了点头。 贺砚舟“啧”了一声,放佛有些头痛,拽过姜知雪,避开了众人,低声询问道:“究竟是我眼睛出了问题,还是你脑筋出了问题,为何会在这里见到你?” “废话便别再多问了,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夺回洛城。”姜知雪一句话将他的插科打诨堵了回去。 贺砚舟自然是知晓轻重的,立马接道:“你有办法?” “需要更详细的战报才好。” 贺砚舟点头:“好,此处是处荒山,易守难攻,今夜我们歇息在这里,我在同你细讲。” 大景将士在这里休整,不知道是援军生猛,还是北羌军急着验收洛城,这期间并无敌人追过来。 倒是先前被蜈蚣吓着的那个将士黑着脸回来了。 在听到姜知雪当真是京城来的“神兵”之后,脸黑了又红:“对不住了,这位大人,只不过,下次能不能别拿这玩意吓人了?” 吕庆不明所以:“什么东西?” 大军临时扎了营地。 只不过天宫不作美,北风呼啸,几乎要将营宅连 根拔起。 本就低迷的士气,因了这,更加萎靡。 吕庆急不可那你:“这可怎么办?” 姜知雪按住他:“不用着急,洛城并非兵塞要地,部署不似大城那般固若金汤,想要攻城不难,只不过,我有个疑问。”她面向吕庆,“吕将军在这段时日,可得知,为何北羌会打洛城的主意么?” 不提这个还好,提了吕庆简直是一肚子苦水:“谁知道他们这些天杀的王八蛋怎么想的,真是苦了我们这些弟兄了!” 姜知雪:“……” 看来还是得捉了那北羌将领来问。 此处的状况与她所知的差不多。 这次率军围困洛城的北羌将领,姜知雪也熟悉,先前有过几次对战。 确实是北羌六皇子的部下,且相当骁勇。 他们围困洛城,已经月余,只不过在另一个将领没有叛逆之前,始终都是些挠痒痒般的骚乱,这才让吕庆放松了警惕。 姜知雪沉吟道:“这只队伍的将领,英勇有余,耐心却不足,讲明白些便是个急性子。派他前来,应当是想要他一举拿下洛城,却没想到拖了这么久。” “等候数十天,终于得偿所愿,想来他此时一定很畅快。不陈 胜追击,是他们的主子不让追?还是忙着办庆功宴?“ 她看向贺砚舟:“拦击你们的那些人,你认识么?” 贺砚舟想了想:“不认识,那只队伍,少而精,很有可能是临时抽调的。” “少而精?”姜知雪重复着他的话,又想起那个漏网之鱼的士兵,忽地笑了笑,“那我们的援军全歼他们的精锐,他们当真一点也不慌?” 吕庆有些听不明白了:“这位大人,你的意思是?” 姜知雪抬眸:“兵者为战,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洛城之中的那些北羌人,已经到了‘再而衰’的阶段,若是听闻我朝援军,灭了他们的精锐,会不会慌呢?” 吕庆哭丧着脸:“但是我们的人已经不行了啊,‘竭’了啊!” 姜知雪笑了笑:“那是你们这些守城之,贺将军那边,可是战意高昂啊。” 她看了眼贺砚舟,在得了他点头之后,继续道:“北羌军需要粮草补充,贺将军的人可做奇兵,前去斩断他们的供应,从正面发起突袭。” “那我们能做些什么?”吕庆问着。 “吕将军,口才如何?”姜知雪并未回答他,而是问出另一个问题。 吕庆再懵:“还、还行。” “那边喊话吧,怎么灭对方的士气怎么来,问鹰谷怎么惨怎么说。至于你剩下的这些人……” 姜知雪抬头,迎上那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帐篷,道:“可狐假虎威。我们今夜,便夺城!” 贺砚舟随即点了头。 多年来的默契,让他对姜知雪的话没有任何异议。 哪怕私下二人会争执,但在战事之上,姜知雪的所有谋略,他都会不问缘由去执行。 如同她手中一柄无往不利的长枪。 但今夜,还有个吕将军。 被北羌军坑怕了的吕将军:“这、这怎么可能?这位大人,你怕不是在害我们吧?” 姜知雪自然不会同他计较,笑意更盛:“既然你都觉着不可能,他们更会觉着不可能,我们打的,便是一个出其不意。” 贺砚舟总算开了口:“吕将军,听她的。”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大战之前 吕庆只觉着那两个人疯了。 但他的军衔不如贺砚舟,贺砚舟发了话,他便是满腹的牢骚,也是一个字不能说的。 况且—— 贺砚舟对这位来自京城的大人很是客气,想来应该会是什么大人物。 他当然不会因此巴结姜知雪,而是在想,天塌下来,有旁人顶着呢。 他失了洛城,已经免不了责罚了,索性死马当作活马医。 这样想来,心一横,便应下来:“遵命!” 姜知雪不知道他心里已经翻江倒海来来回回想了个遍,听闻他答应下来,只是淡淡一笑:“那还要劳烦吕将军帮个小忙。” 吕庆接了这个“小忙”,唤了人去荒山上砍树枝了。 贺砚舟轻声道:“我瞧着,他应当是不太相信你,姜先生。” 贺砚舟刚被姚之鹭捡回来的时候,他与姜知雪都不太了解对方的强悍之处。 姜知雪对他的自大狂妄很是不屑。 他也对一个翩翩书生模样的人在军营之中指手画脚颇为不满。 “姜先生”是他嘲讽姜知雪的用词。 到了后来,二人越来越默契,偶尔玩笑,贺砚舟也会这样叫上一叫。 以往姜知雪听了,都会佯装生气,但离了军营这么久,乍听之下,还有些怀念。 恍若隔世一般。 虽是打趣,但姜知雪也知道吕庆很有可能掉链子,当即又将贺砚舟的副将叫了过来。 那副将复姓令狐,是个瘦的有些过分的男人。 他方才就听见别人说,京中来了个大人,即便是贺砚舟,都是恭恭敬敬对她讲话。 现在一进营帐,竟然有一瞬间恍惚。 那人与贺将军站在一处,怎么那么像…… 他定了定心神,告诉自己问竹先生已经病逝了,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将军。”他低头行了一礼。 贺砚舟简短道:“这位是……一位大人,你听她吩咐。” 两个人懒得如出一辙,连个身份都不想去编。 好在令狐副将没有计较,又向姜知雪拱手。 落在正事上,姜知雪也收敛了神情,道:“我让吕将军去砍柴了,到时候会用这些东西做成草人,再个他们披上大景将士的衣服,夜间站在山上,下面的人定然看不清。” 令狐副将愣了愣:“这样有什么用处?” 姜知雪认真道:“稍后,贺将军会带着你们的人,从正面攻城,你便留在这里,与吕将军一同吓唬人。” 假装姚之鹭派遣而来的,并非只有贺砚舟这一拨人。 最好的证据,自然就是那支精锐部队,仅仅是半日,便被尽数消灭。 平心而论,若是自己不了解贺砚舟,恐怕也不会相信,仅仅是千人的队伍,就能打出这样的仗。 届时,他们在山上,借着假人与呼啸的北风,很容易做出声势浩大的模样,佐以贺砚舟的猛攻,北羌人,便会自乱阵脚。 而吕庆的兵将,对北羌人怕是不假,怨恨恐怕更深。 只要见了北羌军落下风,他们的气势自然而然也会上来。 到时再行进攻,未必会露怯。 令狐副将一一听了,侧眼去看贺砚舟,只见贺砚舟没有反驳,这才道一声“领命”,去准备了。 姜知雪望向外面,声音中掺了些担忧:“唯一怕的,便是北羌的援军到的太快。” 他们占了洛城,六皇子倘当真是来找人的,恐怕会第一时间就增派援手过来。 这也是姜知雪冒险就在今夜发动进攻的主要原因。 贺砚舟却分外平静:“哪有十成把握的事,况且姚帅在另一方牵制着北羌主力,他们未必有那么多人。” 姜知雪一点头,落子无悔的道理,她是懂得。 “稍后,我同你一道。”她说。 清冷的声音如同炸开的烟火,贺砚舟蓦然转身,脸上瞬间变得精彩起来:“你说什么?” 姜知雪知道他听清了,但仍旧重复一遍:“我同你一道。” “为什么?” 这一次,姜知雪没有再答。 她有些不太好意思说出,她是害怕。 害怕贺砚舟再次死在这场战事之中,害怕再有突来的变故,她不能第一时间同他取得联络。 上一世,她想要亲情,却落得惨死下场。 她为复仇而来,剩下真正珍重的人与情谊,少之又少。 而贺砚舟,是不一样的。 她无法在得知有这个可能性之后,仍旧坐视意外发生。 “不行!太危险,你那点子功夫,是想要拖后腿么?”贺砚舟的话很不客气,你要是出了什么事,别说姚帅,素容都能活扒了我的皮。” 素容虽是她的影卫,又有一身好身手,但毕竟是军营之中,绝无仅有的女子,旁人总是会让她三分,再加上除了她与姚之鹭,素容对别人总是冷冰冰,毫不客气的模样。 久而久之,就落下了女罗刹的名声。 依着素容的性子,她出了事情,贺砚舟确实会不太好过。 但姜知雪却分外认真:“我自有自保的法子,我做事情,自然有我的道理,你无需保护我,只做我交代你的就好。” 贺砚舟呼吸凝滞,似是忍了又忍,才带了些烦躁的开口:“此事免谈。” 不谈正事的时候,他就会带上些年少之人的固执与任性。 姜知雪不想同他吵,略翻了个白眼,嘲讽道:“贺将军好大的军威。” 话音还未落,吕庆就掀了营帐进来,打断了贺砚舟想要说的话 “贺将军,大人,准备的差不多了,二位看,什么时候行动比较好?” 姜知雪瞧了瞧时辰,约摸着道:“再过一个时辰吧,北羌军应当不会料到我们今夜便能攻城,让他们再睡得熟一些。” 贺砚舟又看了她一眼,转身向外而去,为一个时辰后的进攻做准备了。 姜知雪细细回想,若是她没有看错,那眼神,除了无奈,似乎还带了些……认命。 看来是知晓,自己劝不动她了。 姜知雪自然也不会傻到去做人肉靶子,她说有自保手段,也不是唬人的。 跟着贺砚舟,还有一个重要目的。 她要生擒北羌六皇子麾下的这个北羌将军。 第一百四十章 作战 姜知雪换上一身戎装,在贺砚舟的默许之下,跟在了他的队伍之后。 洛城两面临山,一面环水。 吕庆带了人绕道荒山之上,三更一过,带着火光的箭矢,直直冲向洛城城内。 姜知雪所料不错,他们刚打了胜仗,正是最为松懈的时候,大景这边的进攻都已经开始了一刻钟,那边才有了应对。 贺砚舟的人已经开始撞城门,城墙上窸窸窣窣才站上了些小兵,开始射箭防守 吕庆却根本不给他们这样的机会,攻击冲着这些小兵便去了。 这样的开场,给了他极大的信心,隔着老远,气沉丹田,便用北羌话喊道:“我们大景的两万精兵到了!北羌小儿,赶紧将洛城还回来!” 挑衅的话和着呼啸如同鬼讨嚎般的风声,传入北羌将士耳中。 他们明显慌了。 可实际上,所谓的两万精兵,尽是虚的。 贺砚舟不敢大意,沉声吩咐:“加快!” 姜知雪策马在他身后,警惕地观察着环境。 在这样猛烈的攻势下,城门很快被破。 吕庆与慕容副将大喜,恨不得现在便招呼士气大涨的洛城守卫军,向着山下冲去。 可是姜知雪的命令,迟迟未下。 她却知道,真正的硬仗,现在才开始。 北羌人都是在草原之上生长的,守城,并非他们的长处。 旱地作战,骑兵,才是他们的长处。 更别提洛城之内还有一位格外英勇的北羌将军了。 吕庆带的这些人,最大的作用,还是震慑,不能太早让人瞧出破绽。 果然,城门一开,北羌将领一骑当先冲了出来。 对方也不废话,双手手持弯道开路,将抵挡他的大景士兵尽数砍开,直奔着贺砚舟而来。 己方劣势,便要先擒王。 此时,城内的北羌士兵倾巢而出,“一鼓作气”之下,竟然同贺砚舟的部队打了个有来有回。 慕容副将在不远处的山上看的清楚,急忙让人再整旗鼓,作出冲锋的架势,同时又让吕庆喊话,将拦截他们的北羌小队全歼的事也喊了出去。 原先同着贺砚舟对战的将领听了话,忽地后撤战马,一双眼睛染上血丝,在夜色与火光的映衬中,显得阴森可怖。 “你们……真的杀了她?”他手中弯刀一点,指向贺砚舟,口中是质问的语气,问的,似乎是那支小队中的某个人。 贺砚舟也不介意告诉他:“那支队伍,无人生还。” “你们这群渣滓!”那将领怒吼一声,“我要为我妻子报仇!” 姜知雪在一旁,边御敌边听着他们的对话。 闻言不由心中一惊,那队伍中,还有女子? 在仇恨的作用下,北羌将领竟然凭空又生出无穷的气力,向着贺砚舟欺压而来。 可其他的士兵,却已经在听闻这消息之后,纷纷开始怯战。 再而衰。 姜知雪长剑斩杀了面前之人,才要去帮贺砚舟。 忽然夜色之中,传来些不同的声音。 高度的精神紧绷之中,姜知雪反应也慢了几分。 等到察觉到什么,贺砚舟的战马已经猛地扑在地上。 是绊马索的声音! 与此同时,不少大景将士也被绊倒在地。 北羌人早有准备,在他们匍匐在地的瞬间,便杀招齐上,将人就地斩杀。 总算贺砚舟反应了得,借力翻滚,躲过了攻击。 一直潜伏在暗处的北羌人此时方才现身! 他们如同幽冥一般,穿梭在大景将士之间,直接用弯刀去割马蹄。 又是数不清的大景将士中招。 吕庆与慕容副将遥遥看不太清,却也察觉到不妙。 “这是怎么回事?那是些什么人?”慕容副将眼睛一直追随着贺砚舟,见到他倒了,立马便急了。 吕庆也满脸不解:“先前没有见过啊!” 下方,姜知雪见到贺砚舟倒地,几乎是同时,便已经控马向前冲去。 贺砚舟的那一翻滚,躲过了北羌将领的第一刀。 那人杀红了眼,第二刀裹挟着凌厉的刀气顺发而知。 “铛——” 长剑挡住弯刀。 那人的气力大的不似常人,姜知雪都感觉这一下震得自己五脏六腑都难受起来。 但是不能露怯! 她后撤一步,拦在那人与贺砚舟身前,沉声高喊:“稳住!他们人数不多!” 而后瞥一眼贺砚舟:“没死吧?” 贺砚舟已经翻身而起,没理她,而是冲着大景将士道:“我没事,莫自乱阵脚!” 见到自家将军无碍,大景将士立马稳住心神。 那些人不过是出其不意,对上骑兵,根本不是对手。 不过须臾之间,场面便被控制住了。 姜知雪扬唇一笑,向着吕庆的方向喊道:“援军何在?” 一声令下,山头之上的洛城守卫军奔袭而至。 北羌将领死死盯着姜知雪,忽地用大景话问道:“你也是大景的将军?” 姜知雪没回答。 就冲这股子杀气,恐怕她说什么,在对方眼中,也是死人了。 果不其然,那将领根本就不等答案,扬鞭驱动战马便冲了上前。 姜知雪知道自己硬抗,绝不是他的对手,当即避开这当头一刀,向后冲着贺砚舟一伸手。 贺砚舟心领神会,紧紧握住她的手,借力飞身而起,一跃上了马,落在姜知雪身前。 于此同时,姜知雪抬腿,衣诀翻飞间,轻盈地下马落地,长剑直接抹了一个摸着黑过来,想要再对她这匹马下手的北羌士兵脖子。 吕庆带的洛城守卫军杀到。 偷袭的北羌士兵也已经被大景将士杀的差不多了。 剩下的北羌人中,不知道谁向着那北羌将领求助:“将军,我们快撤吧!” 可那将领现在的心根本便不在对战上了,对旁人的呼唤,更是充耳不闻。 他手起刀落,一招一式带着决绝的杀心与同归于尽的觉悟向着贺砚舟而去。 ——又被贺砚舟一一化解。 姜知雪心下渐沉,北羌这人……依着这形势看来,即便是被擒获,恐怕也什么都不会说了。 想来他的妻子之于他,重要万分。 可惜的是,他与他的士卒,全都败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重伤 在大景大军的围攻之下,剩余的北羌士卒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力。 北羌将领在耗尽了那股子气之后,被贺砚舟挑飞了弯刀,随即很快被围了起来。 那人眼中的炙热渐渐消退,先是看了看贺砚舟,又环顾四周,最终落在姜知雪身上。 这一次,他什么都没有再说,而是蓦然仰天吼了一声。 慕容副将严阵以待,生怕这是什么信号,北羌再搞些幺蛾子出来。 只是,这一声过后,北羌将领缓缓地歪过脑袋,七窍之内,涌出血来。 姜知雪声音低沉:“他服毒了。” 贺砚舟声音有些软:“清理战场吧。” 姜知雪察觉着不太对劲,抬眸望去,却正好瞧见贺砚舟晃了晃身形,从马上摔了下来。 “贺砚舟!”她大惊,跑上前,只来得及扶助他。 她的手托着他的后背,只觉着掌心黏腻,不知什么时候,贺砚舟竟然受了这样重的伤,几乎整个后背都被鲜血浸染。 也是亏了是夜间,那北羌将领才没发觉。 “贺将军!” 这一下,同样吓坏了大景将士,慕容副将根本来不及庆贺战士大捷,急的声音都走了掉:“军医!” 吕庆与贺砚舟倒是没什么交情,但此刻也有些手足无措:“怎么会这样?” 最初的慌乱之后,姜知雪很快恢复平静,她冷静地将贺砚舟交给军医,然后起身向着吕庆交代:“逃走的人,别追了,让他们回去送信吧,把愿意归降的带回去。” 她的视线扫过狼藉的战场,继续道:“将山上的那些假人带走,尽快归城防守,一定不能让北羌知道,我们只剩这么点人了,给京城和姚帅发战报,请求支援。” 她吩咐这些事情的时候,整个人都带着浑然天成的发号施令者的姿态,吕庆根本没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便已经将她当做上司来看了,连声一一应了下来。 洛城,医馆。 北羌人只是入城一日,城中诸多店铺与住宅虽是遭了些破坏,却也无伤大雅。 不少医馆、药铺给了他们治疗伤员提供了不错的场所。 “大人,这次我们损失了四成将士,北羌军一共是五百余人愿意归降,我们还缴收了不少的武器,只不过咱们的人,大多都用不习惯。”贺砚舟没醒,吕庆自然而然便向姜知雪汇报战况,“后来那些用绊马索的人,我们也问清楚了,是北羌特意培养的死士,原是想用来做暗杀用的,今日是实在无法的,才让他们出来迎战的。” 吕庆顿了顿,有些惋惜道:“这些人,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 姜知雪点点头:“吕将军辛苦了。” 吕庆有些不好意思:“大人您太客气了,不知道贺将军他……” “被绊下马的时候正巧被伤着了。”姜知雪言简意赅。 但吕庆又不傻,自然瞧得出他这伤可不轻,更别提还佯装无事又坚持到最后。 嘶——怪不得贺将军年级轻轻,就能有这样高的军阶。 吕庆扪心自问,自己可没有这样的本事。 只是面前这位大人,说是同贺将军交情匪浅,但却一点也看不出担心的模样…… 打发了吕庆,姜知雪疲惫地俯身在医馆的一方小木桌上。 一脸几日紧绷的心弦在此刻松懈,她只觉着整个人都累极了,提不起一丝精神。 洛城守住了,贺砚舟却仍旧是性命垂危。 那刀口,捅地及深,险些将胸膛贯穿。 便是军医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早些时日,姜知雪怕的便是贺砚舟出事,但此刻他真的躺在堂内,她心中却毫无波澜了。 或许许多事情,无论过程如何,都会向着既定的结局而去。 她不由想起北羌将领服毒临终前的场景,那几乎是殉情般地死亡。 当时他应当是什么都顾不上了吧,满心满眼只有那个先自己一步而去的妻子。 这就是所谓的情爱么? 困意席卷而来,迷迷糊糊中,姜知雪想,或许,她可能没有那么喜欢贺砚舟。 她很早便察觉,自己对贺砚舟动了些不该动的情。 那人年少轻狂,意气风发,又当真有着一人当关万夫莫开的本领。 这是她早年想要在楚昭序身上想要寻找却不曾寻得的模样。 除了脾气同她不对付,与她心中向往的人影几乎是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只是她不愿说出口,一则是上一世,她更多想要归家,另一则,则是她怕自己只是一头热。 她有她自己的骄矜,容不得被拒绝。 这一世,对于这些虚无缈缥的情感,她看的就更轻了,心中盘算着能在洛城保住那人的性命就好了。 更何况,这也是为了大景,为了姚帅。 却未曾想过,事情会是如今这样有些奇怪的发展。 便是保持着这样半睡半醒的状态,不知道过了多久,姜知雪才听到有人从内堂出来。 眼睛倏地睁开,姜知雪撑起身子,一直焦急地在一旁踱步转圈的慕容副将也围了过来:“怎么样了?” 军医有些为难道:“还是那句话,伤地太重,贺将军又在受伤后作战,加大失血,如今还能撑着,已经不容易了。” 姜知雪:“那……” 像是明白她想要问什么,军医忙道:“此处条件有限,我只能尽自己全力,还要看贺将军能否撑过今日。” 慕容副狠狠捶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都怪我!没有保护好将军。” 姜知雪默默起身,轻拍了下他的肩膀:“战场之上,怪不得任何人。你在这里守着吧,我去休息一下。” 慕容副将一愣:“大人,您不进去看一眼?” 姜知雪转身,淡淡地道:“等他醒了再看不迟。” 回了休息之所,姜知雪躺在床上,奇怪的是,明明一身疲乏,却总也无法入睡。 但她又不太敢去看贺砚舟那濒死垂危的样子。 她承认,自己少有地怯场了。 上一世,仅仅是想象一下他战死沙场时候的样子,姜知雪都难过地承受不住,如今实在是没多少勇气,看着他死在自己面前。 第一百四十二章 情报 实在是等的煎熬,姜知雪索性起身,去往关押北羌士兵的监狱中去了。 昨晚一战之后,吕庆身边的将士几乎都认住了她,见到她过来,纷纷行了礼。 吕庆也在此处。 他一副被姜知雪吓了一大跳的模样:“大人,您这脸色……” 姜知雪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从昨夜开始,她便没有洗漱过,一身的血渍尘土,再加上苦熬那么久,定然是不会太过好看。 她只能苦笑一声:“见笑了。” 身旁有人很有眼色的递过一块手巾,姜知雪接过,却担心会将易容的伪装擦去,因为只是擦了擦手心,问道:“那些人都说了些什么有用的话?” 吕庆愁道:“他们的将军死了,这些小卒基本什么都不知道。不过确是说,派他们过来的,是原先在咱们大景做质子的六皇子,这不是个死人么?” 京城中的这些消息,他们在边境,还不曾得知。 姜知雪也不欲多解释,囫囵道:“此事京中尚未有定论,可还有其他情报?” 吕庆沉思片刻:“旁的都是些细枝末节,倒是我派人去搜查他们将领的房间了,还没回来。” 姜知雪点点头:“那便等等吧。” 不久后一个小兵赶来,提这个小包袱,见到姜知雪在此这,先是愣了下神,才将东西递给吕庆:“吕将军,我们瞅着就这些个玩意有用,不过大伙也不认他们那字,就一起拿了。” 吕庆看了看姜知雪:“交给这位大人吧。” 小兵一脸狐疑,却也听话。 姜知雪接过书信,迅速分辨起来。 最终目光落在一封书信上,看这信封上所写,是北羌六皇子给这人的回信。 展开,前面尽是些无用的客套话,到了最后,才有一句话引起了她的注意。 那兰湛说道,多亏了他与这将领在京城之中的友人,才能顺利逃脱,那友人如今已经得到了那兰湛妹妹的行踪消息,来日,待到那人带着他妹妹归来,再同这将军一起庆贺。 姜知雪思量片刻,她知道,北羌六皇子曾经策反过某位朝堂之人。 但这“友人”,想来应该不是那内应,不然一直留在北羌的将军不会认识他。 也就是说,还留在京城之中的北羌探子,其中有一人是六皇子的心腹,而这人,在六皇子假死脱身这场戏中,还唱了重头戏。 姜知雪放下信件,哼笑一声。 不过是做了一年质子,整个京城,都成了他唱戏演出的地方,当真是好手段。 吕庆小心翼翼问道:“大人这是看到什么了?” “没什么。”姜知雪将剩下的信件递给他,“我今日精神不佳,还请吕将军先验看一番,若是有关于死士亦或是北羌六皇子的消息,务必要告知我一声。” 吕庆笑道:“大人放心,那是自然。” 他抬眼又看了看姜知雪,颇为担心道:“大人您现在是回去休息……?” 姜知雪不自觉向着贺砚舟所在的医馆方向瞟去,口中说着:“不用了,我还能撑住,那些死士的尸身,处理过了么?带我去看一看吧。” 吕庆不免有些咋舌,这位京城中来的大人物,怎样看也不似能撑住的模样,但既然人家发了话,他也不好再劝,只能回道:“大人,还没来得及处理,都堆放在一处了,本想着天亮之后再烧毁。” 他亲自带了姜知雪前来验看。 姜知雪让人将那些个人一字排开。还完整的尸体并不多,也不过十来具。 军中没有仵作,姜知雪也这是学过一些皮毛,此时只能看个大概。 这些人基本都是二十多的年级,确实与素容相差无几。 其貌不扬,身体上满是练功留下的伤疤,毒一直都藏在牙齿之中。 姜知雪蹲下来,向身边人借了把匕首,摆弄起其中一具尸身。 忽地,她腰侧装武功的竹篓忽然颤了颤,那只一向很听话的武功竟然自己从里面钻了出来。 它顺着地面,很快爬到了姜知雪摆弄的那北羌人身上。 绕了一圈,最后停在了那人的头上,然后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在那人额头上开了一道口子,开始贪婪地吮 吸血液。 身旁的将士,有人被吓得不轻,下意识抬手便想要斩了这只蜈蚣,被姜知雪眼疾手快地拦下。 她离得近,方才还来不及恶心,就先发现,从额间渗出的血,竟然是绛紫色的。 异常之处,很快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蜈蚣吮 吸许久之后,才慢慢变为红色。 蜈蚣没了兴趣,却也不曾停留,又快速爬向另一人,同样吸了那人的眉间血。 众人面面相觑,吕庆只能代大伙提问:“大人,这、这是什么意思啊?” 姜知雪沉声道:“他们体内有毒,不是让他们殒命的毒,而是用以操控人的毒药。” 且毒性不小。千足蜈蚣都要当做宝一样来摄取。 她想到素容,心跳陡然加速:素容不会也被这种毒物控制吧?发作的时候是怎么样的? 但很快,她便镇静下来。 素容脱离那个组织这么多年,若是中过这种毒,定然不会瞒过她。 再者,有温箬在,即便是没法子解,也一定不会一点都察觉不出来。 想清楚这一点之后,她才放下心来,心思再放到眼前。 死士是被药物控制,那么北羌之中,应当也有一个擅长制毒、练蛊之人。 这下更难缠了。 姜知雪轻叹一声,也不管那蜈蚣了,她身上有能够驯服它的药粉,等到吃饱了,自己就会回来。 她起身,因着长时间的虚弱,竟然一下未曾站稳,在原地晃了晃,只觉着身子轻飘飘的,想要随时晕倒。 恰逢此时,慕容副将身边的人急匆匆跑过来:“吕将军,大人!贺将军醒过来了!” 姜知雪的三魂七魄霎那间归位,下意识脱口而出:“当真?” 那人连连点头:“没错,副将让我来告诉诸位一声,让大伙儿别惦记着了。大人,”他转向姜知雪,客气道,“副将还说,请您过来一趟。” 第一百四十三章 同一个师傅 也不知晓有没有听清最后这句话,姜知雪便迈开步子,向着医馆的方向去了。 吕庆与身边的将士相互对望一眼,也急匆匆跟了上去。 推开摇摇欲坠的木门,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在与姜知雪撞了个满怀后,迅速消散在北风之中。 军医先迎了过来:“大人,您来了。” 吕庆紧随其后,先姜知雪一步开口:“我们来瞧瞧贺将军。” 眼见他们抬腿便要挤 进去,军医急忙去拦:“诸位将军且慢,贺将军失血过多,方才虽短暂清醒,但还是宜静养,这……” 言外之意,此时尚不适合探望。 听到这边的声音,慕容副将很快出来:“这里有我便好,天寒地冻的,大伙又是刚打过仗,快些回去休息吧。” 而后转向姜知雪:“大人,此番请您前来,是有些问题想要讨教。” 吕庆也不忸怩,知道自己在此处帮不上什么忙,便又带了人回去了。 副将则是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姜知雪去后院交谈。 姜知雪打量着他,多年来同人打交道,她自然知晓,对方这神情,并非善茬。 她在军中多年,对这人却没有什么印象,想来是刚升上来的。 踱步到后院,有些士兵伤地较轻,正在这晒着太阳闲聊,见到二人过来,也不拘束,笑着打了个招呼。 副将这才向着姜知雪恭敬道:“大人,洛城的情况已经叫人快马加鞭,送了出去。” 昨日姜知雪亲自写的战报,不仅将战况一五一十地写了进去,还刻意隐匿了自己的参与。 这人想必已经看过了。 果然,副将又道:“大人神机妙算,实在是让人佩服。只不过末将原先在京中当值的事后,怎么从未见过大人?” 他眼角含笑,目光中却满是审视与怀疑:“末将想,大人这样的人物,不该寂寂无名。” 姜知雪已经明白他的意思,坦然接下对方的目光,没有着急作答,反倒是问道:“哦?军是刚从京城而来的么?” 她对这人印象不深,早先贺砚舟的副将并不是此人,想来应当是刚调任过来的。既然提及身份,她也就顺口问一问。 副将自认为自己的身份没有什么好隐瞒:“不错,最早的时候,我是在禁军处当值的。不过混口饭吃,后来是家中之人建议,才来参了军。” 他话没有说全,其实他是严夫人的亲戚,这才拖了关系进了禁军。 而且那也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参了军之后,他先是在别处混了个百夫长。别看他长得瘦,却力大无穷,攒了不少军功,这才坐到了如今的位子。 姜知雪虽然对他印象不深,但对于问竹先生,他却熟悉得很。 或者说,当年姜知雪带人打下的那些战役,军中没有人是不清楚的。 一个与问竹先生体态、性格皆相似的人,忽然在洛城沦陷的时候到来,又带着他们夺下了城池,这事,怎么想都,他都觉着不太对劲。 “从昨日开始,还未曾请教大人贵姓?”副将一拱手,继续试探着问道。 姜知雪略一沉吟,道:“区区姓名,不足挂齿,我在京中,归于冷大人麾下。” 来之前,她便想过如何编纂自己的身份,内卫神秘,说成与冷青梧有关,旁人便是再怀疑,也不会多说些什么。 即便是传了出去,届时同冷青梧招呼一声,对他来说,也不是麻烦事情。 副将愣了愣,似乎并未想过这个答案:“内卫,冷大人?那为何?” 姜知雪不动如山:“各种缘由,不便言说。” 副将神情不是很好看,心中的狐疑不仅没有因为姜知雪这几句话消散,反而更加困惑:“大人,您莫不是不信任我?实不相瞒,我虽刚纳入贺将军队中,却并非新兵,大人一举一动,实在是……”他停顿片刻,犹豫了下是否应该直接问出来。 话到此处,剩下的不用说姜知雪也知道他想问什么了。 她只得道:“将军不用避讳,在下有幸,同问竹先生,师出同门。” 副将的瞳孔骤然收缩,姜知雪的话一句比一句更令他惊讶。 问竹先生的同门师兄弟!竟然是这样? 姜知雪笑笑,继续道:“只不过学艺不精,有辱 师门,一直未曾对外说过,还请副将不要声张。” 副将仍未从方才的震惊中缓过神,带些茫然地点了点头。 眼见已经唬住了他,姜知雪暗自叹息,心中对自己的教书先生,甚是抱歉。 年少的时候,姜家便瞧出她资质与旁人不同。 只不过众人的表现不一。 乔氏愤恨不已,以为是姜知雪夺舍了她的男娃,对她更是不待见。 姜枭然乔氏娇惯着长大,自认为天命不凡,时常便要对她冷嘲热讽一番。 唯有姜相霖,为她请了夫子。 那夫子早些年也颇有名气,自视不凡,不屑于收徒,却被姜知雪的天资震撼,破了例。 在姜家,他倒是收敛了脾气,老老实实地教,等到他那一身学问被姜知雪都学去之后,也不废话,直接打包了行囊告辞了。 说他还有旁的弟子,也不是不可能…… 正想着,忽然听闻正堂处传来一阵惊呼。 姜知雪同着副将顺着声音看去,见到是温箬那只蜈蚣在外吃饱,窸窸窣窣正向着自己爬来。 那毒血果真滋养,只是片刻不到,它的体型就涨了许多,行动却更加灵敏。 方才经过那些士兵,不乏有人想要砍杀它,却都被躲过去了。 也难怪别人害怕。 那竹篓已经装不下它了,姜知雪自己瞧着也觉着有些骇人,便命它去往个没人的地方藏着。 等到回京之后,还要让温箬瞧一瞧,到底是什么毒这般厉害。 副将见姜知雪操使蜈蚣,看她的眼神更加复杂,迟疑片刻,才道:“我看大人面色不佳,不若先在厢房中歇一歇?” 姜知雪伸出手,按了按额头,因劳累过度带来的眩晕再一次袭来,她刚想要开口说话,就见到军医过来,向着副将拱手行礼道:“将军,我这还缺了几味草药,可否安排几位兄弟,同我出去采药?” 第一百四十四章 遇故人 军医适时打断了副将对姜知雪的试探。 毕竟草药关乎着伤员的性命,副将不敢耽误,当即亲自跟了去。 姜知雪松口气,转身离去了。 得知他们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夜间。 姜知雪虽睡不安稳,却也算好生休息了两个时辰,在房间中梳洗过后,才又出门。 还未进医馆正堂的门,便听见副将威严的声音传出来:“你是哪位将军麾下?怎么会到洛城而来?” 姜知雪遥遥瞧见,他对面那人穿了件大景步兵的衣服。 面对问话,支支吾吾,半晌都未曾说出个所以然。 “说话!”一声怒斥陡然而起,那人被吓得一激灵,快速道:“我是从郦城来的!” 郦城离着洛城不远,却远比洛城重要,那里的争斗,想来更为残酷,但守城的士兵,怎么会无端出现在洛城? “逃兵”二字,霎时出现在姜知雪脑海中。 更奇怪的是,听着那人的声音,她无端产生一种熟悉的感觉,像是在哪里听过一般。 正想着,屋内的副将见到她,立时站起身来:“大人,您过来了。” 疑似逃兵的人也跟着回头,这一回头,姜知雪总算是认出来了。 万万不曾想到,王家那个登徒浪子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她做了伪装,王公子一下子没认出来,只是慌乱中瞥了一眼,又急急转过头:“将军,我刚参军没多久,真的只是走失而已,求大人放我回去吧!” 曾经的风流权贵,如今佝偻着身子瑟缩着,野狗一般。 姜知雪咳了一声,问副将道:“这是怎么回事?” 副将冷哼道:“我们在城外发现这小子,还以为他是伤员,谁成想比谁都康健,我们刚喊一嗓子呢,‘噌’一下就窜出去了,逮都逮不住!” 副将显然被气的不轻,说着话,面上覆上一层愠色,眼睛恶狠狠瞪着王公子,像是在看什么罪大恶极之人。 也难怪,战场之上,临阵脱逃,是大罪,也是军中人人唾弃的行径。 王公子何曾被这样凶神恶煞对待过,吓的眼泪鼻涕一把淌,嘴中却一直重复着自己无辜的话。 “来人!把这小子带下去!”眼见是问不出什么,副将冷着脸唤过人来,“待到援军过来,我亲自去郦城问个清楚。” 王公子被人拖了下去。 姜知雪回眸望着他的背影。 没想到,王尚书还真是有本事,在圣上已经下旨严惩的情况下,依旧能将自己的儿子塞到军中,还掩过了众多耳目。 还真是一手遮天。 “大人,您一直在看他,莫不是认识?”副将格外敏锐,又开始试探。 姜知雪思索片刻,还是道:“瞧着眼熟,像是兵部尚书家的公子。” 副将一愣,毕竟在京城当过值,他自然知道,这是怎样一个麻烦,随即立马追了出去:“等一下!” 姜知雪轻叹口气,跟在后面瞧热闹。 副将追上:“你,叫什么名字?” 王公子眼神闪躲一下:“王家和。” 临行前,王父特意叮嘱过,不能让他漏了身份,因此做了个假名字。 但副将只听见“王”这一姓,眼神就倏然紧缩,声音不复方才的严厉,只是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便沉声道:“带下去,看好了。” 谁知道,那王公子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就开始死命挣扎,按着他的将士猝不及防被他甩开来。 一挣脱,他就冲着姜知雪而来,兴许是觉着在一众将士之中,文弱瘦小的姜知雪是最好欺负的。 很可惜他赌错了,姜知雪一直盯着他的动作,见到他扑上来,闪身错过,又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人又摔了回去。 她用了十成的力气,把王公子摔的不轻。 可谁都没有想到,王公子趴在地上,竟然忽然指着姜知雪道:“是你!你是姜知雪!” 他这一辈没有挨过多少揍,那夜姜知雪将他按在湖水里的场景,他记得太深了,方才被压制的感觉让他一下子想到了当时的场景,因而几乎是没过脑子一般,便吼出了这句话。 不仅是姜知雪,便是连副将、身侧的将士都愣住了。 他们看看王公子,又看看看姜知雪,最后齐刷刷盯向了副将。 姜知雪心头一颤,面上却无波澜:“你在说什么?都到了这时候还在胡言乱语?” 王公子不管不顾,继续撒泼:“就是你,你这个贱人,才害得我只能躲到这里,你这个连自己的亲妹妹、亲哥哥都陷害的扫把星,我要你好看!” 吼完,他又开始哭:“我是王家的大公子!凭什么要受这种苦?只有那些吃不起饭的贱民才会当兵打仗,老子要回去,回京城!” “搞什么,原来是失心疯了。”身侧的小兵啐了一口,满面嫌弃地上前给了王公子一脚,”老实一点,听到没有!” 王公子被拖下去的时候,还在嚷着:“就是姜许意那个小婊 子害我的,活该她被太子厌弃,活该!” 副将按了按太阳穴:“大人,如今该怎样处置?” 他一副无可奈何的模样,但眼底的那一丝怀疑还是被姜知雪精准地捕捉到了。 看来王公子的话,他还是上心了。 但姜知雪不在意,平静道:“既然是失心疯,随便想个法子偷偷将人放走便好,这样的人,在哪里都会是麻烦。” 换言之,只要麻烦不是自己家的,随他去哪都行。 “大人言之有理。”副将点头。 夜深,除却守夜的将士,整个洛城一片寂静。 一点火光忽明忽暗,顷刻之间,便燃成一片。 关押着王公子的那间柴房,走水了。 “来人!快来人!”巡夜人发现异样,开始奔走高呼。 隔着木窗,姜知雪望着那冲天大火,唇角勾起一丝冷笑。 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那副将的狠辣程度。 其实仔细想想便知道,若是当真让王公子逃回京城,王家得知了他在洛城的遭遇,很难不会报复回来。 一把大火,将一切焚烧殆尽。 这副将,不愧是从官场中过来的人。 第一百四十五章 审判 大火很快被扑灭,王公子被人发现的时候已经是没救了。 小兵们将人抬出来的时候,还带着些不忍心:“这人真是傻,不知道往外冲,不然也不至于丧命啊。” 想想王公子先前做的事情,姜知雪只觉着这样都算便宜他了,转身吹灭蜡烛,却在同一时刻忽觉着背后一阵劲风。 有人袭击!眸中寒芒闪过,姜知雪抽出匕首,转身格挡,同时抬脚向着来人踹去。 但来人却应对自如,轻飘飘向后一仰,便错过了攻击。 望着那高挑的身影,姜知雪轻叹一声:“将军,这是想要做什么?” 黑暗中那人明显愣了一下,而后也不做声,继续一拳击打过来。 姜知雪忍了他许久,此刻是真的动了火气。 她知道对方是疑心她的身份,但这般三番四次挑拨找茬,显然是没有将她放在眼中。 不给他点苦头尝尝,难保他还要纠缠不清。 姜知雪知道自己的武艺一般,因此只是凭借着身法优势同他争斗,在对方不当心露出一处破绽之时,毫不犹疑欺身上前,稳准狠地将匕首刺入对方的左肩之上。 出乎意料地,对方受了这一下,却没有丝毫退让的意思,反倒是借着方才的动作,伸手将姜知雪的头发扯了开来。 这一动作很是突然,纵使姜知雪反应再快,也来不及躲闪。 发丝洋洋洒洒铺散开来,对面那人露出一丝轻笑,然后快速跳了窗户逃走了。 姜知雪目光追着他的身影向外看去,眉间攀上一丝凝重。 等到外面扑灭了大火,又一番鸡飞狗跳折腾后,天已经蒙蒙亮。 有小兵来敲姜知雪的门:“大人,我们副将召集了大伙有话要说,特意嘱咐,您也要过去。” 姜知雪睡得并不安稳,听见声音,有些慵懒回道:“我知道了。” 姜知雪到的时候,几千名的将士已经陆陆续续都站齐了。 副将见到她,很是客气地点头:“大人。” 而后抬头面向所有将士,沉声道:“大伙儿应该都知道,前日夜间我们之所以能够大胜北羌,夺回洛城,靠的全是这位大人的计策。” 无数目光齐刷刷转向姜知雪。 “今日我便代表大景将士,代表贺将军,多谢姜小姐。”副将嘴角微不可查地扬起一个得意的笑容,面容上却尽是恭敬虔诚。 “什么?” “什么小姐?女的?” “这怎么可能?军营之中不是不收女人么?” 所说这并不是明文规定,也不是瞧不上女子,只不过军营之中,大多都是些粗人糙汉子,若真是让女子入了军营,难保不会出什么意外。 即便凶悍如素容,也曾有过一日之中,被八名小兵接连表明心意的乌龙。 姜知雪冷静对上副将,淡淡地问道:“将军此话怎讲?” 副将态度依旧温和:“从一开始,末将便被姜小姐的才学谋略所震撼,姜小姐说是与问竹先生同一个先生所教,末将便隐隐有了猜测。直到昨日有人点出姜小姐闺名,这才确定。” 他抬眼看了下众人的反应,提了提嗓音道:“姜小姐献计攻城,大义凛然,不知是不是圣上授意?” 姜知雪:“不是。” 副将言之凿凿,她否认也没有多大的意义。 副将“哦”了一声,又问:“那是姚帅相请?” “未曾。” “那就是姜小姐自作主张了?” 此言一出,下首的兵将如同炸开了锅:“这是怎么回事?” “开玩笑吧?什么权利也没有,就带着我们攻城?” 纷杂的质疑一股脑抛了上来,姜知雪充耳不闻,她只是望着副将:“将军今日这般阵仗,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副将眉头轻轻蹙起,很是为难道:“姜小姐虽然立了功,但总归是违逆了军纪,合该赏罚分明。” 此时终于是有人忍不住,扬声问道:“将军,她到底是谁啊?” 副将顺着声音,目光移向众多兵将:“诸位,眼前这人,便是定远侯府的大小姐。” 在场许多人,其实都是常年离京的,对京城中发生的诸多事宜并不清楚,但说起定远侯府,大家还是认得的。 那个借着问竹先生功绩,得封爵位的定远侯。 军中大多数人对姜家,都是看不上的态度,更别提什么姜家小姐了。 副将的话音一落,众人看姜知雪的眼神都不同了。 姜知雪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最多的便是:“原来是那家子吸血虫。” 她轻笑一声:“即便是动用军法,贺将军此时还未醒来,将军难道要越俎代庖?” 副将不慌不忙:“姜小姐,大军不可一日无主将,今日我站在这里,便能做得了主。姜小姐,欺罔上将,诈不以实,你应当清楚,是什么罪责。” 重则枭首,轻则也要遭受鞭刑。 吕庆一直在一旁,先前听得云里雾里,一直没有插话,听到这终于是忍不住:“等一下,怎么这就动军法了?” 姜知雪不是立了功么?功过相抵,也不能直接罚人家吧? 副将道:“吕将军有所不知,这位姜小姐,同北羌六皇子,过从亲密。而攻打洛城的主谋,就是那兰湛!” 他目光严厉,牢牢盯着姜知雪:“而她,偏巧在此时到来,吕将军难道觉得,这是巧合?” “啊?”吕庆满脸的不可置信,他到底是不愿意把姜知雪当做恶人,“这……将军你这玩笑大发了吧?那个,大人,你快解释解释啊!” 姜知雪冷哼一声:“解释?无端被人泼了脏水,我现在还想问一问慕容副将,你字字句句,有何证据?” “等你招供,便是证据!”副将义正言辞道,“姜小姐谎话连篇,恐怕真得一番拷打,才能吐露一二分真相!” 下方的兵将早就震惊于副将所说的“与北羌皇子过从亲密”的话,若说厌烦姜家只是为问竹先生抱不平,但勾结北羌那可就是人人可诛的了。 忽地,又不知是谁想到了姜知雪操御蜈蚣的场景。 这不就是妖女么?! 第一百四十六章 解围 霎时间,对“妖女”的声讨铺天盖地。 迎着众人愤怒的目光,姜知雪还想说些什么,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什么妖女?” 这三个字说的并不重,却刚好能让众人都听到,又如晴天之中一记霹雳直直劈下,“轰隆”一声,炸开在姜知雪的耳旁。 她立在原地,身形不可控制地晃了晃,连回头的气力都被抽干。 吕庆既惊又喜:“贺将军?” 贺砚舟走上前来,姜知雪才看到他。 贺砚舟穿着件单薄的衣服,隐约还能看到胸口的血渍,外面披了件长袍,与他平日中的着衣风格差别迥异。 但却意外合适,显得整个人身形玉立,不像个武夫,倒是像哪个闲散少爷。 他径直走向慕容副将,面容上没有多大的表情,但声音叫人听着,便能感觉到他的愤怒:“战事未定,你这样大张旗鼓,是做什么?” 副将见到贺砚舟,先是一喜,听到他隐约为姜知雪开脱,当即阴沉下脸来:“将军,我这也是为了大军安定,惩治违反军规之人罢了。” 贺砚舟盯着他的眼睛,他很是坦然,显然心中并没有觉着自己错了。 “你方才不是问她为什么要来么?”贺砚舟道,“是我让她来的,她手上的匕首,是我的信物。” 贺砚舟虽然这样说,但并不盼着能说服副将,他与这人相处的时间不长,却也已经足够了解他了,这个人,太过守规矩,原也不是什么坏事,但怀旧坏在,他还自负。 自己认定的理,便是正的,谁劝都不好用。 果然,贺砚舟的话一说完,副将的反驳便到了:“贺将军,即便是你相邀在前,她一个女子,就当真敢千里单骑来洛城?先不提她与那兰湛的关系,若非没有旁的目的,谁能做到这样的程度?” 姜知雪实在忍不住,打断他道:“你口口声声说我同北羌人有所勾结,有证据吗?空口白舌就这样污蔑旁人,你口中的‘军规’,就是这样的么?” 副将刚要开口,姜知雪继续道:“若是你说别人还好,但那北羌六皇子,是一直被关在宫中的,当今圣上都没有定我通敌的罪名,你远在边关,倒是比圣上还要英明。” 一番话下来,副将的脸色已经变了。 这样大的罪名,绝非他能承担的起的。 “你别胡说!”副将下意识辩驳,“我何曾对圣上不敬?” 姜知雪轻轻一笑,眼角微挑:“慕容将军此刻知道被冤的滋味了?” 二人针锋相对,吕庆反应再慢也察觉出不对劲了,于是上前想要做个和事佬:“我说诸位,咱们如今守城本就艰难,可别再相互猜忌了,慕容将军,不是我说,今日我们能站在城中,靠的可全是这位大人啊。” 更何况,依照副将所言,姜知雪还是问竹先生的妹妹。 在大景军中对问竹先生的妹妹动刑……此事怎样想都不妥。 副将也直接垮下脸来:“无规矩不成方圆,即便我有冤枉了她的地方,她也犯了错,若是不严加惩处,以后人人都能撒个谎,随意出入军营,什么北羌东吴的暗探也能来去自如,希望届时,吕将军仍旧能够轻轻揭过!” “嗳?我?”吕庆怎么也想不到,绕来绕去,竟然还能牵扯到自己身上,索性憨憨闭上了嘴。 贺砚舟看着副将执意要惩治姜知雪,心中实在是烦闷。 先前他同姜知雪不对付,无非也是觉着姜知雪固执。 天可怜见,怎么都让他遇见这种人了? “今日的事情,就到这里。”他言简意赅结束了几人的争吵,而后看向诸兵将,“姜小姐是我请来的,她助我们夺回洛城,又不贪图任何功劳,便是这一条,也不当受到无端指责,今日的事情,我不做评判,但若是再让我瞧见一次,定不轻饶。” 他说话的时候,所有人都闭了嘴去听。 而后,众人面面相觑。 贺砚舟与姜知雪都看得出来,许多人心中仍旧不服气。 倒不是他们对副将有多衷心,而是瞧不上姜知雪作为女子,立下了功劳,更何况,这女子还是靠着问竹先生才能安享荣华富贵的。 但有贺砚舟的声望与威严在,无人敢插话置喙。 副将则一脸的憋屈与愤恨,先是瞪了姜知雪一眼,又对贺砚舟道:“将军,末将对你很失望。” 随即拂袖而去。 下首的兵将也各自散去。 倏忽间,此间只剩下了姜知雪与贺砚舟。 贺砚舟这才咳嗽一声,立即显现出虚弱的样子,踱步到回廊前坐下。 若是平时,姜知雪定然会笑话他,但此时,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贺砚舟,他抬眸与她对视的时候,姜知雪刚好被阳光晃了下眼,慌忙着龇牙咧嘴撇过头去。 然后她便听到对方轻笑了一声。 直到听见这笑声,姜知雪才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贺砚舟还好好活着。 活在她的身边。 这两日下来,她都刻意不去探望他,刻意将精力都放在其他事情上,生怕意外发生。 “笑什么?”姜知雪将自己杂乱的心思收拾好,摆出平日中最常见的样子,“滚个马都能滚到刀尖之上,贺将军当真是人才。” 贺砚舟何尝不觉着自己倒霉,但最终总归是胜了,遭些罪倒是也不亏。 对于自己险些丧命这件事,他倒甚是坦然。 只不过初一醒来,就听闻自己的副将在审判姜知雪。 他也不知怎么了,一下子慌了起来,想也不想便随意披了件衣服赶来了。 “还说我,你是怎么这么快暴露身份的?”今日这事情看似结束了,但按着副将的性子,绝不会轻易放过。 姜知雪叹口气:“我这气运,也有些不济。”而过三言两语,将王公子的事讲了一遍。 说到起火一事,姜知雪没有顾及,直接说出自己的猜测,认为火就是副将放的。 贺砚舟陷入沉默,被这样一个人咬住,绝不是什么好事。 第一百四十七章 比武 “昨日战报已经送了出去,想来这两日便会有援军抵达。”贺砚舟说道,“到时洛城便算是彻底守住了,我派人送你回去。” 姜知雪缓缓摇了摇头:“你倒是想的容易,他对我起疑,又怎么可能安安稳稳等到那个时候?怕是麻烦才将将开始。” 贺砚舟沉了沉面色:“先前总以为这人只是较真,如今看来,他或许不适合在这个位子上呆着。” 这次,他是当真想要向姚之鹭告状了。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自今晨散了之后,副将便当真没有再找过姜知雪的麻烦。 直到援军抵达。 楚昭序的回信,前后脚也到了,他在信中没有提及半分洛城被破的事情,只是盛赞守城军与贺砚舟一队的英勇,承诺了赏赐。 为表重视,来者竟然是禁军之人,他宣读过旨意后,笑嘻嘻同着贺砚舟与吕庆道谢。 那人在军中张望:“慕容将军呢?我同他有些交情,若是没有记错,他应当是在贺将军麾下当值吧?” 贺砚舟不动声色道:“不巧,副将今日巡防,大人若是想要见他,我遣人去找他过来。” 那人略一沉吟,便道:“既然如此,麻烦贺将军了。” 贺砚舟虽不曾骗人,今儿本就是副将当值,但内心之中,他总归是不想让京城中的人见到他的。 谁知道会有哪些变故。 可话说出口,终归是难改。 “大人稍候。” 去寻慕容副将的小兵很快回来,他笑嘻嘻同着禁军打了个礼:“大人,我们将军正在后头与人比武呢,您要不要去瞧瞧?” 军营之中,以武艺论高低,时不时会有些这样的场面,众人也乐得见到这种热闹。 禁军也起了兴趣,左右他的差事办完,又不着急一时半会启程,于是眼睛一亮道:“哦?那一道去看看?” 有小兵引路,几个人向后走去。 副将正同着个校尉比拳。 二人你来我往,吸引了不少兵将驻足观看。 不多时,副将便胜了。 “好!”京中来的禁军赞了声好,带着头鼓起了掌。 副将回头看见他,愣了愣,才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禁军道:“我不来,怎么能瞧见副将这了得的身手?比起原先,你可真是精进不少。” 副将上前,同着那人简单叙了几句旧,才将话又往比武上带,半开玩笑道:“你当我愿意练的么?军中人才济济,稍不留神便被比下去了,只能是夜以继日,不断磨练罢了。” 话锋一转,又提到姜知雪:“莫说这些兄弟,便是前些时日,贺将军故友来访,都比我出息不少,你夸我还是夸早了。” 那禁军果然起了兴趣:“当真?你怕不是唬我吧,我可不信。” 借着话头,副将将眼神又落在贺砚舟身上:“既然起了头,不若贺将军把人叫来,我们比试比试?” 贺砚舟看着他,心中蓦然出现四个字:“图穷匕见”。 方才的比试,不过是装装样子给旁人看,真正的意图,还是要姜知雪出来。 想来他应当是笃定姜知雪本事不如自己,便要当着京城中差官的面,好好惩治一下她。 既然晨间贺砚舟不让他动用军法,他便自己想法子,也要给姜知雪一点苦头吃。 若是姜知雪不愿意来,怕是他当场便会将姜知雪的身份告诉来人了。 禁军被副将的话勾了兴致,神情中带着一丝好奇与不屑:“你得叫人来了,比过了才能替他吹牛吧。” 二人一唱一和,姜知雪很快被人唤来。 仅仅是路上听那小兵说了几句,姜知雪就将这里的事猜了个七七八八。 来到诸人面前,在场的兵将见到她,神情立刻又了微妙的变化。 贺砚舟下了命令,不让他们泄露姜知雪的身份,这些人本就被副将挑拨,看着姜知雪不爽利,如今副将又在外人前夸她,这让众人更加不服气。 禁军有些不客气地打量姜知雪一眼:“敢问尊驾如何称呼?” 姜知雪一拱手,淡淡道:“无名之辈,便不提了。” “尊驾客气了,听闻尊驾本事了得,不知今日在下是不是有眼福,能一睹风采?” 他说的倒是客气,但眼神明明白白带上了嘲弄,恐怕是心中瞧不上姜知雪。 箭在弦上,姜知雪倒也不怕:“那恐怕要让贵人失望了,我武艺稀松,但既然今日有这样的机会,也不妨一试。” 她看的清楚,若是没有这场比试,她定然是无法服众,来日回了京城,定然祸患无穷。 禁军仰头一笑:“既然如此,我便瞧着了。” 贺砚舟瞧着他们一问一答,将比武定了下来,也不阻拦,只是向姜知雪道:“既然是比试,你这身装扮怕是不妥,我同你一道回去换了。” 来的时候,姜知雪穿了件长袍,并未束腰,宽大的衣衫隐藏起她纤细瘦弱的身体,只有在风起的时候,隐约能够看出她瘦的有些过分。 如此看来,也不怪第一次见她的差官瞧她不起,在场诸人,除了贺砚舟与副将,谁不是五大三粗,虎背熊腰? 路上,贺砚舟不敢耽误时间,将在场那些将士的身法特征与弱点一一告知姜知雪,等到姜知雪换过衣服,又叹了口气:“早知道有这些麻烦,一开始见了你,就该把你赶回去。” 只是,在京城之中,姜知雪当真过的好吗? 他抬头,他虽然没怎么认真看过她,但印象中,当她还是问竹先生的时候,并没有这样瘦。 他动了动唇,本想问一句“你在京城过的如何”,却硬生生咽下去。 他了解姜知雪,纵使过的苦,她也不会说,可能还会反过来怪自己多管闲事。 胡思乱想间,二人又回了比武之地。 姜知雪换了件利落的短打衣服,在诸人或是兴奋,或是鄙夷的目光中向着场中而去,岿然站立。 第一个同她对战的是方才输给副将的校尉。 那人长得格外壮士,嘿然一笑:“拳脚无眼,贵人你可请好吧!” 第一百四十八章 立威 姜知雪微微颔首:“求赐教。” 校尉摆了个架势,向着姜知雪招招手,是让她先招的意思。 姜知雪也不客气,足尖轻点便迎了上去。 这人只是看着吓人些,实则尽靠了一身蛮力,姜知雪借力打力,很快便将人击倒在地。 “好!”禁军忍不住拍手,向副将道:“这位小兄弟瞧着不似将士,不知道是什么人?” 贺砚舟有意无意地扫过副将,接过话茬:“一位友人,也是巧合遇见的。” 校尉从地上爬起,拍了拍手上尘土,面上有些挂不住,梗着脖子道:“姜大人力气不大,倒是会钻巧。”言语中多少有些不服气。 很快,便有人替他说话:“这也没多么厉害吧,比武是点到为止,真正上了战场,谁会这样让着你?” 那人根本没想藏着掖着,一句嘟囔,说的场上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在旁观战兵将纷纷附和,替他抱不平。 姜知雪不恼,也不理他,而是笑盈盈看向副将:“将军可还要再试我?” 副将还未曾说话,忽地有人开口:“我来试试。” 众人的目光顺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皮肤黝黑的小兵疾步走了过来。 姜知雪看一眼贺砚舟,让他猜对了,这人是副将带来的兵,曾也在禁军中当过差,如今出头定然是为了给副将争回面子。 这人擅用剑,自己抽出长剑之后,遥遥向着姜知雪一昂首:“喏,你也去挑个武器,别说我欺负人。” 姜知雪向着兵器架看去,却忽然听见贺砚舟的声音:“这里。”她刚转过视角,便见到贺砚舟隔空将自己的佩剑抛了过来。 那小兵脸色不太好。 自家将军这不是明摆着向着这个坑骗众人的家伙么?谁不知道,贺砚舟这柄剑是一等一的好剑,平日里爱惜得很,现在就这么轻易借给她用了? 那差官禁军却笑呵呵道:“这次用上兵器,一定更为精彩了。” 姜知雪伸手接剑,心中也不由赞叹一声,当真是好东西,怪不得贺砚舟先前捂得严实。 那小兵见姜知雪方才只是一味地闪避,以为她也不过如此,于是放心大胆攻了上来,可刚过两招却发觉不对。 姜知雪的一招一式,无不精彩。 她虽然一向承认自己不够厉害,但更多的问题是在于她并没有多少时间去练习,但她的招式确是姚之鹭与贺砚舟亲自教的,对付寻常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小兵一开始就轻敌了,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被姜知雪的剑光所压制,不多时也输下阵来。 小兵脸色很是难看,方才还一副看热闹嘴脸的众人如同忽然被噎住嗓子一般,而后统一将矛头对准了那小兵。 “真是有意思,这都赢不来!” “平日吹嘘自己多厉害,现在丢人显眼了吧?” 小兵愤愤不平,又颇为心虚地看了一眼副将。 那差官禁军此时终于是察觉出不对劲来,似乎副将对场上这小兄弟很是敌视,虽说他有心向着曾经的同僚,但此地毕竟是洛城,他也不愿意节外生枝。 这样想着,便起身向副将拱了拱手:“今日这对局甚是精彩,只是叨扰多时怕是误了你们差事,不若到此为止吧。” 他倒是也清楚这位副将的性格,想来恐怕是这小兄弟不知道怎么被他抓住了些错处,贺将军又有意大事化小,这才有了今日的场景,于是一番话说的漂亮,给足了双方面子。 只不过副将哪里肯罢休,冲着那差官禁军露出一丝算得上坦然的笑容:“不慌,我还没有请教过姜公子的武艺呢。” 那差官禁军愣了愣,脱口问道:“没必要了吧,时辰也不早了,本就是军中兄弟闹着玩的,何必如此认真?” 副将面上没有多少表情,眼神却格外坚定,惹得那禁军一阵头疼,都怪他,早该猜到这人要整幺蛾子,自己还傻乎乎来当观众。 贺砚舟却适时开口:“无妨,比完这场也不会用太长时间。” 副将点头称是:“不错,用不了多长时间。” 姜知雪站在空地上,向着副将微微一笑:“将军请。” “既然是最后一场,那要是不加些彩头,也没什么意思。”众人都同意后,副将却不着急开始,“不知道大人能否玩得起?” 姜知雪轻笑一声,寻常的激将她当然不会理会,但这次,却丝毫没有犹豫,一口答应下来:“将军想要什么彩头?” 这一次虽是副将寻她的麻烦,但若是一举胜了他,在众人面前立威,倒也是一件好事。 副将一点头:“大人爽快,既然是玩闹,也不便许过分之言,这样罢,输者需应下胜者一件事,如何?” “甚好。”他提的条件,姜知雪也很是满意。 她主动上前一步,同副将击掌为誓。 当副将上场的时候,下方的兵将便已经开始兴奋,听到二人当真下了赌注,又一下子炸开锅,起哄、叫好声响作一片。 姜知雪捏了个剑诀,等待着副将的动作。 她对副将的了解不足,只能后发制人。 副将的出手很快,重剑携着劈山般的气势而来。 姜知雪闪身去躲,那重剑在半空中灵活地转了个弯,又追着她而去,只不过这一次卸下去三分力道,姜知雪横剑挡住。 “铛——” 双剑相碰撞的声音轰然传开,离得近些的人都被震得颤了颤。 副将双眼微微瞪大,显然是没有想过姜知雪会硬接他的招式。 姜知雪却无暇分心,挡下一击之后,不退反进,一脚踢向副将。 副将只能后撤,但姜知雪的速度比他更快!剑尖追着他如同一道闪电般急急刺过来,副将来不及提剑,只能侧过身,但这一侧,直接将昨晚被姜知雪刺伤的肩膀空了出来。 有机会! 姜知雪剑势直接想着他的伤口而去,逼得他又要再让。 台下围观的兵将简直傻了眼。 明明副将那样强的攻势,竟然在一招之后,就彻底地被压制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道歉 副将心中莫名慌了起来,他方才瞧得真切,哪怕姜知雪胜了两场,也并不是多么厉害,自己有足够的信心胜她。 本着一举压下她气势的想法,第一剑他没有任何留手。 但谁能想到这个女人竟然一反方才避让的姿态,拼着内里受伤也要接下他的重剑。 如今更是瞅准了自己的旧伤,得理不让人,她的速度又快,副将只觉着自己是被一只鹰盯上一般,对方将自己所有的举动与反抗都收在眼底,却没有露出丝毫的破绽。 台下那差官禁军叹口气,高手自然看的出,姜知雪已经占了上风。 而这上风,并不是她真的比慕容副将强多少,而是对方的心态与举动,全然被她看穿了。 这场争斗,已经没有看下去的必要了。 果然,副将左支右绌之下,终于露出了一个破绽。 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姜知雪的剑已经离着他的脖颈仅毫厘之差。 冷汗迅速细细密密地渗出,宝剑的寒芒让他手心一颤,重剑直接跌落在地。 姜知雪一个旋身,剑尖在空中挽了个漂亮的弧线,冲着他的重剑而去,以四两拨千斤的巧力将重剑挑起,左手稳稳接住,而后向前递去。 姜知雪胜了。 姜知雪竟然胜了? 她的眉目中却没有任何骄矜的神色,只是温和道:“将军,你的剑。” 这一声,才把副将与观战众人的神魂唤回来。 他双唇微动,像是想要说些什么,贺砚舟却悠然走向二人,语气中带了些无可奈何地眼里:“玩尽兴了是吧?还不快些去当差!” 他说着,伸手很是自然地从姜知雪手中接过宝剑。 二人这动作默契地放佛在台下已经进行过千万次这样的交接。 那差官禁军也很是有眼色,忙道:“对了对了,还是军务要紧,瞧我,只顾着看热闹,耽误贺将军正事了。” 他话还说着,就要向外走,生怕晚一步,再生出什么变故来。 贺砚舟好生将人送了出去,这才腾出空去料理“家务事”。 “你倒是殷勤,上赶着比武给人家看,此刻又丧着脸做什么?”他看着副将那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难得地好脾气也染上了些火气。 副将只是低着头:“是末将冲动了,还请将军责罚。” “自然是要罚你。”贺砚舟冷声道,“但你也要清楚,罚你是因为你不顾大局,一意孤行,将我们大景大军的脸面当做你争强斗胜的筹码!” 他说的严厉,在场诸人都跟着噤了声。 毕竟,他们确实连输三场,场场输法还不同,将姜知雪的武艺谋略衬托地淋漓尽致。 “不过在罚你之前,想必你还有忘记,答应旁人的事情吧?”贺砚舟看了看姜知雪,“希望慕容副将愿赌服输。” 慕容副将缓缓迈开步子,走向姜知雪:“姜小姐,我输的心服口服,你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吧。” 姜知雪看着他这霜打茄子一般的模样,只觉着好笑。 她也当真笑出来了,笑过之后,却说道:“我不需要将军做旁的,只是想告诉将军,我此番前来虽然鲁莽,却没有做过任何对不住大景的事,对此,我可以对天发誓。若是将军信,就当着诸位的面,给我道个歉吧。” 其实,依着姜知雪的性子,她定然是要加倍为难回去的。 但此处毕竟是洛城,吕庆与贺砚舟都瞧着,她只能退一步,求个道歉便罢了。 况且她审时度势,不难发现,三场比试下来,这些围观的兵将对她已经有了几分心信服,如今轻拿轻放,还能博得个好名声。 事已至此,即便副将心中不信,也不能再说旁的了,于是对着姜知雪一躬到底:“是在下小人之心,未查明原委便做了判断,误会了姜小姐,还请江小姐诶大人大量,不要同我计较。” 姜知雪看着他,视线又落在场上。 在场的兵将神色各异,但相较于今晨,已经消散了大多的第一。 她等了片刻,才说:“将军言重了。” 副将起身,只是怏怏地说了句:“贺将军,姜小姐,我去巡防了。” “站住。”贺砚舟出声叫住他,又提了提声音:“今日的事情,我不希望再发生。 他的声音低沉又坚定,带着少年将军的沉稳与威严:“你们瞧不上姜小姐,许是因为她姓姜,许是因为她是女子,但这都不是你们肆意胡为的借口,洛城是如何夺回来的,想必你们也都清楚,既然承了人家的恩,为什么又因为她身份的变化而变?再者,即便姜小姐有错,上有姚帅与圣上,也轮不到此处私设公堂。” “为军为臣,是非分明应当分辨清楚。” 他说完最后一句话,面上不自觉露出一丝疲惫,这才冲着副将摆摆手:“去吧。” 众人散的很快。 军医留下,伊莱娜担忧道:“哎呦贺将军,你这刚醒,就在冷风口站这么久,刚才我不敢劝,下次可别这样了!” 姜知雪也道:“你无需替我出头,就算是他们要告御状,我也不怕的。” 贺砚舟不动声色暼了她一眼,带着几分嫌恶,颇有种“不识好人心”的控诉在其中。 又对着军医道:“劳烦大夫给她瞧瞧,方才她接那一剑,我瞧着不太好。” 军医此时急着想要将贺砚舟送回去,得了他的令,一时间有些为难。 还是姜知雪做了决定:“等回了医馆再看也不晚,反正这一路是死不了。” 她其实能感受出来,副将那一记重剑,确实震得不轻,只不过现在也不是细细诊治的时候。 洛城之困既然解了,她也应当回京城了。 定远侯府如今还是一团麻烦,也不知道赵金河失了梅姑娘,如今怎么样了。 至于洛城这边,副将虽有自己的心思,但对贺砚舟还是衷心的,吕庆也是靠得住的人,根本不用她操心了。 于是安顿过贺砚舟,趁着军医去配药熬药,她便将自己的打算直接砚舟讲了。 第一百五十章 赠剑 贺砚舟一向是很拎得清的,姜知雪的刚说了一句话,他就已经明白她的所有心思了。 也没有什么挽留,贺砚舟只是如同平常一般看了她一眼:“我知道了,我叫人送你。” 这一点,倒是没什么好推辞的,姜知雪爽快答应。 方才军医给贺砚舟换了药与绷带,此刻他将被子与两个头枕摞在一起,斜斜靠在床上。 军营之中的床铺简陋,他长得又高,被被子占了处空之后,他的腿有些放不开,只能微微屈一些,倒显得整个人像个闺阁姑娘一般,有些可笑。 姜知雪也当真一挑眉轻笑出声:“真是没想到,堂堂贺将军,还有这样虚弱的时候。” 贺砚舟微哂:“那自然是比不上你在京城金玉满堂,过地那般好。” 姜知雪:“……” 这人明知道自己不想待在京城,还非要拿这话堵她。 姜知雪只觉着自己才瞧着他顺眼一些,此时又烦上了。 只是,这次归京,也不知还能不能离开了。 她自己的这份情思,想来也是该深埋地底,永远无法得见天日了吧。 这样想着,她从怀中取出贺砚舟的那把匕首:“你说的不错,这匕首我在京城之中留着也无用,你还是拿来防身吧。” 贺砚舟愣了愣,面容上因着姜知雪归还匕首的行为而露出颇深的震惊。 纵使与姜知雪再熟识,一时间他也有些弄不明白姜知雪的意思,只能皱着眉头到:“送出去的东西,哪有再收回的道理?” 不同于方才威风凛凛替她讨公道的时候,如今他的话很轻,轻到如同一片羽毛,在姜知雪心头轻轻撩过,带起一丝涟漪。 姜知雪无端有些舍不得,但这点不和谐的情绪很快被她压下,她弯了弯唇,坦然道:“此去一别,也不何时再聚,既然你说这是送给我的东西,那我再转赠给你,当做临别践礼,也没什么不妥的吧。” 贺砚舟有些佩服姜知雪说歪理的本事。 他一向果决,行事从不拖带水,但目光落在姜知雪递过来的匕首时,心中却很是抗拒。 同时又对姜知雪归还匕首的行为有些气愤。 他没有隐藏自己的情绪,直接道:“你倒会将人情这一套坑用在我身上了,既然你不收,那便算了。” 他伸手快速将姜知雪手中的匕首抄起,赌气一般将匕首塞到了枕头下。 姜知雪想要说些什么,却见贺砚舟又是一伸手,将方才自己用过那柄宝剑递了过来:“若是你方才没有诓骗我,只当做是不知归期的赠礼,那我的礼你也应当收下。” 姜知雪神情有一瞬间的惊愕:“你……” 贺砚舟缓过方才的那股子气,才换上正常的语气:“你这人心思总是那样重,在一起八年,我也无法次次都能猜中,但你不应该做这样的事情,我会误会。” 他越说越平静:“我知晓你不喜欢京城的日子,却又有不得不回去的原因,我也离不了军营,无法时时护着你。” 说到这,他想了想,改口道:“兴许你也瞧不上我护着,但我是真的希望你能平安,再坐到那间小院中,煮上酒,摆上菜,醉谈天地。我生活简单,没有旁的东西,能送出手的更不多,你若是真看中我们之间的情谊,就收下吧。” 姜知雪愣在原地。 她与贺砚舟相识这么久,几乎是头一遭听他讲这样的话,若是她没有存了那些心思,此时估摸着会出言讽上几句,说他也学会了油腔滑调。 但偏偏,她动容了。 手不自觉握上那方宝剑。 剑鞘上古朴厚重的纹样似乎带了温度,烙刻在她掌心,又传到心里。 除了一声“好”,她说不出旁的话了。 她很知足。 天色尚早,姜知雪决定今日便出发。 临行前,姚之鹭的消息刚好传来。 姚之鹭已经牵制住北羌的主军,这次除了增派的援军,还带了另一个命令:主动出击。 北羌骚扰大景边境良久,若是一直受着,只能助长对方的气焰,姚之鹭这个决定,很正确。 贺砚舟撑着伤又忙碌起来,挑选了两名小兵送她。 她走的时候,没有再见副将,但姜知雪看的出来,这人不仅重规矩,更要面子,既然当众给她道了歉,明面上便不会再做出针对为难她的事情。 不然一旦被人知晓,他在全军前的威信便一扫而空了。 一路上,小兵对姜知雪也很是客气。 那三战,实实在在为她赢得了信服。 尤其那两个小兵不小心看到姜知雪还带着他们贺将军的剑的时候,更是一言也不敢发。 他们倒是没有想旁的,只是觉着就连贺将军都对这位姜家的小姐如此客气,这人恐怕是真的得罪不起…… 回京这一路倒是比来的时候更顺。 楚昭序行动很快,一路上的难民已经被妥善安置,沿途还设了许多关窍,恐怕是当初得知洛城被破时候立下的。 三人连夜赶路,天亮的时候刚好赶到一座繁盛之镇,姜知雪客客气气劝着那两个小兵回去了。 一路上,他们见到姜知雪虽然是官家小姐,却不骄矜,又平和近人,对她的印象更好了,临行前,态度更是恭敬。 刚过正午,姜知雪便进了京城。 她没有迟疑,直奔定远侯府。 算来她这一趟洛城,前后也就用了五日,秋墨阁众人见到她的时候,都很是惊讶。 素容却淡定很多:“小姐,我们在京城也听说了,洛城失而复得,我就知道,你一定能很快回来!小姐还是那样厉害。” 姜知雪见到他们都无碍,才放心下来,淡淡一笑:“赶巧了,和我说说这几日都发生了些什么。” 连日奔波下来,姜知雪到底还是疲倦的,她一面同素容说这话,一面便直接躺在了摇椅之上。 素容有些心疼,但还是将情报尽数报出:“老赵一直听小姐的话没有去闹事,只不过梅姑娘下葬后他就一直守着坟,我们几个看在眼里实在是不忍。” 第一百五十一章 归京 五日的时间,不足以发生什么大事。 乔氏与姜许意都还在养病。 温箬跟了方若谦几日,他不是呆在侯府,就是去巡视铺子,并无什么反常。 唯一值得一提的是,姜相霖将那个北羌杀手带了回来,安排做书房的洒扫仆役。 素容试着接触过一两次那人,能够确定的是,他还没有恢复记忆,同时对姜相霖很是言听计从。 姜知雪闭着眼睛,一一听着,时不时点点头,表示自己还未曾睡着。 素容一口气将定远侯府的事说完,想了想,忽压低声音:“还有便是,安然王遣人来约见过一次小姐,被卓文挡了回去。” 姜知雪倏然睁开双眼:“他来做什么?你可有什么主意?” 走之前,她明明是安排素容去长公主那躲一躲,但一进院门见到素容迎过来,她便知道,这丫头,一定没有听她的话。 但人没什么问题,她也就懒得提了。 素容咬咬唇,迟疑道:“我猜测,是皇上要给他指婚的事情。” “什么?”姜知雪有些意外。 蓟州同北羌有牵连,贤太妃都被秘密软禁起来,楚昭序竟然在这时候,为他选妃? 兴许是疲惫连带着思考都满了下来,姜知雪过了许久,才忽然明白过来。 这个王妃,恐怕会是皇上安插在安然王身边的一双眼睛。 安然王不是傻子,肯定能猜到这一点。 那他找自己是想要做什么?让她帮忙想法子? 直觉告诉姜知雪,这个安然王城府很深,论起麻烦程度,绝不比北羌那个那兰湛差多少。 不过也不急于一时,安然王若真是要找她,一定还会有邀约。 眼下重要的还是赵金河。 临行前,她叮嘱赵金河不要轻举妄动,等着自己回来。 那她就一定不能让梅姑娘枉死。 就算动不了方若谦,那陷害梅家铺子的面铺老板,绝不能好过。 很快,太阳下了山,温箬下了差,回了秋墨阁。 听闻姜知雪回来,他眼睛一亮,急着上了阁楼去拜见。 刚上楼梯,就见到姜知雪靠在摇椅上,已经沉沉睡去。 大福乖巧地缩成一团,趴在她的脚边,见了温箬,还轻轻叫了一声,应该是让他不要打扰姜知雪。 但温箬的脸色骤然变了。 他退下去,找上素容:“素容,小姐有和你说,她这一路都经历了什么么?” 素容眨眨眼,下意识便知道是出了变故:“小姐累得很,没说几句话便睡了过去,只让明日唤了老赵回来。” 说完,她急着问到:“可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温箬拧着眉头:“小姐应当是受了内伤,只是她脸色很差,我看不真切。” “内伤?怎么会这样?有贺将军在,怎么会让她受伤?” 二人又上了阁楼,温箬轻声唤了两声。 姜知雪只是在睡梦中轻轻应了一句。 温箬搭上脉,诊断片刻后,眉头紧紧拧起来,又对着素容摇了摇头,起身下了楼。 “小姐伤的倒是不重,只不过脉象很虚弱,应该是疲劳过度,我开个方子吧。” 素容很是凝重向上望了一眼:“小姐一个人,实在是太苦了。” 她同姜知雪呆在一起的时间,要必赵金河、温箬更长,回京之后,是第一个感受到姜知雪变化的人。 原先的问竹先生,虽然有谋略也狠得下心,但毕竟是二十左右的姑娘,这个年纪该有的纯真还是有的。 但这半年来,姜知雪越来越冷漠,发自真心的笑容越来越少,对身边的人,也都怀抱着敌意。 可这些人,还真的一直视她为眼中钉,处处刁难。 她看似风光,却步步走在刀刃上。 即便如此,她还是将他们这些人护地很好。 想到这,素容鼻头一阵酸涩,急忙转过身,催促着温箬去备药。 姜知雪心中念着赵金河的事,次日早早便醒了,然后便闻到一股又酸又苦的药汤味道。 比之寻常的药,更加糟糕,不用想就知道是出自温箬。 果真,温箬端着药碗,将自己诊断她受了内伤的事说出来,又不容拒绝地把药推给她。 大福的嗅觉更为灵敏,早在他过来的时候,便全身炸起毛,“噌”地一下躲到角落中去了。 姜知雪无奈,也不想问温箬都加了些什么,端过来一口气咽下。 打发了温箬,赵金河也来了。 几日不见,他简直比经姜知雪还要狼狈。 头发凌乱,衣衫上全是尘土,胡子也歪三倒四地长着,远远看去,和乞丐查不了很多。 姜知雪又心疼又气恼:“梅姑娘走了,你就是这样折磨自己的?” 赵金河没什么反应,也不知道听见没有。 姜知雪也法子,只能循循善诱:“你放心,梅姑娘不会白白受难,我会让打人的人付出代价,你且将这几日的事同我仔细说说。” 听见“梅姑娘”这三个字,赵金河才稍稍回了神。 他停顿片刻,好像是在努力发掘自己的回忆,良久,才缓缓开口:“她死了,梅家的铺子被人占了,他们的人还堵在梅家闹事,说都是梅家做黑心生意,反噬到了自己女儿身上,她死的是活该!” 姜知雪面色冷下来:“继续说。” “我想要冲出去将这些人渣都杀了,卓文拦着我……让我等小姐你回来。”赵金河的沧桑的眼睛中有了泪花,他哽咽道,“我只能护着她的爹娘……” 姜知雪这才发现,赵金河衣衫褴褛,确实是与人争斗才留下的痕迹。 他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重要的、不要重要的,姜知雪认真听着,才从中提炼出一些关键的信息。 占了梅家铺子的那家人,不仅没有受到任何惩治,还反手将梅姑娘的爹娘告了官,说是赔偿铺子不算,还要额外赔偿两百两银子。 赵金河变卖了姜知雪给他的赏赐,又同素容他们借了许多,才堪堪帮忙交上。 他们却不满足,日日在梅家门口闹事,街坊纵使知道他们无辜,心中也起了厌烦,平日那家人不去闹的时候,就会强势登门,让他们赶紧搬走。 老两口受不住这打击,齐齐病倒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夜探 梅家的情况不好,已经远远超过了姜知雪的预料。 她沉吟片刻:“那家人占了梅家的铺子,又重新开张了么?” 大景很是重鬼神之说,尤其是京城这样高 官贵族聚集的所在,这也是道教在大景兴盛的缘故所在。 像是梅家铺子这般,出了人命,又闹的人尽皆知,就算是抢了去,也是个烫手山药。 先前,即便姜相霖贵为定远侯,在认亲纳族谱一事上,出了问题,也不敢说丝毫不在意。 赵金河颓然摇了下头:“我未曾听过他们又开了铺子,但也说不好。” 姜知雪心中已经有了想法:“我知道了,你去休息吧。” —— 李掌柜近来得了梅家的铺子,又从苦主那平白赚了些许多银两,不可谓不快活。 只不过大掌柜让他们紧着带着银两离京,这让他多少有些不服。 先不提大掌柜现在攀上了定远侯府,还在宫中当过差立过功,自己在京中也算个人物,怎地突然怕了? 但大掌柜的话他又不敢不听,只能嘴上应承着,心里却一点也不急,拖拖拉拉,将能收拾的东西,挨个细细拾掇了,又因为府上刚发了月银,舍不得即刻遣散仆从,左右赖着拖着。 这晚他刚同歇在小妾房中,就听见窗外似乎有些动静。 原本北风厉害,这也正常,只不过今日也不知怎的心中总是惴惴,稍犹疑,便起身下来查看。 结果人刚走到窗前,就听“嘭”地一声,窗户被破开,一道黑如同猫儿一般轻盈跃了进来。 李掌柜几乎都要吓傻了,他喜好奢华,李宅内的仆役不在少数,且管教及严,夜间的巡视从来不敢疏忽,谁料想这人就这般悄无声息闯了进来。 他张大嘴巴,刚想要喊人,却见到面前寒光一闪,紧接着冰冷的铁刃贴向了自己脖颈上的皮肤,于是瞬时噤了声。 也不知那人是踩过点,还是过于机警,虽说如今的位置瞧不见床上的小妾,但仍旧一扬手,似乎是打过去什么暗器,李掌柜便听见一声闷哼,随即便没有了小妾的声音。 该、该不会被杀了吧?对方什么来头?打劫?还是寻仇? 自己的仇家虽不少,但也没有到鱼死网破的地步呀! 他这样想着,就再也控制不住恐惧,身子一松,尿了出来。 素容微微皱眉,自己这什么都问呢,这人怎么就成了这样子? 她很是嫌弃地拽着李掌柜,将他拖到正堂之中,远远避开了那摊污秽之物。 “现在,我问你什么,你便答,听到没有?”素容将自己的声音做了伪装,凶狠说道,“我这人没什么耐心,左右京城之中有钱的不止你一家,听清楚没有?” 李掌柜急忙点头如捣蒜。 素容点点头,似乎是对他的态度很满意,于是继续问道:“你府中又多少家财,名下几间铺子,快些说来!” 李掌柜哆哆嗦嗦:“侠客,我真的没多少银两,连带上这间院子,也不过五六百纹银,正好这些日子我兑了银票,我都拿给你,你放过了性命如何?” 素容皱眉:“你唬谁呢?怎么可能只有这么点?” “是真的!”李掌柜生怕惹怒来人,急急解释:“我虽然有三间铺子,不对,是四间!四间!近日新得了一间……但是所有的财都被大掌柜攥在手中,宅子中的一切用度大掌柜包着,省下的,按着月份拿分成,说白了,我们也不过是个稍微有点权利的伙计。” 若不是这样,他也不会贪梅家那点子银子。 借着月光,素容认真盯着他的动作,见他焦急又笃定的样子,应当是没有说谎。 他口中的大掌柜,十有八 九就是方若谦。 没想到,这人竟然这么贪财,一点油水也不给自家掌柜的留。 “那照你这样说,你们大掌柜,应当很富吧。”素容顺着他的说辞开始套话。 生死间隙,李掌柜早就把方若谦叮嘱过在外不要暴露他身份的事抛在脑后了,直言道:“侠客,我们大掌柜可不是一般人,他、他现在背后是大人物,您一个人,再厉害恐怕也是动不了他。” 想了想,又补充道:“大掌柜如今在定远侯府,您要是非要去,到时候可别把我供出去!” 素容冷笑一声:“你倒是老实。” “那是,那是。”见素容没有再下杀手的意思,他也放松些许,不自觉话多起来,“您也知道,大景这些年不太平,我一介平民,这一辈子能活到这年岁不容易,还是惜命的。” “少说废话!方才你说自己又是三间铺子,又是四间的,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想戏弄我?”素容严厉起来。 李掌柜平地打了个寒颤,忙道:“侠客您听我说!” 于是将方若谦给他出主意,占下梅家铺子一事和盘托出。 虽然情形经过素容都一清二楚,但听着他娓娓道来,还是一肚子的火气:“好啊,原来是个草菅人命的黑心掌柜!” 李掌柜连连摇头:“您可是冤枉我了,我也只是图财,没想过能出人命,这两天我也是吃睡不安的,您瞧,我房中都日日供着菩萨,替那小姑娘祷告呢!” 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在寝室内有一尊菩萨像,像前供奉、烛火一应俱全。 素容没管他猫哭耗子的把戏,厉声道:“少说没用的,快些将银票全部拿出来!” 李掌柜原本还想要借口银票在别的房中,但眼神乱瞟的时候,一下子撞上素容的眼睛,在杀手堆里滚过的那股子杀气和凌厉看的他心脏蓦地剧烈跳动。 “在……在柜中……”最终,他还是放弃了耍花招的想法,颤巍巍交出了银票。 素容揣了银票,又把剑横在李掌柜脖子上:“你写个字据,将方才的事情尽数写上,若是来日我知道你欺瞒了我,便还要再找你算账!” 李掌柜一下子犹豫了,仅是说出来没什么,但写下来,隐患却太多了。 “写!”素容手上用力,根本不容置疑。 第一百五十三章 敲竹杠 李掌柜心中叫苦不迭,只能按着素容的话照做,只盼着能赶快送走这个不速之客。 万幸,李掌柜在被逼着签上自己的大名后,素容很是果断拿了东西离开了。 素容走了足足半个时辰,李掌柜才敢动起来。 他先是小心翼翼向着窗外看了一眼,才去查看自己的小妾如何了。 一手探上小妾鼻息,李掌柜舒了口气,人还活着。 他赶忙取了凉茶,将小妾泼醒,又聚起宅中众人:“照着我们前些天收拾过的东西,明天天一亮,马上离京!” 他说的不假,在这样一个乱世,能混到他这样的地位,绝不是头脑简单的人。 素容问他要钱,还正常,但之后写的字据,便太叫人怀疑了。 不管是什么情况,走都是最好的法子。 —— 素容拿了该拿的东西,又从李掌柜那蒙骗了几百两银子,心情颇好地同姜知雪讲了方才的事。 又埋怨道:“那人狡猾地很,小姐怎么还特意叮嘱不要伤害他,一想到他将梅姑娘他们害得那么惨,我都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 姜知雪淡淡笑道:“你这一闹,不用你出手,方若谦自己会收拾他,再有便是——”姜知雪无奈一笑,“你也太好骗了,他说只有这些银票,你便当真了?” 素容呆了呆,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当下一阵懊恼:“小姐,是我大意了……” “无妨,把这些个银票给老赵与梅家送过去吧。”姜知雪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我自己也凑了些银子,你一起给他们送过去,让他们不要再留在京城了。” 那铺子就算夺回来,也不好再经营下去,再者,街坊邻里也已经厌了他们,留下来,并没有多少好处。 素容稍作迟疑:“小姐,你自己的银钱应当也不多了,这……” 姜知雪笑容更加灿烂:“不用担心,还记得先前你让我办铺子么,现在我们马上就能有了。” 她的语气太过笃定,素容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说,但还是立刻就信了这话,并替姜知雪开心起来。 天亮,惨淡的日光渐渐升起,李掌柜一家趁着京中之人还未出门活动,动作迅速地走了。 方若谦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两个时辰后了。 他似乎是察觉到事情不对,亲自去李家宅子逛了一圈,什么都没有发现,却在街边听到一则传言。 据说,梅家的铺子,昨晚莫名传出有女生啜泣的声音。 更夫与街坊都听得真切,消息传开,众人都说是梅姑娘是有冤屈,魂魄才不散去,留在受难的地方了。 世上本无鬼怪,方若谦嗤之以鼻,却终于是确定,出事了。 哭声不会无端传来,原先他再三催促李掌柜,那人都各种理由推脱,今日却走的这样匆忙,绝对有问题! 想着,他呵停了车夫,调转方向,又去了梅家。 可惜,梅家也人去楼空。 姜知雪刚吩咐了,素容与赵金河就连夜与梅家人通了气,也是赶着一早,出了城。 方若谦站在梅家那低矮的宅门前,抬抬头看了看破旧的木门与带了些残缺的院墙,忽地失声笑了一下。 他当然知道姜知雪前些日子不在京城,他并不关心她去了哪里,关心的只是怎么趁着这棘手的人物不在,为自己多谋一些利。 起先,他的目的仅仅是要留在京城,但现在,他却变了想法,他不光要留住,做好自己应当做的事,还要留在这里当人上人。 半生颠沛流离,本就是上苍欠他的,他聪慧又有胆识,凭什么只能仰望着这些贵人?像是姜相霖这样的蠢货,凭什么要高他一等,他不服气。 权利、钱财、地位,他全都要! 方若谦幽幽收回目光,转身上了马车:“回侯府。” 姜相霖在黑市疗头疾已经差不多半月,如今只需在府中用药静养就好。 圣上还未松口宽恕定远侯府,他也就不急,房门一关,两耳不闻窗外事。 因而方若谦在侯府的活动更加自由。 迈进府门,他没有去客房方向,而是径直去了秋墨阁。 柳叶、桃叶对他印象并不好,但心中也知道他的身份,于是不情不愿去通报了。。 姜知雪躺在摇椅上休息,身上盖了件滚毛的披风,听了传话,也不惊讶,只是淡淡道:“让他进来吧。” 方若谦轻车熟路进来了。 “听闻大小姐前些日子外出,何时回来的也不知会一声,我好出城迎接。”他带着一贯的虚伪笑面,同姜知雪招呼。 姜知雪客气道:“方神医这样忙,怎么好打扰?” 方若谦不傻,敏锐抓住她话中有话:“大小姐似乎是在调侃我。” “不敢。”姜知雪也笑了笑,“我记得方神医曾经说过,自己有几间铺子勉强度日,这些日子才知道,方神医是自谦了。” 方若谦不动声色:“是么?” 姜知雪看着他,目光逐渐凝重起来:“只是不知道,方神医的财富如此可观了,为什么还会贪图小小一间包子铺?” “哦?”方若谦眼角轻扬,莫名给人一种轻狂高傲的感觉,“姜小姐这话从何说起?” 姜知雪看着他,忽地一笑,身上所有凌厉地攻势在这一笑中尽数散去:“方神医,论起来,你我也算一家人,有时候说话不用那样累。” 她起身,双手搭在将要滑落的披风上:“你这样做,是冲着我来的吧。” 同姜许意一样,对她身边的人下手。 开了天窗,方若谦也就坐下说起亮话:“那大小姐,是准备还击了?” 姜知雪道:“自然,不然方神医大抵会觉着我无用,配不上做你的对手。” 她将李掌柜的字据拿出来,直截了当说出自己的条件:“这个人名下的另外三间铺子,我全都要,不然,我不能保证这则精彩的故事,会怎样传出去。” 方若谦死死盯着那张字据,眼睛中似乎要喷出火来,他就知道,李掌柜这个成事不足的东西,一定会给他惹麻烦! 第一百五十四章 北境捷报 方若谦到底是见过世面,很快将情绪收好,微微一哂:“我还以为大小姐主仆情深,是要为那家人讨个公道,原来是想要敲竹杠。” 这样的挑拨,对姜知雪来说,简直如同搔痒一般,毫无作用。 梅家人需要的,并不是真相。 姜知雪慢条斯理将字据折起来,随放在桌子上,也跟着方若谦笑:“那方神医也是高看我了,那三间铺子,于我来说,很是吸引人。” 方若谦目光顺着姜知雪的手,落在那薄薄一张纸上。 姜知雪的手很轻,无意识一般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但他知道,姜知雪既然说出来,便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有人告诉过他,与姜知雪作对,很是辛苦,如今他信了。 梅家铺子“回魂”的传言,不用猜也知道,是姜知雪的手笔,为的就是给今日这事铺路。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似乎只剩下两条路,一是拒绝姜知雪的“敲竹杠”,拂袖而去,然后后自己纵容李掌柜,污蔑梅家,害死梅姑娘的事情,便会传扬开来,到时候再借着鬼神之说,他在京城好容易打下的基础,轰然倒塌。 另一种,交出这三间经营不错的铺子,息事宁人,再找机会秋后算账。 他几乎没有犹豫,就做出了选择:“好,三间铺子的地契与账本,待我回去之后,就让人送过来。” 他甚至都没有讨价还价,因为知道这都是无用功。 姜知雪满意地点点头,又讽刺道:“方神医可是真心实意?可别过些日子,再找人去铺子前闹事,我胆子小,经不起这种吓。” 方若谦冷冷笑一声,也不答,起身拱了拱手:“今日天色不早,我便先回了,大小姐,来日再聚。” 来日,我们再见真章。 方若谦走了,姜知雪将那纸字据收起来,递给素容:“拿去收好吧,一下子吃了这样大的亏,方若谦估计得怄死,也算替梅家出了一口气了。” “对了。”姜知雪拢了拢身上的披风,问道,“温箬追踪到李掌柜一家的去向了么?等明日,将他们的动向透露给方若谦,让他们狗咬狗去罢。” 素容应下,又有些为难道:“小姐,你这一番筹谋,是真真切切帮着梅家人的,但是老赵,他似乎不太领情。” 谈及这件事,她又有些恼火:“平日里通透好说话的人,现在拧巴地紧,知道方若谦是幕后指使之后,非要嚷着让他陪葬,现在小姐只是要了三间铺子,他啊,肯定不会满意。” 姜知雪轻轻叹了口气:“他真是这样想的?看来他对梅姑娘,还真是情真意切。这些日子不用管他了,让他自己去想吧。” 这日之后,赵金河还当真没有再回过定远侯府。 素容嘴上抱怨他,但终究是放心不下,又叫卓文去打探,最后得知,这憨人,竟然住进了梅家的宅子。 姜知雪知道了,也是一笑了之,没有再说旁的话,转头接了方若谦送来的东西,认真研究其铺子的经营来了。 日升月起,边境又传来了消息。 姚之鹭再一次大破北羌军,直逼得他们的大元帅举了止战旗帜。 为了求和,北羌竟然送出了自己的公主到大景。 这是大大的捷报,一时之间,京城中再也没有谈论别的事情的了,大街小巷,全都北羌公主要来的消息。 他们对于北羌的愤恨,已经不顾及男子还是女子了,街头巷尾,全都在说,等到北羌公主到了,一定要将她关起来,按着最严厉的军法处置,来祭奠战争中亡故的大景军民。 姜知雪在秋墨阁中养着内伤,终于也是等来了安然王的再次造访。 这一次,安然王倒是约了个别出心裁的地儿。 月满西楼。 姜知雪自己也想不到,这辈子,竟然还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到这花楼中来。 不过她也没有多奇怪,如今多少眼睛盯着安然王,寻常的所在,谈话多有不便,只有这月满西楼中,能勉强避一避。 安然王出手阔绰,买下了夜姑娘的一宵。 姜知雪赴会的时候,月满西楼的妈妈甚是恭敬,依着官家的礼仪同她福了福身:“贵人,招待不周,还请谅解。” 月满西楼的排场,姜知雪先前见识过了,今日头一遭与这老妈妈相见,心中直感叹,这人还真真不似红尘中人。 一举一动皆得体,不比皇亲国戚身旁的嬷嬷差。 夜姑娘的闺房,是独一处,绕过阁楼,经过了垂花门,一座玲珑小楼静立水中央,只一道曲折的九曲桥与之相连。 姜知雪不由感叹,这当真是个极为秘密的所在。 小楼内温暖如春,丝丝缕缕冷香沁鼻,堂内疏疏朗朗悬着几幅字画,皆非俗笔,安然王斜斜倚在贵妃榻上,大冬日的,还拿了把折扇,夜姑娘在旁扶着琴。 见了姜知雪,安然王向着夜姑娘风流一笑:“夜姑娘,这位便是我方才同你讲的定远侯府嫡女,姜大小姐,文采斐然,依我看,当得起京城第一奇女子。” 夜姑娘柔柔起身,向着姜知雪一拜,开口说了些久闻大名的敬语。 姜知雪依着礼节回应了,又夸了夸夜姑娘的琴技与这房间的布置,而后才看向安然王:“王爷相邀,豪掷千金,不会就是为了同我一起听曲子吧?” 安然王一笑,眼睛自然而然弯起,再加上他少年俊逸的面庞,很是能蛊惑人心:“夜姑娘的曲子,可不是谁想听就能听到的,难道只是听曲,还难为了姜小姐不成?” 姜知雪心中无奈,同这些人讲话,非要山路十八弯地绕,当真是累。 她只能先找了个椅子坐下,稍稍歇了口气,才回:“安然王若是没有谈话的诚意,那我也不在意当个听曲的闲人。” “哈哈——”安然王大笑出声,向着夜姑娘道,“瞧见没有,这般厉害的姜小姐,真真谁也拿不住。” 夜姑娘同他交汇一下眼神,算是回应了,又低头去调琴弦,并没有离去的意思。 第一百五十五章 往事 姜知雪微微眯眼,难道夜姑娘是安然王的人? 不出所料,安然王开口,并没有因夜姑娘在场而有所忌讳:“其实今日,我当真是有所求。” 姜知雪慢慢倒了杯茶,将茶杯放在手中,只是静静瞧着里面的茶梗起起伏伏,也不接话。 安然王讨了个没趣,只能继续道:“想必大小姐已经有所耳闻,我那皇兄,要给我选老婆。我这人吧,喜好风流,根本不是能成家立业的人,但又实在不敢抗旨,真真是没招了。” 情况与姜知雪猜的一样,她也终于是接了话:“圣上洪 恩,惦记着王爷,王爷应当高兴。” 安然王苦笑一声:“你是不是想说,他不计较我通北羌,允准我在京城住着,还要给我选妃,当真是天恩浩荡。” 夜姑娘的手一顿,原本流畅婉转的琴音错了个调,但很快又被琴手弥补上,若非极精通音律之人,根本听不出来。 姜知雪也没有想过他会这样坦诚,将不该说的话直接开诚布公了。 “王爷言重了,此话从何讲起?”她刚腹议了别人,此时却又不得不学着装傻。 有些事,说出来,就是罪过。 安然王也不同她计较:“我虽是头一次见姜大小姐,但莫名亲切,这些话,同别人不好讲,但对姜小姐却无妨。” “我若是说,同那兰明的往来,全都是母妃一个人的主意,我全然不知,大小姐可信?”安然王从贵妃榻上坐起身,难得正经起来,“在我心中,皇兄才是真正另大景百姓信服的皇帝,我绝无半分觊觎之心。” 那兰明,就是北羌那好战斗勇的二皇子。 姜知雪轻叹口气,这话说出来的时候,也不知他自己信了没有…… 安然王看着姜知雪,自嘲一笑:“我知道姜大小姐不会信我,皇兄也不会信我,但你细细想想,我若是真有贼心,在京城这些时日,我有多少机会向外送出情报,但我没有!而且,我不是知恩不报的人,当年皇兄留下我母子的性命,我知道他是顶着满朝文武多大的压力,我又不是小孩子。” 这话不假,她都可以想象,这次安然王进京,那些朝臣的折子,必然是雪花一般送进宫中。 姜知雪只能道:“王爷拳拳之心,臣女不敢妄言论断。” 夜姑娘一曲终了,弦音一转,又起了个新曲子。 “姜小姐恐怕不知道,我与令兄问竹先生,还有过几分渊源。”忽然激扬的曲调中,安然王忽然开口。 姜知雪愣了愣,似乎没有想起来,自己同安然王什么时候打过交道。 “其实我对王位,一直都是敬而远之,但母妃不同,她希望我做人中龙凤,能够登上那个位置,带着她一起光耀万世,是以对我要极严。” “那日是中秋,她不许我同其他哥哥姐姐一起赴宴,只是一味逼着我在府中念书,我既恼又委屈,翻墙出来,左右闲逛,便到了望崖西。” 姜知雪静静听着,在听到“中秋”这两个字的时候,心念忽地一动。 安然王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之中,没有发现她的神情变化。 “那一瞬,我也不知怎么想的,竟然生出个极为荒唐的念头,我想,若是我就这样死了,母妃是不是会后悔?于是,鬼使神差地,我就跳了下去。” 姜知雪终于想起来,那日她同着楚昭序、冷青梧喝了酒,两个人酩酊大醉,唯有自己还留了丝意识,于是强撑着要去赏湖赏月。 然后遇到了个落水的小孩,她顺手将人救了起来。 事后回想起来,她只是庆幸,当时醉着还敢往湖里跳,两个人还都没事,当真是福大命大。 那人,竟然是安然王? 安然王终于又将视线落在姜知雪身上:“我被令兄救起,他那日醉醺醺地,从湖中爬上来还冻得发抖,看了看我,我原以为他要问什么话,谁知道,他张口便问‘小孩,你也是来赏湖赏月的么?原来还能在湖底看景儿,我竟然没想到!’” 姜知雪:“……” 这一次,她的面色变化没有逃过安然王的眼睛,他眨了眨眼,片刻间又恢复了玩世不恭的模样:“所以,令兄于我,是有救命之恩的。他全力辅佐皇兄,那皇兄一定是值得的。” 所以后来他才会在关键时候倒戈楚昭序? 安然王甩开折扇,潇洒道:“话扯得远了,我只是想告诉大小姐,我绝不会坑害你。所以今日所求么……” 他的桃花眼又飞出几捋勾人摄魄的情丝:“是想问一问,姜小姐愿不愿意做我的王妃?自然,你别误会,我知晓姜小姐绝非池中物,这纸婚约,是成全我,也是成全你,有了王妃的头衔,小姐想要做什么,只会更容易。” 姜知雪愣了片刻,才缓过来,这人在说些什么。 见到姜知雪犹豫,安然王继续劝道:“自然,你我是合作关系,旁的,我不会多做强求。” “王爷还真正是……”姜知雪想了想,才勉强用了个词,“是个妙人。” “那小姐的意思?” “抱歉,臣女没有这样的福分,也不似王爷所想那样有志向,我只想安安稳稳过完此生,多谢王爷厚爱了。”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就拒绝了对方的邀约。 不得不说,这人当真会蛊惑人心。 先是拿出当年的那桩巧合,让她放低戒心,再提出自己的目的,字字句句,还都是站在她的角度,为她考虑。 只是可惜,姜知雪并非感性之人,这番说辞,还不足以让她心盲。 安然王确实需要一个帮他挡住圣上赐婚的人,但若她真正答应了,今日许下的诺言,恐怕不仅不会兑现,还会惹得楚昭序忌惮猜忌。 到时候夹在这二人之间,她就是最先祭旗的那人。 安然王不死心,语气急切道:“姜小姐……” 姜知雪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王爷若是没有旁的事情,我就此告辞,不在此打扰王爷与夜姑娘的相会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真实的安然王 姜知雪态度坚决,显然是不会答应下来了。 安然王手顿了顿,好看的面容上浮现出失望的神色,良久才继续道:“既然神女无心,襄王注定了是要伤心的了。” 姜知雪不动声色道:“王爷这就是嘲笑臣女了,臣女何德何能,可与洛神相较爱哦,倒是王爷,佳人相伴,又得人心,有死士相互,这才是真真襄王的气派。” 安然王惊讶道:“死士?此话从何说起?本王不过是有些近身的侍卫罢了,也是身在其位,不得不安排的人,看来小姐对我的误会,不止是一点半点啊。” 姜知雪:“是臣女口误,王爷不要放在心上。臣女先告辞了。” 这次,安然王没有挽留,而是向着一旁的夜姑娘递了个眼神。 夜姑娘起身:“奴家送姜小姐一程吧。” 姜知雪笑笑:“不劳烦姑娘了,我还记得路,只不过今次方才知道,原来姑娘与王爷,还是有交情的。” “姜小姐不要误会。”安然王插话道,“我只不过是夜姑娘众多裙下之臣中的一个,今日我同小姐的谈话自是坦坦荡荡,不怕叫外人听了去的,这才没让夜姑娘避开。” 姜知雪颔首:“王爷说的是。”只是不知道信了几分。 送走姜知雪,安然王又拿出他那把折扇继续风雅地摇起来,对夜姑娘也少了几分客气:“继续再弹支曲子吧,这一番应酬,叫我心累。” 夜姑娘更加温顺:“是,王爷。” 这次,她换了首有些奇怪的调子,不似大景的曲子。 安然王听了,原本沉寂的眸子忽地又放出些光彩来:“你今日见了她,觉得她是怎样的人?” 夜姑娘沉吟一会,曲调不停,有些答非所问道:“与王爷不同路的人。” “这答案倒是有趣。”安然王笑了笑,“不仅如此,还是个固执的人,神秘的人,麻烦的人!” 最终总结道:“可是,这才有意思。” 夜姑娘不敢随意答话,毕竟面前这位王爷虽然早年救过自己性命,但喜怒无常,发起火来更是骇人,即便如今见惯了那些达官贵人、皇亲国戚,也没有谁能让她这样害怕。 夜姑娘自小无父无母,无意中当时还是贤妃的贤太妃瞧见,感叹她生的好,将她收了,有着人调 教,原本是想着让她给安然王做个暖床丫头,但在见识到安然王不同常人的一面后,她几乎吓破了胆,抵死不从。 安然王方才讲的那个故事,其实也是真假参半的。 他的的确确是被姜知雪救了,但这人当真是与常人不同,被救之后,心中没有半分感激。 那夜,姜知雪救他上来,嬉笑着同他玩笑,问他是不是在湖底赏月,而后又吟了首诗:“众星罗列夜明深,岩点孤灯月未沉。圆满光华不磨莹,挂在青天是我心。” 便是这首诗,直接将安然王的妒火点燃,自此,他恨上了问竹先生。 来京之后种种行径,全都是想要套取姜知雪的信任,只可惜如今看来,收效甚微。 —— 出了花街,又拐过一条巷子,便被人拦下了。 或者说,一直跟着她的那人终于现身了、 冷青梧笑嘻嘻道:“真是巧,姜小姐,小姐身上当真是香,应当是方从什么雅致之所出来的罢。” 姜知雪轻叹一声:“冷大人,别来无恙,我请你喝壶茶吧。” 二人在街边寻了个茶铺,要了个雅间,这才坐下。 冷青梧又道:“听闻小姐前些日子出了京,该不会当真去了洛城?” 姜知雪敷衍道:“不过是领了父命,去办些小事。” 冷青梧也不纠结这个问题,继续问道:“那今日也是应了安然王的邀约,办些小事?” 既然已经被冷青梧抓了现行,姜知雪也坦然把方才安然王的那个故事讲了出来。 冷青梧没想过这还与他有些关联,越听越是新奇:“那家伙还办过这样的事,倒是不曾与我们提起过。” 姜知雪心道,第二天睡醒她自己都不记得了,还怎么和你提? “便是这些事情了,我对大人,没有丝毫欺瞒。”说到安然王想要纳她为妃,姜知雪也没有半分扭捏,语气如同讲述旁人故事一般古井无波。 冷青梧挠了挠头:“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圣上要给安然王选妃,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何必做的这样神神秘秘?” “恐怕他就是故意做成这样,好叫人误会。”姜知雪一语道破,这人嘴上说着报恩与赤子之心的话,但行动上,却无不是将她推向被皇家猜忌的那一面,“正如冷大人,不也是巴巴跟了过来,想要知道我们都谈了些什么么?” 冷青梧连连摆手:“我可没这样大的好奇心,老实同你讲,这一趟,是陛下让我来的。” 楚昭序让他来,说明她与安然王的这一次会面,已经尽数落在天家眼中了。 安然王身边有楚昭序的眼线再正常不过,但这几次的事下来,估计,自己或者是定远侯府也是在他的监视之中了。 不过这样不怪升上,朝中的内应尚未明朗,谁都有嫌疑。 冷青梧瞧见她陷入思考,忙又说:“你也别多想,圣上盯得不是你。说实话,我也好奇,我跟随升上多年,倒是没瞧见他对谁像是对你一般信任。” 所以之前,他才会有楚昭序想要纳她入宫的猜测。 姜知雪苦笑,却也没有挑明其中的原因:“应当是因着兄长的缘故吧。” “你这位兄长,当真是不闲着。”冷青梧轻笑一声,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转了个弯,临时换了话题,“姜小姐的郡主府修缮好了,圣上想的是让小姐在年前搬进去,圣旨应当是这两日就能下来,你可以提前准备这些。” 姜知雪看出他那欲言又止的模样,也不追究,毕竟冷青梧对她已经足够友善,很多话不说也是有着更深的顾虑,于是笑道:“多谢大人提醒。” 第一百五十七章 真正开启新的人生 二人又坐了片刻,桌上那壶茶沸了又续,直到煮到几乎没有色儿,才散了。 姜知雪结过账便走了,冷青梧望着桌上的茶壶与茶杯,愣了会神。 其实刚刚,他是想要说,让姜知雪同姜家众人远着些,但终究是觉着不妥,毕竟他们是一家人,无论身为外人,怎么看他们不和睦,也不能确定,真到了生死之际,姜知雪会不会护着定远侯府的人。 “唉。”他叹一声,从桌上抓起自己的配剑,也快步出了茶肆。 —— 姜知雪进了侯府门,免了一众仆役丫鬟的行礼,径直走向秋墨阁。 只不过行至湖边,竟然瞧见一个陌生的面孔。 那人虽然佝偻着身子在扫湖边的地面,但练过武的人都能瞧出来,他下盘极稳,握着扫帚的手也是孔武有力。 更重要的是,这个人身上带着一股冷意,令人生畏,不敢靠近,同那些终日劳作的下人截然不同。 姜知雪知道,这是姜相霖带回来的那个北羌人。 那人抬头看到了她,死气沉沉的眼眸没有一丝波动,只是如同牵线木偶一般叫了一声:“大小姐安。” 姜知雪点点头,继续向前走去。 她没有拆穿这件事,一是因为杂货铺已经知道了姜相霖将人藏了起来,铺子背后的贺纨就一定也知道了。 她不清楚贺纨对圣上有几分真心,但无论他在楚昭序身旁提与不提,这件事都算已经上达天听了,她实在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再者,人已经在定远侯府了,就放在眼皮底下,再加上贺纨的人也一定盯着,这样的局面下,这人再有通天本事也翻不出什么花,还不如静观其变,探探他背后的虚实。 但此举甚是危险,可以说,姜家一只脚已经迈进了大理寺的大狱,其实今日冷青梧不提,姜知雪也会更想要尽快搬出去。 报仇一事,在性命面前,还是要往后稍一稍。 进了秋墨阁,她便招呼手下这些人:“素容、卓文,你们去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等到温箬回来,也知会他一声,过不了几日,我们很快就能搬离侯府了。” 素容与卓文对望一眼,眼底皆是欣喜。 “小姐,黑市那边传来消息了。”到底是卓文靠得住,短暂喜悦过后,很快就提及正事,“他们查到了方若谦之前的行径。” 这次换作姜知雪面露惊喜了:“当真?走,我们去阁楼上说。” 她倒是没有忘记这件事,只不过这么久了都没有消息传来,便以为,杂货铺那边并没有认真办她的事,或者说是,故意不去认真办。 卓文跟在姜知雪身后:“方若谦确实是出生在侯爷故乡的,只不过在更早的时候,他就离开了那里,他们母子一向都是不与外人打交道,是以根本没有几个人知道,他早就走了。” “而且,他离开之后,失踪了三年。” “失踪?”姜知雪反问。 卓文更正道:“称做失踪或许不妥,不过,这三年,并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包括先前他提过的,游历过的那些地方,也都是三年之后,才有了他的踪迹。这也是杂货铺的掌柜,这么久才给我们传信的缘故所在。” “依着你这样说,他们定然是查出方若谦这三年去了哪里?”姜知雪笑了笑,问道。 “小姐聪慧。”卓文由衷赞叹,“不错,他们果真查到了,小姐你猜,三年他都呆在什么地方?” 姜知雪一勾唇角:“北羌。” “不错,是北羌!他的这身医术,也正是在北羌启蒙的。”卓文回道。 果然是这样! 姜知雪长舒口气,这样便全部对上了。 在洛城的时候,她就一直在猜,六皇子那兰湛的那位友人,是不是方若谦。 如今看来,八 九不离十。 北羌六皇子能够在大景假死脱身,靠的也全都是方若谦的帮助。 细细想来,也只有他,有这样的本事与机会。 那他留在京城,骗取姜相霖的信任,与她做对,也全都讲的通了。 他需要一个足够高的身份,去为六皇子获取情报,而六皇子应当也是将她的真实身份告诉方若谦了。 怪不得先前他与姜许意对付自己,能够知道那么多的情报与辛秘。 她一面在脑中快速想着这些事,一面坐在椅上,端过素容递给她的手炉。 素容与卓文都知道,姜知雪这样的时候,定然是在想事情,便也不搅扰她,只是安静伫立在一旁等着。 良久,姜知雪才道:“这真是给我们出了个大难题。” 方若谦的身份确定,那这个定远侯府,当真为危矣。 若说那个北羌探子的事情,姜相霖不知情,还有的可辩,总到不了诛九族的地步。 但方若谦如今可是京城之中,人人都知晓的姜相霖的儿子,只要时机成熟,入了族谱,他就是定远侯世子。 一旦贸然揭穿,这可是谁来都救不了的死罪。 正如方若谦一直知道,姜知雪就是姜知辛,但从未用这个来威胁过她一般,欺君之罪,也会牵连到他的。 但不同的是,姜知雪知道,破局点在哪里—— 北羌六皇子那个流落京城的同母异父的亲妹妹。 方若谦这些年走南闯北,大概率已经有那个女子的线索了,即便是知道她究竟是谁,姓甚名谁,也无不可能。 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姜知雪长叹一声,这一世,她从未想过,归京之后,还会面对这样混乱的局面。 若是她刚刚回京就得知这些事情的话,借着上一辈子惨死的那股子怨气,说不准会不顾一切选择鱼死网破,同着姜家人同归于尽。 但现在,洛城之行之后。 临行前贺砚舟与她说的那些话,时不时便会回想在她耳旁。 让她对“生”,有了更多的渴望。 她抬眸,向着边境的方向望去。 若是有可能,她能够在复仇之后全身而退,她开始渴望能够选择自己想要的自由与钟爱…… 她自地域烈火浓浆中爬出,带着一身的戾气与恨意,原只想要害她的人血债血偿。 但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开始欣慰自己拥有了新的生命,又感念上苍,让她与素容等人能够相互守候,现在,她才真正想要开启一段,新的人生…… 第一百五十八章 想办法使绊子 冷青梧估算的不错,他们见面的第三日,楚昭序的圣旨便下来了,让她搬入郡主府。 多日未见的“亲人”,此时都齐齐出来接旨。 姜许意原本只是装病,但装着装着,却真病了,今日看来整个人瘦了一圈,面上还带着病容,即便施了脂粉,也掩盖不了。 她自己也焦急地很,现在定远侯府不受圣上待见,她被皇后厌弃,养病这段时日,太子也从未来探望过她。 偏偏姜知雪混的风生水起,越来越得到圣上的欢心。 这样下去,她还怎么赢! 姜知雪接了旨,当着宫中公公的面,向姜相霖行了个大礼:“父亲,女儿遵从圣旨离家,另立门户,不能在膝前尽孝,还望父亲谅解。” 姜相霖很是不悦,只是当着贵人的面,不敢有所表露,只能假做欣慰,客气了几句。 送走传旨的公公之后,姜相霖来到书房,姜许意很是自然地跟上。 “爹爹,姐姐在侯府的时候,就给我们添了这么多麻烦,现在若是放任她离开,还不知生出多少变数。”姜许意先开了口,“我纵使再为姐姐高兴,也更担心整个侯府的前路啊。” 这何尝不是姜相霖的心里话。 但事到如今,他也没有办法啊,只能硬着头皮问道:“意儿,现在侯府不稳,你是爹爹心头最疼爱的人,如今也只有你同我站在一处,爹爹老了,身子不如从前,实在想不出法子,你有什么主意,便说罢。” 姜许意在开口之前,其实并无计较,但偏偏姜相霖这两句话,点醒了她。 “爹爹,您说,有没有可能,您不是老了,而是有人从中作祟?”姜许意压低声音,“您想,这些时日,我病了,爹爹也病了,兄长的铺子出了事情,娘亲虽与爹爹合离,却也如同中邪一般,日日不清醒,这会不会太不合常理?” 姜相霖眼睛一亮:“不错!你这样一说,还当真是,整个侯府,只有……” 姜许意咬一咬嘴唇,眼波淋漓:“只有姐姐,安然无恙。” 姜相霖其实只是想要姜许意想个法子将姜知雪留下,或者一劳永逸地除去,但姜许意这番话说完,他脊背上还真覆上一层冷汗。 说不准,真的是姜知雪吸了姜家的气运! 她是个妖女! “意儿,你、你可知道,道家中可有,能借人气运的邪术么?”他颤着声音开口。 姜许意垂下头,微不可查地露出一丝笑容。 不管先前有没有,现在这种邪术,一定要有。 “爹爹,兄长见多识广,兴许见过,这件事,便交给我们去查。” 姜相霖点点头:“好,辛苦你们,若是有难处,尽管讲给为父。” 收了一个身手了得的仆役,姜相霖现在心中也是有几分底气的。 他当然知道这人很是神秘,还失了记忆,并不是个安稳的棋子。 但他实在是太缺可用之人了,况且那人清醒之后,曾经许诺姜相霖,只要他肯救他,那后半辈子一定会当牛做马报答自己的。 他实在是害怕如今拥有的一切,最后化作泡影,于是选择了冒险。 姜许意并不知道那人事情,她的底气则是来自于方若谦。 上一次方若谦同她道歉,发了毒誓说在搬倒姜知雪执勤啊,他绝对会站在自己这一边。 —— 秋墨阁的众人,早就将行李收拾好,接了旨,在传旨公公面前做足了戏,众人便马不停蹄提上包裹,上了马车直奔郡主府。 整个郡主府修得很好,在保留了原先三皇子府邸的大气基础上,又对景致做了精雕细琢,让人看起来,更像是女子的闺阁。 柳叶、桃叶年纪小,没见过什么世面,从双脚迈过门槛开始,便止不住地赞叹。 沉稳如卓文,也瞪大了眼睛,费尽全力也压不下眼底的惊喜。 姜知雪让他们各自挑了院子,又给赵金河留了一间,这才歇息下。 午后,长公主的贺礼就送了过来。 严夫人与安月柳等这些官眷的礼也不间断地往郡主府里抬。 如今距离年关已经不足一个月了,整个京城都热闹起来,不少百姓瞧见郡主府开了门,还这样门庭若市,纷纷开始打探,究竟是哪一位郡主,有这样大的排面。 姜知雪心情也不错,让素容帮着,一一写了谢帖,同时送出邀函,请诸位夫人、小姐到府中一聚。 至于长公主与圣上那边,她则需要亲自上门谢恩。 这些都是礼仪,免不了。 进了宫,这次楚昭序有些忙,在外站了近一个时辰,她才得以进殿。 冷青梧陪在圣上身侧,瞧见姜知雪,趁着楚昭序不注意,冲她眨了下眼。 姜知雪依着礼唱了词,谢过主隆恩。 楚昭序将面上的疲惫掩饰起来,笑着问姜知雪:“怎样,郡主府可还满意?” “回禀皇上,实不相瞒,实在是好的有些过了,臣女很是惶恐。”姜知雪回道。 楚昭序却不接她的话:“满意就好,正好你今日来了,朕还有差事交给你。” 姜知雪心一跳。 “奏折说,北羌公主已经快到京城了,朕思来想去,将她安排在你的府邸,最是合适。 姜知雪:? 这消息有些过于震撼,一时之间,姜知雪竟然忘记答话。 楚昭序笑呵呵:“战报上说,北羌二皇子叛出了国都,向西与莫里族汇合了,想来北羌六皇子再有三头六臂,也不敢再向大景挑战,因此送来公主,想要休战。但朕实在没有想好怎样安置她,你心思多,便辛苦一些,帮朕照料一段时日,事后,朕一定重重有赏。” 姜知雪本想拒绝,但被楚昭序拿话这样一堵,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借口了,只能心中叫苦不迭地赢下来。 “等过完年,朕先前说过的那个徒弟,再向你正式拜师,郡主,可要多上心啊。” 姜知雪这一谢恩,给自己谢出了天大的麻烦,出宫的时候,整个人都萎靡起来,到了长公主府,让长公主好生笑了一阵。 第一百五十九章 离心 回了郡主府,天色已然渐晚。 姜知雪一眼瞧见赵金河坐在府前长阶上。 几日不见,这人又憔悴不少,佝偻着身形,姜知雪多少有些不忍心。 当初赵金河被边境周边的县衙通缉,实在藏无可藏的时候,都没有此时狼狈。 姜知雪走近,赵金河竟然没有听到,直到她轻轻唤了一声“老赵”,他才慢慢提起头来。 她轻叹口气,对赵金河道:“有什么事,都先回去说吧,我给你留了房间,你去看看中不中意。” 赵金河撑着地面站起身:“是,小姐。” 明月高悬,二人穿过垂花门,素容等人迎上来,见了赵金河,都有些兴奋,就连被锁在笼子中带来,兀自生了一日闷气的大福,也一跃过来蹭他的裤腿。 只不过赵金河给予的回应都很冷淡。 素容对着姜知雪望了一眼,眼神很是复杂,姜知雪轻轻摇了摇头。 她几句话遣散了众人,带着赵金河到了他的房间中。 她给这几人安排的,尽是正经厢房,绝不是那种供仆役住的房间。 赵金河踏进厅内,先是抬眼环视一圈,便低下头,既没有说什么,也未曾表现出惊喜的模样。 姜知雪轻叹一声,刚要转身离开,赵金河却忽地张了口:“小姐,听说你得了三间铺子?” 他的声音很是嘶哑,有种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突然开口后的不适应感。 姜知雪对他也算了解,尽管是平静的语气,也能感觉出来,他是在怪自己。 “是。”她没有闪躲与遮掩,实话实说道,“是从方若谦那里要过来的。” 赵金河此时面上才染上一丝痛苦:“所以……她的命,她一家的遭遇,只用三间铺子就抵消了?” “老赵,你听我说。”虽说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见到赵金河这样钻牛角尖,姜知雪还是有些难过,“直接害死梅姑娘的哪个李掌柜已经死了。” 她一直盯着李掌柜一家的动向,方若谦下手很快,拿到他们的行踪之后,就将他们尽数毒死了。 为了陷害梅家,他谎称自己的儿子吃包子中了毒,最后也当真死在毒物上面,也算是因果报应了。 “你明知道!他们不是幕后黑手!”赵金河情绪有些激动,“小姐,为什么放过他?” 姜知雪多少感觉有些无力,现在的赵金河根本不会思考,也听不进大道理,他只想着复仇。 “小姐,我不是瞎子,我看的出来,你和姜家有仇!为什么,为什么对你自己的仇,你就心心念念,咬死他们不放松,对于我、我们,就这样轻轻放过?” “我没有放过他!”姜知雪耐着性子道。 “别骗我了!”随着这一声吼,赵金河的眼眶红了,连他自己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他会对自己敬仰万分的小姐,用这样的语气说话,“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们这些贵人了!” “我们平民的命就不是命!是用钱财可以衡量的物件!你和他们也没有什么不同!” 姜知雪眸光一冷。 确实,她对赵金河有愧疚,但这份愧疚与她借着梅姑娘的事向方若谦讹来三间铺子无关。 她自问良心,已经对得起梅姑娘与她的家人了,她也没有放过方若谦的打算。 这份愧疚,是因为,方若谦是因为她,因为想要毁了赵金河,才去害梅姑娘的。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她是自己复仇路上的牺牲品。 因此,她不安,她惶恐,也想尽了办法去弥补。 赵金河这话,也实实在在惹恼了她,他明知道方若谦的用意,还是这样消沉,还是以这般的恶意揣测她。 “既然你有这么多的怨言,做什么还要回来?”姜知雪的声音也沉了下来。 “哈哈哈——”赵金河凄凉一笑,“我就是想来问一问,想亲自确定一下,我想的对不对。” 姜知雪哼了一声:“你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实在多此一问。现在你看到了,也有了定论,既然瞧不上我,想必也瞧不上这郡主府吧,好走不送。” 姜知雪也不是菩萨,身边极为亲近之人,说出这样狠心绝情的话,她也上了脾气,捎带着些委屈,下了逐客令。 赵金河连连点头:“好,我走,我走!”随即转身快步而去。 院中,传来素容呼唤、挽留他的声音,但很快,赵金河的脚步声逐渐远去,直到听不见。 素容急匆匆赶过来:“小姐……” 她刚说了两个字,就看到姜知雪面色惨白,立即明白发生了什么:“小姐,你别难过,他犯浑,是因为脑子还不清醒……” 姜知雪缓缓闭上眼,压下心头的杂乱:“我知道,我也冲动了,让他再冷静几日吧,素容,你今日也累了,早些歇息吧。” 回了自己房间,姜知雪的目光落在贺砚舟那柄长剑之上,忽地便觉着万分委屈。 她将自己蜷缩起来,靠在床头,眼神木然地盯着远处某个地方,不知过了多久都未曾动一动,直到就着这个姿势,缓缓睡了过去。 次日醒来,那些不好的情绪已经被她调理地差不多了,只是却混身酸痛难耐,格外难受。 温箬昨日没有回来,今晨拖着一身倦容,听素容讲了赵金河的事,直接气的跳起来,在院中就骂起了老赵。 姜知雪换了身衣衫出了门,轻声打断温箬:“好了温箬,他确实拎不清,但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你同他亲近,没事去劝劝他。” 温箬不情不愿,也没答应下来,又嘟囔了几句,这才换上副谈正事的面孔:“小姐,我在外面,听说了些事情,想必与咱们有关。” “说来听听。” “定远侯府,在咱们搬出来之后,一日之内,连着请了许多大夫……”温箬说道。 姜知雪轻轻扬眉:“是么?” 姜相霖与姜许意确实病了,但府中有个方若谦,他们还这样大张旗鼓去请大夫,真真不寻常。 但是他们要做什么呢? 姜知雪回忆昨日,她就是怕有意外,直接当着传旨公公的面上了马车,他们面上没有说什么,但心中一定不愿她住进郡主府。 看来,与姜家人的斗争,又要开始了。 第一百六十章 巫蛊 两日后,郡主府开宴。 如今姜知雪与长公主熟络起来,干脆从长公主那儿借了人手,来操办。 这些仆役与婆子显然是做惯了这些事的,个个能干,姜知雪自己躲了两日的懒,基本没费什么心。 帖子自然也给定远侯府送了,毕竟众人再是心知肚明姜知雪与姜家不睦,也不能明着在这样重要的场合略过自己的父亲与名义上的妹妹。 只是临近午时,姜相霖与姜许意都未曾路面。 严夫人端着茶盏,眼角轻佻:“这侯爷与二小姐,可别是忘了日子罢?” 姜知雪才要讲话,忽地一声急报自院中传来:“长公主,郡主!不好了!” 一名长公主的仆役跌跌撞撞跑进来:“定远侯府一早走了水,人刚救出来,郡主您快去瞧瞧吧!” 姜知雪与素容对望一眼,姜家人果然闹出了事。 她心下不屑,但面上还是一慌:“怎么会这样?父亲可有事?” 仆役急的声音变了调:“回禀郡主,小的也是刚得了信,实在是说不上现场是神恶魔样子。” 严夫人稍稍翻了个白眼,将不耐烦摆在脸上:“好容易与众姐妹聚一聚,结果还真有煞风景的。” 姜知雪只是歉然一笑,向着上方的长公主道:“殿下,事出突然,臣女不得不提前离席,只能恳请公主帮忙照顾一二,别扫了诸位的雅兴,那臣女可就真真罪过了。” 长公主秀眉一蹙,也觉着此事有些不简单,想了想,还是道:“你去吧,这儿的事你放心,我多叫几个人跟着你,也好照应些。” 安月柳起身:“我陪着姜姐姐一起。” 姜知雪没有推辞。 定远侯府的火已灭,姜相霖同着姜许意等人在院中,阴沉着脸站着,氛围极为严肃。 见了姜知雪回来,姜许意立马抽泣起来,一副娇弱的模样去拽了拽姜相霖的衣角:“爹爹,姐姐回来了。” 说话间,姜知雪也福了福身:“父亲,这是怎么回事?好端端地怎么走了水?可有人受伤?” 姜相霖个子高些,睥睨她一眼,重重哼了一声,却没有说话。 安月柳轻轻眨眼,似乎是察觉出不对劲,上前向着姜相霖躬身道:“侯爷,姜姐姐也是担忧你们,您心中再急再恼也不该向着姜姐姐泄火5.” 姜相霖这才拿着正眼去看姜知雪,厉声问道:“逆女!给我跪下!” 姜知雪会心一笑,看来这次的戏定然精彩的很。 她面上先是一惊,而后带着丝丝忧伤道:“父亲,不知道我做错了什么,您要这样怪罪我?是因为我离开了侯府,不能在您膝下尽孝么?” 既然他们先发难,姜知雪不介意小小地给姜家甩个嫉妒小心眼的罪名。 姜相霖果然被噎了一下,还是姜许意反应快:“姐姐,你说这话就是见外了,我们都是一家人,你过得好,我与爹爹,自然是开心的,昨日,我还特意去城外道馆中为你求了一张镇宅驱邪的符纸。” 她说话的时候,泪水盈盈,声音娇脆,很是能够俘获人心,一番下下来,认谁都会以为她是真心为姜知雪好。 只是,在场之人谁都知道这对所谓的“姐妹”之间又龃龉,这番演技,也只能白费了。 姜许意无所谓,因为她的重点在后面:“但是姐姐,你千不该,万不该做这样的事情!” 先礼后兵,吊足了众人胃口。 这次倒是长进不少。 姜知雪在心中称赞一句,而后也变得严肃起来:“许意,你这东一句、西一句地,我实在迷糊,到底是我哪里没有做到你心上,才让你与父亲,这样气愤?” 姜许意见到她一直试图将话题的根结落在她们之间的“小矛盾”上,终于是忍不住,抬眼不着痕迹看了姜相霖一眼。 姜相霖严厉道:“逆女,你还不肯认,非要我将证据拿出来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拆穿你才肯罢休么?” 他说的煞有介事,安月柳都不免担忧地看了眼姜知雪。 但姜知雪根本不为所动,甚至还浅浅笑了一笑:“也好,父亲若是有怀疑,不妨将事情讲出,有什么误会,我们也好讲开。” 闻言安月柳也连连点头:“姜姐姐说的对!” “好、好!”姜相霖眼中闪过一丝计谋得逞的狡黠,向着张寿招招手:“你将从秋月阁中搜出来的东西拿出来!” 张寿很是为难地对着姜知雪挤眉弄眼,犹豫着开口:“侯爷,这东西……它本来就是邪性的东西,未必与大小姐有关……” 姜知雪抓住重点:“邪性?那是什么?” “你还在装!”姜相霖冷冷看着她,放佛是在看着什么大奸大恶的仇人,“张寿!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么!” 张寿瑟缩一下,只能皱着一张脸让一个仆役呈上来一个木盘。 众人的视线都忍不住往上面去瞟。 只见木盘之上,整整齐齐摆着两男两女四个人偶。 人偶做的很是粗糙,五官也都是将将能辨认的模样,整个身体被红线细细密密缠了好几圈,又被扎上了十几根细针。 一眼看去,直叫人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但若是看的再仔细些,人偶身子上还用极为工整的字写了名字,分别是姜相霖、乔莲儿、姜许意、方若谦。 巫蛊之术!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忍不住离那木盘远了几步。 姜许意抽泣的声音更大:“姐姐,我实在不知道,侯府有哪里对不住你,你心中怎么会有这么大的仇恨,竟然这样诅咒我们!” 方若谦一直在一侧沉默着,此时也帮腔道:“我们并非要有意搜查大小姐曾经的住所,只不过走水的地方,就在秋墨阁,在火点附近,下人们发现了被埋在土里的这些东西……” 他一句话说的虽短,却足够旁人想象。 冬日并不是那样容易走水,而出事的地方,又是已经无人居住的秋墨阁,若说是鬼神作祟,简直是合情合理。 这样想着,那些人看姜知雪的目光瞬间变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针锋相对 “等一下!”安月柳嚷嚷道,“你们怎么就知道,这件事一定就和姜姐姐有关呢?秋墨阁也是侯府中的院子的,那也可能是旁人陷害啊!” 方若谦轻叹口气:“这位可是安小姐?”在得到安月柳点头之后,他才继续道:“安小姐有所不知,大小姐在侯府中,并不喜走动,这间秋墨阁,除了大小姐的人,其他的丫鬟仆役是统统不让进的。”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张寿身上,意思很明显,是要让张寿为他作证。 张寿尴尬一笑,虽然心中他也是相信姜知雪的,但自己的主子到底是姜相霖和方若谦,因此不敢怠慢,只能点了点头:“方少爷说的不错。” “况且,”方若谦顿了顿,“前几日大小姐临走之际,是当着宫中公公的面下了钥,府中侯爷与二小姐身子不适,事务繁忙之下,还未曾来得及叫人去打扫秋墨阁,其上的锁,还是方才为了灭火才撬开的。” 说着,方若谦轻轻叹了口气:“我说这些也不是为了定大小姐的罪,这其中兴许当真如安小姐所说,是有误会呢,我只是想要澄清,侯府中并无其他人,做出这下作之事。” 他嘴上说着相信姜知雪,但话里话外的意思,尽然是“除了你,还能有谁?” 姜知雪走上前去,看着那巫蛊娃娃,忽然道:“方神医方才说,这是从秋墨阁的地下挖出来的?” 姜许意抢着回:“不错,就是方才灭火之后,张总管带着人从找出来的。” 姜知雪又问:“这两日并无人去往秋墨阁?” “是,我可以保证,没人去过。”姜许意一一作答了。 “够了!”姜相霖气冲冲打断她们,“事到如今,你还想再要狡辩?我原先只觉着奇怪,自己身子一向康健,为何会突染头疾,意儿与乔氏,也卧床不起,现在看来一切都明了了,就是你这个灾星祸害做的孽!” 兴许是过于气愤,姜相霖说完,整个人都咳嗽了起来。 他虽是在做局陷害姜知雪,但他也是从心底认为,就是姜知雪这一个人,害了姜府,毁了自己的前途。 她就是他心上的那个巫蛊娃娃,一直纠缠着他,吸食着他的精血与气运。 姜许意与方若谦忙一左一右搀扶住他,真真似一家人般和乐亲近。 姜知雪冷眼瞧着,原来这两日以来,这么大张旗鼓地去找大夫,就是为了坐实了她诅咒亲眷的罪名。 安月柳还想要在说些什么,却被姜知雪轻轻拦住,她又看了看那几个人偶,上面确实带着泥土与焦炭,寻常人见了,可能真的会以为这就是从火中地下掘出来的。 只是—— 姜知雪悠悠叹了口气:“只是,秋墨阁中的地,先前为了种花,我加了些肥料进去,稍猛了些,像是这样寻常的布料与红线,埋上个两三日,恐怕就已经烂的不成样子了,这几个人偶,有些太新了,好奇怪哦。” 真是可惜,做了这么多的准备,却独独没有去探查过她的院子。 “什么?”姜许意的哭声一下子止住了,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望着姜知雪:“不可能!” 姜知雪轻轻摇了摇头,同姜相霖道:“父亲若是不信,可以让府中的大夫去瞧一瞧,应当能够瞧出来的。” 眼看着就姜相霖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没有立刻应她的话,姜知雪又是认真道:“爹爹,此事非同小可,是有人在陷害我们,绝不能让他逍遥法外。” 一面说,姜知雪似乎想到了什么一般:“对了父亲,前些日子你不是带回来一个新仆役,我瞧着他总是鬼鬼祟祟的,不像是正经会做事的人,不如将他喊来审问一番。” 此话一落,姜相霖与方若谦都变了脸色。 果然,先前跟着姜知雪而来的那些仆役,原本怀疑的眼神,因着姜知雪这几句话,又齐齐移向了姜相霖。 “大小姐,你这番说辞,恐怕也太过牵强了吧。”方若谦急忙出口打断她:“到底是从大小姐的院中找出的东西,又是些邪祟之物,没有被那些肥料侵蚀,也不奇怪吧。” 对了,大景之人不管信与不信,对这些东西,都是敬而远之的,方若谦这样说,还是又一些说服力的。 安月柳气坏了:“你这是强词夺理!” “什么邪祟之物?圣上最是讨厌鬼神之说,谁敢当中散播这种扰乱人心的话!”一声眼里的呵斥从侯府大门处传来。 一个样貌颇为威严的嬷嬷搀扶着长公主进来,身后还跟着严夫人。 原来,在姜相霖让人拿出那人偶之后,长公主府的那些仆役中,就有人机敏地察觉不对,偷着溜出去,向长公主通信去了。 说话的是那个嬷嬷,一进前院,她就向着众人扫视而来,最后目光落在了方若谦身上。 她虽然上了年岁,又是女子,但一双眼却格外摄人,纵使方若谦见多识广,还是有一瞬被她压制住。 “是方神医说的么?请恕老奴不敬了,您身为神医,理应知晓,生老病死都是正常的,怎么会将这些事情与鬼神邪祟联系在一起?” 她话说的很重,没有给方若谦留下一丝情面,骤然收到这样的指责,原本便高傲十分的方若谦霎时沉下脸来,看样子气的不行,却不能发作。 只因为那嬷嬷说的不错。 大景敬鬼神怕邪祟虽是传统,但楚昭序却十分反感此类事情,每年都会颁布一些法 令,废除一些不必要的祭鬼神活动。 民间的传统不好一刀切下,但宫中,却是从来不会请道士做法事的。 方若谦心中明白,自己方才那话若是传到圣上耳中,定然会对他落下不好的印象。 但姜许意就没有这样多的顾忌了。 她直接上前两步:“嬷嬷这话说的好生偏袒,如今收到诅咒,生死垂危的是我与父亲,您轻飘飘一句‘生老病死’就这样揭过,与草菅人命有何不同?” 嬷嬷:“……” 第一百六十二章 三日之约 姜许意急了,姜知雪还在她眼皮底下的时候,她都没有将对方压制住,如今她住进了更为阔绰的郡主府,成了高高在上,哪怕她踮起脚尖,也无法触碰到的贵女。 凭什么! 明明这一切都应该是她的,结果却全都被姜知雪抢走了,她本来就是个会夺人气运的妖女,为什么还会有人替她说话! 姜许意几乎将不服气全部挂在脸上。 只不过她的这一打岔,倒是让方若谦冷静下来,他不动声色将姜许意拉回自己身后:“是,这位嬷嬷教训的对,是我的不是。只不过二小姐方才也说了,只因侯府近来总是风波不断,今日又出了这样的事情,我也是心慌之下,才说错了话。” 嬷嬷见他认错,也没有咄咄逼人。 倒是在长公主身后的严夫人耻笑一声:“都说方神医见多识广,结果被个丑成这样的娃娃吓到口不择言。” 身为武将的妻子,她可是一点也不怕这东西,当即走到那几个人偶面前,甚是还稍稍弯了弯腰去观察:“连我这活人都认不出这玩意是方神医,那些脏东西,还真能找对上人?” 方若谦知道她只是搅局的,今日在场诸人中,并没有什么实权,因而也就淡淡一笑了之。 长公主此时才开口:“知雪,究竟是怎么回事?” 姜知雪很是恭敬地将方才的事情简单描述了一遍。 “荒唐!”长公主一皱眉头,直直看向姜相霖,“定远侯,那些小辈不懂事也罢,你怎么也跟着胡闹?你可还记得,圣上为什么厌弃鬼神之说?” 姜相霖自然是知道。 当时楚昭序还没有即位,北羌大军压境,接连破了他们十几座城池,有的时候,根本就没有耗一兵一卒,打进了城才发现,守城将军正忙着祭神拜天,祈求上苍保佑他们,不要被战火波及。 甚至还有的守城将军,在府中设了法阵,想要请阴兵相助。 这些事传回京城,把楚昭序与姜知雪气得够呛。 长公主继续道:“这样的愚昧,让我们丢了城池,你身为‘定远侯’,应当以此为戒,竟然也因着小小的人偶,怀疑到自己亲生女儿身上,闹得家宅不宁,真真是辜负了圣上的一番苦心!” 姜相霖猛地跪下来,最后这一局辜负圣上对他来说,如同泰山压顶一般,让他直直喘不过气来。 眼见长公主已经压制住姜相霖,方若谦与姜许意都不甘心,只能齐齐跪下。 “长公主明鉴,即便我们不相信,但实实在在,定远侯府诸人相继病倒,秋墨阁又离奇走水,就算非鬼神故,也是人祸,还请还我们一个公道!” 方若谦心中很清楚,只要他们是实实在在的受害者,那姜知雪便逃不了干系,即便不能给她按上一个行巫蛊祸及亲眷的罪名,但灾星祸水的名头,也总要落一落的。 显然,姜知雪也清楚这一点,方若谦那番话说完,她也跟着盈盈一拜:“殿下,臣女虽体量父亲的担忧,但更担心心怀不轨之人陷害侯府,还请长公主彻查此事!” 长公主点点头:“既然事关巫蛊,不便向生生禀告,此事就交给本宫,三日之内,定然会给定远侯与诸位一个满意的答复。” 说罢,她让身旁那位厉害的嬷嬷带着几个仆役去秋墨阁检查,又叫人唤来温箬,给姜相霖一众人等诊脉。 嬷嬷取了秋墨阁的泥土,又将那几个人偶细细包好。 温箬当差原本就恼怒,此时临时被传来定远侯府,根本不给姜相霖好脸色。 一番诊治之后,将这几个人的病症一一从头到来,有理有据,又有医典可查,无一与缥缈之说相关。 长公主也不拆穿姜相霖,只是冷眼道:“侯爷身子不适,便早些歇息吧,且等着本宫消息。” 姜相霖赶忙跪地直呼“不敢”,又恭恭敬敬送走了长公主。 众人行至定远侯大门,姜许意与姜知雪靠得近,她低声问道:“姐姐,郡主府住的可舒坦?这几日,你可好好享受着些,用不了多久,你就会被 干出来了!” 姜知雪笑笑:“是么?那可说不好。” “知雪,你过来。”姜知雪话音未落,长公主就侧身向她招了招手,“过来同本宫同乘吧。” 姜知雪低眸,向姜许意露出一个一闪而过的得意笑容,而后与姜许意擦家而过,向着前方长公主的方向而去。 姜许意:“你别得意太早了!” —— 姜知雪回郡主府后,同诸位夫人小姐告了罪。 这些人原本心中是不快的,姜知雪作为东道主,中途弃席而去,虽说有正当的理由,但她们平日中哪个不是被人捧着哄着的,心中当然是咽不下这口气。 只不过今日的宴席又办的实在妥帖,找不出挑刺的地方,只能一个个都隐忍不发。 姜知雪又向着素容吩咐几句,而后向着满堂的官员亲眷道:“承蒙各位姐姐妹妹不嫌弃,我又研制了新的香粉,味道更好,原本是想着来日包好,送给大家,显得郑重些,只是今日心中实在愧疚,便让丫鬟紧急装了,给姐姐妹妹们带回去,还望莫要嫌弃。” 上一次姜许意拿她的香粉做文章,不仅没有害到姜知雪,还让她的名声传了出去,今日一听到这话,纷纷喜笑颜开,起身同姜知雪道谢。 忙了一日,终于人去楼空,姜知雪只觉着满身疲惫。 日头落下,房中长了灯,素容也知道了今日在定远侯府中发生的事情。 她愤愤不平道:“这定远侯府,欺人太甚!真真什么屎盆子都要往我们身上扣!” 姜知雪却风轻云淡,她挑了挑烛心,在更加旺盛的烛火中,轻快说道:“他们今日这样大阵仗,不也没有立时给我定下罪名么?” “可是,长公主许诺了三日的调查时间,到时候抓不主他们贼喊捉贼的证据该怎么办?”素容很是担忧。 姜相霖他们自己做的局,怎么可能会轻易让长公主查明真相? 第一百六十三章 嫁祸? 姜知雪似乎是早就想到这个问题,不慌不忙道:“这有什么难的?谁说的一定要找到真凶,既然他们可以嫁祸,我们难道不能做手脚么?” 素容愣了愣:“小姐是想要,祸水东引?” 姜知雪柔柔一笑,在烛光映照下,显得更加美艳动人。 姜许意,之前我给你的教训实在是太轻了,才让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我。这一次,确实会有人会被扫地出门,但绝不是我…… —— 同一时刻,定远侯府书房中灯光明明亮。 姜相霖透过窗子,有些焦躁地望着外面。 今日长公主走后,竟然又派了许多官兵前来,说定阿云后既然担忧性命,那便多加守卫,务必让侯爷安心。 姜相霖难受至极,这些守卫,当真不是长公主派来监视他的么? 按照他们原先的计划,也并没有想过今日一举定下姜知雪的罪。 人多口杂的,这恶毒的名声总会传出去。 但时候再做一些假证,坐实了姜知雪克亲的罪名,到时候,她就是个人人嫌恶的扫把星,若是不小心发生什么意外,那也是她自找的…… 但现在这些人在侯府守着,他们后续的动作全都不方便了。 “若谦,我们现在该怎么做?” 方若谦沉稳道:“侯爷,莫慌,说不准,他们比我们还急。” 虽说今日后来的事情有些出乎意料,但姜知雪除了所谓的泥土可以腐蚀布料外,也没有找到旁的破绽。 这些巫蛊娃娃,用的全部都是侯府中的材料制成,也就是说,原先的秋墨阁中,定然也有同样的材料。 这几个巫蛊娃娃,是那个北羌探子放进去的。 他的武功很高,可以保证整个过程中不会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 对于大景百姓信奉的鬼神之说,可不是“疑罪从无”,而是“疑罪从罪”。 仔细想想,若是整整三日,都没有查到究竟是谁做的,那旁人会怎么想? 方若谦将这一点一点条理清晰地讲给姜相霖听,姜相霖茅塞顿开,连连点头,不过,这汇总莫须有的罪名,原本就如同炸药,只需要点燃一根引线,姜知雪再拖延,但只要没有切断引线,那最终仍旧会被炸的粉身碎骨。 “若谦,还是你想的周到……谁在外面?”姜相霖才要说些什么,忽然听见外面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方若谦一个箭步上前,打开房间门,却瞧见是乔氏。 乔氏仿佛没有睡醒一般,见了人也没有什么旁的动作,只是呆呆问了句:“枭儿在这么?” 姜相霖白虚惊一场,霎时间上了火气:“不在不在,快回去!” 白日里,温箬也给乔氏诊了脉,其实她只不过是惊惧忧思而致的病症,并不严重,只不过姜相霖不愿好好给她医治,这才拖成了这般模样。 乔氏被他嘶吼,也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之后就漠然地离开了。 直到看不清乔氏的身影,方若谦才关上门。 一回头,发现姜相霖正阴森森盯着乔氏离去的方向,察觉到方若谦的注视,姜相霖冷冷开口:“若谦,日后有机会,这个人不能留。” 方若谦缓缓扬起唇角:“是,侯爷。” —— 两日后,公主府内,一声痛呼响彻整个府邸。 长公主将将梳妆完毕,被吓的险些将手中的发钗掉在地上:“怎么回事?” 不多时,立刻有小丫鬟来报:“长公主,不好了,夏嬷嬷的手烂了!” 长公主严肃起来:“好好说,怎么回事?” 小丫鬟跪下来,哭啼啼道:“回禀公主,奴婢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是嬷嬷说,昨夜睡得时候只觉着有些痒,未曾放在心上,却没有想到,睡了一夜,两只手竟然全部开始蜕皮、溃烂,如今已经是不能瞧了!” 长公主急急起身:“快,带我去瞧瞧,马上去郡主府传温箬!” 温箬到的很快,姜知雪也跟了过来。 兴许是那伤口实在骇人,长公主声音都有些不太正常,她免了二人的礼节,又催促着温箬去看。 温箬上前只是打量了一眼,就惊呼出声:“怎么会这样?” “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长公主敏锐察觉到他神色有异,立马追问,“有的治没有?” “有、有!”温箬忙不迭应下,从药箱中摸出几个小瓷瓶,语速极快地嘱托仆役们给夏嬷嬷上药。 长公主在一旁焦急地张望着,直到众人上过药,夏嬷嬷也说不再痛了,她才舒了口气。 从夏嬷嬷房中走出,长公主屏退了左右伺候的人,才问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快些一五一十告诉我。” 温箬垂下头,有些怏怏地道:“长公主,嬷嬷这是被毒虫咬了……” “毒虫?” 温箬的声音更低,放佛是个犯了错的孩子:“是我养的……原先养在秋墨阁中的,我也不曾想到,竟然会有遗漏,还伤到了嬷嬷,是我的不对。” 长公主有些奇怪,却忽然想到,那日夏嬷嬷从秋墨阁中取了泥土,昨日还研究了许久,怪不得…… “但是昨日还有许多人接触那泥土,却都没有事。” 温箬解释道:“这虫子喜好女子的身体,一般来说,只会去主动咬女子。” “真真胡闹,你也不怕伤着知雪!”长公主呵斥。 温箬:“长公主,这虫子其实很是胆怯,平日中都是睡在泥土中的,只要不去翻土,都不会现身,我养了那么久,这还是头一遭出事。” 说罢,他又下了保证:“长公主放心,这毒只是看着吓人,其实很好治,我保证会让嬷嬷完好如初的!” 长公主轻叹一声,才想要训斥他几句,忽地想到了什么:“你是说,若是有人翻动泥土,就有可能被虫子咬伤?” “是!”温箬回答。 长公主抬眸,与姜知雪对望一眼,二人眼中俱是相同的神色。 “来人。”长公主出声唤人,“准备轿辇,我们去定远侯府!” 同时又吩咐:“温箬,你留在这里仔细照顾夏嬷嬷,你的过失,等我回来再计较!” 第一百六十四章 冻疮? 温箬将泥土中的蛊虫召出,人望过去,只能瞧见是如同细小沙粒一般大小的东西,无怪乎夏嬷嬷会中招。 长公主长长叹口气:“以后不许再做这样危险的事情。” 但或许温箬的这“失误”,能够破除当前的困局。 兴许是她实在没有多少查案侦测的天赋,这两日一点子头绪都未曾查出,偏生姜知雪也不急,着实让她烦恼了许久。 她与姜知雪上了轿,直奔定远侯府而去。 自前日姜相霖同方若谦商议过后,他也就沉下心来。 又有突增守卫的缘故,姜许意大多时间也都在梅霜院中。 长公主驾到,守卫们齐刷刷跪下行礼,张寿也急匆匆前去通报。 姜家人迎将出来:“拜见长公主殿下。” 长公主柔声唤了他们起来,对姜相霖道:“侯爷,我新得了些证据,或许能够知道,是谁在秋墨阁中埋下的那个人偶。” 姜相霖惊疑不定,试探着问:“敢问殿下,是什么法子?” 长公主只是端庄一笑,道:“先劳烦侯爷将府中众人聚集过来。” 她心中相信姜知雪是冤枉的,而秋墨阁也当真没有强行闯入的痕迹,家贼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姜相霖犹疑不定,目光下意识瞟向方若谦,见到对方微微点头之后,才去唤张寿,吩咐他去喊人。 姜知雪立在长公主身后,将二人的动作收入眼底,看来,姜相霖如今对方若谦的依赖已经很深了。 张寿做事稳妥,很快将一众仆役叫来。 姜知雪一眼扫过去,发现那个北羌暗探并没有在列,也不知道被姜相霖藏在哪了。 看来是上次她敲山震虎起了作用。 在确定方若谦就是北羌六皇子的人之后,姜知雪猜测,那个北羌暗探兴许便是他的人,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伤了脑子,才失了记忆。 “手都伸出来。”长公主严厉道。 侯府的仆役虽然不明白她的意思,却也都老老实实照做了。 长公主同着身旁近身侍奉的婢女马上将目光落在他们的手上。 但其实并不用看的这样仔细,因为所有人的手都没有任何受伤的迹象。 长公主有些失望,轻叹一声,微微侧目看向姜知雪,轻轻摇了摇头。 姜知雪对着她微微一笑,示意无碍,只是抬眸的瞬间,忽然看见姜许意神情中扫过一丝慌乱,又不动声色将自己双手往身后去藏。 “许意,你是怎么了?先前的病症如何了?温箬开的药按时吃了么?”姜知雪面上带上笑意,体贴问道。 姜许意咬了咬牙,极力压制住心头的烦闷,回道:“多谢姐姐关怀,好多了。” 但姜知雪的这一声问候,也终将是把长公主的注意力放到了姜许意身上,同样没有错过她的小动作。 长公主自然也是联想到了什么,面色沉了下来。 她虽是不喜姜家人,但更多的是因为他们亲疏不分,为了姜许意而冷落姜知雪,有的是欧还会不分青红皂白错怪姜知雪。 长公主心中替姜知雪叫屈,但她也从未想过,姜家会故意去用这样恶劣的手段陷害姜知雪。 她用上了严肃的声音:“许意,我看看你的手。” 姜许意不是很自在,有些踌躇道:“长公主殿下,臣女手生冻疮,难看地紧,实在是不宜污了您的眼睛。” 她躲闪的样子,即便是傻子也能看出不对劲来。 方若谦更是心中猛地一坠,姜许意从来没有同他们讲过,自己的手出了问题。 而三日之期未到,长公主忽然造访,什么也没有解释就开始检查诸人的双手,实在是很难不让人多想。 长公主没有管姜许意的推辞,只是再一次平静地重复了自己的要求。 姜许意实在是没有办法再拒绝,于是恶狠狠瞪了姜知雪一眼,似乎在埋怨她多管闲事一般,然后才有些扭捏地伸出手来。 只见她的双手上,是淡淡的那种浓疮痊愈后留下的疤痕。 狰狞,恐怖,恶心。 如果不是晨起刚瞧过夏嬷嬷那双手,长公主还真的会被吓一跳。 但……这分明是同夏嬷嬷一样的伤口,而且是已经近乎痊愈时候的样子。 果真是她! 长公主后退一步,看向姜许意的眼神带着强烈的不可置信与悲伤,姜许意被她这样的反应吓了一跳。 方若谦将二人的表现收在眼底,此时忙上前拱手行礼:“敢问长公主殿下,现下是不是能够为小民解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长公主有些疲惫地摇摇头,搀扶着她的丫鬟代替她开了口:“方神医有所不知,这是被毒虫咬上之后的症状。” 她很是伶俐地挑了重点,快速将事情解释出来。 方若谦沉吟片刻,转向姜许意:“二小姐,既然身子不适,为何不同侯爷与我讲明?” 他的话声音不大,但姜许意却莫名从中品出来一股强烈的威压——他在责怪她。 姜许意此时也有些慌张,她眼中积蓄起来泪水,双手捂着唇连连摇头:“不,不可能,我真的只是生了冻疮,怎么可能会是被秋墨阁的毒虫所咬?我根本就没有去过那个地方啊!” 她的话随着北风飘散开来,但众人神色各异,没有一人回应她。 直到此刻,见到姜知雪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姜相霖才知道,他们又着了姜知雪的道。 但是姜许意,出了意外为什么不同他们商量!如今让姜知雪绝境翻盘,直接扭转局面,真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姜许意急切起来:“爹爹、兄长!长公主!真的不是臣女!” 长公主悠悠开口:“二小姐,你金枝玉叶,怎么会生冻疮?” “我也不晓得,我、我自己也爱怕,觉着丢人,所以才没有告诉旁人!”她甚至都来不及自称臣女了,但这样的说辞,很明显不能取信长公主。 长公主沉声道:“二小姐还有什么需要辩驳的么?,没有的话,可能需要让本宫的人,去搜查你的院子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情咒 “不可!”姜许意与姜相霖几乎是同时开口。 先前的那些人偶,确确实实就是姜许意做的,姜相霖此时万分担心,若是她做的不干净,被搜出了什么,那所谓的“毒虫”咬到手的陷害,也会被坐实。 姜许意却是知道自己是清白的,但一旦被搜查闺房,传了出去,纵使清白,也会有人相信是她从中作祟。 这个道理,方若谦自然也知道,于是他恳切道:“长公主殿下,这毒虫一事,本就是温大夫一面之词,谁也不知道这虫子是否一直存在于秋墨阁中,更何况怎么会这样巧,殿下带回去的土,刚好就有那虫子。” 他说的不无道理,但是姜许意手上的伤却是实证。 “既然方神医存疑,那便辛苦神医去为二小姐诊脉。” 方若谦略一沉吟,还是抱着一线希望来到姜许意面前,有些不耐烦地避过她求助的目光,神池二指搭在她的脉上。 良久,方若谦垂下眼眸:“回禀公主,确实是中毒所致。但,这也不能就此定了二小姐的罪,还是方才那句,其中的巧合与刻意太过明显,万一是栽赃,那二小姐的名声……” “够了!是非曲直本宫自会判断。”长公主打断他的话。 她实在是心中不平,那日他们仅凭着几个人偶,就定姜知雪罪名的时候,为何从来没有想过,会是栽赃的冤案? “本宫自然不会错冤了二小姐,搜查梅霜院之后,便会有定论了。” 姜许意泪水涟涟,这一次,没有带任何的伪装与做戏,是真正感到了委屈与不平。 她当真以为自己只是染了冻疮,只因为伤口实在太过骇人,她怕传出去会损害了自己的名声,原本太子就已经对她冷淡至极了,若是容貌再有损,她实在是不敢确定,她与太子之间,还会不会有可能。 因此她瞒着所有人,将自己房中原本有的药膏一股脑全都抹上,没想到当真是好了许多,就在她庆幸之际,长公主就兴师问罪版找了过来。 长公主要搜查房间,姜相霖即便有心阻拦,也不敢开口。 众人等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长公主手下的仆役急匆匆从梅霜院方向而来。 姜许意此刻已经心灰意冷,她轻轻哼了一声:“不知长公主查出什么没有?若是不曾查出,臣女便先行告退了。” 她对自己的清白很是自信。 却没有想到,那仆役有些奇怪地瞥了她一眼,而后走到长公主身旁,附耳说了几句话,长公主的面色勃然大变。 “侯爷,知雪,你们同我一起去看看。”长公主变了语气,匆忙唤上姜相霖与姜知雪,也不管众人反应,带头便向着梅霜院的方向而去。 诸人俱是面面相觑。 只有姜知雪从容跟上,走到姜相霖身侧时,她还谦让了一下:“父亲,您先请。” 姜相霖用目光无声询问姜许意,她到底做了什么,竟然会引得长公主这般反应,但姜许意却只是心如死水,根本没有任何的回应。 无奈,姜相霖只能跟上。 梅霜院内,原本伺候的丫鬟齐齐跪了一地,见到长公主等人到来,年纪小一些的,都开始哆嗦起来。 姜相霖整颗心如同坠入无底洞。 另一名仆役上前,弯着腰呈上一封红色的信函。 长公主才要伸手去拿,那仆役却猛地落一落手,错过了长公主的指尖:“殿下,此物邪性地很,您慎重。” 长公主严厉道:“小小一封信笺能有多大的威力?拿给我看。” 仆役无法,只能任由长公主接过、展开。 姜知雪躬身立于长公主身后,视线被挡住,不曾看到信笺上的内容,却发现长公主的身形开始出现细微的抖动,似乎整个人很是激动。 良久,长公主颓然一笑,手臂垂下,信笺自然滑落:“侯爷,你自己瞧瞧吧。” 姜相霖早就提心吊胆了,此时不敢怠慢,急忙弯腰捡起信笺,定睛看去。 只见红的过于艳丽,仿佛是鲜血染就的信笺上,整整齐齐写着姜许意与太子的生辰八字,中间用复杂又诡异的符号相互连接,在下方,还有这样一段祝词: “以吾精血为契,以汝发丝为凭,三魂七魄,尽缚此咒,月老红线断,孟婆汤水涸,黄泉路上不相忘,奈何桥头共沉 沦。生生世世锁同心,血枯骨烂不分离!” 每一个文字,如同一把利刃插 入姜相霖的身体之上,他眦目欲裂,呼吸猛地急促起来,没有任何犹疑,几乎是本能地,他猛地跪下来。 只听“嘭——”地一声,原本高高在上的定远侯佝偻在地上,头抵着地面,声音颤如行将老者:“臣御下不严,还望公主殿下开恩!绕过罪臣性命!” 他跪下之后,那封信笺再次落到地上,姜知雪自然也看到了其中的内容。 她也快步走到姜相霖身后,跟着一起跪了下来。 长公主努力调整着鼻息,久久没有开口。 她当真,也没了法子。 虽说这也是巫蛊邪术,但事关国本,便已经不是信与不信的问题了。 姜许意此举,可以说是藐视皇权,不将大景皇族放在眼中了。 其行可灭,其罪当诛! 若是传到楚昭序耳中,届时天子一怒,恐怕九族都要夷为平地。 姜相霖实在是没有想到,姜许意竟然敢背着他,做这样愚蠢又大逆不道的事情,但这份愤怒,远远不及心中的恐惧来的深。 “长公主殿下!求求您不要禀告圣上,老臣当真一无所知!老臣这就写下字据,将那个逆女逐出家门,恳求殿下给老臣一个机会,给姜家一条活路啊!” 长公主缓缓闭上眼睛,方才她的人搜查房间的时候,根本没有想过,会搜出这样的东西,因而并没有避着人。 这满院的丫鬟与仆役,几乎都看见了这东西,怎么瞒得住? 她声音中满是悲悯:“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此事又怎么可能瞒得住?不过侯爷放心,我会尽力周旋的。” 第一百六十六章 乔氏的手段 “知雪,你相信本宫,本宫会竭力保住无辜之人的性命的。”长公主声带哽咽道。 如今,她也有些懊恼,自己被气坏了,就这样大刺啦啦叫人来搜查梅霜院,竟然闹得事情无法收场。 姜相霖跌坐在地。 完了,一切都完了,他的爵位,他的前途,甚至于他的性命,全都交代在今日了。 直到长公主与姜知雪退了出去,他的恐惧逐渐麻木,心里的愤怒才猛地攻了上来。 姜许意这个贱人!真真害死他了!他防了这么久的姜知雪,没想到最后会栽在姜许意手上! 恰好此时,方若谦与姜许意送走了长公主,见到姜相霖这么久都没有出来,觉着奇怪,便一起找了过来。 “侯爷?你怎么在地上!”方若谦见到屋中的丫鬟齐齐跪着的时候,就察觉不妙了,见到姜相霖这幅样子,更是吓得不轻。 姜许意也上前试图搀扶起他:“爹爹,你快起来吧。” 却不料姜相霖猛地回神,一把将姜许意推倒在地,而后手脚并爬这站起来,丝毫不顾及侯爷的形象,抬脚便狠狠踹向姜许意的心窝。 事发突然,姜许意根本没有任何准备,在重击之下,直直装上橱柜,只觉着身后传来一阵钻心入肺的疼痛之后,猛咳出一口鲜血。 “二小姐!”事发突然,方若谦也顾不上姜相霖了,急忙上前护住姜许意,伸手为她诊脉。 这一脚,竟然直接踹断了姜许意两根肋骨! 方若谦忽地收了一向对姜相霖敬重有加的态度:“侯爷,你这是要二小姐的命么?她是你的女儿啊,你怎么忍心下这样重的手!” 他丝毫没有掩饰语气中的敌意与愤怒,姜许意在惊吓之余,本能地感受到方若谦的善意,于是将自己整个人都缩起来,钻向方若谦的怀中。 她现在吓得哭都哭不出来,她当然能够感受到,方才姜相霖那股浓烈的杀意。 究竟发生了什么,会让姜相霖这样恨自己? “你还护着她?”姜相霖瞪大眼睛,死死盯着二人,活像个索命恶鬼,“你、我,我们所有人都要被她害死了!哈哈哈哈,你还护着她!” 姜相霖怒极反笑,也不再同他们解释,晃悠悠除了梅霜院。 方若谦这才放下戒备,急忙点了姜许意身上几处大穴,又从随身带的瓷瓶中倒出几枚药丸,塞进姜许意嘴中。 “二小姐你骨头应该是断了,撑着些,我需要去取了药箱才能为你诊治。”他快速说着,抬头想要唤个丫鬟过来伺候着姜许意。 但感受到那人的离开,姜许意顾不上疼痛,急忙拉住他:“兄长!方大哥!你不要走!” 短短几个字,姜许意就已经泣不成声了,前世今生,即便是在火场中,她也没有方才那样害怕过。 方若谦无奈,只能先依着她,原本已经半起的身子又蹲下,轻轻拍着姜许意的后背。 —— 姜知雪回了郡主府,素容上前迎过:“小姐,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可是遇上什么意外了?” 楚昭序也不知从哪得来的巧思,在前院之中挖了个小水渠,引了温泉水来,此时虽然外面的空气冷冽到每一次呼吸,都能带着丝丝凉意入体,但在府中,竟然还能感觉到风中带着一股子的暖意。 姜知雪就地解了披风:“的确是遇上了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素容问道:“难道是我们定下的计策没有奏效?长公主不相信,是秋墨阁土地中的毒虫咬伤的姜许意?” 不错,所谓的毒虫,其实只不过是姜知雪的一次“栽赃陷害”而已。 兵不厌诈,他们用这样的手段陷害她,她偶尔也应当回敬一次。 温箬的蛊虫用的很好,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公主府与侯府咬伤两个人还是很轻松的。 她还特意嘱托,让蛊虫咬姜许意不要太重了,不然她执意要看大夫,就不好了。 至于姜知雪为什么能够确定,轻微的咬伤,姜许意会选择隐瞒呢?自然是,侯府中还有一个乔氏。 她一早便让花婶按照他们既定的暗号传了消息过去,让她拖住姜许意。 乔氏这一次生病,病愈之后就与花婶取得了联系,原本她的目的只是想要报复姜相霖,但病着的这些时日,她也看清了姜许意冷面无情的一面。 能够让姜相霖吃瘪,她不介意搭上一个姜许意。 劝说姜许意隐瞒下手伤事情,并趁机在她房间中塞进咒文的事情,全部都是乔氏做的。 但姜知雪没有想到,乔氏竟然那么狠,没有放上原定计划中的东西,而是做了她与太子的信笺。 姜相霖当时吓成那个样子,姜知雪何尝不是震撼无比。 “什么?也就是说,现在姜许意是用巫蛊去害太子?这可不是小事!”听过姜知雪讲述今日的事情,素容也被乔氏的大胆惊讶到了。 “这可怎么办,若是圣上当真计较,一定会牵连到小姐你的!” 姜知雪轻轻摇头:“事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长公主说过,会尽力周旋,圣上也多少会看着问竹先生的面子,从轻发落的。” 她冲着素容轻轻一笑,安慰道。 只是无论她这个郡主府结果如何,姜相霖与姜许意此次一定会遭遇重创,十成有八成会丢了性命。 在她没有预料到的时候,乔氏竟然会狠到这样的程度。 这颗棋子已经发挥过所有的用途了,现在正式落在了敌对阵营的之中。 姜知雪难得揣上几分忐忑,在郡主府中静静等着楚昭序的旨意。 万万没有想到,比楚昭序的处置来的更快的,是另一则消息。 护送北羌公主的大军已经行至京城城外。 北羌将军向楚昭序递了帖子,希望能够将迎接公主的场面做的盛大一些。 兴许他们也知道,自己不招大景人民的待见,若是皇室再不给一些态度,恐怕他们一进京城,就会被百姓的鸡蛋与菜叶子包围了…… 楚昭序将这脏活,丢给了姜知雪。 第一百六十七章 得道高僧 姜知雪着实无奈,深觉自从自己与楚昭序心照不宣地挑明身份之后,他用自己用的愈发顺手。 如今这样容易被骂的事,也找上她。 圣旨之中,隐隐又暗含了,针对姜许意的巫蛊一事,会给姜知雪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姜知雪:“……” 好消息是小命暂且保住了,坏消息是,接北羌公主进京的事情,她也着实头痛,别无选择之下,姜知雪认命地接了旨。 接公主进京,宜早不宜迟,楚昭序直接择定了明日的吉时,一应注意的事项,也都遣人与姜知雪细细讲明了。 也不知是不是姜知雪的错觉,贺纨带着人给她送东西的时候,看她的眼光似乎有所不同。 想来他在黑市买卖消息的老底被姜知雪揭了,手上又有他们姜府窝藏北羌暗探的消息,二人互有把柄在手,这样的氛围,也不奇怪。 办完正事,贺纨向姜知雪拱手道:“郡主当真是得圣上宠爱,今儿午后,圣上得知了二小姐的事,可是发了不小的火,奴才出宫的时候,听闻已经下了圣旨,说是要将侯爷与二小姐全部下了狱。” 他脸上堆着笑,一面说,一面观察着姜知雪的反应:“圣上特意在旨意中说明,郡主在早些时日已经搬离了侯府,又被嫁祸了巫蛊之事,暂且不要惊动郡主。” 姜知雪听得明白,他这是在试探她的态度,以及她与楚昭序之间的关系,于是笑了笑:“还望公公替臣女多谢圣上信任,我实在是不知道许意竟然会如此糊涂,唉——” 她叹口气,又道:“刚知晓此事的时候,我也是一惊,虽说京城之中,人人都有秘密,原本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的事,但许意也着实离谱了些,我虽是姜家人,也实在是没有办法替她求情。” 她不仅划清了自己与姜许意之间的界限,还暗暗告诉贺纨,人人都有秘密,只要你不做出格的事情,我会对你的秘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贺纨听过这一席话,笑意更加明媚:“郡主聪慧。” 好容易应付过宫中这些人,姜知雪才要叫人去备下沐浴的东西,提早歇了,却忽然听到有人叫门。 她刚搬进郡主府,又逢了许多事,实在是抽不出旁的精力去管府邸,因此将长公主的人还回去后,她连个门房都没有。 只能是卓文去开门。 卓文只开了一道门缝,就愣住了:“赵大哥?” 姜知雪愣住,是赵金河? 不等她看清身影,就听见了赵金河那熟悉的笑声:“怎么这样惊讶?不欢迎我回来么?” 说着,他很是自然地绕过卓文,迈步进来,口中问着:“小姐呢?快带我去向小姐请罪。” 姜知雪就站在前院中央,有些怔愣地望着赵金河。 赵金河自然也看见她了,一瞬间,原本强撑着笑容的男子皱起脸来,带这些哭腔道:“小姐,我回来了!” 他快步上前,“噗通”一声跪在姜知雪面前,哽咽道,“小姐,我都知道了,是你给她的家人安排了出路,又给他们钱财,我、我错怪你了!” “那段日子,是我昏了头,如今清醒过来,简直要恨死自己了,我竟然会怀疑小姐的用心,竟然那样揣测小姐,是我该死!” 赵金河当真是又悔又恨,说到后面,更是抬手狠狠打了自己几个巴掌。 姜知雪急忙拉住他:“好了,你还不清楚我的性子?做着样子当真是难堪!” 她半是调笑地将赵金河扶起来:“你能够振作起来我便开心了,一会让卓文带你去房间,先洗个澡换身衣服,这几日,素容与温箬都很担心你,也去见一见他们吧,我明日有要事,多余的话,过后再谈。” 赵金河低着头一一应下。 见到主仆二人释怀,卓文在一旁也由衷高兴,正跟人少有地带上几分少年的活泼:“走吧,赵大哥,我先陪你安顿下,这儿虽说是郡主府,但实在寒酸,我跟你说……” 二人一面说着一面走远了,姜知雪心中一大症结解开,只觉着身心放松,洗漱过后,也很快睡去。 次日天未亮,严云霄带了禁军便等在姜知雪的郡主府外。 见了姜知雪,他有些无奈地耸耸肩:“谁能想到,我堂堂一个禁军的副统领,有朝一日竟然还要做护送北羌人的活儿。” 姜知雪回报以同样的苦笑。 一众人出了城门,浩浩汤汤向着北羌公主驻扎的营地而去。 姜知雪跟着众人越走,越觉着这路眼熟。 这不就是她初次进宫时候的路程? 原来,护送北羌公主的大军,将营地扎在了护国寺附近。 他们来的时辰尚早,严云霄同边境来的将军简要交涉一番,便一起等着开拔行路的吉时。 此时天刚蒙蒙亮,郊外昏暗的空气中,还带着些朦胧的雾气,那北羌公主被里三层外三层地护着,姜知雪他们见不到她的真面目。 瞧了瞧时辰尚早,姜知雪便同严云霄知会一声,向着一旁的护国寺而去。 先前,她便是在这里遇见了太后,后来姚之鹭进京,她也是在这里同姚帅、贺砚舟相逢。 她与这儿,还真有几分缘分,便是冲着这份缘,即便自己不信佛,也应当来拜一拜。 寒冬时节,相较于上次来访,护国寺更加萧瑟,姜知雪拾阶而上,台阶上竟然还留下了她的一串脚印,由此可见,此处是多久没有人扫洒了。 进得殿内,姜知雪一眼就瞧见了方丈,他独自一人跪在佛前,口中念着什么经文,听到姜知雪的声音,也不起身,只是平静道:“施主若是想要上香,旁边自取即可。” 姜知雪到底是没忍住同他搭话:“方丈可还记得我?今日怎么只有您自己在这?” 方丈眼睛也不睁:“师弟已于上月,前往极乐世界了,寺中无香火,我也将众弟子解散了。” 他的声音无悲无喜,将一件外人听了都觉着悲凉的事情,说的放佛 “今晨我吃了馒头”一样简单,而后顿了顿,对姜知雪道:“施主这次来,比上一次,多了许多血腥气。” 第一百六十八章 遇袭 这话说的突兀,姜知雪乍听之下,甚至愣了一下,误以为身旁还有其他人。 方丈沉闷的声音再次传来:“不知施主心中的痛恨,泄去了几分?可还要执着?” 姜知雪霍然抬头,凝神静静看着跪在面前的老僧。 她下意识道:“方丈这话是什么意思?” 方丈慢吞吞放下合十的双手,撑着地面缓缓站起来。 面相姜知雪的时候,带上了几分慈祥的笑容:“施主莫慌,我是风烛残年之人,不会多言多舌,只是行将老矣,总想着同旁人多讲几句话。” 姜知雪见过很多人,因此几乎只是瞬间,便能感受到对方当真没有恶意。 而且,面前这人,似乎真的那样神奇的力量,可以让她放下心中的戒备。 于是深思过后,姜知雪惜字如金地开口:“较之昔日之痛,今所为,不足千分之一。” 她不知道这老和尚了解多少内情,也不知道对方问这话,是否是借着佛家“放下屠刀”的规训,来劝诫自己放下仇远,一心向善的。 方丈听了,却没有更多的表情,只是用悲悯的目光看一眼姜知雪:“施主辛苦了。” 姜知雪再一次呆了呆,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如何回话。 方丈向着殿门的方向走去,看着远处的天空道:“前些日子,我偶然发梦,见到西方极乐,漫天诸佛,想来已到大限,只是人间百味,红尘疾苦,仍未勘破,心中难免抱憾。” 殿门正冲东方,朝阳升起,方丈混喊饿沐浴在金光之中,影子被拉的长长的。 他侧过身,对姜知雪一笑:“或许施主就是此间最后一位香客了,可见你我缘分不浅。” 他娓娓道来,兴许当真是人之将死,说话也不似寻常人一般随意,少了些佛家弯弯绕的偈语:“施主来路不易,却也是天大的机缘,能自忘川逆流而上者,我真真是头一遭见,我修行尚浅,不敢对施主指手画脚,只是机缘不易,希望施主莫要忘了初心。” 他……似乎已经窥见了她的秘密。 姜知雪应该震惊的,但在这朝阳金辉之下,和尚面容沉静,眼中俱是对姜知雪的关心。这一刻,她只觉着心中空落落的。 忽然间,北羌公主所在的方向传来明显的杀喊声。 出事了!姜知雪瞳孔骤然紧缩,才要抬步,目光便撞上方丈那略带些佝偻又萧瑟的身影。 她忽地有些难过,但远处的声响愈演愈烈,催促着她赶快离开。 于是,她恭敬地向方丈合手行礼:“多谢方丈教诲,方丈今日所言,知雪定然铭记在心,谨慎对待。” 或许,将北羌公主安全送进京城之后,她应该再来一趟护国寺,为方丈做些什么。 急匆匆赶往北羌公主驻扎地,出人意料地,战斗已经临近尾声。 地上零零散散躺了十几名身着黑衣之人,并无大景将士手上。 见到姜知雪,严云霄有些着急:“郡主,快些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利箭破空的声音压过严云霄的嘶吼,快速向着姜知雪而来! 这一箭实在是太快,太急,姜知雪根本无法完全避过,只能尽力向着一侧滚去。 箭头擦着她的肩膀划过,带出一条血线,斜斜插在地上。 “保护郡主!”严云霄急了,冲着禁军大声呵斥,“这么多人都拦不住一支箭,脑袋都不想要了么?” 随着禁军的出动,隐匿在暗处的北羌暗探也都齐齐现身。 很快有人上前搀扶起姜知雪,护着她躲到包围之中。 姜知雪也总算是见到了那北羌公主。 只不过公主覆着一层面纱,瞧不清容颜与神情,只能隐约看到,她一直盯着外围的状况。 有随行的大夫过来一面告罪一面帮姜知雪查看伤口,还好箭上无毒,只要包扎起来止住血便好了。 姜知雪谢过大夫,又向北羌公主道:“公主放心,我们不会让您收到一丝一毫伤害的。” 这些北羌暗探无疑是二皇子的人,求和的公主出了事,两国的和谈自然就成了泡影。 北羌公主这是极为冷淡地回了一声“嗯”,而后便沉默起来。 禁军日日操练,在被偷袭之后,仅仅是慌乱了一瞬,便很快夺回主动权,不出片刻,北羌暗探便死的死,逃的逃。 “严统领。”姜知雪叫住严云霄,“穷寇莫追,我们不确定他们还有多少人,如今还是护送公主要紧。只要同抽守城的将士说好,严格把手,不让那些北羌杀手入内就好,剩下的圣上自由定夺。” 严云霄赞同地一点头:“郡主所言极是。” 不过经过这一耽误,到底还是误了时辰,一众人急急整顿军形,进了京城。 一行人中,严云霄骑着高头大马开路,姜知雪坐着郡主制式的轿子在后,接着便是北羌公主,最后是大景将士与禁军列队跟随。 浩浩荡荡,实在是微风。 姜知雪坐在轿辇之中,还是能勉强听到百姓的讨论声的,他们窃窃私语,无非就是对北羌公主入京一事不满。 毕竟如今的大景朝国富民强,只要楚昭序愿意,强行攻下北羌,也并非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姜知雪却知道,他没有选择这样做的原因。 北羌的实力并不弱,再加上其他的小部落也不是真心臣服,大景已经经历了十几年的战乱,将将好了起来,倘若一旦开战,又没有办法速战速决,那最后只能落得两败俱伤的结局。 北羌是一定要攻下的,但此事却急不得。 同样的,北羌对大景虎视眈眈,但前段时间的战争,让他们错失了先手,又折损不少兵力,已经伤了元气。 六皇子是聪明人,北羌公主如今入京,恰好是给了两国一个休战休养的机会。 正想着,姜知雪忽觉着面前一暗,似乎天骤然阴了下来。 耳中却传来百姓们的惊呼声。 姜知雪赶忙掀开轿辇,只见铺天盖地的乌鸦从天上袭来,乌泱泱一片,直直冲着她们这两座轿辇而来。 第一百六十九章 婚配 严云霄似乎也是被眼前这一幕震撼到了,直到姜知雪喊出一声“保护公主”才堪堪反应过来。 但乌鸦灵活,这些将士与禁军的刀剑对他们起到的作用不大。 它们也不同旁人纠缠,只是兀自不要命一般向着姜知雪与北羌公主发起进攻。 身旁侍奉的将士护住姜知雪:“郡主,快到轿子中躲起来!” 匆忙之中,姜知雪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极尽奢华又摇摇欲坠的轿辇,快速回道:“这轿子撑不了多久,你们身上带着火折子么?快用火攻!” 一路护送北羌公主的将士自然是又这些东西,他们被姜知雪点醒,赶忙腾出手来去掏火折子。 姜知雪用手臂护住眼睛,向后看去,只见北羌公主的轿辇果真已经在乌鸦群的围攻之下,破烂开来。 这样下去不行!一定会伤到北羌公主的! 姜知雪一咬牙,抽出备用的匕首,便直直向着后方的轿辇而去。 在一只乌鸦即将啄上北羌公主的面颊上时,她猛地刺出匕首,护住了北羌公主。 那公主身形微颤,而后有些颓然地一松,显然是被吓得不轻。 “大家全部用火攻!这些东西会攻击人!”不知道谁喊了一嗓子,大景将士默契地围上来,用火去驱赶姜知雪与北羌公主身旁的乌鸦。 姜知雪这才发现,他们的手与面上,或多或少都带了些伤,而她一路过来,竟然没收到任何攻击! 她心思急转,立马想到,可能是温箬先前给她的能够驱使蛊虫的药粉作用。 看来,这些乌鸦也是有心之人饲养的。 乌鸦群被火拦住,眼见讨不到便宜,竟然在几个瞬息之间,就消散的无影无踪了。 此时围观的百姓早就远远躲了开来,偌大的街巷上,显得格外空旷骇人。 严云霄不敢大意,用最快的速度进行调整,而后带着众人向皇宫而去。 宫内,先行的禁军将今晨发生的变故一一转述给楚昭序,楚昭序冷哼一声:“好啊,敢在京城动手,看来他们还是没有将大景放在眼中。” 他们不想见到两国休战,想要用这样的方式解决掉北羌公主,那他就要给足那公主面子,让心怀不轨之人暗自恼怒去! 大殿之上,楚昭序召见了北羌公主。 戴了一路的面纱,终于在面圣之前摘了下来。 姜知雪虽是对容貌不甚在意,但此时也实在好奇那公主长得什么模样。 楚昭序面前,她低垂着脑袋,用余光去看北羌公主。 只见她一张脸小巧而精致,肌肤雪白,带着一丝常年不见日光的病态,整个人如同一株被晨露浸润的、过分娇嫩的玉兰。 美则美矣,只是无端给人一种稍一触碰,就会顷刻碎裂的感觉。 北羌公主显然是提前学过大景的礼仪,如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迎着那些或多或少带着敌意的目光,泰然跪下,高呼万岁。 楚昭序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抚慰她一路艰辛,又受了惊吓,话题自然而然就转到了她下榻的地方:“朕思来想去,郡主府是将修缮完毕,又足够宽敞的,想来不会委屈了公主。” 北羌公主始终没有变化的面容上闪过一丝疑惑。 来之前,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被献给大景皇帝做妃子的,结果那人却不让她住在宫中,却要去什么郡主府? 北羌公主领旨谢恩之后,楚昭序公事公办,将追查北羌杀手的事交给严云霄,又赏赐了姜知雪,这才命众人散了去。 出了勤政殿,北羌公主向着姜知雪盈盈一拜:“郡主,多有叨扰。” 姜知雪客气又疏离道:“公主客气了,我已经提前命人收拾出房间,圣上又派了内卫来守卫,公主只管放心住下便好。” 二人出了宫,楚昭序来到太后的寝殿。 太后在听闻北羌公主遇袭之后,皱着眉头:“皇上,我们在京城中搜查了这么久的北羌人,都没有任何线索,怎么今日一个个全都冒了出来?” 楚昭序沉吟道:“这些人未必就是一直潜伏在京城之中的,兴许是一路跟来,见到马上要进京,防守疏忽了,才出的手。真正需要在意的,还是那个会驱使乌鸦的。” 太后长叹一声:“都说如今天下太平,但就连咱们的国都,都这样危机重重,实在是叫人忧心。那个姜知雪……我总觉着不简单,皇上还是不要对她太过放心,依着哀家说,此次就应该把她和姜家人关在一处。” 一想起姜许意竟然用那样下作的手段去谋算太子,她就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 楚昭序也颇头痛,他自然是不相信,仅仅一张红笺,就能让太子那样神魂颠倒,此事归根到底,还是太子自己的问题。 但姜许意这样的人,终究是留不得。 “母后,她毕竟是问竹先生的胞妹,先前在定远侯府受了委屈,朕若是因为这件事,连坐到他,我怕知辛在天上怪我。”楚昭序解释道。 太后有些嗔怪的意思:“你这话说的,姜相霖还是问竹的父亲,你这时倒是不怕他找你了。” “姜相霖对他们如何,母后你心中应该比我明白。”楚昭序耐心道,“母后,知雪同他兄长一样,心思机敏,对大景又衷心,今日若不是她舍命护着那北羌公主,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情,您不该用对待寻常人的眼光审视她。” “我也说不过你,罢了。”说起北羌公主,太后的思绪又跳转开来;“说来,你打算如何安置那北羌公主?” 楚昭序想了想:“将她随意指给某个宗亲或者侯爷吧,既给足了体面,又不会影响大局。” “如此甚好。”太后满意地一笑,“正好可以同昭然的指婚一同下旨。” 安然王的名字,正是楚昭然。 楚昭序:“儿臣也是这样想的,安然王的婚事,儿臣左挑右选,觉着安侍郎家的女儿,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年龄样貌,都是极为合适的,正打算定下她来。” 第一百七十章 过往 安月柳万万想不到,自己初见即钟情的人,竟然当真美梦成真。 另一面,北羌公主入了郡主府,被姜知雪安排在了一间很是宽敞的房间中,房间又提起那用一些名贵的摆件、书画妆点了,处处妥帖,又叫了柳叶与桃叶来伺候,很难叫人挑出错来。 冷清如北羌公主,也很是客气地道了谢。 回了自己房中,素容见了姜知雪手臂上的伤,很是心疼:“怎么会这样倒霉,偏偏就伤着小姐了?” 姜知雪回想方才的情景,冷笑一声道:“恐怕那人的目标,不仅仅是北羌公主,可能连我一道都算了进去。” 接连两拨袭击,都准确无误地瞄准了自己,姜知雪不会察觉不出来。 只不过她有些奇怪,若是阻止公主求和的事二皇子,那他不应该知晓自己的身份,进而对自己这个“无足轻重”的小郡主下手。 而若是对她下手的是北羌六皇子,他又为什么绕这样大的圈子送公主进京? 赵金河替姜知雪抱不平道:“圣上当真是让小姐被黑锅,大景百姓原本就不待见北羌人,那群乌鸦,在坊间被传成是不详的征兆,现在连带着咱们郡主府,都成了百姓口中唾弃的对象了!” “老赵,隔墙有耳,不许议论圣上。”姜知雪微微皱眉,内卫还在外守着,赵金河大大咧咧惯了,但讲话也不该这样大胆。 赵金河老老实实闭上了嘴。 众人没了话,便各自散去。 到了夜间,忽然有名不知名的小贩递了帖子前来求见。 姜知雪接了,却发现是方若谦店铺中的伙计,帖子中的内容也平平无奇。 无非是姜许意想要见她一面。 楚昭序拿了姜家人下监的时候,顾忌皇家颜面,并没有交代具体的缘由,是以大理寺只当定远侯及二小姐是犯了些小忌讳惹了圣上,因此也就没有对他们管的多严格。 这样一个小贩,都能送出消息来。 “小姐,这鸿门宴,你要去吗?”素容问道。 “去,当然去。”姜知雪手中轻轻摩挲着帖子,带着笑意道,“最后一程,我怎么可能不送送她?” 她带了素容,二人换了身衣衫,便去往大理寺狱探望了。 给狱卒带了些好处,他们轻车熟路找到了姜许意。 “我来了。”狱中,姜许意木然地坐在有些发霉的木床上,眼神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的鬓发倒还算整洁,看来这里的人不敢太过怠慢。 素容又取出一枚银锭交给狱卒,搬迁所得的封赏,再加上三间铺子的收益,让他们的银库,又充足起来。 姜知雪从方若谦那儿得了启发,直接聘请了有经验的掌柜代为管理,给足了月银,掌柜的卖力,三间铺子的收益很是可观。 狱卒退了出去,姜知雪淡淡开口:“我来了。” 姜许意的神色这才有了少许变化,原本涣散的目光重新聚拢,落在姜知雪身上:“姜知雪,你又赢了。” 她凄然一笑:“我怎么就没有想到,你还会反过来嫁祸我?甚至你的手段更高明,更阴险,更没有一丝一毫的生路!” 那日长公主将红笺带走,姜相霖又没有告诉她与方若谦实情,是知道大理寺上门拿人,姜许意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许意,你再说糊涂话了,我何时嫁祸过你?”她自然不会承认,“倒是按着你方才的意思,难道是你嫁祸我在先?” 姜许意已经是阶下囚,实在懒得同姜知雪辩论,只是突兀地笑一声:“姜知雪,我认了,这一次,我输了,但是你别忘了,上一次是我赢了!我们只不过打了个平手,你别太得意!”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兴许、兴许还会有下一次……哈哈,下一次,我们再来过。” 姜知雪稍稍抬头,用如同望动物一般的眼神望着她:“不会有下一次了,姜许意,你不配。” 姜许意原本无神的眼眸忽地一亮:“你放才说什么?哈哈哈,姜知雪,你终于是装不下去了!” “那又如何?”姜知雪后退一步,不想沾染到姜许意半分,“你如今面临的是死局,哪怕我心中再不忿,也只能便宜你死在圣上手中了,我们之间的恩怨,马上就能消了。” “圣上?你当真以为,圣上对你的宠爱能长长久久维持下去?不可能!”姜许意红了眼眶,有些激动道,“皇家的人都是趋利避害的,等到你像我这样落魄,他保准,看都不会看你一眼。” 就如同太子对她一样。 在给姜知雪送信的同时,她已经给太子送了许多信出去,但无一例外,石沉大海。 她实在想不明白,上一世她容貌尽毁,太子都愿意迎娶她做正妃,为何这一世,自己会是这样的下场! 此时,她反倒是忽略了姜知雪一步步算计,一点点铺垫,逐渐消磨了太子对她的爱意。 而是将所有被辜负的委屈与不甘全都算在了太子身上。 她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而后大口地咳嗽起来。 隔着狱中的木栏,姜许意颤巍巍伸直手臂,向着姜知雪招手:“姐姐,我只不过是想要多一点点的爱意,想要过的好一点,我真的错了么?” 素容被她这样子吓坏了,赶忙高呼:“来人啊!出事了!” 姜许意不觉,兀自凄冷道:“你有没有经历过,被好几个五大三粗的人围着,他们看你的时候,你会觉得自己就是待宰的羔羊,是一盘美味的佳肴,可是我明明也饿了那么久,身上没有一点肉,他们却还是想要吃了我……” “我想哭,嗓子却哑了,我想跑,身上却没有一丝力气。姜知雪!你从来没有这样的绝望,你生来就是千金小姐,你如今又凭什么高高在上地审判我!” “姜家救了我,给了我不一样的生活,我当然要紧紧抓住,我一点点讨好他们,忍着恶心奉承他们!好不容易一点点走到今天,我手中的东西,定然是一步不让的!” 第一百七十一章 姜许意死了? 狱卒听到素容的呼唤,很快跑过来。 此时姜许意的力气已经不足以支撑她站着了,她瘫软在地,鲜血自唇角到衣衫,全都沾了个遍,还仍旧不断地从她口中涌出。 狱卒见过许多重刑之人,但都是被拷打出来的伤,哪有人会向姜许意这样? 他们吓得不知所措,手忙脚乱了一会,才想起去禀告上官、请大夫。 姜许意已经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但她的眼中的恨意依旧浓稠,死死黏在姜知雪身上,好像这样就能把姜知雪一起拉入地域。 姜知雪自上而下睥睨着她,等到她连上半身都撑不住,整个人都躺在地上的时候,才嫌恶地用脚尖踢了踢她:“和我讲这些,你哪来的脸?” 姜许意“唔”了一声,却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你抢走我的亲人,夺了我的军功,砍掉我的四肢,褫夺我的神志,顶着京城贵女的身份风光无限的时候,怎么想不起你当年受过的罪?” 姜知雪目光更冷:“若不是我们在边关征战,即便被姜家人收养,你最后也逃不了被流民分食!你所得到的一切,皆是拜我所赐,现在我不过是收回来!姜许意,你做作自受,我只恨你如今的下场不够惨,我看着,不够舒畅。” 姜知雪的话音刚落,狱卒就带着许多人一窝蜂赶了过来。 但似乎,为时已晚。 姜许意像一条死鱼一般,任凭狱卒怎么搀扶,都坐不起来了,她大口喘着气,却格外艰难,挣扎许久,呼吸才渐渐弱了下去。 狱卒颤抖着手探上她的鼻息,而后一声惊呼:“妈呀!” 他一下子弹开几乎一丈,指着姜许意道:“人死、死死了,怎么办?” 在这些人眼中,姜许意的身份毕竟还是定远侯府的二小姐,是以惊慌地不行。 最后,还是姜知雪发了话:“不用着急,你们只要老实将情况向上汇报即可,我可以保证,你们不会受到任何惩处。” 狱卒们面面相觑,但再不相信,也只能先照着郡主的话去做。 姜许意转头向素容伸了伸手:“我们回吧。” 素容方才回过神,急忙“哦”了两声,搀起姜知雪的胳膊。 她在想方才姜知雪的话,什么四肢,什么神志,这都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可小姐的神情是那样认真,难道一切真的发生过? 姜知雪难得地没有注意到素容的不安,此时她面上虽然沉静,但心中想的,全是方才姜许意闭眼之前,无声说出的那句话。 她说:“等我。” 是因为笃定自己会有下一世才这样说的么? 姜许意的死讯很快传了出去。 楚昭序终究还是顾念姜相霖是姜知雪父亲的面子,小惩大诫,收回了对定远侯府的一切荣耀,将人放了回去。 就连定远侯府,都仅仅是摘了牌子,府邸还留着给他住。 圣旨中,也尽是明晃晃的警示与威慑。 而坊间与朝廷中,对于姜家为何会忽然失了圣心,各自猜测不停。 最终姜许意使用巫蛊邪术,这一最接近真相的说法,成了主流之说。 自大理寺狱中放出来后,方若谦暂时并未回定远侯府,嗯,现今应当叫做姜府了。 而乔氏的痴傻之症一下子好了起来,她不计前嫌,在姜相霖最艰难的时候,再一次站回了姜相霖身旁,终于是感动了姜相霖。 这些消息,零零碎碎地传回郡主府,都是意料之内,姜知雪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 她最恨的人就这样死了,她始终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处理过这些琐事之后,她又与素容一道,出城去了护国寺。 这一趟,她带了些香火、吃食与些年节所需的用品。 今日天气颇为阴沉,日头惨淡,光亮也淡,仿佛下一刻便会有一场暴风雪。 护国寺静静的,感觉不到一丝生气,姜知雪忍不住停了脚步,心中平白升起不好的预感。 果然,方丈静静躺在他那间窄小又简陋的寮房之中,已经停止了呼吸。原本穿着僧袍还瞧不出来,此时姜知雪再看,才发现方丈瘦的有些过分,面上也已经脱了相。 但瞧他的表情,似乎走得并没有什么痛苦。 素容望一眼姜知雪,多少也带了些悲戚。 良久,姜知雪对着方丈遗体行了个礼,退出寮房,才嘱托素容去雇几个人来帮忙火葬了方丈。 做好这一切,她又打发了人,去宫中递了帖子,将这消息告知了太后。 这些繁琐的事做完,已然过了半日。 用过午膳,柳叶忽然来报,说北羌公主想要见一见姜知雪,当面感谢她的搭救之恩。 “请进来吧。”姜知雪心绪有些低落,且对那公主并无多少好感,但毕竟不敢慢待,同时又想着,或许能够从她口中探听一下北羌的一二情况,于是打起精神迎进了北羌公主。 北羌公主换了一身大景中原的装束,向姜知雪行了礼,洋洋洒洒说了些感谢的好话儿,又让随行的侍女端来几盘子点心,说是自己的手艺,还望郡主不要嫌弃。 姜知雪道了谢,随意闲扯几句,便将话引到正事上:“公主原本就是为了两国交和而来,若说谢,也应当是两国臣民谢过公主。” 北羌公主有些苍白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淡漠的笑容:“郡主言重了,做此决策的是北羌王,我也只是依命行事,实在担不起这样大的功德。” “圣人有言,论迹不论心,公主不必对自己要求太过严过。”姜知雪笑笑,“北羌的皇子争权夺势,将国家弄得分崩离析,又葬送了许多英武将士,轮迹实在是比不上公主殿下。” 北羌公主冰冷的眼眸一眨,低低开口:“郡主不必如此客气,唤我轻舞即可。” 那兰轻舞,是她的名字。 “六皇兄行事,有他的道理在,郡主不必为我喊冤。” “殿下与六皇子兄妹情深,实在是让人羡慕。”察觉到面前的公主似乎对那蓝湛感情不错,姜知雪决定炸一炸她,“听闻六皇子寻回了失落多年的亲生妹妹,不知是否已经迎回北羌皇宫?” 第一百七十二章 还是诈死 “亲生的妹妹是什么意思?” 姜知雪这问题问的突兀,北羌公主下意识的反问,足以证明她对这件事不知情。 “是么?我也是道听途说,说是六皇子有一名同母异父的妹妹,就在大景。”姜知雪浅笑道,“原以为已经寻回了,现在想来,兴许是谣传。” 北羌公主狐疑的神情中闪过一丝了然:“原来是这样。” 姜知雪啜了一口茶,刚要继续说什么,却品出入口的茶汤有些浓烈,呛地她连连咳嗽了好几声。 北羌公主原本端坐在一侧,听闻她咳的厉害,便有些焦急地起身,上前查看姜知雪的情况:“郡主,怎么样了?” 素容也连忙去拍她的后背。 姜知雪被这二人紧张的神情笑道:“我不过是呛了一口,没什么大碍。” 北羌公主有些不太相信地仔细看她一眼,思量片刻后才开口:“郡主,你如今的情形,可不像是无碍,你应当受过伤吧?” 姜知雪愣了下,稍稍抬了抬胳膊:“这是前几日受的伤。” “不是这个。”北羌公主轻轻摇了摇头,“我是说内伤,郡主可曾有内伤?” “这……”姜知雪有些惊讶,这北羌公主竟然还懂望闻问切?但她自己看着确实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见姜知雪不答,北羌公主也没有勉强,顺势坐下来后,又恢复了清冷的模样,再次道:“郡主太客气了,我说过,可以唤我轻舞。” 姜知雪只是笑:“君臣有别,知雪实在是不敢。不过公主这样平易近人,在北羌,应当也是十分受百姓爱戴吧。” 北羌王儿子不少,但公主只有寥寥两位,大公主已经嫁到了其他部落,面前这位则是小公主。 北羌公主听了,眼底浮现出一丝嘲讽:“郡主玩笑了,北羌没有大景这般重视女子,我在宫中并不受到重视。” 其实北羌王的诸多妃嫔,并非只生育过两个女儿,只不过,活下来的只有她们罢了。 她名义上虽是公主,但除去繁琐的课程教习,自小其实并没有受到多少公主的礼遇,她同六皇子稍稍亲近些,也是因为,六皇子是北羌王后来认进宫中的,不曾欺凌过她,再多,便没有了。 因次姜知雪问道辛密,她会如此茫然。 话说到这,姜知雪也明了了,她同北羌打过八年交道,对北羌的风俗民情还是蛮了解的,对北羌人来说,只有能够上战场杀敌的,才配得到权利与财帛。 看来皇室也不能幸免。姜知雪暗自叹口气,看来想要从这位公主身上套取情报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按着那蓝湛的心机,也不可能让一位知道太多的公主只身前往大景。 她同北羌公主的这一次会面,便匆匆结束了。 临道别前,北羌公主忽地又提了一嘴方才送来的糕点:“这是我特意学来的,既不是北羌的口味也不是大景的口味,郡主可先品尝,若是喜欢,日后我再做了来送。” 送走北羌公主,素容有些无奈道:“她当真是什么都不知道,住着我们的地方,挨骂也全让我们挨了,最后什么都没得到。” 一牵扯到北羌,就连素容都刻薄了许多。 “谁说么有得到的,这不是还有三盘子点心?”姜知雪调侃道,“看起来确实叫人食指大动,拿过来我尝尝吧。” “小姐不怕她做手脚?”素容皱眉,似乎很想将点心扔出去。 姜知雪摇摇头:“她不敢,若是我出了事,她在大景也就待不下去了,被退回北羌,也只有死路一条。退一步,若是她当真心怀不轨,我们还有温箬。” 只不过,从洛城回来已经月余,那北羌公主一眼瞧出她的旧疾,还是令她有些惊讶,日后再打听打听罢。 点心味道确实不错,姜知雪不吝夸赞,又劝着素容也尝一口,素容抵死不从,正在玩闹着,卓文步履匆匆地进来了。 他虽急,也不忘关上房间门。 而后靠近姜知雪,用及低的声音道:“小姐,你让我盯着大理寺狱,果真,姜许意的尸身,出了问题。” 素容一愣,姜知雪吩咐卓文做这件事的时候,她也在场,当时她还有些奇怪,一具不那么体面的尸身,有什么好关注的? 没想到,又让小姐猜对了? “听说是尸身不见了。”卓文声音越来越低,“我瞧见,进出大理寺狱的都是禁军与内卫。” 姜知雪也严肃起来:“看来皇上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 “小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稳重如卓文,此时也有些不解了。 姜知雪眉间带了几分愁:“老实来讲,我也不确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直觉告诉我,姜许意的死没有那么简单,素容,卓文,你们可还记得,北羌六皇子是怎么回的北羌?” “诈死!”二人惊了惊,异口同声道。 “不错,那日姜许意特意叫我过去,让我看着她毒发的意图太过明显,我不得不怀疑。”还有一点她没有说,那便是,帮助北羌六皇子假死逃脱的人,极有可能是方若谦,但姜家人从牢中放出来后,方若谦一直没有现身。 卓文依旧困惑:“她当真有这样大的本事,能够从看守严密的大理寺狱中逃离?” “难不成……太子出手了?”素容惊讶道。 姜知雪看看他们二人,失笑道:“我也不是神仙,只不过随意猜猜,又怎么会知道内情?若是我猜的没有错,想来冷青梧也不一定能拦得住她。” “不可能吧?”素容脱口而出,“当初那蓝湛能够得逞,是因为没有人防备她,但如今天罗地网,她又不会武,怎么可能……” 她的说法自然没错,让北羌六皇子逃离,实在是楚昭序犯过的大错,如今大景的百姓与绝大多数的大景大军都还不知道此事。 楚昭序一定要想好万全的对策,不然,好不容易积攒下的威望,或许会在那蓝湛带着北羌大军进攻大景的那一日,尽数倒塌。 第一百七十三章 奸与忠 这件事情既然已经有天家出手,姜知雪自然是插不进去。 她也无法回答,为什么会觉着姜许意能够逃脱。 或许,是宿敌之间的感应? 满打满算,离着年关还有十几日的光景,温度却又再一次地降了一截。 姜知雪也躲在自己的府邸之中,无事不外出。 府中住着北羌公主,连带着前些日子的巫蛊之祸与姜家全家入狱的事,京城中这些人精,一个个也都巴不得离着郡主府远一些。 只是才清净了几日,太后就让人送来了帖子。 一年一次的花神会定在了小年这日,太后邀姜知雪前往。 花神会,是只有京城中才有的一届盛会,在会中,要通过各项的才艺,选出一名最佳的女子,担任花神,在次年的谷雨那日,敬天祈福。 能够选上花神,会为那名女子及其家族,带来莫大的荣誉。 毕竟万千贵女之中,也才出这一名。 姜知雪几乎没什么兴趣,谢过传信的公公之后,才想继续回房中烤炭火,却不料那公公缺没有离去的意思。 “郡主,太后娘娘,还想请您去宫中一叙。”那公公满脸堆笑道。 不管民间与朝堂如何看待姜知雪,宫中的人却都知道,她如今是圣上与长公主都看好的人。 现在太后又请她入宫,无论如何,他们都不会得罪姜知雪。 这邀约来的突然,姜知雪很是意外:“太后娘娘相邀,臣女不胜欣喜,还望公公稍候片刻,带我更衣之后,速速就去。” 避开那公公,姜知雪唤来素容:“你同我一道进宫一趟,太后这心思,我还当真有些猜不透,究竟是鸿门宴还是另有乾坤,实在是让我好奇。” 时隔许久,姜知雪又进了太后寝殿,那名大景最尊贵的女子端坐在凤椅上,气势凌盛。 免了姜知雪的礼后,太后开口:“也是许久没有召见知雪了,哀家记着,初次见你的时候,你满身的狼狈,如今也成了郡主。” 姜知雪跪在地上:“臣女惶恐。” 太后轻轻摇了摇头:“方才不是已经不让你跪了么?哀家只是感慨时光飞逝,并非责备你。” 说着,她面上一阵凄凉:“那方丈,我与他也有十几年的交情了,他与寻常僧侣不同,不怎么守佛家的清规,也不喜欢自己的寺庙香火鼎盛,好好的一座护国寺,在他手里,最后成了凄凄惨惨的一座坟。” 太后嘴上说着像是指责的话,但眼中俱是怀念与不舍:“当真是怪人。” 姜知雪没敢插话,谨慎道:“太后节哀。” “哀家没有什么好节哀的,我们这个年岁的人,一早便做足了准备,兴许哪一日,哀家也……”太后话说到一半,顿了顿,没有再继续,而是将目光落在姜知雪身上:“知雪,你帮他处理了身后事,也是功德一件。” 太后与长公主不同,她身上满是上位者的姿态,性格使然,自己的想法总会跟着身边人的进言产生动摇,姜知雪在她面前,着实是拘谨。 看出她的不适,太后似乎瞧见什么有趣的事,笑了一声道:“知雪不必拘谨,哀家先前,对你是有些误会,但皇上总为你辩解,如今又有了方丈一事,哀家也想明白了。” 太后又垂下眼帘,语气有些低沉:“天下是皇上的天下,哀家操心的时日已经过了,实在是管不了那么多了。知雪,现在哀家只管着自己喜欢你,日后,没事还是多来哀家这走动走动吧。” 姜知雪抬眸,有些掩饰不住自己的惊讶。 太后这一趟,竟然是为了同她说这话?她不再疑心她了? 她不敢怠慢,跪下又行了个大礼,这才出了太后的寝殿。 几名宫女上前,为姜知雪带路出宫,刚走没几步,几人便迎面撞上大太监贺纨。 见了姜知雪,贺纨原本就有些弯的腰更低了几分,行了个礼便到:“圣上刚巧得了些新奇玩意儿,想要赏赐给北羌公主,刚巧郡主在这,不妨辛苦绕几步路,随着奴才去取一趟?” 姜知雪心下会意,取物不过是托词,楚昭序有事要同她讲。 随着贺纨来到御书房,楚昭序正在写字,听见脚步声也不抬头闷声道:“你来了。” 贺纨及着众人退下,楚昭序写完笔下那字,才停下看了看姜知雪:“那日行刺的北羌人,是一路尾随着北羌公主而来的,只不过有趣的是,他们并非任何一个党派,而是民间自发组织的。” 这结果大大出乎了姜知雪的预料:“他们还当真不愿意过太平日子。” 北羌人同大景一样,心中都恨惨了对方,只不过大景百姓更加珍惜和平,北羌大多数人却似乎更喜欢征战与掠夺。 “只是那群乌鸦……”姜知雪顿了顿,“定然是来自隐匿在京城之中的暗探,他们能用出这样的奇招,不能不防。” 楚昭序却不甚在意:“不是他们。那些人的行踪我已经基本确定了。” 话止于此,没有继续深 入,姜知雪也默契地没有追问,顺着刚才的话转了个弯:“那便是还有隐匿暗处的敌人,当务之急还是要保证北羌公主的安全。” 楚昭序淡然一笑:“我今日找你,不是为了北羌公主,而是为了你那个妹妹。” 他收敛了所有表情,负手而立,整个人闲散又随意,却多少带了些疏离:“你知不知道,她原是北羌人?” 果然。 姜知雪心下一沉,真的是她! “陛下,臣女原先不知。”姜知雪对上楚昭序的目光,“只是她假死之前,说起往事,臣女觉着奇怪,才多留心了下。” 她让卓文盯着大理寺狱的事定然瞒不过楚昭序,索性大大方方承认:“得知她与那蓝湛用了同一种诈死的法子后,才真正察觉有问题。” 楚昭序未置可否,脸色沉了沉:“朕着人盯了许久,有派了禁军中好手追捕,却还是让她溜走了。知雪,你们这姜府,还真是藏龙卧虎。”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天命之师 姜知雪眼神闪烁:“陛下,也想到了那个人?” 楚昭序这话,摆明了是调侃。 在六皇子与姜许意诈死这件事中,同时都参与的人,只有方若谦最可疑,而如今他明面上的身份,还是姜相霖的私生子。 是以才有了这句“姜府藏龙卧虎。” 楚昭序见姜知雪会意,也懒得再细说,悠然绕着书桌转了一圈,走到左侧的书架旁,随手从中取了本书,语气轻快道:“你的消息倒也灵通。” 这话不好回,姜知雪眼观鼻鼻观心,沉静下来。 楚昭序也不计较,转了话题道:“至于北羌公主,朕打算给她许个皇室宗亲,只是还未曾想好是谁,倒是安然王,朕欲意为他与安侍郎的独女赐婚,圣旨已经拟好,会赶在花神会前宣下。” 姜知雪微微一愣,但这样的结果似乎也在预料之内,尽管有些心疼安月柳,但圣旨既然已经拟好,她也无法再说些什么。 楚昭序看她一眼,沉思片刻后,忽然道:“贤太妃虽是他生母,但做下的事情,也不能全然算在他的头上。安然王,毕竟还是我的弟弟。” 姜知雪听懂了,圣上也在为安然王辩解。 回想前些时日在月满西楼,安然王说过那些对楚昭序衷心的话,她有些恍惚。 楚昭序并非感情用事的人,难不成这安然王,当真如同自己所说的那般衷心? 离宫的时候,姜知雪那马车几乎装了满满一车的赏赐。 都是些大景时兴的布匹与首饰,大多是给北羌公主那兰轻舞的。 回了郡主府,北羌公主谢了恩,又默默回了那一方小宅子,并不与旁人多交集。 日月交替,赐婚的事终于落了下来,楚昭序将安月柳指婚给安然王,并定下了二人在花神会那日,行媒妁婚书之礼。 而随着这消息的传开,京城中不知从何时何处,流传开一则预言。 预言中说:“彼岸花开,非吉非祥。近之者,如藤缠枯木,终遭汲取;亲之者,似蛾扑明烛,必化飞霜。” 言辞虽然隐晦,但其中不详的意味,即便是没读过书的百姓,也都可品出一二。 偏生在预言传出的几日后,京城迎来第二场大雪。 大片雪花纷纷扬扬,将京城中的暗流涌动与邪性纠葛,全都压了下来。 初次听到这段话的时候,姜知雪刚遣人移植了几株梅花。 几人撑着伞立在院中。 她细心检查着花枝,听着素容讲笑话一般念出那段话。 赵金河半懂非懂,槽道:“这样绕口的话,有什么好传的。” 素容倒是多了几分兴致:“这你便不知道了,传出这话的人,名唤‘天命之师’,是方来京城的游方术士,听说,算命可准了,收的银子又公证,这场雪前,每日找他算命的百姓,都要从街头排到巷尾。” 雪势太大,很是阻碍大福外出“闯荡江湖”的步伐,只能不情不愿留在府中,此时正窝在素容的怀中,懒洋洋涌动着肥胖的身,将爪子舔的“吧嗒吧嗒”,似乎是听这八卦听得上瘾。 姜知雪懒懒“哦?”了一声,似乎有些不太信:“姜家方才因为巫蛊之事遭了殃,怎地就来了个天命……什么来着?” “天命之师,小姐,此人当真有些本事。”素容纠正道,“许多百姓听了他的话,还当真躲过那几日的灾祸,若不是这样,也不会一直传他的好。” 赵金河撇嘴:“他还敢叫这样大的名字,不怕兜不住么?要我说,改成苦命才好,反正他的词儿听着就不不怎么好。” 自从回了郡主府,他也逐渐恢复成原先的样子,只要众人默契地不提梅姑娘,他便见不到丝毫伤心的模样。 姜知雪淡淡笑了笑,刚想说自己不信有人能做到这些,却忽地想起护国寺的方丈,临终前也窥见佛光,当真认出了自己重生的事。 “那或许,这天地间当真有能够勘破天机的人吧。”她改了口,顺着素容的话承认下来,却对那则预言,仍旧有所怀疑,“只不过好端端的人,为什么会传这样晦气的话?” 素容只是有些好奇那人为什么会算的那样准,但对于这奇怪预言,并无多少想法:“这便不晓得了,街上人人在传,其实也并不确定,就是出自这天命之师之口。” “彼岸花开,非吉非祥……”姜知雪轻轻重复着这几句话,品着其中的恶意,“这恐怕不是‘预言’,而是‘陷害’。” “小姐的意思是?这人是故意的?”赵金河拧着眉头道。 姜知雪还未开口,便听到府门被敲响的声音。 前些日子,姜知雪好容易筛了个家底干净的小童做门房,老天却紧着下起雪来,不得不让小童过些时日再来做活。 如今听见敲门,只能辛苦身边人:“老赵,你去瞧瞧。” 赵金河转身向外而去,过了会,竟然神色僵硬地回来了。 素容瞧着同手同脚跑过来,险些还绊倒自己,不由觉着好笑。 可赵金河一句话,便惊到了所有人:“小姐……那个苦命的来了。” “天命之师?他来做什么?” 不等三人反应过来,木屐踩着厚雪的声音,便一路绵延至眼前。 所谓的天命师,年纪不大,穿着一件算是单薄的僧衣与破旧的木屐,脸色被寒冷璀璨地红到沧桑,全身上下唯有那双眼睛,深邃又神采奕奕。 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开口,将好容易缓过神的众人又震撼住了:“施主,请你速速离开此地。” 他在说谁? 姜知雪眨眨眼,左右张望一下,最终确定,这人说的是她。 “我么?”她带着一丝疑惑问道,“这位小僧人,你可知我是谁?又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 天命之师对上她的眼睛:“我知道你身份贵重,但这并非是你作恶行凶的护身符。彼岸花开,非吉非祥,苦海无边,回头方是解脱。” 那句预言再次从他嘴中念出,这一次,矛头直直指向姜知雪。 第一百七十五章 彼岸花与梅花 素容瞬间变了脸色,厉声呵斥道:“你个妖僧,胡言乱语在说什么?” 她怀中的大福也跟着疾言厉色地哈了口气。 天命之师稍稍转动身体,让自己面向素容,不卑不亢道:“助纣为虐者,当同罪。” “你!”素容霎时动了真怒,捏了捏拳头便想上前。 姜知雪眼疾手快,拦住了她,白色披风在雪地上划了道弧线。 “这位小僧人,虽说我不知道你的目的,也敬重僧侣,但你那套劳什子预言,在我这儿一文不值,今日的事情,我不计较,但也别再让我看见你。” 天命之师微微一笑,面上露出如同佛像拈花微笑的模样:“来日方长,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说罢,竟然真就直直转身离去。 素容又想冲过去,姜知雪却对着她摇摇头:“素容,不必了。” 天命之师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回廊转角,素容一反方才八卦打趣的神情,恨恨道:“小姐诶,这种妖言惑众的妖人,怎么不让我杀了他!” 赵金河也道:“没错,再不济也不能随意放他走。小姐说的不错,他当真是冲着‘陷害’来的,不行!我现在去跟上他!” “也不必了。”姜知雪拒叫住他,“若是他在民间真有声望,不用你盯着,自然有许多人、许多双眼睛看着,你伤了他,难保不被百姓嫉恨。况且,我应当已经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了。” 花神会,敬天祈福。 彼岸花,非吉非祥。 这人便是冲着花神会来的。 “但是小姐,这人来的莫名其妙,我们连他是谁都不知道。”素容一想到方才那人的挑衅,就气到五脏六腑都疼。 “我瞧着你们小姐的模样,似乎已经知道不少了。” 一道清清冷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柳叶、桃叶开路,北羌公主婷婷袅袅走来。 她穿着一袭夹棉锦衣,却丝毫掩饰不了弱柳扶风的身姿,远看近看,都赏心悦目。 桃叶抱着以一个小汤煲,露出讨好的笑容:“小姐,这是公主煲的汤,可香了,特意给您盛出来一些。” 这北羌公主,成日中谁也不理,却独独爱分享美味,也是奇人一名了。 素容见了她,收了收神情,有些敷衍地行礼问安。 北羌公主道:“我瞧着郡主胸有成竹,想来对着那飞来横祸,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她话中虽带了些许奉承的味道,但细看她的神色,依旧是冷淡无波。 姜知雪也计较她的态度,只是模糊回道:“公主还是太抬举我,不过是不想与他纠缠罢了,一介民间术士,我若是当真对他怎么样了,还不知道会被怎样诟病。” 北羌公主点了点头,认可了她的话,又抬头看了看那几株新栽的梅花:“这花却是不错,只是院中引了温泉水,怕是于它的长势不利。” 南橘北枳,原本便是在风霜中的梅花,被人栽种在暖泉中呵护,还能否开出鲜花? “不过种来解闷罢了。”姜知雪轻轻抚了下树干,“只要不死,活着便有希望。” 北羌公主似乎是冷笑了一声:“郡主倒是想得开。” 而后,不再多言,施施然又离去了。 素容:“?” 今日这事,怎么一桩接着一桩的离谱? 但北羌公主说小姐胸有成竹,看小姐这样子,也当不怕那邪僧,她只能暂且将心放到肚子中。 事实也证明,她放的实在是错了。 直到花神会那日,姜知雪是招灾的“彼岸花”这一说法,在坊间传了几道,终于是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更有闲人捋出,自从姜知雪回了姜家,姜公子、姜夫人、二小姐接连出了事,如今就连定远侯都丢了爵位,可不是克亲吸血之人么! “原先的定远侯世子,可是娶了扬学士的女儿,风光无限,最后闹到合离,依我看,全是这‘彼岸花’克的。” “我记得二小姐也是风华绝代,后来名声越来越差,又冤死在狱中,实在是可惜。” 一夕之间,百姓们的评价天翻地覆。 只因为姜枭然与姜许意已经死了,而姜知雪还活着,再加上那则预言的煽风点火,众人便选择性地忘记了那二人做过的错事,一味地在心中为他们洗白。 又把一切错处,安在了在姜府落寞后,仍旧身处高位的姜知雪。 素容为姜知雪抱不平。 姜知雪一点也不着急。 “这些流言蜚语,并不能伤我分毫,我们的敌人,尚且在暗中蛰伏,素容,你且安下心,只有静静等着,才能见到那人图穷匕见。” 素容愣住:“这还没有‘见’?” 姜知雪笑笑:“还差点火候。” “小姐,他们这样说你,你当真一点也不难过?”素容其实并非冲动之人,只是见不得姜知雪受委屈。 那些人没有见到姜家是怎么对姜知雪的,不知道她在边关竭尽心力护佑大景安慰,竟然这样编排她,又美化姜许意,实在是令人心寒。 可她不知道的是,这些情况,姜知雪早就料到了。 姜家被她一步步算计到如今落魄潦倒,支离破碎的地步,而她得到了天家厚爱。 百姓们不会误会才奇怪。 上一世,姜家人对付她的时候,也是竭尽所能,先斩断了她与外界的联系,才开始迫害她的。 他们要名声,一番筹谋,求仁得仁。 但姜知雪不在乎,这点子算计和口舌,对她来说,还不如臂膀上那快要愈合的箭伤来的痛。 京城的阴谋算计,她早就受够了,她也懒得去维护一个所谓“贤良温顺”的名声。 她应当是盛开在冰天雪地中的傲梅,不应该饲养在温暖阁楼中。 那么京城的这场风暴,理应再猛烈些。 腊月二十三,花神会,漫天的风雪竟像是知晓了民心一般,短暂地停了下来。 十里长街,红装素裹,煞是好看。 素容有些担忧看一眼姜知雪:“小姐,今日有百姓围观,你当真要去么?” 如今郡主府口碑几乎降至低谷,百姓对姜知雪的恶意,也叫她担忧。 第一百七十六章 花神会 花神会的举办之地,在京城的祭坛中,平日中都有重兵把守,一年中唯有极少数的日子会开启。 每每开启之日,大景百姓在官差的监督之下,皆可前往观会。 花神殿只是祭坛中的一小殿而已,只不过供奉的是为女菩萨,每每祭祀之日,太后、皇后都要单独前来拜一拜。 这日,京中簪缨世家的贵女们,早已按着各自家世门第悄然而列。 金甲禁卫严严实实将百姓拦在外围,随着司礼监掌印太监一声洪亮高昂的“吉时已至”,鼓乐齐鸣,诸贵女分列出一条道来,皇上与皇后的仪仗行来。 姜知雪站立在人群中,不由感慨素容实在是担忧过虑了。 这样的盛会,莫说闹事了,瞧着众人的模样,就连呼吸都放低了声音。 只不过这盛世很是无趣,姜知雪强忍着困意,听了楚昭序一番冗长又拗口的祝词,原以为总算是熬到头了,却不想还要聆听皇后的教导。 反倒是真正的花神选举,只需投掷三次圣杯即可。 不曾被花神选中的小姐,可抽取一支殿内的花签。 姜知雪连投三次,皆是两平面,是妥妥选不上了。 抽的花签签语平平,今日这关,算是轻松过了。 等待的时间很短,诸位贵女陆陆续续投掷完毕,结果却有些啼笑皆非。 三十二人,无一人被选中,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遭。 即便是皇后,也只能向太后请示:“母后,这该如何是好?“ 三次结果不中,已经是花神做了决断,便再无机会了,可来年的祭祀,又该怎样办? 太后沉吟片刻:“可有双阳结果之人?” 人群之中,只有姜知雪三次为双阳。 双阳为笑杯,意为花神尚未有定论。 太后颔首招呼姜知雪:“知雪,你过来。” 贵女们的目光齐齐落在姜知雪身上,或是好奇,或是不屑。 姜知雪心中哀呼一声,慢步走出人群,向着太后行礼跪下:“太后。” “你的签文给我看看。”太后冲她慈祥一笑,身旁的嬷嬷便上前结果了她的那支花签。 “前岁栽花今朝香,福泽自渡有缘人。莫羡朱门酒肉客,心灯不灭即通明。” 太后快速看过这签文,仔细品读一番后,才又欣慰地冲着姜知雪点点头:“你这孩子,倒是有福分的,想来前世积了大德,今生定然能长平久安。” 签文的意思很是通俗,虽然不是定好的上签,却也足以说明,姜知雪是身上有功德的人,这样的女子,想来花神应当不会拒绝吧? 这样想着,太后就开了口:“知雪,你去,再投掷一次。” 姜知雪叫苦不迭,这样的差事,她实是不愿招揽。 奈何太后娘娘下令,不能不从,再次跪在花神殿前,姜知雪抬眸看向那目光悲悯,俯视众生的神像,心中再次想起签文中的“前岁栽花今朝香”,难不成,自己能够重生,当真是因为在做问竹先生的时候,积攒下的功德? 这样想着,天空忽然一声惊雷,姜知雪手一抖,圣杯骤然落地。 “哒——” 清脆的声音传来,地面上,两面赫然为阴! 姜知雪:“……” 这不是造化弄人? “花神允了!”皇后离得近,先看到结果,带了些惊喜地宣布出来。 “好好好,承天景命,福泽苍生,我们的花神已经选出来了。”太后满面笑容,提了提嗓音想着诸人宣布。 贵女们反应并不慢,不管心中真实想法,此时都换上和善的神情,向姜知雪送来祝贺:“恭喜郡主,贺喜郡主。” 也是此时,百姓中才隐约传来一些议论的声音。 太后亲自上千,将姜知雪从地上拉起,先是认真看了她一会儿,才柔声道:“知雪,你打扮地太过素净了,毕竟是能够代表花神的贵女,日后也多在自己身上下点心,今年的年节,也来宫中过吧。” 自从太后选择相信楚昭序,放下对姜知雪的芥蒂,便又念起了她的好,今日再见这孩子,确确实实是个妥帖又守规矩的人。 只要是心中没有旁的心思,她仍旧是愿意为她撑腰的。 “母后,儿臣瞧着今日天色不好,既然花神已定,不若早些结束,余下的事,可回宫之后再议。”皇后提议道。 按着往年的规矩,选出花神之后,还有祭神的歌舞乐,甚是热闹,百姓们大都也是为了这才凑热闹来的。 只不过原本已经放晴的天却突然变脸,众人只不过是几句闲话的时间,乌云便迅速遮盖天空。 太后有些不甘心,但念及今年的雪势实在太大,祭神毕竟只是形式,况且今日真正的目的已经达成,于是很是干脆同意了皇后的提议。 得了太后允准,皇后这才带着诸贵女向着总祭坛的方向而去,拜会了楚昭序,将花神会的结果禀告上来。 花神会散去的时候,半空中已经有零星的雪花。 待到姜知雪赶到郡主府外时,漫天的雪已经到了遮掩视线的地步。 温度相较于清晨,也降了许多。 姜知雪带这些狼狈地进了屋,急急换下微湿的鞋袜,拥着手炉缩在了贵妃靠上。 素容是同姜知雪一同入宫的,此时被卓文等人围在当中,询问结果如何。 素容端足了架子,才一脸得意地告诉他们,咱们的小姐,真真是天命神女,被花神一眼看中,选去做了神侍。 姜知雪无奈地看着他们几人打闹,轻轻摇了摇头。 “素容,莫要张扬了,这花神,我心中还真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当。”她轻叹一声,“况且,当时我跪在那儿,心中想的也根本不是花神的问题。” 这次,也不知道是骗过了花神,还是骗过了皇后与太后。 “小姐不用想这么多,总之定了你,便是你扬眉吐气的时候,让那些人总说为我们郡主府晦气,现在该闭嘴了吧!”赵金河很是得意。 正说着,众人忽听到房顶之上,传来急促地敲打声,“咚咚咚——”接连不停,愈演愈烈。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不祥之人 “这是怎么回事?”赵金河被吓了一跳。 卓文先反应过来:“小姐,像是下了冰雹。” 姜知雪怔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不错,还真是冰雹。” 这倒是稀奇。 先前在边关,姜知雪倒是见过几次冰雹,只是京城算是大景南方,冬日气候虽不暖和,但也甚少会下冰雹。 今年这两场大雪,已经是十几年难得一遇的了。 “天降异象,非是吉兆啊。”卓文眉心紧锁,望向姜知雪的目光中,带着深深的担忧,“小姐,进来这些事情总是针对您,您还需小心。” 姜知雪笑笑:“怎么连你也变得这样笃信鬼神玄学之说?放心,我这人向来难惹,即便是真的有神魔来了,也不能那我怎么样。” 她说着,来到窗前,支开窗户,冰雹立时霹雳吧啦砸在窗棂上。 她看着面前一片雪白的场景,语气中带了些揶揄:“只是,阿因与安然王今夜的宴请,恐怕是泡了汤。” 按着圣上的旨意,今日是安然王向安府下聘书的日子,夜间还在王府设了宴。 此情此景,恐怕能够赴会的人寥寥无几。 这场出乎所有人的冰雹,一直下到夜间,姜知雪睡前仍旧未停。 次日总算是停了风雪,天却也不曾放晴。 而在没有防备的情况喜爱,京城之中,受灾很是严重。 许多百姓的屋舍都有损害,被冰雹困在外的人,也有受伤的情况。 素容一早去街上瞧了一圈,回来后,神情很是严肃:“小姐,情况比想象中严重些,到处都是惨转破瓦,叫苦声不迭,说是不说,谁能想到,这是咱们大景的国都呢。” 姜知雪想了想,对素容道:“从咱们的三间铺子中,各自分出些商品,向周边的百姓分发出去,也算帮一帮他们了。” 赵金河有些不悦:“小姐,这些市井小民,听风就是雨,这些天总是背地里说咱们的不是,你还这样好心。” “老赵。”姜知雪忽正色下来,“你近日怎么总是抱怨连连,什么叫做‘市井小民’?依着你的说法,梅姑娘也算不上高门大户,便配不上公道与正义了?” 这是多日以来,第一次姜知雪主动提及没姑娘。 素容还想劝,但赵金河这次说的话确实过分了,不怪姜知雪生气。 他们这些人,无一不是出身极低,这句“市井小民”说出,实在是傲慢之极。 赵金河禁了声,在听到梅姑娘的名字时,眼中猛然迸发出一股悲痛与愤怒,却很快消散开来,而后整个人颓然软了下去。 他有些怏怏道:“小姐,是我错了,你莫要生气,我去反思。” 说罢,也不管姜知雪的反应,转身就走了出去。 “老赵与原先,当真是变了许多。”素容暗自摇头,倒是也没有去追的打算,放任他去了。 “别管他。”姜知雪冷冷道,“他这性子,必须要收敛起来,不然在外行走,不说给郡主府,便是他自己,也会找来许多麻烦。” “还有,素容。”说过赵金河,姜知雪又将话题放在正事上,“分发东西的时候,别忘了,一定要将我们的招牌,打的亮一些。” 做了好事,就需要让别人知道。 姜知雪不懂生意,却懂得不能吃亏。 素容瞬间懂了她的意思,于是转了愤怒为笑意,调侃道:“还是小姐聪慧。” 那三间铺子的掌柜,都是素容在管着,因此这事,也都全然交给了素容。 素容出府后,长公主府的一名仆役赶了过来。 这仆役很是慌张,见了姜知雪,甚至行礼只行了一半,就匆匆道:“郡主,大事不好了,长公主让我来知会您一声,昨日那场冰雹,将花神殿砸塌了!” “什么?”这消息太过意外,姜知雪整个人都不由自主从椅子上站起,再次确认道,“你说的当真?花神殿损伤如何?整个儿都塌了么?” 仆役苦着脸,难过道:“那倒是没有,只是西南角塌陷了一处,但长公主说,此事非同小可,昨日主子与贵人们才去祭拜化身,求了圣杯,夜间就出了这样的事,圣上那儿倒是没什么,但若是传出去……” 要是传出去,姜知雪这个得了花神认可的人,恐怕就摆脱不了“祸害”、“灾星”的名声了。 长公主自然清楚其中的利害关系,因此得了消息第一时间就让人传信给了姜知雪。 “殿下说,郡主拎得清,兴许会有法子,她知道您对名声看地不重,却也不能任由别人编排。” 长公主也真正理解姜知雪,生怕她一笑了之,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花神的位子让出去,还要嘱托仆役劝她。 姜知雪无奈一笑:“替我多谢殿下周全,雪天路滑,你回去的时候当心一些。”又叫卓文取了赏银,将人好生送出去。 长公主是好心,可惜有些事情,不是她想要制止就能如愿的。 那个神秘兮兮的天命之师,不曾出事的时候便摆明了与她作对,如今这样好的借口,自然不会错过。 刚好,她也很是好奇,这人究竟有什么目的。 她就且看戏子如何搭台开唱。 花神殿坍塌的动静不小,不是宫中想要隐瞒就能瞒住的,还不曾过了午时,这消息就在京中的大街小巷传了开来。 果真,当百姓们得知是那个府中住着北羌公主的姜知雪中了圣杯后,诸人变觉着,所有的疑惑都有了解答。 这是上天给予的惊醒!次女定然是灾星转世,孤星如命,断不能留! 天命之师也不负众望,直接向众人揭示了那则预言说的正是姜知雪,“彼岸花”的煞气冲撞了百花,这才引来雷电之灾。 那些家中受了灾的百姓,对此深信不疑,认准了是姜知雪的缘故,才害得他们损失惨重。 一时间,竟然有百姓自发结队,来到郡主府前,向姜知雪讨要个说法。 守卫的内卫没有对付过平民,唯恐伤了人,一时间,双方便这样僵持住。 第一百七十八章 她真的敢! “出了什么事情?”姜知雪的声音从府邸内传来。 正在与百姓对峙的内卫闻言转过身,见到姜知雪有些惊讶。 这样的情形,她出来做什么?岂不知会激化这些人的怒气? 但他却不敢直接说,忙行了礼,微微皱了下眉头,客气提醒:“郡主,此处甚是不方便,您还是不要出来了。” “不方便?”姜知雪向外张望一眼,只见到六七个粗布衣衫的年轻男子满面怒容,正眼睛喷火一般死死盯着她。 “你就是姜知雪?”为首那人毫不客气地发问。 “大胆!”带头的内卫立刻呵斥到,“怎么敢直呼郡主姓名!” “不碍事。”姜知雪淡淡一笑,“他们都敢堵在府门外,叫声名字,自然算不得什么了。” 带头的内卫一愣,此时才发现,虽然是被百姓们编排,又被这样诘问,姜知雪的神情好像都很平淡,既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羞愤难当。 她只是如同看客一般,在静静瞧着这场闹剧。 “我是你要找的人,”看戏的人开了口,“只不过我还是有些不太清楚,你们这样气势汹汹找上来,是为了什么事?” 她的语气也如同人一般,很是平淡,但带头那人,却无端被震慑住,竟第一时间没有回话,而是转头望向了自己的伙伴。 一身的戾气就这样先卸去了一多半。 再开口的时候,已经没有了方才同内卫叫阵的气势了:“我们来找你,是算账的。” “不错!算账!”兴许是察觉到什么,身后那几人也开始帮腔。 姜知雪忍俊不禁:“我都不认识你们,竟然会有‘账’要算?我欠着你们银两么?” “你少装蒜!”领头那人咬咬牙,“我们的家都被这次的冰雹砸坏了,妻儿也受了伤,这都是拜你所赐,你还想装不知道!” 素容一直在姜知雪身后听着,到了此时,实在是忍受不了了:“可笑!这同我们小姐有什么关系?” 现在她忽然又觉着,赵金河说他们是“市井小民”,还是太轻了,这分明是刁民! 姜知雪递给素容一个眼神,示意她不用出声,自己能够承受。 而后才面向那几人,温声道:“你们受了灾,朝廷自然不会不管,若是觉着朝廷的赔偿不足,也可以向京兆尹求助,怎么算,似乎都算不到我的头上。” “京城之中,人人都知,是你接了花神的圣杯,触怒天庭,这才讲下灾祸!” 姜知雪耻笑一声:“这更可笑了,若是我的缘故,为何坏的是你们的屋子,伤的是你们家的人,我却毫发无伤?” 领头那人怒火中烧,似乎是没想到姜知雪这样能言善辩,但偏偏,他反驳不了。 好在,他的同伴回答了:“你是郡主,金枝玉叶,只能让我们这些穷苦人替你受罚!” “呵。”姜知雪睥睨他一眼,“真如你所说,这天庭,对我似乎还不错,都舍不得我真正受罚。” “……” 沉默。 姜知雪目光一一扫过这几人,声音陡然高了几分:“你们口口声声是我害得你们家人,可见受灾不小,却不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守在家人身旁,却还能够带着一身的气力与手段,来我这不相干的人门外,甚至同着内卫动手,置自己的性命于不顾,可见心中根本不是真正关心家人。” “你凭什么这么说!” 一句话,又重新燃起了那几个人的火气。 “我们敢为了家人拼命,你呢?只会躲在朝廷的走狗身后,敢不敢走出来,堂堂正正给我们一个交代!” 内卫中的负责人听了几个人针锋相对的一番对话,一直想要插嘴强行镇压下这几人,却都被姜知雪暗中拦了下来。 此时听见他们再次叫嚣,太阳穴处都忍不住开始突突跳疼。 怎么就摊上了这样的苦差事! 他们这样高调在郡主府外惹事,现在竟然还让郡主与他们面对面的较量。 且不说姜知雪只是一名女子,便是她当真有本事,也不敢将这些百姓怎么样吧。 名声本就岌岌可危,谁还会傻到雪上加霜? 可这人,偏偏是姜知雪。 她真的向前迈步,走出了内卫的保护范围,下了台阶,与那几人面面相对。 内卫的负责人甚至都不曾反应古来。 “我走出来了,然后呢?”她轻挑眉梢,还不忘挑衅到。 那几个人也愣住,他们还没有整理好措辞,就听见姜知雪问道:“现在你们老老实实回家,我可以不做追究。” 领头那人瞬间涨红了脸,明明是他们来讨公道,怎么现在变成了姜知雪占据上风? 刹那间的冲动,足以让他动起来。 他举起拳头,向着姜知雪击打过来。 内卫负责人这次不敢怠慢,急忙向前扑去。 可姜知雪的动作更快,只见剑光一闪,领头闹事那人就“哎呦”一声,重重跌在雪地中。 “杀人了——” 剩下几人被突来的变故吓破了胆,想都不想就要四散套取。 姜知雪道:“拦住他们。” 内卫纷纷上前,将那几人又堵了回来。 那几个人哆嗦着才要说些什么,才发现,领头那个男人并没有受伤流血,只是兀自抱着自己的胳膊在地上呼痛。 内卫负责人立刻明白过来,这是被剑背抽的。 他再看向姜知雪,她手中的剑在白雪映衬下,闪动着令人无法直视的耀眼光泽。 他心中惊涛骇浪:这郡主,她真的敢! 别说姜知雪,就是他们这些武官,遇见不讲理的百姓,也不能随意动粗的,不然对方随意编排几句,传了出去,坏了天家的名声,他就是有九个脑袋都不够砍得。 什么?你问为什么要对百姓动手? 他们都敢同内卫较劲,能是本分的普通百姓么? 姜知雪今日也算是为他们出了一口气。 “你们不是要为家人拼命么?”姜知雪嘲讽道,“跑的这样快做什么?” 那几个人放佛此时才想起来,面对的是皇家天威,忍不住求饶道:“郡主,我们都是一时想不开,求您大人大量放了我们吧。” 第一百七十九章 告御状 姜知雪垂眸,望着他们,只觉着事情愈发可笑。 在鬼神巫蛊之前,原来刀剑与死亡更令人恐惧。 “我倒是有些好奇,你们当真见过那神明,亲口告诉你们我是灾星了么?若是没有,怎么会深信不疑?别人告诉你们的?那别人又真真切切见过么?”姜知雪反问,“且不提当今圣上忌讳此等言论,今日便是换了旁人,绝不会轻易放过。” 姜知雪挥挥手,让内卫放开这些人,转头同卓文道:“卓文,你拿上些银钱随着他们前去,见到需要修缮屋舍或是治病治伤的百姓,便帮一帮,在叫上位内卫大人,见到闹事的,也不必姑息。” “是,小姐。”卓文恭敬答道。 再看向已经全完懵了的那几个百姓,姜知雪继续耐下性子丢下最后一句话:“究竟是谁瞧见我害得花神殿塌了,就让他自己来找我,真真愚蠢,替旁人来卖命!” 说罢,也不管那几人,径直回了郡主府。 那几个人呆愣在原地,直到内卫出声驱赶,这才恍然。 那名内卫的负责人望着姜知雪的背影,忽然便明白了冷青梧为何会对姜知雪另眼相待了。 院内,卓文诚心称赞道:“小姐。您方才当真威武。” “有么?”姜知雪不以为意,不过是些连准确判断都做不出的毛头小子,对付他们还不算难。 卓文取了银两,按着姜知雪的吩咐办差去了。 这消息很快传到了皇宫。 楚昭序刚好与朝臣商议过安抚京城百姓的法子,来到太后宫中请安。 “神殿塌陷,如今她又失了民心……”太后轻叹一声,动作很是缓慢地摇了下头,“皇上,这知雪,当真是不如她的兄长。” 在太后看来,自己与皇上已然给了她太多宽容,但她却依旧能够将一手好牌打烂,若是自身没有问题,当真是有些说不过去。 太后耳根子软的毛病又犯了。 “哀家听闻,进来有为天命大师,卜卦问吉凶甚是精准,神殿的事总归需要处理,不若将他唤来宫中,叫他也算一算。” 楚昭序神色恭敬:“母后,宫中好不容易才止住了这股子歪风邪气,此时破了戒,恐怕不太好吧?” 他耐心解释道:“祭祀与花神会,原本也只是为了替万民讨个好兆头,如今吉祥变成了不吉祥,已然违逆了本意,却还要再搅扰地人心惶惶,实在不合适。花神殿塌陷,无非是年久失修,加之天灾,好生修葺即可。” 楚昭序一番话说的合情合理,此事本就寻常,更应该引导着百姓去放下对所谓“鬼神作祟”的念想。 太后却不这样认为,总觉着他字字句句,都是在为就爱姜知雪开脱。 她是深宫中人,自然也是不免俗地将此事归咎于楚昭序瞧上了姜知雪。 但天下早已经都是楚昭序的天下了,她即便是不愿见到这事发生,也不好说些什么,再三踌躇,还是委婉提醒道:“皇上治国有方,是万民之福,只不过有些事矫枉过正,反倒适得其反,万不能为了一人,而伤了千万子民的心。” 楚昭序拱手应下:“多谢母后教诲。” 今日的话叙地差不多了,楚昭序起身便要告辞,却忽然有太监来报:“陛下,太后娘娘,有人在宫门前敲鼓鸣冤!” 他的神情甚是拘谨,告御状毕竟是大事,几年都不晓得能不能见一次,如今刚巧撞在他当值的日子上,怎么可能让他不慌。 太后拧紧眉头,声音不大却足以震慑人心:“是什么人?为的何事?状告何人?可都问清楚了。” 小太监俯身在地,忍不住发抖道:“回禀陛下、太后,那人是个和尚模样打扮的,自称为‘天命之师’,说是要……”他顿了顿,又索性闭上眼,一口气说道:“状告郡主姜知雪!如今宫门前已经聚拢了许多百姓,看起来对他都很是尊崇,又胆大的不光看热闹,还跟着一起喊。” “喊什么?”楚昭序问道。 “好像是‘彼岸花开,非吉非祥’,很是绕口的一段,还请皇上、太后赎罪,奴才就记住这一句。” 是那则预言。 “非吉非祥”四个字戳在太后心口,她看一眼楚昭序,见对方脸色不善,便劝道:“皇上,如今有人讲此事告上了皇城,你便是想要轻轻放过也不能了。” 楚昭序不免心烦:“让那人在原地候着,着人去郡主府请人。” 对于这些是日京城中的这些留言纷扰,他不是没有听过一些,只不过都当做了细枝末节的小事,听过便放在一边了。 对新鲜,竟然还真有人将此事闹到了他的面前。 既然如此,不妨大开宫门,直接当着京中百姓的面,见一见这个妖言惑众的小和尚,看他到底有什么样的底气,能够在宫门前击鼓。 —— 郡主府,姜知雪又细心将所有的梅树查看一番,将伤了的叶子一一摘了,宫中便穿了话过来,请她去皇宫。 传话的小太监先前也见过姜知雪,得到过她一片金叶子的赏,因而对这位内敛矜贵又总是气定神闲,叫人不自觉想要相信的郡主很有好感,于是悄悄漏了些口风:“郡主此行需当心些,您在民间得罪的人,直接告了御状,大伙儿都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哦?告御状?”姜知雪原先还在猜测,那天命和尚会选择怎样的方式回击,没想到他胆子竟然这样大。 宫外那两架子鼓,虽成日中有人擦拭,但她在京城中这些年,却从未见到有人尝试去敲过。 国法有令,反是敲击此鼓者,务必要证据确凿,所言更是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不然,会被处以极刑。 这天命和尚与她,竟然有几分不死不休的感觉。 “既然如此,劳烦公公带路吧。”姜知雪点点头,冲太监一笑,“我也有几分好奇,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素容紧紧跟上,目光中闪烁着令人胆寒的杀意,她早就说,应当将那和尚给宰了! 第一百八十章 她是凶手 宫门前,看热闹的百姓里里外外围了约莫十来层。 即便是如此严寒的天气,也挡不住百姓们热火朝天的议论声。 “天命大师真真是汉子,居然真的敢去告御状!” “这你便不知道了,佛家讲究‘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他出头替咱们除了这个妖女,那是流芳百世的功德,死了之后是要去极乐世界的!” “大师那叫圆寂!话说回来,也不知道皇上怎么想的,竟然能够容忍这样的妖女留在京城。” 他们的声音并不低,丝毫不怕旁人听见,言辞之间,尽是对姜知雪的咒骂与嫌恶。 直到一声女声传来:“可是,郡主不是问竹先生的妹妹么,怎么可能是妖女?” 这话很轻,却一下子就将那些沸反盈天的声音全部压了下来。 问竹先生在百姓心中的地位不必多说,百姓们也隐隐听说过姜知雪曾经追随者问竹先生前往过边境。 但如今桩桩件件,都与她有关,众人心中对她的印象已然降至低谷。 加之天命和尚牵头,他们自然乐得见这个热闹。 于是,短暂沉默后,一个壮汉面带不悦地开口:“话不能这样讲,又句话叫什么来着?哎,就是说问竹先生是好人,但姜家不一定全部都是好人!” “歹竹出好笋,你们想想,先前的世子,还有姜家养女,做的事哪有问竹先生半分风骨?” 人群中迅速传出附和的声音:“不错,不错,这郡主,想来定不是什么好人!” 他们议论着,却又有了不同的声音:“可是,天命大师到底是为了什么来敲鼓?圣上不是不喜鬼神之说?” “这……”又是一片哑然。 “快瞧,她来了!” 正巧,后方的人到姜知雪的马车自远处驶来,于是忙止住了话头,扯扯旁边人的衣服,示意旁人向后看去。 很快,人群中让出一条道来。 姜知雪下了马车,瞬间诸多不怀好意的视线全都落了上来。 “不详之身”、“不配为问竹先生妹妹”这样的说辞零零星星传到她的耳中。 即便是素容,听在耳中也难免不会为姜知雪难过。 可姜知雪却是淡淡一笑,不过是些毫无根据的指摘罢了,上一世,她可是承受了更多。 远远望见天命和尚,她也是坦然招呼出声:“久违了,实在是未曾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你。” 天命和尚眼神中有恨意一闪而过,只是掩饰不好,轻而易举让姜知雪捕捉到了。 她细细回想着自己究竟是何时何地见过此人,为何他会对她有这样莫名其妙的敌意。 “施主,久违了。”饶是如此,天命和尚还是装模作样双手合十,向姜知雪行了一礼。 素容则是紧紧跟着姜知雪,生怕再出现什么变故。 终于,宫门缓缓打开,随着太监一声通传,圣上驾临。 禁军一字排开,强烈的威压之下,百姓纷纷不自觉跪倒在地,气氛瞬间凝重起来。 万岁的呼喊声响彻此方天地。 楚昭序安坐在銮驾之内,沉稳道:“免礼平身。” 等到众人起身,视线又落在登闻鼓上:“是谁敲响的登闻鼓?” “回禀陛下,是小僧。”天命和尚沉着地上前两步,来到御前,再次向楚昭序行礼。 只不过,他毕竟年轻,纵使再尽力伪装,在帝王面前,也难免会有些许的不安与惶恐。 这无意中泄露出来的一丝丝波动,被姜知雪及楚昭序等人都察觉到了。 贺纨接上他的话:“和尚,你既然敲了鼓,可知晓这登闻鼓的规矩?” “除官典犯赃、袄讹劫杀,灼然抑屈,州县不治者方许诣登闻院。” 若是他状告不合规矩,或是不实,一应后果,应当自行承担。 天命和尚心中将这些话默默念了一遍,而后稍稍抬头,目露坚定,果断答道:“是,小僧知晓。今日所述,句句属实,若有虚假,甘愿领刑。” 贺纨厉声道:“国有国法,既然你信誓旦旦,便应明白,倘若当真是诬告,罚将下来,你可是逃不掉的。” “是。”天命和尚摆明是了下定决心,面对贺纨的再三劝退,都绝不松口,甚至继续道,“小僧死不足惜,只盼望能够惩治恶人,匡正道义,换大景一个风清月朗。” 贺纨无奈,只能看向楚昭序。 楚昭序在銮驾内,众人看不清他的神情,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平静却自带天威:“既如此,今日大理寺、京兆尹这些官员尽数在场,若是案情复杂,无法明辨,也会按照规矩移交到应属的衙门内,由朕亲自督察办理。” “你有何冤屈,要状告何人,可一一明说了。” “多谢陛下!”天命和尚躬身谢恩,转身面向姜知雪:“小僧状告的正是面前这位施主。” 他直视着姜知雪的眼睛:“想必施主心里也清楚,是为了什么。” 姜知雪:? 她自己也在等着天命和尚的理由,这人却偏偏在关键时候打起了哑谜? 姜知雪哭笑不得:“恐怕我并不知道。” 天命和尚眼中积蓄起浓重的悲伤,声音嘶哑却字字如铁:“京郊城外,护国寺方丈,可是你害的?” “什么?”这话远远超出了姜知雪的预料,她想过无数可能性,却独独不曾想过这一条。 也便是在此时,她才倏然回忆起来,面前这小和尚,可不就是在护国寺见过么! 当时贺砚舟单手敬香,是他上前阻拦的。 只不过当时的小和尚懵懂又傻乎乎,与今日面前这人,简直判若两人。 而随着天命和尚的话音落下,四皆哗然。 灼灼视线聚焦姜知雪。 毕竟只是背负一个不详的名声,与真正手染鲜血,与普通人而言,终究是相差甚多。 短暂惊讶过后,姜知雪很快镇静下来:“大师这话实在是可笑,我与方丈无冤无仇,是真从未知晓方丈法号,又有什么理由去戕害他?” 素容也气急了:“方丈分明是端坐安然而命终,还是小姐安葬了他,你这人,简直荒谬!”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举证 护国寺这名儿虽大气磅礴,但京中真正认识且去过的人,实在少之又少,不然寺中也不会常年如此冷清。 之所以有这样的名字,大抵应当是在早先的朝代辉煌过。 百姓围观在登闻鼓前,兴致勃勃看着天命和尚状告姜知雪,他们虽不认识护国寺,但并不妨碍因此谴责姜知雪的狠毒与人面兽心。 “原本以为她只是不详,竟然当真害过人!” “真真不配做问竹先生的家人!” “你们这样惊讶作甚?我瞧着她这样儿,便知是阴险小人。” “肃静!”大太监贺纨一声眼里斥呵,将这陆陆续续冒头的声音尽数压下。 方才说话的人都缩了缩头,将自己向后藏了藏。 而这方的骚动,却没有分去天命和尚半分的注意力,提及方丈,他严重血丝更密:“铁证如山,岂容你巧言令色!师傅满腹学识,又藏起锋芒,平日中和善待人,若不是你蓄意加害,怎么可能突然遣散徒弟,又死的不明不白?” 姜知雪皱起眉头,反问道:“方丈遣散寺中众人乃是因为他知道自己大限已至,不愿意拖累弟子们,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天命和尚咬了咬牙:“我早在几月前就离了护国寺,但我知晓,师傅一直身体康健,觉不是你口中所言,大限将至!” 他看着姜知雪,从袖中取出一块丝帕:“这边是证据,寺中从不留宿女子,这丝帕却是在师傅房间中发现的,若非你所为,它怎会在此?” 楚昭序向着贺纨递了个眼神,贺纨会意,走至天命和尚身前,将“物证”取了过来,又转交给天子。 姜知雪自然也是看清了那丝帕的模样,她凤眸微眯,有些疑惑地望着天命和尚:“圣僧口口声声‘铁证’,却连最基本的道理都忘了盘查。不错,此物的确是我的。” “你承认了!”天命和尚面上已经带了些狰狞,一字一顿道。 “只是,是我的又如何?”姜知雪面向天命和尚,“你既说自己在几月前就已经离了护国寺,不曾知晓寺中适合情形,缘何会仅凭借这样一条小小的手帕便认定我就是凶手?这样未免太过武断了吧?” “我自然有旁的理由!”天命和尚与她针锋相对,“我找到了先前的师兄,他说过,师傅在遣散众人之前,曾经睡得及其不安稳,醒后又常独自发呆,师兄去找师傅的时候,刚巧听见他口中呢喃的,正是你的名字!说明你早有预谋,甚至还威胁过师傅!” 姜知雪在见着那丝帕的时候变觉着可笑了,如今听见这样一番言辞,便是没有忍住,唇边直接绽放了一个极为讽刺的笑容:“哦——” 她拉长声音,戏谑问道:“那大师是真正‘亲眼所见’我行凶了?既然你拿到这方丝帕,定然是去过方丈房间,那可有见过打斗痕迹?我见过方丈的次数不多,但也能够看出来,方丈虽年迈,身上的武功修为却不弱,寺中正院,也有日日习武练功的痕迹。” 她上前一步,气势迫人:“敢问大师,可否想过这些问题?还是说,有人从中挑拨,让你认定我是凶手?” 这方丝帕自然是姜知雪的,却是她发现方丈已然圆寂后,随手拿出为方丈覆面的,之后又雇了些苦力来帮自己搬运方丈身体,定然是那些人粗心,将丝帕遗落了。 此事她清清白白,也有诸多自证清白的说辞,却没有着急讲出。 因为她已经发现,这天命和尚,定然是被人欺骗,才来陷害她的。 想必幕后之人,是看中了他推演卜算的能力,为了将此人拉入自己的阵营中,才用这样的话欺骗他,却没有想到,这小和尚这样沉不住气,为了替自己的师傅报仇,竟然当众敲响了登闻鼓。 于是姜知雪也不急,若是能从这天命和尚口中,诈出些话来,便好了。 天命和尚被她的质问噎住,脸色变幻,他并不是亲自捡到的那方丝帕,只是将东西交付给他的,是师傅的知己好友,他才深信不疑。 “小僧虽不曾亲眼见到师傅临终之际的模样,但、但事实俱在,师傅从未让女子进过他寮房,如若不是你,他怎会在圆寂前,死死拽住这方丝帕!” 天命和尚字字句句,皆是泣诉,他神情动容,足以打动在场的百姓。 楚昭序坐在御辇之中,听着二人针锋相对的一番对话,此时哪里还不清楚,这小和尚,手中根本没有实证。 他所认定的“铁证如山”,单纯是靠着心中的恨意与想象支撑起来的。 姜知雪抓住他话中一处,追问道:“方丈死死拽着这方丝帕?是你亲眼见到的么?” 天命和尚不会撒谎:“小僧无缘见到师傅最后一面,但传信之人,是全然值得信任的。” “是谁?” “无可奉告!”天命和尚认真道。 姜知雪盯着他的模样,看他的眼神中,不免对了几分同情与怜悯:“你倒是有情有义,只不过,眼光不怎么好,错认了恶人。” “施主!你慎言!”天命和尚还想要再辩驳,“师傅教我识人看相的本领,我不会看错,你便是克亲寡缘之人,你攻心算计,在你身边之人,皆会受你锋芒所刺,即便是你本人,也不会善终的!你就是、就是……” 他想说江海之学就是天煞孤星,但这话实在恶毒,即便再恨,话到了嘴边,他还是没忍心说出口。 可围观的百姓,替他说了出来:“是扫把星!” “是不详之身!” 素容紧紧握着拳头,恨不能上前将那和尚踹翻在地,狠狠揍一顿。 他凭什么,凭什么靠着自己的喜恶,便将姜知雪至于这样难堪的境地! “咳。”上首的楚昭序轻轻咳了一声,将众人的神思拉回。 “天命和尚,命缘一说,与本案应当没有什么关系吧?”天子冰冷的声音中隐约掺上一丝不悦,“还是说回本案吧。” 第一百八十二章 清白 “是。”天命和尚应了一声是,便向姜知雪道:“施主方才顾左右而言他,却从未回应过小僧,为何你的东西会出现在护国寺?” 姜知雪轻轻叹一声:“我早已与你说过,是我收敛了方丈,我出现在他的寮房中,岂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说完,她想着楚昭序一拜,将去迎接北羌公主时候见到方丈,又在次日前去护国寺,却见到方丈早已坐化的事,一一讲述出来。 自然,方丈说过的那些,已然知晓她是重生之人的话,被她囫囵略过。 一时之间,场内死寂,落针可闻。 天命和尚脸色煞白,骤然看向姜知雪,她的故事,与师傅至交好友所讲述的,实在相差太多。 姜知雪看到天命和尚那如遭重击的模样,又继续道:“你方才说与寺内的师兄弟相会,那自然应当知晓,方丈是为了什么才遣散众人,为何会言辞凿凿,说是阖寺是被我胁迫的?” “……”天命和尚终于发现了事情的不对。 从一开始,他的认知就是错的,他所知道的所有故事,全部都非亲眼所见。 难道、难道当真是他错了? 姜知雪不给他思考的时间:“是非对错,只需多找几名当事者,对一对说辞,便能明白。我实在不理解,为何这样简单的事,到了大师这里,却一定要敲鼓鸣冤,闹到不可收场?” 复仇的信念与仇恨如同沙堡般崩塌,天命和尚有些茫然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望了望四周的人群,喉咙滚动几下,终究没有再说出话来。 眼见事情已经有了定论,楚昭序站起身,淡淡地道:“贺纨,着人去传唤证人吧。” 姜知雪那日找来的苦力,很是好认,不多时便被太监们带回来 他们第一次见到天子,又是这样人山人海的场景,一时间腿脚都软了,恨不能将那日的吃食饮水都秃噜出来。 所供述的过程,与姜知雪方才所讲别无二致。 天命和尚身形晃了晃。他看的出来,这些人并未说谎,如果他们所言为真,那自己,是真的被信任之人坑骗了…… 被方丈遣散的那些僧人,却都没有留下什么踪迹,一时半会并不能寻来。 楚昭序心下略一迟疑,他虽已明白原委,但天命和尚毕竟是当众敲了登闻鼓,一应流程,还需继续,直到双方一人认下,让此案成了定案方才能了结。 那如今,是先将他与姜知雪放到大理寺中么? 正在他沉默的时候,宫门倏然打开,一名身着宫女外衣的老嬷嬷从中匆匆出来。 是太后身边的方嬷嬷。 她来至御前,恭恭敬敬福了福身:“陛下,太后听闻有人在宫门前击鼓鸣冤,心中挂念,打听之下,才得知与护国寺方丈有关,太后曾经得过方丈恩惠,对方丈甚是敬重,听闻方丈之死另有隐情,便让奴才时时关注。” 楚昭序点点头:“朕知晓,母后每年都会去护国寺一段时日。” 方嬷嬷笑了笑:“是,陛下同太后母子情深,对太后自然了解。” 她回头看了看天命和尚,又转过身对着楚昭序道:“这位小和尚便是状告之人吧?奴才瞧着他也有些眼熟。” 天命和尚合手念了声“阿弥陀佛”,才道:“小僧与施主的确有过几面之缘。” 方嬷嬷道:“奴才还记得,你的法号应当是空念,是方丈甚是喜爱的一名弟子。” 再次听到自己原本的名字,天命和尚终于是忍不住红了眼眶:“是。” 方嬷嬷叹了口气:“那你实在是不该不知晓,方丈大师一生修持‘苦戒’,右手食指与中指早年因意外被香火灼伤,落下顽疾,根本无法用力弯曲握紧任何东西的。” “什么?”天命和尚瞳孔蓦然间放大,满面不可置信地快步奔向方嬷嬷,似乎是想要当要当面问个清楚,却被禁军拦了下来。 若当真如此,那、那师傅自然也不可能在临终前“死死拽着”那方丝帕了! 方嬷嬷垂下眼眸,有些伤情道:“护国寺香火并不鼎盛,方丈大师为了养你们,着实不易,寺中大多活计,也都是自己毅力挑起,太后娘娘多次想要帮他,却都被拒绝。只是我也未曾想过,你们这些弟子,竟真的能粗心到,连大师的陈年旧疾,都不曾注意过。” “我、我……不是这样的……”天命和尚连连后退,最终双膝一软,重重跪倒在地,整个人佝偻下去。 场内再次因方嬷嬷的这番话,掀起了更为热烈的议论。 姜知雪缓步走到跪地呕血的无尘面前,微微摇头道:“看清了吗,大师?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旁人精心为你我布下的死局,方丈大师,于那人而言,无非是构陷的工具。” 天命和尚双目通红,兀自挣扎许久,终于缓缓闭上了眼睛。 楚昭序此时开口:“天命和尚,你还有什么想要说的?” 良久,无言。 楚昭序也不计较,站起身,吩咐道:“将二人带回宫中,待到结案,一样卷书自会公之于众。” 随着他的起身,百姓又跪倒了一片。 这案子虽还差一纸卷书,一个画押,但是非对错,想来此刻已经明了了。 天子的銮驾回宫,禁军也很快也疏散了百姓。 看过这样一出大戏,众人散去之后,仍旧津津乐道。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师当真是有意陷害那什么郡主?” “这咱们怎么好说?如今人进了宫,谁能知晓,最后是个什么结果?” “旁的不说,天命大师算的确实准,咱们日后,还是要远着那郡主府。” “对、对。”他们讨论了许久,最后只有在认定了姜知雪不详,郡主府沾染着灾祸这一点上,得到了一致的想法。 宫内,大理寺卿将天命和尚带走继续审问去了。 楚昭序看了看姜知雪,实在觉着头疼,于是颇为不耐烦地叹了口气,调侃道:“先前你兄长说自己并不适合庙堂之争,朕还以为是唬人的,今日见了才知道,便是一个小小僧侣,都能构陷于你,若真是进了庙堂,还不知能惹出多少事来。” 第一百八十三章 都来安慰她 说着话,来到勤政殿外。 楚昭序让贺纨等人收在外面,同姜知雪一起入了殿。 姜知雪也不将楚昭序的调侃放在心上,只是沉吟道:“陛下,此事是有人教唆。” “朕自然看的出。”楚昭序缓缓坐到龙椅上,向后考了靠,让整个人舒展开,“问题便在,朕看那小和尚,有意要维护那人,恐怕不会招认。” 姜知雪却说:“他不说,我们可以猜。” “护国寺日常冷清,能够与方丈大师交好,又让他弟子信任的人并不多。且那人能够拿到我那方丝帕,说明当真去过护国寺。” “小和尚对女子进入方丈大师寮房一事十分介意,那便可暂时先将太后这边的嬷嬷排除,余下的人,细细排查,总会有线索的。” “只能如此了。”楚昭序想了想,若是那和尚当真不松口,也确实没有旁的好法子。 二人等了两个时辰,果真,大理寺卿呈报上来的折子,天命和尚只是认下了自己查证不实,可能冤枉了郡主,一应惩治处罚甘愿领受。 楚昭序看过折子,面无表情道:“该怎么办怎么办吧。” 大理寺卿领命退下去,临走前还向姜知雪拱了拱手:“郡主此番,当真是受了无妄之灾。” 楚昭序原本还想问一问她,想要如何解决那些蛊惑人心的谣传,但见着她有恃无恐的模样,是实在是不想分心管这些琐事,于是便让贺纨好生送了姜知雪出去。 贺纨此人很是会察言观色,他动用了皇家的马车,颇为高调地讲姜知雪送了回去。 沿途的百姓见了,自然就知道,她是无罪被放回府的。 郡主府内,赵金河等人等的万分心焦。 他们原本也想随着百姓一起去宫门外看热闹,但被卓文拦了下来,他怕对方还有什么调虎离山的计谋,趁着他们都不在,再对郡主府做些什么。 内卫毕竟不是自己人,不能全然信任。 姜知雪带着笑意称赞卓文道:“还是你想的周到。” 温箬与赵金河见姜知雪心情不错,于是缠着她与素容快些讲讲,究竟是怎么回事。 温箬一早本已经去当差了,听说这消息,才又急匆匆赶了回来。 这些人虽性格各异,又有不同的身世经历,但对姜知雪,却是格外忠诚。 素容还带着些气,将宫门前的这一出闹剧仔细讲述了一遍,说到天命和尚的时候,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狠狠骂了他许久。 素容说的正起劲,却听到堂外一声轻笑,几个人都吓了一跳,顺着笑声看过去,才发现,北羌公主那兰轻舞不知道什么时候悄然站了过来。 兴许是觉着素容平日中总是冷面不近人情的模样,此时骂起人来属实有些滑稽,这才没忍住。 姜知雪也笑了笑:“枉费你们功夫了得,公主已经在外偷听许久,都未曾察觉。” 氛围不错,她也顺势开起了北羌公主的玩笑。 北羌公主面上有些挂不住,找补道:“我也是听说了有人在皇宫击鼓鸣冤,北羌并没有这样的事,一时好奇,才想要来打探一下。” 说完这句,她又恢复了平日中冷漠疏离的模样:“既然郡主无碍,我也不在此搅扰你们了。” 不等姜知雪说些什么,她便转身又离开了。 素容有些诧异,向姜知雪确认道:“我怎么瞧着,这北羌公主,似乎是在担心小姐?” “随她去吧。”待到彻底看不到纳兰轻舞身影后,姜知雪才道:“她毕竟是北羌人,只要她人在府中安安稳稳的,其余的,我们也不用多想。” 素容刚应下一声“是”,便有内卫前来通报 说是严夫人想要见姜知雪。 来客,自然没有拒之门外的道理。 严夫人还没有走到正堂,便先爽朗笑起来,放眼整个大景,能够笑的如此洒脱随性的官眷,大抵也只有她了。 走近了,严夫人才说:“今儿的事,我可是听说了,妹子,你究竟是走了什么背运,就是连这种八竿子打不到的和尚,都要来陷害你一把?” 这话,听着怎么耳熟? 是不是楚昭序方才也是这样调侃她的? 姜知雪有些无奈,只能道:“我也不知,近来为何总是遭人算计。” 严夫人道:“听说是你好心收敛那和尚的遗骸,这才惹上这桩官司,要我说,这世道,好人才是真真做不得的。” 素容给严夫人搬了凳子,又沏上茶。 “素容也是越发俊俏了。”严夫人笑嘻嘻夸赞一声,又道:“我这遭过来,而已没有旁的事,只是来瞧瞧妹子你有没有吓着,或是受些旁的委屈。” 姜知雪客气道:“劳烦夫人费心了,除了站了许久有些冷,并无不妥。” “哈哈。”严夫人又笑,“还会玩笑,想来定然是无事了。” 她啜饮口茶:“说来,你受了这么大的冤屈,那造谣的人,圣上是怎么处置的?” “这我倒是当真不知,我出宫的时候,那和尚还在大理寺关押着呢,兴许不会太过轻松。”姜知雪答道。 严夫人叹了口气,也跟着骂了一会天命和尚,而后又叭叭说了许久的话,直到将自己说累,才起身告辞:“时辰不早了,既然妹妹无碍,我也就不再叨扰了。” 姜知雪含笑望着严夫人那双桃花眼,衷心道:“多谢夫人探望,日后得了空,知雪再去拜会。” 严夫人:“你呀,好生歇着吧,等哪日圣上处置那和尚,我才真的要找你一道喝酒庆贺你。” 严夫人又风风火火走了。 素容望着她的背影,感慨道:“严夫人,倒是热心,只不过,这话也太多了,方才在房中,听得我都有些头痛。” “是么?”姜知雪淡淡笑道,“你也觉着,她有些聒噪么?” 素容愣了愣,自己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姜知雪会接茬。 众人歇息了片刻,午后,姜知雪才泡了热水浴,便又有人来通传,说安月柳到了。 她这一遭收了难,万万没想到,能够这么多人来探望。 第一百八十四章 初见端倪 安月柳一见到姜知雪,瞬间眼泪汪汪,快走几步拉住姜知雪的双手:“姜姐姐,你受委屈了。” 姜知雪笑着将人按在椅子上,同她解释自己并没有受到任何委屈。 “可是、可是街上那些人总是说……”安月柳抽抽搭搭道。 她在为姜知雪平白承受一个“不详之人”的名声而委屈。 姜知雪忽然想到,花神会那日,安月柳自己的订婚筵席也被毁了。 “我当真无碍,倒是你,同安然王见了,如何?” 安月柳好容易止住了啜泣,听到安然王,双颊又飞上一片红,低低道:“他很好,待我也客气,比我以为的还要好。” 姜知雪心中不免遗憾,虽然楚昭序曾经说过,安然王并没有不臣之心,她却总觉着此人很是邪性,尤其那日见到他与月满西楼的夜姑娘如此交好。 只是……如今安月柳一脸的甜蜜,显然是堕入情网,无论她说些什么,对方都不会相信的。 姜知雪只能挑拣着好听的话祝福她。 安月柳甜蜜了一会,忽变得扭捏起来,像是挣扎很久,才冒出另外一句话:“姜姐姐觉着安然王如何?” 姜知雪一愣:“怎地这样问,我同安然王,并不熟识。” “啊,是、对,我多言了。”安月柳有些慌乱,急忙去道歉。 姜知雪敏锐发现她的不对劲,追问道:“阿因,是这么回事?” 在她的再三追问下,安月柳总算是支支吾吾开口:“我听人说,姜姐姐同着安然王关系甚好,私下见多多次,若非、若非圣上下旨,安然王妃非姐姐莫属……” 姜知雪恍然,这小丫头是吃醋了。 她苦笑不得,自己自然不会做这个王妃,也不会同安然王有任何的交情,只不过这丫头现在满脑都是安然王,怕是日后那人生了事,她恐怕难以做出决断。 姜知雪难得犹豫,为难许久,还是决定,等到日后有了机会,再劝她防着些安然王。 安月柳因着疑心了姜知雪,心下愧疚,二人便这样默契地绕过这一话头,天南海北又闲扯了些,狠狠夸了夸温箬的医术。 自从用了温箬的药,她的身子愈发健朗,便是这样的天气,也敢出门了。 末了,安月柳起身:“叨扰姜姐姐多时,我也要趁着天色尚早赶快回了。” “我也不留你了,路上小心些。”姜知雪也不客气,将人送至门外。 谁料,安月柳将将走至轿辇前,便有两名小厮来到郡主府前。 那二人单看衣着便知,是富贵人家的仆役。 果真,他们见到姜知雪站在府门处,便径直躬身上前,很是尊敬地道:“郡主,我们主子知道您受了委屈,特命我二人前来送上一件物什,让郡主安心。” 另一人顺势将手中蒙着丝绸的托盘向上举了举。 姜知雪看着他们身上的衣服,想了想,似乎在安然王府见过这样的纹样,便开口问道:“你们的主子,是安然王?” “正是。”二人齐声答道。 顾不上去看那托盘,姜知雪下意识抬头想着安月柳的方向望去。 只见安月柳站在雪地中,保持着掀轿帘的动作,直直望着他们三人站立的地方。 兴许是被雪景衬的,她的脸色煞是苍白。 “阿因。”姜知雪赶忙开口唤她,却又不确定她心中是怎么想的,不敢随意再说下去。 她虽懂算计人心,却独独在情爱这一处,始终通不了窍。 安月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姜姐姐唤我,有什么事么?” “……”姜知雪一时语塞,只能也糊涂道:“路上天寒雪滑,一定注意莫要摔了。” 安月柳柔柔一笑:“好。”接着不再看他们,一口气上了轿辇,吩咐下人起轿回府。 安然王手下那两个人也就一直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等着安月柳离去,继而才道:“郡主,王爷说了,此物珍贵,不宜在外人面前展示,不知郡主可否开恩,让我二人去府内?” “不必了。”姜知雪冷声道,“王爷的心意我领了,但正如你们所言,此物珍贵,我实在受之有愧,还请二位受累,再带回去吧。” 那两个人显然是早就猜到姜知雪会这样说,于是齐齐跪在地上,向姜知雪叩头:“请郡主开恩,我们若是办不成差事,回去是要受责罚的。” 他们方才献宝的时候神神秘秘,现在倒是声势浩大起来,街边不少百姓向着这面看过来。 姜知雪如今本就名声受累,被他们这样一架,实在是头疼:“罢了,起来了。” 说着,她带着素容先行回了府。 安然王手下那两名仆役亦步亦趋跟上,进了正堂,这才揭开丝绸,露出里面的一斛珍珠。 那珍珠光芒璀璨,即便是在白日,亦是流光溢彩,耀人夺目。 一人道:“这些宝珠,色泽、大小皆是一致,郡主想要拿来做些衣衫、首饰,都用得上。” 另一人道:“王爷说,还请郡主别嫌弃穷酸。” 姜知雪险些被气笑,这样的好东西,恐怕皇后宫中都寻不出几件,安然王却还自谦起来。 她悠然坐下,询问道:“你们王爷为何送此大礼?上次他求我帮忙的事,我也拒绝了,如今实在是欠不起他这样大的情分。” 两名仆役又是齐齐开口:“小人不知这些,只知若是不能说动郡主收下,我二人是要挨板子的。” 姜知雪实在无奈,收了东西,打发了那两个人。 她自然是不担心安然王如何处置自己的仆役,只不过,她担心,若是她不收,依照着安然王的性子,恐怕明日一早,这斛珍珠,会明晃晃摆在她的府门前…… 送走那两个人,郡主府总算是清净下来。 素容也瞧出方才安月柳的神情不对,便问姜知雪道:“小姐,安小姐是否误会了什么?” “我也拿不准,只不过我瞧着她对安然王,是真心的,唉——”姜知雪长长叹一声,声音中带着担忧,“她生性单纯,恐怕日后免不了会被利用。” 第一百八十五章 姜许意的消息 一夜无话,次日,大理寺将审讯来的口供呈报了楚昭序。 天命和尚承认自己并非亲眼见到姜知雪杀害方丈大师,甚至让大理寺的人陪同着去验看了方丈的骸骨。 最终,只能心有不甘地签下罪状,领受了误敲登闻鼓的刑罚。 可对于究竟是谁给他传的消息,他却三缄其口,始终不肯透露半个字,还说总有一日,他会找到姜知雪杀人害命的证据。 楚昭序看着这纸供书哭笑不得,笑骂了那天命和尚几句,便让大理寺将案情公布下去了。 天命和尚虽有罪,却也只不过受些牢狱之灾,过段时日就能放出去了。这人虽然固执,却也是方丈的得意弟子,一身本领也非虚的。 朝会之后,皇后竟然少见地遣人邀楚昭序共进早膳。 楚昭序有些意外,却也不曾拒绝。 他同皇后,是少年夫妻不假,却并非百姓口中所传的那般相敬如宾,二人从始至终,并没有多少情分在。 自从有了太子,尤其是云妃诞下二皇子后,皇后也渐渐变了,先前她总是与世无争,如今满心满眼替太子守着他的位子。 尤其是姜许意的事过后,太子被楚昭序厌烦,皇后竟然也开始对楚昭序献起了殷勤。 皇后寝殿内,宫女将一道道膳食摆上桌来,皇后笑着一一介绍起来。 每一道,都费尽巧思。 楚昭序淡淡应着,皇后说一道,他就尝一口。 终于,皇后忍不住,说起正事来:“陛下,臣妾也听闻那和尚敲登闻鼓诬告姜知雪的事情了,您打算你如何处理?” 楚昭序自然答道:“皇后是问那和尚,还是旁的?” “自然是郡主。” 楚昭序这才放下筷子,有些新奇道:“她是被冤的,又何谈‘处理’?自然是还她清白,再加以安抚。” “自然是应当安抚的,臣妾愿代为操持此事。”皇后恭谨道。 楚昭序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皇后一笑,继续道:“只是这安抚,也不应太过。” “哦?”楚昭序有些没太明白,“皇后这话怎么说?” 皇后道:“陛下难道不觉着,郡主受皇恩太过,或许她便是因为这,才遭人嫉恨,屡次身陷险境的?” 她观察着楚昭序的神情,试探开口:“如今不少人都猜测,陛下对她格外厚待,许是有些旁的心思,臣妾虽了解陛下只是惜才,但传的多了,对她的名声总归是不好。” 楚昭序恍然,皇后绕了这么大一圈子,是在试探他的态度。 “不少人都在猜测?”他揣摩着皇后的用词,“他们都是怎么说的?” 皇后的手一顿,即刻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皇上的心思,别人怎么可以随意揣测? “陛下息怒。”皇后离座跪下,诚惶诚恐,“臣妾知错。” 楚昭序望着他,也没什么心情再吃东西,随意寻了个借口,就离开了。 皇上走后,皇后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视线落在满桌的珍馐上,不免露出一丝苦笑。 “娘娘,圣上这是什么意思?”她的贴身宫女很是替她委屈道,“您贵为一国之母,竟然问不得她的事情!” 皇后原本想说,楚昭序只不过是看在问竹先生的面子上,才对姜知雪格外优待,可话到嘴边,却只觉着满腹的怨言,实在是说不出半句替姜知雪开脱的话。 问竹先生又怎么样?不过是个没有官阶的谋士罢了!不过是在陛下还是皇子的时候为陛下出过一点力罢了!凭什么就能在楚昭序心中占据这样重要的地位,连带着他的家人,都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得到宽宥。 她的家族,明明也是全力辅佐楚昭序上位的,却只能够功成身退。 这不公平! 尤其现在二皇子与姜知雪全都阻碍她儿子的太子之位,她决不能忍! —— 郡主府,姜知雪也得到了天命和尚一案的结果,谢过大理寺的来人后,姜知雪换了身衣衫,唤来素容:“你陪我再去护国寺看一眼吧。” 时隔多日,护国寺更加荒凉,北风呼啸而过,空旷的院内传来阵阵回音。 姜知雪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来到殿内,自己取了角落中的扫帚,扫出来一方勉强算是干净的地方,跪下了去,向着佛祖拜了几拜。 她不信神佛,这几拜,便当是送别方丈吧。 素容静静守在门前,忽地惊呼一声:“小姐,来了!” 她手指着天空一处越来越近的黑点:“姚帅的回信到了!” 姜知雪转头,正巧看到姚之鹭豢养的那只鹰隼飞至寺内,在低空盘旋了一圈之后,准确找到二人的位置,稳稳落了下来。 小鹰低头用啄了啄自己的羽毛,精神昂扬地瞅着姜知雪。 素容取出带来的生肉喂了它,又小心翼翼取出鹰腿上绑着的信。 先前姜许意假死逃脱,姜知雪识破之后,便立马给姚之鹭与贺砚舟去了书信,让他们帮们留意姜许意的动向。 没想到回信竟然如此之快。 姜许意果真是与方若谦在一起的,只不过姚之鹭实在精力有限,查到他们的时候,二人早已经逃到了北羌的境内。 素容读完这信,忍不住跺了跺脚,着急道:“可恨!让他们逃掉了!” “不用着急。”姜知雪笑着安抚她,“不过是让她苟延残喘一段时日罢了。再者,北羌王如今还吊着一口气,即便是到了北羌,她也未必能够顺风顺水。” 素容还是放心不下:“虽说北羌皇室未必容得下她,但她总归也是有了靠山,今后想要再找到她,还是太难了。” 素容虽然从未听姜知雪说起过她与姜许意的恩怨,但直觉告诉她,姜知雪是一定要拿下姜许意性命的。 姜知雪笑笑:“无妨,日后从长计议。况且,如今她明晃晃逃进了北羌,对我们来说,未必是件坏事。” 素容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见她不开窍,姜知雪便继续道:“你忘了,她可是姜相霖认下的义女,如今这情形,他又如何能逃脱干系?” 第一百八十六章 再回姜府 “没错!”素容恍然大悟,自从姜府搬出来后,她险些忘记了还有姜相霖。 姜知雪将密信收起,抚摸了下飞到她肩头的那只小鹰。 别看这只鹰隼长得不大,年岁却很长了。 自从姜知雪跟着姚之鹭的时候,它就在姚之鹭身旁,期初这鹰还不认她,每每见了,总要耀武扬威地对她发一发狠。 甚至于后来贺砚舟去了,都被这鹰啄伤过几次。 姜知雪气不过,特意去寻了老猎人请教驯鹰的手段,又在这鹰身上吃了许多亏,才总算是将它驯服了。 整个军营中,到最后也只有姚之鹭与姜知雪,能和它亲近一二。 一想到这些往事,姜知雪面上就不自觉带上笑容。 她继续道:“姜许意假死之事圣上未必会公开,否则,如今边关不太平,已经有人怀疑北羌六皇子未曾身死了,倘若真让旁人知晓还有死遁一招,难免会联想到那蓝湛。” 素容点点头:“不错,如今北羌势弱,也会特意护着那蓝湛,不让他露面挑衅大景,局势稳定,圣上肯定不会想节外生枝的。” “姜许意是北羌人的身份一旦爆出,不仅姜相霖,姜家上下都会受到牵连。”姜知雪顺着素容的话继续道,“我们可以用这个消息去威胁姜相霖,却还要想法子保全自身。” 素容犯了难:“依照小姐所言,我们实则也很是被动。” “是么?未必。”姜知雪忽地一笑,冲素容眨眨眼,“你忘了,姜府还有一个人,恨不能与姜相霖同归于尽。” “乔氏!”素容垂眸,立马叫出这个名字。 姜知雪笑意更盛,乔氏被姜家背刺,如今满心满眼都是要为自己复仇。 曾经她将自己当做棋子,帮着姜许意扶摇直上,这一次,换做她做执棋人了。 —— 姜府。 张寿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姜知雪:“大小姐!您怎么回来了?” 姜知雪面色柔和:“这是姜府,我想念父亲母亲,自然要回来探望。” 张寿有些迟疑,他自然知道姜知雪说的不真,他有眼睛,看的出来姜许意与姜相霖夫妇之间,全然不似正常的亲缘关系。 但他仍旧好生招待着姜知雪,他有自己的私心。 姜家已然败了。 靠着问竹先生军功换来的爵位没了,少爷和小姐都不在了,还连带着得罪了一大串的权贵。 现在只有姜知雪过得好。 听闻郡主府如今还未招揽仆役,那他有没有可能,借着旧情,兴许能够当上郡主府的总管呢! 这样想着,张寿愈发殷勤,一路上因着姜知雪向前,还不住地念叨着府上近来发生的事。 姜相霖从牢中放出来,丢了爵位之后,自此一蹶不振,整日把自己关在屋中。 一应吃穿,全部都由乔氏照应,二人虽仍是合离的状态,但府中的下人,却都将乔氏当做主母了。 “只不过小人觉着有些奇怪。”行至无人处,张寿左右看了一眼,低声对姜知雪道,“小人总觉着,乔夫人对老爷并非真心,每隔几日,她总要趁着老爷不注意的时候,出府去,也不让下人跟着。” 姜知雪自然知道,她是去见那戏班班主了。 她也打探过,戏班班主并无妻妾,二人来往,倒也算得上名正言顺。 只是……姜知雪不动声色看一眼张寿,这消息从他口中说出,其中的意思,她想她应当是明白了。 于是,她回道:“张总管对府中人事还是这样上心,着实叫人放心啊。” 得了姜知雪的称赞,张寿更开心,转眼间就来到姜相霖的书房。 书房中姜相霖遮上了一层帷幔,一进去便觉着昏暗阴沉。 姜知雪眯了眯眼,等到适应了黑暗,才走进两步:“父亲。” 姜相霖的声音从帷幔后传来:“你来做什么?” 姜知雪平静道:“来探望父亲。” 姜相霖重重哼了一声,而后便不再说话。 二人便这样无言对立了一炷香的时间。 最后,还是姜知雪先出声:“既然父亲身体康健,知雪也就不再搅扰父亲休息了。” 身体康健?她压根就没睁眼瞧一瞧姜相霖的模样,谁知道他现在有多憔悴呢。 出了书房,姜知雪这才让张寿带着自己去见乔氏。 乔氏如今住的是姜枭然曾经的临川院。 到了院前,姜知雪让张寿守在门外,不让任何人进去打扰他们。 张寿有求于姜知雪,自然是想要将姜知雪的差事都办好,但此刻却面露难色:“大小姐,不是小人不愿意,只不过这伺候临川院的人,只听乔夫人差遣。” 姜知雪有些意外:“哦?他们不是府中的仆役么?” 张寿苦着脸:“原先是的,只是乔夫人要了他们过来伺候,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近来这些人便不听我的话了。” 这倒是有趣。 姜知雪勾勾唇角,打理内宅,笼络人心,确实都是乔氏擅长的。 她原本还以为,乔氏只不过是在姜府蛰伏,现在看来,她还是小看乔氏了,她分明就是想架空姜相霖,掌权姜家。 “我知道了,我自己进去便可。”留下张寿,姜知雪带着素容进了临川院。 不同于书房中的阴暗,临川院被打理地很好,地上全然不见积雪,所有的布置也都打理地一尘不染。 早就有人去向乔氏通报,姜知雪前脚刚进了院子,乔氏后脚就迎了出来。 “你来了。”乔氏冷冷道,“进屋来吧。” 说着,她又将屋中伺候的一应仆从丫鬟打发了出去 堂内暖烘烘的,姜知雪也不客气,随意捡了个椅子坐下。 乔氏皱着眉头:“你想做什么,直接说吧。” 她痛恨姜相霖,自然也明白,姜知雪恨她。 这母女两人,原本就是站在对立面的。 姜知雪开门见山:“我见姜家倒了,来看看热闹,顺便给母亲送个消息。” 她抬眸对上乔氏的眼睛,字字清晰道:“有关于母亲最疼爱的那个女儿的消息。她没有死,不仅逃了出去,还逃到了北羌。您养育她十年,不知道好不好奇,她究竟是什么样的身世?” 第一百八十七章 乔氏的条件 乔氏目光仅仅缠在姜知雪身上。 经历了这多之后,想比从前,乔氏更加犀利敏锐。 像是脱胎换骨一般,从一个唯唯诺诺的内宅主母,成为一个善攻心计、心狠手毒的妇人。 她自然是早就对姜许意死了心,从她被当做弃子提出姜家后,姜许意就如同变了一个人,再也不时时刻刻贴在她身边嘘寒问暖。 乔氏也是那时候才知道,姜许意被她养成了一个自私冷漠的人。 但她仍旧回应了姜知雪:“她每死,还去了北羌,难不成,她的身世与北羌有关?” 她不关心,并不代表这个消息不重要,姜知雪如此郑重地提出来,说明这是很重要的消息。 姜知雪有些诧异,乔氏如今竟然会如此通透聪慧,不过这样也好,她可以少费不少口舌。 “若是我的消息没有错,她应当是曾经留在大景为质子的北羌六皇子同母异父的妹妹,而父亲那位捧在心尖上的私生子,方神医,也是北羌人。” 乔氏恍然:“怪不得,他们被放出来之后,方若谦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原先最担心的就是,方若谦会突然再次出现,打破自己好容易经营出来的局面,如今看来不会了。 不仅不会,乔氏缓缓笑出来,这可是拿捏姜相霖极好的机会。 他的儿子,竟然帮着北羌皇子的亲眷。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消息?”乔氏收起面上一闪而过的喜悦,又转向姜知雪,谨慎问道。 “我是什么目的,母亲自然知道。”姜知雪尽量让自己显得诚挚,“姜许意与姜相霖屡次陷害我,如今总算风水轮流转,我自然是希望,曾经我受过的委屈,能让他们全部受一遍。” 乔氏瞳孔微缩:“你这样说,我却是不敢与你合作。” 她是怎么对待姜知雪的,她还不曾忘记。 自姜知雪小时,她就总觉着这女儿异于常人,如今看来,她狠起来,连自己的亲眷都要报复,真真是毒蛇一般的人。 姜知雪摇摇头:“母亲已经不是姜家人了,况且,我至今还记得,父亲不愿我离家去帮助三皇子,是母亲为我求情,又偷着放我走的。” 这是实情,只不过,当时姜相霖是怕惹火上身,乔氏是恨不得早早将这个碍眼的女儿送去找死。 “没有母亲,便没有日后的问竹先生,也没有我的今日,便是凭着这一点,我不会伤害母亲。”姜知雪认真道。 乔氏沉吟片刻,似乎是在考量,她的话有几分可信。 姜知雪也不着急,静静等着。 “姜相霖如今心如死灰,并不难对付,若想我同你合作,还需要答应我一件事。”许久,乔氏才犹豫着开口。 “何时?母亲的嘱托,我一定尽心。” 乔氏冷冷笑一声:“呵,你莫要说这些好听话,你心中怎么想的,我猜也能猜到几分。这样,只要你帮我找到乔钰,一切,都好谈。” 乔钰?乔氏那个傻乎乎只知道读书的侄子? 乔氏找他做什么? 姜知雪也不掩藏,直接将困惑摆在了面上。 乔氏也乐于同她解释:“乔定山与孙氏曾经想要戕害枭儿,为的就是给这个小杂 种腾地方,如今枭儿遇难,这些人全都逃脱不了干系!” 说着,她已经然不住开始咬牙切齿了,看得出来,对于乔家,她更是恨意入股,甚至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小辈,也牵怒进来了。 姜知雪站起身,来回踱了一圈,不确定道:“乔钰早在几个月前就离开了京城,我也没有多少把握能够找到他。” “那就等你找到了再来!”乔氏斩钉截铁道,“见不到这个人,我是不会同你合作的,甚至,我手中有关于你的把柄,也说不准哪日会捅出去,我如今活着,只有为枭儿报仇这一个目的,我可没忘,你算计枭儿,也不比旁人少!” 乔氏没有给姜知雪讨价还价的机会,直接下了逐客令。 素容不放心姜府的人,便一同与他们守在院外。 此时见到姜知雪出来,急忙上前,见到姜知雪递给她一个令她安心的眼神后,才放下心来 张寿将主仆二人送至府门前,有些依依不舍道:“大小姐,您什么时候再回来瞧瞧?其实姜府这些人,都挺想您的。” 姜知雪也不揭穿他的小心思,反而从袖中取出一张名帖给他:“这是郡主府的帖子,我今日瞧着父亲母亲皆是一副受了打击的模样,来日 你若是在府中有办不了的事,尽可来找我。” 张寿喜出望外,像是接过什么宝物一样接过那张名帖:“是!是!谢谢大小姐,有我在,姜府您不用担心,有什么情况,小人一定记得大小姐!” 这边是同意做姜知雪的眼线了。 姜知雪拍了拍他的肩膀,才转身上了马车。 听说乔氏要找乔钰之后,素容啐了一口:“这乔氏,还真是小心眼,那孩子没有害过她都这样抓住不放,小姐,她心中定然也是容不下你的。” “那就要看她的本事了。”姜知雪不以为意,想了想后,还是道:“不过去找一找那孩子也无妨,他年纪轻,又心性纯良,我也有有些担心,他在外会受人欺负。” 乔钰那有些憨厚地唤她“表姐”地模样浮现在姜知雪面前。 京城中人说她是不祥之人,虽是讹传,但有一条说的对,她六亲浅薄。 如今算来,唯有乔钰是真心将她当做亲人的,便是为了这一条,只要乔钰行事不太过分,姜知雪还是愿意护他一护的。 正想着,姜知雪忽觉着马车剧烈地晃动一下,轿辇外传来许多纷杂的声音:“就是她!这个灾星!害人精!” 车夫有些惊慌的向她禀告:“小姐,不好了,有许多百姓拦住了咱们的路!他们还拿了东西,看架势是想要拆了咱么的车啊!” 姜知雪秀眉一蹙,心道皇城脚下,这些人怎么敢这样大胆? 外面的百姓又嚷嚷开:“我们要为天命大师报仇!” 第一百八十八章 殒命之日 素容搀扶住姜知雪,有些莫名其妙道:“明明是我们被那个和尚闹得无妄之灾,怎么这么人闹过一次,还要再闹一次?” 前些日子那些人上门让姜知雪为了被冰雹砸坏的屋舍负责,今日又要她为天命和尚负责。 这是逮住她一个人欺负了? 拦路的人很是愤怒的模样,死死拦着她们的马车,吓的那车夫哀嚎连连。 姜知雪察觉不对劲,对素容道:“这些人这般激动,定然是出了什么意外,车内没有防身的物什,千万护好自己。” 此处的躁动很快引起注意,不多时,官兵带人赶到,驱散了闹事的人。 姜知雪望着面前那张年轻的面孔,福了福身:“苏大人。” “不敢承受郡主大礼。”苏文筝回了礼,“下官送郡主回府。” 那些闹事的人被拿下,尤自不服气,还在不住咒骂姜知雪。 苏文筝眯了眯眼,叫手下下了些黑手,那些人吃了苦头,才安静下来。 姜知雪向着那边瞥了一眼,便在官兵护送下上了马车。 路上,姜知雪从苏文铮口中,得到了事情的原委。 天命和尚,死了。 素容倒是无所谓,自从记事开始,生死于她,就是家常便饭,很难惊起波澜,更何况,天命和尚还给她们招惹去这么多的麻烦。 姜知雪却是有些吃惊的样子,独自沉思了许久。 回了郡主府,甫一开门,暖泉带来的热 流一股脑涌过来。 即便是苏文铮,也颇为新奇的模样:“下官早就听说,在修葺郡主府的时候,工匠用了心,今日见了才知道所言非虚。” 与姚之鹭、严云霄那些武将不同,苏文铮一席官袍穿的妥帖整洁,整个人站的笔挺,很是有几分文人风骨的模样,说起话来,自带着温文尔雅的气质。 这两月来,听说他的品阶又升了升,在如今的朝中,算得上是极为显眼的青年才俊。 姜知雪对天命和尚的案子很是有兴趣,于是趁机邀请他道:“今日多亏了苏大人,不知能否有幸,请苏大人吃盏茶?” 苏文铮似是有些为难,迟疑了一会,就在姜知雪以为他要拒绝的时候,苏文铮才开了口:“郡主相邀,不胜荣幸。” 姜知雪一笑,微微颔首,示意苏文铮请进。 几人进了府,绕了游廊,穿过垂花门,苏文铮也不见拘谨,跟在姜知雪身后,信步闲游,举目望着府中风景。 行至院中,未见风景,却先闻到一股梅花香。 苏文铮脚步顿了顿,兴许是文人都爱梅花,目光就不知觉追着花香望过去了。 巧的是,北羌公主不知为何正在院中赏花,听见脚步声,默然回首,直直撞在苏文铮那明目张胆探究的视线中 二人皆是一愣,苏文铮反应很快,立即明白面前之人的身份,迅速移开眼睛,躬身道:“请公主安。” 北羌公主面上看不出是什么神情,只是淡淡地给苏文铮回了礼,又同姜知雪道:“不知今日郡主有贵客,是我唐突了。” 说罢,她向着柳叶、桃叶递过一个眼神,转身,很快消失在梅花树丛之中。 进了正堂,姜知雪道:“我这儿人少,平日中也不拘束,若有怠慢之处,苏大人不要计较。” 苏文铮客客气气道郡主真是折煞微臣了。 这才谈起正事。 其实天命和善这事,极大可能是个意外。 今晨散了朝会之后,大理寺卿就将天命和尚放了出去。 毕竟这和尚在民间传的神乎其神,大理寺卿也对他罚的太过,而楚昭序也没有揪着这和尚不放的打算,因此大理寺卿将人赶出了京城便也罢了。 谁料到,就在方才,便有人发现天命和尚的在京郊外的一座破庙中身故了。 此事原本不应再归大理寺管,但发现他的人,认得天命和尚,且对他极为推崇,竟然在极短的时间内,将事情闹大开来。 大理寺卿只得黑着一张脸去处理了。 “事情便是这样了。”苏文铮不愧是文状元,三言两语就将这经过讲的十分清晰,“至于那些拦住郡主马车闹事之人,在下官看来,倒是有几分可疑,下官回去之后,定然会严加审讯,比不让郡主白白受这冤屈。” 他说这话,到不是恭维姜知雪,只是如今离着年节已不足十日,寻常人家,怎么可能挑这个时候惹这样大的麻烦? “郡主……郡主?”苏文铮说完,便观察着姜知雪的神色,谁料这一直以来都淡然自若的郡主,不知为何走了神。 苏文铮接连唤了几声,才叫动了姜知雪。 “抱歉,苏大人,想起些旁的事情。”姜知雪有些不好意思,“多谢大人据实相告,我心中明白不少。” 苏文铮有些奇怪,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姜知雪如此恍惚,但二人实在不想熟,这样的问题自然不好问出口。 姜知雪又让卓文续了茶,苏文铮略坐了片刻,心中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便起身告辞。 送走了京兆尹的大人,姜知雪忽然开口问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小姐,腊月二十六了。” “哦——”一面应着,姜知雪坐下,深思不知何时又飘了出去。 她将左手随意搭载桌案上,右手一下一下敲着茶杯外沿。 素容与卓文对望一眼,他们也算是了解姜知雪了,却仍旧甚少见到姜知雪这模样。 素容试探着开口:“小姐,你还好么?” 姜知雪展演一笑:“我没事。” 但她的眼角眉梢俱带着悲伤,如何看都不像是“没事”的模样。 “素容,卓文,你们回去休息吧,我有些累,想要自己待一会。”见到两个人一脸担忧地瞧着自己,姜知雪又温和地笑了笑,委婉地下了逐客令。 等到房间中只剩下姜知雪一人,她扯过帷幔,躺在床上,将自己埋进被子中, 上一世的今日,她在那座京郊的破庙之中,抱着姜许意,葬身在火海之中。 世事轮回,这一世,天命和尚,却成了庙中孤魂。 第一百八十九章 年节 姜知雪闭上眼,无尽的黑暗袭来。 那是她在冲天火光之后,见到的场景。 自方才意识到今日是什么日子之后,她便感觉到身上的皮肤开始隐隐作痛,就如同那日,身体被火光一寸寸吞噬,滚烫的空气灼烧着呼吸。 姜知雪紧紧拽着被角,强烈的痛苦之中,她甚至分不清,这一切,究竟是她临终之前的幻想,还是真切的。 她大口喘着气,有些慌乱地伸出手,迫切想要寻找到能够证明自己仍旧好好活着的证明。 直到目光落在床边静静悬挂着的,贺砚舟赠予的那把宝剑。 是了,她还活着,贺砚舟也还活着。 剧烈的心跳这才缓缓平复下来,就着这样有些别扭的姿势,姜知雪缓缓睡了过去。 次日,她醒的不算早,曦光透过帐子穿进,落在她身上。 姜知雪抬眼望去,这是新的一日,是上一世,她不曾度过的一日。 前尘已是过往,从今日开始,每一天,都是她的新生。 她垂眸,有些高兴,又有些酸楚。 简单梳洗过后,姜知雪这才打开门。 “小姐,你醒了!” 然后便瞧见了素容与卓文,二人明显没有睡好,也或许是直接在她房间外守了一宿。 “嗯。”姜知雪看着他们略显憔悴的模样,叹息着摇了摇头,“卓文,你先去一趟黑市,找杂货铺买个消息,我想要乔钰的行踪。” “是,小姐。”卓文一面应着,一面偷偷去看姜知雪,加她的确不复昨日恍惚的状态,才放下心来。 姜知雪来到素容身前,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素容一会去问下北羌公主年节需要什么物件,陪我去街上转一转吧,转过眼去就要过年了,我们还什么都不曾准备。” 说着,又嗔怪道:“瞧你们这无精打采的模样,过了晌午也不用在我跟前候着了,去房间中休息会。” 素容跟着领了命,向姜知雪道:“小姐,方才京兆尹的人来过,说是审过过昨日围堵我们的人,他们果然不是普通百姓,而是拿了钱财,故意来给我们为难的!那些人根本就不知道我们是谁,听官差说了,才知道自己闯了祸,就把所有都招认了。” 素容越说越恨:“就是可惜那孙子没有露脸,不然我非要找到他扒了他的皮!” 她想也知道,昨天的事情一定会成为京中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姜知雪本就岌岌可危的名声,更是雪上加霜。 “不打紧。”姜知雪不甚在意,“苏大人遣人来告知我,恐怕是不太好处置,告诉他们,稍加教训放了就好,这些人口中问不出真东西。” 素容有些心疼地看着姜知雪,最后还是默默点了点头。 将这两个黏黏糊糊担心着她的人打发走,姜知雪回了房,细细回想整件事,天命和尚出事,绝非旁人推断的那般,是山匪所为。 早些年,战乱时候,大景确实有许多流寇,但平定了边境之后,朝廷花了大力气政治匪患,如今已经鲜少有漏网之鱼。 但因着前段时日,北羌零零散散的骚扰,不少被波及的地方,又出现许多难民,山匪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加上朝廷对于匪患惩治之严,相较以往,这些山匪更加狠毒,抓住了人往往掠了财还要害命。 可那和尚,一看就是没钱财的主,怎样也不太可能会招惹山匪。 况且虽说他犯的事儿不大,但难免会有人好奇他背后之人,说要杀人灭口也合情合理。 那么问题就是,太快了。 他刚被大理寺逐出了京城,便即刻遭了难。 若非巧合,就是那人消息灵通,早有埋伏。 是朝廷中的人。 北羌六皇子埋在大景的内应么? 正想着,忽然又听见府中来了人。 她起身去看,却见是宫中的差官。 原来是年节将近,皇后分发了些赏赐给官员女眷。 姜知雪谢了恩,领了赏。 那差官甚是和蔼,见府中伺候的人少,还笑着问询,是否需要给姜知雪拨一些仆役过来。 婉拒过差官,一番客气之后,总算是将人打发走。 回了屋,姜知雪去看那赏赐。 一排排的木盘上,琳琅满目的布匹金玉之器,乍看之下很是奢靡华贵,但仔细端详,就能发现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这些个物件,全部都是京中不时兴的款式,如今的贵妇贵女,根本看都不看一眼,穿戴出去,也会遭人嘲笑。 姜知雪虽对打扮一事不甚上心,但日日在那些权贵面前走动,自然是认得。 她轻轻皱起眉头,第一个反应是,难不成皇后娘娘送错了人? 不像。 姜知雪摇摇头,这样重要的节日,必不可能出错,那就是有意的了。 她目光扫过这些赏赐,心中揣度着皇后的用意,过时的东西,是说问竹先生?是在暗示她不要再承借着所谓的兄长的光环抢夺恩赏了么? 她淡淡笑笑,那皇后娘娘可是误会她了,罢了,这些个东西虽不时兴,却也价值不菲,总归还是自己赚了。 见到素容从厢房处回来,还带了柳叶。 “小姐,我仔细想过,如今你不方便出面,采买的事还是交给我和柳叶比较好,你就好生歇着吧。” 姜知雪乐得清闲,随手抓了些钗环首饰丢给了她们。 一日的光景,便这样清闲过去了。 至于那些拦住姜知雪马车的人,京兆尹很聪明,以年关将近当街闹事为由头,当众处置了他们,杀鸡儆猴的效果很是不错,几日下来,再也没有什么闲话传到郡主府了。 除夕那日,边境的战报送来。 北羌在送来公主之后,当真安稳下来,不仅全部北羌军拔营后退,更是主动将先前俘虏的大景将士送还归来。 只是,与北羌接壤的莫里族近日躁动不安,姚之鹭不放心,决定亲自镇守,是以无法亲自面圣述职,届时会派遣合适人选回京,恳请皇上宽宥。 得了这样的消息,楚昭序自然是开心,哪里还顾得上降罪。 郡主府内,素容与柳叶两姑娘甚少这样痛快逛街,采买的物品都是一车车拉回来的。 第一百九十章 除夕宴会 郡主府本就人手不足,现在为了素容与柳叶的年货,更是人人都忙了起来。 温箬好容易翘了当值的差事,也被捉来做苦力,他皱着一张脸翻看素容买来的东西,眉头几乎就没有松开过。 “这是什么?” 素容伸长脖子去瞧:“这是琉璃风铃,挂在小姐闺房中的。” 温箬撇撇嘴,又去翻找:“这么难看的红绸缎是干嘛的?谁会穿这样老土的颜色!” “这是要裁开系在树上的,祈福许愿。” “那这件小衣是什么?” 素容实在是不耐烦了,没好气道:“你没长眼睛么?不会自己去瞧?这是给阿福的衣服!” 温箬:“……” 几人虽忙的热火朝天,但他们这些人凑在一起,统共也没过过几次年节,只是凑在一起瞎忙,将好好一个府邸妆点地有些不伦不类。 便是驻守在外的内卫们,见了也不面偷偷笑起来。 姜知雪也由得他们胡闹,期间长公主也曾派人过来,邀她一道去公主府过节,被她客气推辞了。 好容易能以自己的身份,与交心的人在一处过个节,她很是珍惜。 素容望着自己的“战果”,很是满意,欣赏过后,又有些惋惜:“可惜姚帅不能回来。” 除夕那日,姜知雪白日需进宫赴宴,归来后才能吃团圆饭。 她带上一早就准备好进献给圣上的礼物,带了素容进了宫。 今岁是大景第一个盛世太平的年,无论是天家还是百姓都格外重视。 大街小巷处处桃红一片,宫中更是金碧辉煌,丝竹声乐,尽显皇家气场。 相较于上一次的宫宴,姜知雪升任了郡主,位子也靠前了些,姜相霖自然没有资格再进宫。 而先前与她坐在同意案几上的安月柳,今次是同着安然王一起来的。 二人刚一入殿,便有人迫不及待上前恭贺,直夸得安月柳满面娇羞,扯了扯安然王的衣袖,人也往他身后藏了藏。 安然王长袖善舞,简短几句应付过后,便带着安月柳上前与诸位官阶较高的大人开始攀谈。 行至姜知雪身旁,安然王弯了弯眉眼,双手一拱,行了个大礼:“多日未见,姜小姐别来无恙。” 姜知雪皱了皱眉,对方这语气太过熟稔,不知情的,还以为二人私下有多交好一般。 果然,周遭不少目光追了过来。 安月柳脸色一僵,有些无措地看了看安然王,可安然王全副心思都放在姜知雪身上,连一个余光都未曾给到安月柳。 她只能也尴尬地向姜知雪福了福身:“姜姐姐。” 姜知雪不动声色,起身回了礼:“安然王,安小姐。” 此时,坐在她上首几位的杨家杨婉蓉开了口:“都说这姜大小姐是不祥之人,依我看,那天命大师还是算的太浅了,这分明是个红颜祸水么。” 杨婉蓉自从就姜枭然合离,又堕了胎,身子一直不大好,甚少抛头露面地活动。 姜知雪微微侧目,看向她的方向,只见她面色红润,身量丰腴,竟是比先前,还要娇艳上几分,看来已经调理的大好了。 她这话没怎么避着人,显然就是说给大伙儿听的。 前段时日的事情这些贵人自然都知晓,但有胆量在宫宴上说出来的,恐怕没几个人。 素容攥了攥拳头,心中将杨婉蓉翻来覆去骂了几十遍。 姜知雪却是盈盈一笑:“许久未见,不曾想杨小姐恢复地这样好,颇见昔日风采,竟是与同住侯府时候,判若两人。” 与姜枭然的那段姻缘,被杨婉蓉当做丑事,平日在自己的底盘上,从来不准别人提起,结果姜知雪一照面,就轻描淡写给她揭了出来。 气的杨婉蓉一拍桌子就想要站起身与姜知雪理论,还是杨大人在旁重重哼了一声,才强行压下了她。 杨婉蓉恶狠狠剜了姜知雪一眼,针锋相对道:“郡主不说我都还忘了,你还是姜家的千金,只是不知今日飞上枝头,有无帮衬一把你的父亲母亲。” 既然姜知雪当众揭她的伤疤,那谁也别想好过,也该让诸人好好回忆一下你那丢人的父母。 姜知雪张了张嘴,刚要开口,安然王有些闲散的声音就从一侧传来:“看来杨小姐很是关心先前的公爹与婆母,既然姜大小姐无暇顾及,不妨杨小姐将二老接回杨府,好生照料?” 他的话一出,四处便稀稀疏疏传来嗤笑的声音。 杨婉蓉气得一张脸变了色,咬牙切齿道:“好一个郡主啊,到哪都能找到帮手!” 碍于场合,她无法肆意发作,最终只能在那些不怀好意的笑声中将面前的酒一饮而尽。 姜知雪却不感激安然王的相助,她后撤一步,再次拉远与安然王之间的距离,淡漠道:“今日宫宴人多眼杂,王爷可要看护好身边人。” 安然王像是此刻才注意到安月柳一样。 他转身冲着安月柳温柔一笑,问道:“可还适应?” 安月柳所有的委屈在这笑容中瞬间褪去,期期艾艾道:“多、多谢王爷关心,我还好。” 安然王这才同姜知雪道了一声“叨扰”,带着安月柳去自己各儿的位子上了。 虽说这场小风波短暂平息了,但姜知雪与素容仍旧能够感受到四周传来的不友善的目光。 不多时,鼓乐齐鸣,楚昭序同着皇后一起行至殿内。 今日宫宴,太后以身体不适为由,没有出席,长公主随侍左右,也便没有过来。 众人起身行礼,又听了楚昭序一番废话之后,这才落座。 宴席开,歌舞起。 酒过三巡,由杨大人牵了头,举杯起身,对楚昭序道;“今国泰民安,疆土稳固,乃陛下治国有策,老臣敬陛下!” 姜知雪跟着众人饮了杯酒,又瞧着百官之首的杨大人命人抬上来一株红珊瑚。 随着仆役扯开遮盖的丝绸,瞬间四座皆惊。 珊瑚寓意富贵,这颜色及正,整株珊瑚长势喜人,足有四五丈高,姜知雪再不识货,也能认出,这是件价值连城的宝物。 第一百九十一章 奉礼 如此稀罕的玩意儿,即便是见惯了奇玩古珍的楚昭序,也不免多看了几眼。 杨大人有些沾沾自喜,这样品相的珊瑚,他敢拍着胸脯说,全天下找不出几株能与之媲美的,能够得来,靠的全是机缘巧合,绝非钱财能够得到的。 献上这样的礼,既不张扬,显得自己铺张浪费,又能讨得圣上欢心,在百官面前得脸,再合适不过。 不出他所料,接下来的官员,进献的礼物虽说颇有巧思,在他的这株珊瑚对比下,皆显得平平无奇。 因着是杨大人起的头,一连名奉礼的皆是文臣。 就在楚昭序的兴致渐渐低落下去的时候,禁军统领忽地开了口:“云霄,我记得你不是颇为得意地同我炫耀过,说是备了很不寻常的东西要进献给圣上,我想要提前瞧瞧,你还藏着不给透露,今日总算到了日子,怎么还要继续收着么?” 他这话迅速吸引了诸人的注意力,楚昭序心情大好,也顺着望向严云霄:“严副统领,是什么好东西,便是自己的上司,也不能告诉,快些拿出来让众人开开眼。” 严云霄憨憨一笑,起身道:“陛下莫要听赵大人玩笑,只不过是些个小玩意儿,方才见了杨大人的珊瑚,此时微臣正汗颜,哪儿有脸拿出来?” 话虽如此,但圣上发了话,他自然也不敢拿乔,谦虚过后,便同严夫人道:“那便请贱内呈上,还请陛下与诸位大人,莫要笑话我夫妻穷酸了。” 严夫人起身,从随行的丫鬟手中接过一个四四方方的粗布包裹,走到殿堂中央。 不得不说,这样的外观,的确与杨大人的那株珊瑚对比颇为明显。 但越是如此,楚昭序越是好奇。 严夫人一层一层打开包裹,渐渐地,一摞书籍显现在众人面前。 “唉——”其貌不扬的书本,实在是对不上众人的期待,其中不免有人,直接叹了声气。 皇后有些好奇:“这是什么书籍,看起来十分普通。” 严夫人捧着这一摞书,跪在御前,朗声开口道:“回禀陛下、皇后,这是边境一十八城的地方志。” “地方志?”楚昭序问道,“这不是当地父母官负责编纂的么?” 严夫人淡淡笑道:“陛下有所不知,这几本,并非官家记录,而是当地的百姓,口口相传,记录、留存下里的,里面除了官家记录的风貌人情,还有百姓自己视角下的大景、君王与官员。” 楚昭序瞬间起了兴趣:“是么?那其中可有记录当朝事的?” “臣夫妇二人,也是费了好些功夫,才得到这些记录,还未来得及仔细翻阅,不过想来,应当是有的。回来复命的仆役说过,当地的百姓,对陛下颇为感念。” “呈上来,朕瞧瞧。”楚昭序使了贺纨取了书上来,饶有兴致地翻阅起来。 坐在严云霄身边的大人带着讨好的笑,低声道:“看来严统领这东西,是送到圣上心坎上了。” 严云霄客气道:“你我不过都是揣测圣上心意而为罢了,能不扫了陛下今日的兴致,我就谢天谢地了。” “严统领真是谦虚了,依我看,那杨老夫子费那么大心力搬来的珊瑚,也不过尔尔。” 虽说如今朝堂稳定,但文官与武官之间,仍旧是明争暗斗,谁也不肯想让。 方才杨大人独占风头,他们这些人心里早就不舒坦了。 而在他们落座的远处,素容俯身,压低声音询问姜知雪:“小姐,为什么严大人会选了与我们同样的礼?” 姜知雪抬袖遮住面容,借着饮酒的动作,目光似不经意地想着堂中的严夫人看去:“兴许是个巧合呢?” 很早之前,冷青梧就提醒了她,按着往常的规矩,除夕宴上,众大臣需进献礼物给天家,让她早些准备着。 姜知雪还苦恼过一阵子,若说稀世珍品,且不说楚昭序稀罕不稀罕,自己更是拿不出来。 后来还是无意中想起,在军营之中的时候,听说边境有些地方的百姓,会自己编纂地方志代代留存下来,她就使了些银子,着人去寻了。 严夫人方才说这东西难寻,其实不然,只要到了地方,几乎随意问一问,就能知道。 “天下哪有这么多的巧合?”素容却不相信,“小姐能想到,是因为真真去过这些地方,但严统领夫妇,却未曾出过京城,只不过我不明白,严夫人一向与小姐交好,为何会突然抢占您的奉礼,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姜知雪也有些好奇。 严家虽然比不上杨家根深蒂固,但论起财、权,在京中也是无人小觑,当真会做出抢他人奉礼的事么? 姜知雪与素容二人这简短的交流,却被一直关注着这边的杨婉蓉注意到。 她的目光直直落在这边,带这些挑衅地说道:“臣女瞧着,郡主似乎对严统领与严夫人这份礼,很是感兴趣,这不,从方才开始,就一直同自己的婢女嘀嘀咕咕的。” 忽然被点了名,姜知雪不慌不忙:“是,臣女也觉着严统领的礼甚是用心,又独特,一时兴起,这才多嘴几句,不想加扰了杨小姐雅兴。” “搅扰不搅扰的,郡主瞧着旁人的奉礼好,说不准也是谦虚呢。”杨婉蓉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恶意,“何不趁着陛下与诸位大人兴致好,也给咱们开开眼,瞧一瞧郡主准备了什么?” “这……”姜知雪略一迟疑。 “陛下平日对郡主的偏宠,我们可都看在眼中,怎么反倒了向陛下奉礼的时候,郡主就开始扭捏犹豫起来了?” 见到姜知雪这副模样,杨婉蓉更觉得她的东西拿不出手,因此更加卖力怂恿。 杨大人在旁随意制止了下:“婉蓉,殿前不得胡闹。” “杨小姐率真性情,算不得胡闹。”忽然,一直沉默旁观的皇后开了口,“知雪不要推辞了,让我们看看你备下的奉礼。”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直接将姜知雪架在了中心。 第一百九十二章 出人意料 姜知雪的为难,显而易见。 这些人虽不知道姜知雪与严云霄夫妇撞了奉礼,但这些人精一样的贵人,只需瞧上这么一眼,就知道她定然是遇上了难处。 并且,这难处让她无法正常献上奉礼。 于是这样一起哄,成功将楚昭序的注意吸引了过来。 “无妨,献礼也不过是些助兴的形式,并非强制。”楚昭序淡淡一笑,“众卿家随意即可。” 一句话,也算是替姜知雪解了围。 皇后向圣上道:“陛下仁慈,百官定然清楚,正因如此,心生敬仰,才会用心选礼。” 言外,似乎有些没有用心奉礼的人,就是对圣上不恭不敬的意思。 杨婉蓉诧异,皇后竟然会帮着自己说话,她很是得意,冲着姜知雪挑了挑眉。 姜知雪平静地接下她的挑衅,见到殿内众人的视线仍旧落在自己身上,于是起身向着楚昭序拜了拜:“陛下,臣女的奉礼不比杨大人的精巧,也不必严统领别出心裁,唯恐入不了陛下与诸位大人的眼,这才不敢献上。” 她口中说着惶恐,但面上丝毫不见慌张,一点儿也瞧不出实在是拿不出奉礼的样子。 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也仍旧是不怀好意的。 毕竟杨大人与严云霄夫妇的奉礼太过精彩,与他们相比,占了下风倒是不丢人,可有了方才杨婉蓉与皇后一番唱和,只要姜知雪的奉礼比不过二人,那面子上,定然是挂不住的。 他们在等着看热闹。 皇后笑:“只要心意到了,无论什么,我与陛下,都会心生欢喜。” 说着,她还向楚昭序递过去一个眼神:“是吧,陛下?” 楚昭序看出她在拱火,便只是轻轻颔首,没有再搭腔给她继续说话的机会。 姜知雪抬起头,笑容中闪过一丝狡黠:“既然如此,臣女也不好推辞了。” “素容。” “是。” 得了命令,素容立即从后躬身走出,手中稳稳端着一方木托盘。 托盘上的物件,同样也是被盖着。 楚昭序看过去,这东西似乎是顶部有些尖,形状并不规整,乍看之下,实在是不好辨认究竟是什么东西,他面上不由带着了几分好奇与期待。 “这是什么啊?”底下已经有人开始窃窃私语。 素容也不卖关子,直接将遮挡的布帕揭开。 众皆哗然。 托盘中间,竟然是一个小小的木桶,里面盛装的不是别的东西,是家家小厨房中,日日用着的姜。 怪不得会如此不平整。 “姜小姐,你该不会拿错了吧?”杨婉蓉有些吃惊。 姜知雪不理睬她,紧随素容身后,也站到了御前,她俯身一拜,迎上楚昭序与皇后疑惑的目光,盈盈一拜;“陛下自即位以来,将大景丢失的疆土尽数夺回,守国土,定边境,富万民,天下臣民皆感念皇上恩德,这‘一统江山’,是臣女的一番心意。” 众人愣了愣,才接连反应过来。 一木桶的姜,竟然可以被叫做“一统江山”? 这分明是投机取巧啊? 可陛下……似乎当真被她取悦到了? 只见楚昭序眨眨眼,继而大笑起来:“哈哈,不愧与问竹先生是兄妹,也只有你能想出这样的点子了。” 龙心大悦,群臣纷纷离席,同着姜知雪一同跪拜:“皇恩浩荡,一统江山!” “众卿家免礼。”楚昭序抬了抬手,示意众人起身,随后道:“朕甚欢喜。其实,除夕献礼并非祖制,你们随意即可。今日云霄与知雪的选礼,朕都喜欢,自然,其他人也是用了心的,朕明白,只是希望你们不要攀比,平日中也要尽忠职守,心系百姓,做出劳民伤财的事。” 百官又是一番附和。 姜知雪微微抬头,不经意间撞上严夫人那探究与困惑的目光,她冲着对方坦然一笑,严夫人面色有些僵硬,却也极力掩饰,也回了一个笑容。 宫宴之后,姜知雪与素容坐上了马车。 素容长舒一口气:“多亏了小姐做了两手准备,也未曾想到,这小小一桶不值多少银钱的姜”,竟然能让圣上这样开心。” 姜知雪兴致并不算高,不过见素容开心,也不忍扫她的兴,就道:“在这朝堂之上,防人之心不可无。多做些准备,也是我的老习惯了。” 想起方才那些官员见到素容掀开盖布时候的表情,她面上终于有了丝笑意:“不过这也并非是我的巧思,不过是效仿古人。皇上说不让我们在献礼上多做心思,也并非是客气,他登基以来,全副心思都放在了大景上,再多的金银珠宝,在他心中,也抵不过‘一统江山’四个字来的重。” 素容由衷道:“小姐,您当真是皇上的知己。” 知己么?姜知雪愣了愣,又释然一笑,这样说好像确实没有错。 回了郡主府,卓文已经张罗着备下了一桌子的佳肴。 见到姜知雪,他又主动上前,将自己的一应安排回禀了一遍,他怕北羌公主佳节寂寥,于是去花街请了颇为知名的乐师进了府,此刻正陪着北羌公主。 姜知雪有些欣赏地看着他:“这事我没有吩咐过,你想的很周到。” 卓文倒是,越来越有几分管家的模样。 柳叶、桃叶也被叫过来一起吃这顿“团圆饭”。 她们不过是二八年纪,家中双亲也早就过世,卖身来当丫鬟,从来没有想过能遇到像姜知雪这样的主子,就连除夕夜宴,都能同主子同桌而食,一时之间,又是忐忑,又是感激。 事实上不仅仅是她们,就连大福,也被安排了一个小小的木桌,上面摆了烹炒煎炸各种做法的鱼。 温箬与赵金河便不拘束了,他们每个除夕春节,都是同姜知雪一起过的,因而很放的快,说笑话、谈奇闻,甚至到了后面,几盅酒下肚,还带着几个姑娘,一起行起了酒令。 夜色渐起,百姓开始燃放爆竹,噼里啪啦的声音不断传来,雪白的院墙与绚烂的烟火,一道组成了他们夜宴的风景。 第一百九十三章 祭将士 这顿酒,直到过了午夜才散去,众人口中直嚷着要守岁,一个个却不受控制一般睡死过去。 即便是素容,也撑着桌子,睡得香甜。 大福吃饱喝足,窝在素容脚边,舒舒服服地翻着肚皮。 姜知雪重重叹口气,她自认可没有这样大的力气能搬动这几个人,索性见他们姿势都还正常,明日顶多就是落个枕,便也不管他们了。 她取上蜡烛纸钱,独自出了门。 门外守卫的内卫换了一批人,见她外出,也只是规矩行礼,并未多问。 此时外面的喧嚣声已经渐渐平静下来,四下趋于平静。 路边皆是红色的爆竹皮,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有些奇怪的火石燃烧过的味道。 姜知雪来到望崖西前,寻了个偏僻的位子,将准备的祭祀用品一一摆开。 而后取出三炷香和一壶酒。她蹲下身,在河岸边的石头上点燃香火,插在积雪中。 "兄弟们,过年了。"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声淹没,"我带了好酒来,陪你们喝一杯。 她拔开酒壶的塞子,将清冽的酒液倾倒在冰面上。酒香在寒风中弥漫开来,姜知雪的眼眶微微发热。 “你们为大景征战,大景会记住你们的。” 一壶酒倒完,她重新拿了一瓶,想了想,还是向着虚空出做出敬酒的动作:“姜知雪,你的仇,我会报的,那个强占你身份,害你不得善终的人,无论逃到天涯海角,我都不会放过她的。” 像是回应她一般,原本平静的天象,竟然平地起了北风,零星的雪花飘飘落下,转瞬之间,便下成了一场大学。 姜知雪的睫毛上很快结了霜。 她仰头饮下一口酒,火辣辣的感觉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不远处突兀传来一阵爆竹声,更显得这河边寂静凄凉。 “我说,你买醉也不选个好些的地方。” 一个略带沙哑的男声忽然从背后传来,姜知雪一僵,有些不可置信回头。 贺砚舟穿着盔甲,牵着匹马,风尘仆仆站在身后。 风雪从他身边惊掠而过,不曾动摇他半分 身形。 姜知雪瞳孔微微收缩:“你……你怎么回来了?” 贺砚舟这才叹了一声,面上换上她熟悉的随意:“姚帅不方便回京述职,我只能连夜将战报送来,为了能赶上今日,我和它可是累的不轻。” 说着,贺砚舟拍了拍身旁的马匹。 如今大景大军已经深 入了北羌边境,距离着京城,确实足够远。 姜知雪张了张嘴,却有些词穷。见到贺砚舟,她心中是开心的,只是千言万语,却没有一句能够说出口。 “还有酒么?”贺砚舟却开口了。 姜知雪默默递过去一壶酒。 贺砚舟接过,没有犹豫,尽数倾倒在地上。 他口中调侃姜知雪,却比谁都明白姜知雪是在做什么。 姜知雪笑笑:“我可没有哄骗弟兄们,这当真是好酒。怎样?找个地方喝一壶?” 贺砚舟略一迟疑,明日他还要再赶回去,但对着姜知雪那亮晶晶的眼睛,又实在说不出任何拒绝的话。 “好,去我那宅子吧。” 二人将冥纸焚尽,起身离去。 此处倒是离着贺砚舟的宅子不远,但行至门外,却发生了意外。 他望着自家大门,呆了呆:“我好像,忘记锁钥在哪了。” 姜知雪皱皱眉头,一脸“这种事你也办的出来?”的表情望过去。 二人面面相觑,许久,贺砚舟才有些尴尬道:“不然……翻墙?” 他武艺了得,翻个墙自然不在话下,只是姜知雪本就不擅轻功,如今穿着更是累赘。 抬眼望了望那院墙,姜知雪有些发怵:“我可没法同贺将军比,千军万马拦不住我,但这院墙,确实可以。” 贺砚舟:“……” 他低头看了看姜知雪,又瞧了瞧那些酒,似乎有些舍不得就这样离开,于是试探问道:“若是我带着你上,可好?” 姜知雪“嗯?”了一声,还未曾反应过来,便听见耳畔传来低低一声:“稳住。” 而后一双有力的双手拦过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紧紧拥入怀中。 姜知雪的心骤然狂跳起来。 即便是倏然间的离地纵跃,凛冽的风夹杂着雪花刮过她的面颊,她都未曾有半分反应。 贺砚舟动作很快,跳入院内,便立时放了手。 院中积雪有些厚,他忙去关心姜知雪:“站稳些,别滑了,这半夜三更,可没处去找大夫。” 姜知雪想说,她身边就有最好的大夫,但方才剧烈的心动,压迫着她的喉管,让她一个字都说不出话。 等了片刻,不见回应,贺砚舟有些奇怪地回头,就见到姜知雪在原地,颇有些不自在的模样。 他这才后知后觉,自己方才似乎是唐突了。 战场上无往不利的贺小将军面颊忽然有些红了,他期期艾艾道:“我……” “我”了半天,又挤出几个字:“习惯了。对不住。” 习惯将她当做并肩战斗的伙伴,那些男女之防,竟然自然而然地疏忽了。 姜知雪回了神,轻咳了一声,笑着掩饰道:“我不过是吓了一下,你这样小心做什么。” 屋中许久不住人,没有什么取暖的东西,姜知雪乍一坐下,便觉着冷地打颤,又和贺砚舟合计了一下,索性扫了院中亭子中的雪,架了火堆,一面烤火一面饮酒。 想来除夕夜,能在自家院中这样折腾的,整个大景,也再找不出第三人了。 他们相对而坐,心思都不在酒上,竟然很是少见的彼此都未说话。 姜知雪是在懊恼,想想自己,男扮女装辅佐不被重视的皇子上位,又在沙场征战八载,怎么偏偏对个贺砚舟就没了法子。 实在是太丢面子,太讲不通。 贺砚舟则是想起方才,大雪骤至,他牵着马沿着望崖西缓步而行,忽然见到那一抹白色身影时候,心中那抑制不住的雀跃欣喜。 那又是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心开始忍不住跟随着姜知雪的? 大雪无言,一夜好景。 第一百九十四章 新年传召 次日,在郡主府醒来的姜知雪颇有些郁郁,她分明记得自己昨夜并未醉酒,可是却怎么也记不起,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素容已经清醒了,端着一盆水进来,见了姜知雪,便立时想到自己昨日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道:“小姐,你睡醒了。” 感受着惬意的温度,姜知雪揉了揉有些混乱的脑袋,下意识问道:“他呢?” “谁?”素容感觉宿醉过后,自己像是跟不上小姐的思路了,先是愣了一下才回道:“卓文在当值,老赵与温箬应当还在睡。” 看来贺砚舟昨日并没有见到素容,于是姜知雪不动声色改了口:“好,我知晓了。” 素容没有起疑,放下水盆才要转身离开,却听见自家有些不太对劲的小姐又出声询问道:“素容,这些日子,你可想过姚之鹭?” “嗯?”骤然被问起心底的人,素容蓦地一惊,想了想后,认真回答:“自然是想,但他远在边关,又军务繁忙,想了却也是无用。” 她并非在抱怨,而是平静说出实情。 “那若是给你能够与他朝夕相处的机会,你会怎样做?”姜知雪又抛出新的问题。 这次,素容当真是被难住,她努力去构想自己与姚之鹭朝夕相处会是什么样子。 可惜,实在是想不出。 见到素容茫然地摇头,姜知雪只觉着自己是昏了头,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都冒了出来,于是趁着素容还未起疑,赶忙岔开了话题。 新年的头一日,府中并没有什么事务。 温箬与赵金河很快也清醒过来,几人难得清闲,便凑在一处打牌。 姜知雪牌运极好,将那几人赢得险些哭了出来。 玩到兴头上,冷青梧熟门熟路过来敲了敲门。 内卫统领大人饶有兴致地瞅了一眼牌局,啧啧道:“天子脚下,明目张胆地赌,实在是太放肆了。” 姜知雪根本不拿正眼看他,将手中最后一张牌丢下之后,挑眉一笑,冲着素容等人招招手:“快些拿钱,不许赖账。” 卓文反应最快,急忙起身冲向冷青梧:“冷大人佳节到访,想来一定是有正经事,赶快上座,我去沏茶!” 赵金河与温箬也从善如流,急忙上前招呼冷青梧。 冷大人意外在姜知雪的地盘受到了最热情的一次招待。 他笑呵呵享受起来,不忘冲姜知雪挑衅道:“郡主府的人,可比你这郡主更讨人喜欢。” 姜知雪哼了一声,一面收着棋牌一面懒懒问道:“冷大人不在宫中当值,跑到我做些什么?” 冷青梧玩笑道:“我总要有休沐的时候,孤家寡人,路过听你们玩的热闹,这才进来看能否蹭一顿热饭。” 这番话姜知雪自然不信,将桌案收拾干净后,她也没什么耐心同冷青梧绕圈子了,直言道:“陛下有什么差遣,便直接告诉我吧,少来卖惨了。” 冷青梧撇撇嘴:“真真没有情 趣。”不过也很快正色道,“姜小姐冰雪聪明,我这趟确实是公务在身,还请姜小姐同我进宫一趟。” 新年头一天还要进宫听差事,赶到勤政殿的时候,姜知雪面上多少有些苦涩。 宫中妆点甚是喜庆,楚昭序坐在案前,冲着姜知雪笑了笑:“昨日 你那奉礼甚和朕心意,不过这满朝文武,估计也只有你,敢用这样的东西,在朕面前显弄了。” 他的语气,熟稔中带着一丝调笑,与姜知雪一同站在殿内的冷青梧愣了愣,他竟然不知道,楚昭序什么时候同姜知雪这样熟络了。 那些人说他偏心姜知雪,如今看来,好像并非是空穴来风。 姜知雪依礼拜见了圣上,楚昭序挥了挥手:“不必多礼,今次叫你来,是要问一问,那北羌公主可还好?” 虽说先前只会乌鸦意图伤害北羌公主的罪魁祸首还未追查到,但这段时日,北羌公主过的十分安稳,不曾再遭受任何威胁。 姜知雪据实相告,楚昭序连连点头:“朕打算将她指给宣城王。” 宣城王虽占了个“王”字,却并非楚姓皇室,而是大景建国之初,在西方干涸地带占山为王的一个流匪。 这流匪,也便是宣城王的先祖,极具慧眼,不仅救下了遭遇埋伏性命垂危的开国帝王,更是在得知太 祖身世之后,将自己山中的一众兄弟,尽数送给了对方。 太 祖知恩图报,在大局稳定之后,论功行赏,封了其一个王爷的称谓。 自此,宣城王便驻守在封地,一代代传了下来。 这一代的宣城王,听说是个长相颇为俊秀的青年,性子有些木讷,却一心为民,将封地治理地格外昌盛。 将北羌公主指婚给宣城王这样的人,无论是身份还是稳妥方面,都极为合适。 “陛下英明。”姜知雪自然是无有异议。 楚昭序轻叹口气,道:“你先莫要吹捧太早,其实年前朕便已经下了旨意,命宣城王进京,算着时日,原应前些时日就能抵达京城,可时至今日,不仅人未见到,宣城王一行人的行踪,都成了谜。” 姜知雪与冷青梧同时怔愣住。 冷青梧试探着开口:“是否是北羌人得了消息,对王爷……?” 楚昭序摇摇头:“非也,朕着人打探过了,一路上并没有北羌人活动的迹象,倒是意外探听到,宣城王未能按着管路直行,兴许是起了玩心,绕了些路,而他绕路的那儿,近来有一股山匪,甚是嚣张。” 姜知雪眨眨眼,试探着问道:“所以,陛下是怀疑?” “不错。”楚昭序接过话,“朕命他前来的时候,特意叮嘱了不要太过张扬,怕的就是节外生枝,想来定然是他太过低调,很有可能被那山匪,当做普通商客捉了去。” 从西方封地进京,一路不乏穷山恶水之地,楚昭序这猜想,的确有很大的可能性。 那么圣上的意思是…… “陛下,您是想要臣女前去打探宣城王的消息?”姜知雪沉吟道。 第一百九十五章 乔钰的消息 楚昭序合上面前的奏章:“知雪甚得朕心。” 他又将目光落在冷青梧身上:“朕想将这差事,交给你与青梧。” 冷青梧又是一呆,微微皱眉道:“陛下,微臣的职责是近身护卫您的安全……” “所以,你二人需快些探听到消息,早日回京。”楚昭序道,“青梧的本事朕是信得过的,知雪又有计谋,宣城王的安危并非只是关系到一方封地的稳定,这趟差事,你二人务必要快,还要办的漂亮。” 当朝天子这样讲,与军中下军令状已是没有什么区别了。 纵使心中有诸多的牢骚不愿,姜知雪也只能跟着冷青梧一道领旨。 退出勤政殿,冷青梧似乎还有些反应不过来:“今日不曾留意,太阳究竟是怎么升起来的,我竟会与姜小姐一道办差。” 姜知雪直接无视他的油腔滑调,揣测道:“陛下虽说是猜测,恐怕宣城王落入贼人手中这事,已是八 九不离十了,一旦传出去,即便他是外姓王,皇家的颜面也都会被丢进,届时众人都知道宣城王奉命进京领婚约,那北羌公主在大景,也不会再有立足之地。” 因而楚昭序才会让他们两个人一起去。 姜知雪轻叹一声,深深觉着自己命苦。 冷青梧也不傻,此刻自然是明白了其中的关窍,也换上公事模样:“既然如此,姜小姐回府收拾些东西,一个时辰后,我们在西南城门相见。” 姜知雪点点头:“一切听从冷大人安排。” 二人一道出了宫门,路上,姜知雪再三犹疑,还是问到:“先前姚帅遣人进京递送战报,不知送信将领是否来过了?” “送战报的是贺将军,是昨日晚间到的,今日一早便回禀了陛下,折返回去了。”这并非什么秘事,冷青梧很快便回答了,说完才有些好奇,“我发觉,姜小姐每每找我问询些事情,都与边境大军有关。” 姜知雪拐弯抹角打探贺砚舟的情报,到底心虚,此时被冷青梧调侃,也无心回怼,只能是模糊道:“毕竟曾经在军营之中呆过一些时日,无意中听闻与之相关的消息,一时关心也是有的。” 冷青梧不置可否,但落在姜知雪身上的目光,却格外犀利:“恐怕姜小姐有所隐瞒,这军中,怕不是有小姐放不下的人吧?” 姜知雪:“……” 回到郡主府,姜知雪将素容等人叫过来,左右不见卓文的身影,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黑市的杂货铺伙方才叫人送了信,卓文前去见他们了。 姜知雪便先几句说明楚昭序派遣自己的差事,而后吩咐道:“这次我外出不同上次,有内卫守着我们的府邸,想来不会有人找你们的麻烦,你们只管等我归来便好。” 素容急道:“圣上怎么会突然让小姐去这样危险的地方?我同你一道?” “恐怕不可。”姜知雪笑笑,“有冷青梧身旁,你们只管放心。” 素容知道姜知雪决定的事,不会轻易更改,只能担忧道:“小姐一路小心。” 她不仅怕姜知雪有危险,更怕冷青梧识破她的身份,她毕竟不曾与冷青梧打过交道,那表面上总是嘻嘻哈哈的冷大人,在她看来,简直危险极了。 简单收拾了些衣物,卓文便很快赶回来了。 得知姜知雪要出远门后,他的表情有些奇怪。 “说来实在是巧。”卓文露出一个苦笑,“我方才得了消息,乔钰也是到了小姐所说的那个地方之后,便失去了踪迹。” 难不成乔钰也被那些山匪掳走了? 姜知雪与素容面面相觑,不得不说,这实在是太过巧合。 不过这倒省了不少麻烦。 一个时辰后,姜知雪与冷青梧在约定的地方相见,冷青梧换一身便装,看起来如同少年一般,丝毫不像是二十七八的模样。 宣城王失去消息的地方,名唤翰墨郡,虽说地名儿甚是儒雅,民风却极为彪悍。 地貌气候影响,此处荒漠居多,便是乡镇地段,也常年黄沙拂面。 甫一进入翰墨郡,姜知雪便连连咳嗽起来,冷青梧忙取出一截面纱递过去:“还当你什么都知道,却连这些都没准备么?” 被冷青梧捏住一角的面纱一瞧便知是新的,姜知雪也不和他客气,伸手接过:“这世上哪有全知全能的人?” 冷青梧耸耸肩,结束这话题,又嘱托道:“此处与京城或是边境都不太相同,这里的百姓虽然需要日日忍受风暴,却也靠着当地特产过的相当富足,对于外地人,很是排斥,即便是商队,也需要热气吞声地交易,想要打探消息,需要费些力气。” 姜知雪的确对此地不甚了解,冷青梧说,她也认真听着,随后皱着眉头问:“那此地的山匪是怎么回事?” 冷青梧笑笑:“买卖特产虽是好营生,但架不住无本买卖来的轻松,做山匪,只需要站住那山头,劫持往来商队,便可比普通百姓十倍百倍获利,许多百姓都恨不能将自己的儿子孙子塞进山中入伍。” 说着,二人进了城。 冷青梧说的不错,城中百姓的穿着,就与京城不同了,他们骑着马大刺啦啦进城,瞬间便吸引了许多目光。 那目光,给姜知雪一种自己是条砧板上待宰杀的羔羊一般的感觉,格外别扭。 城中不欢迎外乡人,客栈自然那也是稀少。 好容易问了路,找到客栈,冷青梧与姜知雪伴做兄妹,要了两间房。 小二是个皮肤格外黄的小伙子,十来岁的年岁,并不似那些人一样用鼻孔看人,反倒是对外面的世界很是好奇,左一句有一句问了许多。 姜知雪有问必答,很快得了小二的信任,等到房间,便已经一口一个“姐姐”地唤着了。 “姐姐看这间房如何?前段时日,也有一男一女来我们这住店,当时那女的还瞧不上我们的房间!”想起这事,小二气得不行,大声斥责,“可她自己也一副逃命的模样,呸!丫鬟的身子,小姐的脾气!” 第一百九十六章 黑店 姜知雪心头一动,仔细问道:“是怎样的一男一女?” 小二只当是是个谈资,并未多想,稍稍回忆了下:“那男的长得蛮高的,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络腮胡子,虽然笑着,却还是一副凶巴巴的模样,那女的,凭着良心讲,真是俊,啧啧。” “那他们最后住下了么?”姜知雪好奇道。 小二推开房门,原本想要大卡特夸的脸色瞬间垮下来:“这不才说,这样好的房间,被他们贬低之后,掉头就走了,真是晦气极了,那女子也真真是听她相公的话,男的一说走,半分犹豫都没有!” 兴许是年少,小二说起话的时候,表情很是丰富,不经意间便能逗人发小。 姜知雪捂着嘴乐,同时抬眼去观察这房间,放佛方才真的只是随口一问。 不过冷青梧却瞧得真切,姜知雪这一副心神,恐怕全都放在那两个“晦气”的人身上了。 姜许意与方若谦。 小二这描述,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他们二人身上。 况且,翰墨郡虽不是去往北羌必经之路,但他们在躲避追捕的过程中,娶到西南,途径此地,也说的通。 冷青梧轻轻咳一声:“的确是晦气的人。”以此暗示姜知雪,自己同她想到一处去了。 见到有人附和,小二高兴地一拍手:“那可不,还是二位贵人有眼光,我带二位再去隔壁瞧一眼,其实房间都是一样的,但总归要贵人亲眼相中了才好。” “不必了。”姜知雪好脾气地一笑,眉眼间俱是满意,“便是这两间吧,我们先住一日,银钱让我兄长去找你结算。” 开了张,小二喜不自胜,急急道:“不急不急,小店做的是平价生意,左右也没有几个铜板,二位先住下,需要饭菜再唤我。” 姜知雪走到堂中桌椅处,将行李归置好,面色和蔼,像是哄弟弟一般开口问道:“贵店当真是第一妥帖的了,想来定然很受往来客商喜欢,难怪偶然遇见一两不识货的人会这样气愤。” “哪能啊,姐姐。”小二有些沮丧,“那些客商,全都住东街那家客栈了,这种好事,可轮不到咱们。” 将店小二打发之后,冷青梧先是关了房门,而后来到姜知雪身旁,挨着她坐下,从桌上取了茶壶,斟了一杯凉水出来。 他小心压低了声音:“应当是那二人错不了,但我们总归是来办差事的,切忌节外生枝。” 姜知雪轻瞥他一眼:“冷大人多虑了,我自然是晓得轻重的。只不过——”她目光落在冷青梧端着茶盏往嘴里送的手上,“这家店可有些奇怪,这水,劝冷大人还是不要喝的好。” 冷青梧一顿,几乎是飞快放下了茶盏,先是更谨慎地探听一下四周,确定无人后才问:“为何这样说?” 姜知雪轻叹一声:“原来冷大人当真是没有看出来,想来大人应当是甚少独自出过京城吧?” 冷青梧有些讪讪:“确实不曾。” “那冷大人恐怕不知道,大景多年战火牵连,不仅是匪患猖獗,流民失所,便是这正经的生意人,若不做些手脚,也很难活下去,‘黑店’尤甚。” 冷青梧眨眨眼,看着姜知雪,等着她接下来的解释。 “兴许是我多心,但此处的确有不合理之处。”姜知雪也不浪费时间,直接问道,“冷大人以为,这房间如何?” “宽敞明亮,装点雅致,我是挺喜欢的。” “这样的房间,即便是放在京城,也不也是每一家客栈都有的,且此间极为整洁,定然是日日洒扫,足可见掌柜财大气粗。可冷大人觉得,他们的生意如何?” 冷青梧摸摸下巴:“来时我注意过,住店的似乎除了我们,便再无客人了。” “不错。”姜知雪道,“我们进店的时候,也正是用饭的时辰,堂内却仅有一桌食客。” 她说到这里,冷青梧便明白了。 他们起先找到这家客栈,便是因为它足够大,足够显眼,可这样一间怎么看都非权贵住不起的客栈,生意却如此惨淡,小二方才都说过,客商也鲜少住在这里。 那掌柜是靠什么盈利的? 兴许还有旁的产业,但这就更没有理由留着这家开一日便赔一日钱的客栈了。 虽说他们不能因此武断判定此间一定有问题,但出门在外,小心些总没错。 即便万中之一的可能掌柜当真靠吃不知情的住客绝户来发家,他堂堂御前行走的统领,也不能栽在这地方。 想清楚后,冷青梧更是将那茶壶与茶盏推开好远,继而起身仔细翻找查看房间,确定没有暗格后,才对姜知雪道:“这房间便留给你,晚上我就不睡了,你也做些准备,一旦有意外,好即使应对。 “好。”冷青梧愿意守夜,姜知雪自然不会拒绝,好在他们的房间是挨在一起的,方便许多。 冷青梧走后,姜知雪将包裹中贺砚舟那柄宝剑拿出来,藏在床铺中。 冷青梧检查过自己的房间之后,又折返回来。 此番出来,楚昭序自然是给了他们能够证明身份的令牌,但二人商量过,既然翰墨郡匪患猖獗,那官府也就并非全然可信了。 因此他们决定,还是先独自行动,摸清宣城王究竟身在何处,再做决断。 结果误打误撞选了这家店,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这样想来,方若谦应当也是看出异常,才假意做那模样带了姜许意离开。 晚间用饭时候,冷青梧悄悄观察店内情况,堂食的客人依旧很少,且都是些一看便是地痞模样打扮的壮年汉子。 看来,这家店当真有问题。 趁着天色尚早,冷青梧靠在椅子上,稍稍休息了会,当店小二上楼询问二人是否需要饭菜的时候,姜知雪刚好用兄长身体突感不适为由拒绝了。 待到月上柳梢头,冷青梧回了自己房间,姜知雪躺在床上,也有些睡不安稳。 忽然,昏暗月色下,房门处一道袅袅青烟飘散进来…… 第一百九十七章 审问 等待姜知雪发现的时候,那青烟依然到了身亲,带这些寺庙香火的味道,却是地地道道坑害人的谜烟。 姜知雪不曾防备,猝不及防吸入一口,一股子奇异的疲惫感瞬间自上而下席遍全身。 紧接着,失重感骤然袭来,床板快速反转,姜知雪根本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猛地坠落下去。 好在这地方不高,她跌落下去,也不觉着多疼。 迷迷糊糊中,似乎也瞧见了冷青梧就在一旁。 他们到底是缺少行走江湖的经验,尽管已经提前有了戒心,也搜查了房间,却也未能发那床的问题。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一道有些尖锐的男音想起:“他们的包裹都查了么?” “查了查了,牛大哥,这俩人果真是有些家底,那男的包裹中竟然还有不少金叶子,我瞧着他,他们应当是从京城方向来的,看来是来头不简单。”这是另一个粗壮的男人声音。 尖细嗓子道:“都说京城是非富即贵的所在,可到了咱们这地儿,还不是盘中餐。我在这做了十几年无本生意,从来没惹上一桩官司,呵,这些人,不过是中看不中用的脓包罢了。” 粗壮嗓音的男人又奉承几句,尖细嗓子耐心很差,直接打断他,又命令他上前将姜知雪与冷青梧绑了,再逼问下还有没有油水可以捞。 可当那粗壮男人带着一身的肉腥味靠近时,原本中了迷香的,一直老老实实的二人却不约而同起了身。 姜知雪长剑一抖,擦着拿粗壮男人的头皮刺了出去。 冷青梧飞身向前,一脚正中尖细嗓子的胸口,把他踹地倒飞出去,“咚”地一声撞在门板上,咳出一口鲜血,顷刻间就失去了所有的行动能力。 粗壮嗓音男子只觉着脑袋一阵清凉,还以为自己被洞穿,瞬间吓得瘫软在地。 可实际上,他不过是被姜知雪削去了一缕头发,变得更加丑陋而已。 姜知雪不愿自己的剑沾染上这种人的血,就抬脚踩在了粗壮嗓音男子的心口。 那男人才想要爬起来逃跑,就被姜知雪控制住,还听到对方用颇为清甜的声音威胁道:“再动一下,废你一条腿。” 男人毫不怀疑,踩着他的那夜叉,当真能做出这样的事,于是在被问到此处是什么地方,还有多少同伙的时候,他几乎不敢犹豫,直言这是客栈的柴房,还有一个兄弟在楼上放哨。 几乎话间,那尖细嗓子缓过口气,才要张口呼唤,就硬生生又受了冷青梧一脚,彻底昏死过去。 紧接着,冷青梧闪身出了这件柴房。 不多时,就拎着那店小二回来了。 姜知雪随手捡了绳子将原先那两个男人绑好,确定不会节外生枝后,才掌了灯,笑着抬眸去看冷青梧:“冷大人果然机敏,我还在想,若是你中了迷香,我一人,恐怕是不好办了。” 被小看了的冷青梧满面写着不悦,闷声反驳:“姜小姐也太托大了吧,你都无事,我怎么可能会被这几个小强盗害了。” 姜知雪一笑置之,既没问他如何防备的,也没有告诉冷青梧,她不受那迷香影响,是因为自己身上带了温箬特意调制的香囊,能解百毒,辟虫邪。 因此,她根本就不需要特意对那迷香设防。 调侃过冷青梧,姜知雪才在面前三人身上巡视一圈。 此刻她也认出来,那个粗壮嗓音的男子,就是白日见到的掌柜,与嗓音颇为不符的是,这人侏儒身形,又生了白胡子,一眼看去,极为和蔼。 他与那尖细嗓音的男人还算镇定,店小二却已经抖如筛糠了,若不是冷青梧提前封了他的嘴,恐怕现在早就叫出声。 姜知雪在这柴房中巡视一圈,见到许多用来折磨人的刑具,她与冷青梧对视一眼,彼此一笑。 这两尊大佛,一个常年在军营中,一个位极内卫统领,可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对逼问这事,皆颇有心得。 冷青梧觉着自己应当让着些姜知雪,于是先捡起一把钳子,决心自己演个红眼的角儿。 打眼研究了下,应当是拔指甲用的。 于是他将注意放到店小二身上。 这小二年纪最小,胆子也最小。 店小二跟着那两个穷凶极恶的人做过害人的勾当,最是清楚这些刑具折磨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此时见到冷青梧那颇有兴趣的眼神,吓的白眼都翻了出来。 声势造足,接下来的盘问便顺利许多。 小二说到,那尖细嗓子是他们的老大,原先翰墨郡还未建成的时候,这儿十里八乡都是一片荒芜,这家客栈,在那时便已经在此地了。 自然,那个时候,店里做的就是杀人越货的营生。 后来有客商发现了此地独有的一种作物是很好的药材,一经哄抢,就将翰墨郡喂富了。 城镇建起,客栈留了下来,老掌柜故去,将生意传给了后来的尖细嗓子。 翰墨郡的百姓,都知道他们的底细,却一致地保持了沉默,只对重要的客商透露一二,冷眼看着一个个过往的无辜客人丢了性命。 冷青梧觉着有些不可思议:“我白日见着,这郡县并不小,当真没有一个人透露过你们?” 小二点点头:“贵人,您不知,翰墨郡先前不少被外人欺辱,我自小,娘亲就告诉我,外乡人没有一个好东西,郡中的人,和我都大差不差,根深蒂固的印象,改不了。” “竟然还有你们这种地方。”冷青梧觉着新奇,这样的民风,他在京城,是怎样也想不到的。 姜知雪不以为意,将话转到正事上:“那我问你,可见过这个人么?” 说着,她拍拍冷青梧肩膀,让他将宣城王的画像拿出来。 店小二仔细辨认,半晌,才摇摇头:“我没见过,不曾来过我们店里。” 他似乎是很想讨好姜知雪他们,自己说完,还又转头去看那两人:“老大,你见过么?” 白胡子掌柜低着头不语,尖细嗓子男人则阴恻恻、直勾勾看着他们。 第一百九十八章 开杀戒 冷青梧最明白,这个时候,决不能让被审问的犯人得了气势,于是瞬间冷下脸来,沉声道:“说话!” 白胡子掌柜被他气势吓到,终于是抬起头:“不、不曾。” “你呢?”冷青梧看向尖细嗓音男人。 “哈哈,我也不知道。”男人忽地冷笑一声,没好气地回道。 冷青梧烦不胜烦,才要上前给他点颜色看看,却猝不及防被姜知雪拦住。 她仔细看看男人,莫名其妙冒出一句话:“这位贵人,可是有亲眷在京城?黑市可熟悉?” “什么乱七八糟的,不知道。”男人骂骂咧咧,但在听到姜知雪话语时候一闪而过的惊疑被没有被面前这二人错过。 “你在翰墨郡杀人越货,有多久了?” 尖细嗓音男人不耐烦撇撇嘴:“十二年。” 姜知雪自信一笑,看来没错了。 这人,同黑市中那间杂货铺的小老板,长得实在太像。 而他这嗓音奇特,可若是说他在宫中当过太监,便说的通了。 那时候楚昭序尚未即位,所以不认识她与冷青梧。 “好,既然你们都没有见过这个人,我再问问旁的问题。”借着微弱的灯光,姜知雪笑靥如花,认真扮演者自己“白脸”的角色,“说说这郡县的山匪吧。” 小二抢着道:“我知道!我知道!” 其实这也没什么好说的,翰墨郡民风尚且如此,出几个穷凶极恶的匪徒,也实在正常。 且这小二,对山匪内情也不甚了解,啰嗦许久,也只是知道山匪并不只有一帮。 不过白胡子掌柜确提供了不少信息。 翰墨郡山匪虽多,却唯有一队实力足以服众,他们的头儿是个外族人。 旁人看来是好多股山匪各自为战,实则他们都愿意听从这外族人的命令。 “贵人若是寻人,想必找那大王,在下可以带路!”掌柜言辞恳切,“只求贵人能高抬贵手,放我一条生路。” 尖细嗓子男人愤恨地等了他一下,转过头闭上眼睛,看模样应当是做好了宁死不屈的打算。 冷青梧略略点头,又问了许多关于那山匪的消息,只不过白胡掌柜狡猾地很,非要二人先放了他才肯说。 姜知雪做出迟疑的模样,假意看向冷青梧:“不然就放了他与小二,我看着他们两个人有些可怜,兴许是被胁迫才做这些事情的。” 不得不说她演的实在像,这样天真的话语,也说的满是真情实感的同情与怜悯。 冷青梧强忍着笑,严肃道:“既然妹子求情,那便听你的。” 而后手中的刀一挥,解开了掌柜与小二缚着的绳索。 白胡子掌柜活动下手腕,激动地匍匐在地,对着姜知雪与冷青梧纳头就拜:“多谢贵人!” 他动作及其夸张,又突兀地很,着实将姜知雪他们惊了一下。 可等白胡掌柜再抬头的时候,双手高高抬起。 两支小巧的短箭自他袖中甩出,在晦暗不明的烛火下,箭头还隐隐闪烁着绿莹莹的光芒。 这变故生地突然,白胡掌柜应当是演练过无数次,他有足够的自信,这两支袖箭,一定能夺去敌人的性命。 只不过,还不等他笑出声,就见到冷青梧手中的刀一抬,那两支力道力道骇人的毒箭就被轻而易举挡开了。 冷青梧一阵烦闷,又是一刀,直接砍在他身上。 剧痛比意识来的要快。 白胡掌柜痛到在地上打滚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小二整个人瞬时目瞪口呆,立马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求饶。 “闭嘴。”从方才起一直好脾气的姜知雪也失了耐心。 她按了按额头,带着些烦闷对冷青梧道:“看来这些亡命之徒并不可信。” 既然那山匪头子如此厉害,想要问他的消息并不难,他们根本不用求着面前这人。 “英雄所见略同。”冷青梧冷笑一声,“想来这几人猖狂这么久,报官应当也是徒劳,不如今日替天行道算了。” 白胡掌柜挨了一刀,又听见这两句话,此时此刻才真正明白,这一男一女,根本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惶恐之下,也顾不上身上还在冒着血的伤口,赶忙爬过来,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全盘托出。 那山匪,名唤池继业,狡兔三窟,但最常驻扎的地方,是城外的一处黄土岭,那里地形很是复杂,许多本地人去了都要迷路。 相传这人狠多怪癖,喜怒无常,对手下的人倒是蛮讲义气的,因而声望很高。 姜知雪一一听了,确定他别再有隐瞒之后,施然起身,十分顺手地从墙角处拿起一把弯刀。 手起刀落,同样十分顺手地抹了白胡掌柜的脖子。 白胡掌柜瞪大双眼,喉咙中“呃”了几声,也不知道是想要说什么,就一命呜呼了。 冷青梧颇为意外地看了姜知雪一眼,抬手想要继续杀了小二和另一个男人,却被姜知雪拦住了:“留着他们,有用。” 冷青梧从善如流地收了手。 抬眼,天色已经有些亮了。 姜知雪困到不行,把善后的事全部交给了冷青梧,自己则打着呵欠上楼补觉去了。 向来是使唤别人的冷大人只能苦着脸将粗活全做了。 直到日上三竿,姜知雪才睡眼惺忪地下楼来。 冷青梧已经就着厨房的果蔬做了两道菜等着她了。 姜知雪多少感到诧异。 八年之前,冷青梧也算是个高门子弟,这些活计,是从来不屑于沾染的。 “姜大小姐还真是好心性。”冷青梧面色不太好,见了姜知雪,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这样的地方也能睡得下。” 姜知雪自顾自坐下,夹了口菜,品评道:“嗯,熟了。” 冷青梧被她气笑:“有的吃不错了,姜小姐将就些吧。” 姜知雪适可而止,真就闭上嘴老实吃饭了。 显然,食不言并不是冷青梧的优点之一,他念叨个不停:“姜小姐先前杀过人?怎么会这样熟练?” “姜小姐当真是姜知辛的胞妹?为何我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姜小姐,我越看你,越发觉着熟悉是怎么回事?” 第一百九十九章 故友何在? 姜知雪:“……” 此人这么聒噪,楚昭序是怎么忍得了将他留在自己身边八年的? 但显然,冷青梧对她起了疑心。 或者说,从二人最初见面,冷大人就在不断试探着她。 能做到内卫统领的人,身手与头脑自然都是一流,况且,二人实在太过熟悉。 素容担心姜知雪的身份暴露,可姜知雪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 冷青梧一连问了许多问题,姜知雪都沉默吃着那并不可口的饭菜,显然是没有回答的打算。 他终于是有些按捺不住,在姜知雪夹起一片藕片的时候,伸出筷子将她拦了下来:“这里不是京城,无论是内卫还是皇帝,统统都不在身边。” 姜知雪终于是缓缓抬起了头。 她望着冷青梧的眼睛,那双本属于权臣、理应锐利沉稳的眼眸,此刻格外澄澈。 “你应当知道,我们拜过把子,我是他的兄长,他死的不明不白,甚至不曾留下一字一句给我。”冷青梧难得收敛了不羁,字字认真道,“我自幼在京城,自从认识他之后,从来没有听过,姜家还有你这样一个女儿。” “姜小姐,就当是可怜一下我,能否给我透漏一丝消息?” “他……”姜知雪张了张嘴,在见到他面上那层悲伤之后,终于是放弃了继续欺骗的打算,“他还活着。” 她忽然想到,与冷青梧分别的这八年间,他的父母兄长相继亡故,传言中相知相许的女子也没得善终。 昔日最为亲密的好友,一个成了万人至上的帝王,一个远赴边疆,只送回来几件故衣。 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到底有多难过? 她却一直都忽视了。 得了姜知雪这样的答案,冷青梧并没有多意外,仍旧是一瞬不瞬盯着她,问出了他心中怀疑过无数次的问题:“所以,他回来了吗?会与故人相认么?” “不会。”这一次,姜知雪没有任何迟疑,“他有他的难处,还望兄长见谅。” 这声“兄长”,唤的是冷青梧。 冷青梧轻轻笑了一下,低下头,叹息一声,感慨道:“果真是这样的答案。” 许久,复抬头:“活着就好,我可管不了他那些事。”言语间,冷青梧又成了往日不着调的样子,“不过就算在姜小姐今日愿意透露消息的份上,日后有难处,尽可以找我。” 姜知雪单是看他的眼神,就明白,他应当是读懂了自己的意思。 于是,她敲敲桌子:“莫要说以后,我只求你现在能让我好生吃口饭。” 冷青梧:“……” 总算填饱肚子,冷青梧不敢耽误差事,开始拉着姜知雪商议:“这黑店剩下的那两个人,你留着要做什么?” “那个声音尖细的男人……”姜知雪将自己的猜测告诉冷青梧。 “宫中的人?”冷青梧似乎不太相信,但也未曾质疑姜知雪,“你的意思是,把他带回宫里?” 姜知雪笑笑:“冷大人倒是铁面无私,他放着好生生的宫人不做,出来当个打家劫舍的黑店掌柜,这其中的辛密,冷大人难道一点也不想知道?” “你是说,用私刑审问他?”冷青梧瞪大双眼,“当真是胆大包天!” 姜知雪笑笑,绕过了这话头,道:“至于那小二,还有掌柜的尸体,我想让你带着去报官。” “报官?” “正是。”姜知雪收敛了方才的玩笑神色,正了正身子道,“我想要借着这个机会,入匪寨。因此,需要你同我再唱一出戏。” 姜知雪的想法很简单,按着白胡掌柜的说法,那姓池的匪首神秘莫测,想要从中打探宣城王或者是乔钰的消息,简直难如登天。 可如果她能够进入到匪寨,得了匪首信任,想要做些什么,就方便多了。 届时,若是宣城王的失踪当真与这群山匪有关,姜知雪在暗处,营救起来也更加方便。 若是无关……正好借着这机会,好生除了这一害。 “开什么玩笑!”不等听完,冷青梧就厉声呵止道,“别忘了,你是女子,纵使你有三头六臂,进了匪窝,与送死有什么区别?要去也是我去。” “冷大人。”姜知雪轻蹙眉头,“若是有更好的法子,我自然也不想去。不是我瞧不起你,你去了,恐怕死的只会比我更早。” 就他这性子,能不能瞒得住姓池的还是两说…… 冷青梧语塞,却仍旧坚持:“总之不成,换个法子吧。” “没有更快的法子了。”姜知雪果断道,“我们只要两个人,如何能在那些山匪手中打探到正确的消息?按着我的法子,你只需拿着自己一品大员的令牌,便能轻易调用此处的兵马,不管他们是否真心剿匪,借着这个机会,我总能混进去。” 冷青梧说什么也不同意,姜知雪实在无法了,才说:“我也并未说过自己会用女子的面貌前去,易容换面的手段,我多少也会一些的。” 冷青梧到底是没有拗过她,只能阴沉着脸答应下来。 申时,知县衙门前,一众捕快将叫门的男子团团围住。 “你是什么人?看这衣束,不是我们翰墨郡的人吧?” “凭你?就想要找我们知县大人?没睡醒吧?” “快滚!少来搅扰老子的好梦!” 冷青梧本就为了姜知雪烦闷不已,这些个捕头捕快实在是不走运,当即便被冷青梧当做沙包挨个收拾了一遍。 那知县这才千呼万唤地出来。 衙门一开,知县便声势浩大地走出,大声诘问着冷青梧,不由分说便要定他的罪。 冷青梧负手站在衙门口,来往的翰墨郡百姓逐渐围拢了上来,一个个皆是看好戏的模样。 县令官威甚大:“来人,将这个刁民拿下!打够一百大板,再关到重刑犯狱中!” “呵。”冷青梧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听见这样放肆的话,他轻蔑一笑,“恐怕知县大人,还没有这样大的权利吧?” 他懒得再做纠缠,伸手亮出自己的腰牌。 知县并着那些捕头捕快生产了脖子去看:“内……内卫大人?!” 第二百章 知县其人 翰墨郡不愧为富庶之地,仅仅一所知县衙门,竟是格外宽敞富丽。 冷青梧被好请了进去,奉上的茶都是今岁的御前龙井。 知晓约莫四十左右的年纪,笑弯了腰:“不知大人驾临,有何指示?” 冷青梧斜斜看一眼面前侍奉的丫鬟,心道这老东西,也不知怎么敛的财,倒是怪享受。 年少时候,冷青梧还端着一副世家子弟的模样,在衣食住行上免不了挑挑拣拣,如今孤家寡人,当差又鲜少空闲,也就没那些富贵毛病了。 但好东西,还是能一眼瞧出来的。 这知县的住宅,造价不菲。 他也不挑明,只是摆起官架子,一挑眉道:“还来问我?自己治下是什么样子,你心中不知道么?” 知县僵了一下,挤眉弄眼半晌,才为难道:“大人冤枉啊,我们这小郡县,天高皇帝远,环境又不好,那些大人,贵步难临,有什么问题,下官实、实在是……不知,哈哈。” 冷青梧嗤笑一声,开口便是这油腔滑调,还说不与上峰打交道,当他是好哄骗的么? 这样想着,冷青梧也不给他留情面,直接将茶盅往桌上一掷:“知县好胆识,贵县的匪患,便是京城也闻名,感情您这父母官,还不知?” 知县恍然:“大人是说那些土匪?下官实在冤枉,并非下官不愿治理,只是下官人微言轻,那些匪徒又各个穷凶极恶,几番讨伐,伤亡惨重。” 他眼睛滴溜溜一转,做出上心的模样:“下官实在是不忍心看到手下死伤凋尽,这才放缓了剿匪事宜……下官并非不作为,而是以大局为重……” “够了!”冷青梧被他这一通歪理绕的心烦,“依照知县这样讲,我还要奖赏于你?” 在宫中当差久了,楚昭序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也学了七八成,此时他的语气并未有多大变化,可知县却一下子被吓得跪在地上:“大人息怒……” “实话同你讲了。”冷青梧漠然打断他,“此番也不是冲着你来的,可偏生,我的人路径此地,被山匪劫了,原本要呈上御前的东西,下落不明。这罪过,我担不起,你同你的九族,也担不起。” 这是姜知雪教他这样讲的,若是直接说是要找人,就怕官匪勾结,一旦透露风声,山匪急怒之下,可能原本还活着的人,都会被灭口。 知县抖了一下,开始追问:“敢问大人,是什么物件?” “这不是你该问的!”冷青梧面无表情道,“如今我给你半日时间,筹备下剿匪的兵力,如若不然,后果你自己去想!” 知县将原本拒绝的话语咽下去,苦着脸道:“是,大人。” “还有,你们城中还有黑客栈,你可知晓?” 知县愣了下,声音中带了丝试探:“不能吧,大人?” “呵。”冷青梧冷哼一声,“你自己带人去看吧!” 说着,他将一封信函与那间客栈的名帖一起丢了过去:“记着,我只给你半日时间。” 明明只是两张轻飘飘的东西,但在冷青梧手下,却如同有了足够的重量,被稳稳抛出,又准确无误地落在知县颤抖着伸出的手中。 那信封是专给他此次出宫办差用的,只能够证明他来到此地,年月日期标注详明,并无任何实权,因此不怕知县昧下留做他用。 知县领了命,赶忙唤来捕头,让他们前往客栈查看情况,另又派遣亲信快马加鞭,前去借调兵马。 “大人舟车劳顿,还请委屈在寒舍休息片刻。”知县壮了壮胆字,凑到冷青梧跟前,殷勤道,“下官此处虽是简陋,但大人若是有何需要,尽管开口,下官定然会竭力满足。” 说着,他状似无意地向着一旁候着的、样貌颇为不俗的丫鬟看去。 这便是在试探冷青梧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能否拉拢。 冷青梧了然一笑,却疲乏地摆摆手,态度却稍稍软了下来:“贵县客气,只不过如今脑袋悬在半空中,哪里有什么心情?” 他又苦笑:“原本便是紧着年节要进京复命的急事,到了贵县出了这样的岔子,知县大人,莫怪我方才发火,我也为难。” 知县见他说的真切,这才有八 九分相信,冷青梧当真是丢了奉与皇上的东西。 不过这人身为内卫统领,定然是御前亲近之人,想来只要他讨好了冷青梧,说不准能免去不少责罚。 而且这大人瞧着,似乎也不像看起来那样刚正。 冷青梧兀自在堂中软榻上休息,昨夜一宿没睡,再加上来日奔波,此时放宽下心,当真睡着了。 约摸着半个时候,捕头慌慌张张回来了。 客栈内,白胡掌柜已经亡故,店小二也被隔了舌,不能言语,二人实在是惨。 捕头说的时候,眼中不断闪着泪花。 那小二,可是他的亲戚,小伙子难得长得端正开朗,又得到了牛老大的赏识,来日接管客栈,定能够有个不错的前程。 结果年纪轻轻被冷青梧废了,可是心疼死他了。 自然,他在想这些的时候,完全没有考虑过那些被小二戕害的无辜过路人。 捕头道:“大人,里面那人当真是一品内卫?” “禁言!小心隔墙有耳。”知县压低声音,“这还能有假?他有几条命,敢冒充内卫?” 再者,那人身上的气势,便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知县自然是不会把自己被吓到腿软的事说出来,忙又转了话头:“你给我小心些,万不得已,不能得罪此人,倘若真是那些孙子误打误撞抢了献给皇上的东西,我们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捕头也只能强行压下悲伤,考虑起眼前事:“那我与池蛮子知会一声?” 山匪头子池继业因为并非大景人,他们便习惯喊池蛮子了。 “我早就派人去了!就是不知能否来得及。”知县不满地看他一眼,“你如今的任务,就是哄好里面那位,我看啊,他也不是什么行得正的人,看他下的黑手就知道,是个私心颇重的。” 第二百零一章 佯攻 面对知县千万叮嘱的“千万哄好冷青梧”的嘱托,捕头颓然点了点头。 冷青梧在内宅睡着,虽是不知道他们在衙门内这些龃龉。 但知县的态度,却与姜知雪猜测的一致。 来之前,她叮嘱冷青梧,留着那小二,就是为了震慑知县,让他们知道,他是个手段狠辣的人,而在县衙之中,他也需态度暧昧些。 如此一来,那些人拿不准他的行事作风,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只会更加顺从他的命令,来摸清他底细。 这才是最利于冷青梧与姜知雪行动的状况。 至于姜知雪,她装扮做浪 荡游子出了城,侯在冷青梧将要剿匪的路上。 只待一会寻个合适的机会,混进匪群。 翰墨郡内,有了冷青梧的信,附近的守城将士很快掉了兵马过来。 那将军生的壮士,操着一口地方口音给冷青梧磕头。 冷青梧先是问了问附近匪患的情形,那将军的回答与他先前知道的大差不差。 又问为何纵容匪患,那将军道:“大人,您是不知道,这帮孙子,太狡猾了!我们每次出征剿灭,都要损失不少人,到如今,是无人敢去,无人能用!” 又是这番说辞,冷青梧冷冷一笑:“那还真是不巧,此次就算你们的人死光了,也务必要找到我的东西!” 那将军撇撇嘴,不太服气的模样,看起来想要反驳,被知县及时拉住衣角:“是,大人,我们定当竭尽全力!” 冷青梧假装没有看到他们的小动作,起身道:“那就好。” 带头出了大堂,冷青梧一眼瞧见那将军带来的士兵,险些没当场笑出来。 那些人,有一个算一个,无精打采的模样,显然是许久不曾操练,就连战甲,都有几人因发福,穿着不怎么合身。 看来此处还是太过太平,养了这样一群酒囊饭袋。 若是让姜知雪见到大景还有这样的士兵,恐怕能生生气死。 冷青梧回头看了一眼那将军,见对方神情自若,知县也习以为常的样子,索性也懒得说些什么了。 毕竟这一趟,他也不是当真去剿匪,这些人如此懈怠,让他们自己吃苦头去吧。 知县趁着冷青梧点兵,悄悄将那将军拉走,说悄悄话去了。 待他回来,冷青梧已经准备妥当。 出了翰墨郡,那将军果真带着冷青梧向着黄土岭而去,看来在知县的授意下,也收了不少的花花心思。 翻过一座低矮的小山岭,冷青梧便一眼就瞧见守在土堆后的几个山匪了。 这严阵以待的模样,一瞧便是早就收了信息。 朔风卷着黄沙,那将军的声音从后面传来:“这敌众我寡,又失了先机,强攻恐是绝路吧?我们……” 不战而屈自己之兵,真真是个好将领。 冷青梧根本不理睬他,随意朝着一个方向一指:“我看哪儿似乎没什么人,咱们就从那儿开始下手吧。” 那将军两眼一黑,大人,这样明显的陷阱,您瞧不出来么? 冷青梧有意坑他,自然不管那么多,很是强硬一定要从此突破,那将军黑着脸下了令。 一群训练十分无素的是士兵冲了上去,瞬间便被山匪团团围了起来。 此处虽是黄土岭,但地形十分复杂,还有许多高大旱树,很适合隐藏行踪。 那将军在冷青梧的威压之下,还是带头冲上去的。 此时骤然见到几百个山匪冲过来,吓的手都软了。 他虽与池蛮子有勾结,却也不是所有的山匪都认识他,这些人,此时下的都是狠手啊! “啊啊啊救命!救命!”他连连求饶,不顾一切向着冷青梧的方向而去,可越来越多的山匪拦在他的退路上,各个面目狰狞,带着嘲讽大笑。 那将军面色涨红,刚想要丢了兵器大呼“投降”,忽然之间,就在这混乱当口,与之相反的方向,骤然亮起数十点火光! 浸透火油的箭矢如流星般射向那些树木、草丛。 干燥的黄土岭瞬间被点燃,火借风势,轰然爆燃!浓烟滚滚,烈焰冲天。 “火!后面起火了!”还在围攻那将军的匪徒一下子乱了阵脚,正不知所措,冷青梧便赢杀过来了。 那火自然是他趁着那将军与知县低语的时候交代士兵们做的。 若说在黄土岭其他地方用火攻,是痴人说梦。 但这些山匪扎营的地方,定然会有绿洲,不然他们不好隐匿,也难以维续生存。 他猜对了。 山匪再凶悍,也被突入起来的大火骇地不知所措。 更何况,这个从未见过的人,实在是厉害,仅仅是片刻之间,就已经在他们的包围圈中撕 裂了一道口子。 兵败如山倒。 带头的小匪徒见形势不对,急忙招呼剩下的人退到下一道防线去,又命人通知池继业。 今日冷青梧来的实在是巧,池继业,还当真就在黄土岭。 原本生死一线的将军,竟然有些戏剧性被冷青梧救了。 山匪的第一道防线被破,冷青梧逮住了几个来不及逃脱的山匪,随手丢给那将军:“问一问营宅中的布防。” 那将军很是不情愿,但被盯着,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冷青梧倒是有几分可惜,从方才这短暂的一战中能看出,这将军带的兵,简直是酒囊饭袋中的酒囊饭袋。 即便是问出布防,顶多也只能在突袭下与山匪打个平。 若是今日换了些精锐来,说不准,这一趟就能直接攻下这座匪营。 从投诚的小匪徒口中问出情报后,冷青梧乘胜追击,即刻带着不情不愿的将军,继续行进。 倒是将军手下,被冷青梧看不上的小兵,各个兴奋。 从入了军营开始,他们还是头一遭这样扬眉吐气。 第二道关卡,在被透露布防情况的前提下,山匪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很快,如同冷青梧猜测,这些将士后继无力,很快就要败下来。 冷青梧一面抵挡着进攻,一面分神去看不远处那隐藏着的熟悉的身影。 这场戏,他该唱的已经将要唱完了,接下来,是姜知雪的份儿了。 第二百零二章 游商 守第二道关卡的人,在这山匪营宅中,应当小有地位。 冷青梧方同他交手,便能够感受到,这人实力比那些不入流的小匪徒,截然不同。 是行家出身。 于是他也不管旁人,只盯着这一人,连连进攻。 那个小头目,对上旁人还好说,但对上冷青梧,说是没有反手之力,似乎都有些抬举他了。 就在退无可退,被冷青梧一剑正中腹部,即将殒命的时候,那小头目只见到一抹娇小的身形闪过,挡住了冷青梧的致命一击。 恰巧此时,那废物将军扯开了嗓子直嚷:“大人!我们快要不行了!” 冷青梧顺着姜知雪的一击,后退两步,继而向后往那废物将军身旁靠。 姜知雪不依不饶,还要提剑再追,被她救下的那小头目即时出声:“小兄弟,回来!那人厉害的很!” 姜知雪这才停住,在嘈杂混乱的场景中,同冷青梧快速交换了一个彼此都懂得的眼神后,便向着相反的方向各自撤去。 几乎有一瞬间,冷青梧想要不顾一切上前,将她拉回来,最终生生忍住了。 从十年前他便知道,“问竹先生”是个十分执拗的人,她做的决定,旁人根本改变不了。 再者事关宣城王,他也决不能感情用事。 冷青梧同着那些残兵,一同退了去。 姜知雪收剑回头看了下快被冷青梧打死的小头目,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疗效很好,一两银子,要不要?” 小头目:“……” 见对方没有反应,姜知雪收了瓷瓶,转头便要离开,退路却被山匪拦住。 “站住!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说着,有人上前抢过姜知雪手中的瓷瓶,快速走到小头目身前,给他用了药。 那小头目似乎是感念姜知雪的救命之恩,吩咐道:“别伤了他,带去见大当家。” 这话正中姜知雪下怀,她心中满意,面上还要恼怒:“什么意思?我帮了你们头儿,还要绑我?你们是土匪么?” 众匪徒一愣,随后带头抢她的药的那人满面的不耐烦:“哪来的外乡人?一点规矩都不懂。” 姜知雪便这样被带进了营寨。 一路上她留心观察,发现这些山匪的布防竟做的有模有样,看来这姓池的果真有些实学。 他们把姜知雪关进一处地牢中,地牢潮湿狭窄,并不能看清外面是什么情形。 想要在这找宣城王与乔钰的消息,恐怕难如登天。 还没等她考虑下一步要怎样办的时候,便有一个红衣服的山匪走进来。 “那药,是你给阿和的?”他站在高处,自上而下斜视着姜知雪,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蔑视。 看来那个险些被冷清梧砍死的人叫阿和。 姜知雪点点头:“是。” “嗯,好。”那人面无表情应了声,吩咐左右道,“带他过来。” 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次,那些匪徒蒙了姜知雪的眼,才走开来。 看来,这次要去的地方,是这匪寨的关键所在。 可惜仅仅是蒙上眼睛,对姜知雪来说实在是无甚用处。 她闭眼感知着方向,在心中勾勒出路线。 此处应当是个小山坡,寨子依着山势而建,路并不平坦,但极有规律,向来设计之人,应该通晓五行之术。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一行人才停下来。 一声“吱呀”木门推开的声音后,姜知雪眼睛上的遮挡被取下。 这是个不大不小的院子。 院子虽说潦草残破了些,但在这满天黄沙的土匪窝中,也相当雅致了。 “进屋!”方才那趾高气昂的红衣匪徒毫不客气推了姜知雪一把,自己也跟着姜知雪踉跄的步伐进了屋。 那些匪徒全都规规矩矩留在外面。 屋内布置并无特殊之处,姜知雪还在打量着房间,忽然听到一声呻 吟从寝室方向传来。 红衣匪徒掀开帘子,径直走进寝殿,回头招呼姜知雪:“磨蹭什么?快跟上!” 好奇心驱使,姜知雪很是自然地忽视了这人嚣张的态度,紧跟了上去。 只见卧房内,躺着个干瘦的男人,呻 吟呼痛的声音就是从他口中发出来的。 男人看起来年纪不大,面容倒是和善,不似土匪,而更令人侧目的是,他的双腿呈现不自然的弯度,显然是折断了。 姜知雪撇下嘴,心中替这男人哀悼了下。 此时,红衣男人转过头,阴恻恻看着姜知雪:“能治吗?” 姜知雪眨眨眼,实话实话道:“不会。” “不会?”红衣匪徒上上下下扫了她几眼,骂骂咧咧道:“那你那药是怎么回事?” 那药自然是温箬配置的,顶顶好的止血愈伤的金疮药。 看来是吊住了那小土匪的命,这才让他们误会自己是个会医的。 姜知雪略一沉吟,道:“从旁处收的。” “哦——”红衣土匪露出恍然的表情,“游商?” 姜知雪点点头,这正是她给自己编造的身份,这人先前应当是真的没将她放在眼中,这才一直没问过。 游商的意思,便是四处游浪,收了东西再出售,表面看是个客商,但他们手中的东西,大多都是些不为国法所容的宝贝。 比如那能叫人上瘾的五石散。 像是这样的游商,一旦被官府捉住,处理起来从重从严。 是以,他们也都最恨官家的人。 难怪她会帮着他们,从冷青梧手中救了他们的人。 “那你还有没有什么管用的东西?”红衣匪徒有些烦躁地看了看床上男人,“单能止痛也行啊。” 姜知雪试探问道:“我能否先看看他?” “那不行!”红衣匪徒急忙闪身拦住她,“这人是我们大当家的人,你能治才能看!” 姜知雪每太明白什么叫做“大当家的人”,才想要就继续开口,床上那男人却先嚷了出声:“我才不要你们治我!有本事杀了我!” 红衣匪徒抓抓头发,再次问姜知雪道:“到底能不能治?” “能。”姜知雪果断道,“但我要谈条件,亏本的买卖我不做。” 第二百零三章 男风 “你胆子不小!”红衣匪徒勃然大怒,抬手便想要向着姜知雪的面上扇去。 姜知雪轻巧闪过,笑道:“小生当真有药,但阁下恐怕并不诚心,生意谈不拢,现在要黑吃黑了?” 红衣匪徒张了张口,一嘴的骂人话语被适时想起的敲门声打断:“三当家,大当家说要见见方才带回来那人。” 闻言,红衣匪徒凶巴巴瞪一眼姜知雪,愤怒却又有些无奈道:“知道了,人在这,你带走吧!” 这次,那小匪徒也不蒙她的眼睛了,带着她除了这院子,沿着黄土小路走了十几步,向左一转,就见到另一处院子。 院门大开,牌匾上书着“忠义堂”三个字。 带路的小匪徒催促着她快些到堂内。 其中只坐了一个人,歪七扭八地靠着椅子,撑着脸在打瞌睡,小匪徒见到他急忙跪下磕了三个响头:“大当家,人带到了。” 上首那人缓缓睁开眼睛,只挥了挥手,那小匪徒就知趣地退了出去。 那人又站起来,姜知雪这才发现,这人身长竟然足有六尺,冬日中又披了件毛皮大氅,更显得整个人威圧感十足。 这人面容黝黑,却意外长得有些俊美。 只不过,那双眼睛中满是邪气,生生将这好模样折了几分。 想来,他就是池继业了。 池继业先是沉默地看了姜知雪一会,那目光同方才的红衣匪徒相比,更多了几分侵略性,直看地姜知雪满是不自在。 “你是什么人?”看过多时,池继业才收了目光,懒懒开口询问。 不知是不是姜知雪的错觉,她感觉此时的对方,竟然有些许失望。 “游商。”姜知雪老实答道。 “原来如此。”池继业恍然,“难怪会有那么神奇的药,可惜,给了个小喽啰,浪费了。” 姜知雪蹙了蹙眉,看来这池大当家,也是个不难人命当回事的主。 “我不管你们怎么用,药是你们抢去的,便该付给我应有的报酬。”她对上池继业的目光,坦然道。 姜知雪知道,自己想要取得这人的信任,便不能如同旁人一般顺着他。 池继业低低一笑:“你这小货商,是在同我谈条件?你不怕?” 姜知雪轻轻摇头:“既然混江湖,便没有什么好怕的,再者,坏规矩的是你,我自然探坦荡。” 直到此时,池继业眼中才重新聚拢了些光,他走下台阶,几步来到姜知雪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姜知雪笼罩起来。 姜知雪下意识向后退一步,自己只能到对方的胸膛,这样的体型差异,若是对方不怀好意,她必然没有任何的反制余地。 果不其然,池继续的动作比姜知雪更快! 他的手如同闪电一般提起,一下子掐住姜知雪的脖颈:“在我面前耍把戏,你是不是太过自信了?” 池继业笑起来的时候,那眼中的邪气更盛,整个人如同森罗殿的冥神一般,散发着令人恐惧的气息。 “我不仅不会给你报酬,还要你必须治好方才房间中那人。” 姜知雪只觉着可笑,即便是地域死海,她都闯了一遍,这样的贼人,便想要胁迫她了? “凭什么?”她从喉咙中挤出这几个字。 池继业不慌不忙,饶有兴致地欣赏着姜知雪因窒息而涨红的面颊:“凭什么?就凭你不是个男人!” 他戏谑地打量着姜知雪:“女扮男装就敢四处闯荡,我也敬你有几分胆识,我虽是不爱你这样的,但我手下的弟兄可馋得很。所以这人,你治也得治,不治也得治。” 他越说越是兴奋,目光甚至忍不住从姜知雪身上移开,抬眼向着外面望去,似乎已经在想象姜知雪被欺凌的狼狈场面。 可下一刻,他却感觉到伸出的手上传来异样的感觉。 池继业急忙低头去看,却见一只千足蜈蚣从姜知雪衣领处爬出,窸窸窣窣地爬向自己的手臂。 一旦攀上了目标,蜈蚣速度陡然增快,几乎只是眨眼的片刻,就已经爬到了他脖子上的血管处。 惊疑之下,池继业下意识松开了姜知雪。 重新得以畅快呼吸,姜知雪急促地咳了几声,才悠哉地去看池继业。 “不是小生自吹,小生也是学了些本事的,在外许多年,从未吃过什么亏,惭愧惭愧。”姜知雪将方才的嘲讽还了回去,又道,“大当家可要仔细些,这毒虫可是见血封喉,稍不留意,你连威胁我拿解药的时间都没有。” 池继业也当真是个人物,在听到姜知雪这话之后,竟然能马上沉静下来,重新站直,宛若那只一尺余长的蜈蚣不存在一般。 “你这小货妞,倒是有点意思,若不是我天生喜好男风,说什么也要留下你。” 姜知雪愣了愣,眨眨眼,又“嗯?”了一声,在进这房间之后,终于是第一次失了态。 他方才说什么? 刹那间,她回想起那个红衣匪徒说的话,他说,那是,大当家的人…… 姜知雪面色变了又变,却始终不知道如何开口。 “哈哈。”池继业被她这模样取悦,仰天一笑,“你现在明白了吗?那人不愿听我的话,想要逃走,我才掰断了他的双腿,谁知道这人竟像是纸糊地一般,现今就剩下一口气了,实在是扫兴。” “你……”姜知雪压下心头的千万道惊雷,迟疑着开口,“那人,是什么身份?” “那谁知道?左右不过是抢来的。”池继业满不在乎道。 姜知雪心中咯噔一下。 许久,她才长舒口气:“人我可以救,但还是那句话,我要相应的报酬。” 临行前,温箬在她身上塞了不少东西,那只她看一眼都起鸡皮的蜈蚣,也是被温箬强行留下的。 这些药,虽说不能接上那人双腿,但吊住一口气让他活下去,也不是难事。 池继业一摊手:“那若是我一毛不拔呢?你打算用我的命威胁我?” “我才没那么傻,你死了,我怕是很难囫囵走出这黄土岭。”姜知雪冷笑道,“但,交易的筹码,并非只有银钱。” 第二百零四章 上中下三计 池继业有些好奇地挑挑眉,示意姜知雪说下去。 “大当家应该知道,在京城,这消息也能卖的,而且能买个不错的价钱,方才大当家的那个消息,算是付了先前的药费,小生先行谢过了。” 姜知雪一拱手,浅笑说道。 在听到消息也能买卖后,池继业明显愣了一下,略带防备道:“你想知道什么?” 姜知雪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怎么,大当家这是怕了?放心,只要小生感兴趣的事,皆可。只不过,价格是小生来定的。” 她说着,池继业脖颈上的蜈蚣便像是能听懂一般,轻轻动了几下。 池继业想了想,问道:“什么样的消息也可以?” “自然。” “你这个人倒是挺有意思。”池继业笑笑,“我这个人,很讨厌在我面前耍小聪明的人,你还是头一个例外。” 姜知雪心中 “很多人在我面前耍过小聪明,他们死的很惨。”池继业沉吟片刻,还是笑了笑,“不过你这人挺有意思,我愿意做这次交易。” 姜知雪轻扬嘴角:“多谢大当家。” 随即,她取出一支短小骨哨,将蜈蚣唤回。 “你将治伤的药给我,你要的消息,晚些会给你的。”池继业说着,又叫了匪徒进来,吩咐他给姜知雪找个单独的住所。 那小匪徒应下,出了门,才用古古怪怪的眼神去看她。 这人似乎……误会了些什么。 “这位小兄弟,这里就是你们住的地方么?”趁着这个机会,姜知雪赶忙打听起来消息。 这个小匪徒似乎要木讷老实一些,眨了眨眼,有些为难地开口:“是,你别瞎打听,叫人听见了我要倒霉的。” 姜知雪莞尔,却依旧不放过他:“你们大当家这样凶?他经常捉人过来么?” 小匪徒僵了僵:“不、不经常。” “那他捉人来也是关在此处么?” 小匪徒终于是受不了她,转过身正色道:“这里是我们正常住的地方,大当家拿您当客人,不是什么阶下囚,平日中我们也只是劫财灭口,不怎么关人的!大哥,您饶过我,再多说,我真的会倒霉。” 姜知雪面上不好意思笑了笑,心却渐渐沉了下去。 她虽是有惊无险留了下来,但究竟该如何寻找宣城王,却依旧毫无头绪。 木讷的小匪徒将姜知雪带到一间土房子中,这房间甚是简陋,仅是一床、一桌、一椅而已。 还不错。 姜知雪完全不挑,坦然住下。 —— 那将军怏怏跟在冷青梧身后,带着残兵败将回了翰墨郡,路上百姓纷纷侧目,竟还惹得这些人不好意思起来。 回了知县衙门,冷青梧黑着一张脸,面对知县的问询,一字不发,只是重重哼了一声,转头便进了屋,将一众人隔在门外。 知县也不傻,见到这些人的模样,也能猜出大致发生了什么。 那家将军自知理亏,也不同知县搭话,招呼了自己的人转头就走。 知县左瞧瞧右瞧瞧,无奈同亲信来到前厅,低声问道:“你说这内卫大人的东西当真是被池蛮子拿去的么?” 亲信原本是个状师,可惜这么多年来,翰墨郡的官司,全凭着知县大人一人之力评断,压根用不着他,于是这人便混在衙门,成了半个清闲的总管。 不过这人脑筋转的必旁人快,若是出了什么岔子,知县是要仪仗他的。 状师道:“内卫本就直承圣上圣谕,行事从来不遵什么规矩,出现在此地虽叫人诧异,却也在情理之中。” 知县急道:“我自然知道他是真的,问题便是,如今该怎么办?” 状师晃了晃脑袋:“如今的问题,便是这大人究竟丢了什么,只要我们得了准信,直接派人去池蛮子那儿谈条件便可。” “他先前不说,必然是绝密啊,我怕就怕在,这是见不得光的东西,一旦真正被我们寻得,你我都难逃一死。”知县喟然长叹,“真是天降横祸啊!” 先前冷青梧没有透露究竟丢了什么物件,为的就是防着这儿的人同池继业同着气。 可他实在是没想到,这些人会将事情想的更加复杂。 状师点点头:“确实有这样的可能。当然,我还有别的想法。” “什么想法?快说!” “这内卫大人,此行另有目的。如今不过是拖着我们。” 知县略略皱眉:“可咱们翰墨郡,能有什么东西是值得龙椅上那位都惦记着的?” 状师压了压声音,凑近道:“咱们这的东西自然是不算什么,那人呢?” “人?” 状师满面忧愁:“大人难道不曾算过,您在位这些年,总共积累了多少家财?” 一句话,瞬间解了知县所有的困惑。 怪不得,一品大员,天子近臣,竟会屈尊来到他们这黄沙漫天的翰墨郡,还在头一日便去了那家客栈,原来是这样! 幸好,客栈中真正的掌舵者没有被冷青梧捉到…… 不得不说,这状师的的确确敏锐,冷青梧的首要目标虽然是宣城王,但来过这一趟,见识过此处的风气之后,回京定然也会禀明楚昭序,彻底改了翰墨郡这些陋风邪气。 事关自己的前途与家中人的安危,知县立马重视起来,没有再让状师说下去。 他唤来捕头:“你去伺候好那位大人,他做了什么、想要什么,一言一行,都不能马虎,可懂?” 捕快心知肚明,领了这盯梢的活计。 知县又引着状师来到寝殿,确保他们谈话再无第三人知晓后,才看口:“我们,怎么办?” 状师面上也严肃起来,毕竟他同知县,根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有三计。 “上计自然是能够讨好那位大人,拿住他的把柄,一切都好说。中计是藏好自己的尾巴,不让他抓住我们的把柄。” 知县连连点头:“还有下计?” “下计,”状师眼神蓦地狠厉起来,“便是他油盐不进,我们只能留下他!” 永远地留下他,连带着他探听到的秘密。 第二百零五章 套话 “这人可是内卫?恐怕整个县衙的人凑在一起,在他手下也过不了几招吧?”知县并没有反对这条下计,只不过是对施行难度进行了质疑。 “明的不行,不能来暗的么?”状师冷冷一笑,“这样的事儿,大人应当熟悉地很啊。” “休要胡说!”知县正色起来,“上次就险些阴沟翻船,如今想来,我都后怕。” 状师显然是也想到了所谓的“上次的事”:“大人宽心,那事儿终究是意外,闹事的人现在好端端关在牢中,只消过了这段时日,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处理掉他。” “说的是,我们所做的事情,决不能叫旁人知道。”知县含糊道,“还是先按着上计办吧。” 翰墨郡虽说是个小县城,却着实人杰地灵,旁的不说,这儿的姑娘除却皮肤黑些,个个秋水剪瞳、笑靥明艳。 状师办起事情来快得很,不消半个时辰,这样的姑娘便捧着一尊玉色的小碗进了冷青梧的房间。 美人赏心悦目,冷青梧也不是什么柳下惠,但第一眼仍旧是被那个玉碗吸引了。 这样的成色,别说小小的翰墨郡,即便是放到他内为统领的府邸,也是上乘的珍品。 知县这贿赂的手段……当真豪爽。 冷青梧留下了那只碗,又叫姑娘出去知会知县一声,务必想法子在两日内寻回他的东西。 这夜他在衙门睡得踏实,姜知雪便没有这样好的命了。 她独自待在那土屋,傍晚时分,才有一个人推门,端着饭菜进来。 这人依旧是土匪打扮,但离得近了,姜知雪才看出,这是个女子。 她小心翼翼将饭菜放下,才要走,便听见姜知雪在身后发问:“那人的伤怎么样了?” 姜知雪是真心想要救下那人,给的是最好的止痛药与增肌愈骨的药粉。 那女子沉默一会,道:“他死了。” “什么?”姜知雪愣了愣,追问道,“为何?” “公子给的药的确管用,只不过他止了痛,刚恢复些力气,就撞墙训了短见。” “这样的……”姜知雪轻叹口气,也并未在说些什么了。 生死之事,她无权置喙。 原先在军营之中,也不是没有见过,无法接受自己身躯残缺选择自寻短见的将士。 那女子似乎对姜知雪有些好奇,问道:“公子,你是当家什么人?” “算是做生意的人吧。”姜知雪笑笑,“只不过如今他还欠着我的债。” “那公子可真有本事。”女子有些怯怯一笑,“在这儿,还没有什么人敢和大当家谈生意的。” 姜知雪顺势问道:“你们大当家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初还在京城的时候,黑市的伙计并没有提供太多有关池继业的情报,或许在他们看来,池继业只是个小角色而已。 但会过面后,姜知雪便知道,这个人绝不是好对付的人。 “我哪有机会接触大当家。”女子虽然回答不上姜知雪的问题,但仍旧认认真真说了许多,“翰墨郡虽说匪患猖獗,但大多数的匪徒,都是听从大当家命令的,这些年得了不少财物。” 顿了顿,女子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前些日子他有个朋友来过,我也是头一次知道大当家还有好友。那人还是个大夫呢!” 姜知雪眸光一闪:“你可知道,那人姓什么?” 女子点点头:“似乎是姓方,公子也认识?他身旁还跟着一位小姐。” 是方若谦与姜许意! 霎那间,姜知雪便明白过来,原来二人取到此处,是因为池继业可以接应他们! 那这翰墨郡的大当家,身份恐怕就不简单了,旁的不说,必然是与北羌有勾连的。 “池大当家,是北羌人?”姜知雪追问道。 “这、我只知道他不是大景人。”女子老实答道。 “我知晓了,这位方大夫,的确是我的故友,小姐可知道他离开营寨之后,去了哪里?” 那女子想了想:“似乎是要去边城,大当家还劝过他,只不过他十分坚决,还让大当家挑了人送他们。” 姜知雪若有所思道:“多谢小姐了。” 女子连连摆手:“公子可别这样唤我,我、我是三当家的妾室,您唤我秋娘即可。” 在说到自己身份的时候,女子的声音一下子弱了下去,似乎是有些自卑。 “三当家?便是白日那红衣大哥?”姜知雪注意到她的神情,试探问道,“小姐生的这样貌美,那三当家可实在是有些配不上。” 女子的眼眶微红:“实不相瞒,我原本是个商户之女,阖家途经此地,遭了难,是他保下了我,这才……” 姜知雪恍然,这女子是被掳来的,看她这模样,似乎认了命,但心中仍有不甘。 是个很好的棋子。 于是,姜知雪愤然道:“看来这营寨,倒是抢了不少人。” 顺着姜知雪的话,那女子果然说到她最为关心的问题上了:“其实大当家甚少往回带人。除非是……他瞧得上的。” “那这些人呢?” “自然是被关了起来。”女子叹息一声,扭头看了看房门外,见无人注意他们后,才继续道,“大当家这人嗜好不同寻常人,多数被捉回来的公子,都不愿屈从的,他们最终,也是死的死,残的残。” 她抬眼看一眼姜知雪:“公子确实是不同的,像是比今日自裁的那位公子,地牢中还有位书生,也是自毁了容貌,我看已经撑不下多久了。” 书生? 她记得,宣城王便是博览群书,在楚昭序口中,是个十足十的书呆子,这才放心将北羌公主许给他的。 姜知雪掐了掐手心,深吸口气,笑道:“这便不是我能探听的事了,今日多谢小姐同我闲话解闷了。” 女子姜知雪这样客气,有些局促地望了望桌子上渐渐凉下的饭菜,低头道:“公子快些用饭吧。” 姜知雪自然是不会动这里的饭菜,但当着女子的面,她还是笑意盈盈举了筷子,又说了许多夸赞女子的话,直把她哄得开开心心出了土屋…… 第二百零六章 秘密 那女子绕过弯弯曲曲的小径,来到三当家的屋前。 那些小匪徒见了她,也不招呼,眼中只当没有这个人。 来到门前,那女子才要敲门,却听到池继业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她一惊,对于大当家发自心底的恐惧让她下意识躲了起来。 因而,池继业方才那句话她并未听清,可三当家的回答却真真切切传来了:“头儿,你当真相信那个游商?” 池继续道:“她同我们原先见过的那些个商人不同,你没听到,在京城,就连消息都可以换银钱,那我们为什么还要窝在这个小地方,过这样朝不保夕的日子?” “那小子狡猾地很,您不能听他一面之词。”三当家小心翼翼说道,“这儿已经是我们的地盘了,虽说靠着拦路劫财并不稳固,但这些年来也不短了吃喝,外面战乱,咱们照样有酒有肉,何苦呢?” 池继业隔了许久,才再次开口:“你是这样想的?” 三当家的声音有些惶恐:“头儿……你要知道,我们手中握着的秘密,可不仅是能换一次银钱,它能让我们在翰墨郡长长久久地待下去。” “好,好。”池继业轻笑一声,不再言语。 那女子躲在拐角处,见到池继业有些不悦地推开房门,大步走了出去。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她才敢现身,回了房中。 三当家心情颇差,见了她,狠狠拍了下桌子:“都怪那个游商!也不知道吹了什么枕头风,让头儿这么想不开!” 女子小心地凑过去,柔声问道:“大当家怎地了?” 三当家冷哼一声:“他心野了,看不上咱们这个小地方了,还要把……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女子闭了嘴,心中却猛起波澜。 难道,大当家要跟着那个小公子一起走?那她是不是、是不是也有机会,离开这个狼窝? 屋中,劣等的烛火燃烧,黑烟徐徐升起,二人各怀心思,沉默下来。 次日,天尚未亮,那女子又来姜知雪处。 “公子,我自己做了些小点心,给你拿来尝尝。” 比起昨日的局促,她殷勤了许多。 姜知雪心下设了防备,与她周旋了几句,那女子没什么心机,很快被她套出了话。 女子泪眼迷 离,情急之下,竟然握住姜知雪的手,颤声道:“我、奴家知道,自己身无长物,并不能入了公子的眼,但只要公子愿意应允,我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说着,她将姜知雪的手贴在自己胸膛上。 姜知雪惊了一下,急忙抽回手来:“小姐,我没这个意思。” 女子紧咬着嘴唇,目光中流露出祈求:“公子,求你……” 姜知雪还未开口,帮听到屋外唤来一阵骚动,应当是池继业到了。 那女子连忙擦干眼泪,低着头,在池继业进屋后,解释自己只不过是来送些吃食。 待到她走远,池继业才轻蔑一笑:“我劝你别理她,也莫要心软,当初她为了能留在拉奥三身边,也是这样哭诉的。” “求生本能而已。”姜知雪认真道,“大当家不怒自威,旁人怕些,自然合乎常理。” 这一句似乎是说到了池继业心口上,他扬眉一笑,很是自然地接下姜知雪的称赞。 “我今日来是给你还债来了。”池继业道,“我知晓一个秘密,想来应该能在你这换不少好东西。” 姜知雪随意一笑:“哦?大当家见多识广,小生可是期待得很。” 话里话外,尽是不信的意思。 池继业也不恼怒,而是耐心解释道:“我能这样说,自然不是大话。你可知道,翰墨郡能够如此富庶,靠的是这儿独有的那作物吧?” 姜知雪点头:“是。” “其实那种稻谷,原本就长在这,但是近些年才日渐起了色,那些客商蠢得眼里只剩下钱财,根本没想过为什么。” 姜知雪心中微颤,难道其中还有隐情? 见到自己的话终于让姜知雪好奇起来,池继业多少有些得意:“看来你也有不知道的事了。” 姜知雪只是笑笑,等着他的后话。 池继业也并未卖关子,而是直言道:“这其中的道理,当然是在我手上了!我有位故交好友,交给我一个方子,以人血为浇灌,能让那种稻谷,有如今的效用。” 这消息,完全出乎姜知雪的意料,她瞳孔微微瞪大,脱口而出:“是方若谦?” “哦?你认识他?”池继业侧目看了姜知雪一眼,却并未在这个问题上深究,毕竟方若谦走南闯北,与个游商认识,并没有什么奇怪之处,“如今这方子攥在我手中,翰墨郡的官员,从上至下,都是靠我生财,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能够在此地独占鳌头了吧?” 姜知雪望向他的眼睛:“可是,大当家似乎还是不满足。” “你怎么知道?” 姜知雪轻笑:“若是满足,便不会将这样的秘密说给我听。” 池继业点头,眸中因为兴奋闪烁出异样的光芒:“我果然没有信错你,不错,小小一个翰墨郡,在我眼中根本算不了什么,实话告诉你,我是从北羌来的。十几年前,北羌处处都在打仗,真是不知道那些皇室贵族,有什么好打的,说的是为了千秋万代,可我们这些百姓,一点好处也没捞到!” 谈起北羌,池继业语气中又多了几分恨意,不过很快就被不羁与野心替代:“所以如今,凡事我只看眼前利益,昨日那狗知县派人来说,京城中来了大人物,说是我的人抢了他的东西,真是可笑!” 姜知雪心中了然,果然,这知县与山匪勾结,已经将冷青梧的事情交代了出来。 池继业继续道:“可是我并没有告诉他实话,而是说就是我干的,找到东西之后,立马给他送回去,小货郎,你知道,为什么么?” 姜知雪叹一声气:“大当家方才不是说了,凡事只看眼前利益,恐怕你对与知县的合作,根本就不满意吧?” 第二百零七章 逢场作戏 池继业自然是不满意。 方子是他的,那些“肥料”也是他找的,可偏偏,外销的路子被知县握在手中,他只能分最少的钱,还要头顶着匪徒的名声,到处惹人嫌恶。 三当家说的不错,这个秘密,确实能够让他们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但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 这次,内为统领找上门来,明面上是说找东西,但他心中清楚,自己抢到的东西,没有一样够得上在皇上面前露脸,这么假的托词,只有知县自以为瞒地天知地知,才会相信。 就连方若谦走的时候,也对他说,虽然秘方的事,不过三四人知晓,但他们走后,此处定然会生变故。 只不过,方若谦是邀请他一同回北羌,被他拒绝了。 那日,冷青梧带了一群虾兵蟹将来,竟然能靠着一己之力连破他两大关卡。 他有些害怕,也有些嫉妒。 若是他也生在京城,没有这么糟的出身,恐怕以他的天资,成就绝不会低于冷青梧。 这时候,他想要放弃翰墨郡的想法达到了顶峰。 走!走出这黄土岭! 这样的声音不断催促着他,让他坐立难安,也让他轻而易举就相信了姜知雪。 “小货郎,想必此处的秘密,已经守不了多久了,那日 你也同那内卫动了手,我们联手,将此处的财务搜刮殆尽,一起远走高飞,如何?” 姜知雪静静地看着他,将犹豫摆在面上。 “兹事体大,大当家可想好了?你是一个人走?还是带着这里所有人走?“ “哈哈。”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池继业反问:“我看着,是那样重情重义的人?” 姜知雪追问道:“那被大当家掳来的那些‘蓝颜知己’呢?” 池继业一脸不屑:“这世上哪还没有个人了?谁要管他们?” “唉,既然如此,容我想一想。”姜知雪苦笑一声,“大当家这消息,还真是格外昂贵,我恐怕是拿不出对等的物品了。” “不急,你我之间,还有的是往来。”池继业起身,“你在此想想吧,只一条,不可乱走动。” 池继业走后,那些匪徒又把这屋子围起来。 姜知雪重新坐到那不甚平稳的木凳子上,开始思索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池继业帮忙稳住了知县,冷青梧那儿应当不会有大问题,当务之急,还是尽快找到营寨汇总关押人的地方。 那名求救的女子,倒是可以利用一二…… —— 衙门内,知县得了池继业的回话,心中终于不再那样忐忑,去到冷青梧房间,见他收了玉碗,就更是开心了。 “大人,我已经得了确切的消息,您要找的东西,就在那群该死的山匪手中,您放心,两日之内,必然能够取回宝物,不耽误大人当差。” “是么?知县大人竟有如此手段,昨日怎么不早说?” 冷青梧虽是诘问,但相比昨日,他的态度已经算得上是春风化雨了。 知县察言观色,也笑嘻嘻问到:“是原先微臣打入匪徒中的内应,昨日一时着急,也联络不上他。” “哦——”冷青梧发出了然的声音,称赞道,“知县大人当真是聪慧过人,让我刮目相看。” “哈哈哈哪里哪里。”知县飘飘然,蹬鼻子上脸继续提条件道,“就是不知大人回京之后,能否在圣上面前,替下官多多美言几句?” 冷青梧见他蠢得可以,也不介意多逗逗他,当即拍着胸腹下了保证,直哄得那知县,深觉自己走了大运,从此前途一片光明。 废话过后,知县又将郡县中最好的茶楼中的掌勺大厨叫来,直接在衙门中为冷青梧做饭。 冷青梧照单全收,直过了晌午,另有两内卫拿着腰牌来到衙门说是要找冷青梧。 “正是他们二人丢了东西,前些日子,被我惩罚,一直在外寻找,实在是没了注意,这才来找我的。”冷青梧好脾气地解释,“知县大人放宽心即可,他们不敢违逆我。” 打发走一屋子唱戏的人,那两名内卫关了房门,才向冷青梧行礼:“统领,你交给我们的那人,已经安排妥当了,大人请放心。” 他们口中说的人,正是在黑点中被姜知雪看穿太监身份的男人。 这两个人,是跟着冷青梧来的,不过只在暗中活动,替他处理好一切突发状况的。 冷青梧点点头:“昨日 你们盯着那知县,有探听到什么么?” 二人对视一眼,便流利地将昨日知县与状师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复数出来。 “下计?要留下我?好大的口气。”冷青梧冷笑一声,随即又陷入沉思,“看来这地方,除了那几个土匪窝,还有的可挖,你们今日想法子打探一下,他们口中,那闹事被关起来的人。” 待到二人领了命,冷青梧才放松下来。 他斜斜地往梨花木雕刻出繁复图案的椅子上一靠,随手丢出几个东西:“这趟差事辛苦,赏你们了。” 两个人眼疾手快,伸手接住,才发现是两个极为精巧的金铃铛。 “这……”他们有些不敢拿,谁都看得出来,这是知县贿赂的赃物啊!结果他们冷大人,不光收了,还大刺啦啦随手拿来赏人了? 圣上要是知道了…… “圣上要是知道了,这些东西也还是赏给我。”冷青梧懒洋洋道,“打趣的玩意儿罢,收着吧。” 毕竟同昨日那只碗相比,这些着实是太不值钱了。 二人拿自家统领没办法,只能提心吊胆收了。 晚膳时候,冷青梧懒得应对知县,便闭门假装醉酒,暗中却让那两名内卫避开看守,出去探听消息了。 这两个人都是好手,不多时,便已经找到地牢所在。 整个衙门上下松懈,想要混进去,实在是简单。 一人防风,一人换狱卒的衣服走进去。 只不过,这牢中都是些病殃殃的百姓,见了人来,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内卫沿着狭窄的小径一路到头,实在是看不出什么不妥的地方,便不再迟疑,转头便要离开。 谁知道一动,脚下却忽然想起机扩转动的声音。 面前的墙缓缓移了开来。 第二百零八章 找到宣城王 内卫身形一顿,忙退后几步,闪身避开,小心地观察面前的情形。 那墙只在离地几尺的地方有活动,完全移开之后,也仅能容纳一人弯腰进入。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做下一处标记之后,便果断躬身潜入。 墙后是狭长的楼梯,走到底,才见到一个小小的牢房。 骤然听到有人过来,牢房中的人猛地起身,铁链当啷作响。 借着地牢中那盏长明灯的光亮,内卫带着探究的目光望过去。 下一刻—— “王爷!” 其中冠发松散,华服破损,面色狼狈的人,可不就是他们寻找已久的宣城王! 宣城王微微蹙眉:“你……” 自从来到这鬼地方,他并未透露过身份,面前这突然闯入的人,似乎不太简单。 内卫忙躬身快速行了个礼:“王爷!属下为内卫,是奉圣上之命,前来迎王爷进京的。” “当真?”宣城王面颊上还有些许血迹,看来吃了不少苦头,此时并不完全信任他。 直到内卫将自己的腰牌递进,宣城王这才相信了。 “好,好!”宣城王终于展露笑容。 其实若是忽略此刻他的灰头土脸,论起相貌,宣城王应当是个及富书卷气的俊秀青年,这一笑,很是矜贵,一瞧便知是养尊处优惯了的贵人。 他看向内卫:“你来了便好,快些想法子救本王出去,当心那知县!本王全仰仗你们了!” 他也清楚,内卫既然是打扮成这样进来,那这一趟,必然不能悄无声息将自己带出去,他身边的随从已经全部殒命,面前的内卫是他唯一的仪仗,绝不能莽着办事。 内卫重重点头:“是,王爷,属下定当竭尽全力!” 说着,他掏出匕首,从铁窗间隙递进去:“王爷且再忍耐些时候,此物用作防身,属下不会让王爷等太久的!” 说罢,他又行了个礼才转头向着来路回去。 他的动作很快,出了牢狱同另一名内卫汇合,便立即发了信号,告知冷青梧已然寻到了宣城王。 另一面,午后,原因高悬的太阳渐渐被层云遮挡。 翰墨郡原本就带这沙尘的空气更加干燥。 冷青梧站在窗前,望着渐渐阴沉下的天空中干,一缕青色云烟促然升起又迅速消散。 他心中微微震惊,宣城王竟然是在郡县之中的牢狱内!此行目的达到,一定要尽快知会给姜知雪! 正想着,房门被敲响,状师的声音从外传来:“几位大人,知县让我来知会一声,如今天色不好,今夜恐怕会有大风暴,大人万不可出门,免得遭受天灾。” 冷青梧沉吟片刻,用不耐烦的语气道:“知道了,别再来烦我!” 状师面上讪笑答应,心中将冷青梧这个大贪之人,从上到下骂了个遍。 但他仍旧有些不安,这为内卫大人,看起来实在太过精明,并不想那样好蒙骗的人。 若是事情败露……状师打了个寒战,果断做了决断——逃! 他相信他对于危险的直觉,再者,即便是他多心了,日后再寻个理由回来便是,反正知县此人蠢笨好糊弄…… —— 黄土岭这边,姜知雪也察觉到天气不对。 刚过酉时,狂风便嚣张起来,透过营寨的这些低矮土屋,勉强能够看到远方地平线处腾起一道黄褐色的高墙,翻滚呼啸而至。 风暴来了。 这些匪徒常年生长在此处,自然知晓这风暴的威力,此时快速收了营寨中的东西,各自躲避了起来。 姜知雪望着外面匪徒们叫骂着忙碌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神情。 这是她混入匪营中的第二晚,也是最好的避过所有人耳目,去探寻消息的机会。 哪怕此时外出有着极高的风险,但池继业始终防着她,她未必能够再等待这样的机会。 下定决心后,姜知雪才要回身去做准备,屋门却猝不及防被人推开。 一道人影裹挟着浓重的沙尘迎面而至。 “公子!是我。”是那名被三当家掳来,名唤秋娘的女子。 姜知雪诧异道:“小姐,怎么是你?” 秋娘被风沙吹得鬓发凌乱,有些腼腆地笑笑:“我怕公子未曾见过这风沙,特意来瞧瞧。” 她虽是这样说着,但姜知雪敏锐地发现,她此时的衣着与前两次全完不同,怀中似乎还揣着些东西。 恐怕她不是来探望的,而是寻机会想要偷跑。 姜知雪也不戳破,笑道:“小生呆在此处自然无碍,小姐快些趁着风沙尚小早些回去吧。” 秋娘咬咬牙,似乎下了什么决断:“公子,自回去,我想了许久,觉得公子不像是会与大当家同流合污之人。” 姜知雪不动声色,等着她的下文。 她鼓足勇气,回望着姜知雪的眼睛:“公子白日间对旁的都兴致缺缺,唯独对大当家捉来的人感兴趣,敢问一句,公子是来寻人的?” 她目光中带着些期待,灼灼望着姜知雪,等待着回复。 姜知雪垂眸一笑,不答反问道:“那小姐此番前来,是什么意思?” “我愿给公子引路,只求公子事成之后,能够带着我一同离去,小女不胜感激。”秋娘急切道。 姜知雪眸光闪了闪,怪不得池继业让她小心这女子,她的确有心计。 “小生确实有个远房亲戚,在此地失去了踪迹,但小生并不打算与小姐同谋。”姜知雪轻轻拂了拂衣服山沾染的尘土,悠然说道。 秋娘不太自然地扯动一下唇角:“公子这是何意?” “因为秋娘——心意不诚。”姜知雪微微眯眼,像是只狡黠聪慧的小狐狸,“也不知秋娘怀中的那凶器,还要揣多久?” 秋娘面色“唰”地一下惨白下来,她下意识后退两步,将手按在腰间。 原来是把匕首。 姜知雪轻叹口气:“想来秋娘小姐应当是信不过我,又担心自己一人逃不出去。” 她这模样,实在是不像会好心带着她与旁人一同离开的人。 “我猜一猜,你应当是想用我的尸体,作为掩护你逃离的靶子吧?” 第二百零九章 再见乔钰 只要杀了自己,那在风沙停息的时候,寨中匪徒,起码是池继业的注意力,将会全部放在她这儿。 秋娘就有更多的机会,跑的再远一些。 若是能在她这儿搜刮到些物品,那就再好不过了。 心思被戳穿,秋娘脸色一变再变。 终于,她的手颓然垂下,匕首掉落在地,发出刺耳的刮擦声。 “大当家看人果然不会错。”秋娘自嘲一笑,“是我小瞧你了。” 说罢,她双手捂住眼睛,泪水汹涌而出。 “这里没有人将我当人看,大当家与三当家又日益离心,我真的怕、怕有一日身首异处!” 秋娘望着姜知雪,语气中满是责备:“你明明有能力帮我,为什么要袖手旁观?都是你害我!给了我希望,却又弃我于不顾!你这样冷漠自私的人,迟早会遭报应的!” 姜知雪有些诧异,秋娘脑中这些想法究竟是怎样产生的? 她何时给过她希望? 窗外狂风肆虐之声愈发明显,再不行动,恐怕便会遇上风暴最为严重的时候。 她不及多想,上前一步,脚尖挑起秋娘掉落的匕首,抬手稳稳接住后,眼都不眨一下地逼在了秋娘纤细的脖颈。 骤然收到威胁,秋娘才要大叫,就听到姜知雪阴狠的声音:“住嘴!秋娘小姐先前怕是误会了,小生根本不是什么好人,也从未想过帮你,既然今日 你存了杀我的念头,我下手也是情有可原,但你若能老老实实将地牢位置告诉我,我就放你走。” 秋娘一双美目还挂着泪珠,此刻惊疑不定地望着姜知雪,眼中满是狐疑与猜忌。 姜知雪心念一动,抬脚狠狠踹上秋娘胸膛,秋娘撞在桌角上,喉中发出短暂的一声痛,而后跌落在地。 姜知雪单膝蹲在地上,用匕首尖挑着她的下巴,冰凉的铁器在细嫩的皮肤上留下一串血珠:“秋娘小姐,想好没有?” 此时她的笑容落在秋娘眸中,几乎与这营寨中的匪徒别无二致了。 “好,好,我说。”秋娘颤抖着身子应下来。 有些人,端的是欺软怕硬,姜知雪先前对她便是太过客气。 很快,她绘制好一份简易的地形图,交给姜知雪:“公、公子,在此处了。” 姜知雪挑眉一笑,出手如电,以手作刀,劈向秋娘后颈,秋娘来不及发出任何声响便倒在地上。 毕竟秋娘并未真正害过她,待她醒来,要去要留,由她自己决定吧。 自然,她若是恩将仇报,去找池继业告状,姜知雪也不怕。 时间紧迫,姜知雪拣了厚重投进裹住口鼻,推门的瞬间便听到巨大的沙浪拍击的轰鸣声,天地昏黑如夜。 姜知雪将方才那份图纸铭记在心中,借着掩体艰难向前,有砂砾钻入衣领,在皮肤上刮出细密的血痕。 好在这样的天气中,那些匪徒全然不曾发现她的身影。 她仔细辨认着方向,不知走了多久,终于赶在风暴彻底降临之前,抵达了地牢的位置。 有两名看守地牢的匪徒,正缩在地牢深处躲避着风暴。 他们百无聊赖喝着酒耍着筛子,嘴中抱怨着这场风沙来的突然,真真不是什么好兆头。 谁知说着说着,两个人忽觉得困意没有任何征兆而起,几个呼吸间,二人就倒头睡下了。 姜知雪笑笑,这迷香还是从那间黑客客栈中搜刮来的,没想到派上用场了。 这地牢如同一连排的小土屋,每一间都是独立关着的,若不是熟悉此处,在外根本不知里面究竟关了谁。 但这难不住姜知雪,她从头走过,模仿着匪徒们常用的语气,挨个敲了敲这地牢的门:“今日风暴,都老实点,听到没有?” 姜知雪认真听着其中的反应,发现并非是每间地牢中都关着人,约莫着过了十几间,忽地,里面传来的回应,让她觉着分外熟悉:“呵,蛇虫鼠辈。” 声音温润,带着愤怒与不屑。 姜知雪心底一软,她还记得,那个声音曾经青涩又认真地唤道:“表姐。” 是乔钰! 她赶忙用从匪徒身上搜出的钥匙打开老妈呢。 未曾想到敲门的匪徒会突然进来,乔钰踉跄着急忙起身,而后便见着一个有些陌生的,用头巾裹着面容的男子。 那男子出声,却是他心心念念的人:“乔钰,是我。” “是……”他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原本清秀的面容上有道又长又深的刀痕,自左耳划向下颌,鲜血在半面上凝固,显得狰狞又可怖。 他双唇颤抖半晌,才不确定地轻声问道:“表姐?” 姜知雪点点头,摘下头巾,向他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我来接你了。” 乔钰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姜知雪:“表姐你快走!我不用你来接我,我也、也没有颜面回去了。” 姜知雪慢慢走过去,将手搭在他的肩头,语气轻快又带着些嗔怪:“你说什么呢?当初说走就走,现在说不走还是不走?你知道表姐为了找你,险些被风沙裹走么?” 乔钰这才匆匆回眸瞥了她一眼,可整个人还是瑟缩着:“表姐,对不住……我原是想出来学本事的……” 他毕竟只是个未见过市面的少年,这次落在匪寨,想来受了许多磋磨。 此时外面风沙正盛,姜知雪也不急,便缓缓开导着他。 终于,乔钰肯面对着她讲话了。 他的故事其实简单,离开京城之后,他结实了位商户的公子,二人谈的很是投机,商户公子直言,自己家乡有为远近闻名的圣人先生,劝着乔钰与他同行。 乔钰应下了,商队却在行过翰墨郡的时候,被山匪拦下了。 商队中所有人尽数被杀害,乔钰却被池继业相中,带了回来。 回来得知池继业的嗜好后,乔钰恶心的不行,一想到这些山匪有违人伦,有违圣人教诲,气的他便当堂顶撞了池继业,又自己各儿毁了容貌,而后就被关了进来。 那些匪徒折磨起人来很有一套,巧遇注定是得不来池继业的欢喜了,于是狠命欺负他。 第二百一十章 汇合 “……” 听过乔钰的诉说,姜知雪只觉得这孩子,又可怜又好笑。 哪会有人同山匪讲道理? 但乔钰,确实又让她感到意外,作为乔家的子女,他实在正地有些发邪了…… 叙话过后,姜知雪话锋一转:“你见过地牢中其他人么?” 乔钰有些茫然:“表姐还要寻找旁人?我终日在此,见别人的机会甚少,那人有何特征,表姐可以先描述与我听。” 他其实心中有些失望,因为姜知雪并不是特意为他而来的,但他很知分寸,既然能让姜知雪冒险,必然是极为重要的人,他还拎得清。 姜知雪将宣城王的样貌大致描述一遍,乔钰思索过后,很是笃定地摇了摇头:“我未见过。” 那便只能继续找了。 姜知雪一一查验了所有的地牢,又弄醒其中一个山匪,逼问一番,最终确定,宣城王并不在此处。 尚不知晓宣城王所在的姜知雪不免失望。 这两日的所为,尽是枉然。 乔钰亦步亦趋跟在姜知雪身后,看起来应当是想要安慰她,却不想姜知雪很快提起精神:“既然如此,待到风沙稍有停歇,我们便离开这个地方。” 她脑中仍然存有来时,被蒙着眼曲曲绕绕的记忆,与秋娘给的地形图几乎一致,想来那是一份真图。 只要认路,他们想要出去便不难。 乔钰认真点头:“我都听表姐的。” 这风沙来势凶猛,几近吹了两个时辰,才有了偃旗息鼓的意思。 姜知雪检查过乔钰身上的伤势,给他用了药,眼见时机一到,便带着他向山下而去。 这一路果然顺利,二人很快出了黄土岭。 再见天日,已是凌晨时分,干燥与严寒侵袭着乔钰,他只觉得头重脚轻,混身飘然,却又不敢出声拖姜知雪的后腿。 姜知雪将所有注意力全放在路边的风吹草动中,是以未曾发觉:“沿着此路,我们可以进翰墨郡,那时便会有人接应,你也自由了。” 乔钰头晕目眩地点点头,才要说话,忽然听闻前方传来马蹄疾驰的声音。 那骑马之人很是警觉,发现他们之后,立时冲着他们奔来。 乔钰紧张起来,想都不想便将姜知雪护在身后:“表姐你快走!” 一是模糊下,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结果就见姜知雪被自己这一拽,险些拖倒…… 可来不及他再说什么,那马蹄声顷刻之间便到了面前。 骏马长啸,一柄利剑不由分说就冲着他面门而来! 此时此刻,乔钰心中只有姜知雪的安危,于是不退反进,迎着那剑便要上前,只求能为姜知雪争取些许时间。 电光火石之间,姜知雪呼声及时响起:“住手!” 冷青梧的剑实在太快,听到声音的时候再收势依然来不及,只能急急改了方向,最终在乔钰前胸留下了一道又细又长的伤口。 姜知雪搀扶住摇摇欲坠的乔钰,头痛道:“你二人是怎么回事?” 冷青梧皱着眉头:“你们一道儿的?那他干嘛偷袭你?” 合着冷青梧只见到乔钰拽她,便以为是敌人。 姜知雪:“……” 三言两语解释过后,冷青梧有些不好意思:“原来是表弟啊,这事闹得,咦?你怎么发烧了?” 此时风沙尚未停歇,乔钰几次三番的波折,身子实在受不了这一剑,得知冷青梧的身份后,终于是放心地两眼一闭,失去了意识。 冷青梧觉着自己有些无辜:“此事可怪不到我头上。” 姜知雪长长叹一口气,绕过这话题:“你怎么在此处?” “是了!”冷青梧一拍手,嚷道,“险些忘了正事!我已接到宣城王了!” 原来,在风沙刚起的时候,冷青梧同姜知雪想的是同一件事,那便是——机会难得! 两名内卫趁着这风沙,将宣城王从牢狱中救了出来。 与冷青梧汇合之后,冷青梧让他二人带着宣城王先行赶往安全所在,自己则是本着山匪营寨而来,要接回姜知雪。 他自己深以为,这安排极为妥当,谁料宣城王竟然出言反对,得知冷青梧为内卫统领之后,他便要他直接将翰墨郡县令拿下法 办! 原来,宣城王之所以成为阶下囚,只是因为微服途径此处的时候,阴差阳错见到了池继业屠戮过往商队,又命手下匪徒生取人血。 身为王侯,又多年饱读诗书,如此残忍的画面让他无法对此事冷眼旁观,于是蛰伏下来,查询究竟是怎么回事。 可宣城王毕竟是没什么经验,没多久就被知县与池继业识破,他手下带来的人相继遇害,自己也被关了起来。 好在他还有些心机,并未透露自己的身份,并且以自己已经将查获的证据藏匿起来为由,硬是取得了一丝活命的机会。 其实他与姜知雪都不知道的是,姜知雪第一日在匪寨中见到,双腿被折断,最终自裁的那人,便是宣城王的仆从。 如今他被冷青梧所救,便将这些事情全然交代下来,要求冷青梧彻查此案,还无辜之人公道。 冷青梧心中骂这王爷迂腐,此处尽是人家的地盘,他们手中没有证据,谈何容易能够动摇他们根基? 但面上又不好违逆,只能先哄着将人送出城。 “不过兴许是我近来运气好,你猜一下,我在城外遇见了谁?”冷青梧挑眉笑笑,甚是得意。 姜知雪听他讲述,也觉着这翰墨郡实在水深,刚要感慨几句,就被冷青梧丢了问题过来。 她垂眸想了一想:“总不能是那状师吧?” “神了!不愧是问竹……咳,的妹妹。”冷青梧咳嗽一声及时改口,笑容有些痞,“是他!这孙子也不知怎样想的,竟然连夜要逃,刚巧被我撞见,这不,送上门的人证来了。” 姜知雪笑着摇头,不得不说,冷青梧此人的运气,的确一向让她羡慕。 “既然如此……”她沉吟片刻,计上心头,“我倒是有个法子,能让知县与那池继业,都吃不了兜着走。” 第二百一十一章 离间 在匪徒营寨的时候,她已经知晓,池继业同知县已经是离了心,如今又得知宣城王的事情,那想要离间他们,实在是太过容易。 她凑到冷青梧耳旁,将自己的计划说出。 冷青梧啧啧赞叹:“我总算想起当初为何瞧你不顺眼了,你这样的人,真心太过阴险。” 姜知雪沉下脸来,毫不客气踹了一脚自家大哥:“老实办事便好,要你多嘴?” 眼见风沙已经越来越小,视线之内的景致也愈发清晰,时间紧迫,冷青梧也不再贫嘴,发了信号令,等待着自己的属下前来接乔钰。 又看向姜知雪:“你这次回去可要小心,按着你所言,那个池蛮子,不是好糊弄的,就怕他已经知道你出过营寨。” “这不难。”姜知雪笑笑,选想到秋娘,既然她曾经想要利用自己逃出营寨,那自己也可以放过来利用她。 短暂汇合后,姜知雪又掉头重新折返回山匪营寨。 行至半途,她眼尖瞧见不远处有东西在月色映射下,折来一点细小的光芒。 走上前,竟然是一枚红色宝石点缀的珠花。 这珠花,她在秋香鬓发上见过。 想来,她醒来之后,见不到姜知雪的行踪,便果断选择了逃离。 还好,这女子倒是不傻。 这样让她更加方便行事了。 此时,,匪寨中那些匪徒已然开始活动,姜知雪已经很难混进去了,她也就大大方方站出来:“我是你们大当家的座上宾,我要见他。” 众匪徒纷纷侧目,这外围关卡中有匪徒见过她,虽好奇她何时出了营寨,但也不敢含糊,忙一层层上报去。 不多时,穿着红衣的三当家过来,带着她进了营寨。 三当家本就不喜她,此刻见她形迹可疑,更是没有凶狠:“小游商,你究竟是谁?来我们这里有什么目的?” 姜知雪斜斜看他一眼:“这些事轮不到你来打听。” 说这话的时候,二人刚好走到一处拐角,前后正好无人。 三当家被她激怒,回身便是一拳打来。 他生的雄壮,这一拳更是没有留手,姜知雪聚精会神,避过自己的要害,去接这一拳。 极大的力量击打在肩头,登时一股难以言喻的痛楚传入心扉。 姜知雪死死咬住嘴唇,不让呻 吟声溢出,额间因为剧痛冒起细细密密的汗珠。 她抬眸,漂亮的眼睛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像是看死人一般看着三当家:“怎么?你这是丑事败露,想要杀人灭口?” “什么?”三当家被她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说愣住,烦躁地活动一下拳头才要再问,便听见池继业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你在做什么?” 方才还满身戾气的三当家突然就消散开来。 他对池继业太了解,方才这问话,这语气,大当家已经是动了怒。 但为什么?就因为这个小白脸? 这样想着,他才升起的一丝惧怕便又被愤怒压下:“头儿,我不过是替咱们营寨处理这个祸患!” 方才风沙有停息之势的时候,他就得了看守地牢的匪徒的消息,说是有个蒙了面的人劫走了一个囚犯。 他几乎用鼻孔都能想到,这是那个才来就迷惑了池继业心智的游商,结果没多久,就有人来通报说是见到那个游商在营寨之外求见大当家。 这更印证了他的猜想,于是擅作主张瞒下了这消息,为的就是能独自审问姜知雪。 可他不知道的是,那些匪徒,显然更加屈服池继业,纵使他吩咐了,但那人,转头还是立马呈报给了池继业。 “我需要你替我做主么?”池继业皮笑肉不笑,他虽是个山匪,但多年来,早就习惯了发号施令,最是讨厌权利被人觊觎。 三当家在气头上,完全没有想到这一层,只是兀自叫嚷:“大哥!我才是和你一条心的,你这是做什么?” 姜知雪冷笑一声:“你若是当真同大当家一条心,为何又让你的小妾劫持我,又趁着风沙救走地牢中的囚犯?” 三当家眨眨眼,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姜知雪在说什么,他几乎是暴跳如雷:“你他娘的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吼叫着,又向姜知雪攻击而来。 可这一次,他的拳头被池继续稳稳当当的拦下来。 池继业已然是将愤怒挂在了脸上:“当着我的面,你还敢造次!” 随着“造次”二字一出,他手臂聚力,三当家轻而易举就被掀飞出去。 姜知雪在地上哀嚎的三当家一眼,又转向池继业,拿出从路上拣的那只珠花:“就是那个秋娘,挟持我,从我这儿拿走了治伤的药,又劫走了人。这个三当家,绝不清白。” 三人之间的争执,已经吸引了许多匪徒围观。 池继业随手一指:“把他给我绑了带回忠义堂。” 被指着的倒霉匪徒哆嗦一下,苦着脸上前推了推三当家:“三当家……” 池继业一脚踹开那匪徒:“叫什么三当家,麻溜办事!” 到了忠义堂,池继业关上房门,目光在三当家与姜知雪之间来回巡视几周,才沉着声音问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自然知晓地牢中逃脱了一名囚犯,但那人是个没什么权势的迂腐书生,怎么看也不值得旁人搭着风险去救他。 三当家此刻又是愤恨又是委屈,还后知后觉带上了对池继业的恐惧。 他放佛是现在才想起来,他们营寨中原本的二当家,因着不服池继业,被他当众抬上了蒸锅。 纵使他再残暴,但那日的场景,空气中的味道,都令他永生难忘。 自己真是昏了头,竟然敢顶撞池继业! 姜知雪并不知道三当家在想什么,只是见他不语,就揽过话来:“大当家,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三当家的小妾,是旁人安插在营寨中的细作,她救的那书生,也是官家的人,他们沆瀣一气,为的就是拿大当家换功劳。” “当真如此?”池继业将信将疑,目光落在三当家身上,“此事你知晓吗?” 第二百一十二章 反目 房间之中一片寂静。 三当家几乎是被姜知雪的消息震得说不出话。 许久,他涨红了脸,从牙缝中挤出三个字冲姜知雪:“你放屁!”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游商竟然会编出这样的谎话来污蔑自己,他在翰墨郡匪寨的时间比池继业还要长,怎么可能会背叛这里? 可池继业就不这么想了,三当家同他有异心,他不是没有察觉,前几天秋娘勾引姜知雪的时候,他也瞧见了,今晨起,也没有任何人见到她。 这难道不是与姜知雪所言,完全一致么? 他的眼神中透出浓重的怀疑,落在三当家身上。 三当家险些气疯,也不管自己身上还绑缚着绳索,起身便大声为自己辩解起来。 可惜最终还是没能打消池继业的疑虑,又叫人将他关到了地牢之中。 等到匪徒们将兀自大喊大叫的三当家带下去之后,池继业才看向忍这痛楚捂着肩膀的姜知雪。 “你这些消息,当真是那个贱人告诉你的?她手无缚鸡之力,如何能挟持你,既然挟持了,为何又同你讲这么多?” 显然,池继业也没有完全信任姜知雪。 可落在诡辩这事上,姜知雪实在是擅长:“小生自然是被她哄骗的,大当家被她瞒地这样深,直到现在,还以为她只是个弱女子,小生大意失前蹄,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吧?” “再者。”说过这段话,姜知雪忍不住停轻喘几下,肩膀处传来的细细密密的痛苦,实在难捱,想来应当是伤着骨头了,“她说她是管家的人,要小生用大当家来做将功抵过的筹码,言之凿凿,就连翰墨郡的内情都了如指掌,小生实在无法不相信。” 随后,姜知雪便将冷青梧所说的,那些知县与状师的事儿捡了几件隐秘的说出。 “大当家以为,京中那位大人,缘何会来此?想来是有人想要拿您做平步青云的踏脚石。翰墨郡如此形势,天下又是那般形势,您自己都生了退心,何况旁人?” 一番话下来,池继业即便是不信,也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他有些烦躁地锤了一下桌子,再抬眼看姜知雪的时候,目光中就淬上了杀意:“若是让我得知你在说谎,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像是不解气,他又伸手冲姜知雪而来,看手势,似乎要揪她的衣领。 先前受了那一拳,本就是苦肉计,现在她可不愿意做挨打的沙包了,于是闪身躲过,口中道:“大当家不用吓唬小生,小生原本就是活一天赚一天的人。” 池继业拿她无法,只能叫人看牢固了她,又脚下生风地走了,想来应当是遣人去打探消息了。 她也不着急,毕竟那一面还有冷青梧。 选了几瓶药膏,给自己上过药后,姜知雪艰难地靠在床头,闭目修养起来。 若是计划顺利,冷青梧此时,应当也已说动知县,让他相信池继业包藏祸心,趁着风沙迷乱之际,绑走了状师,想要以此威胁,重新瓜分谋利。 池继业透露给自己的,想要离开翰墨郡独立门户的野心,自然也成了取信于知县的关键。 依照着冷青梧所言,知县蠢笨,此时又没有了状师在旁出馊主意,估摸着只能被冷青梧牵着鼻子走了。 果不其然,午时一过,她便听到外面传来打杀的声音。 来到窗前,姜知雪向外眺望,风沙虽已停,但空中的沙尘仍旧浓重,不远处,也只能见到几个人影,根本看不真切。 “嘭——” 她的房门被人大力推开,厚重干燥的空气呛地姜知雪一时间难以睁开眼睛。 不过猜也知道,能在此时找上门来的,只有池继业。 池继业几步上前,头一次在姜知雪面前表现出焦急的模样:“真让你说对了!那狗知县,竟然真的敢来攻打营寨!” 姜知雪会心一笑:“大当家此时再信,是否有些晚了?” “晚?”池继业被她这一激,却又冷静下几分:“呵呵,就那几个虾兵蟹将,还想要拿我怎么样?” 他真正担心的,还是知县将他的秘密捅出去,到时候,他便是大景境内的逃犯,再难成事。 逃出去不难,但一定要斩草除根! 打定主意,他向姜知雪道:“你若是愿意跟随我,我便带你逃出去,日后天南海北,我东山再起,觉不会亏待你的!” “大当家当真是豪杰,此时此刻,竟然还想着借着小生的消息,东山再起。”这话姜知雪说的真心,池继业这份心胸,的的确确是少见的。 可惜了—— “恐怕此刻,我若是拒绝,大当家应该不会让小生活着走出此间吧?小生别无选择。”姜知雪假作无奈地一笑。 只可惜,在她的棋局中,池继业这个山匪头子,注定是末路了。 营寨中的其他匪徒还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心中还笃定了他们同知县是一条船上的人,此番不过也是知县装样子的。 便是这一犹疑,官府那边,已经连破两道关隘了。 毕竟在知县看来,若是这次不能一举救下状师,他与他的九族,活路也就到头了。 匪徒们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好在池继业足够沉稳,几句话就定下军心。 而后一面哄骗着那些匪徒做抵抗,一面带着姜知雪,想要从另一侧绕过黄土岭,去伏击知县。 姜知雪略略皱眉:“大当家这是要放弃这里所有的人了么?” 池继业在前带路,并未回头,但嗤笑的声音却清晰地传了过来:“那些人算什么?没有用的人,丢了不就丢了?” 不多时,二人来到山下潜伏起来。 前方是官差与兵士在与匪徒们相拼,方才他们能够占的上风,其实主要靠的是个神兵天降,先进匪徒们反应过来,官差与兵士,反倒是有些压制不住了。 池继业张望片刻,有些奇怪道:“那个挺厉害的内卫,怎么不在其中?” 姜知雪笑笑:“怎么,大当家很想见到他?” 第二百一十三章 擒获匪首 确定冷青梧并不在攻打黄土岭的人群中后,池继业瞬时有些高兴:“原本我还怕那人坏事,未曾想这般走运!” 知县与状师熟悉他的相貌体征,又知道他的秘密,绝不留活口。 倘若冷青梧在,他心中还真没有底气。 如今不仅冷青梧没来,知县还一个人策马立在战乱之后,如同一个活靶子一般,池继业自然是激动。 “唉,小货郎,你看到那个穿官服的人了么?走之前,我必须要解决他,一会我过去,若是能够一击得手,我们便直接进翰墨郡。”他快速回头看一眼姜知雪,低声吩咐道,“若是被拦下,你便想法子接应我,你那大蜈蚣还在么?” 说着,他便躬下身子,一副伺机而动的模样,又劝说姜知雪道:“这些年来,这狗知县从我这,敛了不少财物,只消你帮我这一次,我便同你对半平分。” 姜知雪的声音有几分漫不经心:“多谢的大当家,只是——” 她拖长声音:“我相大当家的面,似乎同这比横财,并没有多少缘分呢。” 她说话的时候,并未如同之前一样伪装男声,而是用回自己原本的声音。 清越悠然,还有几分说不出道不明的上位者习惯了发号施令的坦然与自信。 心中蓦地升起一股异样感觉,池继业猛地回身,靠着本能偏转身体,想着一侧翻滚而去。 姜知雪这一剑,便刺空了。 “你这是做什么?”池继业勃然大怒,“你在骗我?” 姜知雪淡淡地勾起唇角:“不错,大当家随是勇猛,却比我想的,还要好蒙骗一些。” 尽管一时间之间,池继业并不能反应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他已经能够肯定,今日这局面,绝对姜知雪造成的! 这个贱人! 池继业抽出腰间重剑,一跃而起,想着姜知雪狠狠劈下! 去死吧! 他看的出来,姜知雪武功平平,身上还带着伤,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躲开他这一剑。 可惜,她不用躲。 冷青梧替她接下了这一剑。 “姜小姐,你这拉仇恨的能力,我真是望尘莫及啊。”池继业自认为并未留手,可冷青梧不光稳稳接住了他的招式,还有闲心再谈笑。 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你们果然是一伙的!”池继业瞬间被激怒,哪里还管什么“走为上策”“留得青山在”,现今只想将面前这两人大卸八块,好出了这口营寨被破、多年心血付之一炬的仇。 只可惜,即便是常态下的比武,他都赢不过冷青梧,更遑论此等情况下了。 不过十几个招式来回,他便被冷青梧掀翻在地,被一把清冽宝剑抵在颈间,再无反抗的力气了。 再看另一边的战况,池继业的失踪让匪徒们方寸大乱,不多时便被官差与兵士们打散队形,一败涂地了。 知县来不及开心,忙着叫人去营寨中找寻状师的下落,并未瞧见远处藏匿的三人。 姜知雪低声问道:“现在该如何办?” 冷青梧懒散一笑:“我已经命人快马加鞭带着消息去回禀陛下了,我们的援军,想必很快就能到了。” 在此之前,他倒是不介意再耍一耍这个知县。 营寨中自然没有状师的身影,同时,官差也只是在地牢中发现了三当家的身影,并没有找到池继业。 闻听消息,知县险些跌落下马,他口中喃喃:“这可怎么办?怎么办?” 一众人等回到翰墨郡的时候,带了许多俘获的匪徒,惹得翰墨郡的百姓蜂拥围观。 要知道,这在他们翰墨郡,可是头一遭,可是立了功的知县大人,却无精打采的。 另一面,冷青梧与姜知雪绑了池继业,将他带到郡县几里开外的一处荒村中。 他手下的那名内卫与宣城王、乔钰,正等在此处。 姜知雪同着宣城王见了礼。 得知姜知雪竟然是朝中郡主的时候,原本已经沉寂下来的池继业忽地又激动起来,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死死盯着姜知雪。 “怎么?不服气么?”姜知雪轻轻笑道,“大当家,最初可是你抢了我的药,又主动向我寻求合作,这可赖不着我。” 她对这拿了仿若亲爱邪方,又用人命献祭来谋取暴利的山匪头子深恶痛绝,丝毫不介意在对方难受的时候嘲讽几句。 冷青梧也懒得去管,只等姜知雪玩腻了,才有道:“若是圣上遣人过来,那知县还要负隅顽抗,定然会祸及郡县中的百姓,我还需回去一趟,左右他此时还被蒙在鼓里,到时候将人骗出来,下手也方便一些。” 虽说翰墨郡的百姓风气不怎么好吧,但总归是无辜。 宣城王对他这提议十分赞成,恨不得立马将他送回去。 姜知雪轻叹一声:“我同你去吧。” 冷青梧刚要说话,一直沉默的乔钰忽然开口:“表姐,你、你是不是受伤了?” 从姜知雪进门开始,他的目光就一直忍不住追随着她,几次都见她抬臂转身很是艰难,终于是忍不住问出口来。 姜知雪有些意外,她原本是不打算讲出来的,反正差事马上了了,京中有个温箬,实在没必要在这些人面前讲这事。 没行到乔钰这孩子,书呆子一样,却能这么细心。 冷青梧愣了一下:“你当真伤着了?晨曦时分见你不还是无碍?” 乔钰也磕磕巴巴表示着关心,倒是让姜知雪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不怎么擅长接受他人的示好。 从十几岁离家开始,所有的伤痛都是自己一个人默默承受,在三皇子身边的时候是这样,在军营中亦如是。 无奈,只能顺口再撒个小谎:“不过是挨了一拳,有些肿 胀罢了,休息片刻便好了。” 如此一来,在众人的要求下,她也只能留下来,让冷青梧一人前去翰墨郡了。 等到冷青梧走后,午间阳光洒下,几人均有些疲惫,不免昏昏沉沉睡去。 姜知雪再三思量,还是偷偷绕过几人,来到看守关押着池继业的空房中。 “大当家,我同你打听个人,若是你能说出,方若谦与他身边那女子的去向,我便答应,无论如何放你一条生路。” 第二百一十四章 京城辛密 她所问的,自然是姜许意的下落。 她终究是无法放过那个上辈子害了她一辈子的人。 池继业眼睛稍稍长大,而后露出讽刺的表情:“你以为,我现在还会相信你么?” “你现在除了相信我,还有别的选择么?”姜知雪眸中流光闪动,带了些另池继业咬牙切齿的狡黠,“不信我,他们十成十地不会放过你,信我,还有一丝希望。” “再者,他们的行踪也算不得秘密,我若是想知道,多费些心思,总会知道。用这样的消息来交换,是大当家占便宜。” “哈哈哈。”池继业盯着她的面庞忽地笑起来,“果然是个能言善辩的人,可惜,我就是死,也不会再让你如愿!你不了解方若谦,你以为随意便能打探到他们的行踪么?做梦罢了。” 说罢,池继业不再言语,有些傲慢地闭上眼睛,不再同姜知雪说一句话。 倒是一旁,有气无力倒在草垛中,那个最开始被他们捉来,黑客栈中的尖细嗓音男人开了口:“我、放了我……” 前些日子还十分猖獗,敢同着他们叫板的男人,这几日终于是得知了他们的身份。 他的态度几乎是大扭转:“郡主,我不要进京,只要我说出对您和冷大人有用的信息,能不能放了我?” 他似乎对京城有着天然的恐惧,一说到这两个字的时候,身体都会不由自出打着颤。 姜知雪知晓他极有可能是宫中的人,但扔装傻道:“哦?你能有什么消息?我可不能放你,你罪名不小,我们需要一个活口跟着进京去录口供。” 冷青梧手下看守他的这段时日,想来他也求过多次情,但内卫训练有素,一个字都不会听他多讲,甚至还封了他的口。 今日等到姜知雪来,也不知是将她看做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还是上一次在客栈中她演的“白脸”让他觉得姜知雪要比内卫好对付一些,此时一个劲儿地求着姜知雪,声声确保自己说出的,尽是些无人知晓的辛密。 “不然小人也不会隐姓埋名留在此处了,求郡主相信小人!” 池继业在一旁看热闹,时不时还要讽上几句,场面一度有些滑稽。 姜知雪留下他本就是为了能探听更多信息,此时见到火候差不多,便施施然起身:“既然你说的如此笃定,我就信你一次,若是消息属实,我就放了你,还能保证,内卫永远追查不到你。” 尖细嗓子的男人神情一松:“多谢郡主!多谢郡主!” 等到姜知雪将池继业与在一旁始终不敢出声的状师弄晕,这屋中只有他二人的时候,那尖细嗓子男人迫不及待就开口:“郡主,望崖西那一侧的黑市,原是我创立的。” 只这一句,便让姜知雪瞳孔张大。 据她所知道,黑市形成的时间的确不久,只是怎么也没有想到,黑市竟然是由一个太监一手打造的。 “你是宫中的人么?”姜知雪同他确认道。 “不错,我原是伺候先帝的近身太监,黑市原本也只是为了掩盖一间买卖消息的杂货铺才创立的。” “当时我有个得意弟子,郡主应当也认识,就是如今的贺纨,也正是他,将我从宫中排挤出去,取代了我的位子,想来黑市也被他接手了。” “那间杂活铺子,原本是为先帝传递消息的,事情指隐秘,就连当时的太子等一众皇子都不知道,想来如今已经彻底归贺纨所有了。” 姜知雪看着面前侃侃而谈的男子,忽地询问道:“敢问阁下,今岁高寿?” 按着他的话,这人最年轻也要年过半百,可他看起来,不过三十余岁的模样,着实让人难以相信他的这番话。 男人苦笑一声:“郡主,小人已经五十有八了。” 姜知雪再次被震惊。 她也算阅人无数,实在是瞧不出面前这人,竟然接近耳顺之年。 老太监重重叹气道:“活了这么多的年岁,当真是越来越怕死了。当初我还在京城的时候,便有人向我告密,说是贺纨心怀不轨,我还不相信,还处置了那人,现在看来,那些消息,全是真的。” 那人同这老太监告密,说是贺纨收了两名俗家义子。 一人教习武艺,一人教习圣人书卷。 为的便是让他们入朝堂,成为能够辅佐自己的文臣武将。 后来他在翰墨郡,当真听闻有一年出了两名极为挑眼的文武状元,他不甘心,于是便用着手头的一些力量,将这二人是贺纨的人的消息,传了出去。 只不过,传出之后,他才得知那两个人的名字。 “严云霄,苏文铮。”姜知雪替他说出来,原来,自己初到京城,打探到的那些难辨真假消息,竟然是面前这人放出来的。 贺纨在她面前,一直表现的恭敬守礼,实在不像是野心勃勃,心机深沉到能够算计自己师傅的人。 老太监点点头:“不错,只是,他那义子,应当只有姓严的,那个文状元,并非他的人。” “你确定?”姜知雪一愣,难道事情有变? 老太监道:“小人起初也不确定,因此也留心打探了一下。那姓严的,中了状元,便进了禁军,那文状元却被下放到了个小地方,听闻是半年后,才靠着自己的才学与那么点运气,得了圣上青眼,擢升到了京兆尹。” 姜知雪明白他的意思,苏文铮正是因为没有靠山,在官途上才一直没有严云霄通畅。 老太监声音中带上几分恨意:“郡主在御前行走,想来多会与贺纨接触,这人人面兽心,又会掩饰,千万要当心,可别着了他的道,尤其是郡主,阻拦了他的前路的时候!” 姜知雪若有所思地垂下眼,不知在想些什么,忽地,她又问道:“你还有什么家人,在京城么?” 老太监凄凉一笑:“我这一把老骨头,十几岁便净了身入了宫,哪来的家人。” 可那杂货铺的伙计,实在是同他长得太过相像,若是老太监不曾说谎,回去还要再探查一下。 第二百一十五章 回京 等待片刻后,老太监迟疑着开口:“郡主,不知能否放小人走了?” 他惜命地很,又深知自己对贺纨知根知底,许多能够拿捏贺纨的秘密,他都还未曾同姜知雪说。 若是跟着这些人进了京城,下场绝不会太好。 眼见姜知雪还在沉吟,没有开口的打算,老太监额心上逐渐沁出汗水,他自然不会幼稚到责怪姜知雪出尔反尔。 活到他这把年纪已经看得开,若是他活着,对对方没有足够的价值,对方便随时有掀桌的权利。 焦急之下,他骤然想到另一条隐秘:“郡主,小人早年,还听闻过一则消息。” 这一次,他的声音更低:“听说,贺纨那个姓严的义子,原是个孤儿,是被一对北羌夫妇收养长大的。” 北羌! 这两个字一下自己戳到姜知雪心头,以往所有的疑云似乎都有了解答。 倘若严云霄便是六皇子留在大景朝堂中的那根针,那很多事情就顺理成章了。 姜许意先前得了许多她的秘密,用来陷害她。 想来便是严夫人每每接着同她来往,暗中传递的消息。 除夕宴上,她也是故意提前展示了姜知雪原先准备好的奉礼,恐怕是见到圣上对她格外信任之后,才不得已用这样的法子,让她被天家嫌弃。 姜知雪不动声色地观察一眼老太监,只见他十分期待地望着自己,眼中求生的欲 望已然达到了顶峰。 他一定还留着其他秘密! 仅仅是一瞬间,姜知雪就做出了决定,这个人不能死。 “我知晓了,我会信守诺言。”姜知雪认真道,“只是不能在此处放了你,不然冷大人随时都能追你回来,待我的人前来接应时候,我自有法子。” 老太监提着的心终于回了胸膛,方才姜知雪的神情告诉他,这一次,姜知雪没有骗他,她一定会保下自己。 谢天谢地…… 老太监兀自庆幸着,姜知雪静悄悄回了众人休息的房间。 方才她出来的时候,为了以防万一,特意又用了些迷香,她审问那二人许久,他们还都未清醒。 姜知雪压下心头杂乱的思绪,也跟着寻了个地方,静静等待着。 从此处前去京城,她与冷青梧走了两日,但若是快马传递消息,一来一回应当快上许多,届时就近调用兵力,最迟明日这个时候,他们就能踏上回京的路了…… 冷青梧那儿,也颇为顺利。 他回了翰墨郡,正巧撞见知县急在县衙中急的如同热锅蚂蚁一般。 这些时日以来,冷青梧早就对知县的性格了如指掌,当下几句话便得了知县信任。 而后又哄骗着知县同他一起出了城。 知县满心以为这内卫大人已然是自己人了,谁料想一出城就被当做犯人直接绑了。 直到见到状师,他才后知后觉,自己这是被人做局骗了! 如今翰墨郡的这些个毒瘤,都被缉拿,宣城王总算是满意了。 次日,前去报信的内卫带着一队人马赶到。 他们围了翰墨郡,将城内驻守的那些官差卫兵尽数拿下,此事总算是毫无遗漏地办完了。 宣城王被护送着先往京城而去,临行前,他还颇为凛然道:“几位忠君爱国,心系百姓,本王见了圣上,定会为几位多多美言。” 直说的冷青梧哭笑不得。 那知县同状师也被一并押解回京,冷青梧与姜知雪则需在此等候着楚昭序派遣接任翰墨郡的官员。 那前来支援的武将在占下翰墨郡后,还恭维过冷青梧:“还是冷大人办事妥帖,在城外拿下了这伙儿罪人,城中这些兵士,已然被他们训的只认顶头上司,不知天子为何人了,若是强行拿下知县,定然会造成不小风波。” 是以,冷青梧还不敢轻易离开,只不过,在宣城王走的时候,他寻了个借口留下了老太监与池继业。 池继业望望冷青梧,又望望姜知雪:“这是什么意思?我是不会把消息告诉你们的!” “啊?”冷青梧尚不知姜知雪私审一事,只觉得这山匪莫名其妙,“你口中还有什么值得我们探听的?” 自从姜知雪那儿听过池继业做过的事后,他见了这人便觉着恶心。 “告诉你,这次留下你,不过是为了给表弟出口气。”说着,冷青梧捡了把快刀,塞进乔钰手心,“去,也给他划个花脸猫。” 乔钰欲哭无泪:“冷大人,我......算了算了。” 冷青梧斜斜一撇:“你因为这玩意毁了容,现在让你报仇还不敢,到底是不是男子汉?” 乔钰自小被乔家呵护,现在手中握着刀,根本就吓得动都不敢动,他才想要问,这人到底是不是正经的内卫? 姜知雪见乔钰被冷青梧逗得快要哭出来了,才忍着笑制止:“好了,叫他一个读书人,喊打喊杀实在不妥,你还是放过他吧。” 乔钰如同得了大赦般匆匆逃离。 池继业见到两个人讲自己当做玩笑,当下恨到了心里。 又见冷青梧似乎不知姜知雪做过什么,于是揣着满满的恶意对冷青梧道:“你别被这女人骗了!她昨日还不知同那个男人讲了什么,做了什么,她没告诉你吧?哈哈哈你对她倒是情谊深厚,可惜人家没将你当做自己人。” 冷青梧冷哼一声:“池大当家倒是聪慧,我们才用过的离间计这么快就学了去,可惜我不吃这套。你当真以为我留下你真是为了哄那小书呆子?” 池继业一愣。 看来他还当真的不晓得,姜知雪好心解释道:“大当家可能并不知道,你身上真正值钱的秘密,是方若谦的那章邪方,这方子翰墨郡的知县稀罕,京城的高 官也稀罕,若是让你进了京,总会有人想方设法地保下你。” 池继业眨眨眼,似乎明白了什么,。 “现在知道了?”冷青梧眉角轻佻,笑的不像个好人,“所以,我们不图你的秘密,却也不会让你带着这个秘密活下去,池大当家,对不住了。” 第二百一十六章 旧事重提 池继业终于是完完全全明白了,这两位京城来的贵人,是打算私下处决了自己。 他只觉荒诞,前几日他甚至认为自己已经可以离开这方黄土岭,去京城闯荡了。 如今却成了砧板上任人宰割的俘虏。 或许是命运既定,他反倒没有多少惧意了,想他一个山匪头子,都能撼动内卫统领与郡主亲自动手,何尝算不上扬名立万了? “愿赌服输,是我错信了人,不过我这一辈子,从边境小山村的死人堆中爬出来,能走到今日,统领一方,享尽荣华,已然无憾了。” 姜知雪眉梢轻挑:“听大当家这话,不会以为自己还是个豪杰吧?” 池继业昂起头,神情带着几分倨傲:“我立身天地之间,同命途相争,如何算不得豪杰?” 姜知雪同冷青梧对望一眼,彼此都有些好奇,此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厚脸皮。 “大当家可能有些误会。”姜知雪语中带笑,“你是否未曾算过,自己究竟害了多少人命,抢夺了多少财富,又毁了多少人家?” “仗着一身武艺,为非作歹,为害一方,临了倒觉着自己是个英雄,那为了大景戍守边关,马革裹尸的将士们,又该当如何自处?为万民生计,千秋太平殚精竭虑的文臣武将,又该当如何自处?” 姜知雪睥睨着池继业:“你今日的下场,全然咎由自取,去十八层地狱中,向着无辜亡魂产忏悔去吧!” 说罢,手起剑落,鲜血溅起。 池继业来不及反驳,瞪圆了眼睛,面上带着不可置信的神情,向后倾倒而去。 冷青梧轻叹一声:“何必与他多费口舌?” 姜知雪随后将衙门中捡的这柄剑丢在地上:“实在是见不得蠢货自以为是。” 冷青梧:“……” “此处交给我善后吧,大夫在前堂,你去瞧一瞧吧。” 回了翰墨郡后,他头一件事,便是为姜知雪与乔钰请了大夫,他习武多年,看得出姜知雪的伤势远比她所说的要严重许多。 至于池继业的尸身,随意处理了就好,活着的人才有价值,一个已经咽气的土匪,根本不会有人在意。 姜知雪道声谢,想了想道:“也好,稍后我还有同你讲。” 方才池继业拿贺纨的事情离间他们,冷青梧虽不甚在意,但他在御前行走,这事还知会他。 黄土岭三当家那一拳,果真是伤着骨头了,姜知雪挨了大夫一通埋怨,难得没敢还口。 索性她这伤势,静养不动力气便好,乔钰脸上的伤却是难办,用大夫的话说,这下手的人忒狠,即便是华佗在世,也得留疤。 姜知雪不免有些可惜,她不讨厌这孩子,这祸事于他,多少有些过了。 待寻了个合适的机会,她又将老太监的讲述,挑了些要紧的信息同冷青梧讲了。 “贺纨这个人……”冷青梧“嘶”了一声,“平日中我还真没怎么注意过,除却品阶高一些,与宫中那些宫人并未有何不同,没想到皇城之内,还有卧龙。” 其实冷青梧这话说的有些偏颇,他觉着贺纨不重要,只是因为,楚昭序对他太好了些,让他总觉着旁人在御前不过尔尔。 姜知雪冷眼看着,这大太监,已然传出些许干政传言,但却丝毫没有影响他在宫中的地位,足以见此人手段。 不过这些,也是回京之后再要考虑的事了。 几人便这样在翰墨郡又呆了一日,奉命前来的钦差总算是带着大队人马浩浩汤汤赶到了。 钦差进郡县的时候,城中百姓大多报以敌意,想来这翰墨郡整治起来,并不是什么易事。 不过这便不是姜知雪操心的了。 她舒舒服服坐了软轿,在大队人马的护送下,悠哉进了京城。 回京来不及休息,又马不停蹄进宫复命。 勤政殿中,宣城王换上一身蟒袍,洗去在地牢中这磋磨的疲态后,整个人面如冠玉,温文尔雅,只不过有些衬不起这一身的天家贵气。 有些像偷穿的旁人的衣服。 见了姜知雪与冷青梧,他有些兴奋:“冷大人,姜小姐,你们终于回来了!” 楚昭序听闻姜知雪受了伤,特意叫人搬了凳子给她。 等到贺纨将姜知雪服侍妥当,才开口说了些场面话,将宣城王打发走了。 也是此时,冷青梧也是后知后觉,怪不得楚昭序对姜知雪会格外开恩,想来这个心机深沉的帝王,早就识破自己这“结义兄弟”的真实身份了。 话说回来,姜知雪好端端的,为何会假死恢复女儿身?各种隐情,自己去问合不合适? 就在他神游天际的时候,楚昭序一句话拉回了他的神思。 “知雪可还记得朕原先指给你的那个徒弟?” 姜知雪面色为难:“陛下是说……” 二皇子? “不错。”楚昭序笑笑,“如今宣城王进京,朕会择吉日宣告他与北羌公主的婚事,届时你的郡主府也就空下来了,你有伤在身,也不宜大动,刚好收个弟子教教。” 姜知雪只觉着自己冷汗都要下来了,这可是给皇子做师傅,怎么到了楚昭序嘴中,说的这般随意? “陛下,此事不可草率,且不说臣女身为女子,历朝并无先例,便说如今臣女在京中的名声……” 楚昭序大手一挥:“不过是些闲言碎语,朕有的是法子。”说罢顿了顿,直接拍板定了下来“既然知雪无有旁的意见,那此事便这样办了。” 随后,他又赏赐了她与冷青梧许多,这才遣散了他们。 除了勤政殿,行至宫人稀少处,冷青梧才询问道:“陛下说的那个弟子,不会当真是二皇子吧?” 姜知雪没有回话,可她面上那为难的表情,便已经说明了一切。 二皇子如今才将将开智,圣上如此迫不及待给他找师傅,找的还是名满天下的“问竹先生”,各种意图,冷青梧就算再迟钝也会明白。 “太子失宠却未曾被废,陛下这是又将你拖入夺嫡的争斗中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回京之后 姜知雪低垂眼帘,苦笑一声:“陛下当真会给我挑差事。” 她有怨言,却不敢说。 冷青梧自然也不敢。 二人一时沉默下来。 出了宫门,素容已然驾了马车等待着姜知雪。 姜知雪向着冷青梧一拱手:“兄长,此行多谢你的照拂,我们改日再叙。” 冷青梧眸光骤亮,原先姜知雪同他讲的含蓄,但方才这一声“兄长”,算是明明白白认下了自己。 冷青梧春风得意:“你这一唤,我倒是想起件事情来。” 姜知雪好奇地微微张大眼睛,等着他的下文。 冷青梧冷青梧一拍手:“我记起来了,原先你是不是拿过一把短剑想要贿赂我?” “?” “原先我面皮薄,没好意思收,事后后悔了许久,那可是从北羌带回来的啊!”冷青梧语气很是颓丧,“不若郡主还是将它再送还过来……” 不等他说完,姜知雪转头便进了马车。 一进郡主府的门,阿福便“哒哒”迈着大步,向她飞奔而去,翻着肚皮在她的裙下蹭着。 便是柳叶与桃叶,也都来到府门前迎接她。 此番离京时日虽不长,姜知雪却倍感疲惫。 如今见了这些人……与猫,倍感亲近。 温箬一早得了消息,在姜知雪进了正堂后,便抱着药箱挤在前面了。 一面小心检查着姜知雪的伤势,一面又将乔钰的情况同她说了。 在她进京之后,便让人先将乔钰接了回来。 至于那老太监,她也早就传信给素容,唤她前往中途,偷偷将人带了回来。 姜知雪望了望自己身前围着的这许多人,哭笑不得:“不过是几日不见,瞧你们这模样,似乎我走了多久似的。” 如今还未到元宵佳节,京城中,年节刚过的喜庆劲儿还未过去,处处仍旧张灯结彩。 素容笑道:“正是因为佳节缺了小姐,我们才度如年。” 姜知雪也跟着笑,目光不经意落在赵金河身上:“老赵今日怎么这样安静?” 猝不及防被点到,赵金河先愣了一下,才道:“我只是想,若是期初我能跟着小姐一同前往,可能……” “不说这些了。”姜知雪轻声打断他,“这样,你帮我跑一趟,给严夫人与安小姐分别送个信儿,说是我想同她们一道儿过个花灯节。” 赵金河:“小姐,你如今不是要静养吗?” “你这人怎么这么扫兴!”这下不等姜知雪说什么,温箬便先开口反驳他,“有我在这儿,小姐哪就这么脆弱了?” 好容易等到这群人热闹够了,姜知雪才好言将他们打发了出去。 诺大的房间只剩她与素容的时候,她才开口问道:“带回来那人,可安顿好了?” “已经安顿好了,小姐。”素容忙答道,“小姐让我查的,他与黑市那铺子伙计的关系,我也查到了。” 素容的声音更低:“说来小姐可能不信,二人并无半分关系,那伙计,是贺纨特意选中与那老太监样貌相仿,又着人花了大价钱,动了他的面容,才让他们看起来如此相像。” 姜知雪微微蹙眉:“他费这番气力是为了什么?” “为了让昔日高高在上的人,如今在他面前卑躬屈膝。”素容声音有些冷,“这些个太监,多的是常人不能理解的念头。” 姜知雪眨眨眼,又笑着摇摇头:“既然无有血缘关系,那这一条且放放吧,那人虽说恶贯满盈,但兴许日后会对我们有用,且留着他。” 素容答了声“是”。 她搀扶着姜知雪来到床前,帮着她理了衣衫,几经犹豫,还是开了口:“小姐,还有一事,虽说同我们关系不大,但我觉着,还是应当告诉你。” 姜知雪柔柔地望着她:“有什么你说便是,怎么还这样吞吐起来?” 得了应允,素容才道:“是那日攻击您与北羌公主的那些乌鸦,被发现了。” “什么?”姜知雪有些惊喜,“那可查出是什么人在操控么?” 素容沉重地摇摇头:“那些乌鸦是被人关在一所废弃的宅子中,它们早就不能出声鸣叫,再加上这宅子实在偏僻,才一直藏匿至今。” “被发现后,乌鸦群如同疯了一般向外冲去,几乎是见了人便要攻击。” 姜知雪认真听着,忍不住紧皱眉头:“可是伤了什么人?” 素容点点头:“是,京兆尹的苏文铮,伤的很重,因为便是他带人巡查的时候发现了那间宅子。事后,乌鸦群四散逃去,消息也被朝廷封锁起来了。” “看来,能操控这些乌鸦的人早就弃它们而去了,苏文铮同整件事情毫无关系,若是有意操控,绝不会冲着他去。” 说着,她又想起那老太监所言,原本贺纨收养义子,并未如愿上榜,反倒是叫苏文铮抢了头筹。 此人究竟是意外,还是更深的阴谋? 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探探这文状元的底。 揣着这万千思绪,姜知雪一夜并未睡好。 次日,楚昭序遣人往郡主府宣旨,告知北羌公主宣城王入京一事。 办过公差,贺纨不急着离去,又接着圣上的意思,去探望了姜知雪。 “郡主得了温大夫救治,不知现下如何?”在贵人面前,贺纨始终都躬身敛眉,一副叫人很是舒心放心的模样 姜知雪也客气道:“让陛下同公公费心了,并无什么要紧的。” 贺纨听了话,也不曾离去,依旧恭敬地垂立在原地。 姜知雪会意,寻了借口将守在房中的素容与赵金河招呼出去,才道:“公公是有什么话么?” 贺纨稍稍直了直身子:“郡主,圣上已经拟好了命您为二皇子师傅的诏书,又因您担忧京中的流言,特意许了恩典,重修护国寺,在开山那日,请您前往。” 这消息,很是出乎姜知雪意料,楚昭序做到这地步,已经不是单纯为了往日情谊了。 他似乎,当真下了决心,要扶持二皇子了。 似乎是看穿了姜知雪的想法,贺纨笑笑:“郡主冰雪聪明,应当能够明白陛下心意,此后十年乃至二十年,有了二皇子师傅这重身份,郡主在大景的地位,想必不用奴才多言……” 第二百一十八章 姜府现状 他眼中俱是精明:“奴才愿意为郡主解忧,以效犬马之劳。” 姜知雪不动声色,眼底却溜出一丝极为隐秘的诧异。 贺纨说这话若是没有哄她,便是站队二皇子了。 “公公说笑了,不过是圣上一时兴起,哪就这般夸张了?”姜知雪浅笑着回道,“更不敢劳公公解忧。” 这人心机深沉,姜知雪便是再迟钝,也不会轻易相信,更遑论,她连一丝一毫都不曾想过要参与到这场皇权的斗争中。 她不曾松口,贺纨倒也没有表现出旁的情绪,坦然镇定的模样似乎是早就行动了此行的结果。 “郡主与奴才不相熟悉,优速顾虑乃是常情,只是奴才此言并非一时兴起,时间长了,郡主自然知晓。” 好容易应付过贺纨,姜知雪稍作歇息,便同着素容来到乔钰的房间。 温箬一早去给他换药,她们到的时候,房门未关,还隔着段距离,姜知雪便听到温箬没甚波澜的声音:“我的确没招儿了,各种法子都给你用上,也还是得留疤,更别提那些法子你还不定能受得住。” 乔钰道:“男儿立于天地间,靠的怎可能只有一张脸?圣人文章中,也不见有多少是讲容貌重要的。” 温箬应当是被他这满口的圣人文章唬住,竟然少有地“嗯”了一声。 只是乔钰话虽如此,在见到姜知雪进门后,仍旧是下意识侧过面去,不想让她见到自己狼狈的模样。 姜知雪望着他笑笑:“怎么,方才讲的大义凛然,心中却还是忍不住介怀?” 乔钰有些焦急地辩解:“才不是!只是表姐突然过来,我、我……” 时隔这许久,他每次见到姜知雪,还是不免会想到那日在秋墨阁中,她低头侍弄花草的惊鸿一瞥。 他不在意容貌,与他不在意在姜知雪心中的形象,全然是两回事情。 姜知雪不知道他的心事,却也能够理解,他这般年纪,又不曾离开过家人的照料,能做到如今这般,已是不易了。 “我不过是随口玩笑罢了。”姜知雪柔声安慰他,“你且在府中住着,温箬的医术在大景算得上数一数二的了,让他为你调理着,兴许会有转变。” 乔钰老老实实行了个礼,谢了姜知雪也温箬。 “对了,此番回来,还不曾问伯祖父、伯祖母与伯母安,他们和还好?在何处?”乔钰问道。 乔定山与孙氏早就被乔氏杀害,确实是“安”地不能再安了。 姜知雪想了想,究竟是不太忍心直接将事实讲出,只能先瞒着:“伯祖父、伯祖母出了城,兴许是回家乡了,至于母亲……” 她便将姜相霖同她合离,定远侯封号被褫夺的事儿简单讲了。 “你若是想见她,我可以带你前去,只不过她如今应当不是你记忆中的样子了。”姜知雪望着乔钰几经变幻的脸色,轻轻提出建议。 原本,乔氏就是要乔钰的。 果然,乔钰没有丝毫迟疑,便应下来:“理应探望。” 如今的姜府,门庭实在衰败。 尤其是在满街张灯结彩,一片喜庆红色的映衬下,更显凄凉。 便是总管张寿,面上也无多少喜悦,甚至整个人都受了一圈。 自从姜知雪上次来过,姜相霖精神愈发不济,乔氏同着她的人掌控着整个府邸,张寿明面上虽还是管家,却早已沦落地如同门房。 他实在受不住去找姜知雪的时候,姜知雪刚好还在翰墨郡,只能一忍再忍。 如今见了救星,恨不能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扑上去。 也是因了这,姜知雪几乎什么都没问,张寿就将姜府的一应事宜和盘托出了。 姜相霖日渐疯癫,乔氏干脆将他软禁起来,也不请大夫,自己儿将府中所剩不多的银钱占据起来,日日挥霍,年节之后,甚至更大胆起来,开始同着府外的男子往来。 即便是被人撞见,她也毫不在意:“我与姜老爷原已不是夫妻,是看在曾经的情分上才日日照料他,自然不需为他立贞 洁牌坊,张总管若是看不惯,大可以去告官。” 这话说的着实精彩了些,尤其是在对上张寿那愁眉苦脸的时候,姜知雪竟是忍不住笑出来:“倒是为难张总管了,放心,我会多多规劝母亲,这些银钱,当时补偿张总管的了。” 说着,素容掏出一袋沉甸甸的银子交给他。 张寿这才转悲为喜,头前引路去了。 一路上,乔钰有些魂不守舍,他不太敢相信,上次见面还温婉持家的伯母,竟然会变成张寿口中那样的人。 来到临川院外,只见乔氏叫人临时搭了个戏台子,此刻正咿咿呀呀唱着戏。 是一出《穆桂英挂帅。》 乔氏传了一身京中时兴的织花缎子袄,果真如同张寿所讲,打扮地甚是艳彩,正容光焕发端坐在戏台下,聚精会神欣赏着。 姜知雪与乔钰上前见了礼,乔氏绕过姜知雪,将目光落在乔家这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侄子身上。 “哟,这是怎地了?面上包了这样厚的纱布?”一开口,姜知雪发现乔氏的声音甚至都同先前全然不同了。 之前的乔氏,再生气,即便是对着自己,也是端着当家主母的架子,一言一行,全都是照着礼仪来的。 可如今,这样儿倒是有些像街头随便哪家铺子,双手一叉,见了谁都能招呼一声,随时遇了麻烦撸起袖子便可上前理论的那些妇人模样。 乔钰不敢怠慢,忙回:“回禀伯母,在外遇上些麻烦,受了伤,大夫说,怕是好不了了。” 乔氏闻言淡淡一笑:“这倒是可惜了。” 随后,挥挥手停了戏,又唤来丫鬟:“还不快些带着郡主与乔公子进院?” 进了房内,乔氏有一搭没一搭回着乔钰的问题:“你伯祖父?谁知去了哪里,你应当也看得出来,他并不喜我,如何会告诉我他要做些什么。姜相霖?也不知是何病症,大夫也瞧不出,只是形同痴傻,时不时做些叫人不解的事,我没了办法才叫人关他的。” 第二百一十九章 严夫人 乔氏一问三 不知,将自己从所有事中摘了出来,乔钰这老实孩子实在不知如何应答,只能先随着张寿去探望姜相霖了。 用着上好银炭,熏着朦胧香气的房间中,很快只剩下姜知雪与乔氏。 乔氏给自己温了壶茶:“这可真是老天开眼,让这小崽子毁了容貌。” 姜知雪没有答这话,而是问道:“父亲如今的病症,应该是拜母亲所赐吧?” “哦?你讲这话,可是要证据的。”乔氏冷冷一笑,“我不过是个无依无靠的妇人,承受不了这样的污蔑。” 相较于上一次的见面,乔氏对于这些拿捏人心,掌控节奏的手段,愈发稔熟于心。 姜知雪轻叹一声,失落道:“我带着乔钰前来,便是我的诚意,母亲却如此防备于我,想来我们之间的交易……” 那个以乔钰换姜相霖的交易。 “自然有效。”乔氏打断她,目光流转,露出一个叫人高深莫测的笑容来:“只是条件,需重新再谈了。” 姜知雪眉心微动:“什么意思?” 乔氏不迟不缓道:“知雪应当是恨他拿你的性命去换荣华富贵吧?刚巧这段时日,我机缘巧合,得到了他同北羌人往来的证据——” 话说到一半,她便停下,而后拿着目光带这些挑弄的意味看向姜知雪。 “母亲说的,可是原先父亲待回府中那人?”她清楚,姜相霖的胆量根本不可能真正与北羌勾结,能让乔氏发现的,只能是他病急乱投医待回的北羌暗探,“只是这人如今下落不定,何来的证据?” 乔氏低头品茶:“那我若是说,我找到那人了呢?” 姜知雪猛的抬头,有些不敢确认,乔氏是在骗她,还是真的拿下了那人。 热茶的清香徐徐萦绕散溢,很快便铺满整个房间。 乔氏不再言语,静静等着姜知雪。 许久,姜知雪才轻声道:“那母亲如今是何意?” 虽说姜府麻烦事一大堆,但有关姜许意同方若谦,到底是个无头无主的事——二人如今都不知所踪,更无直接的人证物证能说明他们同北羌相关。 可这人却不同,若是乔氏自己活腻了,鱼死网破也要拉姜家下水,这人的存在,便可让大理寺直接定案。 乔氏笑道:“我能有何意?毕竟此事也关乎着我的身家性命,如今我倒是晓得了畅快活着的滋味儿,还没那么想要回到牢中。” 她望着姜知雪,目光中星星点点,满是贪婪与不怀好意:“我与你父亲都到了颐养天年的时候,知雪如今风光无限,也该想着帮扶我们一二。” 姜知雪眨眨眼,明白过乔氏什么意思之后,忽地觉着有些好笑。 她这是在勒索自己? 见姜知雪露出恍然的神情,乔氏便继续道:“乔钰那孩子,今日可就留下,你父亲病情不稳,暂且只能留在府中修养,待到情形好转,我再知会于你。” 先前说好的条件,全然被乔氏推翻。 她不仅不同意姜知雪带走姜相霖,还要留下乔钰。 姜知雪直接在心中翻个白眼,这世上,哪有这样好的事? “既然母亲有了新的想法,女儿心底也为您高兴,钱财倒是小事,母亲若有难处,随时打发张寿去郡主府讨要便是,只不过乔钰与翰墨郡一案关系密切,圣上免不了还要问询,实在不适宜留在姜府。” 她站起身,平静地望着乔氏,嘴角笑容得体:“既然父亲母亲都无暇接待,我便先回了。” 说着,她唤了素容:“去找乔公子回来吧。” 她这态度,完全不在乔氏的意料之内。 乔氏怔愣了片刻,才失声笑道:“我倒是忘了,你自小便是个有主意的。” 此情此景,着实奇怪的很。 她们是亲母女,但时移世易,无论二人站在怎样的立场,变换怎样的性格,但永远都站在对立面。 因为乔氏,从来都没有爱过姜知雪,对这个女儿,她憎恨、嫉妒、恐惧,有太多的情感,唯独没有亲人之间的怜惜与疼爱。 所谓亲情,对姜知雪而言,连镜花水月都算不上。 院外传来脚步声,应当是素容与乔钰回来了,姜知雪转身便要走,乔氏却忽地叫住她:“你对这小子倒是心善,只不过我劝你莫要与他太过亲近。” 乔氏的声音带着些许恶毒:“那小子,对你绝非只是表亲情谊,他惦记着你呢。” 姜知雪的脚步并没有因着这两句话停下,她推开门,冷气骤然卷进屋内:“不劳母亲操心。” 出得姜府,乔钰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只是呆板,并不迟钝,再加上这次出门历练,也懂些人情世故。 姜府的变故,加上乔氏的变化,他都看在眼中,却不敢问为什么,只能亦步亦趋跟着姜知雪。 望着他过分小心的样子,姜知雪轻叹一声,实在是瞧不出这书呆子当真如乔氏所言情窦开窍。 待躺会自己堂中软塌上,刚想歇息片刻时,赵金河又进来回禀消息。 “小姐,严夫人处我已经知会到了。”他笑嘻嘻的模样如往常并无区别,“严夫人听闻小姐受了伤,还硬是要我带些补气血的药材回来。” “至于安小姐,听闻她与安然王的婚事被定在了花灯节后,如今正是忙的时候,实在见不上。” 姜知雪愣了下:“什么?怎么这样突然?” 原先下聘之时,她记着日子并未这样紧。 赵金河打探消息自然是稳妥,当即道:“听闻是,安然王要回封地去了,这才将日子往上提了提。” “原来如此。”姜知雪轻声道,“那是该好生送送她。” 安月柳大婚后随着安然王远去封地,此生怕是很难再见了。 赵金河应一声,又问:“那小姐同严夫人的约?” “照旧便可。” 严云霄极有可能是六皇子的眼线,那之前他们夫妇接近自己,也是包藏祸心。借着这次机会,姜知雪便要探一探严夫人的底。 况且先前她能提前得知自己的奉礼,这郡主府中,定然也埋了隐患...... 第二百二十章 皇后母族 赵金河不知姜知雪心中所想,认真记下了差事,又问了姜知雪的身体如何。 姜知雪虚虚地按一按肩上的纱布:“温箬的医术,自然是错不了,只是总止不来疼,颇影响行动。” 赵金河代替温箬解释道:“温箬那小子同我们解释过,止痛的东西毕竟不是善类,不能长时间用在小姐身上,因而这段时间,小姐还是要自己珍重身体,莫要再劳心费神了。” 姜知雪有气无力地笑笑:“实在琐事太多,边说这次回姜府,乔氏又是同先前不同,变了条件,也不知她为何这般硬气了。” 赵金河皱眉:“小姐就是忧思太过,这样对您身体不好。” 话虽如此,但谁都知道,姜知雪并非听劝的人,恰巧此时素容带了一盆水过来,赵金河也就顺势退下了。 素容瞅了眼赵金河,半抱怨半心疼道:“老赵面上虽是不显,但我总觉着他还未曾放下梅姑娘,前些日子,我瞧他险些同乔钰吵起来。” “还有这样的事情?”姜知雪愣了一下。 素容很快接道:“不错,不过乔钰也老实,不愿意告诉我是为了什么。” “既如此,便多留心些二人吧。”姜知雪心中叹气,这侯府不过才添了几个人,便有了争执,自己如何能不操心? 姜知雪接过素容手中热毛巾,擦拭之后,又随手将毛巾放入水中,开口起了新的话:“乔氏说她已经拿住了那个北羌探子,我心中总是不太放心,还是要麻烦你去探查一番,看下是否真有此事,那人又被乔氏藏在了何处。” 原先,卓文的娘亲花婶还与乔氏相交甚密,但自从乔氏逐渐拿回了姜府的管家权,并为花婶重新置办了一处宅院之后,便不再同她往来了。 花婶生怕自己是暴露了,也不敢主动再去联络乔氏,一来二去,姜知雪他们安排在乔氏身边这内应,差不多已经失去了效用。 如今有什么消息,还是要自己打探。 素容对姜知雪如此客气,又是无奈,又是感激,感激的是小姐从未真正当她是婢女过,而无奈也是深觉小姐太过重情义,恐怕迟早为其所害。 “还有。”素容正想着,姜知雪又开了口,“此事你暂且不要告诉旁人,我还有些其他打算。” “是,小姐。” 这沉闷压抑的事儿交代过,姜知雪才真正松口气,由素容搀扶着缓缓躺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同着素容闲话,不知不觉便睡了过去。 醒来时候,已近黄昏。 素容趴在正堂桌子上也跟着沉沉睡着,桌上还有几碟子已经冷却的饭菜。 姜知雪不忍搅扰她,便自己撑着身子起来。 可素容到底五识领命,姜知雪脚刚落地,便醒了过来。 素容赶忙上前,不住埋怨“小姐便不能重视一下自己的身子么?”,一面又赶忙招呼旁人过来,再去将饭菜热一热。 等到饭菜重新上来,素容才关了房门,同姜知雪坐在一处,小声道:“小姐,翰墨郡那案子,大理寺已经审出来了。” 从翰墨郡知县被押解进京,左右不过四五日光景,如今便已定了案,大理寺这速度,当真是快。 “最后怎么判的?” 素容笑了笑:“自然是重判,那知县同他的狗腿,尽数被处以极刑、诛灭九组。还有他们豢养的私兵,也都充了军。只不过,最是有意思的,小姐知道是什么么?” 素容表情有些隐忍的雀跃,幸灾乐祸的模样有些明显,极大地勾了姜知雪的兴致:“是什么?” 素容语调轻快:“这知县,竟是皇后母族的分支!” “竟然有这样的事?”姜知雪稍稍睁大眼睛,“当年,容家不是已经隐退了?” “当年是当年,识进退、懂分寸的是荣家的上一代人了。”素容侃侃而谈,显然是在姜知雪休憩的这段时间,打听到了不少消息,“可自从云妃故去,圣上久久未曾再选,容家后人,便坐不住了。” 皇后母族原先毕竟是权臣,稍有记忆的后人,都还记得当年荣宠,骤然隐退,原本唾手可得的功名利禄,一下子被推远,多少心中都带着怨怼。 于是那权臣故去之后,他们便开始借着皇后的名头,四处走动,做了不少挑战皇室权威的事。 其中就包括,买卖官员。 这知县,虽不与皇后母族同姓,关系也远着,但也真真切切是因着容家的关系,才得了这样一个差事。 容家的人还傻傻地以为,太子必定会是未来的天子,殊不知,太子本人已经被楚昭序罚在书院中禁闭一月之久了。 姜知雪沉吟道:“那既是定了诛九族的罪,想来圣上已经看过卷宗,也知此举必然会连累到皇后族人,也不知如今宫中形式如何了。” 素容的消息自然是探听不到宫中,但各种道理,也是能够想通的,她道:“原本云妃还在时,皇后娘娘还算贤德,反倒是宫中只剩她一位后妃之后,愈发刻薄起来。” 姜知雪笑道:“人心之变本就不可测,何况她手中那尊未来的皇位,已经岌岌可危了。” 素容有些忧心地网王自家小姐:“说来,元宵过后,二皇子便要……” 一谈及此事,姜知雪便觉着两侧太阳穴,同着自己的肩膀,一齐痛开:“到时候有路过路,有桥过桥吧。” 她实在是无招了。 此事难办,但圣心难违。 楚昭序这一决定,也是为了国本,并非姜知雪仗着过往情谊求情就能改变的。 这一愁,姜知雪的饭也有些吃不下了,浅浅夹了几筷子,又将热过的几道菜近乎是原封不动,又让素容退了回去。 小厨房胆战心惊,总以为是自己的错,死死缠着素容,求她同郡主将将好话,这儿的差事清闲月银又多,主子仆役都好说话,放眼整个京城,可再也寻不到这样的好事了。 素容哭笑不得,才要解释,便听到已一声娇柔的女声:“郡主如今病着,没有胃口是常态,不若让我来试试?” 第二百二十一章 北羌公主的意图 素容有些诧异地望着北羌公主,赶忙去拦:“殿下是府中客人,怎能让您下厨?” 今日北羌公主换了一身利落地布衣,纤腰一束,又是别样的美。 “不过小事,郡主毕竟救过我,一两顿膳食不算什么,若是素容姑娘信得过我,还请让我试一试。” 她说的客气且真诚,素容实在是想不出拒绝的话来,便只能闪身让过了。 北羌公主动作麻利,不消片刻,灶台上已然多了三道菜。 她同素容一道,端着饭菜进了姜知雪房中。 姜知雪正捧着一卷书,见到这架势,呆愣了下:“素容,这是?” 素容满面无奈,将方才的事转述了。 北羌公主引着柳叶、桃叶将三道菜摆好,在姜知雪开口轻启朱唇:“举手之劳,不足以偿还郡主收我在此,受的委屈。” 坊间那些传言,多多少少还是透了进来。 北羌公主只消一想,便能明白百姓对于姜知雪的敌意,有很大的一部分,来自于她这个北羌人。 姜知雪莞尔:“殿下不必将所有事都揽在身上,时间久了,易伤身伤心。” 今日赵金河劝她的话,竟然绕了一圈,又被她拿来劝北羌公主。 北羌公主低眸浅笑,声音中却染上几分苦涩:“在北羌,公主只不过是个华丽的称呼,上至皇室,下至百姓,并无几人将我放在心上。郡主对我有恩,我自当回报。” 姜知雪摇摇头:“那郡主可是感念错人了。我留郡主在府中,危机时候护下郡主,为的并非郡主这个人,而是我们大景圣上的旨意,为的是大景与北羌的和谈。今日 你我或许能够在同一殿中,对坐畅谈,明日,兴许我们便是仇敌。” “郡主倒是个爽快人。”郡主忍不住扬起嘴角,“话虽如此,但论迹不论心,是非对错是一回事,我自己的良心与感情,又是另外一桩事。” 她的手艺的确不错,这三道菜做的清淡又可口,姜知雪原本只是顾着她的情面才尝了几下,没想到还真开了胃口。 北羌公主含笑收下姜知雪的称赞,又在她实在用不动后,站起身,迟疑了几个呼吸,才鼓足了勇气,开口道:“郡主,其实今日,我有一事相求。” 姜知雪顿了顿,原来这饭菜竟不是白吃的,这公主,一番言辞,又是自怜自爱,又是良心的,竟在这等着自己? “殿下请将。” 北羌公主似乎也知道自己骤然提出要求有些过分,但还是踌躇道:“我听闻,那日袭击我们的乌鸦,重伤了京兆尹的苏大人,一切毕竟是因为我而起,我想……去探望一下他。” “啊?”即便是姜知雪,思绪也僵了一瞬。 苏文铮么?他与北羌公主有何关系? 似乎害怕姜知雪误会,北羌公主急忙又补了一句:“若是不便,也无碍,我只是……” “只是”了半天,北羌公主都未说出下文,良久,她才叹一声:“实不相瞒,我因因缘际会,得过一些医术,近日听闻苏大人伤的很重,隐有回天乏术的征兆,我实在不忍心无辜之人因我丧命,这才想要去瞧一瞧。” 但是她的身份特殊,贸然提出定会叫人生疑,这才来求姜知雪的。 “你也会医术?”姜知雪心思急转,“你可认识方若谦?” 北羌公主目光中有一瞬的茫然:“未曾听过,这是何人?” 她神情不似作伪,姜知雪便含糊道:“也是北羌一名大夫。不过,大景医术并不差,甚至相较北羌,还技高一筹,若是太医都言回天乏术,那公主此去……” 她实在是不太相信,北羌公主会有这样的手段。 但如今看来,苏文铮同北羌并无什么关系,又是重症将死之人,若不是真正想要治病救人,北羌公主突兀地提出,又是为了什么? “此事有些难办,公主还容我考虑考虑。”对上北羌公主期待的目光,姜知雪将事情拖了下去。 “那便等郡主消息了。”好在北羌公主并未坚持,很是知进退地让了步。 素容急忙唤着柳叶、桃叶送了北羌公主回去,再劝姜知雪道:“小姐,事出反常必有妖,此时不好答应。” 姜知雪却似乎动了心:“若真是有‘妖’,那此番拒绝了,我们便再难打探到她究竟想要做什么了。别忘了,朝中那个北羌内应,始终还未曾现身。” 即便严云霄有嫌疑,但在未拿到确切证据前,姜知雪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人。 想了想,她道:“明日 你去冷青梧府上递个帖子,此事还需要他的帮忙。” 素容不太放心地应了一声,张口还想在劝,最终还是忍下了,只道:“小姐注意伤势,别太劳心了。” 姜知雪忍俊不禁:“怎么你们一个个都是这话?兴许是吃好了,现下还未换药,我竟觉着肩膀处轻松不少,都不怎么疼了。” 夜已深,素容简单收拾过姜知雪的房间,便熄了灯,候着来日了。 次日,素容算着冷青梧当值的时辰早,便着意早起了些时候,穿过前院的时候,正巧见到乔钰在打拳。 素容愣了愣,十分怀疑,是自己睡的太少眼花了,又凑上前几步,终于确定,此人就是乔钰。 “乔少爷,你这是在做什么?” 乔钰停了手,有些尴尬:“素容姐姐,我......哎呀,温大夫让我多练练拳脚,活血通筋络,对恢复有好处。” 素容被他这滑稽样子逗笑,不禁问道:“你这是找谁学的?简直是四 不像,怎么不找老赵教教你?” 乔钰坦言道:“我自己从书上学的,赵大哥......”一想到前几日赵金河对自己的态度,纵使脾气再好,乔钰也有些闷闷,赶忙换了话题,“素容姐姐,这么早你去做什么?” 姜知雪同冷青梧一道办了差,这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讲素容便随口回了。 乔钰愣了下:“表姐她......同冷大人关系一向都这么亲近么?” 第二百二十二章 杨婉蓉与苏府 素容很是自然道:“小姐同冷大人是旧相识,自然亲近些。” 说罢,眼看再同乔钰唠下去便要耽误事儿了,就匆匆招呼了一声,向府外而去。 只是她不知道,她这句话直接在乔钰心中掀起来惊涛骇浪。 原先他只是想要默默守着姜知雪,可今日见了旁人与她既有默契又相交甚好,登时满心不是滋味。 手下那本就不成型的拳法,更难看了。 —— 素容再回府,便带回冷青梧写消息,他叫她想做什么只管做便可,自己的人会帮忙盯着。 有了这话,姜知雪便大胆放下心来。 “只是……”素容话锋一转,“还有个麻烦。” 如今苏文铮的确是情形很差,整个人被乌鸦啄伤了数十处,伤口还久久无法愈合。 虽是诊断出为蛊毒作祟,但难以寻其根源,终究是无法对症下药,便一直拖着。苏府如今自顾不暇,干脆闭门谢客了。 此外,冷青梧还委婉地劝姜知雪不要将太多注意力放在苏府上。 依着这些年他对苏文铮的了解,此人的确是廉洁正直,除却为人有些抠搜、小心眼、爱怼人、自命清高外,也没什么旁的问题。 倒是严云霄,身为禁军副统领,冷青梧的人实在难以接近,可以算的上神秘一些。 姜知雪被冷青梧对苏文铮的评价逗笑,再三思索,还是开始思索要寻个怎样的由头前去苏府。 毕竟先前她同苏家并无交集,骤然前往探视,实在有些奇怪。 而她又好奇北羌公主打的什么主意。 事情便也巧了,卓文从府外归来,这“由头”便送上门来。 杨婉蓉瞧上了苏文铮,放出话来,说不怕苏文铮毁容或是残缺,原以真心下嫁,只求琴瑟和鸣。 如今杨府的人还到了苏府门前,要往里送些东西给新“姑爷”。 苏府已然是忙作一团,听了此事简直要被怄死,紧闭大门只做听不见。 此刻一群人围在苏府门前,还有不少百姓得了消息都围过去瞧热闹。 姜知雪叹为观止,便叫素容将此事告知了北羌公主。 若是想要去见苏文铮,这便是个好机会。 北羌公主心领神会,换了身丫鬟衣衫,同着姜知雪一道儿出了门。 大福原本在堂中烤着火,见几个人走进走出,瞪大了猫眼去瞧,想要跟上姜知雪,却被素容一把捞过:“大福呀,你该少吃些了……” 路上,卓文同姜知雪与北羌公主继续八卦着。 原来是除夕夜宴,严夫人进献的那些地方志得了圣上欢心,连带着当地的官员都得了圣上赞誉。 于是各地争相效仿,重新编纂了当地的志文,不求从中讨什么好儿,只求不落了旁人后风。 而苏文铮的故乡,知县寻来的正是苏文铮未曾考上功名前的诗册。 入朝为官后,苏文铮已经甚少再有闲情逸致去做这些事情,因此朝堂之人大多只知他文章策论写的好。 此诗册一出,在民间倒是引了不少的争论。 原来状元郎,端的是这般风流多情。 一来二去,消息传到京城,杨婉蓉便得知了。 上一世,杨婉蓉缠上苏文铮也是看上了他的才学。原本此生她被姜枭然欺骗,错嫁了人,但兜兜转转,命运还是让她的目光又落在了苏文铮身上。 她向来骄纵,丝毫不在意苏文铮如今生死难定,也不在意自己嫁过一次人,更加不在意苏文铮愿意与否,便大咧咧将消息放出来了。 姜知雪“啧”了一声,这杨婉蓉,从某些面上讲,也当真算得上巾帼英雄了。 堂堂一个文状元,硬是被她抢了两回。 苏府门前,已然围了三四圈儿的人。 杨府的管家正朗声念着帖子上那些官面儿话,还现场点了带来的人参、鹿茸等药材。 如今苏府是苏文铮的妹妹苏文柔当家,书香世家的女子重名节,压根没见过这样的阵仗,可若说报官,杨府的人却是规规矩矩来送礼的,一时之间着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无奈,只能开了府门,迎着百姓或探究或幸灾乐祸的神情,硬着头皮请对方回。 杨府管家面上笑意不减:“这些都是我家小姐一点子心意,即便我们这些下人不配进的苏府,这些个药材,还望苏小姐收下。” 苏文柔又急又气,分明是对方咄咄相逼,却说的放佛她在欺负人。 万千话语压在心头,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就在她两相为难之际,却见到人群中走出一名穿着素色衣裙的女子,解了她的围:“这位老先生可能上了年岁,听得不清,苏小姐的意思是,不需要你的药材,也不需要你们的探望。” 姜知雪笑着上前:“自然,若是老先生一定要送出去的话,尽可以给我,我家底薄些,感激不尽。” 杨府管家抬头,才要发火,却在见到姜知雪的一瞬间愣了愣,随即恭敬施礼:“请郡主安。” 还不忘回首向着身后的仆役道:“这位便是琼瑾郡主,今岁的花神节便是郡主敬香的,快些见礼。” 他特意加上了花神节的事情,平日中未曾听过“琼瑾郡主”名号的百姓,一下子便对上了人。 果不其然,此言一出,周围百姓中,瞬时爆发出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 天命大师的事刚过去没多久,她在京城的名声依旧惨淡。 听着百姓的指指点点,卓文面色铁青,不自觉向前走了两步,护住了姜知雪。 姜知雪却不甚在意:“老先生认得我。” “自然,你姜知雪的名声,在京城中怕是没几个人不知道吧。”杨婉蓉的声音从人群外传来,“只不过,是过街老鼠一般的坏名声。” 人群散开,杨婉蓉款款而来,一身红衣似火,将原本便气色绝佳的女子衬地更是雍容富贵。 杨大人一定对她厚爱有加,才能令她在这样短的时间内,恢复地这般好。 “我不过是依着礼节来拜会一下苏大人,怎么你这瘟神,还要挡路?”她嗤笑一声,丝毫不留情面 第二百二十三章 反制杨婉蓉 杨婉蓉也并非真心给苏文柔兄妹添堵。 只是自小娇宠长大,她向来不理解为何有人会拒绝自己。 她瞧得上这个穷状元,他们不应当举家欢庆,迎自己入府么? 如今堵着她,还叫这么多人瞧见了,她今日若是进不了这苏府门,那才是丢尽了人。 这样想着,她面上几乎是将要溢出的傲慢与轻视:“苏姑娘,我要见的不是你,当今圣上封的是苏状元,你有什么权利代替兄长将我拒之门外?还是说,我们杨家还入不了你的眼?” 与杨婉蓉的咄咄逼人相比,苏文柔实在文弱,此刻哪怕被气道面色苍白,千言万语压在心头却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姜知雪却是一笑:“多日未曾见过杨小姐,不想小姐竟这般威风凛凛,颇有几分将门风范。” 不等杨婉蓉答话,姜知雪又道:“苏小姐即便不是状元,也是这座苏府的东道主,她不曾下帖,不曾邀约,苏小姐全无准备,可见杨小姐来的唐突。” “”杨小姐与这位老先生口口声声是依礼拜访,可苏小姐也是规规矩矩地谢客,杨小姐莫要冤枉了人家。” 所有人都知杨大人是文官之首,姜知雪说她有将门风范,多少有些指着她骂市井泼妇的嫌疑。 先前杨府管家指责苏文柔仗势欺人,而姜知雪这后两句,不仅帮她解释了,还不动声色地给杨府扣上了“冤枉人”的帽子。 一来一回,苏文柔便扭转了下风局面。 她有些感激地向着姜知雪一点头,白 嫩瘦弱的面容上终于是带上了几分笑意。 “郡主所言,正是小女心中所想,苏家并非对杨大人不敬,实在是毫无准备,唯恐怠慢贵客,还望见谅。” 杨婉蓉冷冷哼一声:“你倒是会借坡下驴,只可惜这个女人——”她扶了扶发髻,眼神凌厉地望向姜知雪,“可不是什么好人,招惹了她,你便等着倒霉吧。” 这是又拿坊间盛传的姜知雪的“不详”来刺她。 围观的百姓也纷纷传出赞同的声音。 苏文柔刚想要为姜知雪争辩,身后的婢女却急忙拉住她的袖子,快速摇了摇头。 他们如今自保尚且为难,多一事自然不如少一事。 姜知雪将他们的动作收在眼底,而后平静地笑笑:“杨大人身居高位,多在御前行走,杨小姐却不知当今陛下最是厌烦鬼神玄学之说,还在京中宽阔之处大肆宣扬,想来杨大人定有极好的人缘,才不至于被谁暗地里告了御状。” “你!你威胁我!”杨婉蓉瞬时换上一副怒容,缠着手去指姜知雪,竟然敢拿她的父亲与皇上来压她! “杨小姐会错意了,我不过是随口感慨一句。”姜知雪盈盈而笑,目光落在杨婉蓉丰腴手腕上那只鎏金手钏上,“不过想来杨小姐应当是同我玩笑,毕竟杨小姐看起来实在不像会相信这些话的人。” “就如小姐这镯子,便格外别致。”姜知雪有眸中一闪而过的嘲弄,待到杨婉蓉想要去捕捉的时候,又消失无踪了,“这纹饰......似乎是前朝贵妃的陪葬规制?我曾在《金石录》中见过,这类物件出土时往往带着墓土气息......” 杨婉蓉猛地抽回手,脸色煞白。 若是旁的,她才不会听信姜知雪的胡言乱语,可这镯子确是她托人从黑市购得。 她哪懂什么规制!万一当真被人蒙骗了呢? "胡说八道!你……” 姜知雪露出无辜的神情:“杨小姐这是怎么了?我瞧着你的腕间有些红疹,陪葬之物阴气重,体质弱的人碰了容易过敏,杨小姐便是不信玄学,也当注意自己的身子啊。” 杨婉蓉彻底慌了,伸手遮住自己的镯子,撂下两句狠话,便急匆匆带着杨府的人离去了。 苏文柔的丫鬟被姜知雪几句话便化守为攻震撼地无以复加,又见杨婉蓉从刚开始的目中无人到仓皇逃离,更是开心。 “刚好那些劳什子药材,带回去叫她自己吃吧!” 苏文柔皱着眉,狠狠瞪了一眼丫鬟:“莫要多事!” 而后上前几步,向着姜知雪盈盈拜去:“多谢郡主路见不平,替小女解围。不知郡主可否赏脸,去府中稍作歇息?” 姜知雪客气道:“苏小姐不必多礼,我不过是为自己争辩而已。” 口中这样说着,但对苏文柔的邀请,还是没有拒绝。 围观的百姓眼见没了热闹,便自觉散去。 自然临走的时候,议论的不再是姜知雪的“不详”,而是杨婉蓉那镯子…… 苏府不愧是状元府邸,一木一景尽是清雅。 北羌公主垂首跟在姜知雪身后,兴许是怕人认出,才表现的分外安静。 方才见到杨婉蓉为难姜知雪的时候,她也不曾出声,毕竟杨婉蓉瞧起来,实在是有些蠢笨…… 苏文柔带着几人来到厢房,早有仆役端上茶水。 茶汤虽清冽,却并非名贵之物,冷青梧说苏家清廉,的确如此。 闲话之间,姜知雪将话落到苏文铮身上。 一提到兄长,苏文柔的眼睛立马红了起来:“兄长的样子,实在不便见客,还望郡主谅解。” 姜知雪坦然道:“实不相瞒,我也并非有意冒犯,只是我带的这位婢女,曾在中原之外,学过些许的医术,听闻便是御医也只能慢慢调理着苏大人的身体,不若让她来瞧一瞧。” 苏文柔有些迟疑,毕竟她与姜知雪仅仅几面之缘,但犹豫过后,还是颔首答应下来。 毕竟兄长已然凶多吉少,多试一试,总有好处。 至于姜知雪为何不带温箬前来,当然是因为温箬早就瞧过苏文铮的病案,他的确是中了蛊毒,且毒性剧烈,即便是去往药王谷请他的师傅来,恐怕也难以起死回生。 自然,这话她未曾告诉北羌公主,她倒要看一看,这纳兰轻舞,究竟为什么想要见苏文铮。 房间内,浓重的苦涩药汤味道,混着奇异的甜味,苏文铮静静地躺在床上,身上隐约可见露骨的伤口…… 第二百二十四章 奇谭 哪怕苏文柔已经看惯了兄长这样的状态,仍旧忍不住哽咽出声。 北羌公主躬身上前,搭脉、诊断、誊写药方,一气呵成,并无半分多余的动作。 那方子,姜知雪也上前看了一眼,除却几味不常见的药材外,中规中矩,也瞧不出有什么独特之处。 苏文柔小心收下,未置可否,柔声道了谢,临别,又送了些典籍书卷给姜知雪。 “今日之事,还是多谢郡主,只是杨家向来跋扈,若是闹到圣上面前,不求郡主能够多做些什么,但求秉公直言,莫要让那个旁人信口污蔑了我们。”她字字恳切,想来对上杨婉蓉,也是实在无法了。 姜知雪并未推辞,收下那古籍,又道:“苏小姐尽管放心,圣上乃是明君,不会轻易被蒙蔽。” 其实姜知雪都觉着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方才那场闹剧,已经传进宫中了。 为表诚意,苏文柔又亲自将三人送出府来,直到姜知雪上了马车,才转身回去。 姜知雪放下帘子,才命人前行了不远,却听见另一道马车声与自己擦肩而过,掀开帘子去看,竟然发现是宫中来人。 “小姐,怎么了?”见姜知雪一直盯着那马车停在了苏府门口,卓文有些奇怪地开口询问,宫中来人探望苏文铮,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吧? 姜知雪淡淡一笑:“无事。” 返回府邸,姜知雪笑着留下欲要回自己院中的北羌公主:“殿下留步,还有些事情需同殿下商议。” 闻言,北羌公主微微颔首,从容地同姜知雪一道进了正堂。 姜知雪关上门,将方才从苏府带回的那几本典籍放到她的面前:“这本就是殿下出手诊治的谢礼,还请殿下收下。” 从方才苏府那样子看,他们兄妹应当也拿不出多珍贵的物品,这几本书,恐怕也是苏文铮的心头所爱。 北羌公主忍不住抬手,指尖轻轻触碰典籍封页,却又马上移开,轻声道:“此物是赠与郡主的,我也不懂大景诗文,拿来也无用。” 见她推脱,姜知雪也未急着再劝,而是随手将典籍放置桌案上,踱步来到紧闭的房门前。 北羌公主有些不解,不是说有事商议,怎么还迟迟不肯开? 二人沉默片刻,院中忽地传来卓文的声音:“赵大哥,你在么?今日怎么都找不见你,我有急事要你帮……” 过了会,赵金河的声音才从偏殿处传来:“不就是打把刀吗?怎么天天催着我?” 听着他们渐行渐远,姜知雪才回了头:“这几人在郡主府虽是下人的身份,我却从未当他们是奴仆,平日做什么、说什么,他们也都自由惯了。” “我瞧得出。”北羌公主点头道,“郡主待这些人真真是极好。” 姜知雪坐下来,垂眸一笑:“公主玲珑心思,待人接物也是颇为坦诚的。” 北羌公主不知姜知雪是什么意思,动了动唇,才要说话,就见到姜知雪抬起头,清亮的眼眸直直望着自己:“自公主殿下入京,我只以为殿下未曾离开过郡主府,是以丝毫不知,殿下何时与苏大人,生了情谊。” 瞳孔骤然紧缩,被戳中心事的慌乱与羞怯霎时间一起涌上。 北羌公主“唰”地一下站直身体,面上的平静终于被打破,带着猝不及防的惊慌看向姜知雪。 姜知雪苦笑着叹口气。 原本她还这是猜测,如今见了她这样子便知道自己并未猜错。 她对对情爱之事尚有懵懂,但架不住北羌公主表现地太过扎眼。 方才在苏府的时候,她见到苏文铮那一瞬间的心疼,委实情真意切。虽说她并未窥探旁人心意这样的习惯,但既然杨婉蓉的事会传入宫中,那难保无人认出她身后带的婢女是北羌公主。 她需要有个确切的答案,好想个狡辩的借口…… 北羌公主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然来不及否认了。 她站在原地,愣了片刻,才勾起一个无奈的笑容:“不过是我一腔情愿,让郡主看笑话了。” 言外之意,苏文铮并不知情,也未曾与北羌有其他牵连。 姜知雪自不会听信她的一面之词,但仍旧有些好奇:“既然如此,殿下这一次前去,当真是只为探病?” 北羌公主轻咬嘴唇,似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姜知雪不由提醒道:“殿下应该知道,在京城之中,没有永远的秘密,尤其殿下身份特殊,若是此事不能说清,恐怕苏大人病中也要受到牵连。” 这话显然是说动了北羌公主,她眸光闪动,纠结片刻之后,终于开口:“若是我据实相告,郡主能够保证不会告诉旁人?” 姜知雪对上她清澈的目光,郑重道:“能。” “好,我相信郡主。”北羌公主轻点头,重新入座,“只不过此事说来,郡主可能不会相信。” “愿闻其详。” 她目无焦点地将目光投向远处,回忆道:“我幼时随着母妃被丢在冷宫,无人问津,北羌不同大景,冷宫境遇之苦,便是连寻常的北羌百姓也不如。” “我记不得是哪一年,冷宫中突然多了许多蛇虫鼠蚁,它们同样寻不到吃食,便在夜间袭击我们,冷宫中多数人,都因此丧命。” “我同母妃垂死之际,终于被宫中一名大夫救出,此后,我便发现……”说到此处,北羌公主停顿了许久,而后露出一个有些古怪的笑容,“我的血液中沾染山了那些毒物的毒素,同样的,也有了解百毒,治百病的奇效。” “什么?”此事太过怪异,纵使姜知雪见多识广也不免被震撼。 北羌公主对她的反应并不惊讶,继续道:“方才众人未曾注意的时候,我刺破自己指尖,将血液融入了苏大人伤口处。实不相瞒,郡主先前受伤的时候,我送的汤中,也曾加过自己的血液,只是对郡主的效用,似乎并不大……” 姜知雪缓了缓,却仍旧不知该说些什么,世界之大,当真有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情? 第二百二十五章 下饵 北羌公主极为认真:“我知此事离奇,郡主若想验证,我尽可配合。” 姜知雪叹口气:“此事便是京城中生意最为红火的茶楼说书先生,都要归在怪异志谭中,郡主既然敢说,想来便没有编造的道理。” 再者,若是她所言不虚,苏文铮应当也很快能够好转,根本无需多费那气力。 “不,我希望郡主能够去求证。”北羌公主道,“我知道自己是北羌人,哪怕郡主收留我,也是存了戒心的,但我实实在在,同北羌无半分留恋,更不会自请为虐我十年之久的北羌皇室传递消息。” 十年,她与母亲在冷宫中呆了十年,即便被接走,整个北羌皇室,也只有同她一般被排挤的六皇子对她亲近一些。 因此,她死守着这个秘密,宁愿恩惠给予刚刚认识的姜知雪,也不愿意便宜了北羌皇室。 “我相信殿下。”事已至此,姜知雪只能先安抚住她,“说来还要多谢殿下关怀,此事我会烂在心中,只是,圣上已为殿下赐下婚约,还望殿下莫要糊涂。” 至于她如何同苏文铮结识的,想来北羌公主也不会回答,姜知雪干脆缄口。 该说的话也说过了,至于北羌公主如何抉择,也不是她能够决定的了。 唤来桃叶、柳叶,将北羌公主送回院中,姜知雪才有些疲倦地靠在美人靠上。 肩头的伤口又传来阵阵疼痛,北羌公主方才说她的血对姜知雪并不管用,应该也没有蒙骗她。 记得有段时日,北羌公主的确是给自己多次送过饭菜。 也不知道是不是与自己重生的原因有关。 此外,还有临行前那马车,若她没有认错,应当是是内侍乘坐的。 他们去苏府是想做什么? 姜知雪想着事情,不层察觉卓文已经到了身旁。 “小姐。”他轻声唤道。 姜知雪倏然睁开眼:“你何时进来的?” “没有多久,小姐是不是累了?”卓文关怀道,“方才巫婆按着小姐的吩咐,盯着赵大哥,他果然是想要偷听您与北羌公主的对话。” 姜知雪眸子冷了冷:“方才我也注意到了,是你将他拉走的。” 卓文很是自觉没有多问,只是道:“小姐还有其他吩咐么?” “你辛苦些,继续帮我盯着他,只是小心些,他功夫不错,别惹恼了他。” 卓文应下来,在房间中取了件毯子帮姜知雪盖好后,才小心退出去。 次日,是姜知雪约见严夫人的日子。 时日临近元宵,京中商户都上了些花灯之类的物品。 严夫人上门的时候,手中正拿着一盏雕琢极为精细的莲花灯。 “原本我还同云霄讲,这些小玩意儿都是哄孩子的,谁料走在路上,真正见了,便走不动道儿了。”严夫人笑地爽朗,“这不,多买了一盏赠予妹子。” 姜知雪含笑接过:“严夫人不仅细心,这眼光也是强过我许多。我与夫人交好,又怕元宵节夫人要与家人共度,这才提早设了宴,结果夫人酒未吃上,礼先到了。” 二人说笑着进了屋,酒菜俱已准备好。 严夫人四处张望了下:“妹子你搬来这郡主府也时日也不短了,怎么还是只有这几人伺候?” 姜知雪玩笑道:“他们便足够了,我平日中喜欢清净,再者,人多了开销自然多,我可供养不起。” 严夫人又是一番打趣。 放佛对于除夕夜宴上,抢了姜知雪的奉礼一事,当真毫无知情。 姜知雪也不提,上了酒,同她一道儿闲聊八卦。 酒至半旬,正好提及苏文铮同杨婉蓉一事。 严夫人冷哼一声,将杨婉蓉贬地一无是处,不住地替姜知雪抱不平。 姜知雪只是一笑置之,待到她讲完,才压低了声音道:“严夫人,你说苏大人此次重伤,当真是意外,还是北羌探子故意给咱们的下马威?” “这不好说。”严夫人皱皱眉,“时至今日,圣上只是安抚了苏大人,也不曾有其他举动,云霄那儿也不曾接到旨意。” 说着,她也觉着事情有些反常,往前数几年,楚昭序算得上是杀伐果断。 那时战火蔓延,朝堂中不仅有无所作为的蛀虫,更有主张投降北羌的怂包,若不是楚昭序雷霆手段,直接将一众人杀到怕,大景的朝堂也不至于是今日这般欣欣向荣。 可近来京城风波频起,圣上却稳如泰山,实在是……有些怪异。 “严夫人怕是想多了。”姜知雪替她添上一壶酒,“盛世同乱世自然不同,今时今日,圣上哪怕想要处置谁,也要拿足了证据,不然可不成了暴君?” 严夫人已然有了些醉意,昏沉沉附和道:“说的也是。” 姜知雪也笑了笑,伏在岸边,轻声道:“其实近来,我遇着个烦恼的事,思来想去,觉着只有夫人能帮我。” 严夫人大方道:“妹子这样客气作什么?” 姜知雪忽地压低声音:“严夫人,并非我假客气,实在是事关身家性命。” 严夫人愣了下,清醒几分:“究竟是什么事?” 姜知雪做出为难的样子,再三纠结,才开口道:“前些时日,我去姜府探望父母,却意外得知,父亲早先在医馆中救了个重伤之人,待到那人醒来,才知道……” “什么?”讲到关键处,姜知雪又停下了,严夫人不免有些焦急。 姜知雪眸中快速闪过一丝狡黠,随即换做深切担忧,“才知道那人原是北羌人,只不过因伤了头,记忆全失。父亲母亲慌了神,唯恐在圣上面前说不清,便瞒了下来,可我始终担心……” 一番话下来,严夫人的酒早已惊醒,她焦急道:“他们糊涂呀,那人现在在何处?” 姜知雪愁的不成样子:“我也不晓得,母亲不愿意说,不过左右离不了姜府,严夫人,你说我该怎办呀?万一那人恢复记忆,再将事闹大……” 严夫人赶忙接过话:“这事我来想法子,妹子千万不要再告诉旁人了。” “好,那我可全靠夫人了。”姜知雪低低地说着。 第二百二十六章 二皇子出场 正午日头高悬,阳光洒下,难得叫人感受到几分暖意。 是难得的好天气。 严夫人得了姜知雪的消息,人还在席间坐着,神思却早已不知飞向何方。 姜知雪觉着有些好笑,还想继续留着她逗一逗,结果院外传来一阵惊呼。 那声音并不像府中任何一人,姜知雪同严夫人对望一眼,双双起身向外而去。 院中梅树下,阿福正围着一个颇为圆润的小孩儿蹭来蹭去。 小孩很是欢喜,眼眸中迸发出光亮来,只是他身旁的那人似乎格外惊恐,又怕惊扰了狸猫伤了那孩子,于是惊叫到一半硬生生又将叫声咽回嗓子中,手足无措地焦急着。 方才他们听到那声奇怪的声音,便是出自这个太监之口。 姜知雪眯起眼睛,这太监她认得,也是在御前伺候的,似乎还是同贺纨不太对付? 这小孩子虽然被阿福吸引,但动作仍旧克制,一举一动几乎违逆了孩童的天性。 不消说,她也猜出他的身份了。 二皇子。 只不过怎么会在此时骤然造访? 姜知雪才要出声,乔钰却从一旁绕出,轻声唤道:“阿福,过来。” 阿福侧头看了看,似乎有些舍不得这个软糯的小孩儿,但稍一迟疑,还是听话地跃向乔钰。 乔钰抚摸着阿福,笑着同二人道:“实在对不住,吓着小公子了。” 小孩有些失望,但还是学着大人的模样作揖:“不劳事,是我等唐突了。” 太监却的大大松了口气,才要说话,抬头见到姜知雪,便急忙向前几步抱怨道:“哎哟郡主,您说您这么大的府邸,怎么连个门房都没有?这来拜见,都不知怎么知会您。” 说着,目光又一转:“这位是……严夫人?奴才失礼了。” 他礼节周全,只不过申请中的困惑未曾来得及遮掩。 似乎很是奇怪,姜知雪同严夫人如何会在一处? 姜知雪含笑道:“叫公公见笑了,我这儿一向冷清,这才疏忽了,叫公公受惊,真真不应该。” “奴才倒没什么事,只不过……”他的目光向着小孩的方向一瞥,“今儿可是有贵人一道来的。” 二皇子一直养在宫中,并未同外臣见过,今日是特意奉命带着二皇子来认一认未来的师傅,因此,严夫人在场似乎并不太方便。 严夫人即刻会意,忙道“只顾着同妹子说话,忘了时辰,我这府中也是杂事多的很,不若改日再聚?” 姜知雪顺势客气几句,将她送出。 二人周旋的这点子时间,二皇子一直饶有兴致地望着乔钰怀中的狸猫。 乔钰自己年纪并不大,见了这样可爱的孩童,也是忍不住关怀,于是按着阿福的爪子,凑上前让二皇子摸。 姜知雪转过头,见到他们相处这般融洽,心中默默叹一声,规规矩矩跪下:“臣女拜见二皇子。” “什么?”乔钰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愣在原地,阿福趁机挣脱来,蹭蹭几下躲在了梅树上。 二皇子藏起失望的神色,一板一眼道:“这位便是君主吧?我奉父皇之名前来拜师,还请君主不要嫌弃徒弟粗苯。” 说着,小小圆圆的身子就要弯下来行礼,吓的姜知雪急忙去拦:“使不得!” 姜知雪原本还想继续哄着严夫人去姜府刺探消息,如今被二皇子这么一搅扰,不仅计划落空,那太监还趁着二皇子品茶吃点心的空挡,悄声凑在她面前,小心提醒道: “郡主如何同严夫人在一处?也不怪小的多嘴,严氏随是朝中新贵,却盘根粗接,想来陛下应当不愿见到君主同其结交。” 太监点到为主,姜知雪却从中嗅出一丝不对味。 楚昭序在防着严云霄。 她又仔细看一眼太监,口中答着谢,心中却在不断揣测其中的用意。 而转头对着二皇子,她又实在无力。 二皇子似乎对这郡主府很是感兴趣,总是趁着那太监不注意,东瞧瞧西看看,偶尔还会找姜知雪搭上几句话。 姜知雪丝毫不敢多言语,只是惯着这孩子玩乐,素容等人也小心在旁候着。好容易过了两个时辰,那太监才直言时候不早了,带上二皇子回了宫。 素容松口气,担忧道:“小姐原本还想着寻了机会推了这差事,现在恐怕没那么简单了。” 姜知雪道:“圣上还是了解我,直接悄声将人先送来,我便是想拒绝也无法开口了,罢了,这二皇子也的确可爱懂事。” 比太子强些。 后半句她不敢说出口,但素容会意,忍不住点点头:“确实。” 又谈回严夫人一事,素容问道:“方才他们来的突然,小姐原本准备的说辞,都同严夫人讲过了么?” “八? 九不离十了。”姜知雪沉吟片刻,“严家若是当真同北羌勾结,那我那几句话,已经足够了。” 只要她信上三分,那自己的计划便能顺利进行下去。 若是不信也无碍,她也不怕严夫人拿此做文章污蔑自己。 毕竟关起门来说的醉话,无凭无据,谁又会相信? 饵料已然放下,接下来便等着看收成如何了。 次日,元宵佳节。 天未亮街头便传来阵阵爆竹声。 姜知雪的觉睡不成,干脆也叫素容等人拿了年节剩下的那些爆竹,去往府一同放了。 去一去晦气,来年少沾染些小人。 而后闲来无事,便也随着风俗,一屋子人包了元宵又制了花灯。 热闹一日,素容卓文等人赶着夜景去放花灯,姜知雪熄了灯,有些慵懒地躺下,本想着好生补一补白日欠缺的觉,谁想到便听到有些熟悉的敲窗户声。 披衣而起,姜知雪有些无奈地看着窗外的冷青梧:“冷大人,这么久了,您拜访的法子能否换一换?” 冷青梧笑了笑:“实在对不住,刚从宫中当值归来,郡主府不曾设门房,院中也无人,只能来敲郡主的窗了。” 姜知雪:“……” 明日她便去招募个门房,免得一日日,总是无端受这些惊吓。 第二百二十七章 夜谈 开门迎进冷青梧,姜知雪重新长了灯,道:“冷大人深夜前来,有什么要事,便直说吧。” 这毫不客气的态度对冷青梧不曾造成丝毫影响。 “在外应付了一日那些千人千面的大臣,姜小姐这样直来直去,听着实在叫人舒坦。”他甚至还颇为高兴地调侃了一句。 冷青梧对她的态度,同八年前他们还在三皇子身旁时候一般无二。 瞧得出来,他是当真姜知雪当做兄弟了…… 不过话说回来,放佛从认识开始,她就没见过这人同着身边人发怒。 那时候楚昭序还是皇子,三人相处更像朋友,冷青梧对他们当真如同长兄,虽嘴上欠了些,行动上却处处照料他们。 如今楚昭序能如此信任又重用他,也是有迹可循。 一想到此,她便格外惋惜,那位同冷青梧心意相通、又英年早逝的女子,若是他们能够修成正果,冷青梧或许会比如今幸福许多。 玩笑过后,冷青梧倒很自觉接上要紧事:“今日? 你同严夫人见面了?” 姜知雪一点头:“该说的已经都说过了,接下来便是辛苦冷大人了。” “定不辱命。”冷青梧笑笑,毕竟若严云霄当真是北羌内应,此事说到底,也还是他的分内职责。 “话说回来,那日? 你同北羌公主前去苏府,可曾瞧见贺纨的人前去探望?”冷青梧话风一转,很快谈到他们去往苏府那日的情况。 “不错,见到了。”姜知雪想到他们离去时,在苏府门前停下的那马车,“只不过,他们去的着实醒目,有些欲盖弥彰的味道。” 坊间原本便有苏文铮与严云霄同是贺纨势力的说辞,贺纨却还要大张旗鼓赶去,却从未在明面上同严云霄有过交集。 只要稍稍细想,便能发现其中的不对。 冷青梧笑道:“原本他们之间的事,牵扯先皇时期,我这才疏忽了,上次你同我讲过之后,我又着意调查一番,才明白其中原委。” 其实,贺纨当真是在暗中培养过一文一武两义子,只不过只要严云霄中了榜。 而另一人落榜的原因,便是苏文铮。 说的直白些,便是苏文铮表现地太过耀目,当年的殿选,将其他人尽数比下去,其中便包括了贺纨那名义子。 偏偏那人还是个相当自傲的,被苏文铮这一刺激,一下子失了信心,即便能够封官,自己也耽误了,从此之后,便再无此人音讯。 姜知雪有些好奇:“他当真这样厉害?” “应当是吧,当时我忙的紧,又不甚在意科举这些事,都满耳苏文铮,只不过这人你也晓得,文人那些该有的臭脾气都有,进了仕途,一再磋磨,便是到了近来,才逐渐开了窍,慢慢升了官。” 姜知雪被他说的来了兴致:“既如此,改日我也去寻他的诗集来瞧一瞧。” 冷青梧撇撇嘴,只觉着怎么会有人喜欢读书,简直疯魔。 提到苏文铮,他很快又想起另一件事:“险些忘了讲,苏文铮已经开始好转了。所以那日,北羌公主究竟去做了什么?” 京中这些消息,尤其涉及群臣,冷青梧的消息是最为灵通的,苏文铮今日才将将苏醒,还未来得及呈报圣上,他便依然知晓了。 如此看来,北羌公主告知自己的辛密,倒是有几分可信。 姜知雪答应过她要守住秘密,因此只是淡淡道:“开了张方子,只不过我瞧着没什么特别的地方,想来是那苏大人命不该绝。” 冷青梧同她共事多年,一听便知道她不曾说实话,但也没有放在心上。 他相信姜知雪不会在大是大非问题上做隐瞒,若是无关紧要的事,他倒是也不太好奇。 房间中烛火劈啪作响,冷青梧喝了壶茶,便起身了:“既无其他事,我便回府休息了。这内卫统领,我实在是做的辛苦,也不知何时能出个苏文铮这样天赋异禀的武将,替我分担一二。” 他一面走,嘴中还不住地抱怨,惹的姜知雪又气又无奈。 只是被他这一搅扰,原本的困意也消散了。 踱步到窗前,姜知雪遥望着圆月,心中忽然想起贺砚舟,想起那夜那一次相拥。 诸事繁杂,唯有同他在一起时,方的片刻安静。 如今她在京中倒也安稳,她却始终不自在。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一声轻叹,随风散在无边夜色中。 —— 又过了两日,苏文铮日渐康复起来,与此同时,参杨婉蓉的折子,递到了楚昭序案上。 虽说入仕这两年,苏文铮圆滑许多,但杨婉蓉那日欺凌苏文柔,便是撞在他的逆鳞上了。 折子洋洋洒洒,丝毫不谈及杨小姐对苏府的不敬,倒是从“带坏同僚风气”、“以下犯上顶撞郡主”等诸多角度一一列举了杨婉蓉七八条罪状。 便是楚昭序都看着直笑:“这苏文铮,当真是记仇。” 话虽如此,但苏文铮毕竟是京中要臣,杨婉蓉言行的确欠妥,于是早朝时候,楚昭序还是委婉提了此事。 杨大人一世英名,独独在杨婉蓉格外糊涂,总觉着自己宝贝女儿这谈婚论嫁的事情不足以惊扰到陛下,可朝堂之上,又不能肆意发泄,因而生了一顿子闷气回了府。 杨婉蓉见了,打听到缘由,登时起了火:“一定是姜知雪那个贱人告的状!成日装作清高模样,对陛下倒是格外谄媚,哄得陛下将好东西都捧给她,也不怪皇后娘娘厌烦她!” 杨大人皱皱眉头:“蓉儿,莫要背后议论陛下!” 可他心中也有股气,顿了顿便询问道:“你当真认为是郡主告的密?” 杨婉蓉自信道:“不是她,还能是苏文柔那个脓包?那日她便哄骗我,万两银子寻来的镯子是给死人戴的,害得我又重新寻来匠师鉴定!” 一提到这件事,她一张俏生脸便不由涨红,含怒道:“不压她一头,我始终不肯甘心!” 杨大人心疼女儿,听闻此言,捋一把胡须:“此事倒也不难,过了年,她应当二十有五,可早就过了婚嫁的年岁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指婚? 杨婉蓉神情微亮:“父亲的意思是?” 杨蔡杨大人沉声道:“届时在圣上面前进言,为她择一京城之外的夫婿,将她打发走,便再方便不过了。” 一听这话,杨婉蓉当即沉下脸,神情很是不满:“仅仅是这样?” 这怎么够弥补她受到的委屈?且不论她被姜枭然蒙骗错嫁他人,便是这一次两次被姜知雪针对,那贱人也合该受到惩治。 嫁出京城?怎么可能? “那你想怎样?”杨大人笑的有些宠溺无奈,“她可是郡主,代表着大景皇室的颜面。” “爹爹——”杨婉蓉继续撒娇,“当真没有好法子了么?左右她名声也不好,不然我们……” 杨大人脸色稍沉,过于熟悉女儿的他连忙打断她的话:“莫要胡闹,此事只能听我的!”在他看来,不过是女子间的无趣争斗而已,把人支出京城、不再面前招嫌便可。 杨婉蓉半是不服半是委屈地闭了嘴。 次日早朝,边关再来战报,自北羌公主入朝以来,北羌便彻底停止了对于大景的骚扰。 为求稳定,楚昭序想要将北羌公主同宣城王的婚事再提前。 满朝文武自是无有意义,就在宣城王谢恩之后,杨大人出列,对着当朝天子一拜:“陛下圣明,宣城王婚事定下,实乃朝堂之幸。如今大景国富民安,诸王侯陆续结亲立业,实乃百姓之福。” 杨太师一开口,群臣自然免不了纷纷附和。 杨蔡顿了顿,继续恭敬道:“只有皇室安稳,大景根基方能稳固,不若陛下趁着宣城王与安然王大婚之际,也恩惠诸王侯?” 楚昭序温和开口道:“杨卿所言甚是,只是如今适龄未曾婚配的宗室,似乎并无几人了吧。” 杨蔡略一迟疑,开口道:“陛下可曾记得,琼瑾郡主早已过了婚配年岁,虽说郡主回京时间并不长,但她一介女子独自守着郡主府,时间久了,难免会被议论。” 楚昭序微微颔首,声音无甚波澜:“杨卿思虑周到,不知可否有合适人选?“ 杨蔡躬身道:“臣倒是有一合适人选,只是那人并不在京城之中,不知陛下意下如何?那人便是镇守北境的守将靖北侯。” 他话音刚落,阶下顿时一片寂静。 杨蔡口中这人,正是初冬遭遇雪灾的北境二城的守将,原本也只不过是空有爵位头衔,在朝中默默无人之人,便是为了这次的赈灾才得了楚昭序的赏赐。 而北境这方土地,地处戈壁,物资贫乏不说,还与且与蛮族接壤,十分不太平。 说是赐婚,众人心中明白,实则与流放无异。 可杨蔡口中确实振振有词:“靖北侯镇守北疆,实乃国之栋梁,今赐婚更显朝廷抚恤之心,且郡主曾追随姚帅大军远赴边境,对那儿的环境更加熟悉,也能全了郡主忠君报国之志,实乃一举多得。” 直到此时,诸大臣或多或少都明白过来,杨蔡这是在公报私仇了——姜知雪同杨婉蓉自检的龃龉,众人或多或少都有所耳闻。 再看楚昭序,他只是轻轻一点头,做出思索的神情,片刻后道:“杨卿这提议的确不错,长公主与太后也多次为郡主的婚事烦忧。只是——”他话锋一转,“问竹先生为国鞠躬尽瘁,埋骨边疆,如今再将他胞妹嫁与荒地,朕心多少不安,此事容朕再想想。” 杨蔡:“臣遵旨。” 楚昭序并未即时同意本就在他的意料之内,但同样的,圣上也不曾当着文武官员的面驳回他的建议。 那伺候只需要联合亲近之人,给陛下一些压力,此事便水到渠成了。 念及此,杨蔡眼角稍稍溢出些得意。 —— 朝堂上这消息,很快让长公主带给了姜知雪。 长公主很是担忧:“知雪,虽说让你嫁到边疆着实过分,可杨太师所找的托词却句句在理,你还需提前应对。” 她抬眸望着姜知雪,想了想,还是有些不确定地问道:“或是你心中对自己的婚事有何看法,也可告知本宫,本宫……我自会为你周旋。” 姜知雪的婚姻并非头一次被人拿来做文章,一而再,再而三,她压下心中的冷意与嫌恶,对长公主柔柔一笑:“多谢殿下惦念,臣女可以应付。” 自从北羌公主入郡主府后,长公主为了避嫌,始终未曾来过,如今为了她的事情才登门,姜知雪感念,也不愿为了这些事多麻烦长公主。 长公主只能万般不放心地叮嘱:“也好,想来陛下也不会同意。” 好在有宣城王同安然王的婚事在前顶着,杨蔡即便想要坑姜知雪也只能先按捺住。 楚昭序下了赐婚北羌公主的旨意,这几日,宫中差官来来往往,纵使同姜知雪无关,她也免不了跟着忙起来。 —— 时间回溯几日前。 乔氏与姜知雪重新谈了条件,心中正得意,便递了帖子,约戏班版主相见。 只是甫一出门,便总觉着有人盯着自己,再去探查,又一无所获。 乔氏猜想必然是与她抓捕的那北羌探子有关,心里不免有些惶恐,见了戏班班主,忙将此事告诉对方了。 戏班版主想了想:“会不会是你那女儿不想被你胁迫,才派人过来的?” 乔氏拍着心口:“也是有这可能。她同许意不同,许意天性本是良善亲近人的,只是被姜相霖这老狐狸教坏了,姜知雪从小却是个心中藏着事的,从不同我们交心,谁也猜不透,她究竟藏了什么鬼主意。” 戏班班主点点头:“既如此,不如先安排了信得过的人守着,兴许能捉住背后捣鬼的人。” 二人商议定了,戏班班主就叫了人,在他手下讨生活的人,身上大都带了功夫,办事又利索,很得他的信任。 那人很快守到姜府门口,直到直到夜间戌时,果真到有两个人鬼鬼祟祟地靠近。 正月间京城并无宵禁,这个时辰,街边仍旧有稀稀散散百姓来往。 他二人虽是一副百姓打扮,但身上的佩饰一眼望去便知价值不菲。 第二百二十九章 乔氏不惊吓 两个人状似无意地靠近姜府,同在外洒扫的门房搭话。 门房原本有些瞧不上他们,但两个人出手阔绰,几句拉扯间便送出来几件稀罕的小玩意,轻而易举套取了乔氏一些情报。 两个人又鬼鬼祟祟来到姜府后院处,似乎实在找不到探查的方向,这才偃旗息鼓,小心地退了回去。 戏班班主安排的人很是果断跟了上去。 那两人在大街小巷钻来进去,最后停在了某一府邸面前。 乔氏皱着眉头,在此确定道:“他们当真是严府的人?” 禁军副统领严云霄,她倒是听闻那严夫人与姜知雪交好,但这样辛密之事,按照姜知雪的性子,绝不会说与这些人听。 那么他们是追查到什么线索了? 一想到禁军本就是护卫京城安危,若是真让严云霄拿到自己私藏北羌人的证据,那一切便全毁了! 她越想越是不安,即便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她性情大变,开始学着为自己谋利的情况下,一时半会,她也不能全然改变自己怯懦的性格底色。 今日又被这样一吓,当即叫上了贴身的婢女,躲开姜府一众人,来到姜府后院处。 几个人来到秋墨阁旁的那湖畔,绕行至某处,撬动机关,紧靠着湖水的一块巨型岩石的一处开始松动,婢女上前推开遮掩物,一处依靠着湖水的水牢便呈现在几人眼前。 乔氏左右张望,确信没有人跟踪后,才进内查看。 还好,那人还安安稳稳在这,也没有旁人来过的痕迹。 乔氏大大松了口气。 这地方,还是她无意中发现,这块巨石有半阙是中空的,于是接着叫戏班来唱戏,偷偷施工,改成了一座水牢。 机关做工虽粗糙了些,却生在浑然天成,不易发觉。 亲眼确认过后,乔氏心中石头落地,回自己院子安稳睡下。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她前脚刚离开湖畔,后脚在月光都不曾照耀的黑暗处,便快速闪过两道人影。 戏班中那跑腿的小生应当认得出来,这两个人便是白日间她跟踪的、严府那二人。 只不过,这一次,他们出了姜府,几个兔起鹘落,却停在了冷青梧的府邸面前。 “竟然是在石头中凿出了一个藏人的地方,怪不得这么自信,旁人找不到呢。”听过手下汇报,冷青梧有些惊奇,“你们今日辛苦了,早些歇息吧,待此事了了,我多放你们修养几日。” 二人谢了统领的恩,静默退下。 冷青梧独自来到院子中。 他穿了件单衣,在外又随意地披了件长袍,北风呼啸而过,寒意渗透布匹,他却丝毫不觉。 乔氏以为那两名内卫进了严府,但实际他们跟了乔氏一天。 乔氏评价姜知雪那几句,自然也被听去,传给了冷青梧。 其实他一早便知晓,姜知雪同姜家并不和睦,在三皇子府的时候,她还会遮掩一二,此番回京,便是装也不装了,甚至于半个朝堂都知道,郡主同生身的父母相看两厌。 他原是不理解的。 他父母尚在人世之际,对他也是万般宠爱,在姜知雪面前,他虽未曾说什么,心中难免诟病她的做法。 冷青梧始终以为,是姜许意从中作梗,才让姜知雪同姜相霖夫妇有了嫌隙,可今日从手下口中听了乔氏的话,他才明白,并非所有的爹娘,都会真心疼惜自己的孩儿。 他望着清朗星空,难得想起自己的爹娘,与心中那位,一念及便会涟漪微动的女子。 好在他曾经拥有。 曾经他们毫无保留的爱意,让他有足够的力量在波云诡谲的朝堂上艰难立足,又平步青云。 如今他足够强大,对于身边少之又少,能够全然信任的人,他自然也会倾尽能力去帮扶。 这样的人不多,姜知雪算一个。 姜知雪于他,是年少懵懂时候的友谊,是知根知底的结义兄弟,也是令他真心信服的谋士。这份情谊,同姜知雪是男是女并无干系。 这次,乔氏用那北羌暗探胁迫姜知雪,她便想出了这样的法子——利用严家,逼着乔氏自己露出破绽。 原本他们定的日子为三天,三天之内,打探出乔氏究竟将人藏在何处。 只不过他们未曾想到,乔氏这般藏不住事,只是第一日,就给他们带了路。 不过这样也好,昨日知雪也见了严夫人,圣上让他暗中去查朝中内应,已然一月有余,他还未曾有丝毫线索,若再拖下去,楚昭序未必不会发落他。 正好趁着这一局,探一探严云霄的底…… —— 与此同时,冷青梧的手下,也不断将严府的消息,传递回来他。 自严夫人从郡主府回,将消息告知严云霄后,严家也有了动向。 他先后派了三人前去姜府刺探情报。 可严云霄与严夫人谁也未曾想到,这三人全部失联,一两日后,才被人发现曝尸荒野。 这并非能够宣扬的事,因而哪怕严云霄气到摔茶盏,也只能含着怒意吃下这亏。 姜知雪拿到冷青梧递过来的情报后,淡淡一笑:“他们估计拼命在想,姜府怎么会藏着养这样的高手,竟然能够连杀三名禁军。” 素容也笑:“实际下手的确实是内卫。如今严家与姜家已然开始相互猜忌,小姐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姜知雪沉吟道:“我最想的还是能够生擒那名暗探,询问出些北羌的情报,只可惜那人的记忆始终未曾恢复,留下来也有可能牵连到你我。” 毕竟那人衷心于姜相霖,一旦被皇家捉拿,还说不准能讲出什么话。 “那小姐的意思,是要将他……”素容低下声音。 姜知雪点点头:“只有那人死了,乔氏才会彻底忌惮上严家,严云霄也能露出更多破绽。” 她与冷青梧商议的计划,其实同在翰墨郡时几乎一致,便是不断挑拨两家的猜忌,从中浑水摸鱼。 素容将冷青梧传递过来的纸条烧毁,端了已冷下的茶水出了房间。 刚走至前院,便见赵金河殷勤地走过来:“我帮你端着吧,怎么近几日小姐都神神秘秘的,也不怎么见我们?” 第二百三十章 拒绝乔钰 素容不动声色避过他:“不用你走差事,还不偷着乐?这几日府中人多眼杂,小姐不过是在应付差官,哪里神秘了,倒是你……”素容有些不满地打量一眼赵金河,“才有些奇怪。” 赵金河一撇嘴:“我不过一句,姑奶奶你就这样编排我,我走还不行么、” 望着赵金河的背影,素容的脸色渐渐沉下来。早几天的时候,小姐告诉她,自己交代的事情暂且保密,尤其不要透露给赵金河。 姜知雪虽然不曾明说,但联想到赵金河近日的举动,素容哪里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赵金河不仅变了,而且似乎……同他们并非一心了。 素容不是感情用事的人,但对于赵金河的选择,依旧感到失望。 另一边,郡主府中人来人往,杨蔡向陛下进言,要将姜知雪嫁到北疆的事情,不知怎么传到了乔钰的耳中。 一向温吞儒雅的年少瞬间慌了神,想都不曾想,丢下手中书本便冲向上房。 姜知雪正往香炉中添了一勺香粉,乔钰一推门,便见到一身素衣的女子微微倾身,细细嗅着那盏精致的香炉,那般宁静从容。 一如他们的初见。 乔钰只觉着心头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让他一度想要忘记一直被他奉为圭臬的圣人教诲,忘记他们血脉之中表姐弟的关系,忘记身份与阅历之间的巨大差距,勇敢地在她面前,讲心中藏匿了无数日日夜夜的话语。 可是…… “乔钰?有什么事么?” 可是当姜知雪噙着笑意,美目流盼,停留在他身上的时候,他便再次瑟缩起来。 他不配。 “表、表姐。”乔钰结结巴巴叫了一声,想了想后,委婉问道,“你会一直都在么?” “嗯?”姜知雪歪歪头,似乎是没有听明他的意思,做出一个困惑的表情。 “我是说,表姐你会一直留在京城,一直同我们在一起么?”乔钰深吸一口气,如是问道。 姜知雪被他这畏缩的样子逗笑:“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传闻了?放心,我知道如何保护自己,他们的如意算盘,不会得逞的。” “可是……”乔钰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出口,“表姐有没有想过,离开这里,过平静的、正常人的生活?” 因为激动,他的脸上不自觉染上一片绯红,既然开了口,便索性将话挑明:“我在这许久,不仅仅是听闻了杨太师为表姐乱牵线的事,还有许多……我觉得,你在这里不快乐。” 他目光灼灼,像是期盼着什么:“我知道你不是贪图富贵之人,若是……我是说,如果有机会,能够远离这里,往后岁月悠长,一片院落,一室花草,粗茶淡饭,平淡却温馨,你,愿意么?” 姜知雪认真听着,对他的心意心领神会。 “这样的日子,似乎确实不错。”她笑笑,“只不过,你该是你该有的想法。你读书、明理,怀揣着一腔热情来到京城,为的,应当不是这样的生活吧?” 她燃起香炉,袅袅薄烟升起,衬地她的面容更加柔和。 乔钰只觉着面颊有些发烫:“不!不!我只是问一下你,只要你能欢喜,陪在你身边的是谁都可以。” 姜知雪心中叹息,这孩子,倒真是一片赤诚,如此,她便更不能给他希望了。 “乔钰,我很感激你为我着想,但那样的生活,也并非我所愿。”她望着乔钰,说的极为坦诚,“我同你一样,想要建功立业,想要守卫大景的疆土与百姓,我不会为哪个人停留,也无需谁的庇护。我也有些失望,你不够了解我。” 最后几个字,如同一记重锤,沉沉地落在乔钰身上,他晃了晃身子,隔了许久才挤出一丝惨白的笑容:“是我关心则乱,说错话了,你……表姐别生气。” 说这话,他脚下不住地后退,他很怕姜知雪会再说出更加令他难以接受的话,于是也顾不上什么礼节,一面陪着不是,一面丢盔弃甲般地逃了出去。 姜知雪望着他的背影轻叹一声,长痛不如短痛,乔钰同她绝非一路人,她不得不伤他这一回。 果不其然,接下来一连数日,乔钰都闭门谢客,便是温箬去换药,也被他各种借口推诿了出来。 “这孩子脑子出问题了吧。”温箬满面不解。 乔钰这面消沉下去,有关姜府与严家的消息,开始频繁地传递过来。 乔氏自上一次被那两名内卫惊扰过后,左思右想,还是同戏班班主商议,是否将人换了地方再藏起来。 戏班班主负手踱步几圈,再三犹疑,还是沉声建议道:“夫人,此事如今已经不是你我能够控制的了,为今之计,最好的法子,还是尽快脱身。” 乔氏不解道:“他们已经打探到家门口了,如何能脱身?” “只有最为关键那人不在了,一切就都不存在了。”戏班班主冷静道。 乔氏一惊,下意识反驳道:“不可以!这可是我们手中的王牌。” “王牌?”戏班班主惨然一笑,摇头道,“夫人,起初发现这个秘密的时候我就劝你莫要沾手,这样的事,根本不是你我这样的人物能够兜得住的。” 见乔氏还是犹豫,戏班版主只能耐心下来,仔细讲到:“你细想,北羌暗探在京中活动,官家那些人,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么官家追查这么久,还能留下这个活口,说明他们在抓捕北羌人这件事上,并不顺利,那这个人有多关键,夫人明白了吗?” 乔氏有些颓然:“那我们再同姜知雪讲讲条件?” “来不及了,那可是禁军啊,你那女儿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人。”戏班班主轻叹一声,面上的愁云几乎要凝化成形了。 乔氏忍不住道:“她可并非一个人,你知不知道,她的身份……” “谁在外面!” 乔氏话说到一半,二人便听见房间外传来一声异响,戏班班主立马出声警觉。 他们急急推开门,可这方小院中,月光惨淡,除了几蓬枯草,再无其他。 第二百三十一章 灾星 二人密谈的地方是个荒废许久的戏院。 此时有风吹过,破旧的窗棂当啷作响,戏班班主略显佝偻的身形在院中巡视一圈,而后谨慎地重新关上门。 经过这一遭,乔氏也冷静下来。 方才一着急,她便想将姜知雪是问竹先生的事和盘托出,可再次回屋,面对戏班班主的询问,她也只是有些牵强地一笑,随便搪塞了过去。 戏班班主也不再追问,声音愈发低:“夫人,此事你一定要听我的,灭了那人的口,不然你我,连带我们身边的所有人,都不得善终。” 乔氏无法,只得郑重地点了点头。 伏身在外的冷青梧一直躲到二人分别,才现身出来。 他长长哀叹一声,觉着自己真心命苦,好容易有一日休沐,还要亲自做这盯梢的活。 不过也幸亏是自己来的,听着乔氏方才的话茬,似乎是想要将姜知雪的身份告知情郎,还好被他打断了。 不过那男人倒也机灵,知道事情对自己不利了,需要灭口。 这反倒省了他许多事,那么接下来,自己只需要作壁上观,确保那暗探不会忽然恢复记忆便可以了。 出了这破旧戏院,冷青梧将自己的心腹唤来:“想法子给严云霄透点消息吧。” 先前严云霄派出的人一一被清理,严云霄藏了许久的狐狸尾巴,终于是露出来了。 冷青梧的亲信拦截到了从严府中送出,寄往边境的书信。 他将同北羌暗自往来的信件伪装成府中之人同边境参军家人的家书,家书用特殊的方法将文字打乱顺序,将原本要传递的信息隐藏到了寻常的嘘寒问暖中。 还是姜知雪查了许多古籍才破开这秘密,难怪以往旁人都未曾察觉到不对劲。 严云霄既然已经暴露,那姜府那名北羌暗探便也没有留着的必要了。 乔氏他们想要灭口,便随他们而去吧。 很快,这消息“不经意”地流到严家。 严云霄自然是着急,当即遣了人去往姜府。 可到底晚了一步,等到他们深夜潜入,支开众人,打开那石壁机关,见到的已经是奄奄一息的人了。 乔氏也不知怎么,竟然不曾一击得手,那北羌暗探撑着最后一口气,根本就不曾死去! 见来了人,他强撑着身体起来,一张口,说出的确实北羌语。 只是可惜,生死之际,他说的话太过支离破碎,来人根本就听不懂:“少主……小公主……在姜家……” 但来人知晓,能否听懂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人恢复了记忆,而且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恢复的,又同乔氏他们说了什么。 严云霄的身份是绝密,容不得半点马虎。 来人眼中闪过一丝狠辣,事已至此,这里的人,便一个也不能留了。 是夜,原来的定远侯府,如今的姜府,不知何故走了水。 冲天的火光甚至蔓延到邻里,等到众人发现的时候,火势已经足够骇人,根本无法冲入火场救人了。 这场大火一直持续了两个时辰,才渐渐被熄灭,而消息也早已传遍京城。 姜知雪在睡梦中被惊醒,诧异之余,来不及多想,急急地换了衣衫赶往姜府。 “小姐,好端端的怎会走了水?”即便是素容,也明白在这个节骨眼,根本不可能是什么意外,但冷大人方才传来消息,一切都是按着他们的计划来的,为何严家会突然大开杀戒?难道不怕暴露自己? 姜知雪冷声道:“兔子急了才会咬人,这么迫不及待掩盖这一切,只有一个可能,那便是那北羌暗探已经恢复记忆。” “不过不碍事。”她冷漠地一笑,“如今他口中的情报,对我们也没什么价值了,我只是希望,姜家人不要这样轻易就死了。” 重生归来,她要的便是这些仇人,能够千倍万倍地品尝自己遭受的那些伤痛。 这样的死法,简直对不起她上辈子受过的罪。 围在姜府门前的百姓纷纷伸着头张望着,看到从中抬出的人时,许多人都承受不住那凄惨的画面,当众吐了出来。 负责救火官差一个头两个大,不住地疏散着人群,一抬头刚好撞见姜知雪,当即如同见到救星一般:“郡主!您来了!您看这儿……” 这官差有些为难,生怕姜知雪接受不来,却不想郡主只是眼中含泪,遥遥望了一眼姜府的残垣断壁,有些疲倦地开口询问道:“敢问大人,我的父亲母亲如何了?” 官差面露同情:“回禀郡主,我们只找到了乔夫人。” 说着,他手一指,停在一具面目全非的身体上。 那人上近乎大半的肌肤被火舌燎伤,只能隐约看出是个女子。 她的胸膛微微起伏,证明人还活着。 姜知雪眸光微亮。 这可真是,老天开眼。 姜知雪抬手遮住半面:“还有其他人幸存么?” 官差道:“姜大人……他……下官的人未曾找到他人……不过郡主放心!待到火势完全控制,下官一定竭尽所能入内寻找,还请郡主耐心等待。” 他们的对话落在附近百姓的耳中,起初众人只是哀悼这突来的灾祸,直到人群中,不知从哪儿传出来一道微弱的声音:“这郡主不就是天命大师所言的那个灾星么?” 一言既出,在人群中炸开。 “还当真是她!” “那她岂不是又克死了自己的爹娘?” “还真是如此,我们也快些离远一些!” 议论纷纷,完全没有避开姜知雪的意思。 那官差黑着脸扬声呵斥:“大胆!郡主岂是你们能够置喙的!再在此喧哗,便以纵火嫌犯身份将你们逮捕归案!” 见百姓被唬地一下子安静下来,那官差才小心翼翼去看姜知雪的脸色。 谁料姜知雪根本不曾在意,而是早已带了婢女走至乔氏面前。 姜知雪居高临下,看着躺在地面之上,艰难呼吸的生母。 她应当是极为痛苦,随着每一次的喘? ?息,丑陋的面容都会不自觉皱在一起。 姜知雪嘴角勾出一个极不易察觉的笑容:“素容,带母亲回去,无论如何,一定要保住她的性命。” 第二百三十二章 反击 素容才要上前,那官差便开口了:“郡主,这……”一副颇为为难的模样。 姜知雪循声望去,有些困惑道:“大人,有何不妥么?” 见姜知雪这样问,官差忙不迭道:“郡主切莫误会,受灾之人乃是郡主生身父母,关心则乱乃是人之常情。只不过此次走水蹊跷得很,又牵连甚广,想来日后免不了要问询姜大人与乔夫人。” 唯恐姜知雪误会,他又快速补充道,“自然,如今乔夫人姓名垂危,还是要先行诊治。” 姜知雪点头:“多谢大人? 体谅,带母亲脱离危险后,我自当亲自遣人告知。” 见姜知雪这样说,官差也不好再阻拦了,忙叫手下将人抬上马车,送往郡主府,叫温箬救命去了。 可待到火势彻底熄灭,官兵们搜寻许久,也没有找到姜相霖。 那官差有些着急:“走水的时候,姜大人确定是在府邸之中么?怎么会找不见呢?” 被问话的官兵拱手道:“回禀大人,我们问过左右邻里,几本可以断定,姜大人并未逃出。我们搜寻出几具已然被大火烧的不成样子的焦尸,兴许其中便有姜大人,自然,还是需要仵作验看之后才能下定论……” 官差越听心下越凉,皇城脚下,发生这样大的火情原本就是大事,还殒命了这么多条人命,上头追究下来,自己这乌纱帽,恐怕是保不住了。 更何况,面前还有位苦主郡主,他这样忒倒霉了。 谁料,姜知雪并未有太多反应,只是眉宇间萦绕着淡淡的忧伤,向他道:“那便劳烦大人,仔细验看了,若是家父当真遇难,也还请道郡主府知会一声。” 官差连声答应,又殷勤地要送姜知雪回去。 看热闹的百姓自动分散出一条道路来,可得知姜相霖遇难之后,他们看姜知雪的目光更加奇怪。 终于,在姜知雪行至半途的时候,有人忍不住道:“真是晦气。” 素容从方才开始,便一直隐忍着这些人诋毁姜知雪,听了这话,实在是忍无可忍,目光瞬时锁定到出声的那人身上,如同鹰隼捕捉到了猎物。 那人一个哆嗦,本能想要低下头装作若无其事,谁料素容一个起跃,纵身便来到他的身边,扬手便是一个耳光,脆生生打了过去。 “你这人,怎么还打人呢?” 周围的人瞬间退让开来,指责声也随之而来。 眼见大伙儿向着自己,被打那汉子便有了几分底气,当即拽住素容的衣袖:“哎呦,官家欺负老板姓了!” 素容一向不善与人争辩,骤然被这样赖上,惊诧之余,本能地抬脚将那人踹飞出去。 随着人群中爆发出来惊呼,对于素容与姜知雪的谴责声也越来越响亮。 那官差目瞪口呆:“这、这是怎么回事?” 素容立在人群中,有些无措,姜知雪听着那些变本加厉的污言秽语,面上逐渐覆上一层寒霜。 “大人。”她沉声开口,声音在一片纷杂中格外清晰,“我知道谁是纵火的人了。” “什么?” 她的声音不大,但传入旁人耳中,带来的震撼却极大。 果然,不多时,场面依然安静下来。 那官差半是激动半是怀疑地问道:“郡主此话当真?是谁?” 姜知雪抬手一指,落在方才叫嚷声最大的那人身上:“便是他。” 被她指的人乃是一个名已经生了白须、年近五十的老者,迎着看向自己的目光,他狠狠吓了一跳:“怎么可能是我!这是污蔑!” “污蔑?”姜知雪冷笑一声,“可若不是你,你为何这般激动,迫不及待将所有的因果尽数推在我身上?” 这老者从最开始的时候,就一直在讲,是姜知雪的不祥之身,才祸害的姜府遭难。 见到老者呆愣住,姜知雪继续逼问:“且不说‘不详之身’这话是否有道理,我更是好奇,它是如何引起的这大火,又如何将这写多受灾之人困在火场中的?本就是道听途说、毫无根据的话,硬是安在本郡主的头上,本郡主原先不曾辩驳,是相信这荒谬之论迟早会止于智者,只是我好像是高看了诸位。” 那老者显然是不服气,上前理论道:“人人都这样讲,你怎么就偏生同我这个老汉计较,怕不是看我年迈好欺负吧?我告诉你,老汉不怕你!” 姜知雪却不为所动:“是么?人人都这样讲?可今日,我只瞧见您老人最是激动,仔细想想,若不是纵火嫌犯,怎会天未亮便赶到现场,又这么迫不及待去找一个替罪羊?” “这……”老汉愣住了,纵使他明白姜知雪这是胡搅蛮缠,却生生说不出一句辩白的话语。 此时,被素容踹翻在地的男子叫嚷道:“你这是诬告!不过是凭着你自己的一番想象,便定了丁老的罪,我们大伙儿不会服的!” 他说的大义凛然,却丝毫没有考虑到,他们这样人云亦云地编排姜知雪,亦是同样的不合理。 姜知雪懒得同他讲,回头向官差道:“我瞧这人似乎也颇为可疑,大人可一并捉拿归案,说不准是同伙呢。” 这次,官差没有犹豫,直接挥挥手,让官兵将二人拿下了。 虽说他心中明白,这两人定然不会是纵火之人,但当众挑衅郡主,聚拢在姜府门前闹事,拿下他们不冤。 再者,能带回两个人去,也不至于显得自己太无能。 即便上司怪罪下来,他还能推脱说是姜知雪叫他拿人的…… 那老汉与壮年未曾想官兵竟然真的上前绑人,面上笃定神情霎那间松动,不住地连喊着“冤枉”。 姜知雪觉着好笑,又特意当着他二人的面同官差叮嘱:“烦请大人好生审讯,若真是他二人所为,治疗我母亲的一应支出,也还请叫他们赔偿过来。” “……”老汉与壮年一时无语凝噎。 围观的众人见到姜知雪当真计较起来,唯恐惹火上身,纷纷闭了嘴。 “我想诸位应当误会了,本郡主并非什么大度之人,今日家中遭逢变故,不及一一同你们讨还公道,若下次再遇见,本郡主不会轻饶!” 第二百三十三章 严云霄遇害了? 素容完全不曾料到,姜知雪当真会与这群百姓较真,同众人一起愣在了原地,直到听见姜知雪唤她回家,才堪堪回了神。 待到追上姜知雪,素容才愤愤不平道:“小姐早该如此,方才小姐讲完那句话,那些人压根都不敢正眼看我们了!” 饶是如此,她尤不觉解气! 凭什么这些人双唇一碰,便可这般污蔑旁人,事儿落在自己身上了,才知道喊冤。 姜知雪只是淡淡的道:“人性如此,只有吃够了苦头,他们才知错。” 想了想,她又改口道:“兴许也不知知错,只是单纯怕了而已,同这些人计较什么?” 赶回郡主府的时候,天将将亮起。 温箬已经检查过乔氏的伤势了,此时正为乔氏配着药,见了姜知雪,不免抱怨道:“这样的人,小姐还救她做甚么?白瞎了我的医术与药材。” 姜知雪一笑,也不同他多解释,只是问道:“可还有的救?” 温箬面上尽是不悦:“保一条命足以,只是——”他凝重道,“只是她面容尽毁,若是置之不理,还是有性命危险,需换皮。” 说出“换皮”二字的时候,他语气格外沉重。 谁来换皮?总不能为了一个乔氏,牺牲旁人吧? 姜知雪想了想,独辟蹊径道:“非要是换人的皮吗?” 温箬一愣,许久才跟上姜知雪的思维:“小姐是说……额,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我没试过。” “有几成把握?” 温箬认真想了想:“不过是一张面皮,没什么了不起,关键还是看我的医术,八? 九成总是有的。” 姜知雪放心下来:“那就好,素容,去寻头活猪过来。” 其实素容也不太了解,明明可以放任乔氏死去,为何还要将人带回来医治,可听到姜知雪极为淡定地说出这句话时,还是惊讶极了。 温箬继续补充道:“再请个屠户,需生剥才有效。” 彻底明白过来的素容险些憋不住笑了,急忙道了声“是”,便匆匆出门了。 姜知雪回了房,解了披风,才要去休息片刻,卓文却很是匆忙地从府外赶回来。 一见到姜知雪,他便上前将房门关紧,小声道:“小姐,出大事了。” 姜知雪见他额上沁着细细密密的汗珠,嘴唇也有些微微颤抖。 什么事能让想来沉稳的卓文如此慌张? 卓文上前几步,俯身到姜知雪耳旁:“严云霄同严夫人,今晨被人发现,在京郊叫人害了。” 姜知雪倏地站起身,不敢确定地重复道:“你是说,他们……死了?” 卓文神色阴郁:“是,小姐。大理寺卿亲自前往验看的尸身,绝错不了。” 严云霄与严夫人昨天已经决定要杀人灭口,为了减轻自己的嫌疑,便连夜前往京城城外的道观中,名义上为求子。 “他们怎么会遇害?严云霄那样的高手,京城中能胜过他的寥寥无几,事情怎会如此?” 卓文垂着头,稍稍抬眸,极为隐晦地看了姜知雪一眼,似乎是有话要说,却还是忍住了。 姜知雪轻叹一声:“你有什么话,便直接讲吧。” “小姐莫要误会,我并非忌惮什么,只是话到嘴边,自己也觉着离谱。”卓文紧着解释,“我方才是想到冷大人,但细想之下又觉得不可能,冷大人没有理由动手,也没有理由,动手前不知会小姐。” 冷青梧的确有能力去刺杀严云霄,但卓文说得对,他没有理由动手。 若是所料不错,冷青梧应当是已经整理好了严云霄通敌的罪证,只等着呈递给楚昭序来决断。 “看来京城之中,还有另外的势力。”姜知雪幽幽叹道,“可是严云霄还同谁有这样大的过节?” 她静静思考着,忽地抬眸,向着皇宫的方向看去,目光变得深邃悠长…… —— 一夜之间,原本为定远侯府的姜府走水,姜相霖失踪,乔氏重伤,禁军副统领在京郊被害,朝野上下,举座震惊。 据说大理寺卿下朝之后,整个人如同老了十岁一般,白发都多了许多。 勤政店内,冷青梧才将将把严云霄的一柄罪证呈上。 楚昭序稳坐在龙椅之上,不动声色地翻着那些信函,忽地笑了一声:“还真是他。” 冷青梧跪在地上:“是微臣无能,晚了一步。” 他心中无限懊恼,原本一切都是按着计划进行,只需今日上报楚昭序,便能拿下此人,审问出有关北羌及六皇子的消息,可谁能想到,这北羌内线,竟然被人截胡杀害了! 早知道,便要留着姜府那暗探的性命了,左右也是条线索。 差事办成这样,他自己都恨不能自请降职了。 可当他提出来的时候,楚昭序却打趣地打断他:“怎么,你这是借着这由头躲懒吧?严云霄虽不在了,严府还在,他的宗亲姻亲都还在,朕将后续的一切事宜交给你,上些心,别走漏了风声。” “陛下……” “青梧,朕将内卫交给你,并非只瞧着我们往日的交情,也是因为你配得上,往后这样的话不要说了。”楚昭序揉揉额头,又提起另一桩事,“朕怎么听闻,自从翰墨郡回来后,你与琼瑾郡主,走的很近?” 冷青梧未曾想到楚昭序会问这事。 自从在翰墨郡认出姜知雪的身份之后,他或多或少也猜出来,楚昭序恐怕是很早之前便知情了,因此回京之后,他也没想着避讳什么。 结果在这个时候,当今圣上竟然过问了。 他该怎么说? 见冷青梧未回,楚昭序便继续道:“这些事情,既然能够传到朕这里来,那必然是有人格外留心。这许多年来,朕也不曾忘记当日结义之事,不过身不由己,也不能再以兄长相称。九五之尊尚且如此,有些事,本就不能摆在台面之上,你也应当清楚。” 楚昭序果然已经猜到,二人已然相认,这话说的也直白,他们之间的过往情分,藏在心中是一回事,拿出来,便对彼此皆是祸患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杀手组织的头领 冷青梧听得明白,垂眸一一应下,这才退出勤政殿。 在外候了许久的礼部尚书苦着脸上前询问:“冷大人,陛下此时心情如何?没发火吧?” 冷青梧笑着调侃他:“火气不算大,就是我这内卫统领的位子,险些保不住了。” 礼部尚书:“……” “骗你的,圣上倒是没怎么生气,只不过今日这事,似乎同大人没什么关系吧?”冷青梧打听着消息。 礼部尚书松了口气:“您倒是会开玩笑,可吓死老臣了。这不是,安然王大婚的日子将近,本来是场喜事,结果出了这几桩命案,如今京城中已经有不少人听到风声,百姓惶恐,这个节骨眼,实在不适宜操办喜事,老臣才来请示陛下。” “我险些要忘了这事了。”冷青梧恍然道,“不过照着你这样说,安然王属实的气运不佳,上一回定亲,天降冰雹,结果大婚了,还有这么一遭。” 这话也便是冷青梧敢说,礼部尚书纵使这样想,也不敢直接说出口:“冷大人您春风得意的,便别裹这乱了,哎,我还是先面见陛下吧。” 殿内,楚昭序听过礼部尚书的忧虑,沉吟片刻后道:“此时大婚确实不妥,只不过安然王已离蓟州许久,再不赶回,恐怕不妥,可若是回了蓟州再办婚宴,又是对安卿不公,此事朕再思量思量。” 而此时,叫礼部尚书倍感为难的安然王本人,却格外悠哉:“哦?禁军副统领遇难?哈哈,皇兄这是找了个什么样的草包,能在京城近郊就被人宰了,也不怎么样么,赶明儿我回了蓟州,寻几个好汉送过来。” 立在他面前的亲卫面无表情听着自家王爷口吐这般大逆不道的言论,已经习以为常般,并不答话。 安然王知晓他的脾性,对他这看起来很是不敬的态度视若罔闻,开口询问道:“阿孟,我们马上就要回蓟州了,你难道不想见一见,你那个小徒弟?” 余子孟冷漠的脸上这才有了一丝表情:“王爷,她早就逃离组织了……” “嗳,此言差矣。”安然王笑着拿折扇一点,止住余子孟的话,“可是她如今护主的一招一式,皆是来源与你,若是本王不曾记错,当年你亲自传授的那几名弟子,如今苟活下来的,也只有她这一个‘叛徒’吧,她还一直以为你是为北羌做事,你当真不想同解释一二?” 若是素容在场,应当一眼就能认出来,同安然王讲话的这人,正是她为之恐惧的、曾经困住她的杀手组织的首领。 安然王的话显然是戳中了余子孟的内心,他再次沉默下来,以无声回答了自家王爷的问题。 安然王“唰”地甩开折扇,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想去便去吧,便是当做——你此番差事做的好的奖赏。” 余子孟伫立许久,才拱手对着安然王施礼道:“多谢王爷。”而后转身,快速向外而去。 —— 郡主府内,温箬指挥着满面惊恐的屠户取了猪肚上的一块皮肉,而后干脆果断地关上门,徒留那屠户瘫软在地。 “不是……你们当真没在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哪有人……” 哪有人会用猪肚上的皮,去替换人面的。 素容笑笑:“您进来的时候可瞧见了,咱们这是正经的郡主府,里头那位大夫,可是战公主贴身的大夫,今日这病人,除了他,旁人还医不了呢。” 屠户双眼写满了“俺才不信”,可见到素容递过来的银子时,又觉得这一趟来的很值。 姜知雪在窗前目睹了这颇为滑稽的一幕,笑着同卓文吩咐:“素容银子给多了,索性叫着屠户将那头猪料理好,咱们好生吃一顿。” 卓文神情古怪:“小姐,依我看,这事还是免了吧。” 不然他以后每次见了乔氏,胃应当都不会太舒服…… 素容难得同卓文一般,对姜知雪的提议表示的强烈反对 最终,屠户自己将猪带走了。 素容单独又去街上采买吃食。 今日的京城,街头巷尾很是默契地都在讨论着昨夜严统领被害的事。 哪怕刚过了两个时辰,这桩命案已经传出许多不同的说辞。 有人说是孤魂野鬼索命,报案人发现严云霄的时候,他们夫妇面色铁青,舌头均不见了踪影,眉心之上,还留着个寸余长婴儿手掌印。 有人说是山匪劫财,严大人是为了护着如花似玉的夫人,才双拳难第四手,惨然殒命,二人尸身,被那些山匪糟蹋的不成样子。 总之众说纷坛,各自说的热闹。 素容起先还留心听着,后来发现都是些编造的大话,便也懒得理会了。 只是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总觉着今日同往常出门,有些不同。 似乎……有人跟着她。 素容乃是影卫出身,格外信任自己的直觉,当即快步闪身至一条小巷之中,隐匿好身形之后,才暗中探出目光,在人群中寻找那个不怀好意的人。 可偏偏那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了:“别找了,我在这。” 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嗓音低沉又有些沙哑,似乎是喉咙受过伤。这五个字也被他说的很轻,就如同水中的泡沫一般,稍不留神,便能错过去。 可落在素容耳中,却如同晴天惊雷一般,震得她每一寸肌肤都炸裂开来。 纵使已经十年不曾听见这声音,她还是无法忘记,那段暗无天日的岁月中,那个人带给她的恐惧。 虽然她知道这个人如今也在京城,在安然王的身边,但几个月过去,两边一直相安无事,她早就放松了警惕。 怎么会,在此时对方找上门? 素容保持着原本的姿势没有动,甚至没有回头。 她知道,对方的武艺远胜于自己,骤然动手,她绝没有胜算。 余子孟好像是笑了一声:“怎么?怕我?看来你已经想起我是谁了,别来无恙,素容。” 素容张了张嘴,想要问些问题,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任何力气发出气音。 直到余子孟拉住她的胳膊,将她带到一辆马车上,她才找回些许对身体的掌控权。 第二百三十五章 素容遇险 马车摇摇晃晃,出了京城,沿着望崖西,来至一处荒凉所在。 素容一路上不住揣测对方用意,却始终找不到合理的答案。 马车停下,余子孟率先跳下,又冷着脸对着素容招招手,示意让她跟随自己。 素容咬咬牙,强压制住心中的不安,也站了过来。 余子孟知道她怕自己,也无意与她纠缠,直接开口问道:“你愿意同我一起回去么?” 一句话听得素容面上血色尽失:“回哪里?”声音中带了她自己都不曾留意的颤抖。 余子孟一板一眼回道:“蓟州,我们最初训练的地方。” 素容幼时就被他们这些人带走,常年关在地下训练,因而并不知道自己究竟身处何方,此时听到余子孟说,才恍然,她竟一直是在蓟州。 看来,这杀手头领,从最开始的时候就是效忠于安然王的。 “回去做什么?”素容稍稍抬头,强迫自己同余子孟对视,“效忠你的北羌主子?那还不如杀了我。” 余子孟皱皱眉头:“你一直以为,我是给北羌人做事?” 从素容表情中得到答案之后,他万年不化的面容上终于是有了一丝像是笑意一般的表情,连带着那道从右耳向左肩的疤痕都活跃起来:“可我,是为大景做事的。” 素容谨慎地后退一步,不愿意听他这些狡辩的废话:“若是你口中所言的大景,是安然王,那可真是自欺欺人,我自知不是你的对手,但绝不会坐以待毙。” “你要同我动手?”余子孟有些诧异,“倒不愧是当年我最看好的徒弟,可惜已经同我们离了心。” 见素容依旧不理睬自己,余子孟难得好脾气地多说了几句话:“你如今的主子,不好。跟我回去,王爷不会薄待你的。” 事及姜知雪,素容猛地抬头,愤怒终于战胜了恐惧:“你们也配?” 余子孟轻叹一声,要不是当年走火入魔,已经无法再授土,他也不用跟素容在这浪费时间。 可一想到如今组织人才凋零,若干年后,王爷恐怕便无人可用,他还是耐下性子,解释道:“我可以告诉你有关我们的事情,但你不能告诉你的主子。” 素容想都不想便要拒绝,可话到喉咙,又转变了主意:“好,我也不想小姐知道,我同你们还有来往。” 余子孟听到素容这样讲,似乎想都未想就相信了,直接道:“我不是为北羌做事,王爷也没有投靠北羌,我们所做的,皆是上意所达。” 上意所达? 安然王之上,便是皇上。 这怎么可能?素容瞪大眼睛,对方这谎言太过离谱,叫她都有些无从反驳了。 余子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你如今的主子,虽说也在军营中效过力,但不过是个投机取巧的女子罢了,难成大事,跟着我,你的这身武艺才能发挥更大的价值。” 素容嗤笑一声:“好大的口气,小姐端正清明,你怎么敢将自己与她相提并论的?” 余子孟眉心微皱:“你不相信?我没有必要骗你,王爷迟早会对付她,就你一人,也护不住她。” 眼见余子孟这般瞧不上姜知雪,素容心中早就怒火中烧,但见到这杀手头领,脑袋似乎一根筋一般,还是决定先套取些情报:“你说你是为大景做事?有什么证据?” 余子孟还真就认真想了想:“严云霄,是我杀的。” “是你!”过度的震撼让素容的瞳孔骤然收缩,“为什么?” “我说了,是上面的命令。” 余子孟说的认真,可素容一时之间,却根本无从分辨,他说的究竟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若是小姐在这就好了。 这样想着,素容便生出了尽快逃走的念头。 她忽地一扬手,撒下一把白色粉末,那是温箬给她的迷? 药。 而后趁着余子孟躲闪之际,猛地扑向望崖西。 素容很清楚,若是在地面上逃跑,她很快就会被余子孟追上,唯有在水下,才有一线生机。 余子孟哪里是吃素的,多年杀伐生涯,让他反应格外灵敏,在素容未社抬手之前,便已经察觉到不对劲,因而躲闪的格外快,在素容还未奔到望崖西时,就已经拦住她了。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已然过了数十招。 素容的武功底子到底是余子孟教的,即便这几年间她又有精进,但还是被余子孟轻松拿捏住。 余子孟的武器是一把弯刀,见到素容逐渐占了下风,他眼神闪烁一下,原本砍向对方胸膛的刀改了方向,冲着素容的手腕而去。 半空中划过一串血线。 素容的匕首“当啷”落地,右手处的剧痛让她再也难以支撑站立。 她跌倒在地,感受着伤口,心中明了,余子孟这一刀,应当是断了她的手筋。 余子孟静静地看着素容,神情中有些不忍:“原先我也不想杀你,只不过你问了太多不该问的问题,这些事情,绝不能让你的主子知道,可是我又实在舍不得你。” 毕竟她是他唯一的徒弟了。 “我只能断了你的手筋,毁去你的嗓子,让你无法传递消息,放心,我不会杀你。”余子孟觉得自己的法子特别好,又留下了素容,又保住了秘密。 这可是他为王爷办事以来,第一次手下留情,素容应当会心怀感激吧。 或许多年之后,她伤势得以痊愈,那个时候,王爷的事也已经做成,这些秘密都成了无关紧要的事,便能再劝说素容回归他们了。 只可惜,这不过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素容显然不愿坐以待毙。 在听到余子孟的话后,素容面色一沉,就地一个翻滚,快速撕碎衣衫绑住右腕伤口,左手则是抢过匕首,做出防御姿势。 余子孟点头称赞:“这股子韧劲,很好。” 说着,他也不做停留,再次挥舞弯刀,向着素容而去。 素容不敢硬接,一面躲闪,一面不动声色向着望崖西畔而去。 终于,在余子孟全力一击之后,她左手中的匕首也禁不住脱手飞出,而她整个人,在吐了口血之后,重重跌到湖水之中。 第二百三十六章 寻人 早膳过后,宣城王带着亲随来到郡主府,将北羌公主接走了。 今日宣城王身着锦袍,总算是衬地整个人长身玉立,很是矜贵儒雅的模样。身为王爷,他却同姜知雪行了礼:“进京之后诸事繁杂,救命之恩,尚未谢过郡主,来日定当特意登门,还望海涵。” 北羌公主面无波兰地立在宣城王身后,以纱巾覆面。 单单看站在一处,的确是郎才女貌,颇为相配。 只不过二人皆是身不由己。 姜知雪同宣城王客气地讲了些场面话,将人送出府去。 临行前,北羌公主福神道:“多日叨扰,后见恐无期,愿郡主福泽绵长,愿京城诸人,得享安康。” 姜知雪心想,后半句话,恐怕是说给另一个人听的。 郡主府走了客人,柳叶桃叶将她住过的厢房洒扫干净,回去复命的时候,正巧听到姜知雪询问卓文:“素容走前,有同你说过有什么要紧事么?怎么这么许久,都不曾回来。” 时辰上已接近正午,平日这时候,素容不管是采买什么,都早就已经回府了。 卓文想了想道:“这几日京中不太平,兴许素容姐姐无意间撞见什么感兴趣的事,这才耽误了,估摸着不多会儿就能回来。” 素容伸手好,警觉性高,郡主府这些人根本不会往“她是不是出什么意外了”这一方向去思量。 其中,自然也包括姜知雪。素容为人稳妥,即便有时候嘴上不饶人,但真正遇上事情,却是能够沉得住气的。 她点点头:“说的也是,估巧了我今日也不怎么饿,你们且取了银两,自己下馆子去吧。” 如今从方若谦手中抢的那三间铺子,生意好得很,郡主府完全不短了银钱。 卓文笑嘻嘻谢过姜知雪:“叫他们去吧,既然无事,我去瞧一瞧我娘。” 花婶其实这几日还往府中送过消息,说是姜府出事之后,戏班版主打听到乔氏被姜知雪接走,姜相霖失踪之后,也不知是不是怕牵连出他与乔氏的事,连夜收拾了行囊离开了京城。 花婶这“细作”的身份总算是不用担了,如今住在姜知雪送的宅子中日日吃了睡,睡了吃,别提多滋润。 几人随着卓文去吃酒席,姜知雪见今日阳光甚好,独自搬了摇椅坐在院中,梅花已到了将败的时候,树梢上零星还有几抹颜色。 她悠闲地闭着眼睛,忽地却感觉到心口一阵刺痛。 早些日子受的伤早就在温箬的治疗与长公主流水似送进府中的补品滋养的七八成好了,断不可能会突然如此疼痛。 姜知雪捂着心口坐起身,蓦然间感受到一阵无以言表的恐慌。 就像是当初得知洛城被捆,贺砚舟中伏击那时的心情,那是一种对于即将失去某种重要东西的害怕。 果不其然,直到酉时卓文都回府了,素容还是未曾归来。 此时,其他人也都察觉到不对劲了,乔氏还未醒来,温箬走不开,赵金河与卓文匆匆外出寻人。 及至深夜,都不曾有任何消息。 因着严云霄遇害的事,如今京城夜间巡防地严,卓文他们不敢再出去,姜知雪却急了眼:“既然寻了这么久都没有线索,我便出城去找,他们还敢拦着我不成?” “小姐!禁军副统领遇害不是小事,你这样不管不顾要出城,肯定会被他们拿下的,且不说素容姐姐不一定是出了事,若真是遇到什么难处,你这边再深陷官司里,我们便更帮不了素容姐姐了!” 卓文同几人拉住姜知雪,劝了好久,才将人按住。 姜知雪颓然地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将那种纷杂的思绪一一剥离,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我知道了,是我昏头了。”她心中清楚,她的焦急完全是来自晌午那阵莫名的心慌,她与素容相处足足有八年,她相信自己的直觉,也相信素容此时此刻正在等着她。 可众人说的不错,若是出门遇见巡防官兵,一个说不清,更是耽误功夫。 好在此刻离着解禁也不过三个时辰,也不是等不得。 这样想着,姜知雪屏退众人,换上便于行动的青布衣裙,将匕首藏在袖中。 待到时辰一到,便骑着马出了京城。 卓文、赵金河等人拦不住,左右为难之际,还是卓文灵光:“我去告知长公主,求她派些人手过来!” …… 城门守军见到姜知雪,虽有迟疑还是放了行。黎明十分天色将晴不晴,风吹得官道旁的干枯枝条乱颤,马上灯笼光晕里飞着细碎的冰霜,远处传来几声模糊的犬吠。 姜知雪沿着望崖西一路找寻,半日之后,才在下游湖畔发现一个人影。 “是素容么?”姜知雪心头一紧,策马向前,素容就静静蜷缩在水洼里,翠色襦裙被血浸透,原本梳得整齐的发髻散乱着,露出苍白如纸的脸。 姜知雪只觉着四肢都失去了力气,翻身下马,扑在素容身前,将自己的披风盖在她的身上,颤着声音唤道:“素容。” 好在素容身体温热,只是昏迷过去,姜知雪急忙取出温箬给她的保命丹药,一股脑塞在将素容嘴中,这才搀扶着人上了马。 踏上返途,没走几步,便遇上了长公主派来接应的仆役。 这些仆役中有人认得素容,见到往日中总是冷这面的小丫头成了这副模样,也都吓了一跳。 回到京城,仆役们好生护着素容,一道进了郡主府。 长公主也来到府中等候,刚听到声响出门去查看,便见到姜知雪一面匆忙行进,一面带着破碎的声音唤着温箬。 长公主见过姜知雪许多模样,但从未见过她如此失魂落魄,心中一惊,便知道素容不好了。 果然,仆役们将素容安置在卧房内,温箬仅仅是掀开披风看了一眼,口中叫骂的声音便已经起了。 只见素容双手手腕上是两道深深的划伤,脖颈上也有刀痕,虽不知名,却出了大量的鲜血,除此之外,身体上也满是细碎的伤痕…… 第二百三十七章 安然王到访 温箬恨不能将此生学过最恶毒的话都骂出来,并祈求老天爷能够一一映照在伤害素容的人身上。 与此同时,他也庆幸长公主方才将姜知雪拦在了门外。 若是小姐见到素容这样,还不知要怎样伤心。 一面想着,他手下不敢停,急忙仔细检查着素容的伤势,各种保命的药材统统用上。 房间外,长公主紧紧握着姜知雪的手:“知雪,你莫慌,温大夫的医术精湛,必然会救回素容姑娘,天子脚下,惊叹接二连三出这样的事情,真真岂有此理!待到素容姑娘醒来,莫说你不留情,本宫也不会放过那凶手。” 姜知雪垂着眼眸,将情绪尽数藏起。 方才回来的一路,她望着素容艰难呼吸的模样,方寸大乱。 不自觉想到天命和尚那句“不详之人”,有一瞬间,她甚至真的在怀疑,难不成当真叫他说对了? 如若不然,素容怎么会骤然遇刺?身边的人为何也会遭遇不幸? 可很快,她便转变了这一想法,错的明明是伤害素容的那个人!她怎么能因此自怜自哀,颓败下去? 长公主说的对,报仇要紧,无论付出什么样的代价,她都要十倍百倍地同那凶手套讨还回来! “多谢殿下宽慰,臣女相信温箬,也相信素容。”这样想着,姜知雪便将眼中积蓄的泪水憋回,抬起头对着长公主露出一丝浅笑。 等到总是漫长的。 不知过了多久,温箬终于推开房门。 他神情严肃,来到两位主子前,整个人有些失魂落魄,也顾不得行礼,张了张嘴,木然道:“我没用,保不住素容的一身武艺了。” 在姜知雪倏然放大的眼眸与长公主叠声的询问中,他有些痛苦地道:“素容的手筋被凶手挑断,我的本事,只能是勉强用蛊虫帮她修复至能够使用双手,根本无法复原,刺进往后,素容恐怕……正常的生活都会有阻碍,而且……” 温箬越说,越是难过:“而且,她的嗓子也毁了,脖子上的那一刀,正是伤及喉管,身上不同的伤痕,也都各自命中关键部位,下手者定然是个杀人用武的老手。” 赵金河在旁听着,心中憋了许久的怒火终于宣泄出来:“他娘的王八蛋,谁这么狠心要这样折磨素容?” 长公主自然也是愤慨,同时她了解他们这些人有着不俗的交情,是以并未责怪赵金河出言不逊,反倒是有些担忧地看了姜知雪一眼,姜知雪身形微不可查地颤了颤,却没有说话。 “我明白了,温箬,你不必自责,只管着尽全力医治素容,剩下的无需操心。”再开口的时候,姜知雪的声音已然恢复平静。 安抚过温箬,她又向着长公主一拜:“臣女方才关心则乱,多有失礼,还望殿下恕罪,不知殿下可否行个方便,同臣女单独叙话?” 长公主自然没有异议。 卓文与赵金河他们退了出去。 赵金河仍旧沉浸在素容重伤的情绪中,拽着卓文大声道:“小姐怎么能这样平静?她那么聪明定然早就知道是谁下的手了!她为什么不给素容报仇?就因为温箬说对方厉害吗?” 卓文紧紧皱着眉头:“赵大哥,你冷静些,你难道没看到,小姐面色都惨白了,她怎么可能不伤心,又怎么可能这么快就知道是谁下的手?” “她不知道?骗谁呢!”赵金河眼中迸射出仇恨的目光,“便是她的仇敌最多,她说不知道谁会相信!” 卓文忍了又忍,实在是受不了赵金河这套歪门邪论:“够了!小姐要怎么做,哪轮得到那你指手画脚?自从那个什么梅姑娘出事了,你对小姐一口一个怨言,也不见你去砍了方若谦,你自己就是个只会窝里横的怂包,哪来的脸说旁人?” 卓文一向谨小慎微,如今怼起人来,竟也是这般刻薄。 赵金河被他说的哑了声,抬起拳头便想要打人,还是桃叶、柳叶两个小丫头见识不好,上前阻拦,才将二人分开。 赵金河气不过,留下句“我自己会为素容讨公道的”便转身离开了。 房间内,他们的争执断断续续传进姜知雪与长公主的耳中。 长公主原想说些什么,但见姜知雪面上并无变化,最终还是不曾开口。 直到赵金河出门,姜知雪才想着长公主盈盈一拜:“臣女恳求殿下一事。” 长公主自然是不肯受她的礼,将人扶起后柔声表示,她无需这样客气,有话直说便可。 姜知雪咬咬牙:“还请殿下,莫要声张郡主府中人重伤一事。” 长公主一愣,才要问为何,转念一想,便明白过来。 如今京城上下都为了严云霄遇害的事紧做一团,此时若是暴出素容也被人重伤,诸多猜忌难免会落在姜知雪身上。 何况,京城百姓早就谣言纷纷,败坏姜知雪的名声。 如此看来,隐瞒下来,他们先私下自己追查凶手,才是最好的法子。 “好,本宫会尽力帮你,稍后本宫也会让亲信之人,前来帮你。” 姜知雪谢了恩,又劝了长公主早些回府休息。 其实她试图劝说长公主隐瞒此事,还有一层原因。 她总是隐约觉得,严云霄的事情,绝不简单。 而此时如果将素容拉扯进来,她的身世极有可能暴露,到时候牵连她自己还是小事,远在边关的姚之鹭恐怕也脱不了干系,这才是要紧之处。 待到长公主离去,温箬用过药,素容又发了高热,柳叶、桃叶也都近身伺候去了,姜知雪不敢再看素容的模样,便独自将自己关在房中 卓文急忙贴过来,小心给姜知雪奉了茶,一步也不敢离去,唯恐姜知雪再出什么意外。 可午时刚过,府门外便传来叫门的声音。 卓文前去开了门,一眼竟然望见了一名不速之客——安然王。 “这晴天白日,郡主府怎么大门紧闭?快些知会你家郡主一声,本王串门来了。”安然王轻摇折扇,神采飞扬道。 第二百三十八章 邀请 卓文自然是不想接待这不速之客,只是安然王毫不客气,嘴上说这话,自顾自地抬脚便进。 身旁的仆役还装模作样同卓文施礼:“叨扰了,王爷听闻郡主至亲遇难,心中很是不忍,这才带了礼物上门。” 说着,便将手中的礼一股脑塞给卓文,惹得卓文心中一阵无奈,只能紧跟上去。 安然王? 信步闲庭,见了姜知雪,也是一番探望之类的话。 姜知雪挂念着素容,瞧着他嬉笑的模样更是懒得应对:“王爷大婚当即,这些闲事本就不当入王爷的耳,这反倒是臣女的不是了。” 安然王一挑眉梢,很是轻浮地笑道:“哈哈,平日中那些人见了本王,哪个不是阿谀奉承,便是安小姐,也拘谨地不像样子,还是在郡主面前舒坦。” 他折扇一点:“本王就是爱你这刻薄嘲弄的模样。” 这话已经是及其不客气了,即便是他自己带来的仆役,都忍不住将头低的更甚。 姜知雪被他气笑:“王爷若是喜欢叫人骂着,不妨出了府门,沿着望崖西一路向下,去往黑市之中,挑一间最大的赌坊,无需多,欠庄家个几十两银子,庄家定然能满足王爷的这小小嗜好。” 安然王眉眼含笑,轻轻摇头:“这可不成,皇兄可不愿。” 说着,他来至正堂,挑了个舒心的位子坐下,抬手指了指卓文:“此处无需你伺候,退下吧。我同你们郡主,有些话要讲。” 卓文:? 姜知雪轻叹一声:“卓文,去温箬那儿照应着吧。” 卓文听令退下,安然王这才刚发现一般,惊讶道:“平日中总跟着你的那个凶巴巴的丫头呢?莫不是已经嫁出去了?” 他不提此事还好,一提起来,姜知雪的目光陡然冷了下来。 她自然没有忘记,安然王身边那个疑似杀手组织首领的人。 这一次素容遇险,她早就怀疑过是不是安然王下的手,如今这人自己找上门来,还着重关心起素容,委实太过可疑。 安然王装作不知情的模样:“郡主这是做什么?我不过随口话话家常,怎么还生气起来?” 姜知雪知道他狡猾,也不着急追问,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王爷方才说优化要讲,总不能是家常吧?” “哎,看来郡主一句话也不想同本王多说。”安然王叹息一声,不过也当真收敛了神色,“不过郡主也不用厌烦,皇兄已经有了决断,待出了正月,本王便要回蓟州了。届时安小姐同本王一同前往,大婚也在蓟州筹办。” 姜知雪一愣:“那贤太妃呢?” 安然王表情无甚波澜:“此话原是秘密,但本王? 信得过郡主,也便直言了,母妃已然自戕谢罪。” “这……”姜知雪大惊,这结果远在她的意料之外。 同时她也未曾想到,蓟州同北羌暗通款曲一事,竟然就这样悄无声息落下了帷幕。 原先安然王说他是忠臣,直到刺客,姜知雪才有了几分信任。 若非当真清白,楚昭序应当无论如何也不会如此处置。 见姜知雪沉思,安然王又开口:“这次前来,本王也是还有些执念,想要再问问郡主的意思。” 姜知雪有些茫然地望向他,眼中满是困惑。 “本王想要请郡主,同我们一起上路!” 半晌,姜知雪才反应过来:“什么?” 安然王收了折扇,很是认真道:“母妃糊涂,做下不可饶恕的事情,如今蓟州繁盛,免不了被北羌势力侵入,本王一人,唯恐难以支撑,正是需要帮助的时候。” 唯恐姜知雪不答应,他口不停,继续劝道:“我知郡主心有天下,但今时今日,京中已然没有郡主的容身之所了,还不如随我而去,能够稳住蓟州形势,也是功德无量。” 其实他说的一点也不假,姜相霖乃是带罪之身,如今又生死未卜,姜知雪空有郡主头衔,背后却无人撑腰,更不要说,姜许意还逃往了北羌,此事一旦被揭露,她难免会被连坐。 京城百姓,也早已视她为灾祸之人,连带着郡主府诸人在街上被人认出,也会遭受无妄非议。 姜知雪轻轻一笑:“王爷思虑周全,只不过臣女无意离去。” 安然王怅然叹息:“问竹先生功在千秋,可他离世不过半载,自己的亲眷血亲便遭逢这样的待遇,也不知他在天有灵,会怎样想。” 他早就知道姜知雪就是问竹先生,这样说只是为了进一步刺激她,可姜知雪却丝毫不吃这一套:“兄长所为,皆是从心而动,自然不会后悔,王爷若是觉着蓟州之事为难,大可向陛下求助,臣女才疏学浅,想来也帮不上什么。” 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份上,安然王便知道,他这一趟算是白来了。 只不过他这人最是喜欢搅? 弄混,即便姜知雪不顺从他,他也不能叫她安心,于是起身,言辞诚恳道:“如此便算本王自作多情了。不过本王对郡主的仰慕,绝不会因此改变,临行前,还有一机密之事,愿告知郡主。” 姜知雪有些冷淡地看着他,听着安然王自顾自说到:“我们的探子收到消息,北羌王原本已经奄奄一息,可不知从何处去了个神医,竟起死回生,硬是把那老不死的从阎王的奈何桥拖了回来。” 说罢,他意味深长地望向姜知雪,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北羌不重女子,若是北羌王当真痊愈,他们还真的有可能不顾念北羌公主的和亲,再起战火。 姜知雪眸光一寒,瞬间便想到了方若谦。 算算时间,他与姜许意也的确应该与北羌六皇子汇合了,会不会是他医治的北羌王?那姜许意呢,此刻应当也在北羌逍遥快活了吧? 安然王很是满意,自己的话吸引了姜知雪的注意,于是趁热打铁道:“探子寄来的书信,尚在府中,各中详情,郡主不妨遣人去取,想来郡主聪慧,定能洞察更多。不过这可是机密,除了皇兄,我可从未告诉过第三人哦。” 第二百三十九章 被阴了 最终,即便知道安然王不怀好意,姜知雪还是遣了卓文前去王府取信。 一来,她的确对此事很感兴趣,二来,则是想要卓文去探查一下,那个杀手组织的头领,是否还在王府之中。 卓文心领神会,一路跟着安然王的轿辇,行至王府。 王府甚是气派,能瞧得出安然王此人很是会享受,仅是丫鬟仆从,从大门向正房行进的过程中,便见到了三四十人。 这样阔绰,想要留心寻找一个特定的人,自然是很难了。 路上,安然王还颇为热络地同卓文玩笑:“这才有几分皇亲国戚的模样,你们家小姐,太过寒酸,左右我离京之后,这宅子也闲置了,这些下人,不若留给郡主吧。” 卓文婉言拒绝,待到了书房,安然王叫人去取信笺,卓文实在珍惜来王府的机会,于是借口小解,又在府中转了小半圈。 实在寻不见人,才不甘心地又回去了。 谁料才一进书房,便瞧见安月柳不知何时来访。 骤然见到卓文,安月柳甚是吃惊:“卓文?你不是在姜姐姐身边么?怎么会出现在此处?” 说着,还下意识向安然王投去求解的目光。 可安然王对她根本熟视无睹,只是放缓了声音,向卓文叮嘱道:“这信笺可拿好了,我同你家小姐说过,其中的内容甚是秘密,一会我叫人送你,切莫走漏了风声。” 卓文眼瞅着安月柳的脸色逐渐沉下,当即一个头两个大:“多谢王爷。”又急忙转头向安月柳解释,“安小姐,这些都是公事,我们小姐她……” 卓文玲珑心思,但对上安月柳显然是醋坛子翻了的模样,也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措辞,他还未说完,安月柳便沉声打断:“好了,既然是姐姐与王爷的公事,我也不便打听了,你且去吧。” 安然王:“你回去多劝劝你家小姐,我许她的事,一直都有效。” 卓文:“……”这人难道不是在火上浇油? 这一趟差事未曾办妥,还闹了个乌龙,实在是不利。 回了郡主府,他老老实实将方才发生的一切向姜知雪道来,姜知雪平静看完那信笺,冷笑一声道:“这不怪你,他就是故意的。” 这密信没什么门道,说的甚至不如安然王转述给她的详细,定然是在许多信笺中挑选了一封最不重要的。 但还要卓文走这一趟,恐怕为的就是让安月柳看见。 只不过,安月柳也只是个六部侍郎的女儿,他费尽心机挑拨自己与她的关系,除了纯坏,还有什么别的用意么? 卓文小心翼翼道:“小姐,需要我再与安小姐解释么?” 自家小姐在京城甚是孤立,难得有个安小姐同她交好,卓文实在不忍心让二人误会。 姜知雪轻叹一声:“此时上赶着去解释,怕她更会多心了。容我想想,应当怎样办才好。” 她用胳膊撑在桌案上,支住额头,露出一丝疲惫:“这两日日? 你也辛苦了,早些歇息吧。” 听她这样说,卓文便知道,她今夜是要去守着素容。 姜知雪在人前没有表现出多少悲伤,但对于素容的关心,她绝对比所有人更甚。 卓文无法劝解,只能无奈地退开,不搅扰她这短暂的休息时间。 —— 素容的厢房中,温箬已经累到睡过去,姜知雪不忍心叫醒他,便更加小心地熄灭了烛火,轻步来到素容床前。 素容的面色并不比晨时她发现她的时候好多少,整张脸如同在白色染缸中浸泡过一般,昏睡中,表情还带着些许的痛苦与不甘。 姜知雪不是没有见过素容受伤的模样,但这样严重,严重到即便痊愈也不能再动武,还是头一遭。 她伸手抚摸素容的秀发,难以言喻的心痛在这一刻化作复仇的决心。 素容,你受的苦不会被遗忘,你的仇恨终有一日我会一一为你讨回! “喵——” 一声轻柔的猫叫声从房梁处传来,阿福外出两日,刚回家,便嗅出不对劲,此时见到素容安静躺在床上,愣了一下后,竟然老老实实跳到床上,蜷缩起身体,小心地挨到素容身边。 乌黑的大眼睛先是看着姜知雪,然后又有些哀伤地望向素容,继而地垂下脑袋,不动了。 次日,温箬醒来之后见到的就是这一人一猫守着素容的样子。 他自认为自己很是讨厌阿福,但这一幕还是不免让他伤心。 忽地,素容的手动了动,然后毫无征兆地,骤然睁开眼睛。 昏迷前的场景历历在目,一时之间,她有些分不清,此身尚在何处。 感受到身侧有气息,她挣扎着起身,同时挥手想要做出攻击的动作,奈何扯动伤口,整个人痛的又躺回去。 这一动作惊醒了姜知雪与阿福,温箬也急忙凑上去。 几人手忙脚乱安抚着素容,企图让她相信自己已经安全。 素容逐渐冷静下来,在看清姜知雪的面容后,眼中瞬时泪如决堤,整个人一下子软绵绵扑在姜知雪身前,拥抱住她。 姜知雪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碎了。 温箬又是叹息又是抹眼泪,劝了好久,才分开素容。 吃过药后,素容又沉沉睡去。 这一日,姜知雪便什么都没做,只是在房间中静静陪着素容。 次日,宫中倒是传出来一个颇为震撼的消息。 杀害严云霄的凶手,已经抓到了。 这是大事,从大理寺公布案情,不消两个时辰,大街小巷便都知情了。 卓文将消息带回来。 姜知雪几日都不曾休息好,此时有些虚弱,但还是被这消息惊讶道:“什么?流寇?大理寺卿这是在讲什么笑话么?” 堂堂禁军副统领,被流寇害了性命,说出去,朝廷的颜面便要丢光了。 “说是蓄谋已久,早些年,严大人曾冤杀了他们的恩人,几人为了报恩,筹谋了一年有余,才得了这样一个机会,一击得手。” 卓文也觉着这消息离谱,可既然能够公示出来,必然天子颔首过的铁案了。 第二百四十章 状况如何 “小姐,依我看,此事同我们郡主府并无干系,既然盖棺定论,管他是真是假,且由他去。”卓文说道。 姜知雪点头:“你说的不错,如今我们自己便是一身的麻烦,还管这些作什么?” “小姐英明。”卓文笑道,他很是欣赏姜知雪这般清醒的性子,不会将所有事情都大包大揽过来。 而后又问起素容:“听闻素容姐姐已经脱险,如今状况可好?” 姜知雪叹息着摇了摇头:“温箬先前的诊断不差,不仅如此,她受内伤严重,听力也大大减弱,几近失聪,我们同她讲话,她也听不清楚,温箬正想法子去治。” 可惜希望并不大。 后半句她没有说,可卓文从她的表情中也能推测一二出来,于是很是知趣地闭了嘴:“那我去瞧瞧素容姐姐。” 这两日,不仅姜知雪劳累,温箬也整日将自己泡在医书中,盼着能找个什么偏方治好素容。 卓文操持着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务,很是繁忙。 至于赵金河,自从那日离去,便不知去了哪里,始终没有回来,姜知雪似乎对他的耐心也耗尽了,从始至终问都不曾问过一句。 冷青梧原本是遣了人来送信,想要见一见姜知雪,结果这几人这样一忙,竟然都不曾送出了信来。 他担心着楚昭序前几日的训斥,不敢太招摇地去找人,可心中又实在疑惑,没了法子,只能照着老办法,半夜翻墙而入。 姜知雪才为素容换好药,便听到有人叩门的声音,她不曾多想,一开门,反倒被冷青梧惊了一下:“冷大人?” 冷青梧轻轻嗅了嗅,稍稍皱眉道:“怎么这样重的药味?” 素容受伤的事瞒地不错,是以他并不知情。 姜知雪稍一迟疑,还是让开身,让冷青梧进来:“说来话长,冷大人进来吧。” 冷青梧随着她入内,一眼瞧见榻上的素容:“素容姑娘?” 在得知来龙去脉后,冷青梧更是惊奇:“杀人不过头点地,若说是寻仇或是找麻烦,根本不必要将素容伤到这种程度,那人费这些气力,目的倒不像是伤人了。” 姜知雪眸色暗了暗:“你也是这样想的?” “伤人双手、耳喉,看似残忍,实则是为了不让她能够同旁人表达。”冷青梧声音中透着冷意,“想来素容姑娘是知晓了什么秘密。” 冷青梧的话印证了姜知雪的猜测,她早就怀疑是安然王下的手,可终究是没有证据。 可素容的身世,真的可以告诉冷青梧么? 借着烛光,姜知雪假作无意地去看冷青梧,心中激烈地挣扎片刻,最终还是将秘密咽下。 她佯作不知,几句话将此事带过,又问起冷青梧今日的来意。 冷青梧瞬间垮下脸:“我也是没了主意,才来问你。严云霄的案子你应当听说了吧?竟然真就定了案,把几个流匪当做了凶手!” 他越想越句不对劲,自己已经将严云霄同北羌勾连的证据呈报给楚昭序,那他必然能够知晓,严云霄的事,绝对另有隐情。 可谁知道大理寺两日之内,便草草定案,楚昭序不仅没有任何异议,还放佛没有见过那些证据一般,闭口不再谈论此事。 姜知雪略一沉吟,问道:“冷大人当时上报证据之际,圣上都说了些什么?” 说了些什么? 冷青梧回忆片刻,好像除了让自己远着些姜知雪,也没有其他话了。 这样一想,似乎当日便有些奇怪。 姜知雪轻叹一声:“这便是了,恐怕陛下,早就勘破他的身份的。” “怎么可能?”冷青梧想都没想便否认了,他在楚昭序身边十年,能够十分自信地坦言,满朝文武都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楚昭序。 统领内卫,他是天子的眼睛与耳朵,更是天子最为信任的人。 不管平日中他再相信姜知雪,此时也忍不住反驳她。 姜知雪了解的他的心情,但还是坚持自己的猜想:“普天之下,能够轻松胜过严云霄的人本就不多,这样的人,又会受谁驱使呢?” 冷青梧一愣,是啊,那样的人本就是凤毛麟角,若不是为了个人恩怨,又是为谁在办事?龙椅上那位,显然是最有可能的人。 “再者,既然是自己动的手,自己布的局,那给故事安排一个情理之中的结局,又在众人面前轻松遮掩起来,那就合理多了。”见到冷青梧已经动摇,姜知雪才继续道。 冷青梧只觉得自己的思绪全部被打乱,整个人都是混沌无序的状态:“可是、可是……”他想了许久,才说出话来,“不通过内卫,他又怎么识破了严云霄的身份?又为什么……” 他想问,为什么连他都瞒着? 可是话到嘴边,他还是咽下了。 这本就是个没有意义的问题。 因为对方是天子,所以他做什么都行,他想要信任谁、重用谁,根本不用同那人商议。 一想通这件事,冷青梧便觉着浑身冰凉,再好的炭火,再暖的炉子都是无用。 姜知雪看着他的模样,多少有些不忍:“冷大人……兄长,这些也不过是我的猜测,并非真相。况且,他是天子,需要考量的事,本就太多了,总不能一直依赖你,而他对我们,也是极好的。” 冷青梧没说什么,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呆了没多久,便起身告辞了。 来的时候,他也揣了不少的话,可现在,实在是没什么心情去谈了。他承认姜知雪劝慰自己的话都是实情,可心里还是忍不住五味杂陈。 姜知雪望着他的背影,知道他一时难以接受,也就由着他去了。 日子缓缓过着,素容的伤口逐渐痊愈,温箬写了字条,一点点告诉她自己的身体状况。 令人未曾想到的是,素容对此并无多少意外,平静地就接受了,只有见到姜知雪的时候,会有些无措地低下头。 姜知雪足够了解她,明白她是因为无法再保护自己而愧疚。 姜知雪心念一动,提笔写下:“你是否早就知道自己会伤成这样?” 第二百四十一章 杨婉蓉的挑衅 素容静静看着那张纸,上面是她最为熟悉的笔迹。 余子孟为了不暴露自己的身份,几乎斩断了她所有同外人沟通的机会。 可他不知道的事,自己的小姐是那样聪慧,哪怕知道一点点的线索,就能还原出近乎正确的事件原貌。 素容缓缓抬起头,目光又落在姜知雪身上,很是笃定地摇了摇头。 她不敢说,她看得出来,姜知雪现在很不冷静,她害怕她会去为自己报仇。 至于那些秘密,一定有别的方法能够传递给小姐的! 姜知雪见到素容摇头,失望之余,还是扯动唇角,柔声安慰了许久,哪怕素容如今听不到,但相信她一定可以感受到他们的祝福。 很快,正月已经过完。 先是宣城王带着北羌公主向陛下请辞。 在此之前,他倒是也几次向郡主府与冷青梧的府邸递帖子想要寻个正式些的场合,好生谢一谢自己的救命恩人,只不过姜知雪同冷青梧放佛商议好的一般,统统回绝了他。 宣城王无奈,只能手抄了经书,在佛祖面前为他们祈福了。 临行的时候,考虑到百姓对于北羌公主的恶意,宣城王并未招摇,只带着几名护身的武将,两辆马车,就静悄悄出了城。 过城门的那一刻,北羌公主掀开帘子,向着苏府的方向深深看了一眼。 苏文铮恢复的很快,听闻前几日已能够上朝。 真好……她在这京城之中,便是再无牵挂了。 与宣城王不同的是,安然王及为重视牌面,几次上书,拿着安月柳做挡箭牌,要楚昭序大操大办:安小姐本就是远嫁,还不能在京城办婚宴,总要走的热闹些,叫岳父知晓,我不会亏待了安小姐。 楚昭序懒得在这些小事上分心,便将此事交给礼部去办了。 原本极好的事,偏生在即将散朝的时候,杨蔡又出列了,再次提出姜知雪的婚事。 楚昭序随口应付着:“如今两位王爷刚离京城,郡主的婚事也不急在一时,杨卿为国操心,实在不必拘泥这一桩小事上。” 谁料杨蔡抓住“小事”二字大做文章,从皇亲稳固说到社稷百姓,侃侃而谈,放佛大景的繁盛安康,皆系于婚事上了。 偏生他的门生与交好的文官也相附和,闹得楚昭序头痛不已,最终还是含糊其辞地应下,才叫他们闭嘴。 —— 入春之后,日头一日盛过一日,姜知雪本是想要寻个由头,向楚昭序讨了旨意,前往北羌去寻姜许意的。 可素容出了事,只能暂且搁置了。 这几日,素容精神也好了许多,姜知雪闲来无事,又采买了许多花种,播散在院子中。 这日,正忙着,不速之客骤然到访。 杨婉蓉见到姜知雪穿着粗布衣裳在做这些下人才做的粗使活计的时候,忍不住冷笑起来:“姜知雪,你这是穷到什么地步了?就连院子都要自己打理?” 她今日穿了件绣玉兰花的锦裙,珠翠环绕,那双眼梢上挑的眼睛里,藏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先前姜知雪对杨婉蓉的确没有多少敌意,可架不住对方三番四次地挑衅。 她不是什么圣人,有人找麻烦,还要惯着她。 于是缓缓直起身,随手用帕子擦了擦指尖泥土,唇角噙着抹淡笑:“杨小姐怎么有空过来?前几日还听闻,杨小姐写了诗送到苏府求苏大人鉴赏,苏大人是怎么评的呢?” 这事可是近来京城之中,新鲜的谈资,杨婉蓉少年求学的时候,就不怎么在诗书上开窍,先生并未少请,杨蔡亲自去教,也没什么成效,恐怕也是因为这,才对才子格外有执念。 这次为了能得苏文铮青眼,不知怎么努力了许久,做了几首诗。 结果状元大人瞧过之后,丝毫不给面子,挥墨点评道:“阁下笔底烟霞,混沌未凿,如入五里雾中。君之‘匠心’,足令杜陵搔首,东坡掩面。” 杨婉蓉丢了这样大一个人,还能有闲心来自己这儿撒泼,姜知雪扪心自问,也是有些佩服的。 杨婉蓉对苏文铮的点评本也没什么感觉,可被姜知雪这一提,便莫名觉着难堪:“本小姐的事,还轮不到你做主,毕竟京中贵女也没有像你这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倒学那些村妇摆弄花草?” “哦?是么?”姜知雪冷言相对,“我倒是觉得,至少花草心性纯良,不会像某些人,仗着家中权势就到处招惹是非。再者说,我在自家院子里做什么,似乎与柳二小姐无关吧?” 杨婉蓉被噎得脸色发青,手指着姜知雪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在一旁的丫鬟赶紧凑到她耳边低声提醒:“小姐,别忘了咱们来的正事。” 杨婉蓉这才回过神,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脸上挤出叫姜知雪厌恶的笑容:“我说不过你,也懒得同你计较。不过我此番前来,也是真心为你。”她眸中闪过一丝狡黠,“近日我可听说了些关于郡主的闲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姜知雪挑眉,做出送客的动作:“杨小姐还是别讲了,请。” 杨婉蓉:“……”这人怎么这样气人! 不让她说,她还来这一趟做什么! 杨婉蓉瞬间怒意燃起:“姜知雪你这是做贼心虚吧,实话同你讲,听说前几日深夜,你曾与外男在后门私会呢。不知道这事是真是假?” 姜知雪心中一动,难道是冷青梧?只不过他的轻功与警惕心应当不会这么差吧,还能叫人瞧见? 正在猜测着,杨婉蓉又开口了:“家父原本还对郡主的婚事格外上心,没想到郡主这是已经有了心上人。” 她迈着轻快步伐,上前几步,站在姜知雪面前:“为了让父亲宽心,我费了许多功夫,总算是查出那人了,这次前来,是为了成全你的婚事呢。” 她说的很是得意,却不知道,姜知雪的心一下子安稳落了地。 能被找出来,那必然不是冷青梧了。 至于杨婉蓉又要栽赃给谁,姜知雪压根就不在乎。 第二百四十二章 忍无可忍 “杨小姐您也欺人太甚了吧!”在旁侍奉的柳叶实在看不下去,哪有人上门来造谣的?“其他且不论,我们小姐是当今圣上赐了封号的郡主,论品阶,远胜于您,您这般污蔑小姐名声,是要吃官司的!” 她简直气死了,当下也顾不上旁的了,怼着杨婉蓉便是一通指责。 不出意外,杨婉蓉根本不将她放在眼中:“郡主?可笑,她不过是有个立了功又早逝的兄长罢了,她自己又算什么东西?我父亲可是当朝太师,三朝老臣,她凭什么和我比!” 柳叶年纪小,根本就不擅与人争辩,即使觉着她这话不对,但还是憋红了脸,说不出半句辩驳。 姜知雪耐心告罄:“杨小姐,你的大小姐威风在杨府随便用,可惜如今是我的地盘,我便再是无用,也是占着这郡主的称号,依着礼法,你见了我还需行礼问安,杨大人既是三朝元老,杨小姐怎么这般无知?” 杨婉蓉最是讨厌被人压一头,姜知雪这几句话,可谓字字句句都落在了叫她最难受的地方。 “好,好,姜知雪你有种,你就等着被全京城的人看笑话吧!到时候我看你还能不能这么伶牙俐齿!” 说罢,带着自己那同样气鼓鼓的丫鬟便要扬长而去。 “站住!”姜知雪面无表情地出声阻拦,“杨小姐兴许没听明白,我的意思是,要你将方才见我时候缺了的礼补上。 “你说什么?”杨婉蓉尖叫着转身,一脸不可思议地瞪着姜知雪,“我是太师之女!” 姜知雪根本不想废话,一甩手,侍弄花草的小铁锹飞出,不偏不倚正巧打在杨婉蓉的后膝处,杨婉蓉哪受过这种疼,来不及反应便猛地扑在地上。 “姜知雪!”感受着掌心处传来的刺痛,杨婉蓉连自己太师千金的形象也顾不上了,拼命冲着姜知雪大声吼叫,放佛只有这样才能宣泄心中的愤恨与屈辱。 姜知雪这才展演一笑:“勉强算杨小姐过关了,只是下次见了旁的贵人,声音不要这样高,免得吓着他们。” 而后径直回了屋,再也不管杨婉蓉如何反应。 杨婉蓉从地上爬起,却又忌惮姜知雪方才那一手,顿了片刻,心不甘情不愿地拖着蹭破的衣裙离开了。 柳叶和桃叶扒着窗户看她踉跄的背影,心情好的不得了:“小姐今日真是霸道,这样的人,就该让她吃点教训!” 姜知雪轻叹一声,两个小姑娘还真是天真烂漫。 送走这尊瘟神过后,不过时候,温箬不知从哪儿绕了过来,先是哄着柳叶与桃叶离开,才低声在姜知雪身边道:“小姐,乔莲儿醒了。” 姜知雪微微一愣:“这么快?” 其实算一算从姜府走水开始,到今日时日也不短了,乔氏的确该醒了,只不过各种事情实在太多,姜知雪不自觉便疏忽了这事。 温箬点点头:“小姐要去瞧一瞧么?” “那是自然。”姜知雪起身,随着温箬来到乔氏暂住的房间。 一进门便见到乔氏目光呆滞地望着房梁,听见有人进来也没什么反应。 原本保养得当,即便老去也能够轻而易举窥探到年轻时候美貌的容颜被大火吞噬,温箬给她换上的那块皮,与她原本的肌肤色泽相距甚远,骤然望去,有些可怖。 姜知雪走到床前:“母亲,我来看你了。” 乔氏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温箬,你去瞧一瞧素容吧,这儿有我就行。”姜知雪微微侧目,柔声对温箬道。 温箬心领神会,小心退了出去。 这房间只不过是府中一处废弃屋子,修缮不算很好,仔细感受还有些许漏风,姜知雪去堂中捡了个木凳子,放在乔氏床边,很是闲适地坐下来。 “母亲,您可还能说话?有哪里难受么?面颊可有不适?” 听见姜知雪关切的声音,乔氏这才转动一下眼珠,很是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向这样她讨厌了二十多年的女儿。 “你巴不得我早些死吧,现在没有人,你还要伪装给谁看?” 姜知雪笑笑:“母亲误会了,我问你这些问题,不适关心你,而是想要,听一些让我心里舒坦的答案。” 乔氏愣住。 虽然她厌弃姜知雪,但她在姜府,好歹在表面还会装作相安无事,这样刻薄的话,还是头一次直直地从姜知雪口中说出。 姜知雪并没有指望乔氏能理会自己,只是自顾自说着:“很早之前,我总是自己骗自己,父亲母亲即便对我冷漠,但总归会看在血缘的份上,最终接纳我,可惜了了,直到死,我才发现,自己算计了一辈子人心,却在你们身上,看走了眼。” 乔氏眨了眨眼,发觉自己有些不太理解姜知雪说的话,于是循着声音去看她的脸,却一下子对上了姜知雪那双冷若冰霜的眸子。 不,她的眼神,远比冰霜还要绝情,如同十殿阎罗、杀神临事,又放佛是受了天大的冤屈,终于有了能够说话的机会,满腔的愤恨要全部倾泻出来一般。 “其实平心而论,我最恨的还是姜许意,可是你!执意将她抱回姜府,又将她当做亲生女儿,将侯府千金的荣耀尽数交给她!” “曾经无数次午夜梦回,我都格外困惑,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说着,姜知雪的面容上海当真露出一丝困惑,天真又残忍,“可是现在我不想知道了。” 对于死过一次,又经历了这一世这许多的勾心斗角,这个答案,在姜知雪的生命中早已没有那么执念了。 “那你……”乔氏被她的气势所吓到,终于嘶哑着嗓音,问道,“想要做什么?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想要你活着!”姜知雪倏然站起身,原本就老旧的木凳子发出揪心的“吱呀”声音,“我让你屈辱地、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要你在意的人、喜欢的东西尽数湮灭在你面前,要你厌恶到心底的人扶摇直上。” 姜知雪俯下身,恶意肆意释放:“我要你每日都在痛苦中挣扎,永无宁日。” 第二百四十三章 杨婉蓉又来了 说着,姜知雪从袖中取出一块木牌,仔细看,竟然是姜枭然的牌位。 只不过这块牌位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已经焦裂开来,还散发着若有若无的腐朽味道。 “这是姜枭然的牌位,虽然我不怎么相信道家因果那些话,可这么欺负欺负他,似乎也挺有意思。”姜知雪将排位随手丢在乔氏手边,“也不知道,若真有阿鼻地狱,兄长在那边过的会是怎样。” “姜知雪!你怎么可以这样恶毒!”乔氏终于是承受不住,带着哭腔吼叫出来。 她明确地感受到,自己在害怕,至于究竟是心疼儿子,还是对于姜知雪之后会怎样处置她而感到不安,她自己可能也说不清。 姜知雪走了,留下她在这间有些简陋的房间中,没有给她留下任何多余的信息:她要怎样吃喝?周身的伤又该如何?戏班版主去哪了?姜相霖还活着么? 这些问题如同大山一般,死死压住乔氏,让她感到绝望。 另一边,见到温箬之后,姜知雪很是冷静地道:“乔氏那儿不用太过上心,只要让她不死,旁的我自有打算。” 温箬点点头,没有再多言语。 今夜,姜知雪少有地在梦中,又回到了上一世,被姜家人灌下哑药囚禁起来的那一日。 只不过,这一次她手中持着利刃,将那些狞笑着想要靠近的恶人一一呵退。 姜枭然依旧是那副不耐烦的样子:“姜知雪,你这样对待自己的父亲母亲,迟早有一天会遭报应的,你以为我们想要昧着良心去害你?谁让你威胁到许意了?” 姜许意拉着他的胳膊:“阿兄,呜呜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姐姐。” 姜相霖沉着脸不语,只是看自己的眼神中充满失望,乔氏则是满面心疼地去安抚姜许意。 黑夜中,姜知雪缓缓睁开眼睛。 其实她不是没有动摇过,为了复仇,将自己边做怪物,用能够想象到最恶毒的方式去对待自己的至亲之人,她真的还是她么? 但此时此刻,她明白了,若是不这样做,她一辈子无法从这几个人的阴影中走出来。 姜枭然已死,乔氏如今也吊着一口气被她折磨着,姜相霖的行踪,她花了大价钱交付给黑市的杂货铺去追查。 至于姜许意——姜知雪眸光暗了暗,她有些等不及了,她恨不能马上去往北羌,将那人捉回来,狠狠报复回去! 天亮之后,姜知雪便去探望素容。 在温箬的精心治疗下,素容身上的伤正在飞快痊愈,只是那些不可逆转的伤害,却始终不得解法。 素容却很是乐观,每每见了姜知雪,都如同平日中那样,温和亲切地笑。 姜知雪用笔写下一行字:“我想去北羌,素容要同往么?” 素容一字一字读完,先是垂眸迟疑了片刻,才冲着她点点头。 姜知雪笑了笑,又写:“不用担心你的身体,相信我与温箬。” 素容又点头,伸手覆盖上姜知雪的手。 一股暖流自心田淌过,姜知雪懂了动笔,还想再写些什么,柳叶、桃叶两个人就匆匆过来敲了敲门:“小姐,有急事。” 于是姜知雪只能起身。 她们避开素容,柳叶才急道:“小姐,那个杨小姐,又来了!只是这次说是要你同她去杨府,卓文大哥拦她,可她却说……却说您不去,就当众叫郡主驸马露个脸!” 说到最后半句,柳叶小巧的脸上因为愤怒与羞耻而格外红,叫姜知雪感觉有些好笑。 “是么?她倒是真真有闲情逸致,非要当我的月老,既然人家的戏台子已经搭上了,那咱们就去赏个脸看一看吧。” 桃叶踌躇:“可是小姐,她摆明了是要污您的名声,您还是避一避吧。” 姜知雪轻轻摇头:“柳叶、桃叶,我的名声不在她,也不在京城这万千悠悠之口中。” 两个小丫鬟面上露出不解:“那在哪里?圣上那儿么?” “不。”姜知雪浅笑道,“在我心里,在天道之中,在后世的传颂中,你们也要记住,只要问心无愧,便无需承担那些上不了台面的骂名,眼瞎心盲是他们的错,为何要给自己造成困扰?” 两个小丫鬟更加不解了:“可是我们生活在这,如今郡主府本就艰难,若再多这一桩祸事,纵使我们相信小姐的为人,小姐又如何该在京城之中立足?” “我可以离开京城。”姜知雪悠悠道,“天大地大,本就是我心所向,到时候你们是去是留,我都不会亏待你们。” 说着,她摸摸两个小丫鬟的鬓发:“你们实在不用为我担心,反倒是应该保护好自己。” 主仆三人说完这几句话,姜知雪便让她们留在院中照顾素容,自己则是向着门外而去。 杨婉蓉俏生生立于马车一侧,见到姜知雪出来,轻嗤一声:“我还当你多行得正坐得端呢,原来也是怕把柄在我手上。” 脾气好如卓文,与她对峙着许久也上了火,此时更是难忍,要不是怕自己冲动,误了姜知雪的事,他一早便与杨婉蓉吵起来了。 姜知雪不慌不忙道:“我只是不忍心看杨小姐唱独角戏,再者,杨小姐这韧性,即便是圣上看了奏折亲自训斥,也没断了你的念头,我若是不走这一趟,恐怕我这府邸,永无宁日了。” “哼!”杨婉蓉知道自己说不过姜知雪,干脆也不再嘴上争强,只是简短道:“请吧。” 姜知雪带上卓文,一同上了马车。 来到杨府,姜知雪这才发现,杨婉蓉竟然将安然王和安月柳也一同请了来,除此之外,还有些看着眼熟的夫人。 其中一个官家夫人见杨婉蓉回来,陪着笑道:“杨小姐,你今日请我们来,说是有重要的事情,有关国家社稷,我们这等了许久,心中实在没底,还请杨小姐透个话。” 姜知雪:“……” 为了这点事,杨婉蓉竟然花这么大的手笔,若不是她疯了,那便是她对自己的算计格外自信…… 第二百四十四章 马夫? 杨蔡并不在府中,不知道是被杨婉蓉请出去了,还是她本就是背着自己的父亲做这件事。 姜知雪对杨婉蓉已经是不剩多少耐心了,但是见到她摆出这样大的阵仗,又实在好奇,于是也不等人招呼,兀自寻了个座位坐下,也摆出一副想要见看戏的模样。 杨婉蓉生怕迟则生变,于是直奔主题道:“诸位夫人莫急,其实这次请大家来,为的事儿,说大也大,说小不过也是咱们闺阁女子的婚嫁。” 说罢,特意将意义不明的目光投向姜知雪。 在座诸人不是傻子,立刻会意,也跟着向姜知雪望去,安月柳则是下意识向着安然王的方向靠了靠,抬眸去看他的反应。 意料之外,安然王只是安静啜饮,似乎根本不关心这样的事。 杨婉蓉继续道:“诸位夫人也都晓得,过完年,咱们的琼瑾郡主便二十五了,如今尚未许亲,我父亲也为了朝堂稳固,多次向陛下提议,只是至今没有定论。” 她的话音一落,堂中氛围瞬间变得古怪起来。 尤其是夫家品阶比较高的几位夫人。 杨蔡在朝堂提这件事,圣上就冷着晒着,她们也是知道的。 大景本就民风开放,二十五岁没有许亲虽不常见,却不是什么大事,况且杨蔡提这件事,都有些些狗拿耗子不招天家待见的意思,你杨婉蓉今日这样做,是不是太不合适了? 其中,最先开口问话的那位夫人,斟酌着开口:“我们都知道,郡主先前过的苦,还在边疆呆过许久,不想这样快嫁人,或是还没有中意的,想来也能理解。” 马上有人附和道:“不错,即便需要郡主为了江山社稷成婚,也是圣上需要考量的事,今日我们难得聚在一处,便不要讨论郡主的私事了吧。” 言外之意便是,你别瞎操心了,有事说事,没事就叫我们走吧。 可惜杨婉蓉没有听出来,她只是有些懊恼,为何大家都不顺着她的话说。 此时,安月柳微弱的声音却从上首方向传来:“姐姐独自在京孤苦,姜府又出了这样的事,寻个依靠,也是为了姜姐姐好。” 上次卓文在安然王府被安月柳误会之后,姜知雪也曾带着柳叶桃叶去找过安月柳,可是被她以身体不适为由头,直接关闭府门了。 杨婉蓉有些诧异地看了安月柳一眼,尽管不解还是立马道:“王妃说的是,其实我原本也是与诸位夫人想的一样,郡主只是还没有遇到如意郎君,直到——” 杨婉蓉话锋一转,眼神中透出三分得意与两分轻蔑,“被我看到姜知雪竟然与我府中马夫暗中往来!” 这话可比前面那些废话来的更加震撼,房间中几乎所有人都情不自禁瞪大了双眼,向着姜知雪的方向看去。 姜知雪轻靠在椅背上,姿态放松,神情也颇为闲散,完全没有丑事被拆穿后的窘迫与惊讶。 毕竟,她来的时候就知道杨婉蓉注定会讲些奇怪的话,与马夫苟且,倒是有几分心意。 眼中快速闪过一丝不易令人察觉的轻蔑,姜知雪终于在众人的注视下,慢慢地、优雅地直起身体,又慢慢地、优雅地说道:“杨小姐此话从何说起?莫说暗中往来,我便是连贵府的马夫是男子还是女子都未曾得知,这误会,想来有些大吧。” 她的声音像是水滴滴在石板上一样,清脆、悦耳,叫人听着就自带几分惬意。 且,她也没有立刻着急否认澄清,而是在柔声询问是不是误会,更多了几分信服。 在场的夫人们显然是也觉得此事过于离谱,心不自觉就偏向姜知雪了。 杨婉蓉可没有这样细心,她还沉浸在自己揭露了姜知雪丑事的兴奋中,抬手冲着身后的丫鬟拍了拍掌。 那丫鬟心领神会,快速退了出去。 “我知道你不会承认,毕竟这样丢人的事情,换做谁也是敢做不敢认的,只是你行事太过张扬,叫我逮住了把柄。”杨婉蓉轻挑眉梢,洋洋得意。 姜知雪轻皱眉头:“杨小姐这话我更是不理解了,虽然我并不认识贵府马夫,但若是两人真心相知,身份贵贱又如何?宫中已逝的贵妃,何尝不是平民出身?” 有贵夫人点点头:“郡主这话也不差,杨小姐,既然郡主说是误会,想来你也未曾私下同她确认过,就这样当着大伙儿的面揭露此事,是不是不太好?” 姜知雪含笑向这位夫人点了点头,表示感谢。 京城之中,能稳居高官的人,其夫人绝非等闲之辈,怎么可能会被杨婉蓉三言两语就牵着鼻子走? 另一层面,谁不知道面前这位郡主得圣上欢心,无论是她们自己还是自己的夫君,品阶都高不过姜知雪去,杨婉蓉虽然背靠杨蔡,但这本就是得罪百家的事,是以她们也不怎么怕。 于是,另有几位夫人颔首,附和着这位夫人的话。 谁料角落中传来一声有些尖锐的声音:“几位姐姐怕是被咱们能言善辩的郡主蒙骗了,杨太师在早朝上,分明说过,若是将郡主嫁到北境去,定然能够安定边境,可这位郡主深受了皇恩与万民供养,却宁愿私下与不三不四的人往来,也不肯牺牲前往北境,其行径实在可耻。” 安月柳也小心道:“姜姐姐口口声声说马夫与我们这些人并无不同,可他终究是伺候人的下人,难道要问竹先生,在天之灵,看姜姐姐给自己找一个马夫的妹夫么?我们劝阻姐姐,也是为姐姐好。” 起先说话的那人,是同严夫人交好的一位夫人,只是因姜知雪同严夫人交往过后,便冷落了自己,害得她同大人物的人情又少了一份,这才嫉恨上了姜知雪。 这两个人一唱一和,各从家国与问竹先生的立场,反驳了姜知雪的话。 姜知雪望着安月柳:“安小姐的一番好心,我领下了,只不过,你的话似乎已经确信了我同那人来往,是么?” 第二百四十五章 卓文替她出头 安月柳慌了一下:“姜姐姐不要多心,我只是、只是怕姜姐姐吃亏,没有这档子事自然是好的,只是杨小姐既然这样说了……” 说话间,安月柳用眼神去找杨婉蓉,目中含了求助。 可谁知道目光仅仅只转了一半,便被一副宽大的衣袖挡住。 安然王大手一挥,斩断了她的实现:“阿因,此事尚未有定论,你便是再关心姜小姐,也不能子乱阵脚,本王对这些市井八卦没什么兴趣,却担心阿因名声平白受累。” 他们身旁的礼部尚书夫人调笑道:“到底是王爷会疼人。” 可没人在意的时候,安月柳的脸色一下子变了。 安然王这话表面上是在关心自己,可她不傻,他分明是让自己闭嘴,好护着姜知雪! 几个人正争执着,杨婉蓉的丫鬟带了个皮肤黝黑、五大三粗的男人走了进来。 严寒天气中,男人只穿了件短打衣衫,浓眉大眼,平心而论,的确会是让不少女主心动的类型。 那人一进堂中,就向着杨婉蓉跪下:“拜见小姐,拜见诸位贵人。” 杨婉蓉见到人已经到了,立刻放下方才那些争执,语气严厉道:“抬起头来。” 马夫听话起身,又听见杨婉蓉吩咐:“你瞧一瞧,这里面可有你相熟的人?” 马夫还真就一一扫过众人。贵夫人们不少面露厌恶之色,用衣袖遮住面容。 直到目光落在姜知雪身上,马夫立刻停下来,很是惊讶道:“是你?” 角落中刻薄的声音再次传来:“哟,还真是老相识。” 姜知雪不避不让,直直对上那人自下而上,还略带着侵犯的目光,才要开口讲话,却见到一道人影倏地站在自己面前,将那人的视线完全挡住。 卓文道:“你认得我们小姐?” 卓文心中很是清醒,方才是贵人们之间的对话,即便再离谱,旁人再针对姜知雪,他也不能插话,不然便真的如同安然王所言,会给旁人留下话柄。 可若是面前这人,都敢这样挑衅小姐,他绝忍不了。 那马夫盯着卓文看了会,只觉着面前这人是真眼熟,却有些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但还是马上回答:“自然认得,这是我还未曾求娶的媳妇!” 这话说的糙,在场的贵夫人,除了杨婉蓉,谁听了都不免皱眉。 卓文更是被气笑了:“哦?那你可知道我们小姐姓甚名谁,是什么人?” 在卓文站出后,姜知雪短暂的惊异了一会,此时又闲适地靠回椅子上。 她甚少带卓文出来,因而即便知道他能力强,也没怎么有机会见识过,那今日便放手让卓文去做吧。 马夫脖子一横:“我怎么不知道?我媳妇姓姜,叫姜知雪,听说还是个大官的女儿呢!” “放肆!”不等马夫将话说完全,卓文便几步上前扬手便是一耳光,“郡主岂容你造谣?” 别看那马夫人高马大,猝不及防之下,还真让卓文打倒在地,他恼羞成怒,才要起身还手,就被飞来的一个茶盏击中面部,又老老实实跪下来了。 安然王轻轻拂去手上沾染的茶水,“啧”了一声:“许久不动武,没想到生疏到此等地步了。” 自言过后,才抬眸去看那马夫:“你是什么东西,在本王面前还要站着回话?” 天生的皇亲气势骤然散发出来,一下子唬住了马夫,他赶忙缩下头,便是鼻子上的两道血柱也不敢去擦拭。 杨婉蓉才想去训斥卓文,却也被安然王的出手吓得噤了声。 她不怕姜知雪,只是因为姜知雪出身并不高贵,在她看来,莫说封了郡主,就是进宫为妃子,也比不上自己一根手指头。 可安然王就不同了…… 见到堂中忽然安静下来,安然王才一副诧异的模样:“哎呦,怎么诸位都停了?本王不过略略惩罚一下不知礼数的下人罢了,诸位继续、继续。” 而后又意有所指地看向马夫:“只是你这毛躁犯上的性子,本王很是不喜,杨大人心善,能容得下你,本王可容不下。” 马夫抖了抖:“是、是王爷。” 杨婉蓉咬着牙:“你继续说,你同姜知……郡主是怎么回事?” 马夫艰难道:“我、我们……回禀王爷,小人起先与郡主相交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她的身世,只知道我们是郎有情妾有意啊!” 说完又悄悄看了眼安然王,见到他没什么反应,才继续道:“原先小人的兄弟是将士,在姚帅麾下,后来大景大胜北羌,我兄弟没回来,就是郡主遣人送来兄弟的遗物,小人心生感激,上门答谢,这便认识了。” “起先是郡主先对小人示好的,小人以为她只是个丫鬟,没多想便同意了,后来郎情妾意,频繁相见,还互换了信物,小人真心求娶,可郡主左右不同意,小人实在难受,当值的时候就喝了点酒,被我们小姐撞见,这才知道了原委……” 这故事编的有头有尾,堂中的夫人们听了,也不免面露狐疑,又向姜知雪望去。 而听他讲完,卓文也忽然想起。 是了,这人是将士的家人,他应当是在送别自己兄长的时候见过,没准儿还蜀国几句话,看他方才打量自己的眼神,应该也是瞧着自己眼熟。 只不过相比那几年,卓文现在不愁吃穿,已然判若两人了。 卓文冷笑一声:“我们小姐的确是给将士们的家人送过遗书遗物,只不过从未泄露过自己的身份,再者,郡主府上上下下从未见过你,还交换信物?真真可笑!” 杨婉蓉眸光一寒:“事到如今,你们还不认?那可别怪我们拿出证据了!” 卓文向着杨婉蓉施礼:“杨小姐此言差矣,为何说是我们不认?本就是无根之谈,我们从何而认?郡主在京城之后,风头甚广,难道随便一人来说与郡主交好,我们就要认下?再者,天命和尚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这人竟然直到今日才知晓小姐的身份,着实可疑。” 第二百四十六章 信物 杨婉蓉愣了一下:“他、他勤勉于差事,不怎么管那些街头巷尾的闲话。” 卓文点点头,笑道:“原来如此,可方才他明明说,与我们家小姐频繁往来,这可不像是勤勉于差事的模样啊。” 卓文的回话有理有据,又不卑不亢,很快得到堂中贵夫人们的认可。 “这仆役说的有理,这马夫的确不像说了真话的样子。” “依着这人所言,从定远侯府开始,他便与其中的丫鬟交往,定远侯府多少人?怎么今日就认准了郡主?” 这些讨论声落在杨婉蓉耳中,叫她格外恼怒。 “诸位夫人、姐姐,不要被姜知雪那个刁奴误导了!”该死的姜知雪,她本人难缠,手下的人更难缠!“他与姜知雪水乳交融,怎么可能认错别人?” 说着,抬脚不耐烦地踹了那马夫一下:“啰啰嗦嗦尽说那些没用的,诸位夫人都不相信你了,还不赶紧把信物什么的都拿出来!” “是、是!”马夫很怕杨婉蓉的模样,听了话,赶忙从怀中掏出一物什。 众人认真望去,只见他小心掀开淡粉色的帕子,露出一个奇形怪状的木雕来。 “这边是郡主亲手雕刻,赠予小人的。” 姜知雪隔得不远,自然也是第一时间便发现了。 她面色瞬间冷了下来,一股无名怒火直冲而上。 这的确是她的东西。 姚之鹭与贺砚舟回京庆功的时候,她见贺砚舟雕琢云雀,一时手痒,跟着也弄了块木头做的。 只不过照着阿福雕了几日,最终还是做成了这鬼样子,被素容他们笑了好几日。 之后姜知雪放弃了这一爱好,随手将这只发了福又变了面向的阿福丢在了角落中。 郡主府这小贼倒是挺伤心,能找到此物。 那马夫继续道:“小人也给郡主雕了个信物,是一只七彩云雀,郡主收到很是感动,说一定会摆在闺房之内的!” 姜知雪:“……” 什么牛鬼蛇神竟然打贺砚舟的东西的主意! 卓文自然知道那只云雀与这丑阿福的渊源,在短暂的震惊过后,马上掩饰神色,轻笑一声:“这什么玩意?就敢说是我们小姐所做?小姐房中倒确实有一云雀,只不过是从商铺之中采买来的,但凡去过郡主府,只要稍稍留心,记住小姐房间布置,并不是什么难事,这可说明不了什么。” 卓文反应的确很快,能在第一时间就帮姜知雪撇清关系。 但是……他是不是说自己做的东西是“什么玩意”了? 那马夫赶忙冲杨婉蓉磕了个头:“小姐明鉴,贵人们明鉴,我不过是个穷苦人家,实在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信物,只能自己亲手制作,如若不是心上人赠送,郡主的房间为什么会放这样廉价、取色又这样丑陋的木雕?” 贺砚舟那上不得台面的审美,终于在今日暴露了弊端。 姜知雪轻叹一声。 卓文则是笑出来:“看来你还当真没有见过小姐房间,小姐从不爱奢靡,房中陈列,无一是稀罕物件。” “什么?”马夫愣了一下,方才那话的确不是杨婉蓉教他的,是他灵机一动自己想的,毕竟郡主嘛,自然不会比自家小姐差。 而此时,去过郡主府的几位贵夫人开始出声附和卓文:“不错,郡主甚是节俭,我们都能够作证。” 杨婉蓉恶狠狠瞪了一眼马夫,似乎在责怪他多说话,口中还替他找补着:“看你自作多情了吧?自以为情深意切,结果人家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 几句话,又转移了焦点。 “好了,既然她无情,你也无须给她留情面了。”杨婉蓉稍稍抬头,盯向姜知雪与卓文,“还有什么铁证,直接拿出来就是了!” 那马夫迟疑片刻,最后还是重重叹了口气:“郡主的左胸口,有一处箭伤,是、是我无意中发现的。” 安月柳吃惊地捂住嘴:“姜姐姐?” 这一回,她倒不是伪装,大景民风再怎样开放,也可能让女子袒胸露乳面对男子,能说出这样私密之事,难不成二人当真……? 马夫这话一出,便是卓文也有些那不准了,他不动声看向姜知雪。 姜知雪却好像没听见一般,兴致缺缺地低头拨弄着茶盏中的茶梗。 卓文心中瞬间有了底气,问道:“可还有其他?” “这……”马夫没想到卓文能这样问,憋了半晌才说道,“其他我没注意过。” 卓文轻笑出声:“好,好,这理由,我当真信服。” 马夫被他阴阳地有些局促,可转念一想,既然是杨婉蓉告诉他的,那就绝对错不了,于是硬气起来:“那箭伤本就是铁证,还要什么其他!” “那若是没有呢?”卓文又追问,“或是与你所言不符,那可否能够证明,你是在此处信口雌黄,败坏小姐名声?” “不可能没有!”马夫脱口而出,“我亲眼所见,绝对错不了!” 二人针锋相对,谁也不让谁。 姜知雪忽地开口:“卓文,既然他不肯说,我们便走吧。” 说着,便要起身。 杨婉蓉瞪大双眼:“姜知雪你在做什么?是眼见证据确凿,想要临阵脱逃么?” “证据确凿?”姜知雪嗤笑一声,“哪来的证据?他口中的话?真真是可笑,杨小姐今日无缘无故叫我前来,又叫我吃这一场理不清的官司,即便我不是郡主,只是一名普通女子,也断然没有道理,因为一个登徒子几句话,便要自证清白。” 她目光沁然寒意:“凭什么要我验身?又凭什么他说什么我便要配合验证?只是因为他是个男的?” 杨婉蓉没想到姜知雪竟然这样硬气,即便叫人误会也不与她自证,一时之间语塞住,隔了会儿,才说道:“这是你自己的名声,我们也是为你好!” 姜知雪更是不屑:“这样的好意,赠与你你要不要?” 说着,便要直接越过众人离去。 恰逢此刻,杨府管家的声音从外传来:“老爷回来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告状 杨蔡今日原是约了门生前往碧桐书院议事。 却不曾想几人刚落座,还未闲叙几句,自家仆役就急匆匆前来禀告,说小姐请了许多贵人前往府中,便是同她一直不睦的郡主都一道儿来了,似乎是有什么大事要办。 杨蔡心中陡然涌起不好的预感。 他想起杨婉蓉因不满于自己只是想要将姜知雪弄出京城,好几日都不曾理会自己。 结果今天趁着他不在,摆了这样大的阵仗,稍一想便知道,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于是,杨蔡匆匆辞别了众人,向着杨府赶去。 可到底是晚了一步,刚进自己正堂,他便瞧见杨婉蓉与姜知雪针锋相对,安然王与诸多贵夫人坐于堂内,诸人面上表情不一而足。 更为奇怪的是,自家的马夫,还跪在地上。 “怎么回事?”当着诸人的面,杨蔡也顾不上别的了,当头冲着杨婉蓉怒吼道。 杨婉蓉本就被姜知雪气的不轻,此时又被父亲当众训斥,瞬时眼眶红了起来:“好好好,旁人欺负你的女儿,你不管,却要来责问我!” “啪啪啪——” 有鼓掌声自上首方向传来,安然王手持折扇,轻轻抚掌微笑:“都说杨太师爱女,原本总觉着夸张了些,今日一见,果真是父慈子孝,叫我们这些膝下尚无子嗣之人,羡慕极了。” 这番嘲讽委实太过尖锐,杨蔡登时便青了脸。 姜知雪也丝毫不给这位当朝太师面子:“杨大人若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场杨府这些仆从丫鬟,想来都能为大人解惑。” 当朝太师发了问,可满堂之人,竟无一理会他。 杨蔡心中已然生气,但是又怕杨婉蓉闯大祸,于是一指杨婉蓉的丫鬟:“你说。” 那丫鬟一向跟着杨婉蓉狐假虎威,如今见到杨蔡连杨婉蓉都不顾及了,吓的赶紧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地将刚发生的事情,和盘托出。 杨蔡只觉得两眼一黑。 他带着盛怒剜了杨婉蓉一眼,随后将向姜知雪一躬身:“小女无礼,还望郡主海涵。” 姜知雪冷笑一声:“杨太师这意思,是轻轻揭过了?” 杨蔡长袖善舞,立刻拉过杨婉蓉:“快些向郡主道歉。” 杨婉蓉目中含泪:“凭什么?她自己不清不白,我才不要向这荡妇道歉!” 眼见杨婉蓉越说越离谱,杨蔡狠了狠心,抬手一记耳光落在杨婉蓉面颊上:“哪来这些话?且不说你大动干戈将诸位夫人请来,误了诸位的事,便是这听风就是? 雨的性子,也该改一改了!” 卓文眉心一皱,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果然,杨蔡接下来的话就是:“郡主究竟和他到底有无往来,你自己都没有闹清楚,便急着牵红线,女儿家的也不嫌羞,即便是真的,那也是郡主自己的事,轮不到你操心!” 这两句话实在厉害,将杨婉蓉的胡搅蛮缠与造谣生事轻轻揭过,还刻意模糊姜知雪的名声与清白,把自己家女儿造的谣,大事化小为“没闹清楚”“牵红线”。 杨太师这是以退为进,要替女儿出头了。 在场这些贵妇人,有的听懂了,忍不住露出一丝讥讽,同为女子,她们对于杨蔡父女的行径的厌恶,多过了想要知道真相的好奇。 于是有好几人起身:“既然杨大人归府,那我们这些外人,更是不便掺和了。” 一时间,堂内空了一半。 安然王笑着望向安月柳:“安小姐想走么?” 理智告诉安月柳,此时离场是最好的选择,可鬼使神差地,她就是想要见到姜知雪吃瘪的模样,于是心虚道:“我想留在这帮一帮姜姐姐。” 安然王点点头,笑的风流随性:“那便再瞧一会儿热闹。” 另一面,姜知雪立刻明白了杨蔡的立场,既然这把老骨头不要脸了,她也没理由惯着,直接一言戳破对方的伪装:“杨大人这话,听着像是默认了杨小姐说的都是实情了?” 杨蔡捋着胡子笑道:“老夫可没有这样的意思,只不过郡主不愿自证清白,那事情自然是有不同的可能了,我总不能无故便相信郡主的一面之词吧。” 姜知雪点点头:“杨大人果然能言善辩,怪不得贪墨的那两千两雪花白银,至今都不曾叫圣上拿住把柄。” “休得胡言!”杨蔡险些被她吓死,“我何曾贪墨这些银两!信口开河!不知所谓!” 姜知雪笑笑:“是么?那杨大人愿意让我遣人搜遍杨府,查查杨府账本么?毕竟杨大人需自证清白,不然这事啊,还是有不同的可能的。” 杨蔡这才反应过来,姜知雪这是拿他的话堵自己,于是正色道:“这两桩事怎可相提并论?我乃朝中栋梁,一身清白,岂容你一届女流污蔑?” 而堂中原本就一直向着杨婉蓉在针对降鸡血的那位夫人也冷不丁插话道:“就是,也不悄悄自己是谁,仗着兄长的军功耀武扬威,丑角一般,惹人笑话。” “老爷!小姐当真是委屈!”忽然,一声带着哭腔的声音吸引了众人的注意,是杨婉蓉的丫鬟。 她本就跪在地上,此时屈膝前行几步,重新跪在杨蔡面前:“小姐为了郡主的名声,起先是不让奴婢说的,但奴婢真的见不得小姐收到老爷冤枉。” 她抬手向后一指,稳稳指向姜知雪的方向:“其实郡主多次前来找马夫私会,被奴婢无意中撞见过几回,上一次因着旁的事,郡主走的匆忙,衣衫还丢在半路,被奴婢捡了去,因为实在害怕,才同小姐讲了。” “小姐心善,让我当着众人的面,不必说出这件事,可没想到郡主不识好人心,非要咄咄相逼。” 说着,她急忙向着门外的仆役道:“你们去我房间中,在衣柜最下方,有一红色包裹,就是证物!” 杨蔡面色大变:“郡主,你当真同人私会?那为何狗狗祟祟不敢承认,还要对小女疾言厉色?是看我们好欺负么?” 第二百四十八章 赌局 冷眼看着那小丫鬟的声泪控诉,姜知雪倒有些惊讶。 还真是小看杨婉蓉了,竟安排了一招后手。 只是如今图穷匕见,杨蔡也卸下伪装,这场戏真真越唱越精彩了。 面对杨蔡的指责,姜知雪不慌不忙坐下:“杨大人,我敬重您是老臣,才多加敬重,只是您方才这几句话,自己想来,难道不觉可笑?” 杨蔡哼了一声:“郡主自己做出这样的事情,缘何会说我们可笑?” “杨大人好大的官威啊。”姜知雪笑笑,“看您这架势,恐怕今日我是认也要认,不认也要认了。” 杨婉蓉争着回道:“姜知雪,我们不过是将实话讲出来,你非要自己不承认,可别赖在我们杨府身上。” “这事儿倒是有趣。”正在他们口舌交锋的时候,安然王忽地开口,“此事原本是姜小姐的私事,怎么杨府上下似乎各个都知晓?” 他轻摇折扇:“再者,不过是桩风月小事,非要争论这许久,本王实在看不懂。” 杨蔡正义凛然道:“王爷此言差矣,即便是寻常女子,也当洁身自好,更遑论郡主身份不同,更应为国效忠,怎能做出如此伤风败俗的事情?” “哎呦,太师您可真会说。”安然王一笑,“本王可瞧不出这许多门道,只是若是杨小姐当真误会了,依着杨大人方才的说辞,似乎对郡主也颇为不公啊。” 眼见安然王逐渐偏向姜知雪,安月柳及时伸手拽拽安然王的衣袖:“王爷,此事我们还是不要插足为好。” “非也。”安然王眼角轻挑,“本王可不曾下过什么决断,只是心有疑问,随时说出来而已。杨大人与杨小姐言之凿凿,本王也很是好奇,若最终验得是桩乌龙,总不能叫我们白白等了这半日,也叫姜小姐受了这些屈。” 姜知雪有些意外地看了安然王一眼,对方这话的意思很是明显,验身之事,也不是你们随便就要验的,如果你们杨家错了,总要付出些代价才是。 这与姜知雪的想法,不谋而合。 杨蔡回府,又明晃晃向着杨婉蓉,硬走定然走不成,那她总要杨家也付出些代价,也让他们知道,自己并非叫人随意拿捏之辈。 于是,趁着杨蔡与杨婉蓉尚未搭话,姜知雪快速接道:“王爷高见,既然杨小姐信誓旦旦,那敢不敢同我立个赌约,若是你无中生有,便要自请前往隐泉寺三年。” “什么?三年?”杨婉蓉面上快速闪过一丝慌乱,“你疯了吧?” 隐泉寺是乃是京城乃至整个大景贵女们犯了大错送进前往清修的所在,进了隐泉寺,便如同昭告天下,此女子行为不检、品貌不端。 尽管这座尼姑庵的起先是为了纪念烈女而建,可当所有人都忘记了它的历史,那它所代表的含义,自然也会发生变化。 之前,姜许意也是因为被送去过隐泉寺,才彻底失了口碑,被皇后娘娘所厌弃。 杨婉蓉不敢想象,自己被关上三年,归京之后,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姜知雪对上杨婉蓉恶毒的目光:“杨小姐这是怕了?” “老爷、小姐,衣服取来了。”正巧此时,杨府仆役从丫鬟房中而来,手上捧着的正是先前丫鬟所说的那件衣衫。 杨婉蓉瞬间有了底气:“赌就赌,我就不信,你还能颠倒黑白了。” 说罢,她走向那仆役,将他手中的素色衣衫一把抓过:“证据确凿的事,我怕你作甚?只不过,若你当真行为不检,也需自请入寺。” 姜知雪笑意盈盈,丝毫不上当:“这不公平,今日的争端,本是你挑起的,我为何要同你付出同样的筹码?” “胡闹,你当我们杨家是什么地方?这般讨价还价,实在无礼。”杨蔡不满道。 方才杨婉蓉应下赌约的时候他便来不及阻拦,此刻见到姜知雪还不知足,更是火大,也全然顾不得他这番话中的错处:一开始在胡闹的,本就是杨婉蓉。 自然,他如此恼怒的原因还有几分,是因为他心中是不敢相信杨婉蓉的…… 可杨婉蓉却同姜知雪计较上了,直接略过了杨蔡方才那句话,道:“好,若是我输了,便从此以后,无论你适合身份,也无论何种场合,都行跪拜大礼,你可满意?” 她格外笃定,既然姜知雪一开始都不敢验明正身,说明她一定心虚,那自己还有什么顾虑? 姜知雪含笑点头:“杨小姐爽快。” 见到二人赌约已成,房间中未曾离去的那些贵夫人不免相互对望、传递着眼神。 她们始终不敢参与这场对话,却未曾料到,事情之发展,竟然会如此精彩。 只是怎样看,这郡主都是必输无疑。 安月柳也小心地侧目去观察安然王,只见他仍旧是不怎么挂心的模样,可她心中的酸涩,却怎么都抑制不住。 “姜知雪,我也应了你的要求,你还有什么顾虑吗?”杨婉蓉有些迫不及待。 “自然没有。” 随后,姜知雪起身,与几位贵夫人共同进了杨婉蓉的房间。 这几位夫人平日中同姜知雪并无多少私交,反倒是夫家与杨蔡更为近亲。 可同为女子,此时此刻,她们更加共情姜知雪,因此,全程对她格外客气。 其中一人道:“郡主,您何苦与那杨小姐立下那样的赌约?即便您胜了,也不免得罪杨家,今日之祸,后患无穷啊。” 姜知雪温声道:“多谢夫人为我着想,日后之事,谁又说得准呢?” 杨婉蓉今日的举动,原本就是要逼得她在京城无法立足,无论结果如何,她与杨家着梁子,是结定了。 —— 不多时,几人回了正堂,那几位贵夫人面色各异。 杨婉蓉有些得意:“怎么样?那道箭伤可在?是否明显?” 随着她的话,杨蔡、安月柳及其他几人的目光也落了过来。 “杨小姐……”方才劝解姜知雪的那位夫人迟疑着开口,“郡主身上……并无任何伤口。” 第二百四十九章 杨婉蓉难逃一劫 满堂寂静。 杨婉蓉一时之间全然呆住,说不出一句话来。 最先有所反应的,还是安然王:“看来这场赌约,胜负已定了,王府事杂,余下的热闹,本王便不凑了,杨大人,告辞,待到杨小姐出城那日,本王再来相送。” 说罢,便施施然走了出去。 杨蔡面色煞白。 杨婉蓉自是不信,回神之后,又是闹了许久,可四名贵妇人,口径甚是统一,她的争辩,反倒显得颇为无赖。 “不可能!”杨婉蓉哭着道,“我要亲自去验!” 自从杨蔡开口之后,又安静站回姜知雪身后的卓文眼疾手快,拦住杨婉蓉道:“杨小姐这是当我们小姐是什么人了?小姐肯屈尊同你验证,已然是受了奇耻大辱,焉有再验的道理?” 他此刻觉着,单是将杨婉蓉送到隐泉寺,实在是太过仁慈了,太不解气了。 姜知雪走到杨婉蓉身边,用脚尖轻轻踢一下被丢在地上的那件衣服:“若是我没有认错,这是京城前几年时兴的料子,在我回京的时候,已经没有铺子在售了,怎么可能是我的?” 杨婉蓉彻底哑了声。 那马夫见到事情已经彻底反转,也缩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了。 可姜知雪哪里会放过他:“既然杨小姐所列举的‘证物’,无一可用,那这所谓的‘情郎’,我便要带走了。此人心怀叵测,又针对我郡主府,今日之祸,皆由他起,杨大人,应当无有异议吧?” 杨蔡到底长袖善舞,在这短短时间内,已经快速调整过脸色,此时竟然对着姜知雪笑道:“原来是场误会,蓉儿也是被这个人骗了,小孩子不懂事,郡主大人有大量,此人我代郡主处置了,赌约一事……” 这便是要赖账了。 杨蔡自然知道,此举实乃小人行径,但杨婉蓉毕竟是他的掌上明珠,他怎么忍心将人送走三年呢? 他久居高位,寻常若是说出这样的话,旁人早就开始附和了,可姜知雪哪里会听? “这就不劳烦杨大人操心了,太师只管着为杨小姐打点行囊即可。” 一句话,不轻不重地将他撂在原地。 卓文听从命令,向着马夫走去。 那马夫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如果被姜知雪拿去,绝不会有好果子吃,紧张之下,竟然暴然起身,一拳挥向卓文。 可不等他的拳头命中,自己便先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量击打向面门,而后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啊!” 突来的变故另堂中不少贵人惊呼出声。 她们瞧地真切,是姜知雪将原先他拿来作证的那个木雕踢了过去。 杨蔡气急:“反了天了!竟然在太师府动粗!” 他哆哆嗦嗦地指着姜知雪,才要下令让仆役们都围过来,强行将人留下,忽地,杨府管家连跑带奔地从外而来:“老爷!宫中来人了!” 这句话说的真切,此时不仅杨蔡,堂中所有人都怔愣住。 不等他们反应,贺纨的声音便传来过来:“杨大人,府门前停靠这许多马车,今日是否有什么盛会?奴才是不是来的不巧呀?” 贺纨带着笑容进的堂内:“真真巧了,王爷同郡主竟也在,这……诸位是在做什么?” “无妨,是些小事,公公此来,有何公干?”杨蔡急忙掩饰道。 贺纨拱手道:“也没什么大事,只是今日陛下得了一副好字,又知道太师的书法乃是一绝,这才叫奴才送来,让太师帮忙品鉴一下。” 说着,身后的小太监当真捧过来一卷轴。 杨蔡急忙叫人收下,又不动声色地挡住贺纨望向堂内的视线,想要将人带到书房去。 可贺纨却放佛对此间发生的事格外感兴趣:“哎呦,地上怎么还有件衣服,这许多贵人在此,怎么现场如此凌乱?太师,可别是出了什么大事?” 杨蔡已经沉下脸色,这阉人,怎么今日这么多话? 姜知雪自然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公公来的正好,可否请公公为我做个公证?” 言罢,三言两语,将方才的事讲了出来。 杨蔡与杨婉蓉全程面如死灰,却根本阻拦不了。 “竟然有这样离奇的事情?”贺纨惊讶道,他踱步走到马夫面前,抬脚狠狠踹上去:“便是这样的货色,竟然敢胡乱攀咬郡主,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说着,目光还犀利地扫向跪在地上的丫鬟:“还有这婢子,想来也是受人指使,不敢断然不敢蒙骗主子,攀咬郡主。杨大人,依着奴才看,这二人应当送到大理寺去严加审问!” 这句话,可吓坏了两个人,大理寺的刑罚,他们可早有耳闻,好生生的人送进去,不消半日,便能被折磨疯魔。 他们这才慌了神,急急向着杨家父女求情。 贺纨冷笑:“看,此时此刻,他们还敢污蔑杨大人,其心之毒,可见一斑!来了啊,直接绑了带走!” 杨蔡父女傻了眼,贺纨这一番言辞下来,他们根本找不到反驳的切口,又因为他日日在圣上面前行走,因此也不能向强行留姜知雪一样留下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的人将那两个人拖了下去。 处置完那二人,贺纨这才露了笑:“杨大人放心,大理寺公正严明,绝对会还大人公道的。既然人处置了,字儿也带到了,奴才紧着回宫复命,这边告辞了。” 姜知雪看准了杨蔡不敢留贺纨,于是同着贺纨一点头:“我与杨小姐的事也了了,便同公公一道走吧。” 贺纨自然欣然同意。 他们走后,还留在堂中的贵夫人们自觉不妥,也纷纷请辞。 直至只剩了杨婉蓉与杨蔡,杨婉蓉才哭出声:“爹爹,你一定要救救女儿啊!我不要离开您身边,不要去那什么破尼姑庵!” 杨蔡心如刀绞,可方才二人的赌约,是在那么多人面前立下的,姜知雪又讲给了贺纨,如何能够赖得掉? “造孽啊……”杨蔡喟然长叹。 —— 出得杨府,贺纨同着姜知雪行礼道:“郡主真真好胆识,敢同杨家立下那样的赌约。” 姜知雪笑笑:“公公是在怪我太过冲动?” “不,奴才只是庆幸,选对了人。” 第二百五十章 诀别 二人站在马车前,卓文还未跟上,因着马匹的遮挡,这句话贺纨说的很轻又很快,因此除了姜知雪,其他人并未听到。 姜知雪笑笑,避而不答,同他话别之后转身上了马车。 路上,她有些疲惫地靠在马车上,面上浮上一层寒霜,与她同驾的卓文立刻察觉她的不对劲,轻声道:“小姐……” 姜知雪闭着眼睛:“我记得第一次见到老赵的时候,他被仇家追杀,救他的时候,有一支流矢击中了我。他当时奄奄一息,马上昏死过去,只以为我也受了伤,却不晓得,那箭被软甲挡住,根本不曾在我身上留下痕迹。” 卓文沉默下来。 小姐这段话说的明明白白,再蠢钝的人,都能明白,在今日这事中,那个背叛她、向旁人透露她隐秘的人,就是赵金河。 或许不光这件事,之前的种种可疑,也早有征兆。 “小姐,您不必难过。”隔了许久,卓文才出声,“我瞧得真切,您并无半分对不住赵大哥,是他自己眼盲。” 马车停在郡主府府前,温箬迎了出来:“小姐,这一去怎么这么久?安小姐等候多时了。” 姜知雪微微一愣:“她怎么来了?” 温箬耸耸肩:“那可不晓得,只是她一进门便没什么好脸色,好像我招惹她一样。” 来到正堂之内,安月柳正在柳叶与桃叶的侍候下品着茶。 见到姜知雪,安月柳立时起身:“姜姐姐,你平安回来了。” 她面上虽然带着笑,却不似以往纯真。 姜知雪笑道:“安小姐快坐,只是不知,才将将见过,安小姐此番过来,是还有什么事么?” 安月柳有些局促,显然她也知晓,在杨府时候,自己当着那么多人的言行甚是欠妥。 可她没有法子,她实在妒忌,安然王是她惊鸿一瞥的情动,又得上天垂怜,万分庆幸被指婚给他。 安然王待她自然是及温柔的,她原也满足,直到她见到自己的未婚夫婿同姜知雪在一起! “姜姐姐,你是不是怨我了?”安月柳有些委屈地问道,“阿因知道,阿因方才说错了话,这不心中不安,马上来向姜姐姐致歉了?” 她的确生了姜知雪许久的气,可从杨府出来之后,她又开始懊恼,她心中明明也清楚姜姐姐是被冤枉的,自己居然会不受控制地站在杨婉蓉那一方! “安小姐言重了。”姜知雪依旧平静,“你不曾有对不住我的地方,也无需向我致歉。” 相比于安月柳的局促与惘然,姜知雪显得格外平静。 她是当真觉得这不算什么,她同安月柳本就相识不久,既然她已经下定决心,做出了抉择,姜知雪便也接受了。 况且,安月柳这点子小手段,对姜知雪来说,根本够不上任何的威胁。 “姜姐姐这样说便是不肯原谅我了!”可安月柳却不这样认为,她眼眶微红:“我真的是一时拎不清,安然王他……目光总不在我身上,我心中焦急,才乱了方寸……” 她抬起眸子,嗔怨与哀愁分外明显:“姜姐姐,我马上就要去蓟州了,我害怕极了,求求姐姐不要同我离心,好让我……也有个挂念。” 姜知雪轻声叹息:“安小姐莫要多想,蓟州富庶安康,是许多人心心念念的所在,你随着安然王前往,必不会比京城差,只是骤然过去,难免不适应当地气候,你多当心身体。” 安月柳没想到自己都说到这份上了,姜知雪竟然还不肯原谅自己,脸色几经变化,最终还是颓然道:“姜姐姐还是怨我,难道当真要因为安然王一个人,便让我们生分至此么?” 她似乎根本就不明白,是自己将姜知雪推到了对立面,今日她的所作所为,即为背叛,能好声好气地提醒她注意自己的身子,已经是姜知雪为二人曾经的交好,说出最后的关心的话了。 见到姜知雪再也不复先前的熟络,安月柳也就告辞了。 她这一去,若是无有意外,二人此生怕是不会再相见了。 姜知雪望着安月柳坐过的地方,那盏茶徐徐散着热气,显得格外几寂寥。 “卓文。”她出声唤来卓问,“赵金河一直没有回来么?” 卓文知道小姐心里难受,小心回道:“是,小姐,不过我们应该能找到他,需要现在找他回来么?” 他偷偷去看姜知雪的脸色。 姜知雪面上倒还平静:“叫他回来一趟吧,我不喜欢将事情拖着,是去是留,总要当面有个论断才好。” 卓文心中五味难辨,一开始去自己家长送信的人是赵金河,为他打抱不平的人也是赵金河。他感激姜知雪,同样感激赵金河。 他知道赵金河、温箬与素容是一开始就跟在姜知雪身边的人,起先他像个局外人一般,小心翼翼想要融入这群人,想要得到姜知雪的信任。 如今他做到了,小姐独独只交代给自己的头一份差事,却是让他提防着赵金河…… 可如今…… 卓文不忍心再想下去了,艰难抬腿走了出去。 —— 赵金河见到卓文的时候并不意外,听到是姜知雪让他叫自己回去,也没什么意外就答应下里。 他似乎近日心情都还不错,路上还同卓文说了不少话。 卓文忽地道:“今日小姐同我们讲起,头一次见到赵大哥的时候,还因着赵大哥挨了一箭?” 赵金河没怎么多想就点了点头:“不错,当时我意识模糊,却瞧得真切,寻常官府之人,见了我都喊打喊杀,唯有小姐救下我,问我愿不愿意参军报国?当时我只管着活命,自然是连连点头,结果醒来之后,当真在军营之中了。” “后来他们没有人提起小姐受伤的事,我自己也没好意思问。”赵金河陷入回忆之中,“我们同小姐,当真是生死之交,前几日的事,到底是我冲动了,后来后悔了,又不好意思回去。” 他似乎全然不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兀自同卓文讲述着原先在战场上一些趣事,全然不曾发现,卓文的脸色一点点暗下去…… 第二百五十一章 决裂 赵金河见到姜知雪的时候,姜知雪正如同寻常一般,独自躺在摇椅上,披了件珊瑚色的毯子。 素容同温箬也在。 像他们刚到京城的时候,无数次他办完姜知雪交代过的差事归来后,见到的场景。 唯独素容似乎与往日很不一样,脖颈上缠着纱布,靠在一侧很是虚弱的样子。 赵金河愣了愣:“素容怎么了?” 温箬臭着张脸:“哟,还知道问呢,素容出了这样大的事情都不知道,我还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呢。” 赵金河自知理亏,如鲠在喉,只能低声去问素容:“素容,谁伤了你么?” 没料到,素容也没有理睬他,只是非常茫然地看了姜知雪一眼。 “素容听不到你说的话了。”姜知雪淡淡地说着,“是有人偷袭了她,可惜我们还没有查出是谁。” 赵金河有些焦急:“怎么可能?素容这么厉害!都怪我不在!温箬他们不会武,不然决不能放任素容伤成这样。” 温箬才想开口抱怨几句,却被姜知雪抢了先:“我只庆幸,幸亏你不在,不然当时的情况,怕还要更加严峻。” 温箬与赵金河同时惊讶地望向姜知雪,温箬只当姜知雪同自己一样,心里有怨气,可对自己人,她可从来没有说过这样刻薄的话呀? 姜知雪声音依旧淡淡地,放佛叙话家常一般:“老赵,你是同谁联络的?严云霄?还是方若谦?靠着我的消息,又得了多少好处?” 赵金河脸色唰地变白,整个人僵硬在原地。 “什么?”温箬的反应却要比他大许多,“小姐你刚说什么?” 姜知雪没有回答他。 温箬不可置信地抬头看看房间中的人:赵金河愣在原地,全然没有要解释的样子;素容看他的眼神也是疏离陌生的;卓文将自己藏在角落中,尽力避开视线…… “老赵,小姐说的是真的?你就是我们中间的叛徒?”温箬反应过来了。 赵金河只觉着嗓子格外嘶哑干燥,他选择背叛的时候,明明都已经想好了所有可能发生的结局,可在方才被拆穿的那一刻,他还是本能地感到了愧疚。 “早先时候,我就怀疑过,为何姜许意会知道我在军营之中,同谁交好,又为何会突然留心到素容的身世,这些时日,更是离谱,就连我前胸可能会有中过箭的疤痕,都有人知晓。” 姜知雪依旧斜斜躺在摇椅之上,放佛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情:“你对梅姑娘情根深种,将她的离世与她家人离京,全然算在了我的头上,是不是?你恨我,觉得我不配你效忠,于是选择出卖了我。”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姜知雪轻声道,“是你头一次为了梅姑娘同我吵架,还是更早的时候?在梅姑娘出事之前,为了能够尽快攒够银两,好带着她远走高飞?” “小姐……“赵金河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在姜知雪面前,似乎完全没有辩驳的余地,于是索性承认下来,“你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不错,是我给严统领传递消息的。” 温箬:“?” 赵金河继续道:“可是我没有想过害死小姐!素容的事更是与我无关!我只是想要你受点教训!我觉得你变了,到了京城之后,你不再是曾经同我们同心同德的那位先生,而是满腹算计、一心向上爬的姜家大小姐!你让我们都当你的下人,凭什么!我就是看不惯!” “更不要在我面前提她!你明知道她的存在,明知道她们家如此艰难,为何不早一点帮她!她不应该死的!她的家人那么善良,更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啪——” 赵金河越说越激动,却猝不及防挨了温箬一拳。 向来没什么气力的温大夫,这次是用了全力,将赵金河这个莽汉,直接打翻在地。 温箬简直要被气死了! “你说什么鬼话!小姐什么时候拿我们当过下人?你特么找媳妇把自己找瞎了?梅姑娘出事,这屋子中的人,谁没出过力流过泪?凭什么把这笔账赖在小姐头上!” 赵金河撑着手臂从地上爬起来:“温箬,我不怪你,我不会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情。” “哈——”姜知雪彻底被逗笑,“你不后悔?赵金河,你知道严云霄是北羌的人么?” 赵金河愣了愣:“什么?” “蠢货。”姜知雪目含鄙夷,“真不知道梅姑娘看上你什么了,你与严云霄通信许久,竟然没有发信任何可疑的地方,口口声声是为了梅姑娘、为了道义,你又凭什么以为,方若谦能够逃脱、素容遇害,这些事同你没有丝毫的关系?” 姜知雪立起身子,严厉问道:“你究竟同北羌透露了多少事情?还不仔细说出来么?” “我没有!”赵金河矢口否认,“我、我当真是只想让小姐栽个跟头,从此不能在京城立足而已,问竹先生与一应军务,我没有透露分毫!” 赵金河从没想过,自己竟然无意中帮了北羌人,此时根本来不及思考,姜知雪是不是在骗他,只是着急解释着。 姜知雪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问道:“当真?” 赵金河急忙点头:“我绝不会做出叛国之事!” 姜知雪嗤笑:“无论你承认与否,你已经做下了。你走吧。” “什么意思?” “你总不能想着,被揭穿之后,还能安然留在京城吧?只是,今日我不同你计较,是因为我知道,素容受伤之后,这儿没人留得住你,而不是你值得原谅。今日之后,你我便是仇敌,你做的一切,我不会替你隐瞒,日后亡命天涯的时候,心中不要叫屈。” 赵金河瞪大眼睛,向后踉跄几步:“小姐,你、你的意思是?” “你的事情,我已经传书给姚帅了。今日你踏出郡主府的大门,便是大景叛徒的身份!” 赵金河五雷轰顶一般,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此时此刻,他忍不住慌乱:“小姐,我错了!温箬、素容,你们帮帮我!” 第二百五十二章 决定去北羌了 赵金河扪心自问,他从未觉得自己做错了,可当姜知雪说出这些话的时候,他却真的慌了。 他迫切地想要严云霄并非大景的叛徒,可是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许久,温箬才在他的摇晃下回过神来:“老赵,你赶紧走吧,小姐方才不是说了么,今日你可以走。” 赵金河被这句话惊醒,这才注意到,房内众人看自己的眼神,完全不同往日! 回不去了。 一瞬间,赵金河便明白了。 他闭上嘴,眼眶通红,面向姜知雪跪下,磕了三个头,而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奔走而去。 —— 夜间,卓文敲开姜知雪的房门:“小姐,你今日一点东西也没吃,柳叶煮了些白粥,放了冰糖,素容也吃了些,想来味道不错。” 此刻,姜知雪整在烛光下捧着一卷书,只是手中那页,被揉地有些皱巴巴,显然她根本就没有看到心里去。 姜知雪将粥放到桌案上,忽地开口问了个叫卓文猝不及防的问题:“卓文,若是我想要离开京城,此后的日子充满了危险与不确定,你是愿意跟随我,还是留下来?” 卓文愣了一下,很是认真地想了下后,真诚问道:“小姐还会再回来么?我还能再见到我娘么?” “实话来讲,我自己也不知道。”姜知雪如实回答。 前往北羌,虽说她只是想要找到姜许意,但怎么可能会没有危险? 卓文才要说话,温箬却十分焦急地闯了进来:“有了有了!小姐快来看!” 他手上捧着一本古籍,很是激动地扑在姜知雪的桌案之上:“我找到也许能够治愈素容的药方了!” “真的?”这下,姜知雪与卓文都顾不上方才的话题,立马目光灼灼地向着温箬望去。 温箬献宝似地捧着那古籍:“你们看这里,这种古虫的记载,有生筋活骨的奇效,最是适合素容现在的状态!” 姜知雪皱下眉头:“若是我没看过,这本古籍是乔钰之前留下的那本,乃是前朝开朝之物,距今已有几百年,这东西我从未见过,怕是已经绝迹了吧。” “是,很可能绝迹额,只不过我见过同它很是相像的另一种毒虫,也值得试一试。” 见温箬说的笃定,姜知雪与卓文才又燃起希望:“你说的这毒虫在何处?我们去寻。” 温箬这才有些为难地撇撇嘴:“……北羌。” 这真是……有些巧。 姜知雪几乎在片刻就下了决断:“好,我们就去北羌。” 卓文心领神会:“小姐,我也去。” 温箬自然不会有其他意见:“那我去收拾收拾东西。”他捧着古籍才要转身,想起什么后又回头,“那乔氏怎么办?” 姜知雪沉吟片刻:“临幸之前,京城诸事也许安排妥当,你们且等我两日,乔氏那儿,我自有决断。” 乔氏如今越发没有生气,先前被温箬救醒,又被姜知雪一刺激,如今整个人神志早就模糊不清了,一天之中,只有一两时辰人是清醒的,清醒的时候又经常喃喃自语,分不清今日与过往。 因为缺乏照料,她身上原本就没有痊愈的火燎伤口又开始溃烂,姜知雪嫌她呻吟声烦躁,给她灌下哑药。 这些来自姜许意与姜枭然的手段,最终还是都反噬到了他们自己身上。 乔氏如今,活着同死了并无什么区别了。 叫姜知雪更加头疼的,其实还是乔钰。 自从上一次她拒绝乔钰之后,这孩子就不知道在外寻了个什么活计,起初早出晚归,后来干脆留了个信儿,便好久不曾回来。 那几日姜知雪实在是顾不上关心这孩子,现在打算离京了,总要安顿好这孩子才行。 姜知雪打定主意,明日去查一查他究竟在忙些什么。 次日,姜知雪不出意外,又睡过了头。 阖府的人都知道她这毛病,更知道这次她也是疲惫太过,于是默契地都没有叫她。 梳洗过后,已然是正午,姜知雪精气神颇为不错地将卓文唤来。 “赵金河昨日从府中离开之后,去了哪里?”昨日众人都没有提赵金河的事,怕姜知雪再伤心难过。一夜过后,还是姜知雪自己将问题提了出来。 她一直都知道,所有的事情都摆在面前,并非刻意忽视就能避免的。 在赵金河的事情上,她已经迟疑耽误了许多时间了,若是到现在还不能坦然面对,那真真是说不过去了。 卓文也平静回道:“回禀小姐,他出城向着北方而去了。” 姜知雪点点头:“他这是怕遇上大景大军。论起逃亡,他也算是有经验了,只不过这一次,他不会逃太久。” 说着,姜知雪不自觉垂下眼眸,不过很快调整好心情,将话落在乔钰身上:“你知道这几日乔钰去哪儿了么?” 这问题,一下子还真是难住卓文了,他再周全,也毕竟只有一个人,关注不了太多事。 印象中,在素容姐姐受伤之前,乔钰少爷就已经不在府中住着了。卓文努力回忆了一下,忽地灵光一闪:“小姐,我虽不清楚乔钰少爷去了哪里,但我记着,他先前似乎对我说过,自己偶遇了间书坊,与那儿的先生与弟子格外投缘。我想,他不会就是留在书坊之中了吧?” “书坊?”姜知雪重复一遍,有些为难道:“京城供百姓就读的书坊,统共也就这么几间,我瞧着乔钰那傻样,哪一间也瞧不上他吧。” 卓文忍着笑:“那今日若是无事,我陪着小姐去找找?” 姜知雪正有此意,便痛快答应下来。 不得不说,姜知雪对京城这些书坊的确足够了解,二人转了三家,都不曾听有乔钰的消息。 卓文也不免有了些焦急:“这乔钰少爷总不能一声不吭就出城去了吧?” 言语间,马车已经载着二人来到京城边缘的第四家书坊了。 这里离着黑市不远,仅是看书坊的建设修葺,也知道此处并不受追捧,收到的学生根本没有几人。 可偏偏他们一走进去,就听见里面吵的热火朝天。 第二百五十三章 奇怪的书坊 此间书坊,的确荒凉简陋。 姜知雪在外听得热闹,一进了其内,才发现仅有四名书生。 寻常读书人,哪有这样的大嗓门,可这四人,挽着袖子,将衣衫高高撩起,揶在腰带中。毛笔也斜斜插在打理地不怎么样的发髻中。 端的是放浪形骸、不拘世俗。 瞧地姜知雪一愣又是一愣。 四个人没有瞧见姜知雪,或是瞧见了,却不怎么在意而已,继续着自己的话题。 “我就说,毛秃子欠收拾了,那样的诗,还敢写出来,现在好了吧,引火烧身,活该,活该!” 最先开口的这个人看起来年岁最大,留了短短的胡子,说起话来带着几分书生的酸腐味道。 而后,个子最矮的一人反驳道:“那又如何?我若是能作出骂人骂的这般惊天地泣鬼神的诗句,莫说一顿打,十顿都值得!” “禁言!”第三人急急打断,“圣人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堂堂男儿,怎可随意向女子认输!” 第四人最是过分,他整个人躺在桌案之上,书坊统一剪裁的外袍内,穿着件大红大紫的内衫,怎样看都不像好人。他附和道:“就是就是,你得写的比她好,叫她见了你自惭形秽,她能挨一顿打,你就挨十顿!” 他们七嘴八舌说的不靠谱,不过姜知雪与卓文倒是也听得有七八分明白。 于是寻了个孔,卓文赶忙打断这几人,客气询问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那四个书生无所谓地随意打量卓文与姜知雪一眼,又开始七嘴八舌讲故事。 原来,这年一过,兵部尚书王家终于是发现,自己偷着送到边疆的儿子,死无音讯了。 王尚书悲痛欲绝,派人去问,军中将士对王公子又没什么好印象,一个两个都只当他是死在了战场上。 王尚书心虚不敢上报天家,即便再是怀疑,也只能忍痛将儿子尸骸领回,对外宣城是流放途中感染恶疾去了。 照理说,事情应当到此为止了,可偏生王尚书不是个安分的。 他又暗中找了许多文人,让他们写诗赞扬王公子,然后再烧给他。 王公子生前爱慕虚荣,死后也应当享受称赞与美誉。 王尚书是这样想的,重金砸下去也要让自己的爱子得偿所愿。 原本这事是暗中进行的,找的那些文人也都是趋附自己的,可不知道怎么,其中竟然混进来一个真性情的。 那人一首七言绝句,将王公子比作天上的乌鸦水中的王八,命短是造化,不得善终是菩萨开了眼。 王尚书猝不及防见了,险些气的没背过气去。 一番查证之下,才发现,这诗是京城之外,一间书坊的弟子所作,于是带人前去拿人,书坊的先生姓毛,虽说姓不错,却早早掉光了鬓发,又得了个外称“毛秃子”。 他极力护着自家的弟子,王家人不敢闹大了,这不,两方已经纠缠两日了。 姜知雪与卓文对对望一眼,直觉告诉他们,这间作诗骂人的书坊中,应当就有他们想要找的人。 这几个不着调的书生原本还叽叽喳喳争论着王家的事,却在听见卓文打探那家书坊的所在时,一齐闭上了嘴。 他们带着审视的目光盯着卓文,试探问道:“二位贵人是从何而来,怎么对此事这样上心?” 卓文反应很快,根本无需姜知雪开口:“我们有位朋友前几日提到过那间书坊,这不,却糊里糊涂没有说清在哪儿,这不我们便找错了地方。” 矮个子奇怪道:“你朋友?男子还是女子?你可要知道,那间书坊,收的可全是女弟子。” 卓文心下一惊,费了好大力气才把那声疑问压在心头。 大景虽对女子宽容,可单独教女子念书的书坊,却还是头一次听说。 寻常贵人家的小姐丫鬟,都是请先生上门去教,因科举仍旧只选男子,是以百姓家中,好容易省下一份钱,自然还是要供养男子读书的。 “你们连这都不知道吗?”穿着花衣的弟子很是敏感,察觉到卓文的惊讶,他立马提出疑问,“你们究竟是想要做什么?我们虽然看不起那些小娘们抢了我们男人的风头,却也不能无故坑害她们。” 这人明明就是想要护着那边,却非要说难听的话。 姜知雪明白此人的立场,于是几句话,证明了他们的确没有恶意,这才要来了那间书坊的位置。 那几个奇怪的弟子并没有骗他们,当他们赶到的时候,这间较为偏僻的书坊门前,正停靠着一辆王府的马车。 姜知雪还未走进书坊,便听到一个颇有些得意的声音道:“你一个穷酸书生,还当真以为能护得住这几个贱人?方才我们已经给过你面子了,是你自己不接,那酒别怪我们翻脸无情了!” 而后,一道年轻又愤慨的声音道:“只因为你们是官家是贵人,就能这样欺负人么?书中没有这样的道理,几千年来也没有这样的道理,你们会又报应的!” 听着这话,姜知雪心中的石头总算安稳落了地。 能张口闭口就是圣人、道理的,除了乔钰,还能有谁? 可是下一刻,书坊中就传来一声闷哼,不知道是谁被打倒在地。 刚开始讲话的人声音变得阴鸷可怖:“给脸不要脸的东西,我们敬重你们是读书人,才未曾落下礼节,既然你们不识趣,便不要怪我们拆了这间破院子了!” 随着他的一声令下,几个打手冲上前去,围在乔钰与另一名教书老先生身前。 姜知雪便是在此时,推开的书坊大门。 乔钰瞪大了眼睛,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来不及细想,便本能脱口而出,“你快走,这些人都是无赖,莫要伤了你!” 而他面前的打手,正挥拳冲向他的面门。 来不及解释,姜知雪从门后抽出门栓,扬手向着乔钰的方向甩去。 粗重的门栓命中那打手后背,他口中喷出一口血沫,整个人忍不住向前扑去。 第二百五十四章 公事公办 乔钰吓了一跳,唯恐叫这人压在身上,急忙向后躲闪。 书坊中其他人,这才注意到姜知雪。 姜知雪快速扫一眼,观察着书坊内的情形。 那个叫嚣嚣张的人,居然就是王府的管家,其下带着七八打手,各个手持木棍,凶神恶煞。 乔钰捂着胳膊,显然是受了伤,同一名身着长衫、已肿了一只眼睛的中年人站在一处。 这人鬓发稀疏,不用想便知道就是旁人口中的毛秃子。 她缓步向着书坊中央靠拢,此间的桌案破旧不堪,也被打砸地差不多了。 “若是我不曾记错,此处虽在京郊,却仍是京兆府直辖,你们几人,当真是不将天子放在眼中。”姜知雪声音清冷,说出的话却掷地有声。 王府管家自然是认得她的,毕竟自家的公子就是栽在姜知雪手里。 且王家也是朝中重臣,姜知雪得到圣上及长公主庇护,他也不是不知晓的。 当下气势上就弱了几分:“请郡主安,小人这也是奉命行事,实在不知这位小兄弟,是郡主的相识,这样,小人同郡主各退一步,您带着这位小兄弟离去,也替小人多遮掩一二。” 他想的倒美! 姜知雪冷哼一声:“王管家,许久未见,贵府的行事作风,当真是一以贯之。” 王管家露出不解的表情。 姜知雪:“脸皮分外厚。” “你!”王管家登时就怒了,“给你脸面你却不要,这儿地偏人烟罕至,莫说京兆尹了,就是天子管着,都不见得能瞧见我们在做什么。” 说着,王管家目光中闪过一丝寒意:“你们一共才几个人,今日我就送你去阴曹地府,给我们少爷忏悔去!” 王管家大手一挥,打手们迫不及待向着姜知雪奔去。 最先动的便是方才被她击打在地的那人,木棍被他舞地威武生风。 姜知雪嘴角勾起一抹极为不屑地弧度,身形一晃,快速抽出匕首,精准地挑在他手腕筋络上,木棍“哐当”落地,疼得那打手嗷嗷直叫。 其他的打手蜂拥而至。 乔钰与卓文瞬间急了眼,却又苦于在武艺上身无长技,只能干看着。 只是他们显然都小瞧了姜知雪。 她在几人之间,游刃有余地辗转腾挪,一旦瞅准他们的破绽,便干脆利落地上前击破,被群攻之下,竟然不落下下风。 那个最先倒地的人还不服,想从后偷袭,被她反手用刀鞘砸在太阳穴上,顿时就晕了过去。 王管家:“……” 趁着这一间隙,姜知雪轻盈一跃,跳至王管家身前,匕首闪着寒芒落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王管家,叫他们都退出去。”女子声音很是愉悦动听,让王管家浑身一抖,想起上一次,王公子被她胁迫时候的模样。 “退、退退啊!”他大声疾呼。 那些打手你望望我、我望望你,磨蹭半晌,还是听命退了出去。 结果一开门,险些被面前的场景吓个半死。 一排排官兵立于书坊之外,带头的那人身着京兆府的官服,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见到他们出来,只是简单向一旁使了个眼色,左右就有人上前把他们绑了。 房间内,王府管家望着这一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吗,他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你竟然报官了?!” 在他的思想中,从来没有什么事情,是能够靠报官来解决的。 再者,京兆府它敢管他们王家的事么? 京兆府的官员可不管他在想什么,快步上前,又在诸人惊诧的目光中,将王府管家也给绑了。 “郡主,您可安好?”办完这一切,京兆府的官员才向姜知雪行了礼,“臣得了郡主的信儿,便立马带人过来了,万望郡主无碍。” 姜知雪客客气气同那官员讲了几句场面话。 王府管家此时神魂归位,又叫嚷开来:“这位大人,我是兵部尚书府的人,今天的事,恐怕是有些误会在其中的,你赶快放了我们,我们大人会亲自向府尹大人解释的。” 乔钰关心过姜知雪并未受伤之后,听见这人如此恬不知耻地求情,实在忍不住:“什么误会,好好的书坊叫你砸成这副模样,毛先生身上也有伤,你还敢喊误会?” 京兆府的官员立马正了神色,再三向姜知雪等人保证,自己会妥善处理此事,绝不会放过恶人恶行。 姜知雪心中明白,若说之前,京兆府的确不敢同兵部尚书的人如此强硬。 但王公子出事之后,王家人为了保他,已然是招惹了圣上不快。 这家人,在这个位子已经够久了,若是要换人,此时便是最好的时机。 王家自己不知收敛,又来打砸书院,还叫人检举了,京兆府自然是乐得掺和。 待到京兆府押解着一行人走后,毛先生这才从乔钰口中得知,姜知雪竟然是郡主,这下可了不得,说什么都要给姜知雪叩头。 好容易拉住了他,毛先生又絮絮叨叨说了许多有关书坊的事情。 其实不外乎,此地是为了专门开设教习贫困百姓家中的女子。 “虽说女娃不能科举,但读过书,能做的营生总要是多些,不至于一辈子只能指着嫁人。”毛先生感叹着,转头便又说起自己这些年的不易。 这老头实在絮叨,姜知雪耐着性子听了许久,总算是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这书坊叫人砸了,官府的判决还不知几时能下来,若是郡主大人大量,捐赠几分银两,那便再好不过了。 姜知雪哭笑不得,叫卓文将随身带的几两碎银尽数留下,这才唤上乔钰,一同回京。 京兆府留了巡城武侯在此看护,是以几人也不怕王家继续来寻仇。 至于那几名女弟子,早已归家藏起来了,安全得很。 毛秃子乐呵呵数着银子,三人出了书坊,才要上马车,忽然就瞧见有人鬼鬼祟祟从一旁探出头来。 “原来你是郡主,这次我帮了你,你能不能让我也跟着你?”那人正是前一家书坊中,穿着花衣衫的书生,此时正带了讨好的笑容,目光灼灼地望着姜知雪。 第二百五十五章 奇怪的书生 原来,在得知毛先生书坊出事之后,姜知雪就想到了可能会与王家起冲突,是以贿赂那几个书生替自己报官去。 其他三人只道姜知雪来路不明,根本不敢接她的活。 唯有穿着花衣的那人,眼睛滴溜溜一转:“我可以去,不就是送个信儿,若是能帮一帮那毛秃子,也算日行一善了。” 此时,姜知雪对这个有些市侩势利的书生没什么好印象,于是笑着反问道:“你不是要日行一善么?怎么如今讨要起酬劳来了?” 那书生振振有词:“我难道不是已经带了人过来,解了毛秃子的危?善事依然做过,自然到了为自己讨要些好处的时候了!圣人也是要吃饭的么。” 乔钰万万没想到,这个外形如此……放肆的人,竟然也会念着圣人。 “酬劳自然会有,你可以随着我去郡主府去取银两。”姜知雪快速道,“至于你方才提的事,你读这许多圣贤书,在我手下做仆役,实在是屈才。” 她话虽委婉,但拒绝的意思可谓十分明显,可那书生恍若听不懂一般:“不委屈不委屈,嘿嘿,我读一辈子书,还不定见一次贵人的面。郡主您相信我,我这人很会办事,保证叫你满意。” 说着,他一下子跳上马车,将车夫挤在一边:“老哥您坐稳了,这趟车我来赶,郡主你们快些上来!” 卓文自从跟随姜知雪之后,也算见识过不少人,但这样赖皮的还是头一次见…… —— 回府之后,姜知雪叫卓文取了谢银,交给那个书生,可他却坚决不收,还一屁股坐在门外,直言自己今日便是门房了。 姜知雪懒得管他,将卓文叫回之后,细细询问了乔钰那间书坊的事。 其实详细的情况,毛先生已经说了许多。乔钰是无意中听说有这样一间书坊,好奇心作祟,就找过去了,几次接触,他很是感念毛先生的大义,于是自请留在书坊做个书童来帮忙。 说起那几名女弟子,乔钰又是一阵艳羡:“旁人且不提,言姐姐是真真厉害,便是她作的诗大骂王公子,言姐姐绝算得上天资聪颖,我都怀疑,她是圣人转世来着。” 姜知雪对这些事便没什么兴致了解了,随意点了点头,便将话题引入正轨:“乔钰,其实此番寻你,我是有些事需要同你说明白。” 随后,简单将他们几人决定离开京城前往北羌的事告诉了乔钰。 乔钰愣了愣,而后平静地询问:“表姐还会回来么?” “会,此行是要为素容找药,顺便寻个人,办完事情,自然会回来,只是归期未定,因而同你说一声。” 乔钰远比姜知雪想象中冷静,听了这话,他只是颔首道:“表姐虽然这样说,此行缺一定凶险,我自然是不能跟着做累赘。素容姐姐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我竟也不知道,实在是不应该,我去看看她。” 乔钰将失落压在心底,隐忍不发,姜知雪也不知如何安慰。 一夜过去,彼此无话。 次日,天色尚未完全亮,昨日缠上姜知雪的那书生又找上门来,他拍打着府门:“郡主今日可还缺门房么?” 姜知雪尚未睡醒,就叫这人吵地烦闷不已。 她实在没想到,在临幸之前,会遇上这样一尊狗皮膏药。 忍无可忍,姜知雪披了件外衣,怒气冲冲开了门:“你再这样闹下去,我可要报官了。” 书生眨眨眼:“报官?郡主大人,您可别唬我,我在书坊,最先学的便是大景的律条,平日更是谨小慎微,胆子小的可怜,根本不可能犯下错事的!” 姜知雪长叹一声:“罢了,你进来吧。” 书生欢天喜地跟着进了院子,好奇地东张西望。 姜知雪在前走着,催促道:“快些跟上。” 花衣书生应一声,急忙向前,却不料一点寒直冲着他的面门而来。 书生吓了一跳,急忙向后弯腰,才躲过这一匕首,姜知雪的腿便冲着他的下盘扫来。 他被逼的没得法子,只得出招格挡。 这一挡,便将自己的功夫底子露出来了。 姜知雪一击即退,收了匕首,冷冷看着他:“你伸手倒是不错。” 书生冷汗涔涔:“这都被您看出来了……” 他腆着脸向靠向姜知雪:“您看,我又多了一处用处,您收下我,白日当做门房杂役,夜间我还能巡逻护院,吃的不多,月银也只要一份,多划算。” 姜知雪丝毫不吃这一套:“你究竟是什么人,缠着我又有什么目的?最好一五一十道来,否则,便别想全须全尾地走出郡主府。” 书生瞬间萎靡下去:“怪不地岑掌柜说您不好糊弄呢,我这次倒是见识到了。那我也不瞒着您了,我是黑市中的人,就是不想在那个鬼地方呆着了,才想找机会摆脱,刚巧遇见您了这不……” 黑市最先的时候,也并非是专供生意人的地方。 而是京城之中,最为穷苦的那些人的居住地。只因此处并没有显贵之人,管理松懈,慢慢成了一些犯罪之人躲藏的地方。 这些人的需求自然同寻常百姓不一样,慢慢地,便有生意人壮起胆子前去交易,长此以往,才成了黑市。 这人说他是黑市的人,应当是祖上便在那处受罪,见他衣着还算光鲜,应当是在买卖往来中赚了不少银钱。 他口中的岑掌柜,便是杂货铺的掌柜。 这样看来,这人认识自己,并想方设法黏上来,也是说的通的。 姜知雪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你叫什么名字?” 书生很是上道:“小姐,小的无姓,名唤叙白。今年二十有五,生肖属……” “够了。”姜知雪冷冷打断,“我不想听这么多。只是你既然在书坊中读书,想来家中人自然是希望你考取功名,你为何又非要来缠着我?” 叙白这名字取得儒雅,一听便知晓是被寄予厚望,他又说自己无姓,实在是难以取信他人。 面对问询,叙白大手一挥:“我父母姐姐都叫仇人砍了,至于那书坊,哈哈,是我同他们三人建的,为了坑那些书生的钱。” 第二百五十六章 自己开一间消息铺子? 叙白丝毫不觉着自己隐瞒身手亦或是讲出这样离奇的身世有何不妥,讲完之后,拿着一双硕大的眼睛盯着姜知雪,很是期待的样子。 姜知雪冷冷盯着他许久,见他神色不变,才淡淡道:“那你今日继续做门房吧。” 叙白乐呵呵领了命。 正堂内,卓文听了这人的事情,不免担忧道:“此人实在是太过奇怪,小姐如今树敌许多,不能不防。” 姜知雪笑笑:“这几日我们便要启程,甩掉他不是什么难事,一路用到的东西都准备妥当了么?” “差不多了。”卓文道,“只是东西好办,人却不好处理。” 姜知雪有些疑惑:“什么人?” “小姐您忘记了,之前在翰墨郡,您还带回来一个人,冷大人给咱们寻了个偏僻的地方,如今还在关着。”似乎是怕人听到,卓文小心提醒着。 姜知雪恍然:“我还当真忘了他了,先前还想着能用上此人,如今倒是不好办了。” 卓文见到姜知雪陷入沉思,很是知趣地后退半步,不再出声搅扰她。 片刻后,姜知雪忽然道:“卓文,这段时日,你同杂货铺那儿打交道,是和感觉?” 这问题问的多少有些突兀,却并没有难到卓文,他仔细回想了下,斟酌开口道:“咱们毕竟是熟客,铺子的人自然对我客气,只是要的价格实在是太高,许多事,我总觉着,他们并未交底。” 这银子,花的有些不值。 这句话他没说出口,但是姜知雪显然是听出他的意思了。 “你觉得,若是我们自己办这样一间杂货铺,如何?”姜知雪眸光闪动,声音中带了些不易察觉的激动。 卓文眼前一亮,但很快意识到其中的难度:“此事好归好,但依我之见,小姐还是不做为好。” 姜知雪问问道:“是因为难办?” 卓文点头:“难倒是小事,我相信小姐想要办的事情,便一定会办好,要紧的还是太危险了。” 姜知雪沉思片刻,而后递过一个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贺公公这桩生意,本就是在天子眼皮子底下做的,现在虽风平浪静,可谁又知晓,陛下是否当真被瞒住了?若是来日秋后算账……”卓文声音越来越低,剩下的话,他相信自己不说,姜知雪也能明白。 若是秋后算账,他们只是找对方买卖几个消息,兴许并没有什么大碍,但若是也参与了这买卖,怕是问竹先生那点子情谊,根本就不够用的了。 姜知雪自然晓得。 别说自己了,便是冷青梧,同楚昭序朝夕相对,北羌尖细的事情,楚昭序不也瞒着他么? 况且能够避开内卫,独自解决掉严云霄,楚昭序手中,定然还有一副旁人都不知道的精锐。 她淡淡叹一声:“那此事还是先晾一晾,待到我们回京再议吧。晚些你帮我拖住那个叙白,我要去见一见那个人。” 建立属于自己的情报铺子,虽然危险,但诱惑也同样大,姜知雪实在心动,并没有打算放弃。 春日渐近,日头逐渐长了起来,即便到了酉时,日头才降降偏西。 卓文借口同叙白发领例银,将人领道后院,姜知雪才出了府。 内卫的暗狱其实就在闹市之中,是个平日中几乎无人光顾的典当行地窖中。 姜知雪手持冷青梧的信物,很轻松便见到了来太监,也不知是冷青梧待他不错,还是不用日日提心吊胆做那些害人的勾当了,这些时日过去,老太监还胖了些许。 见了姜知雪,老太监满面激动,手忙脚乱从床上滚下来,边向前奔边整理衣衫,待至牢门前,又板板正正磕了个头。 “请郡主安,郡主今日大驾光临,是有何事?” 言语中的期待与激动,就差将“您能不能放我出去”写在脸上了。 姜知雪见他带着手链脚铐,此处又安全地紧,于是放心地开了牢门,径直走进去:“老先生不必多礼,此番前来,我是同老先生辞行的。” 老太监愣了一愣:“郡主这是什么意思?” “有些要紧事,需出城一段时日,我有件事情想要交托给老先生,若是您办的来,那待我归来,我便放老先生出来,且不会薄待了您。” 姜知雪笑意中带着蛊惑:“此事冷大人并不知情,老先生不管应还是不应,还望都要为我保守秘密。” 一听能出去,老太监哪还顾得上其他的:“能能能,郡主请讲。” 姜知雪很是满意地一点头:“我记得,老先生曾经说过,黑市的建立,少不了您的功劳?” “那是自然。”老太监丝毫没有犹豫。 “若是我让您再办一间那样的杂货铺,您办的了么?”姜知雪环顾四周,确定隔墙无耳后,低声问着。 老太监万万没想到姜知雪口气这样大,呆愣了几个瞬息,才难以置信地又问了一遍:“郡主,您是想要做什么?” 做什么? 姜知雪愣了愣,起先她只是觉着此事方便,即便有风险,但只要自己做的足够隐蔽,利总是大过弊端。 但被卓文否定,又叫老太监这样一问,她才后知后觉,自己的胃口,似乎不知不觉大了起来。 老太监有些奇怪地望着姜知雪:“郡主?” 姜知雪这才发现自己失神了,好在她反应快,急忙换上严肃的表情:“上面的意思,老先生确定要问?” 老太监瞳孔骤缩,急忙道:“不敢,不敢。” 而后垂下头思索许久:“我可以!只是郡主口说无凭,我如何相信您?” 姜知雪唇角轻扬:“老先生不愧是在宫中呆过,够谨慎。只不过可惜了,我没有法子让您相信我。” “啊……”老太监没想到她这样坦率,一时间无言语对。 “您应当知晓,将您带回来是我的主意,您想出去,就只能相信我,只能等。”姜知雪的声音格外清冷无情。 “好吧。”老太监叹息道,“若是这样,那小人能否厚着脸皮,求郡主帮个忙?” 第二百五十七章 出城啦 讨价还价么? 姜知雪怏怏道:“老先生且说说看。” 虽是得了允准,老太监却一下子为难起来,一会儿咬咬牙,一会儿又转过身,一副颇为为难的样子。 姜知雪:“……” 催促之下,老太监才开了口:“其实离宫之后,小人曾经娶过一房妻子。” 兴许是当年净身的时候并不干净,也兴许是神迹,老太监竟然能同妻子圆房,并且生下了一个孩子。 只是,后来他妻子发现了他做的勾当,不屑与之威武,两相争执之下,老太监将妻子打的奄奄一息,妻子一怒之下,带着孩子远走他乡。 老太监成亲本就是为了掩人耳目,他们自己走了,反倒是轻松不少,是以这些年来,根本就没有去找他们过母子。 可如今年岁渐长,又成了阶下囚,反倒是念起那点子稀薄的亲情,于是想要姜知雪帮忙打听那孩子的下落。 姜知雪在听到老太监对妻子大打出手的时候,眼神很是微妙地闪了闪,听他讲完来龙曲面,才意味深长地点点头:“我明白了,这不是什么难事,我可以答应。” 老太监千恩万谢,同最初在客栈被制服时候桀骜的模样判若两人。 姜知雪转身的瞬间,一直噙着的笑容立马垮了下去,同时在心中暗暗骂了句“渣滓”…… —— 天色暗淡,郡主府外,两盏灯笼高高挂起,叙白趴在高大的门前上睡得颠三倒四。 姜知雪眨了眨眼。 这人怎么还在?卓文没将他打发走么? 带着满腹疑问,姜知雪迈步走上台阶。 叙白猛然惊醒,双手下意识紧握成拳,整个人在这一刻,充满了警惕与攻击性,而当目光落在姜知雪身上的时候,才急忙松懈下来,又换上癞皮狗一般的神情,冲姜知雪笑。 整个过程,不过一个眨眼的时间,若是不留心,根本注意不到。 姜知雪很是自然地皱起眉头:“卓文不是将你这两日的银钱都结算了?怎么这么晚了还在这?” “郡主您不问我才要说这事呢!”叙白一拍大腿,很是夸张地道:“卓文兄弟真是够意思!我在黑市摸爬滚打这些年,都未曾见过出手这么大方的主儿!郡主大人,我这辈子,跟定您嘞!” 姜知雪“哦?”了一声,好奇道:“你不是同友人一道开了那间书坊,怎么样看也应当是家底厚实的人,这便将你收买了?” 卓文给多少银钱,她心中自然有数。 叙白嘿嘿一笑:“那书坊是白捡来的,几年前,那儿闹鬼厉害,旁人不敢收,我们才给占下来的。” 叙白这人说话实在不着调,姜知雪也不想纠结真伪,挥挥手道:“今日的差已经了了,你回家吧。” 叙白却不依,咬死自己银子拿的心中不踏实,一定要将夜间的差一起当了。 姜知雪两世为人,习惯了发号施令,对这样的无赖,属实是没太有法子,索性便依了他。 回了府衙,柳叶桃叶正在为她整理寝室。 解开披风,姜知雪思索? 片刻,叫住二人:“你们不用忙了,去将温箬唤来,便早些回去休息吧。” 决定前往北羌之后,姜知雪给着两个小丫头一口气发了半年的月银,又为她们在京城之中租了一间院子,这样即便她不在,她们也能过得好一些。 很快,温箬赶过来:“小姐,什么事?” 姜知雪压低了声音:“温箬,我若是让你帮我解决一个人,你办得到么?” 之前,动武的事,她总是交代给赵金河与素容,现在二人都各自出了事,这差事,只能是落在温箬身上了。 可他是个大夫,姜知雪总要尊重他的意思。 温箬撇撇嘴:“小姐您是瞧不起我吗?我虽然不懂刀剑,但我的手段,可从来没没输过老赵那家伙。” 赵金河叛逃之后,温箬只是伤心了那一夜,从那以后,便如同没事人一样,该说的话说,从不会避讳。 只是姜知雪每每听见,心中难免难过。 对旁人,她能铁石心肠,但温箬、赵金河与素容三人,是她最后的信任。 姜知雪将心头泛起的点点酸涩压下:“好,你今日应当见过那个叙白了吧?在出城之前,解决掉他。” 温箬很是自然地点头应下,也没多问什么,确定过没有其他事情之后,便转身离开了。 所有人都退出之后,姜知雪独自在桌案前坐了许久,直到烛火燃尽,房间变得一片黑暗,她才缓缓起身,推开房门,神情复杂地望向乔氏房间所在的方向。 —— 次日,天气突变。 乌云一层层压下来,风也忽然转了向,裹着些潮润的土腥气扑在人面上。 一场大雨蓄势待发。 卓文伙同着温箬打点好所有的行囊,抬头望着天空,不由感慨道:“咱们倒是会挑日子,这莫不是老天在送行?” 温箬拉着张脸:“真是倒霉,我最讨厌下雨了。” 卓文笑了笑:“小姐出京不想惊动旁人,这天气是最好的掩饰,温大哥你就忍忍吧。” 柳叶、桃叶依依不舍地伴在姜知雪两侧,像两个小老太太一样不住叮嘱着: “这一去也不知道多久,我们会替小姐守着郡主府的。” “今晨乔钰少爷去书坊,我瞧他倒是很适合做位教书先生,您走了,我们也会照顾好少爷的。” “北羌偏僻不说,北羌人也没一个好东西,您到了那边可一定要小心!” “阿福我们也会照顾好的。” …… 直到马车转过弯,渐行渐远,这两个小丫头还恋恋不舍地站在府门前,不远离去。 因着天气问题,城中行人很少,不多时几人就出了城,绕过一片荒林,行驶在官道之上。 就在姜知雪昏昏欲睡的时候,忽地一声呵斥从后方传来,一下子惊醒了她。 “让开让开!哪来的挡道的晦气鬼!” 身后,是一辆妆点华贵的马车,驾车的汉子一看就是练家子,挥舞着马鞭,气势汹汹地就要冲上来别他们的马车。 温箬本就被天气弄得不好的心情雪上加霜:“这人太嚣张了吧?抢着见阎王么?” 姜知雪眼尖:“这是杨府的马车。” 第二百五十八章 冤家路窄 杨府的马车匆匆而过,没有认出姜知雪这两低调朴素的马车来。 温箬显然颇为不满,一面驾着车一面嘟嘟囔囔,卓文却笑了笑:“先前小姐同杨小姐曾经有赌约,想来这马车是送人的。” 姜知雪对此兴致缺缺:“依着杨家的性子,谁知会不会毁约,且由她去吧。” 无论杨婉蓉是按着赌约前往隐泉寺,或是毁约,她都会成为京城中的笑柄,根本就不值得姜知雪操心。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几人趁着大雨未至,也紧着向前赶路。 及至午时,天边已然是黑云压城的态势。 卓文掀了帘子,探了探头张望片刻,回过身对姜知雪道:“过了前面的村子,便算是离了京城的范围了,小姐,我瞧着今日的雨是避不过了,还是先找个躲避的地方为好。” 天空之中已经有隐隐的雷声,姜知雪纵使再不愿,也只能先听从卓文的意见,带着众人避雨。 恰巧前方有个庄子,远远看去占地颇大,只是院墙都坍塌残断了,庄子的大门掩映在泛黄的爬山虎中,应当是许久都无人居住了。 这倒是个避雨的好去处。 这次出行,仅是温箬、卓文与素容跟随,虽说姜知雪已经给贺砚舟去了书信,但接应的人也只能再临近边境的时候才会有。 他们之中,多的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抗之人,若是路上当真与人起了冲突,很难说能够全身而退。 因此,在几人走到庄子外,听见里面传出来的谈话声时,姜知雪便立即警觉起来。 她拦住卓文他们的步伐,心下揣测着,这样荒凉的地方,又是废弃许久的庄子,怎么可能会是好人家在里面? 刚要默默撤走,卓文忽地停住脚步,手指着地面上的车辙印张口无声道:“杨家。” 先前天色太过昏暗,姜知雪便没有注意,此时见到车辙印,再听其中的声音,似乎的确是有女声。 姜知雪心中升起不太好的念头——这条路,并非是前往隐泉寺的路径。 “走。”她立即作出决定。 可偏偏他们才上了马车,将要离开的时候,庄内闪出两道人影。 那二人一眼便注意到他们的马车,当即沉声呵道:“什么人?” 马车内众人听见这一声,心下俱是一沉:被发现了! 姜知雪毫不迟疑:“驾车!快走!” 几乎是同一时刻,温箬扬起马鞭,长鞭破空声冷厉而急促,骏马前蹄高高扬起,却未及奔跑便被后方甩过来的特制绳索绊倒。 车身剧烈地晃动起来,姜知雪急忙搀扶住素容,车门处跳下。 温箬与卓文早有准备,落地虽狼狈,却也没受什么伤。 这边的骚乱,很快引起了庄内等人的注意,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后,杨婉蓉身披素色披风,快步走了出来。 “姜知雪?”杨婉蓉如同见了鬼一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身后则是跟着十几名身着短打衣衫的粗壮男子,各个以面巾覆面,手中持着利刃。 尽管还不清楚这些人是做什么的,但姜知雪清楚,他们今日,冤家碰面,情况可以说是格外糟糕。 只不过—— 姜知雪轻敛眉梢,方才骤然见面,杨婉蓉脸上的神情,似乎是慌乱?这样看来,她躲在这里,十有八九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既然如此,姜知雪决定诈一诈她,毕竟富贵险中求:“杨小姐,没想到那消息竟然是真的,你堂堂太师千金,却会做这样的事,还真叫人大开眼界。” 杨婉蓉惊讶不已:“你怎么知道的?”说罢,又怒而转视其他人:“你们谁泄露了消息?不想活了么?” 那几人赶忙摇头否认,即便隔着面巾,也能感受到他们的茫然。 其中一人沉声开口:“杨小姐,这事未必是我们兄弟们做的,不过既然他们得了消息追过来了,那只能灭口了!” 看样子,这人应该是几个蒙面人的头领。 一向果决的杨婉蓉听了这话,却紧紧皱起眉头,语气中满是迟疑:“她可是郡主,身份可和那群讨人嫌的姑子不一样,你们杀了她,到时候被朝廷抓住,下一个受牵连的就是我!” 蒙面人的头领道:“杨小姐,你放心,就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儿,十天半月不见有人路过,到时候咱们把他们四人宰了,消骨水再一倒,神仙来了也认不出他们原本的面貌啊!” 杨婉蓉还是没有出声,那蒙面人的头领又极尽鄙夷地看了姜知雪他们一眼,冷声道:“小姐您别被他们骗了,你看他们的样子,哪有追兵的样子,依我看,这女人就是在吓唬您!” 二人对话没有避着人,姜知雪一字不落地听在耳中。 尤其是蒙面人最后一句,可以说是直接拆穿了姜知雪。 姜知雪已然开始紧张了,倘若真正动起手来,且不说对面实力如何,便说他们这人的数量,自己这边也招架不过来。 可谁知道,还不等姜知雪去思索如何应对,杨婉蓉不以为然的声音就响起了:“你以为她和你们一样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若不是中了她的阴招,我也不用费这许多力气,找你们来铲平了那破庙了!” 杨婉蓉越想越气,这群打手真真是太蠢笨了:“你们要是被她坑了,我的银子岂不是白花了?” 蒙面人头领:“……” 姜知雪:“……” 杨婉蓉不耐烦地遥遥冲着姜知雪喊话:“你又有什么目的,快说!” 姜知雪默默回想方才二人的对话,显然杨婉蓉为了能够不去隐泉寺,找了一帮杀手,想要找那些尼姑们的麻烦。 而她才刚与这些人碰面,自己就误打误撞赶上了。万幸的是,杨婉蓉竟然真就怕了姜知雪,当真以为她什么都知道! 姜知雪才要张口,蒙面人的首领却悄悄向着最开始追赶姜知雪他们的那两个人使了个眼色。 那两个人心领神会,猛地出手,两把弯刀直直向着姜知雪与素容而去…… 第二百五十九章 救场的人 这一下来的突然,在场的人都没有防备,杨婉蓉更是被惊地尖叫一声:“他们在做什么?” 好在姜知雪虽然是在与杨婉蓉对话,但对周围这些人还是留了戒备的。 那二人一动,她便揽住素容,急向后撤,堪堪躲过了第一招的攻击。 空旷的荒地中杀气陡起,趁着二人刀砍空,姜知雪长剑倏然出鞘,将素容推至温箬身旁,手腕一抖,反守为攻。 那两个人冷哼一声,似乎是极为轻视她,抬手便迎了上去。 刀锋上带着十分的狠厉,冲着姜知雪的面门直砍而下,姜知雪旋身侧步,衣诀翻飞间剑尖寒芒大涨,硬生生突破了他们的招式包围。 “啊——”惨叫声陡然响起,一个蒙面人弯刀脱手,捂着手臂跌倒在地。 血珠沿着剑脊滑落,姜知雪目光如淬炼的铁刃,直直落在蒙面人的头领身上。 “上!” 那人在短暂的惊讶过后,很快沉声发出新的命令。 杨婉蓉吓得花容失色:“你快住手!你知道她是谁么?想要造反么?” 剩下几人齐齐出手,刀光编织成一张巨网,向着姜知雪而去。 卓文与温箬他们望着眼前的场景,急的青筋暴起,却帮不上一点忙。 姜知雪神情凝重,握剑的手不免加了几分力。 铛!铛! 火星迸射,两声利刃相交的声音震荡着在场之人的心。 姜知雪轻轻喘息,已然染上杀意的眼眸蓦然抬起,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人。 方才的攻势,她看的明白,以自己的本事,即便能够抵挡下来,也定然会受伤,可偏偏,她抵挡不下来的那几招,有人替她接下了。 耳畔是熟悉的吊儿郎当的声音:“郡主,这算另外的活儿吧,能加工钱么?” 本应该被温箬的毒虫咬死的叙白好端端站在一旁,嬉笑着同姜知雪讨价还价。 眼见姜知雪无碍,杨婉蓉大大松了口气,抬手向着身边的蒙面人头领甩过去。 蒙面人被这一记耳光打的整个人都向一边歪了过去。 “你好大的胆子!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杨婉蓉按捺不住心中的怒火,也顾不上同姜知雪讨价还价了,对着这人便破口大骂。 蒙面人头领不敢反抗,却仍旧阴恻恻地道:“小姐,您相信我,事情都到这个地步了,您觉得他们还会放过我们么?” “这……”杨婉蓉慌乱地暼一眼姜知雪,显然已经没了主意。 一瞬间,她甚至已经开始后悔,自己怎么就要嘴欠同意姜知雪的赌约呢! 眼见杨婉蓉态度摇摆,温箬急忙放出了蛊虫。 方才的攻击来的突然,电光火石之间,他根本来不及用自己的手段去帮姜知雪。 很快,带了能够麻痹人体的毒虫很快爬向蒙面人。 “啊!”一声短促的痛呼瞬间突然想起,在所有人的目光转过去之前,发出声音的蒙面人便瞪着无法理解的眼睛直挺挺地仰面倒下了。 杨婉蓉:“这是怎么回事?” 接着,第二个人、第三个……除了蒙面人的首领,其他人在片刻之间,全部倒下了。 蒙面人的首领第一次露出惊恐的表情,对着姜知雪颤声道:“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你还问这么多做什么?”突来的变故,让杨婉蓉更加确信,姜知雪是有备而来,当即吩咐道:“还不快带我逃走!” 蒙面人的首领总算是反应过来,护着杨婉蓉就要退至后方庄子的院中。 叙白眼疾手快,不等姜知雪吩咐,便纵身而起,向着二人逼过去。 一场危机,总算是稀里糊涂地解决了。 姜知雪大大松了口气,转身去看那三人:“你们没事吧?” 温箬摇摇头:“我们没事,素容也好,只是……”他的眉头都快要拧成图腾了,“那个叙白到底是什么人?我放过去的那条蛇很厉害的,怎么会失手?” 姜知雪在听到他们都没收到伤害后先是笑了笑,而后不自觉向着叙白追踪那二人的方向看了一眼:“看来,我们都小看了这人。” 而让他们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叙白不仅自己来了,还带了京兆府的人! 官兵姗姗来迟,见到倒了一地的打手,先是惊讶了一下,又很快将人全部绑起来。 领头的官员还是上次那位,他带着讨好的笑容上前:“郡主几次三番帮我们扫荡这些贼寇,下官感激不尽!” 上一次抓捕到王府管家,当今圣上对他们很是满意,嘉奖与赏赐毫不吝啬地发往京兆府,可是叫他在同僚面前露了脸。 如今在荒凉之地,又拿下一伙匪徒,怎么想也是大功一件。 那官员兀自美着,全然没有发现想要静悄悄出城的姜知雪等人,神情各有各的古怪…… 不多时,叙白也提溜着蒙面人的首领从庄子中走出。 那人早就被摘了面巾,长得一脸凶相。 叙白一脚将人踢到官兵面前:“里面没人了,这是最后一个。” 他没有提杨婉蓉,被抓的蒙面人首领也闭口不吭声。 温箬有些奇怪地看了看姜知雪,不明白叙白为什么要替杨婉蓉遮掩,却见姜知雪也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那官员绑了人,兴致高昂:“郡主,是否需要小人护送回京?” 姜知雪含笑婉拒道:“不必了,我们这儿有马车,带了些许东西不太方便与大人同行。” 那官员也不再客气,欢天喜地地押解着一众打手浩浩荡荡而去。 直到看不见他们,温箬才闷声问道:“小姐,干嘛不把姓杨的供出来?” “因为机会不对。”姜知雪轻声道,“杨家与王家不同,王家的气运,已经被他与他的儿子败地差不多了,便是圣上,也是有心要换掉他的,但杨蔡,始终是文臣的中流砥柱,若是杨婉蓉买凶杀人的事被揭露,对于朝堂与大景,都是一场不小的风波。” 自己同杨婉蓉怎样争,都不会影响内政。之前杨婉蓉的名声再不好,也这是女子德行问题而已。 温箬不解:“可是那些人被带回去,也会招认的啊?” 第二百六十章 请旨 姜知淡淡地道:“他们不会有机会开口的。” 温箬沉默下来。 “愣着干嘛?这样一闹,咱们是别想一走了之了,回京去吧。”姜知雪拍拍温箬的肩膀,示意他应当赶路了。 卓文又向着庄子看了一眼:“小姐,那杨小姐……” “院中不是有马车么,杨家的仆役也伺候着,管她做什么。”姜知雪不甚在乎,扶了素容,先行上了车。 叙白动作敏捷,抢在温箬面前,坐在了驾车位上,一副自家人的模样,扯了嗓子道:“兄弟姊妹们启程啦,小爷赶车,稳上加稳,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卓文与温箬对望一眼,彼此都有些了解了姜知雪先前想要直接弄死他的心情。 京兆府的速度颇快,姜知雪刚赶回郡主府,宫中的差官便已经在门外候着了:“郡主,陛下已知晓了城外之事,还有些细节之处,需要郡入宫回话。” 一想到待会儿需要同楚昭序解释自己的行程,姜知雪心中便暗暗叫苦。 想要糊弄这位帝王,简直太过折磨。 姜知雪硬着头皮安排了卓文他们先行入府,又平静地看向叙白:“巫婆要入宫去,你给我驾车吧。” 叙白眼睛一亮,似乎不敢相信信任来得如此突然,当即快快要把头点断了:“是!多谢郡主!多谢郡主!” 姜知雪无奈地上了马车,临行前,在众人都未曾注意的时候,悄悄递给温箬一个隐晦的眼神。 温箬只是立在素容身侧,没有旁的动作,也不知晓是否注意到姜知雪的目光。 只是待到马车缓缓行进开来,三人回了府,温箬才交代了卓文去为素容准备药材,自己则是向着乔氏所在的房间而去…… 皇宫中,京兆府的官员躬身立于勤政殿上,正在等候天子的命令。 楚昭序看过奏章,未置可否,只是问道:“依爱卿所言,这伙贼人还是训练有素的打手?” “不错,他们伏击郡主,绝非偶然。”官员小心湖大。 楚昭序不动声色扫了那官员一眼,这人是顶替苏文铮当值的,满面都是对于立功的渴望。 圣上笑了笑:“既如此,这几人就交给爱卿审讯,朕等着回奏。” 官员急不可耐地领了旨。 不多时,官差回报,姜知雪已经到了殿外候命。 “恭请陛下圣安。”姜知雪乖巧地跪地请安,而龙椅上那位却没有将她唤起,而是命令一众人等退下之后,才懒懒开口:“朕实在惊讶,郡主竟然文武双全,冷青梧恐怕都要谢谢你,没有抢了他的差事。” 姜知雪冷汗涔涔,楚昭序这些年性器官虽然变了许多,但这语气,显然是已经生气了。 “陛下,臣女可以解释……”姜知雪只能无力地回道。 楚昭序似乎是轻嗤了一声,才道:“起身吧,说说,你去那荒郊野外,究竟做什么去了?又得罪了谁?” 他实在是想不通,八年前姜知雪还跟在自己身边的时候,尚且没有招惹这么多麻烦,怎么今时今日,顶着问竹先生胞妹的名义回京,怎么就能出这么多意外? 姜知雪深吸一口气:“臣女据实以告,圣上可以不怪罪么?” 楚昭序挑眉:“你且说。” 真是不好糊弄…… 姜知雪无奈,只得道:“臣女是想要前往北羌,去寻姜许意。” “哦——”楚昭序了然一声,问道,“那个那兰湛的妹妹?你的义妹。” 姜知雪眼神微动,果然,这些事情全都没有瞒过天子,想想也是,他连严云霄都揪出来了,知晓这些秘密,也没什么奇怪的了。 “是,陛下。”于是,她便也坦荡道。 楚昭序笑:“看来你们之间,会有许多朕不知道的故事。只是北羌如今可是是非之地,即便是找人,也该避一避时候。” “你可能还不知道,边境送来密报,北羌王大病初愈,也不知是回光返照还是神医临世,如今已经开始讨伐叛逃的二皇子,各个皇子的势力也被重新清洗,姚之鹭派出的暗探,即便没有露出任何马脚,也被捉了起来。” 楚昭序声音并没有多少起伏,但内中多少忧患,姜知雪再清楚不过。 若是北羌王真正恢复,以他在北羌人心中的地位,这小小的内乱,根本不用放在眼中。 届时重振旗鼓,再起战火,那没能阻止一切的姚之鹭与楚昭序,就是罪人。 而又因着和亲公主在大景,双方有休战的约定,大景作为大国,若是抢先一步打破和平,也会被其他的小国与蛮夷部落群起攻之。 正因北羌皇宫内的消息真假难辨,大景才处处掣肘。 “正是因为如此,臣女才更要前往。”姜知雪明白楚昭序所有的苦恼,她清楚,自己面前这位,哪怕再攻于心计,再喜怒难测,所行所为也都是为了大景与这方土地上所有的臣民。 “此番动身,臣女仔细想过,既然姜许意与北羌六皇子有联系,那免不了要同那人打交道,届时乘机窥探一二敌情,对于陛下日后部署,定然有益。” 楚昭序哑然失笑:“知雪,你莫不是为了不让朕不追究你偷着出城,特意这样讲吧?其中多少危险,你能不知道?姚之鹭精心训练的细作都不能全身而退,你又有几分把握?” 姜知雪垂下眼帘,实话实说道:“仅四成。” 楚昭序面上终于是有了几分薄怒神色,讽道:“倒是不低。” 姜知雪跪在地上,抬眸直视着圣上的眼睛:“陛下,我不是有意欺瞒,只是此行,于公于私,我非去不可。” 在皇上面前,她直接用了“我”,便是要楚昭序明白自己的决心。 她说要为大景刺探消息,也并非故意应付天子,而是她一早便要决定的事情:“我可以向你保证,不管我是生是死,北羌的消息,一定会传回来。” 她的话在空旷的大殿之上响起,激荡起浅浅的回声。 一君一臣,对望无言。 楚昭序终于先松了口:“好,知雪莫要食言。” 第二百六十一章 乔氏的结局 楚昭序给姜知雪下了一道密旨,给了她在边境一路最大的权利。 同时,又交代了另一桩差事——若是时机得当,对于北羌六皇子,杀勿论。 这不仅是为了瞒住他从皇宫中逃离,更是断了北羌的后路。 一举两得,却也是难上加难的事。 姜知雪叩了头,谢恩辞行。 御前伺候的大宫女亲自因着姜知雪出宫。 小径两侧栽种的花已经盛开,天气转暖,宫女太监换了轻便的衣衫,正洒扫着庭院。 那宫女不似其他人那样沉闷,路上倒是同姜知雪闲话了几句:“郡主当真是得陛下喜爱,近来陛下见过臣子,总是要闷上许久,方才奴婢倒是瞧着陛下神情似乎很是预约。” 这宫女年岁不大,一面说着,还偷偷用眼睛去瞟姜知雪,像是要瞧一瞧自己的马匹拍到贵人心坎上了么。 只是她才说完,迎面转角处,一道鹅黄的小巧身影猛地出现,又来不及刹住,很是慌乱地撞在姜知雪身上。 “哎呦!”二皇子捧着纸鸢,即便是摔了,也很是宝贝地先要护着它,于是自己各儿就颇为狼狈地在地上滚了两圈。 跟在他后面的太监可急了眼:“大单刁奴,眼睛长到脑袋后面去了,撞了二皇子这条狗命还要不要了!” 姜知雪上前扶起二皇子,见他无事,才悄悄揉了揉自己被撞痛的膝盖,轻声道:“臣女莽撞,请二皇子赎罪。” 叫骂的太监这才认出来,二皇子撞的是琼瑾郡主,当即结结巴巴开始解释。 姜知雪自是不会同他生气,只是不曾想,二皇子倒也是个好脾气的:“这不关你的事,你都叫我慢些跑了,是我自己耐不住性子,只是你不问青红皂白就骂人,我听着很是喜,以后莫要这样了。” 太监千恩万谢地请了罪,这才退到后方。 “郡主,你要同我一起放风筝么?”教育过小太监,二皇子又抬起溜圆的眼睛,水汪汪地看向姜知雪。 姜知雪笑着帮他整理好被他宝贝着的风筝:“臣女放的不好,恐怕扫扰了殿下雅兴,殿下不然问问旁人?” 二皇子有些失落,小手摸一摸那个精致的风筝,清风下,绘制精美风筝上微微颤动:“那好吧,这几日父皇允准我玩耍的时间越来越短,是我唐突郡主了,但我有些难过。” 为姜知雪引路的宫女很是会察言观色,当下上前几步,柔声劝慰住二皇子,又叫来两名宫女,哄着陪着二皇子去放风筝了。 “郡主可莫要恼,其实陛下和皇后娘娘都很是纵容二皇子的,只是他到了念书的年纪,自己躲懒不愿用功,这才诸多牢骚。” 姜知雪有些好奇:“皇后娘娘对二皇子很是照顾么?” “自然。”宫女很是自然地道,在她看来,后宫空悬,太子又地位稳固,皇后娘娘没有任何后顾之忧,为二皇子好一些,博个贤良的名声,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行至宫门前,姜知雪塞给那宫女一锭银子,算是谢礼,这才出了宫。 长了马车之后,叙白身上脖子,侧头努力嗅了嗅:“不愧是皇宫,小姐您不过进去这一会儿,身上便香地不得了。” 姜知雪微微诧异,抬袖凑到鼻子前:“是么?我倒不曾注意。” 果然,是一股极淡的花香。 她想了想,便了然,应当是二皇子风筝上的味道,只是在宫中混合着路旁的鲜花味道,才没有注意到。 叙白又絮絮叨叨念着有钱人的好,姜知雪被烦地不行,干脆闭上眼睛,一面想着此时回府,温箬应该将该办的事都办妥了吧,一面禁不住倦意小憩起来。 —— 郡主府。 温箬接收到姜知雪的目光暗示之后,先是同卓文安顿好素容,寻了个由头打发卓文去忙,才小心退出房间。 院中空落落的,梅花花瓣散落了一地,柳叶桃叶不在,应当是在众人走后,便直接去了姜知雪为她们置办的院子中了。 阿福也不见踪影,十有八九是被两个小丫头带走了。 温箬松了口气,他不是第一次做毁尸灭迹的事,但不知为何,这一次他总是惴惴不安。 不为别的,只因为,这次的人,是姜知雪的亲生母亲。 确定卓文与素容都没有跟过来之后,他才绕到后院中,乔氏的房间外。 房间内静悄悄的,听不到任何声音。 温箬双手放在门上,不等用力,便听见“吱呀”一声,木门缓缓地开启,一股令人难言的味道侵袭而出。 那味道不臭,而是一种带了侵略性的气息,在闻到的瞬间,温箬只觉着自己的咽喉仿佛被一双手死死扼住。 原本应当躺着乔氏的床板上,此刻根本看不出是什么情况。 他轻轻上前,越走越近,终于能够看清,那掩映在潮湿棉被之下的——森森白骨。 而床边散落的,是数十只蜜蜂的躯体。 这些蜜蜂比寻常的蜜蜂要大上许多,颜色也是纯黑色,是温箬所有毒虫中,最为阴毒,也是最为折磨人的一种。 它们以腐烂的血肉为食,在吃饱之后,又会即刻殒命。 乔氏已经被这些蜜蜂啃噬殆尽,温箬看不出她临终时候表情,但怎么想,被这样的毒虫咬死,都不会太过体面。 原本,姜知雪只是让他想法子让乔氏走的悄无声息,最好什么都不留下即可。 可是当温箬站在床前,听到濒死的乔氏用沙哑的声音,断断续续讲述自己做的那个梦,在梦中,是她囚禁、凌辱的姜知雪,她终于将这个自己最讨厌的女儿踩在脚下,让自己更加喜爱的那双儿女得到了最好的名声与地位。 温箬听着,明明只是呓语,却总胸膛中跳动着一股难掩的悲凉。 于是,他放出了这毒蜂,这是他第一次养这种邪物,它们虽然阴毒,但飞不高,目标大,寿命也不长,原本他是打算让这十几只饿死之后,再也不养的。 没想到,到头它们还是得到了供养。 温箬叹口气:“希望小姐的执念,能随着这具白骨,一起烟消云散。” 消骨水倒下,一阵细密的侵蚀声过后,一切化为虚无。 第二百六十二章 宫闱辛密 马车缓缓行进,叙白仍旧有一搭没一搭找着话。 “小姐,你们今日是要出城去?您说巧了不是,那么偏的地方咱们都能遇上。” “小姐竟还会武,方才英姿飒爽的模样,着实让小人看呆了。” “您真的不考虑一下我么?我真的很省钱的。” 姜知雪主动滤去他的这些废话,在马车将要抵达郡主府的时候,才蓦然开口:“你是什么时候跟上我们的?又为何明知我容不下你还要跟升上来?” 叙白虽看上去不着调,但这几桩事下来,姜知雪哪里还看不出来,他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 既然能从蛊虫攻击下全身而退,那他也一定知道,究竟是谁下的手。 此时此刻他还装的下去,姜知雪却不愿再与他纠缠,毕竟这样的一个人在身边,换做谁都会心有余悸。 叙白在外似乎咋了下舌,用颇为委屈的声音说道:“小姐不是已经问明白我的出身和来意了么,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才让您又要试我。” 姜知雪没有回他这句废话,兴许是觉着无趣,叙白这才稍稍正经下来:“其实我也没什么隐瞒的,我自己的爹娘过世很早,干娘捡了我,为了躲避仇家才带我进的黑市,我会的这些也都是干娘教的,她老人家什么都好,就是临终前没给我留下一文钱,我总要自己寻些活计么。” 这番话与他先前的自述大差不差,乍听之下并无不妥,但细想之下,他的父母英年早逝,仇人是谁,又为何赶尽杀绝?他的干娘又是什么人物,竟然能教出叙白这样好的身手? 既然已经打开了天窗,姜知雪也没有藏着掖着了,直接问了出来。 叙白苦笑道:“小姐这是真为难我了,我爹娘叫人追杀的时候,我才几个月大,哪里知道那么多,我干娘也是天天神秘地很,我除了知道她自己的儿子一出生就夭折了,旁的真真什么都不知道,不然我能骗您?” “不过您放心,我和干娘都是从南方过来的,再有仇家定然也与京城扯不上关系。再者,您对黑市应当也不了解,像我与那三个兄弟,没有积蓄也没有靠山,在黑市很难过活的。您现在不信没事,我一定会好好当好差事,叫您刮目相看的!” 姜知雪半信半疑,直到叙白说这些已经是极限了,便也不再多言了。 回府之后,叙白很是自觉去卸马车,姜知雪则是先去探望素容。 经过这一折腾,素容将将养好的身子一下子承受不住,隐隐起了高热。 温箬正在为她诊治,见到姜知雪进来,先是递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示意自己该做的事情已经办妥。 姜知雪只需要对外声称乔氏被大火灼伤,伤势太过严重,不治身亡即可。 刻骨的仇恨,又少了一份。 在得到确切答案之后,姜知雪心中没有畅快,却是分外惆怅。 闭眼轻舒一口气,姜知雪快速整理好心情,俯身去查看素容的情况。 温箬诊治及时,素容人还是清醒的,她听不清身前人说的话,但多年的相处,让她轻而易举读懂了姜知雪眉宇间的忧愁。 她伸出手,轻触姜知雪的面颊,扯动嘴角,给她一个放心的笑容。 见到病人与自家小姐都安好,温箬才要放下心来去催促卓文的药材,却在转身的不经意间嗅到一丝极为清淡的、不太和谐的味道。 这股缥缈的味道若有若无探触着他感知危险的神经,让他下意识脱口而出:“小姐,你身上是什么?” 姜知雪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 “您身上的味道,不好,要离素容远一些。”温箬言简意赅。 霎那间,她立即想到了二皇子拿着的那只纸鸢,在明白温箬的意思后,神情陡然大变:“温箬,这气味怎么了?“ 温箬皱着眉头:“太淡了,我不敢确定,但为防万一,小姐还是不要靠近素容。这味道来自一种很独特的花。” 这花原本不是大景的东西,是外邦使臣进献来的,前朝时候很是风靡过一段时日,只是后来不知是否是种植环境变化的缘故,还是这花原本就有奇异功效,寝室内常年累月供养此花的人家,最后都不得善终。 诸人觉着晦气,很快便不再养殖。 唯有浸淫医术的人才知道,是这花的花香,能够扰乱人的神志,寻常情况下作用还慢些,总要几年甚至十几年才能瞧出端倪,可一旦养花人有什么灾病,作用便格外快些。 姜知雪头一次知道还有这样的物什,越听眉心越是紧绷:“我闻着不过寻常花香,有无可能是种错了?” 温箬慎重摇头道,道:“寻常百姓不明白其中的厉害,却忌讳地紧,这花应当十几年前便在京城绝迹了,不太可能是不小心弄错的。小姐究竟是在何处沾染的?” 姜知雪轻叹一声,再是稀奇的东西,到了宫中,也都不稀奇了。 看来那只精美的纸鸢,是有人包藏在甜言蜜语中的杀招。 二皇子被盯上了。 姜知雪轻敛眼角,事情倒是有些意思,那人费尽心思想出来的法子,却被自己无意中轻易撞破。 春来宫中栽种百花,这种花的花香能够很好融入其中即便是二皇子回了寝宫,身上有些许味道不曾散去,也不会引来过分的注意。 皇位之争,向来残酷。 那个三岁的孩童,还未曾明白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处境,就被惦记上了。 “此事牵涉甚广。”姜知雪无法同温箬解释太清,“日后不要再提起了。” 她如今身上麻烦事许多,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牵扯更多的因果,只能假作不知。 一夜无话。 次日,卓文去买早点,带回来一个消息:昨日京兆府捉拿的那几个匪徒,在狱中突发恶疾,全部暴毙了。 对于这消息,姜知雪并不意外,正如当日出言构陷她的那马夫与丫鬟,最终也是承受不住刑罚,自缢身亡。 最终不了了之。 第二百六十三章 试探 杨家势大,若想蚕食,非一日之功。 所幸那些为祸百姓的打手伏法,也是喜事一桩,就是负责督办的官员有些可怜,好好的功劳变成了罪过,想来不知道怎么懊恼呢。 午时,不出意外,天子的圣旨传来,楚昭序随意找了个安抚边关将士的名义,为姜知雪的此次出行,套了个名正言顺的借口。 而叫姜知雪意外的是,这传旨的人,竟然是冷青梧。 严云霄一事过后,也不知是公务繁忙,还是心绪不稳,冷大人面容多少有些憔悴,不见往日意气风发。 不过在姜知雪面前,他倒是也不怎么拘束:“你这是又背着我,做了些什么,怎么陛下会突然下这样的旨意?” 若是换做从前,或许在楚昭序下旨的时候,他便直接问出来,但如今他心中有了忌惮,许多逾矩的话,会更加斟酌。 姜知雪遣了卓文与温箬在外,此刻讲话也放开许多:“哎,原想悄悄前往北羌,却时运不济,冤家路窄。” 听过原委后,冷青梧才知晓,京兆府办的案子与杨家有关,啧啧感叹了一下杨家的威风,才又将话绕回:“原本我以为前往北羌寻人,只是你随口说说罢了,没想到你竟真请了旨,上一次,你是随着姚帅一同出征,即便危险,也有护航之人,可这次……” 冷青梧皱眉,没有将话说完,毕竟圣旨已下,即便他再想留人,也是枉然。 姜知雪笑笑:“这次边境太平,大景军兵强马壮,兄长应当更加放心才是。我想陛下大材小用,让你这个内应统领,来传圣旨,也不是想要你劝我的。” 冷青梧挑眉:“那不然呢?总不能是特意让我来送你的吧?” “说不准呢。”姜知雪轻扬嘴角。 八年前,她离京城远赴边关,便是走的着急,没来得及同冷青梧道别,这人便连着写了数十封信去骂她,那段时日,她一见到京城的来信,便禁不住地心虚。 想来楚昭序对这些事情,应当也是印象深刻。 “不过,先不管陛下的用意,兄长既然来了,不若帮我个忙?”目光落在屋外,姜知雪忽地压低了声音,好声好气向冷青梧提了要求。 冷青梧望着她润泽的眼眸微微一转,狡黠与坏心思几乎要呼之欲出,当即防备道:“何事?你都要走了,怎么还有这么多麻烦?” 姜知雪笑逐颜开:“冷大人方才进屋,瞧见那个穿着张扬、书生打扮的人没有?不知能否劳动冷大人大驾,帮我试一试他?” 昨日,卓文去了一趟黑市,拿着叙白的名字,简单打听了一番,未曾想到,他的身份来了,竟然还真就与他自己口中所言,别无一二。 即便是杂货铺的掌柜,也说不出他那个厉害的干娘的来历。 如今叙白又是一副跟定了自己的模样,甩又甩不脱,既然冷青梧这样的大人物送上门,姜知雪自然要物尽其用了。 冷青梧黑着脸听过姜知雪的叙说,面无表情就要起身:“办不了,郡主另请高明吧。” 姜知雪:“……” —— 傍晚,叙白领了今日死皮赖脸待在郡主府做门房的银钱,恋恋不舍地离去。 如今他宿在那间书坊中,约莫需要将近一个时辰的脚程。 天色渐晚,叙白越是走越是偏僻,不多时,便已经见不到其他百姓了。 彼时刚过二月二“龙抬头”,白日会有些许暖洋洋的感觉,可一到酉时日入时分,还是难免寒凉。 叙白沿着望崖西行进,只觉着微风夹杂着的凉意沁入心脾,叫他莫名有几分忐忑。 果然,当路过某棵柳树时候,一股凌厉的剑气从上首方向突袭而至。 叙白目光一凝,旋身躲过这道攻击,他早有准备,这一躲,原是想要借机看清来人的面貌,再寻机会反制。 可玩玩没想到的是,对方早就料到了他的动作,方才那一招未尽,中途剑尖已转了向,追着他而来。 叙白来不及惊讶,伸手向身后去探,想来应当是藏了什么兵器。 只是可惜,他动作值来得及做一半,那剑就已经架在了他的脖颈之上。 叙白咧咧嘴,还想说些什么,奈何对方人狠话不多,以剑背敲在他后颈处,叙白便这样昏死过去。 再睁眼,叙白发现自己伸出一个逼仄的黑乎乎的小房间中。 待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后,冷汗瞬间爬上了叙白的脊背。 他对自己的身手,还是很有信心的,可是却抵挡不住对方一招!京城中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高手?难道是当年的仇家找上门了? 叙白还在胡思乱想着,便听见头顶上传来走路声音,抬头,这才发现,此处是个地牢。 脚步声停在他的正上方,随即,一道低沉且满是威慑力的声音响起:“叙白?” 叙白情不自禁咽下一口口水:“是我是我!大人您伸手了得,英武不凡,玉树临风,风流系潇洒,纵使小人不知怎么得罪了您,也请您高抬贵手,放小人一条生路可好?” 冷青梧冷冷笑了一声:“我不喜欢听废话,你可是从琼瑾郡主那儿出来的?” 叙白连连点头,又想到对方应该是看不见,于是补上一句:“是,大人。” “你同她是什么关系?” “呃……” “说。” 叙白苦着一张脸:“小人只是郡主府的短工,混口饭吃,您若是与郡主有仇,实在是找错人了。小人……” 冷青梧面无表情打断他之后的话:“没有关系?呵,那京郊之外,你是路见不平么?” 叙白:“……”坏了,郡主的好儿还没捞到,竟先惹到旁人了。 “废话少说,你知道她多少事?老老实实说来。”冷青抬眸看一样一旁安然坐着品茶,放佛事不关己的姜知雪,很是愤愤道,“若有不实,后果自负。” 冷青梧越想越憋屈,哪怕自己不是这内卫统领,也是师出名家,如今被姜知雪拉来做打手,还要帮着她逼供一个泛泛无名的小混混! 正想着,下方地牢中的叙白期期艾艾开了口:“大人,我若是都说了,您就放了我?” 第二百六十四章 姜相霖造的孽? 叙白刚一开口,屋外便闪过一道急促的闪。 随即雷声阵阵,积蓄了两日的雨意,终于在入夜时分,骤然倾泻。 零星的雨滴几乎是在转瞬之间化作声势滔天的暴雨,砸得窗棂噼啪作响。 叙白下了一跳,立马闭了嘴。 其实他不知道的是,自己所在的地方,其实还是郡主府,姜知雪只是临时将后院中一处地窖布置了一番。 在短暂的沉默中,姜知雪调转视线,望着窗外的雨幕,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她请冷青梧做这出戏,其实便是对叙白动了心思,毕竟这人足够机灵,身手又的确不错,而她又需要一个能够顶替赵金河的人。 只是这人实在神秘,尽管后来卓文在黑市证实,她的确是在很小的时候便生活在黑市之中了,也不能打消姜知雪的疑虑。 在军营之中,她也将不少来路有问题的人收入麾下,却没有哪次像这样一般小心。 可见京城权势之争,远比战场厮杀来的可怖。 冷青梧可没有想这么多,等了片刻,仍未有回答,便有些不耐道:“哪轮得到你讨价还价?快说!” 随着他的呵斥,加注在叙白身上的蛊虫也开始活动。 只听得地牢中一声凄惨的痛呼,紧接着是有人重重摔倒在地上的声音。 姜知雪没有多少时间耗在此事上,只能用上些手段来逼供。 第一次发作后,叙白的声音低了不少:“大人,我当真只是为了套口饭吃——啊!” 这样的废话,便是只见过他几面的冷青梧都不信。 几番折腾下来,叙白终于是支撑不住,几乎连挣扎呻吟的力气的都没有了,他再是圆滑世故,也不过是二十多的年轻人,这样的压力下,根本扛不住冷青梧的审讯。 他嘶哑着声音道:“大人若是想听那郡主的秘事,小人当真不知,赖在她身边,其实是为了寻她父亲的仇。” 这话远比屋外的雷声来得骇人,姜知雪颇为意外地抬头,眼神中也多了几分探究。 叙白显然很是虚弱,断断续续的讲话中,姜知雪拼凑出事情的原委。 这事竟然还要从姜相霖尚未成亲的时候说起。 他虽然年少时候做了几篇文章,得了些好名声,但是谈及进士,还是逊色于邻县的另一名书生。 也不知是嫉妒还是自卑,姜知雪猜测可能都有,毕竟他早年丧亲,是得到乡亲们的同情与接济才上了私塾,后来封侯得了权势,他始终以此为耻,对过往闭口不谈,后来也是为了认回方若谦,才回了一次故乡。 姜相霖约见了临乡的书生,当时那书生刚著完一本诗集,尚未示人,因听过姜相霖的名声,便没有设防,满心欢喜将诗集分享给姜相霖。 而后——便再也没有回家。 几日后,书生的家人在十几里外的荒山上找到了他的尸骨。 乡亲都以为是山匪作乱,原本他的家人也以为如此,直到书生的胞妹再次见到兄长的诗作,署名确实变成了姜相霖。 这诗集让姜相霖名声更盛,书生的爹娘不明所以,在过度悲伤之后,双双离世,而那妹妹,多方奔走却被当做疯癫,尤其是在姜相霖考取进士之后,她的话更无人相信,甚至还被知县赶出了县城。 而那女子,正是叙白的干娘。 离开家乡之后,显然她过的很是坎坷,先是被人哄骗剩下了孩子,又被抛弃,孩子在颠沛流离之中夭折,机缘巧合又捡到了叙白,几经辗转最终在京城的贫农聚集区落了脚。 谈及往事,叙白的声音倒是没有多少感情,他说,这些事情他也是在干娘临终之时才知晓的。 许多年来,姜相霖步步高升,他的干娘也是直到姜相霖因着问竹先生的军功封了侯爷,才认出他是自己的仇人。 叙白有心报恩,原本想要混进侯府,可是自从姜知雪回京之后,侯府始终不太平,他也就一直没有得逞。 只是听着街坊中传来的侯府的诸多丑闻与变故,叙白心中暗爽,认为这就是恶人自有天收。 后来,姜相霖被褫夺了爵位,姜府失火,他又不知所踪,姜知雪为了找人找到杂货铺,叙白也终于有了机会接近姜知雪。 他的心思也单纯,跟着这位郡主,不仅日子过得好,不用在黑市再瞧人脸色,还能顺藤摸瓜,摸到仇人的底细。 至于姜知雪是仇人的女儿,他倒是毫不在意,他也不傻,早就打听到姜知雪同她那道貌岸然的父亲不和睦,在黑市,为了家产与生意反目的至亲比比皆是,何况是这些达官贵人? 叙白被蛊虫折磨的不轻,这些事,停停顿顿说了近半个时辰。 冷青梧又逼问了几次,直到叙白再也说不出别的信息,并且当真对姜知雪的其他事情一无所知后,姜知雪终于是同冷青梧点了点头,将解药丢了下去。 她并不是完全信任叙白,只是对于这段过往,她倒是觉得蛮真的。 很符合姜相霖的性子,追名逐利,小肚鸡肠,且虚伪至极。 在乔氏的口中,带着自己私奔的姜相霖风度翩翩,是少年有有成、有着赤子之心的英雄,但姜知雪却始终觉得,一个人最后能变得这么坏,只能说明一开始他的根就是烂的。 地牢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想来应当是叙白在服用解药,不多时,下面就没了声音。 姜知雪也浅笑开口:“今日多谢冷大人了。” 冷青梧面上见不到一丁点的喜色,斜斜看了姜知雪一眼,而后恨恨道:“我如今可是内卫统领!你就是看不起我,也得给陛下一个面子吧?能不能不要什么脏活累活都丢给我!” 早在他们还跟随着三皇子的时候,冷青梧就被姜知雪当做打手,如今时移世易,还是被这人拿捏,冷青梧气急…… 自然,口中骂骂咧咧,冷青梧还是老老实实给姜知雪善了后。 —— 次日,叙白艰难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书坊之中。 一夜暴雨,书坊的正堂漏了不少水,他身上也湿漉漉的,回想起发生过什么之后,他猛地起身,一张纸条便轻飘飘落了下来。 第二百六十五章 莫城 叙白伸手捡起纸条,怔愣地望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莫声张,盯住她,消息可换性命。” 这是要自己在姜知雪那儿做细作? 他轻轻皱起眉头,在堂中搜索许久,也没有发现那神秘的高手有留下丝毫的痕迹。 叙白重重叹口气:“我还真是命苦,好容易搭上一个不错的东家,费尽心思讨了人家的好,就出了这样的事。” 原先为了差姜相霖,叙白也在杂货铺那儿买过一些姜知雪的消息,他也是几经斟酌之后,才认定跟着姜知雪是条不错的路。 为了能讨对方的好,他死缠烂打,明知道那几条蛇是姜知雪叫人放了来解决自己的,也没放在心上,又悄悄跟着姜家的马车出城,为她打了架,证明了自己的价值。 只是昨日蛊虫发作的痛苦至今还感同身受,他不确定对方的身份,自然不敢违逆,毕竟从这留言来看,对方仍旧拿捏着自己的小命。 况且,只要自己这细作做的到位,也不妨碍他一面拿着郡主府的月银,一面哄着那位高手。 打定主意,叙白便即刻抄上纸伞,冲出了书坊。 —— 清晨阳光穿透云层,呼吸中满是春雨过后的湿润。 姜知雪等着卓文与温箬收拾好马车,再次踏上了前往北羌的路。 只是这一次有了圣旨,一路上尽可以让当地官员护卫,免去了不少的麻烦。 路上,温箬向外张望一眼:“咦?那狗皮膏药当真没跟来?” 那纸条自然是姜知雪留下的,也是留给了叙白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叙白身上的蛊毒已经全部解了,即便他害怕了不愿意再沾染有关自己的事情,也不会再有任何后续的麻烦。 “随他去吧。”姜知雪笑笑,她并未全然相信叙白昨日的故事,即便当真带上他,也要防备着的。 卓文点头道:“想来这一次也不会有另一个杨小姐带着打手拦路了。” 昨日杨府的消息传来,杨家为了避嫌,已经连夜将杨婉蓉送到隐泉寺了。 几人随意闲话着,不多时便到了城门。 守城士兵检查过马车,才要放行,一声叫几人都有些头疼的声音传来:“郡主!小姐!等等我!” 卓文看了看温箬:“看来狗皮膏药还是甩不掉。” 温箬:“……” 叙白就这样跟上了姜知雪的马车。 如同卓文所说,这一路甚是顺利,快马加鞭,不到三日,几人便来到莫城。 莫城便是曾经被北羌强占,又被姜知雪与姚之鹭夺回的一十八座城池之一。 一年过去,曾经还生灵涂炭的莫城如今已经颇为繁盛,街上人来人往,马车、商队络绎不绝,论起热闹程度,竟然丝毫不输京城。 卓文第一次来这么远的地方,显然有些好奇,不由问道:“小姐,这里的人似乎许多都不是大景人?” “不错,莫城是边境很有名气的经商站点,许多外邦与小部落的生意人,都是来到这里交易的。” 卓文更是惊奇:“按照大景的律法,不是不能私下同他们有交易往来么? “正因律法如此,此处用的是以物易物的方式,当地官员与陛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姜知雪解释道,“莫城这位置实在太好了,先前战乱,被北羌祸害地格外严重,百姓人口几乎去了三之有二,想来朝廷也是想要快些恢复此处生机,才格外开恩的。” 卓文终于懂了,更加兴奋地四处张望着。 只是一路跋涉,素容的身体很是勉强,几人便先行找了一家客栈落脚。 小二见多识广,一瞧他们的打扮就知道来了贵客,忙不迭招呼,在此处姜知雪也不怕露富,当即订下几间上房。 温箬搀扶着素容先去休息,姜知雪也好奇莫城如今的局势,便带着温箬与叙白要了一壶酒,几个小菜,在堂中坐下了。 兴许是心中还挂念着那神秘高手的威胁,一路上,叙白明显不如先前活跃,说的话也少了不少,姜知雪难得清净,也就没点破她。 三人正在吃着,忽地,邻座几人高的声阔谈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都说这问竹先生算无遗策,是大景朝打垮那北羌蛮子的功臣,我看嘛,嘿嘿,不过如此。” “就是就是,他都没在人前露过面,谁知道面具之下,究竟是张什么脸?” “你不知道?我可是听人讲过,这问竹先生,貌比潘安,生了一张分娩雕琢、雌雄不辨的容貌,是大景那姚将军的相好……” “男人和男人?这不能吧?” “少还多怪了吧,我告诉你啊,这军营中的人,最是饥渴,不然他能这么年轻就死了?” 几人明显不是大景人,说起话来带着浓重的口音,声音又粗犷,因此即便是在人流拥挤的客栈中,也分外惹人注目。 小二赶忙上前:“几位客官可小心些,这朝廷与军士的话,可不能乱说。” 姜知雪余光冷冷瞥过去。 虽说她不在意自己的名声,但这几人实在口无遮拦,言谈间还污蔑姚之鹭的名声,还是在大景的土地上,当真是过分。 可即便是有了小二的提醒,那几人也不甚在意,当即借着酒劲,一拍桌子:“小二,你见多识广,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这些人着实可恶!小姐你别放在心上。”卓文虽然跟随姜知雪许久,也得了姜知雪的信任,但姜知雪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过自己的身世,此时他只当姜知雪是问竹先生的妹妹。 叙白也附和:“就是,这问竹先生是是什么人,咱们远在京城,都听过他的大名,即便是黑市,也人人佩服他,这几人个在这污蔑他老人家,这不是找死么!” 这几句话要是带到京城,无需小二出声制止,想来路人都能上前教训他们了。 可出乎意料的是,小二仍旧笑嘻嘻地,压低了声音:“我听说的,可跟几位爷不一样,我听说那问竹先生本就是女儿身……” 众皆哗然。 姜知雪的瞳孔倏然紧缩。 第二百六十六章 起争执 她实实在在被吓到了,瞒了这么久的消息,竟然会从边境小城的店小二口中被提及。 不过一刹那的惊讶过后,姜知雪很快平静下来,继续观察着那方的谈话。 那几个出言不逊的客人此刻也万分好奇,催促着问道:“怎么回事?快说说” 小二眼珠一转,很是猥琐道:“若不是女子,哪能在军营之中那样得人心……” 他言语颇为暧昧,不用多做解释,那几个客人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这是说问竹先生怕不是暗地里还是军妓的身份。 “哈哈——” 那边爆发出一阵欢笑,几人被店小二逗乐,对手甩出一小块金子:“小二兄弟这消息好,再给哥几个上坛好酒,剩下的赏你了!” 小二娴熟地接过金子,唱一声“得嘞”,欢天喜开始招呼后厨。 “啪!”卓文怒不可遏,狠狠拍了一下桌子:“这些人太过分了!” 这次,他是真心实意的生气了,并非单纯替姜知雪出气,他的兄长在世的时候,每每送来家书,都是夸赞问竹先生与姚帅的。 他们兄弟从小并未感受过多少温暖,对他们好的人少之又少,卓文自然格外珍惜。 叙白被卓文吓了一跳,一面伸出手拍拍卓文的后背以示安慰,一面啧啧感叹道:“这边陲小镇,消息就是野。” 那桌客人又灌了几杯酒,继续高声阔论,由问竹先生而起,谈论到了姚之鹭与大景的军队。 一言一语,尽是不屑与调侃。 小二用袖口擦拭着他们赏来的碎金子,谄媚附和:“客官您说得太对了!小的前几日听路过的兵卒说,姚帅早就没了当年的威风,如今打仗连马都骑不稳,连自己手下的小兵都不如!” “那你们莫城的人可要小心了,要是姚之鹭都不中用了,等北羌再打过来……” 姜知雪手指用力,紧紧攥住茶杯,心头升起磅礴的怒意:“住口!” 她将茶杯轻轻放在桌子上,起身走到邻桌前,目光如霜落在商人与店小二身上:“阁下既在我大景地界做客,便该守我大景规矩,而非信口雌黄诋毁我朝将士?” 她自认自己的脾气早在这些年的磋磨中,打磨地格外圆滑了,甚至于方才这些人传自己的谣言,她都只觉得好笑,名声于她,不过是身外之物。 但她却仍旧无法无视这些异邦之人如此诋毁大景与大景的将士。 莫城四通八达,当年被北羌夺去,北羌人对其把守格外严格。 为了能够夺回莫城,又不伤害无辜百姓,全军上至姚之鹭,下至普通的士卒,都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莫城之战,在十八座城池中,伤亡是最严重的。 她仍然记得,大军冲破城门,斩杀北羌将领的时候,她遥遥回首,血流千里,尸横遍野。 莫城的百姓跪道相迎,高呼天子万岁,姚帅威武。 可不过一年,莫城不仅面貌变了,人心也变了。 那小二一惊,待看到姜知雪一身大景中原装扮,瞬间明白。 他虽然一直都在莫城这座小城,但见多识广,还是了解问竹先生与姚之鹭在大景人心中的地位的,于是赶忙一鞠躬,八面玲珑道:“小姐莫气,莫气。” 他拉一拉姜知雪的衣袖,避开那二人,低声道:“小姐您头一次来吧?咱们莫城四通八达,消息就灵通些,除却北羌,远近的异邦商户都会来,鱼龙混杂的,说什么的都有,我们也只是左边听了一耳朵,扭头就忘了,当不得真,小姐可莫要放在心上。” 说着,为了让姜知雪相信,他还一指客栈中几桌大景人的桌子:“您瞧,大伙儿都习惯了,说着玩的。” 那造谣的两个人见到小二同姜知雪在嘀咕,丝毫不将姜知雪方才的话放在心头,反而提了酒壶,借着醉意,摇摇晃晃起身,来到姜知雪面前。 “阿兄,你可别说,这大景的女人就是水灵,想来那问竹先生若是女人,应该也得长这模样吧。” 他目光肆无忌惮地在姜知雪身上游走,开口便是刺耳的别扭口音。 只不过,这话还未说完,面颊上就猝不及防挨了重重一拳。 叙白拍拍手心,笑道:“这位老哥,出门在外,还是低调一些,免得遇上我这种脾气不好的人。” 那人哀嚎着仰倒在地,与他同行的人倏然起身:“你们是什么人,我和我兄弟根本就没有招惹你们,怎么能动手伤人?” 那小二也后撤一步:“客官,这二位爷虽然言语不当,但也没有动手,你们怎么这般无赖?” 叙白瞪大眼睛:“你聋了么?没听到他们调戏我家小姐,你老婆老妈要是叫人当众这么调戏,你也能忍?” 小二没想到面前这人不仅穿着奇特,说起话来也如此荤素不忌,当即哑了声。 此方一闹,客栈中不少人坐不住了。 “哎,哎,那边在闹什么?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就是开几句玩笑而已,你们自己受不住打了人,居然还怪在别人头上,真是可笑。” “不错,真真丢我们大景人的脸。” “怪不得旁人总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今日可是见识到了。” 这些话尽数落在姜知雪耳中,她环视四周,发现出声的这几桌,竟然全都是大景人,反倒是那些异装的外邦人,有不少皱着眉头望着这边,摇了摇头。 在大景自己的土地上,大景人看着自己受异邦人羞辱,却为对方帮腔。 何其滑稽。 姜知雪冷笑一声,才要开口,忽然一道清越的声音由外传来:“小二这话可不对,分明是这个大胡子对人家小姐不敬,怎么到了你嘴里,是非就颠倒了呢?” 小二茫然,姜知雪循着声音望去,见出言的是两名刚从客栈外进来的贵公子。 头前那人板着脸,看起来有些生气:“真是晦气,怎么一出门就遇见麻烦。” 你两个出言讥讽大景的客人,搀扶着起身,登时怒了:“你们知道我们是谁么?我们来大景做生意是瞧得起你们!” 第二百六十七章 官司 “没想到你们大景人竟然这般野蛮,再敢招惹我们,别怪老子不客气!” 姜知雪轻笑一声:“不客气又如何?” 眼见长得如此较弱柔美的女子都对他们如此轻蔑,那两个一直被莫城商人捧着的客人哪里能受得了,立时抄起桌上的酒壶就向前砸去。 姜知雪侧身一躲,酒壶 “哐当” 一声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小二彻底慌了:“客官,贵人!哎呦,这是要干嘛?” 即便到了这时候,他心中还是向着那两个客人:“小姐,您何苦激怒他们?” 叙白眼前一亮,他一直生长在黑市小巷中,对这些家国大义没什么感触,只是见到该自己显伸手了,便兴奋起来。 那两个异邦客人见一击未中,立即晃动身形,欺身贴近姜知雪,右手成拳,就要出招。 姜知雪后撤一步,才要有所动作,就见到一道身影闪现于自己身前,紧接着,那异邦人惨叫一声,便向后飞撞向了桌椅。 先前出言帮姜知雪讲话的那名贵公子,又出手了。 而另一个异邦客人,也被那公子同行的人三两下解决完毕。 整个过程不过瞬息之间,客栈里的人都看呆了。 再次被打的客人挣扎着爬起来,捂着胸口,满脸惊恐地看着面前的姜知雪与贵公子:“你…… 你们是谁?” 贵公子神态很是不耐:“哪来这么多废话?滚!” 二人对望一眼,明白自己绝不是来人的对手,于是在那贵公子愈发阴沉的眼神中,连滚带爬地逃出了客栈。 叙白:“……” 他不过是出手慢了一点点,结果就被人抢走风头了? 只是那贵公子也没有同他们攀谈的意思,口中嘟囔着“吃个饭都吃不安稳,真是晦气”就进了客栈。 小二愣愣看着被打砸的客栈,似乎很想开口要同姜知雪与那两名贵公子要个说法,但又实在不敢开口。 经过这一遭,姜知雪也没有多少用饭的心情了,嘱托过卓文和叙白随意之后,便上楼去了。 温箬在楼上早就听见下方争执不小,只是他没什么兴致瞧热闹,此时见到姜知雪上楼,才知道原委。 关于姜知雪的身份,温箬自然是知情的,听过前因后果,温箬只觉得自己心肝脾肺肾都气的生疼。 “谁能想到当初为了莫城牺牲那么多,这里的人竟然如此忘本!”温箬同样经历过莫城之战,对于小二的行为大感不解。 姜知雪轻声叹道:“左右出过气了,只是有件事恐怕更麻烦。” 瞧那店小二的模样,今日这店,恐怕是住不成了。 “不住便不住,银子送给这样的店家,我还不乐意呢。”温箬骂骂咧咧去收拾行李了。 素容乖巧等在一旁,她听不清二人对话,只是见姜知雪与温箬的神情,也能知道二人似乎不太开心。 果然不多时,店小二上楼来。 他先是敲了敲门,得到首肯之后,小心地探进脑袋来,目光追寻到姜知雪后,立刻换上一副愁眉苦脸:“贵人,方才我劝您不停,这下可惹祸了!” 与此同时,楼下传来一声蛮横的训斥:“是谁在这里惹事?” 听到这声音,小二一哆嗦,语速加快道:“那二位客官已经报官了,贵人不听劝就算了,砸了我们店不说,还要搅扰我们的生意。” 他似乎有诸多不满,却又不太敢明目张胆地表现出来,只能啰嗦道:“唉,当真流年不利,你们还是快些下去和那几位官爷解释一下吧。” 姜知雪只觉得可笑,直到此刻,小二还以为全是他们的错。而那两个异邦族人,在大景的地盘上胡言乱语,还敢报官,莫城的父母官竟然还接了讼状? "走,瞧瞧去。"不过对于见官,姜知雪自然是不怕,坦然在小二的带领下下了楼。 卓文与叙白争在与那几个官差交涉,同样在争执的,还有那两个后来出手的贵公子。小二点头哈腰凑到官差面前:“官爷,就是他们几个。"讨好的语气中还有几分幸灾乐祸。 头前穿着一身捕快服样的人上下扫视一眼姜知雪:“有人状告你们当众伤人,跟我们走一趟。” 说罢就要上前给姜知雪戴上链铐。 卓文忍着怒意,上前一步拦住他们:“你们过堂审讯过了么?有人证物证么?凭什么把我们小姐当做犯人。” 另一面,也有捕快要去铐那两位贵公子,只是同样遭到了抗拒。 那捕快沉下脸来:“看你们衣着举止,应当也是富贵之人,只是别忘了,此处是莫城,你们踏进城池想要做生意,就应当遵循我们的规矩,县太爷说要拿你们,你们就得乖乖就范!” “哦?县太爷倒是好威风,就是不知道会不会秉公执法?”姜知雪一挑眉,针锋相对道。 捕头怒喝一声:“这就容不得你们质疑了!”随即伸手一挥,手下的捕快便上前,想要强行带走几人。 叙白摩拳擦掌,等待一场恶战。 可下一刻—— “啊!什么东西?”几个捕快在即将接近姜知雪的时候,忽然感觉到脖颈处传来一阵锥心疼痛,伸手去摸,只见一点血珠。 温箬轻嗤一声,早在他们争执的时候,他就已经把毒蛛放了出去,虽说温箬对武艺一窍不通,可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准备,普通人想要近身,还是万万不可能的。 叙白迅速萎靡下去...... 另一面,去找那两名贵公子麻烦的捕快,也被踹开。 那贵公子一拍桌子:“一群眼瞎心盲的玩意,没见本少爷没吃完饭吗!” “你们!”捕快未曾想到这几人各自身怀绝技,肉眼可见慌了神。 好在姜知雪通情达理,笑道:“既然是县太爷的命令,我们也不与你为难,那两个人不是想要状告我们吗,这官司,我接了。” 从方才的情形来看,莫城的百姓似乎对于大景及大景军队并无多少情感。她到是想要看看这一方的父母官,究竟是怎么做的,能让整个城池在一年之内,发生这样大的变化。 第二百六十八章 升堂问案 莫城的官府衙门在街道最为繁华的路段之上,一听到圣堂有热闹看,附近的百姓与商户都自发围过来看热闹。 叙白环顾四周,堂上除却姜知雪还有那两个穿着贵气的公子哥,方才捉拿人的捕头捕快分列两旁,气势汹汹,正等着他们口中的县太爷升堂。 而被他们揍过的那两个外邦的客商,则是小人得志般地昂首瞅着他们。 叙白朝他们挤了个鬼脸,而后又转向姜知雪,委屈巴巴道:“小姐,你这也太不公平了。” 姜知雪微微侧头:“哪里不公平了?” “你叫卓文他们都躲起来了,却要拉着我一起来打官司,分明就是偏心!” 方才,趁着那些官差被毒蛛咬伤,姜知雪向着卓文温箬使了眼色,让他们远远避开来了,那几人心领神会,眼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官差身上,快速后撤躲起来了,唯独叙白还傻乎乎立在原地。 姜知雪忍住笑意,一本正经道:“留下你是有原因的。” “哦?”叙白好奇。 “我们之中,属你功夫最好,一会儿若是那县令不讲理,你就冲上去揍他。”姜知雪很是认真地吩咐。 “……?”沉默片刻,叙白艰难开口,“小姐,那可是县太爷?殴打官员,罪名应当不小吧。” 眼见着叙白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姜知雪继续忽悠道:“不怕,我们有圣旨,别说打他,就是他上司,打了也没事。” “当真?”叙白到底是没怎么同这些达官显贵打过交道,见姜知雪说的严肃,很快就信了,于是迅速激动起来,“这事好,交给我!” 姜知雪终于是按捺不住,浅浅笑出声来。 她自然不会当真放肆到当庭殴打朝廷命官,留叙白在身旁,也只是对他不放心而已。 几人等了一炷香的时间,那两个贵公子都已经极不耐烦了,县令才在一名捕快的搀扶下慢悠悠走上堂来。 姜知雪定睛望去,这县令大约五旬年岁,脸又瘦又长,像是山羊一般,端的一副尖酸刻薄的样子,心中缓缓生出一股违和感觉。 她隐约记着,从北羌手中夺回的一十八座城池,都是楚昭序钦点了官员来守,几乎全部都是青壮年,怎么还会有这么大年岁的人? 不等她疑惑,县令就抬手狠狠拍下惊堂木:“怎么回事啊?谁在闹事?” 那两个出言讥讽问竹先生与姚之鹭的客商急忙上前,一番马屁拍上,再苦兮兮颠倒是非开始诉说,将姜知雪说成是无理取闹之辈,而那两个贵公子,则是助纣为虐。 “胡扯!”贵公子之一显然不受这气,当庭跳将起来,要与那二人再理一番,要不要他的同伴拦得及时,想来公堂上又是一番热闹。 县令又是拍下惊堂木,厉声呵止,然后才微微眯眼眼睛,望向台下:“我认得你们,你们是月氏那边的客商,在莫城活动很久了。” 那二人连连点头,恭维道:“不愧是县太爷,正是我们。” 县令点点头,转向姜知雪:“你是头一遭过来?大景人?来做生意的么?” 姜知雪颔首行礼道:“回禀大人,我们是游商,此番原是想要边境投亲,路过贵地而已。” “哦——”县令恍然,紧接着耻笑一声,傲慢道:“既然不是我们莫城的客,又为什么当众闹事?又挑衅旁人、打砸店铺、致人重伤,真真目无王法,罪不容诛!” 县令一番话说的慷慨激昂,直将叙白说的怔愣在原地:“不是,我们似乎还没有说什么吧,怎么已经断了案?” “放肆!公堂之上,岂容你在此胡言乱语!”县令陡然加重语气,“我看尔等就是故意寻衅滋事,来人啊,给我打二十大板,以示惩戒!” 一旁的捕快唱一声喏,才要上前,一旁站立的那两名贵公子却看不下去了:“等会等会!大人,事情根本不是这两个人说的这样,明明是他们……” “哦?险些忘了你们。”县令面无表情打断他们的话,又问道,“你们是一起的?” 那两个贵气公子对望一眼,急脾气的张口道:“不是,只是我们路见不平,帮一帮那位小姐。” 县令又问:“那你们是来此行商的?” 好脾气一些的贵气公子回:“是,大人,久仰莫城大名,我们是头一次来,却不想惹了祸,还请大人明鉴,我们并非刻意闹事。” 急脾气的在一旁用手肘戳一下他:“这么客气干嘛,这一看就是个狗官,怕他做什么。” 这人自以为是压低了声音说的悄悄话,可他嗓门本身就大些,这句话一说出来,在场的人几乎都听得清清楚楚。 就连姜知雪,都忍不住暗自摇头,也不知道这两个人是什么来头,闯起祸来也是如此水到渠成。 县令面色黑了一黑,却意料之外地不曾发作,而是淡淡道:“既是来做生意的,莫城的规矩就要守,一会随师爷前去后堂登记在册,领取文书。” 月氏那两个人愣了下:“大人,他们也是殴打小民的凶犯!” 县令扫了他们一眼:“他们二人既然是行商之人,想来是有误会的,稍后本官自会查明。来啊,先把那两个主谋打了!” 至此,姜知雪终于明白,这县令一听那两个人是客商就改了态度,显然是在这些客商手中捞了不少油水,才会如此区别对对待的。 看来这莫城的繁荣背后,还有许多藏在暗处的曲折。 叙白急忙拦在姜知雪面前,小声问道:“小姐,现在我能去揍那老头了吗?” 姜知雪张张嘴:“先不急……” “大人,手下留情。”话只起了个头,衙门外就传来一道柔缓的男音打断了姜知雪。 这一声来的突兀,堂上众人都忍不住回头去看。 只见围观的百姓被分出一道小路来,一名身着紫袍的男子,信步而来。 县令皱着眉头:“你又是谁?今日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人?” 那两个贵气公子却面色一喜:“爷,您来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律令 姜知雪颇为惊讶地转头看了下乐颠颠跑向紫衣人的那两个贵气公子。 这二人衣着打扮皆不俗气,再加上性子急切刚硬,起先在客栈之中,也是不愿意随着官差一起来衙门的,是见到她妥协之后,才不情不愿一起跟着来的。 她原以为,这两人纵使不是高官子弟,也是什么富庶人家的公子哥,实在是没有料到,他们竟然是这紫衣人的仆从! 紫衣人身量纤瘦,似乎有些怕冷,春日中也穿着厚厚的貂裘,眉眼如画,气质矜贵清冷,的确是配得上做哪二人的主子。 他走至堂前,弯腰恭敬地向着县太爷行了一礼:“下人无状,惹了祸事,小人是他们的主子,问询赶来,厚着面皮同大人讨个人情。” “爷,您不知道,他们可气人了!”急脾气的那人急忙解释,可在外人面前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却在被紫衣人瞪了一眼之后,立刻闭了嘴。 县令皱起眉头:“你又是谁?扰乱公堂,可知是何罪状?” 紫衣人翩然一笑:“小人实在是第一次来往大景,多有得罪之处,还望大人海涵。” 说罢,向着身后随行的丫鬟点点头:“这是小人的文书,还请大人过目。” 丫鬟婷婷袅袅上前,递过一沓文书。 姜知雪眼见,一下子就看见架在其中的银票。 她不动声色将目光落在那紫衣人身上,心想原来这人竟不是大景人,只是他们的衣着打扮与语言贪图,与中原别无二致,难怪自己看不出来。 且这人显然对莫城的状况更加了解,不然不会一出手就能拿捏住县令。 果然,县令在拿到文书之后,先是愣了片刻,才装作无事的模样:“原来是胡公子,令仆的确是招惹了些麻烦,不过并非主谋,本宫已经训斥过他们,公子带回去便可,只是近来显别急着出城,若是案子有进展,还需他二人从盘古协助。” 此言一出,围观的人群便爆发出一阵不小的议论声。 “怎么这就放了?” “没听见么,他们也就是管了个闲事,不打紧,还是里头那个女子是主谋。” “真是可惜了,还想着能看看行刑呢……” 县令厉声何住堂外的喧哗,再一次看向姜知雪与叙白:“左右,把主犯拿下,打!” 眼见捕快们上前,姜知雪急忙开口:“大人,若是民女没记错,您方才审问了那两名月氏部人,又问过这位公子的两个仆从,却从未问过民女此案的经过,如此就要急着动刑,是否不妥?” 县令怒道:“本官想怎么审案子,还容你插话?你是不服么?” 姜知雪坦然:“不错,我不服。” “民女不才,隐约记着,大景刑律篇有记,约莫是第三十六条,凡定罪需有‘人证、物证、事证’三者俱全,缺一不可;第四十二条,官员审案若未查清事实便滥用刑罚,需杖责三十并——”姜知雪勾唇,浅浅一笑,“革职查办。” 此言一出,上至县令,下至捕头捕快,都忍不住露出惊异的神情。 他们在此当土皇帝当久了,还是头一遭有人搬着大景律令要“革职查办”他们大人的。 这女子怎么看都是弱不禁风的样子,是怎么敢在县令面前如此忤逆的? 那紫衣人原本已经带上了两名仆从想要离开了,闻言也放缓脚步,侧身去看姜知雪。 姜知雪也不管这些人的目光,兀自淡然道:“民女还有一事不明,还请大人解惑。” 县令还有些懵,下意识问到:“什么?” “大人方才问的问题,民女也很好奇,想要同大人讨一个答案。”姜知雪道。 县令疑惑的表情更甚:“哪个问题?” 姜知雪:“您方才问那位公子,扰乱公堂,是何罪状,民女有些好奇,搅扰公堂的罪名,大人知晓究竟该怎么判么?” 县令紧锁眉心:“是什么?” 他下意识的迷惑与不解,一下子就暴露了自己的确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姜知雪缓缓露出笑容。 “好啊,你作为一方父母官,包庇外族人就算了,没想到连大景的律条都不知道!”叙白反应很快,立刻跟上话去,“你这样的县令,凭什么定我们的罪!我们要告发你!” “大胆!本官怎么可能不知道!”县令如梦方醒,当即找补道,“本官只是诧异,此女如此放肆,一时不查,上了你们这等刁民的当!” 叙白丝毫不让:“哦?你知道那你说啊,我来听听,你说的对不对!” 被姜知雪与叙白这一搅扰,公堂内外又瞬间热闹起来。 县令不得已,连拍三下惊堂木:“肃静!” 那两个月氏族人眼见姜知雪与叙白在言语上丝毫不让,急忙道:“大人不用理会他们,这两个恶奴就是这般油嘴滑舌,我们也是深受其害,看来只有打服他们,才能叫他们闭嘴!” “不可。”紫衣人等他们说完,才缓声出言阻止,他的声音同他的人一样,病殃殃的,听着有气无力,但一字一言又格外清晰,隐隐带这些叫人不容质疑的气势在其中。 “小人虽不了解大景律令,但打砸客栈一事,他们双方的确是各执一词,既然那小姐深谙律令,大人若是强行用刑,想来也会落人口实,对大人清正廉明的名声有损。” 姜知雪侧目,方才还明晃晃行贿的人,此刻面色如常的侃侃而谈“清正廉明”,实在是有趣。 但这人的确是在帮自己说话:“依着小人愚见,不若先将这四人收监,稍后传唤店家做证,届时孰是孰非,便可明了,到时候再用刑也不晚。也免得那女子再以旁的由头,来指摘大人断案不公。” 这紫衣人的确厉害,几句话似乎是不偏不倚,叫县令寻不出丝毫错处来。 “既然如此……”县令原本原本想好的说辞已经全部被姜知雪与叙白全被打乱,本身便处在不知如何应对的境地,如今自然欣然借坡下驴,“就这样办吧!收监,退堂!” 第二百七十章 牢狱之灾 “唉?这怎么突然退堂了?” 县令的命令一下,县衙外便是传出正争先恐后的失望叹息,显然他们更希望能够看到有人受刑的样子。 只是场上诸人对此并无什么反应。 紫衣人向着县令再一鞠,转身之际,遥遥冲姜知雪微微一笑。他身后衣着华贵的仆从还小声嘟囔道:“爷,你同他客气什么,他还能怎么着咱们。” 姜知雪见他也不恼,只是有些无奈地曲指弹了弹那急性子仆从的额头,心中不免好奇。 于是也颔首回礼,趁此机会细细打量此人。 不得不说,无论是这个人还是他的这两名仆从,都很是奇怪,若说他们行事张扬,可这紫衣人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可若说谨慎,这几人又恨不能将“富有”“高调”几字贴在面门上。 她只能确定,这几人绝非寻常商户。 紫衣人搅了一通浑水,又施施然带着丫鬟与仆从出了衙门。 另一面,捕快依着县令的话,上前就要押送姜知雪与叙白。 叙白转头看了眼一旁有些怔愣地两个月氏族人,立马嚷嚷道:“都是要收监的人,你们怎么不去管他们?明明他们看起来更是凶神恶煞,怎么这么多人冲着我们如此柔弱的主仆二人!” 这话一出,即便是姜知雪,也忍不住瞪大眼睛,侧目望向叙白。 这辈子,似乎还是头一遭有人当着她的面,将“柔弱”二字按在她的身上…… “费什么话!快走!”那捕快瞧叙白分外不顺眼,不耐烦地伸手就要去推,只是手未到,就被对方挡住。 有姜知雪撑腰,叙白丝毫不怕这小小捕快,甚至于摩拳擦掌,向自家小姐询问道:“小姐,方才你说要揍的那人,现在还作数么?” 姜知雪:“……”合着他始终极惦记着那知县。 莫城的牢狱倒是平平无奇,姜知雪迈步在逼仄潮湿的甬道中,在捕快晦暗不明火把光亮中,隐约可以看到其中关押了不少人。 他们似乎都已经认命,见到有人过来,也只是懒懒抬头看一眼,除此之外,没有多余的动作。 姜知雪一一看过去,发现犯人竟然是以老人居多。 仔细想来,在莫城这一遭,的确是没有怎么见到年长? 者。 捕快们倒是也不忌讳男女之防,将姜知雪与叙白关在了一处,又带着那两个月氏族人走远了。 姜知雪举目观察,这座牢房格外破败,连个窗户都不曾有,唯一的床上杂乱地堆了一些枯草,正在暗暗散发着难以言说的味道。 叙白“啧”了一声,倒是没有嫌弃,很是乖觉地上前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问题后道:“小姐,这儿虽说同你的府邸差远了,但总归也没什么好法子,只能凑和一下了。” 而后又带上几分不解道:“您方才为什么不把护身的那东西拿出来,也免得来这一遭。” 姜知雪在边关的时候多的是风餐露宿的日子,如今进了牢狱,倒是也不矫情,随口道:“无妨,我们不会在这呆太久。” 与他们的牢房对相对的一间,住了一老一少二人。 自从姜知雪他们到来,那年少者便一直暗中注意着他们,目光尤其离不开姜知雪,他还自以为隐蔽,殊不知只是二人懒得理睬他而已。 此时他听到二人对话,年少者总算是按耐不住,开口提醒:“我说你们二位,衣着打扮看起来也不像是富贵人家,进来了就不要想着不切实际的事情了。” 这年少者眼角有块极为明显的红色胎记,眼睛又长的小,说起话来,挤眉弄眼的很是滑稽。 叙白来了兴致:“小兄弟,你的意思是,只要给够银子,就能出去?那你们这些人,总不能都是欠着县令的债吧?” 小眼睛道:“嘿,老兄,你倒是明白。” 他左右看了下,眼见没有狱卒巡逻,才靠近些道:“我也是看着那些被关押进来的客商来来往往才知道的,咱们这位县令老爷,实在是高明。” 这人说道,莫城县令自己给过往的商户制定了一条通关税,这税收的简直和山匪的买路钱别无二致,只有同县令签了协议,缴纳了税款,才能在莫城安然做生意,否则,简直是寸步难行。 “这被关几天,还是轻的,那些背后无靠山的小商小贩,多的是被卖的。” 像是莫城这样地处边关,与多蛮夷部落接壤的县城,“人”毅是一种商品。 小眼睛说着,又去看姜知雪,语气中带着一些无奈与幸灾乐祸:“你们要是真的有钱,还是赶紧想法子交出来,我瞧着这位小姐相貌清俊,可别叫那县令看上了。” 小眼睛这边聊得兴起,与他关在一处的老者,却是一副行将就木的样子,一直所在角落中,动也不动。 兴许是在这样的环境中憋坏了,再加上叙白这性子,与小眼睛可谓是他乡遇故知,不多时就凑在一处,扒出了很多辛密之事。 比如相比于大景子民,县令更加偏心外邦族人,尤其近来,甚至有北羌人混进来,暗中进行交易往来。 再比如,县令今岁已经五十有八,膝下一儿十女,因此到处讨小老婆,就是想要多生几个儿子。 姜知雪有一搭没一搭听着,时间过的很快,到精彩之处,她也禁不住暗暗称奇。 “是谁在一直说话?将大牢当做自己家了么?”忽地,一声粗混的呵斥自入口处传来。 两个话痨登时一齐闭了嘴。 紧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个字矮小的狱卒慢悠悠晃过来:“你们这些囚犯冥顽不灵,给咱们申大人已经添了不少乱了,被关押在此,不好生反省己过便罢了,还如此放肆,再有发现,定当大刑伺候!” 这一番话官腔十足,可见平时作威作福惯了。 姜知雪轻嗤一声,并不将他放在眼中,可未曾想到,这人踱步前行,竟然稳当当停在了她与叙白的这间牢房前。 “你们就是今日刚被关进来的那二人?” 第二百七十一章 越狱 叙白警惕道:“你什么事?” 这话很是不客气,另一边的小眼睛瞬间替他捏了一把汗。 可未曾想到,狱卒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有人来看你们,你们等一等啊。”而后便转身离开了。 “老兄,当真有人捞你?”就在叙白诧异的时候,对面的小眼睛急急发问。 叙白:“他们不应该来这么快吧?” 小眼睛根本没管他说了什么,快速道:“老兄,祖宗!你们要是出去了,能不能想想办法把我也捞走,我在这实在是待不下去了!出去之后我做牛做马会报答你们的!” 就在他的絮絮叨叨中,远处的火把摇曳几下,一道清矍的人影缓缓行近。 始终沉默着看叙白他们两个人耍宝的姜知雪目光一沉。 还真是个意想不到的人。 被县令称作“胡公子”的紫衣人在姜知雪面前站定:“小姐,又见面了。” 身后的婢女轻挽手臂,搭着他那件价值不菲的大氅,安静立于身后。 尽管心中惊讶,姜知雪还是很好地控制住情绪,迎上他温和友善的目光道:“我与公子似乎并不认识。” 紫衣人此时只着一件单衣,更显羸弱病态,因此更多几分平易近人的气质。 只是其中有几分伪装,便不得而知了。 被质疑后,紫衣人面上带上几分愧意:“是在下唐突了,只急着同小姐结交,该有的礼数却忘了。” 说着,便介绍起自己来,紫衣人名唤胡钦,是莫里族的皇室宗亲,因是末子不受器重,便离家做些生意,多年奔走虽说也积攒了不小的财富,却被拖垮了身体,此番前来大景,除却买卖,也有寻访名医的打算。 “今日与小姐遥遥相见,便觉小姐绝非寻常之人,又听小姐在公堂之上,同那知县斗智,精彩至极,这才贸然前往,还望小姐恕罪。” “你竟然不是大景人?”叙白颇为惊讶,“那你这官话讲地,可比那两个混球强多了。” 胡钦一笑,解释道:“莫里族本就与大景相邻,许多年从未有过争斗,双方互有姻亲往来,在莫里,大景的官话远比我们自己的话要常见。” 叙白观察着姜知雪的神情,心中明白她对胡钦并没有攀谈结交的意思,于是便自顾自揽下同人沟通的活计:“原来如此,早就听闻莫里族不喜战争,最是和善,没想到说的还真对。只是我同小姐深陷牢狱,公子嘴上说着仰慕,怎么没有些实际表示?” 面对叙白如此直白且无礼的索求,胡钦不仅没有表露出一丝一毫的嫌恶,反而真诚道:“小兄弟直言直语,是爽快人。在下已经拿了银两前去通融了,莫城不比其他地方,规矩多些,小姐同这位小兄弟初来乍到,难免遇上麻烦,举手相帮,自然是应当的。” “啊?你?”叙白根本想不到,胡钦竟然当真愿意散去银两来帮他们,一时无言以对。 姜知雪轻叹一声,开口道:“公子仗义,待我们出狱之后,定当厚谢。” “哪里哪里,小姐客气了。”胡钦又是温文尔雅地点点头,“此处不宜闲话,来日寻了机会,再请二位。” 说罢,便带了婢女,在狱卒的催促声中离去。 叙白:“小姐,这人是不是钱多的没处花?” 姜知雪倒是不甚在意:“他愿意帮忙,难道不是好事么?再者,这人也只是当着我们的面说自己大方,到底是否真的帮了我们,谁又知道?” 她承认,胡钦的确一言一行风度翩翩,但越是这样,便越发可疑。 方才叙白说莫里族人最是和善,当真如此?若是不曾记错,北羌二皇子在六皇子得权之后,便是叛逃去往莫里,而这胡钦,似乎说自己是皇室宗亲? 果然,胡钦走后,姜知雪与叙白一直挨到天黑,也不见有狱卒过来放人,甚至半分优待也不曾给到。 叙白直嚷着胡钦果然是个骗子,在对面那小眼睛的幸灾乐祸的絮絮叨叨中将那张霉迹斑斑的床让出来,才要靠着桌子睡一会,牢狱甬道上的火把骤然熄灭。 叙白眼睛猛地睁开,低声道:“小姐,有变故。“ 几乎是同一时间,牢狱出口处涌出大股浓烟,直呛的人咳嗽不止,求生的本能让那些囚犯拼命呼救、打砸牢房。 可白日中,但凡有一丝声响就要进来巡视的狱卒刺客却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响。 浓雾很快遮挡住姜知雪的眼睛,眼前只能隐约看见几步之外的叙白,她即刻警觉起来。 随着锁芯轻巧转动的一声,一柄利刃直冲着姜知雪的面门刺来。 果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姜知雪不知对方深浅,不敢硬碰,低唤一声“叙白”,足尖轻点,向后退去。 叙白反应自然不慢,闪身同刺客缠斗在一处。 此刻,其他牢房的囚犯仍旧在呐喊,并无人察觉此处的变故。 姜知雪心下一狠:“叙白,必不手下留情!” “是,小姐!”叙白应一声,抬脚将对方的刀踹开,又凌空接住,对方的伸手本就平平,此刻没了兵刃,更加不是叙白的对手。 在叙白的杀招面前,那人很是果断,扬手飞出几枚暗器后,迅速隐身在雾中,消失不见了。 叙白想要去追,却不甚被地上枯草绊住,只能作罢。 他心有不甘:“小姐,叫他溜了,怎么办?” 姜知雪在地上摸起那几枚暗器,笑了笑道:“门都已经开了,你还问我怎么办?自然是赶快走了。” 白送上门的越狱机会,怎么能不要? 叙白点点头,临走前还颇讲义气地给对面的小眼睛也开了门。 夜风习习,二人重新站在街上,叙白深吸一口气:“还是自由好。” 姜知雪道:“少贫嘴了,那刺客的刀你留好,我们先去寻素容他们。” 温箬是老江湖,在城中留下了记号,很容易寻找。 循着记号,姜知雪找到一家门面颇小的客栈,可问道值夜的小二时,那小二却茫然道:“您是问那几位客人?他们去寻人了,还未曾回来。” “听说同他们一道来的那病弱姑娘,丢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素容失踪 顺着卓文和温箬留下的记号追上去时,姜知雪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底。 她来到这里的消息是封闭的,除了随行的几个人和冷清梧外,再无任何人知晓。 她对冷清梧是绝对信任的,而楚昭序,就更加没有理由将她的行踪透漏给别人了。 叙白顺着温箬留的记号跑的飞快,偶尔停下脚步等一等姜知雪,见她心事重重,安慰道:“小姐,不要太担心了,温箬他们一定会将素容带回来的。” 姜知雪点点头,“我们快走吧,等追上温箬和卓文再说。” 两人脚步匆匆,生怕自己的脚慢上一步,素容就多一分危险。 在距离客栈两条街的位置,姜知雪找到了温箬和卓文。 见到姜知雪,温箬十分愧疚,“对不起小姐,是我没看好素容。” 姜知雪拍拍他的肩,安抚道:“这不关你的事,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找到素容。” 她看向卓文,“有什么线索吗?” 卓文面色凝重,“暂时没有,素容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样,而且那些人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我们顺着那群人留下的脚步追到这里之后,那些脚步就消失了。”温箬道:“这里几条街道鱼龙混杂,我们对这里不熟悉,很难再查下去。” 他们此时所在的位置在一条十字街道的中心位置,四通八达,东南西北各方向都有路。 此时天色渐晚,夜色降临,街上只有稀稀拉拉零星几个人影,远处的黑暗就像张大了嘴的邪恶巨兽,让人平添了几分惧意。 姜知雪的心又沉了一分。 带走素容的,究竟是谁?他们的目的又是什么? 若是北羌的人抓走了素容,那就证明朝中一定有北羌的奸细,否则,没理由刚踏入这里就被盯上。 但若是北羌的人带走了素容,没道理他们什么东西都没留下,就像是,不想让人知道素容踪迹一样。 难道,是姜许意? 可姜许意对她恨之入骨,如果是她带走素容的话,绝对会留下素容的东西,以此来要挟自己。 一时间,姜知雪陷入了迷茫,如今最重要的,就是知道带走速溶的是什么人。 既然素容最开始失踪的位置在客栈,那他们就先从客栈查起! 几人回了客栈,找到素容住过的房间后,众人开始寻找蛛丝马迹。 当时温箬和卓文两人被姜知雪的牢狱之灾打的措手不及,只来得及混进人群。 见姜知雪和叙白被抓走,两人商量了一下,决定将身体虚弱的素容放在客栈休息,然后两人再出来打探打探消息。 没想到,等两人回到客栈后,原本躺在床榻上休息的素容已经不见踪影。 客栈里的店小二说,他没见过任何可疑之人,也没看到素容离开客栈,素容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听着两人的话,姜知雪的眼神却落在了房间的窗户上。 那个位置,留下了一个小小的洞,就像是,有人从外面戳破了一样。 她突然记起在大牢时,那个小眼睛说的话,他说,在这里,人也算是一种货物。 脑海中灵光一闪,她看向叙白,“你还记得大牢里那个小眼睛吗?” 叙白点头,“当然记得,他怎么了?” 姜知雪将她的猜测同几人说了之后,众人都觉得匪夷所思,“你是说,这城中有拐子?” 姜知雪哼笑一声道:“不光是有拐子,只怕这客栈,也同拐子是一伙的。” 否则一个大活人,怎么可能无故失踪。 她朝卓文道:“你去看看这客栈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卓文点头,他也觉得这事有些奇怪。 “这只是我的猜测,并没有彻底验证,至于是不是真的,马上就能知道了。” 姜知雪转身朝着客栈楼下走去,目标明确地来到了夜间守店的店小二面前。 店小二见到她,有些诧异,但还是面带笑容的看向她道:“客官有什么需要?” 姜知雪愁容满面,悠悠叹了口气道:“我家妹妹今天住在这里,但是我回来后已经不见她踪影,不知你是否对她有印象,可否告知我她的去处。” 店小二微微变了脸色,语气不善,“客官的妹妹若是丢了,该去报官,小人这店每天人来人往,怎么可能记得住那么多人的行踪!” 姜知雪还想说什么,店小二又道:“城中失踪的人又不止客官妹妹一个,您就算是再怎么问我,我也没任何头绪啊!” 说着,他就朝着姜知雪挥挥手,“若是没有别的事,客官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别耽误小人做生意。” 姜知雪见他态度如此奇怪,心中有了答案,也不再追问店小二,转身娉娉婷婷上了楼。 而那个店小二,见她上楼后,若有所思的看了她离去的背影一眼,转身去了后厨。 姜知雪刚回到房间,温箬几人就立刻挤进了房内。 卓文仔细看了外面,确保外面没人偷听后,才走到姜知雪身边。 “小姐,你猜的没错,这家客栈果然有问题。” 卓文罕见的冷了脸,“这家客栈的某些房间内,有一条通往客栈外的地道,若是将人从地道带走,别人压根不会发觉。” 他恨恨道:“都怪我被那个店小二误导了,以为素容是被人带出了客栈,压根没想那些人是通过地道将她带走的。” 素容的房间内也有一条暗道,就在她的床下,只是他们当时心急如焚,也就忽略了这个细节。 “那些地道通往哪里?”姜知雪比较想知道这个问题。 卓文摇头,“我怕打草惊蛇,并没有下去。” “没事,晚上我就来会会这些拐子。”姜知雪深吸一口气,“那群人既然是想要抓年轻女子,那晚上肯定会盯上我。” 卓文一惊,“小姐是想要自己去以身犯险?不行,这太危险了!” 姜知雪摆摆手,“没事,我心里有数,我也想看看,这些人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知道自己劝不动姜知雪,温箬默默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塞到姜知雪手中,“这瓶软筋散你拿着,应该用的上。” 又从身上摸了摸,拿出另一个折好的纸包,“这个是我研制的毒药,只要沾上一点,便会浑身剧痛,皮肤溃烂,你拿着防身。” 姜知雪哭笑不得,“倒也不用如此,我相信你们肯定可以将我救出,我只是去探探这群人的底细而已。”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二百七十三章 以身犯险 入夜。 姜知雪躺在客栈硬邦邦的床上,闭上眼睛静待那些人的到来。 温箬几人待在她旁边的房间,几人都没睡,神情紧张的竖着耳朵听着姜知雪房间的动静。 叙白压低声音道:“那些人真的会来把小姐拐走吗?今天他们已经带走了素容,应该不会冒险再把小姐也弄走吧?” 卓文道:“不一定,今天那个店小二知道小姐起了疑心,应该不会放过小姐。” 叙白闭上了嘴巴,几人在黑暗中如同几座雕塑一样,沉寂无声。 夜幕沉沉,白日的喧嚣早已沉寂,只剩下姜知雪浅浅的呼吸声在寂静的夜里起伏。 其实她也没有把握确定那些人今晚会不会行动,毕竟她身边跟着好几个人,若是那些拐子胆子小点,必定不会对她下手。 就在她思绪万千时,一阵轻微的声响打断了她的沉思,她瞬间睁开了眼睛。 旁边的温箬几人也听见了这阵声响,纷纷屏住呼吸,如同几头黑暗中蛰伏的野兽。 来人刻意放慢了脚步,若不是姜知雪对脚步声十分敏锐,恐怕就将这声音忽略了。 她微微眯起眼睛,借着昏暗的月光看向窗户的位置,那里鬼鬼祟祟地站了几个人影。 两根细小的竹管戳破了窗户纸,同时伸进了两个房间,众人纷纷无声捂住口鼻。 虽说他们已经吃过温箬给的解药,但这迷烟若是吸进喉咙,也挺难受的。 外面的人等了一会儿,似乎是在确认两边房间的人有没有被迷晕过去。 其中一个人压低声音问道:“我们就这样将这个人抓走会不会出问题?她的身边可是跟了好几个随从!明天那些人发现她也不见了,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之前那个店小二的声音响起,“怕什么!那些人要是问起,就说我们都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难道他还能把我们怎么样?” 那人有些犹豫,“可是,那群人看着似乎很不好惹…” 店小二声音透着一股阴狠,“李山,你和我为县令做了那么多黑心的勾当!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瞻前顾后了?有县令在,你有什么好怕的!” 姜知雪听到这些话,心中涌起一股果然如此的愤怒。 她早就知道那县令不是什么好东西,本以为他最多也就只是贪图民脂民膏,没想到居然私底下还干着贩卖人口的勾当! 一个父母官,不好好治理此地也就算了,竟然还同这些拐子有关系,当了这些拐子的后台!当真可笑! 门外的店小二道:“行了,快点把她带去给虎哥,她那几个随从应该已经被迷晕了,明日就到交货的时间了,可别耽误了县令的大事。” 房间门被缓缓推开,姜知雪立刻闭上眼睛,装作被迷晕的模样。 那几个人立刻上前将她扶起,又打开了她床下的暗道。 随后,一个人扛起“昏迷”的姜知雪,匆匆下了暗道,另一个在他身后举着油灯,两人快速在暗道里穿行。 剩下的人,则将那床铺重新还原,重新退出屋子,就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一番行为,干得顺畅又快速,就像是做过无数次一样,行云流水。 等到店小二几人离开,温箬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道:“一群畜牲!” 叙白走到门边,确认那几个人离开后,冲着两人招手,“走走走,跟上小姐。” “再等等。”卓文道:“现在贸然下去,恐怕会跟那些人撞个照面,再等一会儿。” 估计那些人关人的位置就在暗道尽头附近,顺着暗道就能找到,更何况,温箬给了姜知雪一只蛊虫。 只要子蛊待在姜知雪身上,不管她在哪里,温箬都能找到她。 也不知道被扛着走了多久,姜知雪装睡都快装不下去的时候,扛着她的那个人终于停下了脚步。 有人冲着扛她那个人打了个招呼,“又抓一个?” 当那人借着烛火看见姜知雪的长相后,立刻惊呼,“从哪里抓来的?这城里还有这种绝色!” 扛着她的人含糊道:“不清楚,好像是从别的地方来的,胡于白天抓了她妹子,估计被她怀疑了,索性将她也拐来了。” 那人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反而笑了一声,“哟,还是一对姐妹花,那你快把她交给虎哥吧。” 她也不敢睁开眼睛,任由那人扛着她来到一个房间。 守在房间外的应该就是他们嘴里的虎哥,声音有些粗犷,“让我看看,今天到的是什么货?” 姜知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生怕被人发现自己装晕,手心渐渐冒出了一股冷汗。 好在那人并没有发现什么,看了姜知雪一眼,哈哈大笑,“好小子,在哪抓到这么好的货的?就这相貌身段,绝对能卖个好价钱!” 一阵叮铃当啷开锁的声音响起,那人推开门,“行了,把她给放进去吧,等明日就将这批货给卖了。” 被那人像丢麻袋一样丢到了地上,姜知雪浑身骨头都摔痛了。 她咬牙切齿地想,等到出去了,她一定要让叙白把这人也扛着摔地上,让他尝尝这种滋味。 把姜知雪丢下后,那人就锁上了门,同外面的虎哥交谈起来。 虎哥似乎是有些犯困,说话的声音沙哑中透着一些困倦,“你帮我看一下,我回屋休息会儿,县令吩咐了,这批货可不能出任何问题,要是跑了,咱们都吃不了好果子。” 那人满不在乎,“放心吧虎哥,屋子好好锁着呢,这群人出不来。再说了,就算她们出来了,外面还守着好几个人呢,她们跑不了。” 虎哥也觉得有道理,打了个哈欠,“行了,我走了,你小子晚上可得给我精神点。” 等到虎哥离开后,那人小声嘟囔道:“拿着鸡毛当令箭!还真把自己当成一根蒜了,要不是县令信任你,你算老几!” 一边不满地抱怨,一边坐到门外的一把椅子上,不耐烦的闭上眼睛,“有什么好守的,难道这群人还能飞出来不成!” 不一会,外面就响起了他的呼噜声。 听见他的呼噜声,姜知雪缓缓睁开眼睛,开始打量起关她的房间。 这个房间里大概关着十来个姑娘,月光昏暗,她看不清楚这些人的长相。 这些姑娘似乎被开门锁门的动静吵醒,全都缩在了角落,一双双明亮的眸子在黑暗中警惕的盯着门的方向。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 第二百七十四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房间内,除了铺在地上的一些稻草外,再无任何东西,连床都没有。 房间四周都是墙壁,除了某一面墙高处有一扇透气的小窗,杜绝了大家想爬窗逃跑的念头。 只要开门,整个屋子一览无余。 姜知雪在心中默默骂了一句狗县令。 这么大个屋子,竟然连一床被子都没有,也不怕将这群姑娘冻出个好歹。 这些姑娘似乎都很害怕,有几个眼中还含着泪水,但她们都用手捂着嘴,并不敢哭出声。 其中一个小姑娘推了推躺在地上的姜知雪,小声喊道:“醒醒,醒醒。” “我早就醒了。”姜知雪幽幽出声,“让我再躺一会儿吧。” 腰疼,肩膀疼,浑身都疼。 那人可真不会怜香惜玉啊,她这么如花似玉一个美人儿,竟然是被扔到地上的。 小姑娘见她好像确实十分清醒,也不再推她,而是抱着腿坐到一旁,呆呆抬头的看着黑暗中的房梁。 过了一会儿,她见姜知雪这边丝毫没有动静,有些疑惑的转过头道:“你怎么不哭?” 姜知雪眨眨眼,“我为什么要哭?” 那小姑娘指指周围其他人,“她们被抓进这里之后,都会哭的。“ “那你呢?”姜知雪来了兴致,“你没哭吗?“ “刚开始哭,后来被打怕了,也知道没有人能救我,就不哭了。” 听着她年纪轻轻就老气横秋的语气,姜知雪哑然失笑。 周围传来压抑的啜泣声,见那些人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姜知雪有些不解。 “她们为什么要捂着嘴哭?”她指指其他人。 “如果哭出声吵到外面那些人,他们是会打人的。”小姑娘道:“那些姐姐被打怕了,不敢哭出声。” 小姑娘又问,“你不害怕吗?姐姐,我们刚来的时候,都会害怕的。” 姜知雪手脚利索地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小声问小姑娘道:“白天他们有没有抓一个生着病的姐姐来这里?” 小姑娘摇头,“没有,今天被抓进来的就你一个。” 她想起了什么,又道:“不过,旁边还有一个房间,也关着好几个人,也许是被关进了那边。” 姜知雪打量了这个瘦弱的小姑娘一眼,“你被拐来多久了,怎么对这里这么了解。” 黑暗中,小姑娘似乎有些低落,“已经十几个日落了,我是这里最先被拐来的。” 看她的模样,也不过十二三岁,个子又瘦又小,仿佛一整风就能将她吹走似的。 她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小禾。禾苗的禾。”小姑娘小声回答。 四周陷入寂静,原本那些被吵醒的姑娘哭累了,陆陆续续又睡着了。 小禾也慢慢合上了眼睛。 姜知雪却睡不着,素容大概是被那群人关在了隔壁,也不知道温箬和卓文要怎么溜进来。 她担心以叙白的急性子,会直接冲进来打草惊蛇,但转念一想,有温箬和卓文看着他,他应该不会那么冲动。 她相信卓文和温箬,他们比自己想象中更加靠谱。 暗道里,温箬和卓文几人顺着蛊虫的指引走出暗道,暗道尽头竟是一家荒废的城隍庙。 这座城隍庙就在城中,但位置比较偏,前几年庙中走水,大火将这座城隍庙烧的只剩下漆黑的大殿和几根焦黑的木头。 当初边境还时有战火,这里的人自己的日子都过得战战兢兢,哪有精力来修整翻新这座庙,后来,这里人丁越发凋零,极少有人来,也就成了一座废庙。 且这个位置偏僻,原本住的人就少,走水后人就更少了,如今更是只有零星两户人家住在远处。 那两户人家离这座城隍庙也远,几乎从不往这边凑,也不允许自己的孩子到这边来玩。 因此,也没人发现这座庙里,竟然还有一条暗道。 这县令倒也聪明,知道找这么一个隐秘的位置来挖通暗道。 离开城隍庙后,几人七拐八拐来到城隍庙不远处一家小院,蛊虫在温箬怀里变得有些急躁。 小院院门紧闭,门口的两盏灯笼发出微弱的烛光,里面发生了什么,有什么人,外面完全看不出。 卓文计算了一下院墙的高度,有些为难的看向叙白,“似乎有些高,你能翻进去吗?” 叙白此生最受不了别人激,当即拍着胸脯信誓旦旦说没问题,随后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在温箬和卓文两人期待的目光下,叙白卯足了劲,用尽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了围墙。 确认院子里此时没人后,叙白做贼般跳下围墙,蹑手蹑脚来到门后,给温箬和卓文将大门打开。 几人闪进院内,叙白又将门轻轻关上,然后朝着院内摸索过去。 这座宅子的主人应当是个挺有钱的主,宅子里有好几个小院子,以及数不清的房间。 只是大多数房间都是空着的,没有人住,几人路过两个小院,皆是空空荡荡的。 摸索到第三个小院时,叙白立刻警觉起来,路过一个屋子,冲着两人努了努嘴,示意他们这个屋子有人。 温箬立刻上前,学着店小二的样子,在窗户上扣一个小洞,将手中的粉末洒进屋子里。 叙白朝他挤眉弄眼,无声道:“你这个东西靠谱吗?” 温箬笑而不语,这是他研制的,一旦吸进一点,起码得昏睡上四五个时辰,比这些人的迷烟可好用多了。 他刚才洒的量,足以让屋子里那几人睡上个两天。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几人如同黑夜中的鬼魅般如法炮制,将几个屋子里的人全都迷晕。 确保所有屋子的人都被温箬迷倒后,叙白眼睛亮晶晶的冲着他竖起了大拇指。 这玩意可比他的拳头好使多了! 最后只剩下那个守在门前的人时,叙白朝着温箬摆摆手,“我来,放心,我是专业的。” 说着,他偷偷溜到那人身后,果断一个手刀下去,那人顿时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 叙白也没打算扶人家一把,任由其轰隆一声倒在地上,摔个鼻青脸肿。 温箬和卓文看着他的动作,也没觉得有任何不对。 门内应该就是那些被拐的女子,他们找了找,发现倒下这人身上没有钥匙。 大灰狼书源温馨提示:特殊原因,群被强制解散!新群重建,1群号(298732622)2群(1062268835)防失联,tg: /dahuilang888 ,这条消息会显示到明天中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