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千金变真贵女,重生后我不演了》 第1章 涅槃雪 雪粒子砸在破庙残缺的神像上,祝观南蜷缩在香案下,冻僵的手指死死抠着半块已然冰凉的馍。 她死了。 死在了祝府真千金祝泠薇回府的第五年,还被主母以“勾引嫡女的世子未婚夫”为由赶出了府。 可是,梁家世子本就是自己的青梅竹马,何来她的未婚夫一说。 没有人会可怜被一步步夺去了嫡女身份的祝观南,直到被赶出祝府的那一天,她才知道这祝府的人心几何。 她不过是听见了祝泠薇流落在外的真相——原来她并不如自己说的那么苦,她是被母亲柳氏瞒着祖母父亲送到庄子上的。 流落在外的十四年虽说不算锦衣玉食,却也是娇养着长大。 母亲柳氏将她狠狠推倒,恶狠狠地告诉自己这几年每一秒的相处都让她恶心; 父亲冷眼旁观,只是嘱咐母亲别闹得太过有辱门楣; 而祖母,那个以慈悲为怀著称的老太太,也只是轻捻手中佛珠—— 阿弥陀佛。 祝观南这辈子太蠢了。在真千金找到后自己对祝泠薇一片真心。 不仅敬她嫡女身份,教授她自己从小学习的千金礼仪,还带着她进入京城的贵女圈。 祝府时刻说自己欠了他们的,理应偿还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 她看得出来母亲恨自己,从自己出生开始就恨自己。她不明白,既然这般怨恨自己,为何又要精心教育自己。 自己为祝府上下打点良多,琐事安排得井井有条不说,更是让许多铺子都起死回生。 更不必说自己得了长公主的眼,赏赐一波一波的下来自己却未得分毫。 雪从残破的屋顶渗进来,一点点落在她苍白的面颊上,一缕幽魂从冰冷的尸体中缓缓升起。 她看见—— 几日后,祝府张灯结彩,婚庆大喜。 梁家世子梁朔东同祝府嫡女大婚,新娘是祝泠薇。 那个真千金,血脉纯正,仪态雍容,在柳氏满面的慈爱中取代了她的位置。 她的青梅竹马,一身红衣牵着祝泠薇的手,满眼爱意。 她想哭,却发现灵魂是没有眼泪的。 原来,自己死前唯一的期许也是假的。梁朔东与祝泠薇也早就有首尾了。 就在她怔怔望着高堂喜庆灯火时,天色骤变,腥风大作。 祝砚安,祝府那个不起眼的庶子,她一鸣惊人,连中三元的庶三哥,一身官袍,冷面踏入祝府灵堂。 灵堂前,他看见了祝观南的灵位——一方薄木牌,上面分明写着:“庶出女儿,祝观南,病逝。” 祝观南只能听见祝砚安说皇上有旨,抄了祝家满门。柳氏坐在上位,尚未来得及开口,就被祝砚安身后的官吏一杯毒酒灌喉。 祝泠薇不顾礼仪尖叫着逃窜,却被人塞入布袋,罚作军妓。整个祝府乱作一团。 她愣愣看着,直到祝砚安回身带走自己的灵位,他的手是这么用力,以至于青筋分明。 “观南,我对不住你…我晚了,你若还在…我定为你撑天。” 祝砚安眼中情深,是男子对女子的情,祝观南看出来了。 原来祝砚安对自己…是男女之情。 可恨自己被主母嫡女蒙了心智,对这位庶兄越来越冷淡,竟然一点儿都没发现。 她看见三哥登上了一人之下的大学士之位,终生未娶。看见三哥府中的灵堂供着自己的灵位。而那位位及人臣的冷面权臣祝砚安,头抵着冰冷的牌位,喉间溢出困兽般的呜咽:“他们都死了,你也死了。” 还看见国公府那位雍容华贵的国公夫人带着下人跌跌撞撞的闯入祝砚安府中,在自己的灵位前泪流不止…… 祝观南想活。 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如果能重来一次,自己必定不会再活得这般狼狈,一定能报仇… 她还有那么多事情不知道,还有那么多疑题没有解开。 她还想再问他一句,为何是自己? - 祝观南身形一轻,眼前万物模糊,等她再次睁眼——是祝府正堂。 自己身着一袭简素的鹅黄云纹锦裙,手中还托着一盏茶。柳氏坐在主母之位,眼中已经泛起了泪水。 ——这是祝家的真千金回府那天!是她还祝泠薇嫡女之位,进而一步步被剥夺拥有的一切,终生噩梦的开始。 她记得,自己就是在这晚因三言两语还了嫡女之位,又被祝泠薇以退为进了自己的轻竹院。若不是自己终于被逼的急眼,怕是连院中得力的大丫头玉蕊都要拱手让人。 但是自己也落了个心眼小,容不下祝泠薇的名声。 蠢笨至此,一声不吭地吃了暗亏还不知道。只觉得自己有所亏欠,而祝府保留自己嫡女之位已经是万般恩赐。 祝观南手指一紧,瓷盏颤了颤,差点没拿稳。 她重生了! 她低下头,掩去眼中难以抑制的怨毒,迅速平复心跳,在心底一字一句地重复着:“这一世,祝泠薇、柳玉安、还有祝府——你们欠我的,我十倍讨回。” 地上跪着的,正是真千金,祝泠薇,她一袭清淡的碧色衣衫,梨花带雨地哭诉着自己的身世:原来十四年前接生稳婆起了心思,将自己儿媳妇的孩子和祝夫人的孩子掉了个个。而祝泠薇从小在家便是遭受虐待,直到前几天稳婆说漏了嘴,才让她有可乘之机找上了祝家。 意思就是祝观南是祝府一个下人的女儿。 祝观南摸了摸系在腰间的半枚金镶白玉鱼佩,悄然解下来藏入了袖中。 众人看着祝泠薇那张与自己“母亲”柳玉安有八分相似的脸,心中早已信了几分。 “本不敢奢望来府中寻亲,可那家人见我知晓真相,竟要将我卖给鳏夫做填房!泠薇走投无路,才厚颜寻上门来……并非贪图富贵,只求……只求一个容身之所,能侍奉生身父母膝下,便死而无憾了……”她伏地叩首,肩膀耸动,泣不成声。 这番声泪俱下的控诉刺中了柳氏的慈母心肠。柳氏扑上去抱住祝泠薇,不停心肝肉儿地叫着。 和柳氏一同生活了这么多年,祝观南对于柳氏的一言一行早就是了熟于心。她分明看出此刻柳氏眼中并非全是悲伤,反而是带着几分安稳。 老夫人赵氏捻着佛珠,脸上并无太多悲戚。她的目光在哭得不能自已的柳氏和祝泠薇身上停留片刻,最终又落回祝观南身上,带着一丝深沉的审视。 这姑娘,从刚才起就有些不对劲,端着茶盏的手一直在微微发颤…… 按祝泠薇所说,小家子出生的姑娘就算是娇养了这么多年,果然还是上不得台面! “好了,莫哭了。”老夫人终于开口,声音带着惯有的威严,“既是血脉至亲,认祖归宗是天经地义。”她看向地上被柳氏搂着的女孩,“你既回来了,祝府便是你的家。这些年你受苦了。” 祝泠薇从柳氏怀中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对着老夫人又是深深一拜:“谢祖母垂怜!泠薇只求能在父母祖母跟前尽孝,弥补这十四年的缺憾……”她顿了顿,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依旧坐在原处的祝观南,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和不安,“只是……只是姐姐……” 她这一声“姐姐”,带着怯生生的试探,瞬间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向了祝观南。 前世,就是在这句话后,祝观南心中愧疚,感受到了祝泠薇多年委屈。 然后,便是在祝泠薇状似惶恐的推辞中,稀里糊涂地附和,尊她为嫡女。 厅内瞬间安静下来,连柳氏的啜泣声都刻意压低了几分。 祝观南缓缓抬眼,平静地扫过柳氏,扫过祝泠薇,最后落在主位上的祖母身上。 随后便端着那盏早已温凉的茶,微微向前一步。 第2章 姐妹之争 “母亲哭了这么久,先喝盏茶润润嗓子。”祝观南将手中的茶盏递给还跪坐在地上的柳氏,语气柔柔地说。 她自然没错过柳氏眼中一闪而过的怨毒。她想不通,既然这么恨自己,为什么找回亲生女儿后还要把自己留在府中这么多年。 不过没事,这辈子,她祝观南有的是时间理清这一切,包括……祝砚安。 说罢,祝观南便猛然跪在地上,冲着座上的祖母和母亲砰砰磕了两个响头,白嫩的额头立马红了一片。 “祖母,母亲,竟然如今已经将祝府的亲生女儿找回来了,观南也没有脸面再占着祝府千金的位置。” “还请容许观南回屋中简单收拾一些行李,今晚便走。还请祖母上告官府,将观南的户籍文书改了吧。” 说罢祝观南又磕了个头,从眼睛中挤出一些泪水。 “观南不孝,不能再承欢膝下了。” 祝观南又拜了拜,露出自己含着眼泪的狐狸眼,给往日多有风情的脸平添了几分可怜。 还不等祝观南起身退出主厅,上首猛地传来一声断喝。 “胡闹!”祝老夫人的呵斥如同惊雷,带着久居上位的沉沉威压,攥着佛珠的手指关节都泛了白。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恼怒,“谁准你走?我们祝府还不至于连个女儿都养不起!你这是要陷你父母、陷老身于不义之地吗?” 祝观南微微勾了嘴角。老夫人是何其在乎祝家名声的人,前世以为她疼爱自己。其实她心疼的不过是这么多年来自己给祝府挣下的好名声。 否则为什么会在祝观南名声一步步被毁后脱手得这么快。 自己这么说,等于是把祝家真假千金的事晒在阳光下,有多少人会在背地里议论祝府治家不严? 她怎会允许? 老夫人锐利的目光扫过柳氏和地上的祝泠薇,最终钉在祝观南身上:“你是我祝府上了族谱的嫡长女!岂是说走就走的?血脉固然重要,但十四年的养育之情,难道就一文不值了?你这般自轻自贱,置祝府颜面于何地?置老身对你的疼爱于何地?!” 字字句句,掷地有声。将“嫡长女”、“祖孙情分”这些关键词重重砸了出来,无形中为祝观南的身份地位定了调。 祝观南心中冷笑,自轻自贱? 老夫人怕自己真的把事情闹大,在口舌上却仍然不愿落了下风,她要的从来都是守住自己的位置,何来自轻自贱一说? 她面上却更加凄惶,却跪得稳当,哽咽道:“祖母息怒!观南…观南并非此意!观南只是…只是觉得愧对妹妹,愧对祝府养育之恩…妹妹流落在外十四年,不知道受了什么样的苦,怕是……如今回来,合该享尽荣华补偿,好好养育……” 祝泠薇会演,向来喜欢扮柔弱装白莲。上辈子自己看不清,在她的演技下愈发愧疚。如今想来,这一招以退为进才是好用。 她一口一个妹妹叫得亲近,更是暗示祝泠薇这么多年来过的都是苦日子,自然没有自己这个金尊玉贵养大的嫡女上得了台面。 柳氏听出此话不对,连忙抹泪打断道:“母亲息怒,泠薇此次回府已然不易。如今最重要的是给她一个名分……” 她顿了顿,看向祝观南:“你也是我的女儿。祝府必然不会将你赶出去,这嫡长身份暂且不论。不过如你所说,你妹妹这么多年在外,身子骨确实亏虚得厉害。你住的轻竹院,冬暖夏凉,景致清幽,最是养人。如今入冬天气冷,不如…先让妹妹过去住些时日,将养将养?待她身子好些了……” 来了!轻竹院!祝观南心中警铃大作。 柳氏的话看似体贴,实则诛心。一旦让祝泠薇住进轻竹院,以柳氏的手段和祝泠薇的心机,这院子迟早易主!更会向全府传递一个信号:真正的嫡女回来了,假千金的院子自然要让出来! 祝观南不等柳氏把话说完,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虚弱和依恋: “祖母,轻竹院…是您当年亲自为观南挑选的,说那院中的老梅树是祖父手植,让观南守着这份福泽,替您和祖父多看看花开…观南在这住了数十年,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浸着祖母的慈恩,观南视若珍宝,日日感念,从不敢懈怠……” 她说着,微微挽起一点袖口,露出手腕内侧一小片尚未完全褪去的暗红冻疮——这是她冬日亲自照料梅树留下的印记,此刻成了最有力的示弱武器。 果然,老夫人和刚下值回府,踏入厅门的祝老爷祝长卿的目光都落在了那片刺目的红痕上。 祝长卿眉头紧蹙,眼神复杂。老夫人更是心头一紧,这院子确实是自己赐给观南的。 祝观南放下袖子,继续道:“轻竹院是祖母的一片心。若将妹妹安置过去…观南只觉得是拂逆祖母的心意……” “观南不敢同妹妹争些什么,让观南住到最偏的小院子也是愿意的。只是希望祖母能将这轻竹院空出来……也是一份念想。” 祝观南哭得悲戚,连下人们都面上多有不忍。祝观南在祝府这么多年礼待下人,进退得宜。如今真千金回来仍然对家里人一片真心,却便被逼至此……真是令人心寒。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转向祝泠薇,“妹妹身子弱,需要静养。我记得母亲院旁的听风阁,临着府里那片活水小湖,推开窗便是满目碧波,景致清雅开阔,父亲不是还常赞那里‘涤荡心胸,最是养性’吗? “妹妹住那儿,既能得母亲就近照顾,又能赏景怡情,岂不比轻竹院更合适百倍?想来母亲也定是极愿意妹妹住在身边的。” 柳氏没想到祝观南会是这样的说辞。她倒是希望能将祝观南赶到破屋子……可是她不能这样说,祝观南的身份已经过了明面,她若是这样便是实打实的偏心。 柳氏恨得牙痒痒,擦了擦眼泪却不说话。 祝泠薇也愣住了,听风阁?她眼中下意识地闪过一丝渴望,随即又飞快地掩饰下去,化作惶恐:“不不不!姐姐误会了!泠薇岂敢肖想听风阁?能有个安身之处已是万幸!” “好了!”祝长卿沉声开口,打断了这场闹剧。他走到主位坐下,“母亲,孩子们都还小,此事不宜操之过急。泠薇既然回来了,自然要认祖归宗。 “观南在府中十四年,孝顺长辈,友爱手足,并无过错,嫡长女的身份是上了族谱的,岂能轻言变动?传出去岂非让人笑话我祝府毫无规矩伦常?” 他顿了顿,看向柳氏,语气带着不容置喙:“至于住处,就按观南说的,泠薇暂住听风阁。那里景致好,离你也近,方便照顾。轻竹院是母亲赐给观南的,让她安心住着便是。姐妹之间,当以和睦为要,莫要再提什么让不让的话!” 一锤定音! 祝观南知道祝长卿定会说这样的话。他这个父亲,除了自己的官位和名声,便再无什么在意的了。哪怕是涉及到亲生女儿的事,也是巴不得快刀斩乱麻。 前世自己不懂,只觉得自己的存在丢了祝府的脸,便愈发小心翼翼。如今她才明白,该小心的另有其人! 心中巨石落地,祝观南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只是对着祝长卿和老夫人深深一拜:“女儿谢祖母、父亲母亲女儿定当谨记教诲,与妹妹和睦相处。” 她垂下的眼帘掩去了眸底深处冰冷的寒光。 第3章 收复忠仆 回到轻竹院,天色已暗。今日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大家长们自然是聚在一起讨论子女的归属。想来听风阁那边也是慌慌张张的在迎接这位嫡二小姐入住。 烛火摇曳,祝观南闭门坐于菱花镜前。镜中少女眉眼含锋,指尖蘸着冷茶在案上写写画画。 祝泠薇刚刚归家,根基不稳,自然是以谨小慎微地做派为上。她来不及拉拢府中上下,无论是父亲祖母还是二房那几个……而经刚刚那么一闹,整个祝府对她也不如前世那般重视。 柳氏更是不必多说,自己刚演那么一出,若是柳氏再明目张胆地对自己做些什么,怕是也毁了自己的名声。父亲必然会敲打她。 如今是歹人在明自己在暗。最重要的是要给自己争取更多的机会。无论是要将自己的轻竹院休整成铁桶一块,还是弄来更多银钱傍身,都宜快不宜迟。 还有她那位明面上的庶兄… 想来真是头疼,祝观南皱了皱眉。 “小姐,主院将今日的晚膳送来了。”还不等祝观南答,一丫鬟就自顾自端着晚膳进了房内。 是檀心。 祝观南听见这熟悉的声音,伸手揉了揉额角。 前世檀心看祝泠薇回府后自己日渐不受重视,不顾多年来一同长大的情分,帮着祝泠薇栽赃自己偷了长姐的首饰,害得自己于佛堂罚跪。檀心却靠着衷心大小姐谋到了更好的职位。 前世的记忆翻涌,不久后她便会向祝泠薇投诚,而自己便在她一步一步的甜言蜜语中落入为自己量身定制的圈套。 “背主的狗,得用主人的刀杀…”她冷笑着熄了烛火。 “本小姐还没传,你急着进来干什么。这么多年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了吗?”祝观南难得冷目,吓得檀心连忙跪下认错。 “小姐,檀心只是担心您不吃东西对身子不好,没有冒犯的意思啊。”檀心慌乱地回道。 “你是觉得今日这事一发,我连吃饭的心情都没了?无论如何,我都还是祝府名正言顺的大小姐。断没有你一个奴婢操心的份。”祝观南甩了甩衣袖,冷冷地说道。 “掌嘴。” 檀心的脸上挂不住,只得不停的请罪,用力扇着自己的脸,直到嘴角溢出鲜血才被叫停。 祝观南没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平与怨恨。 她要的就是檀心这一丝不平,只有这样激怒她,才能逼得她使出昏招。 梳洗之后,祝观南支走了所有下人,只留了玉蕊。 “玉蕊,今日我这般待檀心,你可怨我?”虽然前世一直到死玉蕊都对自己忠心耿耿。但是她与檀心从小一同长大,祝观南不想也不敢赌,只得试探一二。 玉蕊没有檀心那么机灵擅表达,嗫嚅了一下犹豫地开口道:“小姐,莫说是檀心,二小姐…二小姐归府这件事对整个轻竹院而言都是不小的冲击。”似是感觉自己的话有些刺耳,又补充道,“但奴婢相信,夫人老爷对小姐是真心的。” 祝观南伸手握住了玉蕊的手,语气中添了几分感动:“玉蕊,二小姐回来之后我在这府中的地位只会越来越艰难。至于你说的真心,真心是需要维护的。我只有努力,才能保住我大小姐的位置。” “你也看到檀心的所作所为了。现如今,我身边也只有你一个可信之人。”祝观南褪下腕间的金累丝细镯,放在了玉蕊的手中,不等她推辞便说道,“收下吧,日后咱们轻竹院的日子只怕会越来越艰难,还得你多照应。再这说,这手镯放在我这,又何尝不会被夺去呢。” “小姐…切莫说这些伤心话。玉蕊便帮您先保管着这手镯,等到日后小姐要了,便再交还小姐。”玉蕊语气已然带上了几分哭腔,紧紧握住了祝观南的手。 ----------------- 出云轩。 “少爷您回来了,今日主院出了不小的事,饭菜送到各个院子了。奴才给您热着呢,读书辛苦,少爷快吃吧。”飞云看着已然坐在案前温书的祝砚安,忙不迭地说道。 书案旁的炭炉噼啪作响,透出微弱的红光,还有些呛人的烟。少年眉目沉静。祝砚安坐在窗下,笔尖轻点朱砂,一笔一画地描摹着。 祝砚安手中的笔顿了顿,却没有抬头,只淡淡道:“主院出了什么事?” 飞云将菜肴逐一摆好,一边小声说着:“嫡夫人的亲生女儿找回来了。今日就在正堂认了亲,还认祖归宗了呢。” “嗯。”少年唇角微抿,神色不动,似是只是随口一应。 “大小姐说要让出长女身份离府,结果老夫人把大小姐留了下来。听说还是大小姐给了嫡夫人一盏茶,哭得楚楚可怜地说要搬出轻竹院……” 祝砚安这才抬眸,墨色眼眸深不见底:“她主动说要搬出轻竹院?” 飞云被他一眼望住,心头一跳,结结巴巴道:“是……是,奴才也是听下人们传的……不过最后没搬成,那位新来的二小姐住进了听风阁,说是景致清雅、便于养身。” 祝砚安沉默良久,直到飞云转身去添热茶,才低声喃喃:“听风阁啊……” 他当然知道这件事。前世,祝泠薇代替祝观南搬进轻竹院不过三月,便以孝顺乖巧之名夺尽府中长辈宠爱。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大房唯一的嫡小姐。 而祝观南就这样一步一步被逼至绝路,哪怕她已经处处忍让。 祝砚安收回思绪,眼底掠过一抹难以言状的锋芒。 他今年十七,正是少年的锦绣年华。五官清隽,身量颀长,虽尚未束发,却已有几分气韵。眉骨高挺,眼尾微挑,唇角习惯性地紧抿成一线,平添了几分冷气。 在祝府,他是大房最不起眼的庶子,受尽嫡夫人的折磨,亲生父亲的刻意忽视。 可谁又知,他早已死过一次。而今再睁眼,她也才十四岁。 ——幸好,一切还有机会。 祝砚安合上手中泛旧的经卷,食盒里汤热如初,他却无意动箸。 “飞云,”他忽然开口,语气冷淡,“明日开始,查查听风阁那边的人。” 飞云愣了愣,“是,少爷可是担心——” 祝砚安微抬眼,语气平静:“祝泠薇初入府中,孝顺周全得过了头。你想想,哪家刚找回来的小姐,一进门就知道该叫谁姐姐,先打谁的感情牌了?” 飞云打了个寒战,躬身退下,不敢多言。 祝砚安终于起身,推开窗户。夜风带着雪意扑面而来。他站在窗前,望着祝府灯火通明的方向,眼中却无半分暖意。 他闭了闭眼,压下胸口翻涌的悸动。 ——他回来了,她也还活着。这就够了。 明日,便是上辈子全府共膳之日。届时,祝泠薇会以嫡出大小姐的身份认祖归宗。而祝观南,则是坐在二小姐的位置,眼睁睁看着曾今疼爱自己的母亲对另外的女儿关怀有加。 只不过,这一次,改变了很多…… 他喃喃:“观南,你且等等我。” 第4章 祝府家宴 第二日,祝府家宴设在花厅。 于前世邀请了与柳氏私交甚好的夫人不同的是,这次的祝府家宴只有祝家三房人。 以上首为尊,坐着的是老夫人赵氏与祝长卿。左侧则是柳氏与祝泠薇,祝观南则与二房三房的姑娘们一起坐在左侧下首。 祝观南正对着二房夫人王易棠。扫过二房夫人那张因眼角上挑而显得略有些刻薄的脸,祝观南暗暗咬了牙。 二房老爷名为祝长远,是她父亲的庶弟。祝长远庸碌,为官多年也不过是混了个五品少卿的位置,没有实权。二房一家攀附长房,这位二房夫人前世作为柳氏的爪牙给自己使过不少绊子。 还有她的堂妹祝明佑,前世便跟在祝泠薇身后大姐姐长大姐姐短,蠢钝但确实是一把好刀。 三房祝长林一家已然分府别居。老夫人偏疼小儿子,纵容小儿子娶了商户女林氏。如今林氏坐在二房下首,三老爷则是身为武官在外值守。 林氏绮瑛是个温和的女子,祝观南冲着她微微一笑。林绮英似乎有些意外,但也回以一个温和的笑。 “儿子来迟了!还请祖母父亲赎罪。” 门外大步流星走来一人 ——祝观南名义上的长兄祝恒逸。如今刚进骁骑营,前途一片大好。 祝观南险些把她的茶杯捏碎。她的好哥哥,为了帮他的亲生妹妹,不惜给她下药送到自己的上峰床上。若不是玉蕊在危机时刻替了自己,祝观南保全不了自己的清白之身,还要当众受辱。 事发之后玉蕊自尽身亡。 “不算迟,快入座吧。今日你妹妹回府,是大喜事。”柳氏看见儿子进来,开心还来不及,哪里舍得责怪。 祝恒逸瞄了小姐们的席位,挥了挥衣袍坐下。祝观南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 祝观南不明白,哪怕自己不是亲生,为什么母亲和哥哥对自己的态度转变得如此之快。她甚至觉得他们从来就没有爱过自己。 为什么? 祝恒逸身旁……是祝砚安。 祝砚安一身半旧的青衫,眉目低垂,与这花厅的喧嚣格格不入。 祝观南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一瞬,心底涌起一分心思。 祝砚安对自己的男女之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如果他现在已然有了心思,那自己岂不是可以利用这份感情。 毕竟自己的这位庶兄,日后可是权势滔天、一人之下的大学士。 趁着他如今尚未科举入仕,自己完全可以为这份感情添一把火。自己孤身一人重生回来,忠仆不够。她必须给自己找一个强大的靠山。 祝砚安就可以做到,他是她可以信任的靠山。 祝观南掩下眼中的几分算计,反而给自己换上一丝落寞。祝砚安察觉到她的注视。 四目相视。 祝观南飞速转开眼神低下头,实打实做出一副有些失魂的样子。 “人都齐了,开席吧。”老夫人赵氏发话,打破了短暂的寂静。珍馐美味流水般端上,气氛却透着股诡异的紧绷。 柳氏夹起一只醉蟹,笑容满面地放到祝观南面前的碟子里:“观南快尝尝这醉蟹!泠薇昨日还提起,说江南的孩子最爱这螃蟹,你快尝尝。” 那稳婆便是江南人。 祝观南心中冷笑。她对这些海鲜过敏。前世这醉蟹让她浑身起满红疹,又痛又痒,狼狈不堪,被二房和祝泠薇明里暗里嘲讽是村姑身子,享不了福。 她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惊喜,拿起筷子:“母亲费心了,泠薇妹妹也真是体贴。” 她的筷子伸向醉蟹,手腕极其自然地一转,精准地将那只红亮肥硕的醉蟹放到了身旁祝泠薇的碗中,笑容温婉:“不过,泠薇妹妹受了十四年的苦,合该妹妹多吃些补补身子。我自幼在京城长大,倒是不太习惯吃这些了。” 祝泠薇看着碗里的醉蟹,脸色微僵。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和祝观南言语中暗指她受苦的怜悯,让她如鲠在喉。 在祝观南递蟹的瞬间,她将一些细微的粉末撒入了祝泠薇面前的酒杯里。 祝泠薇强笑着谢过:“多谢姐姐。”硬着头皮夹起一小块蟹肉,又端起酒杯掩饰性地抿了一口。辛辣的酒液混合着蟹肉滑入喉咙。 祝观南不动声色地收回手,指尖在袖内轻轻捻了捻残留的昨日自己磨好的巴豆粉。 她端起自己的酒杯,对着祖母和父亲遥遥一敬:“祖母、父亲观南敬您二位一杯。”姿态优雅,毫无破绽。 酒过三巡,气氛稍缓。祝恒逸忽然放下酒杯,朗声笑道:“今日家宴,泠薇妹妹归府,实乃大喜。观南素日才艺过人。何不趁此良辰,一展才艺,也好让祖母、父亲和诸位长辈开心开心?”他语气带着几分兄长的亲昵,祝观南却平白听出一分不屑。 此言一出,席间瞬间安静。 祝恒逸这话是把祝观南摆在什么位置。府中家宴,嫡出的大小姐当中便要弹琴弄舞,状似艺妓。 这分明是故意刁难,要她在全家人面前出丑!柳氏嘴角勾起一丝快意的冷笑。老夫人微微蹙眉,祝长卿则有些不悦地看了儿子一眼,但并未出言阻止。 祝观南微微一笑,站起冲祖母行了一礼:“如今姐姐归家,自然是要好好庆祝一番。观南本该为姐姐献礼。” “只是我这也没有什么好东西,只能以一曲琵琶贺姐姐。”说罢她便吩咐檀心去取她的琵琶。 无人知晓她在内心默数,三、二、一。 “叮”一声轻响,祝泠薇面前一只精致的青瓷杯跌落,瓷片碎了一地。 与此同时,一声肠鸣从祝观南身侧传出。不消片刻,厅中众人便都闻到了一阵恶臭。 满场皆静。 “妹妹……你…你这是……”祝观南状似站不稳的样子,一旁的玉蕊捏着鼻子扶住了她,“莫不是刚刚吃多了那醉蟹,都是我不好……” “哪能怪大姐姐呢,我想是那螃蟹金贵……二姐姐受不住了。”开口的是三房的小姐祝雪溪。她看到这位新来的二姐姐第一眼便看不惯她那做作姿态。 “雪溪!莫要多言。”三房夫人不满地责备道,说罢又冲着柳氏抱歉道,“大嫂,雪溪孩子胡闹话。眼下还是先将二小姐挪入房中安置吧……” 她这一番话才使得房中众人反应过来。柳氏惨白着一张脸吩咐人来收拾一地污秽。祝泠薇更是憋不住眼中的泪水,见厅中众人都是一脸嫌恶,抑制不住地哭起来。 一场家宴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结束了。 “玉蕊,咱们也走吧。”祝观南看着众人都纷纷散去,这般吩咐道。 三房夫人林绮英同女儿祝雪溪一道往外走,她们还得回到自己府上。祝观南快了几步,赶上林氏。 “三叔母,且等等观南。” 第5章 拉拢三叔母 “观南想为着方才席上的事给三叔母道个谢。”祝观南眼中满是真诚,更是带有一分恰到好处的伤感,“二妹妹初来乍到,若不是叔母一番话,怕是要羞死了。” 林氏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一旁的祝雪溪却是忍不住了:“大姐姐,属你脾气好。大哥哥那样说你,我都听不下去!” 祝观南嘴角扯起一丝微弱的笑意:“本是我欠二妹妹的……” 林氏语气中含着几分心疼:“观南,既然你祖母父亲都发话了,这祝府你就安心住下,不必多思。” “叔母……你有所不知。这几日母亲免了我的请安,观南实在思念母亲,却……”祝观南停顿片刻,“却看见妹妹正与母亲嬉闹。” “叔母方才也看到了,泠薇妹妹归府,母亲与哥哥自然偏疼她多些。”她点明自己处境艰难,真千金回归,她这个假千金首当其冲,“观南不得不为自己谋出路。” 听到这话,林氏地面色冷了几分,她听出来祝观南话中的意思:她是想要他们三房的助力呢。 “雪溪,你去马车上等娘,娘马上就来。”祝雪溪听林氏的话,虽然不满娘把自己支开,却也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观南,叔母看着你长大,自然是疼你的。只是你毕竟是你母亲父亲的女儿……” 祝观南看出了林氏眼中的几分戒备,转而将话题引向二房:“二叔母惯会捧高踩低,见风使舵。从前便依附我们长房,如今泠薇妹妹回来,她只怕会更卖力地巴结母亲。” “观南说句冒犯的。二叔母仗着自己出生好,对您言语间多有轻慢。她若在母亲面前得了脸,难保不会更变本加厉。” “她欺辱了我是不打紧,但若是耽误了雪溪妹妹将来的亲事……这京城正是捧高踩低的地界,三叔母不会不知道。”这是最能触动林绮英神经的地方——女儿的未来。 祝观南察觉到林氏神情有几分松动,便更进一步说到:“泠薇妹妹回来前,母亲便收到了镇北侯府的帖子,说是几家孩子去府上小聚。二叔母已是求了母亲带上明佑妹妹,三叔母可知?” “这…我竟是没听说……” “叔母,若是你能帮扶观南一把。这宴会我自会带上四妹妹一起。若是叔母信得过观南,日后观南定会帮衬着四妹妹。” 祝观南眼神坚定,看着林氏的眼睛。 林氏也不知怎得,竟被祝观南看得乱了心神。大嫂把持府中中馈,三房正是被逼的分府别居,眼前这个小丫头与祝府没有血缘关系,若是还不得长辈欢心,如何能立足? 可林氏莫名地信了。她本就是商贾出身,懂得投资押宝的道理。老夫人虽偏疼丈夫,可自己不得婆婆满意,向来讨不得好,明佑又是个女儿。 自己不得不为女儿做几分打算。 “观南,你且和叔母说说你的打算。我回去再想想。” 此话一出,祝观南便知成了。 三叔母为人温和,但她的软肋便是她的女儿。祝观南前世晚景凄凉,可为着自己同祝雪溪私交不错,三叔一家还是愿意暗中帮衬着自己。 可柳氏容不下这一点善意,三叔战死的消息一传来,便声称老夫人的命令抢占了三叔母的财产。 为着三叔一家的善意,她也得帮衬着三叔母。 “观南深知叔母持家有道,三叔府上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观南不才,于经营之道也有些浅见,也有些新鲜点子。” “观南知道近些日子叔母的绸缎铺子闹了些虫蛀,观南这有个方子可以缓解。” 听到这个消息,林氏眼睛一亮。没错,自己名下最好的绸缎铺子竟在冬日闹了虫害,为了不妨碍生意还不得声张,若是这法子真能成……那观南真是这铺子的恩人。 林氏握住祝观南的手,傍晚的斜阳懒懒洒在二人身上,倒是一副令人惊叹的美景。 ----------------- 祝观南回到轻竹院,叫玉蕊给自己换了一身素色衣衫,披了件兔毛斗篷,只留了一只玉钗斜插脑后,又取来了自己的琵琶。 “小姐你这是要去哪啊?”檀心冲着往外走的祝观南问道,眼睛滴溜溜转得飞快。 “我一人去散散心。” 祝观南抱着琵琶,独自一人踏着青石小径,走向府邸深处那片寂静的竹林。 祝砚安的出云轩便是在祝府的角落。 竹林深处,积雪未融,月光清冷。 祝观南寻了一处覆着薄雪的石凳坐下,并未弹奏,只是将琵琶横抱于膝上,指尖无意识地轻抚着冰凉的琴弦,目光放空。 寒风掠过,卷起几片残雪。玉钗斜插,衬得她侧颜清减,单薄得仿佛随时会被这夜色吞噬。 这姿态氛围,是她精心准备的画。 不多时,细微的脚步声踩在积雪上。祝观南的指尖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长长的睫毛低垂,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算计,只留下更深一层的脆弱。 “观南妹妹?”清冷低沉的嗓音自身后响起。 祝观南这才仿佛受惊般,缓缓转过身。 月光下,祝砚安披着一件半旧的深青色斗篷,身形颀长挺拔,立于竹林疏影之间。 “三哥?”祝观南的声音带着一丝微颤。她匆忙起身,动作间带着几分仓惶无助,“观南夜半演奏,怕是打扰到三哥了。” 眼前的姑娘脖颈间系着兔毛围脖,一双狐狸眼泛着水光,更添了几丝可怜。仍谁都难以将她与素日冷静自持的祝府千金联系起来。 祝砚安上前半步,目光扫过她单薄的衣衫和冻得有些发红的指尖,最终停留在她带着水汽的眼眸上,“天寒地冻,妹妹怎一人在此弹奏琵琶。” 祝观南微微低头,声音轻得像叹息:“心中烦闷,想寻个清净地透透气……看着这竹林,心里能安宁些。” “妹妹想弹琵琶?”祝砚安语气平淡。 祝观南稳住心神,抱着琵琶的手指微微收紧,指尖冰凉。 “想弹一曲《春江花月夜》应景,可惜……”她苦笑了一下,“手都冻僵了,心也乱了,怕是……弹不好了。” “无妨。”祝砚安的声音在寂静的竹林中显得格外清晰,“琵琶本就有舒心解郁之效。妹妹若心中郁结,不妨弹上一曲,权当……自娱。” 他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在她脸上。 “或许,弹出来,便不觉得那么冷了,也不那么乱了。” 祝观南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抱着琵琶重新坐下,指尖轻轻搭上琴弦。 月光下,素衣女子裹在宽大的大氅里,怀抱琵琶。 她没有弹《春江花月夜》,而是信手拨动琴弦。 不成调的、带着几分生涩和迟疑的音符,断断续续地从她指尖流淌出来。 她微微垂首,专注于指下的琴弦,不再去看祝砚安。但全身的感官都在感知着他的存在——他是否在听? 寒竹冷月,断弦孤音,夜色将两人笼罩。 第6章 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曲落,祝观南久久走不出来。 一开始她只是想借这一曲琵琶冲祝砚安卖几分可怜,试探他对自己的心思。 一开始她还能分神察觉祝砚安的举动。后来却慢慢顾不上了。 别有幽愁暗恨生。说的便是这一曲琵琶。 祝观南琵琶弹得极好,是柳氏请了京中大家红绡姑娘亲自教导的。得了柳氏的吩咐,红绡姑娘要求极高,儿时练习时被打骂是常有的事。 但祝观南都坚持下来了,所以她的琵琶京中闻名。 重生后第一次弹奏,祝观南只觉得自己无法控制内心愁苦。 但哭了也就好了,人人都有控制不住情绪的时候。祝观南借着这一曲宣泄,心中倒是安宁了几分。 她相信自己。 祝观南抱着琵琶静坐在石椅上,头轻轻一侧,伸手擦去了眼角溢出的泪。 “观南弹得不好,三哥见笑了。” “观南妹妹谦虚,妹妹一手琵琶弹得好,我是知道的。” 祝观南抬头,想看看祝砚安的神情。 可他个子高,站在几步远的阴影处,祝观南只能看见他在明处的半张脸。 他的嘴唇很薄,众人说这是无情之人的唇。前世他一鸣惊人连中三元,入朝为官便是万众瞩目。他却不要赏赐,求了皇帝,让自己与祝府割席。老夫人气得狠,骂他是个冷情冷眼的白眼狼。 “更深露重,妹妹还是早些回房中,要是冻着了,父亲母亲要心疼了。”祝砚安语气艰涩。 “父亲母亲当真会心疼吗?”祝观南轻轻地问,祝砚安停住了。 “三哥看得出来席上大哥的针对,父亲母亲也是默许了的。观南只觉得,泠薇妹妹回来后,这府里便没什么人会关心观南了。” 祝观南只觉得那人离自己越来越近,他的靴子踩在石板路上发出吱呀的声响。 “你的斗篷散了。”祝砚安走到自己身前,祝观南终于能看见他的脸。祝砚安骨相生的好,长身体的时候显得有些瘦,看起来倒是比前世虽然冷面但气质温润的大学士多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 祝观南正想伸手系上,祝砚安却伸手到自己颈前。 他人生的高,骨节也长,灵巧地替自己系了一个结,看着倒是比玉蕊系的结实不少。 祝观南拧了自己一把,一滴泪就不偏不倚地落在祝砚安左右虎口,那里有一颗小痣。 祝观南看到祝砚安的手抖了一下。 “三哥,”祝观南轻退一步,语气哽咽,“观南觉得如今还不如小时候。大哥不陪着我玩,二哥一心只知道读书,也就只有三哥能和观南说上几句话。” 祝砚安已经收回了手,神色如常。 “观南很怕,自己不是祝府的亲生女儿,日子怕是艰难。” “我只盼着三哥还能疼妹妹,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祝砚安张了张唇,喉头哽住发不出声。 半晌,祝观南才听见他说:“若是能,三哥自然疼观南妹妹。” ----------------- “外头这么冷,少爷怎么不声不响就出门了。”飞云接过祝砚安递来的袍子,摸上去又冰又凉。 “屋子里也是一样,不如出去走走。”祝砚安对着飞云说,“你早日去歇着吧,夜里雪化正是冷,把我的袍子取走盖上。” 飞云眼睛一下子红了。少爷这么好的人,这祝府就这么作践他! “别哭,哭了就还给我。” 算了,不拿白不拿。 祝砚安坐在桌案前,摩挲手指感受指尖的余温。 怎么会是这样。 前世并没有发生今天这一出。前世祝观南吃下了那一碟醉蟹,回去马上起了红疹子,说是治疗不当,身上还留了疤。 祝观南还当着众人的面弹奏琵琶,演至一半弦断了一根,划伤了手。柳氏放任下人把消息放出去,祝府二小姐不满嫡姐回府的事也就在贵人圈子里传了个遍。 可今日…… 祝砚安勾了勾唇。 如果自己能重来一次回到17岁,那他的观南为何不可。如若真的是这样,那祝观南必然不会再让祝府众人害了自己。 她今晚这一席话…… 真是个小滑头。 ----------------- “跪下。” 祝观南回到了轻竹院,院中的下人该歇的歇息,只有零星几个贴身丫鬟还在忙着。 “小姐,奴婢……” “我叫你跪下。”祝观南目光冷冷地看着檀心,将自己的琵琶横放在桌上。 檀心看到那把琵琶已是浑身颤抖,仍是强装镇静地回到:“奴婢不知何罪,还请小姐明确告知。” “我的这把琵琶,前几日还好好的。今日只有你经手,一根弦却被磨得要断了。你还说自己无罪?” 檀心已经是跪不住,几乎都要瘫在地上,嗫嚅着说不出话。 “这把琵琶是祖母送我的生辰礼,若是我报上去,说你刻意损了它,你觉得自己能落得什么好下场。” 祝观南一把抓过檀心的手,狠狠在被磨细的琴弦上拨了一下,登时弦断,细丝在巨大的冲击下在檀心的侧脸深深划了一道血痕。 檀心疼的发颤,却不敢说些什么。 “二小姐许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般害我。” 檀心眼睛都睁大了:“小姐,没……没有这回事啊。” “是奴婢怨恨你那日惩罚,才起了歪心思……” “你的卖身契在母亲那,是不是二小姐说若你帮她做事,便许你一个好去处。” “这荣华富贵迷人眼,也得看你有没有命受的住。”祝观南轻轻抚过檀心脸上的伤,又重重扇了一巴掌。 “檀心,我们从小一同长大。不说姐妹情深,多年的情分总是在,你这样,真让本小姐寒心。” 檀心不住的磕着头,她听出了祝观南话中的意思:她是要自己死。 祝观南话锋一转:“不过,你究竟是没伤到我几分。”看着眼前檀心眼中闪出了几分希望,她又说道,“你还可以继续帮你的二小姐干事,只是你的这里。” 她点了点檀心的胸口:“得向着本小姐。若你将功折罪,她许你的荣华,我也能给你。你想想今日这一出丢脸的事,你的二小姐还能帮到你吗?” 檀心脸色更加苍白:“听凭小姐吩咐。” 祝观南附身,在檀心耳边轻轻嘱咐了几句。 第7章 又有毒计 冬日的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轻竹院的地砖上投下清冷的光斑。 祝观南端坐镜前,玉蕊正为她绾发,动作轻柔而专注。镜中人眉眼沉静。 “小姐,镇北侯府的帖子,老夫人已经给三房送过去了。”玉蕊低声回禀,“说是三日后赏梅宴,让三夫人带着四小姐也去。” 这自然是祝观南的手笔。镇北侯府深受宠爱嫡出小姐梁婉宁是她的闺中密友,会给自己一个面子。 虽然这位梁小姐,也称不上自己的朋友。前世她转而与祝泠薇交好,一口一个帮着自己照顾姐姐,和她联手给自己下了不少绊子。 只是她到最后也想不到,自己这些动作会亲手将自己这位好姐姐祝泠薇送到自己哥哥梁朔东的床上。 “嗯。”祝观南应了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妆台上一个不起眼的锦囊,里面正是那半枚金镶白玉鱼佩。 镇北侯府...前世种种不堪记忆碎片般掠过脑海,最终定格在梁朔东牵着祝泠薇的手、满眼爱意的画面。 她心中冷笑,这一世,她绝不会再与那人有任何瓜葛。前世自己受委屈,满心都是找他的朔东哥哥给自己做主。可他只是满眼失望,说自己疯了。 柳氏母女,恐怕正憋着坏,想办法将自己拉下马,好为祝泠薇铺平当上世子夫人的路。 “听风阁那边,可有什么动静?”祝观南问道。 玉蕊手上动作不停,声音压得更低:“檀心今早回来的时候说,二小姐昨夜哭闹了半宿,夫人安抚了许久。今早天未亮,夫人身边的刘嬷嬷就悄悄出府了,去的方向...似是北街那边的首饰铺子。” 祝观南眸色一深。刘嬷嬷是柳氏的绝对心腹,亲自去这首饰铺子……前世这场赏梅宴,自己受了伤没去成。祝泠薇却是靠着一首咏梅诗大放异彩。 自己真蠢,只觉得大姐姐不愧身份贵重,学诗也是手到擒来。细细想来,若不是从小教导着,哪来的这才华。 “知道了。”祝观南站起身,理了理身上鹅黄绣缠枝梅的锦袄,“去三叔母那里一趟。” 三房虽分府别居,但在祝府内仍保留着一处小院,方便林绮瑛回府请安或小住。祝观南带着玉蕊刚踏入院门,就见祝雪溪迎了出来。 “大姐姐!”祝雪溪亲热地挽住她的手臂,“娘正念叨你呢,新做好的衣裳刚送来,你快来看看!” 屋内,林绮瑛正对着一件水蓝色云锦长裙仔细端详,裙摆上以银线绣着折枝玉兰,清雅别致。 见祝观南进来,她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观南来了。快瞧瞧,这是用你给的方子处理好的那批料子做的。冬日虫蛀竟真止住了,还平添了几分柔韧。” 祝观南抚摸着光滑细腻的料子:“叔母铺子里绣娘的手艺好。得是给雪溪妹妹也做一件。”她抬眼同林氏相视一笑,“叔母,侯府之宴,恐非坦途。” 林绮瑛脸上的笑容淡去,示意心腹丫鬟守好门:“你是说...你母亲” 祝观南点头,将檀心传递的信息和自己的推测隐去关键细节,挑重点说了:“家宴之后,母亲对我多有埋怨。觉着是我害了二妹妹出丑。” “此次赴宴,她们定有动作,好让泠薇妹妹在梁世子面前再无阻碍。” 祝雪溪气得小脸通红:“她们怎能这样!梁家世子同姐姐青梅竹马,也不是她们能挑拨的。” “防人之心不可无。”林绮瑛握住祝观南的手,眼神坚定,“观南,你放心。我嘱咐雪溪与你寸步不离,若有不妥,定为你作证声援。” “多谢叔母,”祝观南心中微暖。前世三叔一家微末时的善意,是她为数不多的慰藉。这一世,她不仅要护住自己,也要护住这份情谊,“我不会让雪溪妹妹也涉险。观南心中已有些猜测,希望叔母能帮我个忙。” ----------------- 回到轻竹院,檀心已候在廊下,神情有些忐忑。祝观南屏退左右,只留玉蕊。 “二小姐那边如何了?”祝观南语气平淡。 “二小姐让奴婢...赴宴时务必盯紧您,尤其是您若独自走动,或者靠近女眷更衣、休息的内室附近,要立刻报给她身边的春桃。”檀心顿了顿,补充道,“奴婢还偷听到春桃跟另一个小丫头嘀咕,说什么‘东西备好了’、‘万无一失’……” “东西?”祝观南眸光锐利如刀。 看来她猜的没错,柳氏定是知晓了赴宴当日会有贵人带着重要的首饰或是什么,到时候便栽赃自己偷盗。 偷盗,果然是最直接、最狠毒、也最能彻底毁掉一个闺阁女子名声的手段。一旦坐实,她祝观南在众人面前成为整个京城的笑柄,再无翻身之日。 前世,这场宴会发生什么了…… 祝观南心中一动。 “檀心,”祝观南俯视着地上瑟瑟发抖的丫鬟,“你做得很好。记住,宴上你只需做一件事:当她们发难,矛头指向我时,站出来,把她们吩咐你干的事一五一十,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声说出来。明白吗?” 檀心猛地抬头,眼中充满恐惧:“小姐...这...这会被夫人和二小姐撕了的!” “撕了你?”祝观南轻笑,“若你不按我说的做,不等她们撕你,我就能让你悄无声息地消失。若你按我说的做,事成之后,我保你平安,虽给不了你自由身,但能给你一笔足够安身立命的银子。是生是死,荣华富贵还是挫骨扬灰,你自己选。” 檀心脸色惨白如纸,重重磕了一个头:“奴婢...奴婢听凭小姐吩咐!万死不辞!” “下去吧,别让人看出端倪。”祝观南挥挥手。 檀心踉跄着退下。祝观南走到窗边,望着院中那株遒劲的老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袋边缘。 她低声对玉蕊吩咐:“赴宴那日,我身上除了必要的帕子、和这鱼佩,其余一概不带。尤其是荷包,换个最普通素净的,里外都要检查清楚,绝无夹层。” “是,小姐。”玉蕊神色凝重,用力点头。 ----------------- 三日后,镇北侯府门前车马盈门。 祝观南扶着玉蕊的手下车,身上正是林绮瑛送的那件水蓝色云锦长裙,外罩一件同色镶雪白风毛的斗篷,清丽脱俗。 柳氏身侧,是盛装打扮、力图压下憔悴重展娇艳的祝泠薇身后。 祝泠薇今日穿着一身娇嫩的桃红,目光扫过祝观南时,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毒和一丝即将得逞的快意。她身旁跟着心腹丫鬟春桃,春桃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 二房的王易棠拉着女儿祝明佑,满脸堆笑地围着柳氏母女奉承,祝明佑则时不时偷眼打量气度不凡的侯府门庭,眼中满是艳羡。 林绮瑛带着祝雪溪稍后一步下车,母女俩默契地与祝观南交换了一个眼神。 第8章 镇北侯府 踏入侯府,暖意夹杂着梅香与脂粉香扑面而来。雕梁画栋,仆从如云,处处彰显着勋贵世家的底蕴。 梁朔东在男宾之中。他一身宝蓝锦袍,身姿挺拔,面容俊朗,正与人谈笑。 “今日世子同祝家大小姐倒是有默契呢。”有人说。 他的目光扫过女眷这边。祝观南今日穿的也是蓝色,又见她如往日一般端庄守礼,心中觉得无趣。目光又在祝泠薇身上短暂停留了一瞬,带着一丝评估般的审视。 祝泠薇捕捉到那一眼,心中狂喜,脸上飞起红霞。 梁婉宁注意到了这一眼,立马招呼跟在柳氏和祝泠薇身后的祝观南。 “观南,那位便是你身子不好一直养在庄子上的妹妹吗?”梁婉宁用略高的声调说起。 与前世祝府高调宣布祝泠薇身份不同的是。这一世祝府只是将祝泠薇接回来,对外说柳氏一胎两个女儿,小女儿身子不好必须低调地养着。 故而梁婉宁这般问。 祝观南笑:“是,如今身子养好了便接回来住。母亲觉得亏欠,待妹妹亲厚些。” 祝观南暗示这位祝泠薇如今是母亲心尖上的人。她知道梁婉宁最是爱同身份高的贵女交好,又不愿承认她人优于自己。自己名声好,她虽也能博来好名声,但毕竟被压一头。 这位还未在京城闯出名声的户部尚书二小姐自然是更好的人选。 只是,祝泠薇虽无甚名气,但也不是好惹的。 祝观南实在懒得与她虚与委蛇,巴不得看她们二人早日狗咬狗。 很快,今日宴会的主家,镇北侯夫人由侍女簇拥着现身正厅。她约莫四十许人,保养得宜,通身气派雍容,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她腕间一只水头极足的翡翠玉镯,在光下流转着温润的光华,一看便知是价值连城的珍品。 “哎呀,侯夫人这镯子,莫不是年前太后娘娘赏赐的那块翡翠雕琢的?当真稀世罕见!”立刻有眼尖的夫人惊叹道。 “正是。”侯府夫人含笑颔首,轻轻抚摸着玉镯,显然十分珍爱,“机缘巧合得了这块料子,请宫里的老师傅精心打磨的。” 众人又是一阵艳羡的赞叹。柳氏也凑上前恭维了几句,目光却状似无意地扫过那只玉镯,又飞快地与祝泠薇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祝观南冷眼旁观,心中了然:果然。 前世侯夫人靠着这手镯得了脸,满城都说侯府不愧是太后娘娘眼前的红人。 赏梅宴设在侯府精心打理的后花园。红梅、白梅、绿萼梅竞相绽放,暗香浮动。 约莫半个时辰后,侯府夫人似乎觉得有些气闷,对身边侍女低语几句,便在贴身嬷嬷的陪同下,起身离席,往不远处一座专供女眷更衣休息的暖阁走去。 柳氏立刻给了祝泠薇一个眼神。 祝泠薇心领神会,也站起身,抚了抚鬓角,带着春桃,假意对身旁的祝明佑说:“明佑妹妹,我这钗环好像有些松了,我去暖阁那边调整一下?” 祝泠薇一行人便也朝着暖阁方向走去。 “小姐,她们去了。”玉蕊在祝观南耳边极轻地提醒。 “三叔母,您和四妹妹且逛着,我去去便回。” 等到所有人再就回到后院,便听到侯夫人身边的侍女慌慌张张地说,侯夫人更衣时把那个尊贵的手镯给弄丢了。 还请各位夫人小姐帮着侯夫人找找,御赐之物,实在是出不得马虎。 整个花园登时是乱了,且不说侯夫人身份贵重,在场之人若是与御赐之物遗失扯上关系…… 众人聚在正厅,侯夫人坐在主位上,面上是止不住的着急。 碧荷带着哭音:“奴婢...奴婢服侍夫人整理好衣衫出来时,那镯子还在小几上。可刚刚夫人想戴上,却发现不见了!奴婢们把暖阁里里外外都翻遍了也没找到!” “混账!”侯夫人气得浑身发抖,“那可是太后赏赐之物!谁敢在侯府行窃?!” 柳氏正想说话,祝观南却走到侯夫人身边替她顺气:“夫人还别急,大伙都在,还怕找不到一只镯子不成。” 祝观南知晓,此时此刻侯夫人对自己这个可能的儿媳还算满意,自然会给自己几分薄面。 她话音未落,一个穿着侯府粗使婆子衣裳、面容陌生的妇人,畏畏缩缩地从人群后挤出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指着祝观南的方向,声音发颤:“夫...夫人...奴婢方才在暖阁那边打扫回廊,好像...好像看见这位小姐身边的丫鬟...”她手指颤抖地指向祝观南,“从暖阁内鬼鬼祟祟的出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射向了祝观南。侯夫人也是带着审视的眼光看向祝观南。 柳氏脸上瞬间布满震惊,声音拔高:“观南!你……你怎能这样?那玉镯是御赐之物啊!你便是再不满意娘亲给你妹妹准备的首饰,也不能偷拿侯夫人的镯子啊!” 她气急攻心,身体晃了晃,被旁边的王易棠及时扶住。 祝泠薇看着祝观南,眼中迅速蓄满泪水:“姐姐!你若喜欢母亲送的玉镯,和妹妹讲,妹妹怎么会和姐姐争。” “如今还拿了侯夫人的镯子,实在是……” 柳氏冲侯夫人行了一礼:“夫人,我这大女儿定是错了心思,不是故意的。看在小女是初犯的份上,就饶了她一会吧。” 三两句之间便定下了祝观南嫉妒母亲偏疼妹妹,偷了侯夫人手镯的罪名。 侯府也是世家,侯夫人自然懂了其间的弯弯绕绕,看向祝观南的眼神多了几分不满。 但事情未定,侯夫人还是语气温和冲着祝观南说:“观南,你若有喜欢的首饰,我赏你便是,不必这般。这御赐之物不一般,下回得了好的我再送于你。” 祝观南也是眼睛泛起泪,跪在侯夫人身前:“夫人,观南从未不满母亲所为。妹妹归家,再怎么金尊玉贵都不为过。自然也不会偷这手镯。” “观南愿意接受搜身,自证清白。”说罢祝观南抬头,露出水光潋滟的眼睛,不知为何看得一旁站着的祝泠薇心中一跳。 侯夫人便吩咐两个贴身侍女带着祝小姐去验验身上有没有这翡翠镯子。 祝泠薇把柳氏搀扶起来,二人隐秘地对视一眼,眼中是势在必得的兴奋。 过了片刻,两个侍女出来,冲着侯夫人摇了摇头。祝观南也穿戴整齐回到正厅。 柳氏几乎站不稳,一双手深深掐入祝泠薇的手背。 “母亲是在找这翡翠镯子吗?” 门外,梁婉宁手持着镯子,同世子梁朔东一同步入了正厅。 第9章 反将一军 众人都被这突然的反转惊了一下,便看见梁婉宁信步走到母亲身边,嗔道:“母亲若是早点叫婉宁来,此事不就早就解决了吗?何必弄得大家心中不安。” 侯夫人将手镯戴回手上,松了一口气,伸手刮了一下梁婉宁的鼻子:“你这丫头,这手镯何时到了你手上。母亲竟浑然不知。” “这就得问问那丫头了。”梁婉宁福了福身子,指向祝观南带来的丫鬟檀心。 柳氏本还惊讶于如今的场面,见梁婉宁这般说话,又找机会落井下石,实打实做出一副大义灭亲的模样。 “观南,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檀心是你身边的丫鬟,怎么和这镯子扯上关系了?” “回母亲的话,”梁婉宁接过话道,“我方才路过暖阁。确实是看见这丫头鬼鬼祟祟,叫人拦住她才发现她偷拿了这手镯,便拿了回来。” “本想押了她,却想着小小丫鬟不敢做出这种事。便不打草惊蛇,叫人放了她回来。” 祝泠薇心头一跳。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时,檀心突然扑通跪下,对着侯府女主人大哭:“夫人恕罪!奴婢...奴婢有罪!” 柳氏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说道:“檀心,你别慌,且慢慢说来。” “是二小姐!是二小姐指使我偷了这手镯,嫁祸给大小姐。” 满座皆惊。柳氏更是身形不稳。 侯夫人大怒,今日这一出戏实在是让她心烦:“你这般说,可有什么证据。” 檀心哭道:“奴婢有证据。二小姐不敢偷了手镯,只是吩咐奴婢用她准备好的镯子换了侯夫人的。奴婢不敢告诉二小姐计划没成,便将那假手镯当作真的还了二小姐。” “如今那手镯就在二小姐身上。” “叮当——” 玉器碎裂的声音,祝泠薇一晃,一个翠绿的镯子从她袖中掉出来,正是应了檀心的一番话。 柳氏深深闭了眼,再张眼便已经是满眼镇静,落下泪来。 “观南,是为娘的不好,竟然怀疑你。”柳氏走到祝观南身旁,愧疚地说,“娘怕你心中有不满。人一旦不满了,自然会起不好的心思。你是娘的女儿,娘怕。” 祝观南也是满眼委屈,握住柳氏的手:“娘……女儿受您的教导,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倒是回敬半分。 柳氏想给自己扣脏帽子,自己自然不能吃这个哑巴亏。 祝观南也没想着这一局能给柳氏母女带来什么重创,再说这仇人,自然是养肥了才有意思。 放一刀血,降脂降糖。 “母亲还得免了女儿教导不善的罪名,竟教出檀心这样的刁奴。偷了东西不说,还随口攀附二妹妹。” “还请侯夫人为我二妹妹做主。”说罢,她又跪下,冲着侯夫人重重磕了个头。 柳氏没想到祝观南会这样说,有些意外:“这檀心从小在你身边长大,你也舍得……” “母亲有所不知,檀心今日干活不得力,女儿也已经教训多回。想着她年纪也到了,本想着过些日子也给她寻个夫婿嫁了,没想到……” 这话就是说这檀心早就不与自己一条心了。 檀心泪流满面,颤抖着道:“是,是奴婢一时鬼迷心窍,见那镯子贵重,便起了贪念,趁人不备偷了来……奴婢还偷了泠薇小姐的手镯,想着若有闪失就……” “奴婢该死!求夫人饶命!” 她这一番话,直接将所有罪责揽到自己身上。 柳氏眼中闪过一丝得意,随即又故作痛心:“你这丫头,竟做出这等背主之事!亏得祝府平日待你不薄!观南还想着替你找个好夫婿!你真是糊涂啊。” 侯夫人冷眼看着这场闹剧,心中已明了大半——这丫鬟分明是替人顶罪!但眼下证据不足,她也不愿再纠缠,便淡淡道:“既已认罪,来人,将这背主的贱婢拖下去,杖责三十,发卖出府!” 檀心脸色惨白,却未再辩驳,只深深叩首,任由护卫拖走。临行前,她最后看了祝观南一眼,眼中满是哀求——她已按小姐的吩咐做了,只盼小姐能保她家人平安。 祝观南垂眸,掩去眼底的冷意。 檀心被拖下去后,园中一片寂静。侯夫人揉了揉太阳穴,强压下心头烦躁:“今日让诸位见笑了。来人,重新上茶点,赏梅宴继续。” 众人纷纷应和,却都忍不住用探究的目光扫过祝家母女。祝观南垂眸站在一旁,纤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显得格外楚楚可怜。 “观南,过来。”柳氏突然开口,声音温柔得近乎虚伪,“今日委屈你了。” 祝观南缓步上前,在距离柳氏三步远的地方站定:“母亲言重了,是女儿管教不严,才让檀心做出这等事来。” 柳氏眼中闪过一丝阴鸷,面上却愈发慈爱:“好孩子,这事怪不得你。”她褪去腕间的白玉手镯,套在祝观南手上。 祝泠薇几乎要呕血。 柳氏丰腴,圈口略微大些,手镯在祝观南腕间荡来荡去。 梁朔东站在廊下,目光不由自主追随着那道纤细的身影,见她神色沉静,眉眼间却透着一丝隐忍的委屈,心中莫名一动——他们虽是青梅竹马,但从前自己只觉得她木讷无趣,如今看来,倒是他看走了眼。 “世子爷看什么呢?”好友打趣道。 梁朔东收回视线,淡淡道:“没什么。“ 一场闹剧草草收场,宾客们虽心知肚明,却无人再提。这京中世家,哪一家里没点私隐,今日这事侯夫人都发话了,自然是告一段落。 众人看向祝观南的眼光也多了分复杂。今日这事一出,显而易见就是这二小姐想栽赃自己的大姐。祝夫人居然还偏帮着二女儿,真是…… 但这祝大小姐,从头至尾镇定自若,又未咄咄逼人,倒让不少夫人小姐心生好感。 无人注意到,侯府角落里,一位年迈的嬷嬷正死死盯着祝观南腰间若隐若现的半枚鱼佩,眼中闪过一丝震惊。她悄悄退下,匆匆往门外去了。 第10章 胭脂铺 前世侯夫人的手镯名动京城,让她在贵夫人面前得了脸。祝观南虽没能赴宴,但听檀心说了几句:侯夫人喜欢大小姐,还借给她戴了一会,那手镯水头极好。 她着人打了一只翡翠手镯交给檀心,让她尽管听祝泠薇吩咐,只要找机会把真手镯还给梁婉宁,告诉她实情。再趁乱把假手镯放祝泠薇身上。 事成,她保檀心一命。 ——她是这么说的。但人是侯夫人杀的,她心有余而力不足。 大家都知道,祝家大小姐深受侯夫人喜爱,不会忤逆长辈。 镇北侯府赏梅宴的结束,在场所有的夫人和贵女都心照不宣。 ——尚书祝府接回二女儿,大女儿祝观南受了薄待。 柳氏一向维护的好名声受了损,祝泠薇期待的初次亮相效果也不尽人意。 对祝观南来说,这就够了。她才刚刚回来,有时间和她们慢慢玩。 眼下更要紧的不是这点。 尚未出冬,天气还冷的很。轻竹院上下分到的炭火份例和吃食却越来越糟糕。祝观南吃得了苦,她却不能让下人们也受苦。 她本就步履维艰,不能让这好不容易给她清理的差不多的轻竹院又人心浮动。 柳氏在赏梅宴上被打脸,她自然要在家里好好折磨自己。 “小姐,夫人说您身边缺人伺候。送来了几个人让您挑着。”玉蕊在门外说到,领来了几个看着年岁都不大的丫头。 其中有个名为抱琴的格外出挑,祝观南留下了。她又挑了个圆脸的,瞧着很喜气,祝观南给她起了个名叫文杏,让她顶了檀心的位置。 “小姐,你为何挑这抱琴。她表现的这般机灵,一看就是夫人塞到我们院子里来的。”玉蕊刚不敢说些什么,私下里忍不住着急道。 “正是这样,咱们才得留下她。母亲本就对我起了疑心。再说了,让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总比睁眼瞎好。”祝观南淡淡一笑,接过了文杏递来的杏仁茶。 “你的杏仁茶磨得不错。”祝观南抿了一口茶,赞许道。 “回小姐,雪溪小姐爱喝奴婢磨的茶,三夫人也喜欢。” 祝观南笑了:“替我谢谢三叔母,明日我定然登门拜访。” ———— 祝观南回了柳氏说自己想出府置办些首饰,柳氏给了她些银子便放了她出府。 走前,柳氏问祝观南为何出门没带上新给的下人。 “抱琴聪慧,我让文杏和她一同重新整理登记库房了。” 这是信任抱琴的意思,柳氏于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祝观南和玉蕊来到了三房的府中。 三房的宅子虽没有祝家老宅大,地段确实好。祝观南两辈子第一次登门,被府中豪华的装饰惊了一跳。 林氏母家是商贾没错,却是皇商,还做些私盐生意,说是富可敌国也不夸张。 今日祝雪溪出门同赏梅宴结识的小姐买衣裳,祝观南便与林氏两人谈。 “观南谢谢叔母送来的人,文杏很稳当妥帖。”说到一半,她拿出一个布袋子,里面竟然是满当当的银子,“这银子我却不能收。” 林氏知晓祝观南在府中过的艰难,着人暗中补贴了些,如今却都被祝观南退了回来。 “南儿,这是叔母的一些心意。你且拿着,不必同叔母客气。”林氏笑得温婉,眼中是担忧:祝观南在府中怕是吃不饱穿不暖。她帮着自己的雪溪在赏梅宴上露了面,自己也只能在这方面是帮帮这孩子。 祝观南却又推了回来:“叔母,观南实在不能收这银子。”没等林氏反驳,她又补充道,“不如这样,这钱当您借观南的本金,我想在京中开个胭脂铺子。” 林氏自己有很多铺面,衣裳已经是京中闻名,却还没有开过胭脂铺子。 胭脂铺开得人多,对原料要求高,早就被京中权贵垄断,一旦开不好便容易亏钱。 “观南,你想做生意叔母理解。但这胭脂铺不是这么好开的,要不咱们换个什么别的?”林氏建议得真诚。 祝观南却摇摇头:“叔母,我知道您担心什么。但是观南既然提了,必然是有几分把握。再者说,母亲在京中开了一家胭脂铺子,生意不错,观南也曾帮母亲打理过,有过一些经验。” 林氏瞬间就懂了,心中一阵酸涩:这孩子在家长定是受了很多委屈,不然也不想着同自己母亲打擂台了。 “叔母放心,这银子当姑母借给观南的。日后赔了赚了,观南都还上。”眼看着林氏又要说话,祝观南笑一笑握住了林氏的手,“观南不和您客气,还有许多事要您帮衬着呢。” 祝观南说的没错,她不想让母亲知晓自己开了这么个铺子。铺面,掌柜人选什么的都得林氏帮忙打点着。 林氏一听,知晓祝观南真诚,便同意了。祝观南说要分两成利给她,她也没当回事。 想来也没多少,她乐意给,也是孩子的一份心意,那自己就收着。 这事就这么敲定了,过些日子这胭脂铺子便要开起来。祝观南说,这铺子就叫没(mo)药妆。 祝观南要走时,祝雪溪也是满脸笑意地回了府。姐妹俩聊起来,才知道原来是雪溪买到了满意的首饰,说是有家铺子新上了一批玉器,火爆的很。 祝观南给祝砚安挑了一对兔形白玉镇纸。价格不贵,形象确实新奇可爱,连玉蕊都说怪不得这铺子生意好。 等祝观南回到府上,祝长卿下值回家,祝观南才想起今日又是该一家子一同吃饭的时候。 柳氏问起祝观南今日买了些什么,她说自己只是买了簪子,料子一般设计却好。祝观南送了祝泠薇一支,众人都说这姐妹俩感情深厚。 祝观南看着祝泠薇尽力维护却仍是有些崩了的脸,笑得愈发温婉。 “我与妹妹戴相似的款式,下回出门让大家伙也看看。”祝观南补充道。 祖母笑了,心里那点因为赏梅宴闹出的不满也散了一大半:“观南这丫头心细,有做姐姐的样子。姐妹们和和美美的,我也就开心了。” 众人吃的热闹,唯祝砚安一人安静得很。无人同他说话他也落得自在,只吃面前一小碟子笋丝。 “冬笋鲜嫩,玉蕊帮我夹些。”祝观南侧过身小声说道。 一抬头,便看见祝砚安那双漆黑的眼睛。祝观南第一次察觉祝砚安生了双好看的眼睛:双眼皮窄却深,眼睛有些长。同自己一样,他也生了双有些媚意的眼,在男人脸上却不显突兀。 他的眼睛里似是有几分失落,又有几分恼。祝观南心中一跳。 第11章 三哥喜欢吗 大意了,祝观南暗叫不好。 重生以来自己还算顺利,除了柳氏和祝泠薇针对自己,在家中的地位还算巩固。 却忘了还有祝砚安这个变数。她自认重来一世看穿了祝砚安对她的心,却忘了前世登上高位的他怎么可能简单。 自己刚在祝砚安面前卖了可怜,又在席间这般说,他怕是该怀疑自己了。 她对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庶兄了解不深,甚至并不知晓他何时又是为何对自己起了心思。 她不能大意,得小心为上。 她努力迎上祝砚安的眼神,给自己添上了几分无奈,祝砚安会懂的。 看见她一下子变了的眼神,祝砚安低下头,轻轻勾了勾唇。 祝观南也是重来一回,她既然想借自己的势,那自己便让她借。不仅如此,她想要什么他都会尽数捧上。 自己不要她还,但收点利息总是不过分的。祝砚安不是圣人,他有自己的心思,特别是碰上祝观南。 众人心思各异地吃完了一顿饭,个中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祝砚安腿长个子高,一声不吭地从正厅回到自己的出云轩。 祝观南匆匆赶回院子,深吸了一口气。 她实在害怕看见祝砚安那双受伤的眼睛。重生回来,这是她唯一可以确定的不变。 “玉蕊,你让抱琴和文杏去把我今日给府中众人带的礼物送去。祖母那尊菩萨小相,一定要亲手送到王妈妈手里。”祝观南嘱咐道,“我去找一趟三哥。” “小姐,外面冻着,你披件袍子。”玉蕊着急地说。 “不用了。我马上回。” ----------------- “大小姐,少爷在屋内温书呢。”不等飞云说完,祝观南就推开房门进了屋。 屋内不是很暖和,祝观南冻得一激灵。 “今日天冷,大妹妹怎得穿这么少。”祝砚安淡淡开口道。 祝观南里边穿了件月白色的裙子,领间衬着兔毛,显得整个人都毛绒绒的,十分乖巧。 “着急来找三哥,忘记穿袍子了。”祝观南自然在一旁的椅子坐下,“三哥在看什么。” “今日夫子布置的文章,随便再看看。” 室内又进入一种诡异的沉默,不知是炭火烧尽了还是怎得,祝观南只觉得浑身发凉。 “三哥……”她颤抖着开口,不消自己酝酿,眼泪就落在青石板地上。 啪嗒一声响。 祝砚安手一顿,起身取来了自己的袍子披在祝观南的身上。 他的袍子有些旧,但很干净,还有很淡很淡的檀香味道,混着一些竹叶清香 ——他的母亲因为生他难产而亡,他经常去小佛堂给她上柱香。 “怎么哭了。”祝砚安坐在祝观南身边的椅子上,脚步有些慌张。祝观南兀自哭得伤心,丝毫没有察觉。 祝观南一抬头,露出一双哭得湿漉漉的眼睛,哽咽着说道:“三哥是不是生观南的气了。” “我生你的气做什么……”祝砚安看着她的眼睛,无奈地说。 方才席间,自己自然是装的。 对着她,他哪里生得起半分的气,只恨自己怎么没添些炭火。 “方才在席间,观南只能那样说。从小三哥便待我最好,在观南心中三哥就是最亲的人。”祝观南眨了眨眼睛,又有一滴泪滑落。 祝砚安伸手拂去了她左眼落下的那滴泪。 祝观南不知道原来泪水可以如此滚烫。祝砚安骨节分明的手从脸侧划过,她居然不争气地红了脸。 自己做鬼的时候去过许多地方,连青楼也是去过的。男女之事她见过许多,可她自己从未经历过这般亲密的事。 “在你心中,三哥是这般小心眼的人吗?”祝砚安挑了挑眉,收回了手,“三哥没生气,只是想着你在府中过的艰难,辛苦的很。”没生气是假,想让她误会确是真。 我眼瞧着你就是,祝观南腹诽。 “如今天气凉,你跑来就为了问这件事?那现在可放下心了。”祝砚安的语气很温柔,他看见祝观南脸红了。 “不是的,观南有礼物带给三哥。” 祝观南拿出了自己给祝砚安买的那对镇纸。祝砚安接过,拿在手中居然是大小刚好。 “今日出门,给府中众人都买了些礼物。瞧见这对镇纸,”祝观南笑了一下,显得眼睛更亮,“想着送给三哥。” 祝砚安摩挲了一下小兔子的头,玉石镇纸本是冰凉的,带了些祝观南的体温,摸起来却有些温热。 见祝砚安没说话,祝观南伸手扯了扯祝砚安的衣袖,期期艾艾地开口:“三哥,你喜欢吗?” 小兔子,眼睛里的自得都要满出来了,还装作一副忐忑的样子。 “喜欢,三哥必定是好好用着。”祝砚安也笑了。祝观南才发现祝砚安左脸有个浅浅的酒窝。 兔子镇纸喜欢,送礼物的人,也喜欢。 “好了,礼物也送了。快回屋吧,否则你院子里的丫头就来找我要人了。”祝砚安将镇纸放在书案上,说道。 祝观南点点头,临走时又说了一句:“三哥,往后还是叫我观南妹妹吧……” 祝砚安同意了。 看来确实是没难过了,祝观南放下心来。 ----------------- 祝观南走后,祝砚安叫来了飞云,吩咐他撤掉一些炭火。 “少爷,这几日院子里的炭火还够用的。”飞云不解。 “撤些吧,你若觉得冷便多穿些衣服。我吩咐你添你再添上就是了。” 祝砚安一个人坐在桌前,左手还拿着一只镇纸细细把玩着。 自己重生回17岁尚未入仕的时候,虽然观南也还未出事,但是自己亦未登上高位。 权力地位于他而言皆是浮云,只是有时候若没有这些,事情确实难办。 府中人苛待他,克扣份例他无所谓。众人不知母亲白氏给自己留了些书铺,他手里有银钱。前些天他亲自去看了一趟,掌柜的们还算是忠心耿耿。白氏生前性子温和,对下人和气,众人也都念着他一分好。 思索片刻,祝砚安还是提笔写了一封信,只是用左手,掩盖了他往日字迹。 他给朗王修信,为的是提醒他秋闱有考生连同监考官员作弊之事。 此事前世闹得沸沸扬扬,朗王门下居然也有人牵扯其中,给朗王日后登位带来了不小的影响。 既然朗王是个明君,自己自然会助他。卖他个好,日后便多一分依仗。 第12章 酒楼邀约 思文院,祝泠薇和祝恒逸围在柳氏身边。 祝恒逸刚收到祝观南着人送来的一个玉佩,设计确实精巧,虎头雕刻的栩栩如生。 祝恒逸看着却气不打一出来,伸手便是想将玉佩打碎。 祝泠薇连忙伸手抓住大哥的手。 自己这位大哥,习武人士,说的好听了是健硕勇猛,实则就是……四肢发达,头脑简单。 小时候每每跟着母亲来庄子上探望自己,张口闭口便是要接妹妹享福,口无遮拦。 不过大哥是着祝府的嫡长公子,身份不同寻常,他在御林军中又确实有些实绩,前途一片光明。 祝泠薇耐着性子安慰道:“大哥,这是大姐姐的一片心意。方才祖母都开口夸了,你若是摔了这玉佩,被传出去,你想想会是什么后果。” 祝恒逸气狠狠地将玉佩攥在手里,仍然是咬牙切齿的对着柳氏说:“母亲,祝观南送来这东西,分明是为了拉拢人心!咱们若是再不做些什么,整个祝府都该以她为尊了!” 柳氏心里也是累得很,却把祝观南送来的镯子套在了手上:“恒逸,你且别急。内宅里的事情,我和泠薇慢慢思量着。” “如今二哥在书院上学,听闻夫子时常夸他。大哥你又前途大好。咱们只管等着,她祝观南讨不到什么好。”祝泠薇说道。 “恒逸,你妹妹说得对。你如今便安心建功,等着娘给你挑个好媳妇。”提到这,柳氏面色缓和了不少。 回到自己的院子,祝恒逸仍是火气上涌。 他二十出头的年纪,在军中又得脸,正是志得意满的时候。 他哪里忍得了一个下人的女儿吃着用着他们祝府的好! 祝恒逸的一个丫头绫香给她奉了一杯茶,他喝了一口,勉强冷静了一些。 绫香穿着一身碧绿的裙子,腰肢在衣料里显得盈盈一握。祝恒逸抬头一看,便是她满脸飞霞的样子。 他伸手把绫香捞进怀里,脑子里是祝观南那张狐媚的脸。不得不说,这个低贱的下人之女长了副好面孔。 母亲和二妹妹能忍,他却忍不了。若是这张脸用的好,自己在军中说不定……若是成了,那这个大妹妹也算是有些用处。 祝恒逸轻抚绫香细嫩的皮肤,脑子里生出了一计。 ----------------- “听说大哥前些天收了个丫鬟做通房?”祝观南绣着荷包,同下人们随口聊着天。 “好像是叫什么绫香……人长得确实是美呢。”玉蕊说道。 “绫香姐姐机灵,怪不得能被主子看上。”往日话不算多的抱琴接过话头。 “抱琴姐姐是想嫁了?”文杏噙着笑说。她年纪小,众人只当她玩笑,嘻嘻哈哈地笑做一团。 祝观南绣花的手却倏的收紧了。 前世这个绫香确实是机灵,收作通房后很快便怀上了祝恒逸的儿子。她知道柳氏不会让自己率先生下庶子,便将孩子流产的事推到自己身上,是个成了形的男胎。 祖母和柳氏虽也不乐意见庶长子,但是知道此事还是大发雷霆,罚自己跪了好几日。等好不容易从祠堂放出来,府外也将此事传的沸沸扬扬,自己的名声也是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她竟然想攀高枝,那自己必然会好好帮她。 “大小姐,大少爷说这几日休沐,想请您和二小姐一块去醉逢楼吃饭。”门外有丫头报。 “小姐,奴婢给您挑件鲜亮颜色的衣裳吧。出门玩,自是要漂漂亮亮的。”抱琴听到之后便说。 祝观南笑笑,语气中带着欣喜说:“大哥请我们吃饭,等等梳妆给我戴上次买的玉钗。” 等抱琴去收拾衣衫,祝观南才沉了脸。 “小姐……大少爷突然这样,是不是得小心点。” “当然得小心点,文杏你跟着我一块去。玉蕊,把我准备的东西拿来。” 文杏是会些医术的,虽说不至于妙手回春,日常调理调理身子还是够用。 祝观南刚知道时吓了一跳,要是早知道文杏有这一手,她说什么也不收下三叔母的人。 醉逢楼是京城数一数二的大酒楼,祝恒逸更是定下了最好的一个包间。在包间里可以看见京城最繁华的街景,这是属于权贵的特权。 祝恒逸一个五品武将,哪里来的钱定这样的房间。祝观南皱了皱眉头。 等到她落座,店小二便利索地给她倒上酒水,上好的桃花醉。 这酒甜腻,喝起来同蜜水一般,醉人而无知觉。 这事真是处处透露着奇怪。 “大妹妹来了,方才泠薇着人来同我说,自己想去买些糕点。”祝恒逸面带笑走了进来,“也算是给妹妹赔罪。” “今日哥哥也是想给妹妹赔罪。”她坐下来,给祝观南添上了酒,“泠薇妹妹刚回来时,我是有些难平。毕竟她是我亲妹妹。” “但我们一同长大,哥哥对你也是有感情的。我也不舍得真心伤你。” 祝观南听得几乎要呕吐。感情?他们两个何来感情?祝恒逸从小便厌恶这个妹妹,不恐吓她已经是善心大发了。 祝观南愈发觉得有问题,身后的文杏扯了扯她的衣袖。祝观南脸色微变。 面前的祝恒逸还在自顾自地说着,祝观南便做出一副有些眩晕的样子。她喝酒本就有些上脸,眼神一迷离,实打实就是喝醉了的样子。 祝恒逸见她这副模样,便转身叫人取些醒酒的汤药。祝观南趁机往大哥的酒杯中撒了些东西。 这可是上好的春药。刚服下时只是昏迷,待醒来后便是满脑都是情欲之事。 更重要的是,这东西是给那些爱好玩弄娈童的贵人准备的。 祝观南死后偶尔在青楼流连。有些达官们想寻刺激,便找些清秀的男孩。吃了这药,同自小调教着长大的女人们一般缠人。 二人又聊了几句,眼见着杯中的酒都快喝尽。 “大妹妹,你头晕的厉害吗?要不趴着歇会,哥哥去给你寻药。”祝恒逸状似关心地问道,他又嘱咐文杏道,“你这丫头,主子醉酒了还不赶紧找人去。” 看着已然趴在桌上的祝观南,祝恒逸勾了勾嘴角,露出一丝邪笑。 下一秒便是咚一声巨响,祝恒逸倒在地上。 祝观南吹了声口哨,文杏便又回到房间,带上了件女子穿的裙子,只是瞧着略大些。 “委屈你了,赶紧给大哥把这衣服穿上。” 之后二人便是合力将他搬在座位上,远远瞧去还真像个喝醉酒了的小娘子。 只是身形略壮了些。 主仆俩走之前,还在角落点上了一柱迷情香,只待好戏开场。 第13章 大哥竟然有这癖好 “啊!”准备再来送些酒的小厮推门一看,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 “怎么了,慌里慌张的。”说着去买糕点的祝泠薇在此时出现了。祝恒逸虽然没有和她说今天会发生什么。但她听见这声惊叫,便想到也许是祝观南出事了。 她迫不及待想要看见祝观南落魄的模样,只要抓住她一个把柄,自己就能把她踩到泥里! 说罢她便不管小厮的阻拦,硬生生往里面挤。 “啊——这……这!”祝泠薇看着面前的场景,吓得腿一软,被身后的春桃扶住了。 只见包间内衣衫满地,自己的大哥穿着一身桃红色的裙子,面色潮红地趴在地上,身上还有些不明的白色痕迹。桌上还坐着个高大的男人,也是衣衫不整,却是满脸怒容。 房间里散发出一股耐人寻味的气味。 祝泠薇脸都白了。怎么,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只见那男人气恼地喊来小厮,让他用一盆水把在地上昏迷不醒地祝恒逸泼醒。 “这是发生什么了?”祝观南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才将祝泠薇的思绪拉回来了些。 祝观南站在门口没有进来,刚好瞧见祝恒逸悠悠转醒。 听着她那位好大哥有些沙哑的大叫,祝观南恨不得大笑出声。 但是她忍住了。 祝恒逸发疯似的把身上的裙子脱掉,换上了小厮刚刚送来的袍子。衣服宽松,可他却忽略不了自己某处传来的撕裂般的疼痛。 他要面对的还有上峰的火气。房间里的另外一个男人是骁骑营参领。还没等他想清楚是怎么一回事,暴怒的男人就一拳打到他脸上。 祝恒逸心中万般的火气也只能忍下。他还来不及解释些什么,便听到眼前的男人咬牙切齿地说道:“祝恒逸,你胆子大得很。你既然觉着校尉太轻松,日后自然会忙起来的。”说完他便走了。 完了,一切都完了。 祝恒逸听懂了男人话中的暗示。自己不仅升官无望,日后怕是要被针对了。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自己明明在酒中下了东西,房中也放了催情的药物,祝观南到底怎么逃脱的! 都是祝观南这个贱人,都是她!才害得自己,自己……祝恒逸不愿想了。 他大步走到门口,想要给祝观南一拳。可是刚刚经历如此疯狂的事情,腿一软,竟然是直接跪在了地上。 祝观南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睚眦尽裂的大哥,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嘴巴上却叫人赶紧把大哥扶起来。 “叫这么多人做什么,我们赶紧回府上吧。”祝泠薇察觉到不对劲,对着祝观南语气柔柔说道。 可是为时已晚,祝观南吩咐下去的人都围了上来。众人一见到房中的样子便明白了几分。又见两个姑娘穿着整齐,反而是那位大少爷,面色潮红,一副刚承了雨露的模样。 这有钱人玩得真花。 “呀,这屋中怎得……”祝观南好似才察觉一般,惊讶地说,“二妹妹,你刚刚难道是见到了这般场景……” 祝泠薇脸色一变,想开口却是已经来不及了。祝观南用帕子掩着唇,轻轻地对众人说道:“今日这事说大不大,不过是家兄爱玩闹。说起来总归是我们祝府的家事,大家伙都散了吧。” 祝观南该说的话都说了。但嘴巴长在别人身上,会不会说出去,她就管不着了。 屋内只剩了祝府的下人和兄妹三人。 “大哥,方才妹妹看你醉倒,便想着寻人来将您带回去。妹妹方才走了这么一会,怎么……怎么就发生这样的事!”祝观南仍是那样一副关心的样子。 “贱人!你怎么配称我为大哥!分明是你……是你害了我!”祝恒逸一拍桌子,只是再没有往日的威风,“我分明是给你下了……” “大哥,才发生了这事,你是不是累着了。”祝泠薇察觉祝恒逸话中的不对劲,连忙打断,“大姐姐,咱们还是快些回府上。这事还是得先告诉母亲想想法子,不然传出去,岂不是让外人看了笑话?” 祝观南点了点头:“二妹妹说得对,我方才陪着大哥吃了些酒,头也有些晕。还劳烦二妹妹多多照看大哥了。” “你……你这个贱人!”祝恒逸又要生气,可是一发怒又感到撕裂的疼痛,便没了气势,“你这般害我,我不会放过你!” 听了这话,祝观南幽幽流下几滴泪:“大哥,今日是你请妹妹来这。泠薇妹妹一直不在,若说害不害的,发生这样的事,莫不是你想让观南为你打掩护”她用帕子拭了拭眼泪,“大哥这般说……观南,观南真是委屈……” “都是观南不好,没给大哥遮掩好,反而……反而叫来这么多人。观南也对不住二妹妹,让你看见这样的场景。” 她哭得可怜,连祝府的下人都有些骚动。 见此情形,祝泠薇赶紧说道:“大哥,今日之事是蹊跷,但也不能一味怪罪大姐姐。咱们还是快些回府,看看你……你身上”说完便是拽着祝恒逸一瘸一拐地走了。 “没想到……这祝府的大少爷有这样的癖好。” “方才有人说了,那屋子里的声响,比窑子里的姑娘还厉害!” “这……这大少爷人高马大,怎么会,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呢。” “这你就不懂了吧,人不可貌相!听说办那事时,他还穿一身裙子呢!” “这二小姐,也看见俩男人衣衫不整了。我瞧着……也不是个正经的!” 他们离开时,整个醉逢楼都炸开了锅。有的胆大的甚至冲着祝恒逸指指点点。 “小姐,今日这事您办的太大胆了。但凡差了一星半点,奴婢都不敢想。”文杏有些后怕地说,“大少爷也太心狠了!也不知夫人和二小姐有没有出一份力。” “这估计是祝恒逸一个人的计。母亲和二妹妹还想不出这般蠢的计谋。”祝观南摇了摇头。 此招虽然蠢钝,胜算却不小。祝恒逸必定是用自己的身子同他上峰谈了什么交易,若是成了,他在军中也许能够一飞冲天。 真是好毒的计,也真是看得起自己的价值。 “那回府之后,夫人会不会为难小姐。” “她也许会,但有人会拦住她的。”祝观南笑了笑。柳氏纵使再心疼儿子,也怕婆母与丈夫。 祝家大少爷闹出这样的丑事,他们遮掩还来不及呢,哪里还敢把这件事闹大。 祝观南自然是不会让此事就这般息事宁人。她就是要让全城的人知道,祝家大少爷是个什么样的货色。 她给祝恒逸下的那药,会让他知道那事的滋味。到时候,他便是哭着喊着要求人来疼自己了。 第14章 三哥,我好像醉了 出云轩。 “大小姐回来了吗。”祝砚安淡淡问道。 “回来了,只不过一个人回来的。”飞云说道,“二小姐和大少爷先回来了。” 祝砚安点点头,他知道。自从他开始接手母亲的书铺后,马上养了几个人替他探查消息。虽然费些银子,但书肆出入的人多,上至官员下至平头百姓,能获得的信息也不少。 没等他们几人回府,祝砚安这边就收到了消息 ——祝府大少爷私会醉逢楼包间同另外一个男子,似乎还……还做了些什么。 知道消息的祝砚安挑了挑眉毛,没忍住笑了一下。 这个小祝观南,懂得倒是多。 他知道祝府会尽全力把这件事压下去,但祝观南定然是不愿意。那自己便添一把火。 他着人找了几个人在坊间传这件事,又叫书肆老板写了个以祝恒逸此事为原型的话本子。 不消几日,这个叫“淫军酒楼秘事”的话本子就会被说书人传遍京城了。 祝观南敲了敲桌子,嘴角荡起一抹笑,看起来居然有些温柔。 “大小姐,少爷在屋子里呢。”门外传来飞云通传的声音。 祝观南居然来了。 然后祝砚安便看见了双颊有些红的祝观南。她今日难得穿了件嫩粉的襦裙。这是两世他第一次见她穿粉色,头上戴了一支珍珠垂帘步摇。 她不似往日步履平稳,走起路来有些不稳,发间的珍珠也随之一颠一颠的。 那一定是极好的珍珠,反光晃得祝砚安心都停了一拍。只是,再耀眼的光也没有祝观南那双有些迷蒙的眼睛美。 祝观南连忙扶住了祝观南,闻到她身上有些淡淡的酒味:“喝酒了?”他轻轻问道。 “嗯……下午大哥约着去醉逢楼,喝了些酒。”祝观南说道,“观南想三哥了,便来找你。没着人提前通传。” “三哥会怪观南吗?”祝观南突然抬头。她比祝砚安矮了近一个半头,抬头的时候才能看见祝砚安的眼睛。 他正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 祝砚安看到她眼睛里一闪而过的清明,心中了然半分。 这小狐狸,还装醉了。 不过既然她乐意演,自己也不介意同她演上这样一出戏。 “三哥怎么会怪你。来,坐这先歇着。”然后祝砚安便吩咐飞云去要些醒酒的汤药,又让他来添些炭火。 “三哥……不添炭火了,观南只觉得有些热。”祝观南似没有骨头一般,有些歪歪斜斜地倒在椅子上。 “下回不喝这么多酒了罢,嗯?你不知自己酒量不好,喝了这么些就醉了。”祝砚安有些无奈地说道。 祝观南在心中撇了撇嘴,自己酒量应该是不错,只是有些上脸而已。 祝砚安这叫关心则乱。她想到这,又有些想笑了。 “大哥说是上好的桃花醉,观南自然不舍的浪费的。”祝观南有些傻傻地说道,说罢又低头,似是要哭,“三哥,观南怕得很……”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上眼药的好机会。虽然祝观南不知道除了自己被害死,祝砚安还有没有别的怨恨祝府的原因。但难得能说上坏话,自己自然不会错过机会。 “大哥……大哥发生那事,我总觉得有些怪怪的。大哥还说本来是想,是想害我。”祝观南语气中带了些哽咽。 “观南怕,观南怕成了那屋中的人。那我真是没脸再继续活着了……” “胡说!”祝砚安匆匆打断了祝观南的话,“不说屋中的人不是你。便是发生了,你也能好好活着。三哥会好好护着你。” 二人都没说话,也没人在意现在的祝砚安只是祝府一个小小的庶子。他们都知道,祝砚安立马便会一飞冲天。 “三哥……”祝观南看着祝砚安的眼睛,想说话却顿了一下,“观南好像真的醉了。” “你自然是醉了。” 下一秒,祝观南扯过祝砚安的手,把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胸口。 祝砚安的体温很高,感受到手中的一片柔软,更是觉得浑身都烧得滚烫。 “不然观南这里怎么跳得这么快。”祝观南迷迷糊糊地说道。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这样做,只是看祝砚安瞬间僵硬的样子,又有些后悔。 自己定然是太冒犯了!祝砚安如今也才不过十七,他什么都不懂。 前世他经过人事吗?祝观南不知为何突然想到这事。估计是没有的,他公务极忙,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甚至都被传出有断袖之癖。 祝砚安飞快收回了手,难得有些磕巴地说:“观南妹妹醉的很了,要是休息不好明日定是会头疼。我把你送回轻竹院。”说罢他马上扯过自己的袍子系在自己身上。 “三哥要赶我走……”祝观南语气软软说,话语中带着几分委屈。 “不是赶你,哥哥亲自把你送回去,听话。”祝砚安的声音有些哑。 化雪的冬日夜晚有些冷,但是祝砚安只觉得自己从脚烧到晚。回轻竹院的路很长,他却把袍子解下来挂在手臂。 眼看着祝观南回了房间,他才回了出云轩。 ----------------- 等祝砚安走了之后,祝观南坐在桌边揉了揉头。 自己今天是不是有些太主动了?可是祝砚安那样子也不像是不喜欢。 算了,男人的心思太难猜。 “小姐,方才夫人着人来了一趟,见您不在便说让您明日早上去思文院一回。”抱琴说道。 祝观南点了点头,一副喝了酒有些不清醒的模样:“我今晚也是过不去了。把那醒酒汤给我拿来。”她顿了顿,“桃花醉甜腻,没想到这么醉人。” “小姐酒量这么差,就不该喝这么多酒!”文杏有些嗔怪地说道。 “好了好了,你别多嘴了,快去拿吧。”祝观南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柳氏肯定是起了疑心。但是就算当时只有祝恒逸和自己,她也没有任何理由害祝恒逸。 她只不过是祝府的一个假千金,她有何理由加害自己前途无量的大哥? 这个道理她懂,柳氏肯定也懂。再说了,在她心里自己感恩戴德还来不及,哪来的手段做这些事。 柳氏觉得她是最好骗最无能的人。祝观南笑了笑,那她便要好好利用这心思。 第15章 老夫人出面 没等祝观南走进思文院的正厅,一盏混着滚烫茶水的瓷杯就摔在自己脚下。 祝观南却好似没察觉一般看,径直走到坐在主位的柳氏面前,祝泠薇站在她身侧。祝恒逸倒是不在。 “母亲怎么生了这么大的气,当心身体。”祝观南满脸担忧地说道。 柳氏没想到祝观南这般沉得住气,随即便更加生气:“孽女!还不跪下!” 祝观南面上一片茫然,却乖巧地跪下:“母亲,观南不知做错什么了。但让母亲如此生气,是女儿不孝。”说罢,她便重重磕了个头,光洁的额头登时红了一片。 柳氏只觉得自己气得肝疼,深吸一口气又说到:“昨日你和你大哥出门吃饭,怎得后来发生这样的事?今日外头传得沸沸扬扬,你敢说和你毫无关系?!” “大姐姐,你快同母亲说清楚是怎么一回事。”祝泠薇在一旁也是满脸忧虑。 已经传开了?祝观南心下奇怪,语气中却带上了委屈:“母亲实在是冤枉观南了。昨日大哥请我和泠薇妹妹一同去的。那桃花醉我也喝了一些,回来的时候已是有些晕,下人们都瞧见了。” 说罢她更是落了泪:“观南实在没理由做这些啊,他是我大哥,我怎会又怎敢做这样的事。” 柳氏一哽,祝观南说得没错。祝观南本就是个假货,她诚惶诚恐还来不及为何要做这些事。再者说,有抱琴在,她院子里的动向自己掌握得一清二楚。祝观南没这个能力做这些。 她正想继续发难,门口就有通传说老夫人来了。 柳氏连忙起身,迎着老夫人坐上了主位。 老夫人见祝观南一脸悲痛地跪在地上,更是不悦:“大早上叫自己女儿跪着成什么体统,你嫌外边说你偏心说得少了吗?” “我瞧你也是个糊涂的,连自己的儿子都管不住!”老夫人重重一拍桌子。祝观南连忙起身给老夫人顺气。 “祖母别气,母亲也是关心则乱。”她拭了拭眼角的泪水,“大哥发生这样的事,母亲心中不好受。” “若不是观南丫头早上遣人来说昨日之事,让咱们早做准备,我竟然不知发生了这样的事!”老夫人气急了,外头不知怎地都在讨论此事,说是连说书人都在讲这故事了。 他们祝府的脸都被丢尽了!这祝恒逸虽是长房长孙,但实在是蠢笨! “母亲,此事恒逸是无辜的!恒逸为人如何,您还不知晓吗?”柳氏连忙辩解道。 是啊,祝恒逸好女色,祝府上下谁人不知。 “昨日观南也在,我是想问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还好意思问!你有没有想过这种场面被未出阁的丫头见了,对她们的名声有多大影响。”老夫人更怒,打断了柳氏说话,“外头都在说!说祝家二小姐见了那淫乱场景面不改色,怕是从小见多了!” 祝泠薇脸色白了。 “幸好观南昨日镇静,否则咱们家的女儿们都要折在里头!”老夫人说道。 “母亲,可是昨日之事……”柳氏也不敢再多说,只是心中仍是有些怪异。但她实在不愿意将此事与祝观南联系起来。 她就是个蠢的,如何能比得过自己的亲生孩子! “好了,此事就到此为止。你嘱咐下去,对外想办法把这件事压下去。我们祝府丢不起这个人!“老夫人冷冷看了柳氏一眼,走了。 赌对了,祝观南想。早上她来思文院找柳氏之前已然派人去找了一趟老夫人说此事。老夫人最是在意祝府的名声,长孙传出这样的事,外头的人不知道看了多少笑话。她忍不了的。 老夫人生气,此事自然就会得到好的解决。 “母亲,观南实在不知昨日发生了什么。只晓得大哥……观南女儿家的,哪里敢在这件事上多说。”祝观南看向仍然气愤的柳氏,说了几句。 “罢了,你回去吧。嘱咐下人不要乱嚼舌根便是了。”柳氏叹了一口气,还是把祝观南放走了。 今日这件事也就这么雷声大雨声小的过了。祝观南知道柳氏不愿意怀疑自己 ——她不允许自己向来看不上的女儿成功害了自己引以为豪的大儿子。 许是祝恒逸真有这癖好……当日之事只是阴差阳错,运气不好被传了出去。 柳氏只觉得头疼,她也只能命人告诉下去府内不许再讨论此事,有着人处理府外的消息。 祝观南心情很好地回了轻竹院。她想到上辈子把自己送到上峰床上的大哥自食恶果,便觉得好笑。 也许他觉着舒服,祝观南十分恶趣味地想到。 “小姐,三夫人那边着人来传信了。”刚回轻竹院,文杏便迎了上来。 “是叔母那边有什么事吗?”祝观南有些意外。 “好消息,小姐。铺子成了!”文杏十分兴奋。 原来是近日祝观南忙着对付祝恒逸,三夫人林绮瑛那边也没有闲着。按着祝观南的吩咐将没药妆的事宜吩咐了下去。 别的不说,祝观南的想法确实是林氏也没有听说过的新奇想法——以药入妆。祝观南说没药妆的价格要比普通的胭脂铺子定得高些,她的目标是高门贵女。 林氏找了自己信任的人为掌柜,她翻了翻开业以来的账本,收益竟是高得惊人。 没药妆在京城一炮而红,众人都没见过这新奇玩意。爱美的贵女们听说这上妆的胭脂水粉还能养肤美颜,都恨不得把铺子里搬了个空。 祝观南自然知道这方法能成,这是前世后来宫里传出来的说法。有位极受宠的淑妃提出来的方子,众人说淑妃受宠皆是因为用了这些东西,京中众人便争相模仿。一时间以药入妆风靡京城,谁不想像宫中的主子娘娘一般美艳动人呢。 自己没钱买,祝泠薇却是想办法弄来了,也在她面前炫耀过,祝观南记得极清楚。 谁曾想这辈子自己能用上。还得谢谢三叔母那边找的人,自己不过是提了个主意,他们竟然能完成的这么好。 看着三叔母藏在几件冬衣下的大块大块的银子,祝观南没忍住笑了出声。 有了银子便是一切都好说,这银子可真是好东西! 第16章 秋闱提前 “小姐,三夫人差人送这段时间的账本来了。”玉蕊小声对着祝观南说。 祝观南和林绮瑛说过,若是没有什么特殊的事情,账本三叔母派人看着就行。 今日这样一说定是有什么事。 “文杏你去和抱琴说,让她去厨房那边看看。我有些想吃点心了。”祝观南吩咐道。 一打开三叔母的信,祝观南脸色变沉了下去。 原来抱琴不仅是柳氏的人,她是柳氏心腹李妈妈的女儿。 这抱琴人生得好又机灵,府中的人都说她有大造化。她自打进了轻竹院,也是没做什么出格的事,祝观南也将库房的钥匙分给了她,做出实打实的信任模样。 但是毕竟是柳氏的人,祝观南留了心眼。 如今看来,这抱琴在身边蛰伏的日子也长了,估计是快演不下去了。 祝观南转了转眼珠子,前世并没有抱琴这么个人。柳氏将她送到自己这来…… 抱琴长得好,祝恒逸又是个好色的。她估摸着是抱琴和祝恒逸都有这心思。但柳氏不愿儿子过早纳了通房丫头,便将她送到自己这了,物尽其用。 那自己便要看看抱琴能做出什么事,或许也能来一招引蛇出动。 “玉蕊,往后三叔母来给我送东西时,不必刻意避开抱琴了。” “小姐的意思是……”玉蕊有些诧异,好像也琢磨出了几分意思。 祝观南笑了笑。 —— 又是十五,祝家大房二房都得到正厅同老夫人一块吃饭。祝观南又见到了祝砚安。 祝砚安今日仍是穿了件青色袍子,却是换了双靴子,瞧着是新的。个子似乎又长高了些。 待大家都坐定之后,祝长卿同自己的二儿子祝恒尧才匆匆来了。祝长卿一脸喜色,祝恒尧面上也是遮不住的意气风发。 “今日发生何事了,这般开心。”老夫人开口问道。 柳氏招呼祝恒尧坐自己身边,原本是祝恒逸的位置。今个他依旧报了病没来。 “新帝登基不久想要广纳贤才,特许今年秋闱提前,开春便办。咱家尧儿不必等这么久了。”祝长卿难得语中带笑,“尧儿若是秋闱能中,便可早日入朝为官。咱们祝府便是愈发体面了!” 自己这个二哥,于读书上却是有几分天赋。柳氏还真是给自己生了一双好儿子,大儿子冲锋陷阵,二儿子便是憋在肚子里蔫着坏。 祝观南前世怕自己这个二哥。他生得好,比起祝恒逸更像柳氏,男生女相却不显阴柔。他虽然素日都是带着笑,但那笑不入眼底。前世他后来也当了官,只是处处被祝砚安压了一头。 祝府被抄家时,他却是逃过了一劫。 祝观南想了这许多,却不过是短短几秒。只见柳氏更是满脸笑意,不住地给祝恒尧夹着菜:“那太好了,尧儿苦读多年。如今秋闱提前,便不用再苦苦熬着了!” 祝恒尧也是露出笑意,愈发显得他的气质温和:“父亲同我说后,儿子也觉得激动。”说罢,他状似无意地将目光投到了祝砚安身上,“三弟也是要参加秋闱的,看来今年我们祝府喜事会很多。” 桌上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碗筷碰撞的细微声响都消失了。 柳氏脸上的笑容像被冻住的水面,僵硬地维持着。她夹菜的动作停在半空,那筷子菜最终没落到祝恒尧碗里,而是被她不轻不重地搁在了自己面前的骨碟上,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祝长卿脸上的喜色也淡了些,瞥了沉默的祝砚安一眼,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蹙。他向来讨厌这个儿子,不过是应景让他去考考,堵住悠悠之口罢了。 祝恒尧此时提起,无异于在提醒众人,这喜事里,还掺着个碍眼的。 祝观南心中冷笑。祝恒尧这话就是在父亲母亲心头扎上一根刺——若真让这庶子考出点名堂,岂不是打了自己的脸?尤其柳氏,她怎么可能容忍一个妾室生的儿子压过自己精心培养的嫡子? 祝砚安缓缓抬起头。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沉静的模样,仿佛祝恒尧提及的不是他。他放下手中的汤匙,动作不疾不徐,目光平静地迎向祝恒尧带着笑意的审视。 “二哥说的是。”祝砚安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秋闱提前,是朝廷恩典,亦是读书人的机会。砚安自当尽力,不负父亲期望,不敢奢望能与二哥并论喜事,但求不辱没祝家书香门第之名。” 他的话谦卑至极,挑不出半点错处。祝恒尧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眼底掠过一丝阴霾。他这个弟弟,越来越滑不溜手了。 祝长卿闻言,脸色稍霁。他清了清嗓子,拿起筷子:“好了,吃饭吧。恒尧、砚安,你们都要用功。砚安,你底子不如你二哥,更要勤勉。”他象征性地叮嘱了一句。 柳氏也勉强挤出个笑容,重新拿起筷子:“老爷说的是。砚安,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来找母亲。” “多谢母亲父亲。”祝砚安垂眸应道,不再多言,安静地吃起自己面前的饭菜。 祝观南看了一眼祝砚安。他应是对自己有信心的。 回到轻竹院,夜已深沉。玉蕊点上灯,屋内光影摇曳。 “小姐,抱琴方才去厨房给您端燕窝了,说是看您晚膳用得少。”玉蕊低声道,眼神里带着询问。 “让她端进来吧。”祝观南淡淡道。 不一会儿,抱琴端着一个小巧的描金瓷盅进来了。 “小姐,燕窝炖好了,您趁热用些吧。奴婢看您晚膳都没怎么动筷子,可别饿坏了身子。”声音清脆,带着少女的甜意。 祝观南转过身,目光落在抱琴身上。她脸上带着浅笑:“有劳你了,放那儿吧。今日在祖母那儿,听二哥说起秋闱提前,倒让我想起些事。” “二哥是嫡子,前程自是锦绣。”祝观南语气平淡,指尖轻轻划过冰凉的桌面,“不过,我倒是好奇,抱琴,你模样好,性子也伶俐,就没想过自己的前程吗?” 抱琴微微一怔,随即脸上飞起两朵红云,头垂得更低了,声音带着几分羞怯:“小姐说笑了,奴婢能有什么前程?能在小姐身边伺候,就是奴婢最大的福分了。” “是吗?”祝观南轻笑一声,“可我瞧着,大哥似乎对你……很是留意?” 抱琴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但很快又被强自镇定的笑容掩盖:“小姐……您别拿奴婢打趣了。大少爷是主子,奴婢不敢……” “你别紧张,我也是随口说说。这燕窝用着不错,我带些去三哥那。”祝观南说。 第17章 我相信三哥 祝观南刚到出云轩时,飞云正在院子里。 “大小姐来了,少爷现在……”飞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祝观南心里一跳,难不成方才那番话让他心里不舒服了,“我瞧他方才没吃什么,给三哥送些点心来。” “外面冷,快进来吧。”说话的却是祝砚安,他从屋内出来。 祝观南快走两步,将手上的食盒递了过去:“我的侍女要来的燕窝。我见三哥方才席间也没怎么动筷,给你送些来。” 屋子里炭火烧得很足,祝观南便把身上的袍子脱了。 “说吧,怎么又来找三哥了。”祝砚安将食盒打开,拿了调羹喝了一口。 祝观南却没说话,她一直看着祝砚安的手。 抱琴给她准备燕窝的时候,忘了她用过了那把调羹。祝砚安用她用过的那把调羹喝了一口燕窝…… 祝砚安的手这么白,常握笔的地方有薄茧。划过她脸的时候有些粗糙,但又不是不舒服。 祝观南脸红了。 祝砚安见她没说话,奇怪地抬头看了一眼。却见少女双颊绯红,手中的帕子都要绞断了。瞧得祝砚安无故觉得有些热。 “观南妹妹?” “噢……无事我便不能来寻三哥吗?”祝观南终于缓过神来,抬眼睨了祝砚安一眼。只是她不知自己眼中尽是风情。 祝砚安轻笑一声,继续吃着燕窝。 “所以你晚上过来,就是为了给我送份燕窝?” 燕窝里还兑了牛乳,祝砚安平日里不喜欢吃这女子养颜的东西。今日却吃了个干净。 “三哥,方才父亲母亲那般说,你不生气吗?”祝观南斟酌着开口。 “生气?我为何要气?”祝砚安挑了挑眉毛,反问道。 “父亲那般说,分明是没指望三哥能考出个功名。”祝观南语气愤愤。 “父亲说的是实话,我开蒙本就比二哥晚,功课没他好是正常的。”祝砚安淡淡开口。 祝观南却是急了,大步走到祝砚安面前:“胡说!三哥明明刻苦又聪慧,哪里比不过他祝恒尧?” “那你说说,我哪里比祝恒尧好?” “我见过二哥写字,三哥字写得比二哥好。三哥还比二哥高些。”祝观南想都没想就说到。 还……还生得比二哥好看。 祝砚安却终于是忍不住似的嗤笑出声。“你真是孩子心气。”他语气中还带着没掩下的笑意。 “反正我今日来就是想和三哥说,不论母亲父亲怎么想,我都相信三哥。”祝观南很严肃地说道。 “今年秋闱三哥定能高中!”她似是觉得自己说的还不够,又加了一句。 “好,那三哥一定不辜负观南今日这一番话。”祝砚安看着灯火下女孩亮亮的眼睛,坚定说道。 祝观南想了想,有些小心翼翼说:“三哥若是高中解元公,我便送三哥一个礼物。” “嗯?观南妹妹准备送我什么?”祝砚安眼睛暗了暗,“不是刚送了镇纸。” “三哥想要什么礼物?”祝观南又反问道,看着祝砚安认真地说。 “那便送三哥一个荷包吧。”祝砚安想了想,荷包准备起来没那么费心思,“若真有那天,三哥也给妹妹准备个礼物。” —— 回到轻竹院,祝观南却突然有些后悔刚刚说了那一番话。 自己再怎么信任三哥,也不能直接说出解元公这一番话。总觉得还是有些莫名其妙,也不知三哥会不会觉得奇怪。 毕竟现在三哥还在祝府慢慢蛰伏。上辈子他是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三年前的童生试,三哥也只是堪堪考中,为此还被嘲笑过。 好像就是在秋闱结束中了解元公之后。 当时莫说是外头,祝府内部都是惊了。祝府二少爷祝恒尧虽考中了亚元。但祝砚安一个默默无闻到备受欺凌的庶子,竟然考中了解元。 这祝府包揽了第一第二,外头可是讨论得沸沸扬扬,称赞之声赞不绝口:果真是书香大家! 老夫人对祝砚安的态度是转变的最快的。她本就对这个庶孙没有什么感情,见他争气也愿意多照拂几分。祝长卿看不出什么态度。 唯柳氏气得肝疼,随后便传出了祝砚安克母的传闻。 这可不行,纵使祝砚安本人不在意这个。祝观南得在意。她不许自己未来的大靠山名声有损。要知道前世祝恒尧便靠着这个攻讦祝砚安,虽然也没伤到他几分。 “小姐,今天晚上的燕窝好喝。奴婢要不和厨房那边说声,可以经常拿来的。”抱琴一掀帘子,同祝观南说。 “吃起来确实不错,玉蕊你拿些银子给抱琴。”祝观南吩咐下去,“抱琴,你多拿些银子给厨房那边,往后我们吃食也好些。” 说罢玉蕊便给了抱琴一兜子沉甸甸的银子。抱琴接过面上是控制不住的惊讶:“小姐,这银子太多了,花不了这么多。” “咱们轻竹院在府中的境遇你也知道,你去拿饭菜想必也是遭了些为难。”祝观南顿了顿,“你把这些银子拿去给厨房的王妈妈,让她也多照拂些我们院子。” “我瞧着我们院子里的人都瘦了些,不能亏待了。”祝观南又笑笑,“你倒是气色不错。” 王妈妈同抱琴母亲李妈妈关系不错,也是柳氏的人。于是抱琴面上便浮现了些尴尬。 轻竹院吃得不好是真,但她却没怎么饿着:她每每不在院子里办事时便是去取些点心。 “那奴婢明日一早便去。”抱琴没忍住又掂了掂手中的一袋银子。 好重,大小姐哪来的这么多银子。娘不是说夫人不喜欢大小姐,让她在这先过些苦日子,回头便去大少爷那当主子了吗? 怎得这大小姐一拿便是这么多银子。这么多别说是让王妈妈多多照拂着,便是让王妈妈天天鲍参翅肚往轻竹院送都行得通! 祝观南看着抱琴面上闪过的一丝意外,勾了勾唇。 待抱琴拿着银子出去之后,玉蕊说:“小姐给出那么多银子,也不心疼。”说罢她还撇了撇嘴。 “不心疼,你忘了没药坊一个月能赚多少银子?” “再说了,拿这点银子让鱼儿上钩,我觉得值得很。”祝观南朝着玉蕊笑了笑,“不消半月,我让这些人心服口服地把银子都吐出来。你和文杏也不用日日分神盯着抱琴了。” 第18章 铺子起火 “抱琴,别打扫书架了。快去厨房那边拿今日的午膳。”玉蕊在门外看见在房内鬼鬼祟祟地抱琴,刻意出声提醒。 抱琴捏着帕子的手猛地一滞。 她方才在书架上看见了一册装帧寻常的蓝皮簿子,被随意塞在几卷画轴后头。 抱琴鬼使神差地抽了出来,翻开只一眼便吓了一跳。 李妈妈帮着柳氏管些家事,她也是跟着娘学过认字读账本的。这分明是一家铺子的账本,一个月的净利更是令她咋舌。 祝观南虽然顶着大小姐身份,但在府中连吃食都要自己使银子才能吃得好些。她居然背着夫人在外头经营铺子?还是这日进斗金的破天买卖! 巨大的惊骇之后,脑中便是难以遏制的贪婪和狂喜:告密!夫人若是知道了,自己作为发现这等消息的头功之人,赏赐、前程都是唾手可得! 说不定,大少爷那边…… 抱琴将账本塞回原处,报了玉蕊自己要去拿吃食便往小厨房去了。 “小姐,抱琴方才在书房待了许久,应当是发现那账本了。”玉蕊看着抱琴离开的方向,同也站在放门口的祝观南说道。 祝观南面上便是浮出一分果然如此的神情:“叫文杏同三叔母那边说,没药坊那边提前准备着,消息也可以放些出去。还有,铺子里的货都提前清了。” 祝观南掩下眼中的冷意,想起前世柳氏做的种种。 自己帮着柳氏打理一些胭脂铺子,帮着她盈利了不少。既然自己是背后的掌柜,自然也有些利会落到自己头上。祝泠薇回来后柳氏想夺回这管理权,偏不和她好好说。 她派人一把火烧了那铺子,柳氏提前着人把货拿了出来。祝观南培养的一批店伙计就这般葬身火海。 柳氏还把错都推到自己身上,让所有人都觉着是自己没有管铺子的能力。至此之后自己再也没有接手过任何铺子。 人是不会变的。这辈子柳氏若是想要伤了自己的铺子,估计还是会故技重施。 自己自然不会让她得逞。 —— 思文院的书房里,灯火跳跃。 柳氏听完抱琴的禀报,保养得宜的脸瞬间由白转红。 “什么?!”她猛地站起,带倒了手边一盏茶杯,滚烫的茶水溅湿了她的裙角也浑然不觉。 “她……她竟敢!她一个贱人生的孩子……”柳氏的声音尖锐。 “夫人!”察觉到柳氏话中的不对,李妈妈赶紧出口打断。柳氏恢复了些理智:“她靠着我们祝府的米粮苟活,竟敢背着我开铺子,还赚了这么多银子!” 柳氏苦心经营中馈,处处算计,婆母还时不时插手,一年到头也未必能攒下多少体己。怪不得那祝观南主动将从前那些胭脂铺子都交还回来,原来是自己有了生钱的法子! 一股冰冷的恨意取代了震惊。 “好,好得很!祝观南,这是你自己找的。”她猛地扭头,“李妈妈,此事我交给你最是放心。” “你着眼先再查查那没药坊,若是真如抱琴所说。”柳氏顿了顿,“便派人一把火烧了那铺子。” 李嬷嬷浑浊的老眼闪过狠厉,弯了弯腰:“夫人放心,老奴必定办的干净利落!” “抱琴,此事你做的好。”柳氏从首饰匣子里拿了支赤金梅花簪赏了她,“这些日子你便再观察着,有什么事及时来禀报。” 抱琴欣喜若狂,道了声是便回了轻竹院。 柳氏的人速度很快,很快便查出这没药坊背后是三房林绮瑛的人。 “怪不得林氏那贱人近日动不动便着人来府上送东西,原来是为了打掩护。”柳氏恨得牙痒痒,“我说克扣轻竹院吃食她那边一声不吭不说,还有银子去打点小厨房。” “李妈妈,你今晚便派人去。把那铺子烧的一干二净才好!” 铺子后巷狭窄。两个黑影贴墙移动,正是两个精装的小厮。两个人动作麻利,只听见轻微的“咔哒”一声,门应声而开,正是没药坊。 两人迅速闪身而入,反手轻轻掩上门。一股混合着残余脂粉香料的冷空气扑面而来。一人摸出火折子吹亮,昏黄的光晕只能照亮眼前一小片。 眼前的情景却让人一愣。预想中堆积如山的货物、琳琅满目的妆品架全然不见踪影。偌大的铺面只有几个孤零零的空货架。 “不管了!烧了再说!”一人将火油淋在地板上,另一人则是将火折子往屋内一扔。 “哗啦——”前后门窗被人从外边撞开,几个手持火把的京兆府衙役瞬间将两人围住。 “拿下!人赃并获!”为首的捕头一声暴和,“接报案说今日这有人放火。”衙役如狼般扑上去,瞬间将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的两个小厮死死按倒在地。 “大人……冤枉!天大的冤枉啊!”其中一人如梦初醒,拼命挣扎,“我们是冤枉的!我们也是奉命而来的!” “有什么鬼话,留着白天去京兆府大堂上和府尹大人分辨吧!带走!”他大手一挥,仿佛在驱赶什么秽物。 衙役们粗暴地托起烂泥般的两人。 轻竹院内,烛火通明。铜镜中映出祝观南沉静的眉眼。玉蕊小心翼翼地替她篦着那一头如瀑青丝,动作轻柔。文杏脚步轻快地进来,俯身在祝观南耳边低语了几句。 祝观南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唇角缓缓勾起一丝弧度。 “烧了?”她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 “是,小姐!火起得突然,但扑得及时,铺子骨架还在,就是里面……”文杏语气急促。 “烧得好。”祝观南指尖在光滑的檀木梳妆台上轻轻一叩,发出清脆的微响。镜中那双漂亮的狐狸眼微微眯起,寒芒流转。 —— 天刚蒙蒙亮,祝观南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脚步匆匆地闯进了思文院。 “母亲!母亲!”祝观南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疾步进来,身子都晃了晃,玉蕊赶忙在一旁搀扶。 柳氏猛地回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她,像要剜下她一块肉来。 “出大事了!”祝观南抚着心口,气息不稳,脸上是真切的惶惑,“今早三叔母着人来我这说。昨儿夜里,北街那边……三叔母新开的那家胭脂水粉铺子,竟被人放火烧了!” 她刻意加重了“三叔母”三个字。 柳氏瞳孔猛地一缩,面上却不显几分:“你三叔母的铺子,怎得报到了你那?” “三叔母听闻母亲从前的胭脂铺子观南管得不错,便让我帮着看过几分。观南想着母亲的铺子往后必是交给泠薇妹妹.自己闲着也是无事,偶尔也帮着三叔母看看账本。” 柳氏差点被噎死,她的一番话说的倒是滴水不漏。 “母亲,眼下重要的事情是,”祝观南声音发颤,“京兆府的差爷当场抓到了纵火之人!纵火的小厮说,是母亲身边的李妈妈吩咐她们去做的!” “轰”的一声,柳氏脑子里最后一丝侥幸彻底炸得粉碎。 第19章 观南,你学着管家 “母亲!”祝观南急切地上前一步,满脸都是困惑,“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李妈妈不是您身边最得力的老人吗?她……她为何要去烧三叔母的铺子?” “三叔母知道了此事,此刻心中必定也是不舒服。这……这让我们大房如何向三叔母交代啊?” “住口!你给我住口!”柳氏终于爆发。她再也维持不住主母的体面,猛地抄起手边小几上一个尚未收拾的白瓷茶盏,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在地上! “砰——哗啦!” 刺耳的碎裂声惊得满屋丫鬟扑通跪倒,瑟瑟发抖。滚烫的茶水和瓷片四溅。 “滚!你给我滚出去!”柳氏指着门口,胸口剧烈起伏,声音嘶哑尖厉。 祝观南像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暴怒吓呆了,眼圈瞬间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显得无比委屈又惊惶。她咬着唇,怯怯地看了暴怒的柳氏一眼,肩膀微微瑟缩,带着哭腔低低应了一声:“是……女儿告退。”在玉蕊的搀扶下,她脚步踉跄,如同受惊的小鹿般匆匆退了出去。 厚重的门帘落下,隔绝了思文院内的一片狼藉和柳氏粗重的喘息。 走出院门的刹那,祝观南脸上的惊惶无助褪得干干净净。她挺直了背脊,方才的柔弱瑟缩消失无踪。冬日清晨微凉的风拂过她的面颊,她微微侧首,回望了一眼那紧闭的思文院门扉。 柳氏自然得生气。早上官差已经着人来带走了李妈妈,她心中自然有了几分猜测。如今自己这么一激,她哪里忍受得住? 她哪里能接受被自己这个假女儿摆一道? “玉蕊,咱们去祖母那一趟。” —— “这事情就是这样。早上三叔母着人来我这说的时候,我瞧着态度实在是不好……”祝观南老老实实地对着老夫人把整件事情说了一遍。 看着老夫人越来越差的脸色,她又添了一把火:“祖母……叔母今日都不肯直接和母亲说,反而是来找了我。与礼说是不合规矩,观南想着三叔母只怕真是生气了。这事传出去,观南怕三叔回来之后心中更是不快了……” 祝观南知道老夫人向来最疼爱自己的小儿子。 “放肆!你母亲真是越来越糊涂了!快着人把她给我叫过来!”老夫人面色铁青。 她岂能不生气?大儿媳妇身边的心腹找人一把火烧了小儿媳的铺子,还闹到了官府那边,这是多大的丑闻!虽说自己看不上自己这个小儿媳,但自己小儿子一家被这样欺负,简直是打她的脸! “祖母别气,早上我便着人去看过。也嘱咐人叫那小厮要紧了李妈妈,此事起码不能与母亲挂上关心。”祝观南安抚道。 老夫人面色稍霁:“还是观南懂事。”说罢又是一拍桌子,“还不快着人去叫大夫人!” 柳氏赶过来的时候,面色也是惨白。她本想趁着此事还没闹大赶紧压下去,到时候再使些银子,便是能把李妈妈再保回来。 她没想到此事传得这么快,连老夫人都惊动了。 等她看见一脸悲戚站在老夫人身边的祝观南,便是什么都懂了。 “母亲……”柳氏刚想开口,便被老夫人打断。 “你还好意思叫我一声母亲!此事若不是观南来和我说,你是不是当我这个老婆子死了!瞒下来偷偷解决掉!”老夫人一声暴喝。 祝观南几乎都要拍手称快了! “母亲……李妈妈她定是不可能做出这样的事!”柳氏嗫嚅着唇,片刻后又恢复了理智,“观南这丫头是关心则乱。我想这是能先打点好,不让母亲担心。” “祖母,母亲说的是。早上我瞧着母亲也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想着她定然是舍不得李妈妈。便自作主张来找了您。”祝观南跟上柳氏的话,却是半步不让。 “此事我想这,还是找人去打点着,先将李妈妈接出来。”柳氏开口道,“她毕竟是媳妇身边的老人了,也帮我打点着府上的大小事务。为着这点事让她被关押着,也是给咱们祝府丢脸了……” “小事?母亲,你怕是不知道三叔母那间铺子里有什么吧?”祝观南将目光转向柳氏,看着她突然变了的脸色,露出一丝悲戚的神情,“三叔母母家林氏是皇商,库房里是存了今年要献给圣上的……” “这不可能!”柳氏爆发出一声惊叫。 这怎么可能!那铺子分明是祝观南在负责,怎么会与皇商扯上关系。 看着祝观南的眼神,她懂了。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个计。抱琴发现账本开始,她柳玉安就踏进她的陷阱了! 老夫人面色更差:“你才知道这事的严重?抛开这皇商的事情不说,你的下人烧了你弟媳的铺子,你也好意思把她捞出来!依我看,就得按律处置!” 老夫人不管柳氏的脸色越来越差,继续说道:“对外就说这仆妇贪财,求财不得才起了歹心。”她瞪了一眼柳氏,“你也别想着去救你那心腹。她出这事,同你也脱不了干系。” 柳玉安知道老夫人是什么意思:她不仅不能救,她还得保证李妈妈吐不出半个字 ——死人才能守住秘密。 老夫人接下来的话才是让她凉了半截:“你既然管不好自己的奴仆,我想着这偌大的祝府你也管不好了。既然如此,你便分些管家权给你女儿。观南这孩子我瞧着样样都好的。” “你别忘了,她也是你的女儿。”老夫人一句话,气得柳氏几乎都站不住。 祝观南勾了勾嘴角,赌对了。她知道自己全心全意为祝府名声着想的行为一定是做到了老夫人心坎上。她可不管什么真千金假千金。只要能干就是好的。 她面上却是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祖母……观南还年轻,怎么能帮着母亲管家……” 老夫人却是微微一笑:“祖母说你能行,你便是行的。谁不是学着过来的,你便跟着你母亲学着,有不懂的便来问祖母。” 祝观南不顾柳氏铁青的脸色,笑着应了。 心中却是有些不屑,老夫人还是精明。柳氏正是气头上当然顾不上,她却听出来了:老夫人还是在给自己管家使绊子呢。 不过没事,祝观南有的是手段。 第20章 我想同你一块 再听闻李妈妈的事,便是她受刑后受不住死了。 祝观南听说后只觉得畅快。柳氏那些见不得光的腌臜事,李妈妈便是最得力、最狠毒的那把刀。克扣她的用度,磋磨她的丫头,在寒冬腊月故意给她房里送湿冷的炭……桩桩件件,都少不了这老虔婆的影子。这辈子,她轻竹院的吃食份例一日不如一日,大半也是出自此人之手。 李妈妈死了之后,柳氏病了许多天。祝观南想去探望却被拦在了门外,守门的婆子语气生硬:“二小姐正在里头亲自侍奉汤药,夫人吩咐了,需要静养,不见外人。” 祝观南微微颔首,脸上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与失落:“既如此,便请妈妈代我向母亲问安,愿母亲早日康复。” 祝观南何尝不知柳氏不想见自己,她也乐得自在。李妈妈这事一出,柳氏便是再不愿意相信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这个大女儿是个有心思的。 虽然在柳氏面前暴露了野心,但祝观南却觉得值得。一是除了李妈妈,二是没药坊是三叔母的铺子这件事过了明路,最重要的是自己可以接触一些府中的庶务。 虽只是些无关紧要的采买、节礼安排、库房部分物品的登记造册 府中的空气也因柳氏的静养而松弛了几分。一日午后,祝观南处理完手头几份简单的采买单子,搁下笔,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眉心。 窗外天色阴沉,似有细雨欲来。 “玉蕊,”她唤道,“厨房今日炖了温补的山药鸽子汤。盛一盅,随我去出云轩看看三哥。” 自李妈妈的事情一出,抱琴就被柳氏借口要了回去。纵使母女二人都心知肚明这抱琴的身份,也还是得想办法不落人口舌。此事一出,柳氏想再往轻竹院塞人就难了。 玉蕊应声,很快便提着一个精巧的食盒过来。祝观南又亲自拣了几样清爽可口、不易积食的点心放进去。 —— 出云轩依旧冷清。 祝观南推开书房门,一股暖意混合着淡淡的墨香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祝砚安身上特有的清洌气息扑面而来。炭盆烧得很旺,屋内暖得很。 祝砚安正伏案疾书,侧脸线条在跳跃的烛光下显得格外专注。听到动静,他抬起头,见是祝观南,冷峻的眉眼间自然而然便晕开一层极淡的暖意。 “观南妹妹来了。”他放下笔,起身相迎。 “打扰三哥温书了。”祝观南笑着走进来,示意玉蕊将食盒放在一旁的小几上,“瞧着天色不好,怕是要落雨,给三哥送点汤水点心,暖暖身子,也提提神。” 她动作自然地揭开食盒盖子,浓郁的汤香顿时在小小的书房里弥漫开来。祝观南亲手将汤盅端到祝砚安面前的书案空处,又摆上那几碟精致的点心。 “有劳妹妹记挂。”祝砚安看着那汤色清亮、点缀着枸杞的鸽子汤,心口像是被这氤氲的热气熨帖过,一片温软。他拿起汤匙,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三哥觉得味道如何?”祝观南在他对面坐下,托着腮,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 “极好。”祝砚安毫不吝啬地赞道,又拿起一块梅花酥,“比你从前送来的汤还好喝。”他意有所指。 自从李妈妈出事,柳氏病倒,府中某些地方的克扣虽未完全停止,却也收敛了不少。 祝观南抿唇一笑,带着点小得意:“我打点过厨房的王妈妈。” 两人便这般对坐着,祝砚安安静地喝着汤,吃着点心,祝观南则随手拿起他案头一本翻开的经义注解,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偶尔就上面某个艰深的句子或典故轻声询问几句。 祝砚安便放下汤匙,耐心地低声为她讲解,声音清朗悦耳,条理清晰。 书房内气氛宁静而融洽,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和两人低低的交谈声。 “秋闱将近,三哥备考辛苦,更要当心身子。”祝观南看着祝砚安眼下淡淡的青影,忍不住叮嘱,“夜里看书莫要太晚,炭火也要添足,莫要着凉。” “我省得。”祝砚安点头,目光落在她微蹙的眉头上,心中微动,“府中庶务虽不紧要,却也繁杂,你初次接手,也不要太过劳神。”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缓。 “我这里冷清无趣,你老是来这边也不嫌闷得慌。” “三哥又取笑我,我喜欢同三哥在一块儿……”祝观南嗔道。 她顿了顿,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素色锦囊,递给祝砚安:“前儿去库房清点旧物,偶然寻得些上好的陈年艾绒。听老人们说,读书困倦时,用这个熏一熏,最能提神醒脑,还不伤身。三哥试试?” 祝砚安接过那尚带着她体温的锦囊,指腹能感觉到里面艾绒细密的触感。一股淡淡的、清苦又安神的药草气息萦绕鼻端。 窗外,细碎的雨终于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浸湿了庭院的青石小径。 书房内,烛火融融,茶汤温热,一室静谧安暖,隔绝了外界的纷扰与寒意。 直到暮色渐沉,祝观南才起身告辞。祝砚安亲自将她送到院门口,看着她裹紧了斗篷,带着玉蕊的身影消失在渐渐密实的雪幕之中。 他伫立良久,才缓缓摊开掌心,那装着艾绒的素锦小囊静静躺着,仿佛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 他转身回屋,重新坐回书案前。提笔蘸墨时,目光扫过案头那对白玉兔镇纸,又掠过空了的汤盅和点心碟子,最后落在那小小的锦囊上,微微勾了勾嘴角。 她不想去管祝观南为何来给自己送这些东西,只要她肯为自己花心思就好。 外头的雨似乎更大了些,但出云轩里边仍然暖和。他让人看着轻竹院那边,若是祝观南要来,便让飞云把炭火烧得更旺些。 快入春了,天气渐渐变暖和。提前的秋闱也快到了,祝砚安看看案上的书,心下了然。 前些日子朗王派人送信到了自己留的铺子地址,大概内容是若是自己秋闱能考中,便可拿着那信去找朗王。这般说来,朗王想必是解决了秋闱作弊一事。 快了,祝砚安看了看有些简陋的屋子,暗暗想。 第21章 铺子越来越好 “夫人,侯府那边的人来说了。说那女孩是户部尚书祝府的嫡出小姐。同……同大小姐确实是同天出生的。前些日子祝府接了个二女儿回来,说是妹妹身子不好,在庄子里养着。”一个模样严肃的妈妈对着上座雍容华贵的夫人说道。 上座俨然是申国公段氏的当家夫人虞月怜。申国公府祖上三朝元老,如今的家主段鹤延因赫赫战功被先帝封为最年轻的国公。新帝登基后,申国公仍然是京城备受尊敬的大家。 这一家人虽然仕途亨通,备受尊敬,与子女上却是运气极差。虞月怜难产生下龙凤胎,大儿子出生便体弱患有咳疾,女儿说是身子不好一直在静养。虽说后来又生下二儿子,这第一胎的两个孩子依旧是令人唏嘘。 众人不知道的是,这大女儿不是身子不好,而是出生那日便不见了。 乳娘刚把孩子抱给国公夫人瞧完,那孩子便人间蒸发一般从国公府消失了。 国公夫人和国公数年来一直在找这个大女儿的下落,只是都没什么结果。 直到前些日子家中安插在镇北侯府的下人说,看到了有小姐戴着大小姐出生时便放在襁褓中的鱼佩。 —— 祝观南这几日在祝府的日子过得很不错。 柳氏为了维护自己已然有损的名声,明面上还是没有特别针对祝观南。 虽说祝观南只是管着一些不紧要的库房和钥匙。但是府中的下人还是察觉出来了主子们细微的变化。 祝观南便适时在府中收买了一批下人。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她当然没忘在厨房放了自己的人。 加上三房夫人在府中留的人,祝观南在整个祝府不能说是只手遮天,也算是能占据一席之地了。 “小姐,四小姐派人来说,想邀请你去三房府上看看新的布料,裁几件春装。”文喜滋滋地说。这些日子她吃得越发圆滚,一张小脸圆圆的,看着很喜庆。 “那你陪着我去,让三叔母看看这日子咱们过得有多舒坦。”祝观南没忍住笑道,“厨房这些日子送来的点心,你也选些可口的带去吧。” —— 刚踏进三房府中,祝雪溪便叽叽喳喳地迎了上来:“大姐姐,咱们都好多日没见了!”说罢她又不由分说往祝观南手中塞了一直成色极好的玉镯子,“昨日我同包衣佐领家的二小姐一块出门玩,看到了这镯子,觉着与大姐姐极相配,便买来赠与姐姐。” 还不等祝观南拒绝,她便说道:“这是我的一片心意,大姐姐若是要拒绝,那便是伤妹妹的心了!” 说罢又举起帕子假装拭泪,逗得下人们都忍不住想笑。 “你呀!这张嘴真是。”祝观南伸手刮了刮祝雪溪的鼻子,“那我便戴上了。” “今日特意叫我来,真是为了几块布料?”几人一同往府中走,祝观南问道。 “姐姐聪明,是母亲想叫姐姐来,我便随便寻了个理由。”祝雪溪吐了吐舌头,“不过今日母亲的铺子确实送来了好料子,等会我们一同先挑了好的,再送到祝府!” “你这促狭鬼!”林氏远远听见了祝雪溪的声音笑骂,“观南快来,叔母的茶都备好了。” 不知怎地,祝观南眼睛突然有些酸。 她同祝府没有血缘关系,刚开始拉拢三叔母也是为了给自己找个盟友。没想到短短一段时间,这母女俩也是真心待自己。 自重生以来,她便不想让自己一心只想着复仇。她要好好过日子,要好好珍惜身边关爱自己的人。 不自觉脑海中便闪过了那人的影子。 祝观南摇了摇头,喝了一口林氏递来的茶:“三叔母这里的茶最是清口。今日到底是有什么大事?惹得叔母都坐不住了,要观南来府上一趟。” 林氏递来一本账本:“这事没药坊这段时日的账本。”她停了停又说道,“说实话,刚开始叔母没想着这铺子能赚多少钱,便答应了你说要分成的事情。” “前些日子铺子烧了歇业几天。出了这档子事,这几日铺子竟然越来越受欢迎。” “如今京城的贵女们都是一物难求。叔母便自作主张,又盘下了个铺子。” 祝观南一愣:“叔母的意思是?” “你别多心,这铺子我还是拿一成利。”林绮瑛笑了笑,“三叔母不会让自己吃亏。我商贾出身,也就是能在这铺子上多多帮衬你。” “三叔母……你这般为我这铺子上心,观南实在是愧疚得很。” “傻孩子,一开始叔母也想不通你为何来找我帮忙。不过既然你相信叔母,叔母自然也全心全意待你。” 等祝观南挑了几块颜色鲜亮的布料走出三房府中时,她人还是有些懵。 怎得转眼间她真的变成富婆了。 前些日子自己一把火,居然给没药坊来了一把饥饿营销。三叔母居然也借此机会又开起了分店? 她本想靠着前世的一些先机,经营个铺子供自己的生计。没想到三叔母这么给力,竟然就这么把生意做起来了? 不愧是皇商的女儿,祝观南心中啧奇。祝观南捏了捏方才三叔母给自己递来的厚厚的一叠银票,又没忍住乐了。 不过想到方才三叔母同自己说的一番话,她又觉得有些头疼。 镇北侯府大小姐梁婉宁十分喜爱没药坊的东西,时常和她的兄长一同来逛铺子。梁世子也觉着这东西新奇有趣,还专门问了掌柜的背后的东家是谁。 祝观南皱了皱眉。梁朔东的聪慧她是知道的。 若说前世祝砚安是冷面权臣,那这位梁世子便是温润的代表。他时常一副笑脸,人人都说与他相处起来如沐春风。 前世他与祝砚安政见不同。祝观南同梁朔东见面时,偶尔也会听他抱怨自己这位三哥手段实在太过强硬。 但即使这样,梁朔东依旧撑起了已然有些颓势的镇北侯府,在朝廷上同祝砚安分庭抗礼。 能与祝砚安成为政敌,这位梁世子必然是有几分真本事。 脑中正想着,祝观南便回到了祝府。 刚回轻竹院,柳氏那边便来人说镇北侯府那边下了帖子,单独邀请了祝观南前往府上聚一聚。 说是侯夫人想念祝观南了。 但祝观南不信,她总觉得这事背后有蹊跷。虽说柳氏应当是不敢再动什么手脚。 祝观南脑中浮现那举手投足之间满身闲雅之气的世子爷,梁朔东。 第22章 梁世子 镇北侯府的帖子措辞客气。说是侯夫人得了一把好琵琶,知道观南小姐擅琵琶,便邀请她去府上品茗弹琴。落款处,侯府主母的印鉴清晰可见。 “单独邀请我?”祝观南嘴边噙着一丝玩味的笑容。想起方才柳氏差来送帖子的婆子面色不好,便知道柳氏那边也猜到了。 这帖子背后一定有梁世子推波助澜。 三叔母的话言犹在耳——“梁世子觉着新奇,还问了掌柜的背后的东家是谁。”这位心思深沉的世子爷,难道从没药坊的蛛丝马迹中嗅到了什么? 还是说,赏梅宴之后,他对自己这个“青梅竹马”生出了什么别样的心思? 无论是哪种,这趟侯府之行。绝非品茗那般简单。 “小姐,这……”玉蕊看着帖子,脸上有些掩盖不住的忧色。柳氏刚消停没几天,侯府这又递来这么个烫手山芋。 “无妨,”祝观南随手将帖子搁在案上,神色平静,“且不说侯府对我决然不可能有恶意。母亲那边既然准了,那我们就去。 “你替我准备一套素雅得体的衣裳,不必过于打眼。”她想了想,补充道,“将前些日子三叔母送来的没药坊的新品带上,算是送给婉宁的礼物。” 她心知肚明,柳氏之所以同意,一是不敢违背侯府的人,二是存了让祝泠薇分一杯羹的心思。 虽说侯夫人只是邀请了自己一人,但是想让人跟着去,也不是全无可能。 —— “母亲!你也看到了,侯夫人这般做定是对祝观南十分满意!”祝泠薇将手中的玉簪扔在地上,瞬间碎成几瓣。 凭什么?侯夫人为何只请她?明明自己才是祝府的亲生女儿。 “薇儿,你别急。”柳氏按住她因为愤怒而颤抖的肩膀,“侯夫人许是真的只是因为那把琵琶。你从小习古琴,只是没机会展示。” 话虽如此,柳氏心中也是翻江倒海。想起前些日子下人来报,说近些日子总有人在府内外打探大小姐出生当日的事。柳氏不禁觉着祝观南的身世怕是也漏了些马脚。 如今侯府又向她递来橄榄枝,这祝观南的运势似乎越来越好了。 “母亲,可是我真的怕……万一,万一世子她……” 祝泠薇急得快哭了,“娘,你得帮帮女儿。不能让祝观南去。” “去!为什么不去?”柳氏眼中闪过一丝阴冷,“不仅要让她去,还要让她好好表现。” 她凑到祝泠薇耳边,压低声音说:“你上次不是同梁家大小姐结识了吗?她虽然同祝观南关系不错,但母亲瞧着她也是个有心思的。你就找人给她报信,就说……” 镇北侯府内,梁婉宁正对着铜镜试戴一只新得的赤金点翠步摇。听到贴身丫鬟小心翼翼地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便不耐烦地让她说话。 听完下人的禀报,她登时柳眉倒竖。“母亲居然给祝观南单独下帖子,这是迫不及待要给我找嫂子吗?!”她猛地将步摇排在妆台上,“好一个祝观南,赏梅宴上装模作样地讨了母亲欢心。前些日子连哥哥都称赞她大方得体,让我多与她来往。” “你以我的名义给祝府的二小姐和那个庶出的三小姐下帖子,让她们同日来府上一聚。” —— 三日后,冬日晴好,微风和煦。 祝观南穿了身月白色缠枝莲纹锦缎襦裙,发间只簪了一支白玉簪子,清雅素净,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清华气度。 侯夫人果然在花厅相候,态度比赏梅宴时更为亲切热络,拉着祝观南的手说了好一会话。 按理说,侯府应当是看不上祝府。但是自从老镇北侯去世后,如今的镇北侯并不得皇帝器重。可以说如今的镇北侯府也只是空有个世家的名声,并不十分稳固。 所以,侯夫人喜欢祝观南也不奇怪。祝家身为京城新贵,前途也算是不可估量。 说了会话,侯夫人便叫人拿来了一把琵琶。祝观南接过,果然是好琴。黑檀的木料,信手拨弦便是余音水润。 祝观南对着侯夫人微微一笑:“能弹到这么好的琵琶,是观南的荣幸。” 等梁朔东步入花厅时,看到的便是祝观南侧头弹奏的模样。 眼前的女孩耳边有一缕散发,勾得人想帮她理好。 祝观南听见脚步声抬眼望去,果然是梁朔东。他今日穿了一身天青色锦袍,更衬得面如冠玉。 他含笑向侯夫人行礼,目光转向祝观南时,带着恰到好处的欣赏,“早听为观南妹妹一手琵琶弹得好。如今听来,当真是昆山玉碎、香兰泣露能与之相教。” “世子谬赞。”祝观南起身行礼,态度恭敬。 听见自己儿子对祝观南的称呼,侯夫人眼中笑意更深:“观南这孩子就是太懂礼了。你们二人也算是一同长大,我看呀,你唤朔东一声世子哥哥最是恰当不过了。” “好了好了,你们年轻人说话,我就不在这儿碍眼了。”侯夫人眼中笑意更深,“这花厅闷了些,朔东,你不是说新得了前朝大家的琵琶琴谱孤本吗?不如带观南去碧波亭品鉴一番?那里临水开阔,景致也好,弹琴说话两相宜。” 这意图,已是昭然若揭。 梁朔东欣然应允,含笑看向祝观南:“不知观南妹妹可愿移步?那碧波亭景致清幽,正配得上妹妹的清音雅韵。” 众目睽睽之下,又是侯夫人提议,祝观南无法推拒,只得颔首:“世子客气,观南遵命便是。” 两人一前一后,在侯府丫鬟的引路下,穿过雕梁画栋的回廊,向府邸深处临湖而建的碧波亭走去。 冬日暖阳洒在湖面,波光粼粼。 祝观南看着梁朔东的背影,勉强按下心中的不适。 前世并没有今日这出,自己到底是哪里惹得这位世子爷注意了? 梁朔东引着祝观南在亭中坐下。没想到这位世子爷也十分通音韵。祝观南怀抱琵琶,安静聆听,偶尔回应几句,见解精辟,点到即止。 梁朔东眼中欣赏之色愈浓。自己居然一直没发现,这位青梅竹马的祝家妹妹有这般才气。 他正欲再说几句,一道娇脆又带着几分刻意拔高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 “呀!哥哥!观南姐姐!你们也在此赏画听琴?真是好巧呀!” 祝观南抚弦的手指微微一顿,心中一笑,终于来了。 第23章 三哥吃醋 梁婉宁一声打破了碧波亭的一丝清幽。 梁婉宁一身绯红,灼灼目光在祝观南怀中的琵琶和梁朔东之间来回扫视。 她看见梁朔东瞬间冷了下来的脸色,面上的笑容确实又多了几分。 兄长生气了又如何,左右不过自己卖个乖。她无论如何都不愿看到自己兄长同别的女人亲密! 梁婉宁身后跟着的是祝泠薇和祝明佑。祝明佑今日打扮得甚是华贵,只是她长相不甚艳丽,撑不起那满头珠翠,看起来却是有些滑稽。 相反,祝泠薇则是一身碧色衣衫,清清爽爽,一副弱柳扶风的模样。倒是惹得梁朔东又看了她一眼。 眼瞧着梁朔东面色不虞,祝泠薇眼眶泛红,绞着帕子怯生生地说道:“姐姐,梁世子……我们不是有意打扰雅兴的……”声音颤抖,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祝明佑则是得意地笑了笑:“是婉宁姐姐邀请我们来府上做客的。” 梁朔东面上又恢复了温润笑意:“原来是这样,不过三位妹妹怎么来了这碧波亭?” “我今日做东,请了两位妹妹来府上游玩。”梁婉宁下巴微扬,“怎么,哥哥和观南来了这碧波亭,我们就来不得了?” “方才在房内同两位妹妹切磋琴技,听说观南姐姐在这同哥哥弹琴,便想着大家可以一同演奏谈论。”梁婉宁进一步说道。 果真,身后的丫鬟就搬上了一把古琴。 “哦?没想到这位祝家妹妹还擅琴艺。”梁朔东接话道。 “回世子的话,泠薇虽然技艺粗陋,但也是用心学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状似不经意地往祝观南身边靠去,衣袖下的手微微抬起,带着一股不易察觉的狠劲——只要狠狠一推,这个碍眼的人就会跌入刺骨的湖水中! 祝观南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抱着琵琶的身体以一个极其灵巧的角度向侧面旋开。 “啊!”祝泠薇全力推开的手骤然落空,而她身侧正探头的祝明佑则是猝不及防被祝泠薇失控的身体狠狠一撞! “噗通——” 一声巨大的落水声伴随着凄厉的尖叫,划破了亭中的空气。 “明佑!”祝观南最先反应过来,丫鬟婆子们惊慌失措。 祝泠薇彻底吓呆了,怎么……怎么会是祝明佑落水! “救人!”梁朔东迅速吩咐了身边的小厮,自己却是没有要动的痕迹。 祝观南心下冷笑,若是梁朔东要去救她,那便是要娶了祝明佑。梁朔东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很快,浑身湿透、冻得瑟瑟发抖、钗环散乱的祝明佑被捞了上来。她裹着侯府仆役慌忙递上的厚毯子,依旧止不住地打战,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哪里还有半分贵女模样。 梁朔东厉声吩咐道:“快把祝家三小姐抬回暖阁,请大夫!今日之事,谁敢外传半个字,马上乱棍打死!” 梁婉宁和祝泠薇哪想到会闹成这样。还是祝观南先反应过来:“世子,今日搅扰了侯府清净,观南心中甚是不安。明佑妹妹落水受惊,还是尽快回府静养。” —— 回到轻竹院,卸下沉重的钗环,祝观南才感到一阵深切的疲惫从骨缝里渗出来。 碧波亭的惊险一幕耗费了她巨大的心力。 玉蕊心疼地替她揉着紧绷的太阳穴。 眼下事情只是刚发生,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 不知道等事情发酵起来,还会有什么事等着她。 祝观南心累地叹了一口气。 真是我不犯人,人偏来犯我。 文杏轻手轻脚地进来,压低声音道:“小姐,出云轩的飞云……方才又悄悄来了一趟,见您还没回来,急得不行,只反复问小姐可曾回来,是否安好……奴婢瞧着,他脸色都白了。” 祝观南闭着的眼睫微微一颤。三哥……他定是听到了风声。 只是不知道他听到的是哪部分? 是祝明佑落了水……还是侯府似乎瞧上了自己。 她看着菱花镜中自己略显苍白的面容,沉默片刻,终究还是站起身:“换身家常的衣服,去出云轩。” 夜色已深,寒风凛冽。当祝观南轻轻推开那扇熟悉的门扉时,一股凝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低气压如同冰水般当头浇下。 书房内炭火烧得很旺,噼啪作响,本该暖意融融,此刻却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 祝砚安坐在书案后,手中捏着一卷书,指节泛着森森的白。烛火在他半边脸上跳跃,勾勒出冷硬如刀削般的下颌线。 飞云听到动静,从门缝里探出头,看到是祝观南,脸上瞬间露出如释重负却又更加担忧的复杂表情,他飞快地低声说了一句“大小姐您可算来了”,便像被什么追赶似的,立刻缩回头,紧紧关上了房门。 祝观南的脚步停在门口。她轻轻唤了一声,试图打破这令人心悸的沉寂:“三哥?” 祝观南便知道了,祝砚安是听说自己和梁世子今日在亭子里相谈甚欢了。 她有些头疼,今日实在发生了太多事。她还得分心想想如何应付可能到来的压力——祝明佑落水一事,不可能这般轻轻过去。 还有梁朔东,前世他分明对自己没什么意思,这辈子怎么又瞧上自己了。 事情太多,她如何还能绞尽脑汁来安抚祝砚安。 祝砚安终于抬起了眼眸。 那眼神里翻涌着祝观南从未见过的冰冷暗流。没有往日的温和,没有关切,只有一片沉沉的墨色。 他依旧如同往日一般站起来迎了上来:“今天在侯府不是玩得开心,怎得晚上还有空来哥哥这里。” 话酸的很。 祝观南坐下,轻轻地说:“哪里算好呢?三妹妹落水,二房那边明日还不知该怎么闹呢。” 祝砚安的目光缓缓扫过她,见她眉头皱起,又有些不忍,坐在她身旁,伸手抚过祝观南的眉心。 “观南,不要皱眉。” 祝砚安的手很凉,祝观南抖了一下。 “今天不是梁世子单独邀请你吗?怎得后来三妹妹四妹妹也去了。”祝砚安还是没忍住。 他想到祝观南同梁朔东可能谈笑风生,他心里就酸得厉害。 这梁朔东有什么好?侯府哪里配得上祝观南。 这世上只有自己才能与她相配。 祝砚安的眸色越来越深。 却看到面前的祝观南眉目含笑、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看。 第24章 有来有往 “往日三哥从来不问我白天去做了什么。”祝观南轻轻问道,语中含笑。 祝砚安有些不自然地眨了眨眼,没有说话。 “白日是挺开心的,世子那边还有本极好的琵琶曲谱,观南也算是见了世面了。”祝观南自顾自说着,全然不顾祝砚安越来越差的面色。 祝观南心中也有些烦闷。他希望自己来,又一个劲说这些。 可偏偏自己还不能说什么。说到底,祝砚安才是她最大的靠山。 但即使这样,也得让她过过嘴瘾吧。 “这般说来,侯府倒是对你极为满意的。”祝砚安似是气极反乐,话中也多了笑意。 祝砚安语气淡淡,仿佛在谈论天气:“镇北侯门第煊赫,梁世子温雅,又对妹妹如此青眼有加,倒不失为一桩……” “三哥!”祝观南猛地打断他,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 她看着祝砚安那副故作平静但是字字带刺的模样,连日来的疲惫、紧绷的神经,以及在侯府积累的烦闷,瞬间找到了宣泄口。 “你今日说话,为何句句带刺?是嫌我今日还不够烦心吗?”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背对着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碧波亭里,祝泠薇想推我下水,我躲开了,祝明佑却掉了下去。” “梁世子,我同他认识多年。若是有心思早就明了,今日突然相邀本就透着古怪。我应付她们已是心力交瘁,好不容易脱身,想着来你这儿躲躲清净……”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三哥,你非但不安慰我,反而句句拿话刺我,还说什么侯府亲事……你明知我……” “明知你什么?”祝砚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他也站起身,一步步走近她。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无形的压力。“明知你无意于梁朔东?” 祝观南猛地转过身。对上祝砚安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睛。 “三哥知道的,我现在自身难保,哪里还有心思想着要嫁人。” “三哥说这样话,就是伤观南的心了。” 祝观南哭了,两滴眼泪落在地上。 低头的片刻,她知道自己赢了。因为自己听见了祝砚安浅浅的叹气声。 “对不起,是兄长不好。”祝砚安伸手拂去了祝观南脸上的泪,却被她偏头躲过。 “如果三哥对我好,就不愿意看我同其他人正常来往。那实在太可怕了。”祝观南抬头,又看了一眼祝砚安。 她本来不想这般说,只是自己实在累了。那就趁机给祝砚安来一剂猛药。 说罢,祝观南便走了,只留下祝砚安一个人在房中,没再说话。 —— 第二日一早,祝观南果然被柳氏叫了过去。 刚步入屋内,二房夫人王易棠就双目赤红地冲了过来。 “祝观南!你这黑了心肝的毒妇!你还我女儿清白”王易棠一眼看到屋内的祝观南,如同见了血海深仇的仇人,尖叫着就扑了过来。 她话音刚落,门口便传来柳氏那故作威严却难掩一丝快意的声音:“吵什么!成何体统!” 只见柳氏在祝泠薇的搀扶下,款步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心腹婆子。她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屋内,在王易棠和祝明佑身上停顿片刻,眼底闪过一丝冰冷的算计和怨毒。 “大嫂!你来得正好!”王易棠如同见到了救星,扑过去抓住柳氏的胳膊,涕泪横流,“你看看!你看看明佑被这毒妇害成什么样了!在侯府差点被淹死!大嫂,你可要为我们孤儿寡母做主啊!” 柳氏拍了拍王易棠的手,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弟妹,莫哭。事情我都听说了。”她转向祝观南,语气陡然转厉,带着当家主母的威压:“观南!你好大的胆子!去一趟侯府做客居然会闹出这样的事情。” “平日里我知道你们姐妹俩关系不好,但你也不能因为你二妹妹打扰了你和梁世子,就把她推入水中啊。”柳氏满眼都是不赞同与责备。 一旁的二房王易棠于是更加生气:“大嫂,我家明佑向来是乖巧,昨日高高兴兴去侯府做客。居然,居然闹出这样的事!要不是我劝着,她都要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了!” 她一番话,直接将残害手足的罪名死死扣在了祝观南头上。 祝观南脸上已不见丝毫慌乱。 “二婶婶,三妹妹说当时是我推的她吗?”她这句话问得很奇怪,站在柳氏身旁的祝泠薇却是白了脸色。 “哼,明佑回来便是哭哭啼啼地说当时在亭中自己被推了下去,不是你还能是谁?”王易棠满眼怒意。 “二婶婶,可是当时我抱着琵琶。此事亭中的人都是看着了的,观南哪里来的多一只手把三妹妹推下去?” “说起来,观南是最没办法将三妹妹推下去的。”祝观南叹了口气,转而对着祝泠薇说:“当时二妹妹离明佑最近,不知道有没有看见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难不成是婉宁不小心推的?”祝观南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问道。 “我当时只顾着同婉宁姐姐说话了,实在是没注意到。也许是三妹妹自己不小心脚滑……” “泠薇!你昨日……” “弟妹!慎言。”柳氏开口打断了王易棠的话。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什么不懂的。 梁婉宁有何理由要害祝明佑,分明是祝泠薇想要害祝观南,祝明佑才遭了殃。 “弟妹,观南这般说,也是有道理。你看……会不会是明佑昨日太慌张了,感觉错了?” 还不等王易棠开口,柳氏就继续说道:“估计是误会一场,这样吧。我找人那几根好参给明佑补补身子,这些日子就好好歇着吧。” “大嫂……这……” 二房王易棠就是个傻的,平日里就是对柳氏言听计从。柳氏这样一说,她也就稀里糊涂地应下来了。 正当众人以为这件事就会这样过去时,门房的人却说侯府有人来了。 是个面上严肃的嬷嬷,那嬷嬷一开口,祝泠薇差点站不住。 “侯夫人说了,说祝家二小姐调皮,还希望柳夫人多多管教着。许是在庄子上长大,性子比较活泼。” 这话差点没指着她的额头说自己不知礼了!一个闺秀不知礼数,简直是最大的耻辱! 侯夫人一定是察觉当时亭子里的事同自己有关了,自己敢在侯府动手,一定是犯了她的忌讳。 那嬷嬷一走,便看柳氏和祝泠薇面色发白。祝观南微微勾了勾唇。 “母亲,侯夫人这般说怕是恼了我们府了。要不还是请个礼仪嬷嬷来教导着吧。”说完,祝观南便行了个礼,转身离开。 第25章 三哥道歉 等到祝观南回到轻竹院,只觉得自己身上疼得厉害,头也晕得很。 “玉蕊,你来探探我是不是发烧了?”祝观南有些脱力,整个人就瘫坐下了。 玉蕊伸手一摸,祝观南整个人烫得厉害。她吓了一跳,转身就说要去找夫人请大夫,却被祝观南叫住了。 “没事,许是这几天事情太多,早上又闹了这么一出,有些累到了。”祝观南轻声说道,“别叫大夫,还得让我吃那些苦药。叫文杏来帮我看看。” 她怎么能不累呢?昨日同祝砚安说完,她回来做了一夜的梦。 自己其实是有些后悔的。昨日自己对祝砚安的态度算不上好,若是此时他对自己还没有前世那般深厚的情谊,极有可能就将这个大靠山断送了。 祝观南有些怕,回了院中还是强撑着精神给梁婉宁写了一封信。她在信中说自己对梁世子并无意思,并且详尽地写了祝明佑落水之事祝泠薇的出力。 虽然这梁婉宁在面对与潜在嫂子有关的事情的时候智商都如同下线了一般,但是涉及旁的事,她又机灵起来了。 祝观南那样一说,她一下就反应过来祝泠薇是借了自己的势来害祝观南。 梁婉宁何等骄傲一个人,她怎么能容许一个自己瞧不上的乡下人利用自己。 于是便有了早上这一出。侯夫人疼爱女儿,若是梁婉宁去她面前说上几句,这祝泠薇便别再想讨好梁朔东了。 不过想起昨日梁朔东看祝泠薇的眼神,虽说就短短一秒,还是被祝观南捕捉到了。 祝观南冷笑了一声,本性难移。 正想着,文杏来了。替祝观南宽了衣后将她扶到床上,帮她细细把了脉。 “小姐这是累着了,加上昨日在亭中吹了些冷风,便是发热。”文杏说道。 “那我去给小姐要碗姜汤来,喝了发热好得快。”玉蕊连忙接话。 躺在床上,祝观南只觉得自己眼皮很沉。 她太累了。脑海中又浮现起祝砚安昨天看她的眼神,她看不懂那眼神。 她不懂那般复杂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 “少爷,奴才方才去和厨房的人接头,听到说……”飞云正要向祝砚安回禀,却被他摆了摆手制止。 自从接管了母亲留下来的书铺,在他的一番一番运作下,手上有了很多银子,祝砚安便往府里安排了不少人。这些人大多无足轻重,但是耳目聪慧。祝砚安要知道这偌大的祝府每天都发生了什么。 但现下,他没心思听飞云说这些。 祝砚安在想祝观南。她昨日在他面前哭了。 也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昨日她那几滴泪,同竹林里的那次哭不一样。 祝砚安看得出来,竹林那一次祝观南存了心思。可昨天,她是真的伤心了。 刚开始她还能同自己玩笑几句,可是后来,她很委屈。 想到这,祝砚安有些坐不住了。只觉得自己实在太过混账。祝观南就算真的也是重来一世,有哪里知道自己的心思呢。自己昨天没忍住吃醋,千不该万不该冲着她说那些话。 祝砚安起身便想要换上袍子去找祝观南。看到还在一旁的飞云,问道:“你还杵在这做什么?” 飞云有些无语,还是说道:“方才奴才去厨房,听到大姑娘好像是发烧了。她院子里的人要了一碗姜汤。” 这是祝砚安吩咐的,飞云在府里若是听到与大小姐有关的事情,必定得一字不落地告诉祝砚安。 听到这番话,祝砚安更是着急,等不了飞云给自己系扣子就往外走:“你怎么不早些同我说!” 飞云:“……” 等到祝砚安赶到轻竹院,祝观南已经睡下了。 退了玉蕊和文杏,祝砚安接了准备好的药坐在屋内给祝观南吹着。 待到药还有些烫口,他就放下了药碗坐到了祝观南的床边。 祝观南面上因为发热泛着些许潮红。许是因为不舒服,即使在睡梦中她还皱着眉头。 祝砚安在炭盆前又烘了烘手,伸手抚平了祝观南眉间的褶皱。 祝观南生的艳丽,虽然还未完全长开,但眉目间全是风情。如今她乖乖巧巧地闭着眼,倒是有了几分小女孩的模样。 祝观南一睁开眼,看到的便是祝砚安那双漆黑的眼睛。 眼睛里的温柔毫无掩饰,祝观南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等她再看过去,祝砚安已经起身端药去了。 祝观南只觉得心脏跳得很快,也许是因为生病了。祝观南不自觉伸手摸摸自己的胸口,只感受到心脏有力的跳动。 “怎么了,胸口闷吗?”祝砚安的语气有些着急,“还是唤大夫来吧。” “不用了,我身边的丫鬟懂点医术。观南现下也不难受了。”祝观南笑笑,虽然嘴唇有些苍白,但确实是恢复了些力气,“应该是这几日累到了。” “观南,”祝砚安低头吹了吹手中的药,又停了听,“昨日是三哥不好。” 说罢他便将一口药喂到祝观南嘴边。 祝观南呆呆地咽了下去,祝砚安却仿佛没事人一般。 祝砚安这就低头了吗?她什么力气都不用花,祝砚安就给自己道歉了? 看着祝观南愣愣的模样,祝砚安刮了刮她的鼻子:“三哥太着急了,听说你与那梁家世子走得近,满脑子便是你要出嫁。” “观南,三哥同你一同长大,知晓这么多年你在祝府的辛苦。怎么忍心看你又跳到另外一个火坑。” “昨日三哥说的话是有些自私。但是真的三哥希望这世上很多人爱你、关心你,但是你得是真心快乐。”祝砚安叹了口气,“三哥其实是责怪自己,不能让你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三哥……”祝观南没想到祝砚安会这样说。她知道,祝砚安是个执着到有些偏执的人。前世他恨祝府,便可以灭了祝府满门。 这样性子的一个人,说自己错了。饶是祝观南也有些意外。 他还是让步了。祝砚安看不得祝观南疲惫。 他不是圣人,看到祝观南同别人交好,也会怀疑自己。 他会觉得祝观南是不是怀疑自己,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够强大,不能完全将她纳入到自己的羽翼之下。 但是祝砚安会走到高位,让祝观南全心全意地信赖自己。 “好了,别哭。喝完药再睡一会,等病好了来陪三哥温书。”祝砚安又笑了笑,替她掖好了被子。 祝观南于是又睡。 只是今夜的梦里,又会有谁? 第26章 小富婆 祝观南这病来的快,去的却没有那么快。 等到她完全好了,京城已然彻底褪去了冬日的萧瑟。 提前来临的秋闱也近在眼前。 轻竹院中,祝观南穿了件稍薄的浅粉色春杉,坐在廊下翻看着三房林绮瑛派人送来的新帐册和几盒刚试制成功的“春晖膏”。 阳光暖融融地洒在她身上,春光正好。 “小姐,三夫人那边还真是雷厉风行!”玉蕊整理着府中新送来的春季衣料,脸上满是喜色,“你说的那个‘贵宾玉牌’,听说第一批十枚已经送出去了,都是给那些侯府、尚书府的小姐们的。听说她们拿到玉牌,都稀罕得很。” 这贵宾玉牌也是前世祝观南从宫中那位淑妃娘娘那学来的。淑妃出身不高,靠着皇上的宠爱和自己的手段,也成功扶持自己家里成为了富商,听说后来也有旁支开始入朝为官。 祝观南指尖拂过账册上喜人的数字,唇边勾起一抹淡笑。 没药坊的根基算是彻底立住了。只是,她此刻的心思却难以完全沉浸在这份喜悦里。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西北角,出云轩的方向。 秋闱……就在三日后了。 “三哥那边,这些日子可有什么动静?”祝观南放下账册,状似随意地问道。 这些日子祝砚安来自己的轻竹院来得勤。祝观南刚开始还赶他回去温书,后来瞧他执着也就放弃了。只是祝砚安后来也会那书来,就坐在房中陪着祝观南。 玉蕊回说:“三少爷那边南安静得很。飞云说少爷这些日子不是来看小姐,便是在温书。只是……”她犹豫了一下,“只是夫人那边似乎又给三少爷下了不少绊子。” 祝观南眸色微冷。柳氏!都到了这个时候,她还要用这些下作手段来给祝砚安添堵! 她突然就明白祝砚安在童生试为何要表现平平了。他如今收敛锋芒都这般被针对,若是早早就显露自己于读书上的才能,还不知道被磋磨成什么样。 “去,拿些清爽点心和文杏前些日子配的那几副提神醒脑的药茶包拿上两包。”祝观南站起身,“随我去看看三哥。” 她心里清楚得很,祝砚安一定会高中。只是她不仅要他考中,还要舒舒服服地中。 —— 出云轩很安静,只祝砚安一人端坐于书案之后,身姿挺拔如松。 祝砚安眉间带着一丝倦色,但眼神却专注。 听见动静他抬起头。看见是祝观南,眼睛里本来被打扰的不满全然不见,掠过一丝暖意。 “观南来了。”他放下笔,声音里带着久未开口的微哑,“身子刚好便跑到这来。”祝砚安目光在她脸上仔细看了看,确认病弱的苍白已经彻底褪去。 “我想三哥了。”祝观南笑着走近,示意玉蕊将食盒放在一旁的小几上,“春日干燥,给你送些点心和药茶。三哥若是嫌我扰了你温书,那观南放下东西便走。” 话虽这么说,她却是语中含笑,一双眼睛亮亮地看着祝砚安。 祝砚安拿这样的祝观南最是没办法,又伸手接过了祝观南递来的一块糕点。 指尖无意间触碰到祝观南微凉的皮肤,微微一怔。 “我哪有这个一丝,只是觉得不用这么麻烦。我去找妹妹也是一样的。”祝砚安不动声色地收回手,“秋闱在即,倒是让你记挂了。” “三哥说哪里话。”祝观南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棂,“虽是紧要关头,但是也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我瞧着三哥好像清减了些。”她目光落在祝砚安略显单薄的肩头,又说,“我相信三哥一定能蟾宫折桂。” 祝砚安走到她身边,同她并肩而立,望向窗外抽了花骨朵的桃树。那是祝观南亲自移植到出云轩的。 “无碍,我心中有数的。”祝砚安的声音低沉,“该看的书我都已经烂熟于心。只待开考了。” 祝观南侧头看他。春日的阳光落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 她突然就想起竹林那夜,那是祝观南重生后同她第一次相见。祝砚安似乎又高了。 “三哥,”她声音清越,带着全然的信任,“你定能高中。” 祝砚安转眸看她,她那双眼睛里此刻清晰地映着他的声音。 “承妹妹吉言了。”祝砚安笑笑,“再不济,你同三婶的铺子不是生意好着呢。你个小富婆,将来还能养着三哥。” 祝观南笑了:“对了,”祝观南想起什么,从袖中取出一个素色的小香囊,里面装着晒干的艾草和薄荷,“这是文杏新配的,提神醒脑最好。三哥入场时带在身边,若觉气闷或困倦,闻一闻也好。” 祝砚安接过那尚带着她体温的香囊,指尖收紧。艾草的清苦混合着薄荷的凉冽钻入鼻端。 “妹妹所赠,怎会嫌弃。”他珍重地将香囊收入怀中。 又略坐了片刻,说了些无关紧要的闲话,祝观南便起身告辞。 “三哥,静候佳音。”临出门前,她回眸,再次郑重说道。 祝砚安站在门边,目送她纤细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春日的光影在她身上跳跃。 他抬手,隔着衣料按了按怀中那枚小小的香囊,眼中最后一丝温软褪去,只剩下锐利与志在必得。 —— “再不济,你同三婶的铺子不是生意好着呢。你个小富婆,将来还能养着三哥。” 祝观南回府路上,脚步蓦地一顿。 阳光似乎晃了一下眼,让她微微眯起了眸子。 他怎么会知道?! 没药坊明面上的东家,是三叔母林绮瑛。祝府上下,包括柳氏,都只当是林绮瑛的产业,最多猜测她经营有方。 即便是祝观南帮着看账、出主意,在外人看来,也不过是亲戚间的寻常帮衬。 祝砚安那句“你同三婶的铺子”,语气如此笃定自然。 他如何得知的? 祝观南自认在祝砚安面前虽亲近,却也从未主动透露过自己与没药坊的真实关系。三叔母那边更是口风极紧,断不会对外宣扬,尤其不会对一个不受重视的庶子多言。 他暗中留意过三房的动向,甚至……留意过自己? 这绝非一个被嫡母打压、孤立无援的庶子应有的能力。 玉蕊见自家小姐突然停下,脸色微凝,关切地问道:“小姐?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祝观南猛地回神,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面上迅速恢复平静,甚至挤出一丝浅笑:“无事,只是觉得这春光正好,多站一会儿罢了。” 回到轻竹院,屏退左右,祝观南独自坐在窗边。 她需要好好想想。但眼下,秋闱在即,一切心思都必须暂且压下。 三日后,贡院龙门开,举子入闱。 九日煎熬,度日如年。 放榜之日,天未破晓,贡院外已是人声鼎沸,万头攒动。报喜的官差骑着快马,高举大红捷报文书,如离弦之箭般冲向京城各家。 第27章 高中解元 祝府正堂,紧张的气氛中带着一些妙不可言的期待。 老夫人赵氏端坐上手,单手快速捻着佛珠,半闭着眼,嘴唇无声翕动着。 柳氏坐在下首,一身华服,妆容精致,面上也是止不住的紧张。她身边的祝恒尧穿着崭新的宝蓝儒衫,面上仍是浅笑。祝泠薇则是坐在一旁,看不出什么异样。 连许久不曾露面的祝恒逸都出来了,只是一双眼死死盯着端坐的祝观南,满是恨意。 二房的人也是屏息凝神,心中盘算着。 祝观南同祝砚安都坐在角落。祝砚安手捧一杯热茶,仍是控制不住地紧张。 自己重来一世,有太多事情同前世不一样。 万一祝砚安的解元公…… “报——!!”一声嘹亮到近乎破音的唱喝炸响在祝府的上空。 是祝恒尧考中了,是为第五名经魁。 是个很不错的成绩。在场的所有人都欣喜得很。 祝恒尧不过也才十九岁,便中了举人,可以说是前途无量了。 柳氏一张脸更显华贵:“我儿真是不辱家门!取得这般的成绩。会试定然也会得个好成绩!” 老夫人也是笑得灿烂,对着说着吉祥话的下人们吩咐说,今晚要准备一大桌子菜。 柳氏更是大气,不停分发着赏钱。 没有人管坐在角落的祝砚安,众人似乎都默认了祝砚安没考中。 这乡试放榜是从最末名往前报的,如今连这第五名都来了。祝砚安这个连开蒙都没被好好教导的庶子,哪来的本领考得比从小苦读、天资聪颖的祝恒尧还好? 祝观南有些坐不住了,没忍住看了一眼祝砚安。但祝砚安只是静静坐在那,仍是那样淡淡的模样。祝观南却是莫名安心了。 那可是祝砚安,我朝最年轻的权臣大学士,她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祝恒尧春风得意地看了一眼祝砚安,不阴不阳地说了一句:“三弟,下次秋闱不过就是三年后。三弟还是好好准备着,等着下次吧。” 柳氏也是一脸慈爱,假模假样地补充道:“是啊,砚安还年轻,以后还有机会呢。这学业上,砚安可以多向你二哥讨教讨教。” 话音未落,又听到门外一片锣响。众人还未反应过来是什么,便看见报录人拿着手中的报贴走进来,满脸的喜气洋洋。 “恭喜高中了!恭喜高中了!快请了解元公出来” 见这祝府上下皆是一脸迷惑,报录人也是奇怪。 “祝砚安可是这家公子?正是这次解元公了。”往往报到解元公时,阖府上下都是忙不迭地送赏钱。 怎得这家人…… “什么?!”柳氏一声惊叫,喊完才反应过来自己这反应不对劲,忙是调整了声音,“解元公可是祝家三少爷祝砚安?” “正是呢!三少爷年少有为,年少有为啊!如此年轻便高中解元,前途不可估量!”报录人说。 正厅中安静了一瞬。 还是老夫人先反应过来,忙叫人给了赏钱。老夫人身边的丫鬟连忙道贺。 “我们祝府今年真是运道好!两个孩子都过了这秋闱,是菩萨眷顾我们祝家啊!”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想必是祖母诚心礼佛,一片诚心打动了菩萨。”祝观南向前一步,走到了老夫人身旁,“祖母,如今三哥更是高中解元。孙女胆敢向祖母讨个赏,沾沾喜气!” 老夫人心情好,伸手刮了刮祝观南的鼻子:“你个调皮的,应该同你三哥讨赏才是。”她又看向祝砚安,“你这孩子也是,有这本事在家里竟是也一点也没显露出来。” “祖母说笑了。孙儿自知不如二哥,往日便是多向二哥讨教。”祝砚安倒是一反常态,语气中带了几分玩笑,“这次考试,许是运气好吧。” 他又顿了顿:“也许真如观南妹妹说的,是祖母的诚心在保佑孙儿呢。” 祝砚安往日并不叫赵氏祖母,都是老夫人老夫人的叫。他一个庶子,应该守规矩些。 祝观南发现了他的变化,看了他一眼。没想到祝砚安也是刚好看来,一双眼睛里满是温柔。 祝观南没忍住笑了。 这就是她的三哥。众人只知道他冷心冷意。但是祝观南知道,只要祝砚安想,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让任何人都乐意同他相处。 老夫人在府中仍占据一席之地,他顺手可以讨她开心,为什么不做呢? “三弟,真是让人惊喜啊。”祝恒尧脸上又是往日一样的温和浅笑,仿佛真是在为祝砚安开心,“恭喜三弟高中解元了!” 祝泠薇扯了扯柳氏的衣服:“三哥可别只给大姐姐赏,别漏了我这一份。” 柳氏仿佛才回过神:“是啊,快着人从库房挑些好东西到三少爷那,这天大的喜事,是该好好庆祝着。” 祝砚安只是笑了笑,没说话。祝泠薇却是愣了一下。她从未见过祝砚安笑,没想到是同往日一副冷面截然不同的样子。 —— 等到祝府热热闹闹地庆祝完,夜已经有些深。不管众人心事几何,吃饭时仍是笑脸盈盈,喜气洋洋。 祝观南觉着有些累,她实在看不惯府中大部分人的做作样子。不过她还是很开心,为着祝砚安往后在府中的日子会越来越好。 她不知道的是,她这位在她面前有时可怜巴巴的三哥,手上抓着大把银子。 散了晚饭,祝观南便退了身边的丫鬟,找了祝砚安去。 “三哥。”祝观南快步赶上了走在前边的祝砚安,“还未来得及恭喜三哥,高中解元。” 月光柔柔地洒在祝砚安肩膀,衬着他这个人更是出尘。 “三哥考中,妹妹答应的礼物呢。” 祝观南快走了几步站在祝砚安面前,软软地瞪了他一眼:“三哥就惦记着观南的礼物吗!喏,拿去拿去。考不考中都给你准备了。”说罢她便从袖中掏出了给祝砚安准备的荷包。 天青色的,配上她自己绞的掺了银丝的线打的络子。沉稳大气,很是好看。 祝砚安轻轻摩挲了下那个荷包,很认真地说道:“三哥很喜欢。” 祝观南却伸出了手:“那三哥答应给妹妹的礼物呢?” 祝观南一双手生得好看,如玉似的没有瑕疵,光洁柔嫩。 祝砚安呼吸微微一滞,从袖子拿出了一只玉簪。 “自然是给你准备了的。三哥说过,不会让妹妹失望。” 玉簪的成色极好,雕工也好,一看便不是凡品。祝砚安将它放在祝观南手心,却觉得那玉的颜色比不过她的手。 分离片刻,指尖划过祝观南的掌心。祝砚安蜷了蜷手指,感受到一些她的体温。 有些热,有些烫人。 第28章 祝砚安不祥 祝砚安高中解元后,祝府表面上也是一片喜气洋洋。 别的不说,祝砚安在府中的吃穿用度确实是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老夫人那边更是时常召见祝砚安到跟前说说话,连祝观南都被冷落了几分。 就连素日不慎喜欢祝砚安的祝长卿,都夸赞他有几分才气。 祝府上下似乎也察觉到祝砚安这个往日不受重视的庶子,要有大造化了。 因着柳氏一行人似是还没从祝砚安秋闱成绩如此之好的打击中走出来,祝砚安和祝观南难得过了几天清闲日子。 祝观南便是整日整日泡在祝砚安那。祝砚安还得看书,她找人弄来了许多花种子,大刀阔斧地改造了出云轩一番。出云轩也是一日比一日热闹。 不过祝观南知道柳氏是什么样的人。她那人心思深沉又恶毒,一个阴狠的人不会那么脆弱。 更何况她还有三个好孩子陪在她身边。祝恒逸如今已看不出前些日子发生过那样的丑事,祝恒尧也是一副要在下次科考一鸣惊人的样子。 还有她那个好妹妹,这些日子更是时常出门走动——祝砚安名义上也是她的哥哥。有这么个给力的解元公兄长,她也算是在京中的贵女圈活动开了。 果然,还没过上几天消停日子,柳氏便说自己打理中馈身子不适,整日整日躺在床上养病。 与此同时,祝府外就传出了很多风言风语。说这位新晋解元公祝砚安是个庶子,出生时便克死了生母白氏,命格带煞,天生刑克至亲。 传的多了,便有许多好事者想到祝恒尧出的事,加之柳氏又称病闭门不出,推了许多宴会。 祝砚安这克母克兄的命格带煞的恶名也就传出去了。后来更是愈演愈烈,说是有大师为祝砚安批命,说他现在取得佳绩,未来却是会毁了整个祝府。 这谣言传得也巧,往日里只是在百姓市井传得上不得台面的话居然也在贵人官宦的口中传开了。 流言传播迅猛。很快,祝府下人看祝砚安的眼神吧便充满畏惧和疏离。朝中一些与柳家交好或嫉妒祝砚安年少得志的人也开始议论。 祝观南知道此事着急得很,连忙和祝砚安说。祝砚安只是微微笑了笑:“我这位嫡母是什么样的人,妹妹不是最清楚了吗。” “别担心,三哥有办法应对。” 话音刚落,便听见外头有人来报说,老夫人着人来叫祝砚安去正厅。 祝砚安揉了揉祝观南的头发,温柔地说道:“回你那等着三哥,等此事解决了就回来找你。” “三哥,我也要去。”祝观南蹭地一下站起来,眼睛里是有些遮掩不住的着急。 祝砚安看出来了,于是也有些无奈地笑了一下:“好吧。那你陪着三哥。” —— 厅内的气氛果然压抑。老夫人赵氏端坐上首,脸色阴沉,手中捻着的佛珠比平日快了许多,透着一股烦躁。 柳氏果然抱病出席,穿着一身素净的衣裳,脸色苍白得近乎透明,被祝泠薇和祝恒逸一左一右搀扶着,时不时还掩唇低咳两声。二房王易棠则是一脸看好戏的神情,目光扫过祝砚安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砚安来了。”老夫人声音有些冷硬,目光锐利地看向祝砚安,“府外那些风言风语,想必你也听说了?” 祝砚安神色平静,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孙儿略有耳闻。” “略有耳闻?”柳氏像是被这句话刺激到,猛地抬起泪眼朦胧的脸,声音带着凄楚和控诉,“何止是略有耳闻!如今满京城都在议论,说你…说你克死生母不够,如今还要克死嫡兄,克垮整个祝家!” 她说着,身体摇摇欲坠,全靠祝泠薇扶着,“砚安,我知道你如今是解元公,前程似锦…可你也要为这个家想想!为你父亲的名声想想!咳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仿佛随时会背过气去。 祝泠薇立刻红了眼眶,带着哭腔道:“娘!您别说了!您身子要紧啊!外面那些人一定都是胡说八道,三哥……三哥他…”她欲言又止地看了祝砚安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无奈,仿佛坐实了流言对祝府的伤害。 二房王易棠适时插嘴,阴阳怪气道:“这流言嘛,无风不起浪。虽说三少爷如今是解元,身份贵重,可这克亲的名声…啧啧,到底是影响不好。我们家明佑前几日去参加诗会,都被人问起这事,臊得她都不敢出门了!这要是传开了,往后我们祝府的小姐少爷们,还怎么说亲?” 祝观南气得很。这些人前些日子利用祝砚安的名气赚了多少好处。如今柳氏恶念一起,便要毁了他吗。 祝观南刚想开口,老夫人便沉沉开口:“观南,到祖母这来。” 随即她便猛地一拍桌子,脸色铁青。 “逆子!你还有何话说?你生而克母,是事实!如今恒逸那事出了,你嫡母又因你病重!这桩桩件件,难道都是巧合?你如今中了举人,翅膀硬了,可曾想过你这一身煞气,会给家族带来多大的祸患!” “祖母!”祝观南再也忍不住,一步跨到老夫人面前声音清亮而坚定,“祖母明鉴!这些流言分明是有人恶意中伤,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三哥才华横溢,高中解元是他十数年寒窗苦读所得,与命格何干?大哥之事是他咎由自取,如何能怪到三哥头上?若说克亲,为何祖母、父亲乃至我们这些兄弟姐妹都安然无恙?这分明是有人见不得三哥好,故意散播谣言,意图毁他前程,坏我祝府清誉!” “观南!”祝砚安轻轻唤了她一声,“不能这样和祖母说话。” 他话音未落,柳氏便大声说:“祝观南!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你一个外…你一个姑娘家,懂得什么?你与砚安走得近,莫非也被他那煞气沾染了不成?竟敢如此顶撞长辈!” “母亲!”祝砚安沉声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沉静,瞬间压下了柳氏的尖叫。他将祝观南轻轻推开,目光平静地迎向老夫人,脊背挺得笔直,毫无惧色,“祖母。流言猛于,其心可诛。孩儿生母白氏,因生产孩儿而逝,此乃孩儿毕生之痛。然,将此归咎于孩儿克母,是对亡母最大的不敬!至于大哥母亲之事,是非曲直,自有公论,强加于命格二字,更是荒谬绝伦!孩儿行得正坐得端,俯仰无愧于天地祖宗!” “好一个俯仰无愧!”老夫人怒极反笑,“事到如今你还不知悔改!你可知为你批命的人说你就是命格大凶!来人!请家法!杖责二十!然后着人将他先挪到庄子上养着,待到几月后再接回来。” “祖母!”祝观南确实是有些慌了。她知道这位老夫人的性子。不说她素日确实笃信佛法,再说她口中的那个批命……若是柳氏找来的人说祝砚安会影响祝府的运势,那老夫人一定会手起刀落…… 执刑的健壮仆役立刻上前,手持沉重的竹杖。 “观南妹妹,退后。”他低声道,随即松开手,主动走到厅中空地,撩起衣袍下摆,背对着执刑者,挺直了脊梁,准备受刑。 “啪!” 第一记沉重的竹杖狠狠落在祝砚安背上,发出一声闷响。他身体微微一晃,咬紧牙关,一声未吭。 “啪!啪!”又是两下,力道沉重。祝观南看着那挺直的背影在杖下微微颤抖,心像是被撕裂一般,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就在第四杖即将落下之际—— “住手!” 一声威严沉喝如同惊雷,所有人骇然转头望去。 是祝府老爷祝长卿和玄慈大师。 第29章 玄慈大师 只见府门大开,祝长卿搀扶着一名宝相庄严、手持九环锡杖的白眉老僧一般踏入正厅! 祝长卿面色沉凝,目光如电扫过全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他身旁的老僧,目光澄澈深邃,仿佛能洞穿人心。 “老爷,这是……”柳氏察觉到面前这位僧人身份不凡,心中有些不安。 祝长卿先向老夫人行了个礼,又朝着身旁的僧人充满敬意地拱了拱手:“这位正是护国寺德高望重的玄慈大师。” 坐上一片哗然。老夫人最是激动,赶紧从座位上起来,想迎着他坐下。 京中谁人不知玄慈大师,曾经批下了如今皇帝和皇后的龙凤之命,又极擅卜辞,经他算过的大事无一不准。如今的皇帝更是几乎尊他为圣人。 玄慈大师名声在外,不是皇室宗亲的贵人几乎都未见过他一面。如今这般的大师突然出现在祝府,不外乎信奉佛教的老夫人如此激动。 以柳氏为首的女眷、子女和下人则是呼啦跪了一大片。 “方才发生了何事?”玄慈大师并未说话。祝长卿看着跪在地上的家眷们也并未叫起,他看着背上还有伤痕的祝砚安,皱了皱眉,“玄慈大师同我说府中似有大师,为此他专门回了圣上来我祝府一趟。你们怎得闹出这般大事。” 厅内众人听了这话,都想起了方才那事。还是祝泠薇耐不住性子,想着开口将脏水都泼在祝砚安身上。 话音未落,便见玄慈大师上前亲手将祝砚安扶起,随后眉头紧蹙,隐含怒意:“老衲方才于寺中入定,忽感天机示警,文曲星辉受污,紫气东来之路遇阻,方位正指贵府。此乃关乎国运之兆!老衲不敢怠慢,立禀圣上,得圣谕速来查看。却不想……”他声音陡然转厉,带着雷霆般的威仪,“竟是如此折辱新科解元,国之未来栋梁!所为何事?!” 祝长卿更是冷汗涔涔,他方才在衙门便被玄慈大师寻到,一路疾驰回府,尚不知家中闹出如此丑事。此刻看到眼前情景,尤其是大师那隐含责备的目光,他只觉得颜面扫地,怒火中烧:“下官……下官失察!回大师,此事下官方才回府,尚不知详情……是方才……”他凌厉如刀的目光猛地射向跪在地上的祝泠薇和被她搀扶、此刻抖如筛糠的柳氏,“柳氏!还不从实道来!你究竟做了什么?!” 祝泠薇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就想开口攀咬祝砚安。然而她嘴唇刚动,玄慈大师那洞察一切的目光已淡淡扫过她,无形的压力让她喉头一哽,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玄慈大师目光平和地落在祝砚安身上,端详片刻,又掐指默算,随即朗声道:“阿弥陀佛。老衲观解元公面相,地阁方圆,山根挺拔,乃紫气东来、文曲临凡之贵格!眉聚山川之秀,目藏星斗之光,此乃大贵之相,福泽深厚绵长,何来刑克之说?” 他转向祝长卿和老夫人,声音带着悲悯与威严:“祝大人,老夫人解元公命格贵不可言,刚毅中正,一身浩然正气!非但无煞,反是家族砥柱!其气运昌隆,正可荫庇家族,兴旺门楣! “祝府得此麒麟儿,乃祖宗积德,天赐之福!若因小人谗言、无稽流言而自毁栋梁,寒了忠臣良才之心,才是真正触怒祖先神灵,招致祸患之源!” 老夫人手中的佛珠“啪嗒”一声掉落在地,檀木珠子滚落四处。她浑身剧颤,看着玄慈大师宝相庄严的脸,再看看脊背挺直、眉目沉静的祝砚安,一股巨大的悔恨和后怕瞬间淹没了她。 她想起自己方才的震怒,那二十杖家法……若非大师及时赶到。 她踉跄一步,被身边同样震惊的王妈妈扶住,老泪纵横,喃喃道:“老身……老身糊涂啊!竟被……竟被谗言蒙蔽,险些铸成大错!”她对着玄慈大师深深拜下,又转向柳氏,眼中全是狠毒。 她何尝不知柳氏在此事中的推波助澜,只是她所说的正中自己下怀,便也不拘帮着她。 谁知如今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柳氏更是如遭雷击,面无人色,浑身瘫软在地,精心梳理的发髻散乱开来,哪还有半分主母威仪? 玄慈大师的话,字字句句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她心上。 克亲?煞星? 在活佛金口玉言面前,她的手段卑劣可笑如跳梁小丑! 祝长卿此刻脸色铁青,心中怒火滔天!他不仅怒柳氏的愚蠢恶毒险些毁了祝家前程,更怒她在玄慈大师和圣上面前丢了祝府和他的脸面!他大步上前,对着柳氏厉声呵斥,声音冰冷刺骨: “毒妇!你身为当家主母,不思持家育子,反而听信谗言,险些毁我祝氏根基,坏我祝氏清誉!你可知罪!” “老爷!老爷开恩啊!”柳氏吓得魂飞魄散,涕泪横流,扑上来想抱祝长卿的腿,“妾身……妾身也是被那些刁奴蒙蔽,忧心家族,一时糊涂啊老爷!” “一时糊涂?”祝长卿厌恶地甩开她,眼神冰冷如刀,“好一个一时糊涂!若非玄慈大师明察秋毫,我祝氏麒麟儿岂不毁在你手?圣上若知我祝府如此对待天赐文曲,你让本官如何自处?”他深吸一口气,当着玄慈大师的面,做出了决断: “柳氏,德行有亏,不堪主理中馈!即日起,禁足思文院,无我命令不得出!府中中馈,暂由母亲与观南共同执掌!至于你身边那些搬弄是非、助纣为虐的刁奴……”他目光扫过柳氏的心腹丫鬟婆子,那些人早已抖如筛糠,“李妈妈已伏法,余者,一律发卖!永不录用!” “且慢,父亲,佛家不宜杀生虐生。我看还是将那些奴仆留下吧。” 却是祝观南说话了,她当然不是想救下那些人。这些人前世帮着柳氏害自己,自己自然要血刃仇人。 “为父处置,你岂能……”祝长卿听了又要生气,却被玄慈大师打断。 只听他说:“大小姐慈悲,我看小姐面相往日必有大造化。祝大人,还是听小姐一言吧。” 祝长卿一噎。众人更是心惊——这位大小姐虽非祝府亲生血脉,可如今得了玄慈大师这般批语…… 祝长卿只得转向玄慈大师,深深一揖,语气恳切:“大师佛法无边,洞悉天机,救我祝氏于歧途!下官感激不尽!大师方才言及砚安生母……” 玄慈大师微微颔首,目光再次落在祝砚安身上,带着深意:“解元公生母白氏,老衲虽无缘得见,然观解元公命格贵气,承袭母德深厚。其母必是温良恭俭、福泽绵长之人。” “其早逝,非子之过,乃天命之数,福报已尽,轮回往生。然其子贵格已成,母凭子贵,其灵亦当受尊享。白氏为祝氏诞育如此麟儿,劳苦功高,当享尊荣,以安其灵,以全孝道,更可稳固家族气运根基。” 这话再明白不过了! 祝长卿立刻领悟。白氏是她的青梅竹马,是有些真感情在的。若不是自己一直因为她难产而亡而迁怒祝砚安,这么多年他也不会如此忽视这个大儿子。 如今玄慈大师金口玉言,又涉及家族气运和儿子的前程,他立刻顺水推舟,高声道: “大师所言极是!白氏为我祝氏诞育麒麟儿,功在千秋!即刻开宗祠,备文书!追封白氏为老爷我之平妻,享正室之礼!砚安——”他看向祝砚安,眼神复杂,“你乃白氏嫡出之子,从此身份贵重,与恒逸恒尧等同!府中上下,见之如见嫡公子,不得怠慢!” 第30章 三哥疼吗 祝砚安的身份,在这一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虽然他高中解元的那一刻起,祝府上下就已经不敢再怠慢他。但他到底还是一个妾室所生的庶子,事实上也并不受老爷重视。 可是今日这事一出。祝砚安从备受欺凌的卑微庶子,一跃成为名正言顺的嫡出公子! 有些年纪大了的下人们心思瞬间活络了起来。往日白氏在府中是极其受宠的,若不是她出身一般身子又不好,这夫人的位置还不一定能落在柳氏身上呢。 祝砚安身躯微微一震,饶是他心志坚韧,重生一世,此刻眼中也不禁泛起一丝难以言喻的水光。 他撩袍,对着玄慈大师和祝长卿,深深拜下,声音沉稳却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砚安,谢玄慈大师再造之恩!谢父亲公允!” 老夫人此刻也回过神来,连声道:“应当的,应当的!白氏当得起!砚安更是我祝府的骄傲!”她看着祝砚安背上的杖痕,又是心疼又是后悔,“快!快请大夫来给砚安看看!用最好的药!” 玄慈大师见尘埃落定,宣了声佛号,婉拒了祝府的挽留,飘然而去。 风波暂息,夜色已深。 祝砚安的新身份文书还需明日正式入宗祠办理,但他嫡出三少爷的地位已无人敢质疑。他婉拒了老夫人叫大夫的意思,只说伤口不深,让飞云取了些上好的金疮药。 回到出云轩,院中灯火通明,却异常安静。推开门,只见祝观南正静静地坐在桌旁,桌上放着一个打开的精致药匣,里面是没药坊特制的清凉玉露膏和洁净的白棉布。 她来得比祝砚安早,因着方才祝砚安又留下来同老夫人等人说了几句。 “三哥。”祝观南站起身,声音有些低哑,目光落在他背上虽隔着衣物仍能想象出的伤痕上,心疼与愤怒交织。 她突然有些后悔,若不是出手伤了祝恒逸,柳氏未必在这次会如此疯魔。 祝砚安看着她在灯下略显单薄却满是担忧的身影,仿佛猜到了她心中的想法。他扯出一个安抚的笑:“没事,皮外伤。大师来得及时。” “坐下。”祝观南不由分说地将他按坐在凳子上,动作带着不容拒绝的轻柔。她绕到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替他褪下外袍和中衣。 烛光下,几道狰狞的紫红色杖痕赫然印在祝砚安线条流畅却略显单薄的背脊上,有些地方甚至微微破皮渗血。 祝观南的指尖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才稳住心神。 她用温水浸湿的软帕,极其轻柔地擦拭伤口周围的汗渍和灰尘,动作小心翼翼。 微凉的指尖偶尔不经意地划过完好的肌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嘶……”当清凉却带着刺激性的玉露膏涂抹上破皮的伤口时,祝砚安还是忍不住吸了口冷气,肌肉瞬间绷紧。 “很疼?”祝观南立刻停下,声音里满是紧张。 “……还好。”祝砚安的声音有些闷,“比这更疼的,也不是没受过。” 确实不疼,祝砚安的银子使下去,祝府的人有一大半都听他拆迁。今日之事他早有预料,当然是做了准备。 前世得知祝观南已然孤身死在破庙里,那才是真正的痛入骨髓。 祝观南只当他指的是往日柳氏的苛待,心中更痛,涂抹药膏的动作越发轻柔。清凉的药膏渐渐缓解了火辣辣的疼痛,她细腻的指尖带着温热的力道,小心翼翼地揉开淤血。 祝砚安背对着她,感受祝观南手下的动作。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弯起一个极深的弧度。 房间里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和她清浅的呼吸声。沉默在蔓延,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宁。 “三哥,”祝观南一边包扎,一边低低开口,打破了静谧,“恭喜你。白姨娘……终于可以安息了。你也……终于不必再背负那些污名。” “今日之事还真是巧,看来这玄慈大师真真是不负护国寺高僧的名号,能算得到府中大事。如他所言,三哥日后必然能有一番建树。” 祝砚安闭上眼,感受着背上那温柔又坚定的力量,许久,才缓缓道:“是啊,母亲她……终于可以堂堂正正地受香火了。”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仿佛不只是说给祝观南听,“这伤,挨得值。从今往后,再无人能轻易折辱你我。” 祝观南包扎的手微微一顿。她没说话,只是将纱布的结打得更加牢固妥帖。 “还有,玄慈大师的事,不是巧合。” 祝观南更是心中奇怪,纵使她方才已经察觉到玄慈大师的事巧合地有些过分。她虽然对高僧的名号存着敬畏,可事在人为,难道这世上真有什么天命吗? “三哥这是什么意思。”祝观南没忍住问道。 “过些日子安定下来了,三哥便告诉你。你只要知道,从今之后,咱们的日子越来越好。” 祝砚安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祝观南也只好按下心头的好奇。祝砚安有心将事情全盘告知祝观南。只是此事牵扯朗王,在他还未全然取得朗王信任之前,他也不敢冒险。 再者说,如何同祝观南交代自己的行为也是一个问题。 药上好了。祝砚安缓缓穿上干净的里衣,动作间牵扯到伤处,眉头微蹙。 祝观南收拾好药匣,看着他隐忍的侧脸,轻声道:“三哥,这几日好生歇息,伤口莫要沾水。我明日再来看你换药。” 她转身欲走,手腕却被一只温热的大手轻轻握住。 祝观南心头一跳,愕然回望。 祝砚安的目光在跳跃的烛光下深邃如潭,那里翻涌着她一时看不分明的情绪,有夙愿得偿的释然,更有一种……几乎要将她吸进去的专注。 他看着她,仿佛想将她的身影刻入眼底最深处,声音低沉而缓慢,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观南,今日……多谢你。” 不仅仅是为她此刻的上药,更是为她在厅中那不顾一切为他辩驳的勇气,为她重生以来一步步为他筹谋、将他视为依靠的信任。 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袖传来,灼热而有力。祝观南感觉自己的心跳骤然失序,脸颊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热。她飞快地垂下眼睫,掩饰住眼底的慌乱,轻轻抽回手,低声道:“三哥言重了,我们是……兄妹。” “兄妹……”祝砚安低声重复了一遍,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掌,又抬眼看向她染上薄红的耳尖,眸色更深,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极轻的叹息,唇角却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嗯,是兄妹。天色已晚,妹妹也早些回去歇息吧。路上当心。” 祝观南几乎是有些慌乱地点头,匆匆离开了出云轩。 夜风微凉,吹在脸上,却吹不散那手腕上残留的滚烫。 第31章 承恩寺与申国公夫人 自从祝砚安母亲被封为平妻后,出云轩再不复往日的清闲。 不说每日饭菜有都有厨房的人亲手送进来,老夫人和柳氏也时常差人送些东西来。 不同于往日,送给祝砚安的衣物文房四宝等确实是实打实花了心思的。 其中有件织银长衫祝观南最喜欢。祝砚安本是不想穿祝府送来的东西,但是祝观南同他说好东西都送来了,不穿反而是正中府上那些人下怀。 最重要的是,祝观南因为这件长衫专门给祝砚安配了个香囊。用素白色的布料缝制的,配上两瓣秀气的竹叶。 祝观南满意得不得了。 又因着前些日子玄慈大师的事情,柳氏思文院昔日的心腹虽然没有被处死,但也都被发配去做了些脏活苦活。 老夫人赵氏对着祝砚安更是关怀备至。更是当着府中所有的人面说既然祝观南同祝砚安关系好,那么两人便多多走动,嫡亲的兄妹,自然是亲密得很。 老夫人私底下还专门唤了祝观南,让她平日里多对祝砚安好。 祝观南心下知道,老夫人这是心虚了。她知道祝府亏欠祝砚安,怕他不会全心全意扶持祝府。这是借着自己来讨好祝砚安呢。 不过这一番话倒是让二者交好过了明路,祝观南同祝砚安一说,二者倒是一拍即合地同意了。 如此一来,府中风向骤变,下人们行事也愈发谨慎。 为祈求祝恒尧和祝砚安在顺延到今年秋季的春闱会试中高中,更为了平息府中近日的风波以安祖宗神灵,堵住府内外悠悠之口。老夫人决定带着府中女眷到城外承恩寺上香祭拜。 上香是大事,连三房林绮瑛和四小姐祝雪溪也跟着一块去了。 出行这日,天气晴好。祝府车马浩浩荡荡,老夫人乘最华贵的马车在前。祝观南则是与三房同乘,弃了柳氏。 出发没多久,飞云便把祝观南叫去了祝砚安的马车,说是少爷准备了大小姐喜欢的点心。 祝泠薇透着车帘看见了祝砚安将祝观南扶上马车,心下有些不舒服。 同样是兄长,祝砚安高中解元又疼爱祝观南。祝泠薇看着眼前神情淡淡的祝恒尧,心头更是有些酸涩。 她看得出来祝恒尧并不喜自己。小时候柳氏怕祝恒尧年纪小容易说漏嘴,并未告诉他真相。祝恒尧也是前不久才知晓祝府所谓真假千金的真相。 说实话,祝观南这个妹妹虽然与他也并不熟络,但真要说起来也比这个半路出现的亲妹妹要亲近些。 而疼爱自己的大哥如今又……祝泠薇更恨, “二哥,吃些点心吧。”祝泠薇伸手给祝恒尧递了块枣泥核桃糕,却被柳氏拦下:“你二哥不喜枣泥。” 祝恒尧却是理也不理。祝泠薇心中更是苦涩:“泠薇从小不在哥哥身边,不知道哥哥喜好。往后必然多加留意。” 此话一出,柳氏又是心疼地搂过了祝泠薇安慰。 车上倒是一片祥和。 承恩寺依山而建,古木参天。老夫人诚心礼佛,在京中也算得上有名;加之往日她也往承恩寺投了不少香火钱。住持便亲自在山门外迎接。 大雄宝殿内,檀香缭绕。老夫人虔诚跪拜,带着众人焚香祷告。祝砚安立于祝恒尧身后,身姿如松。 他的目光掠过金身佛像,沉静无波。 他不信神佛。若真有所谓天道,祝砚安也不在乎。只是余光扫过身侧稍后的祝观南时,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祝观南低眉垂目,心思也非全在祈福上。她能感受到祝泠薇极力压抑的怨毒目光。 一番繁复的礼节后,众人被安置在了各自的禅房。 祝观南不欲与祝泠薇等人同处,便携了玉蕊和祝砚安给她安排的一个会武功的小丫头文竹一同前往寺后的听松涧。 此处溪流潺潺,近日春光大好,倒是个安心凝神的好去处。 祝观南寻了溪边一块平滑的青石坐下,倒是难得的自如。 “小姐,那边好像有人来了。”文竹自小练武,听力很好。她话音刚落,一阵轻微的环佩叮当和低语声便由远及近地传来。 祝观南睁眼望去,只见不远处的小径走来一群人。为首一人约莫四十,身着一袭深紫色云锦长裙,戴着面纱,气度雍容。 祝观南心知这必是京中显贵,低调出行不愿受人打扰,便欲起身避让。 然而那位紫衣贵妇的目光却在她起身的刹那精准地落在了她的腰间。 那里正是一枚金镶白玉鱼佩,在她的裙裾间若隐若现。 贵妇人的脚步猛地一顿,死死盯住那半枚鱼佩。她身边的仆妇显然也看见了,脸上同样露出极度惊诧之色,下意识地扶住了自家夫人的手臂。 祝观南被这灼热的目光看得一怔,心中莫名一跳。她下意识地用手拢了拢衣襟,将那鱼佩稍稍掩住,对着贵妇人的方向微微颔首致意,想要离开。 上辈子自己这枚鱼佩因着小时候奶娘告诫自己不要示人,自己几乎不用。后来不过是不小心被檀心发现,在祝泠薇回府后便被檀心偷了去。 这辈子自己意识到这鱼佩一定与自己的身世有关,便是在出门时都会戴上。 这位贵妇人的眼神…… “姑娘且慢!”那贵妇身边的仆妇,一位面容严肃的老嬷嬷快步上前,语气中带着些许颤抖,“敢问姑娘,可是户部尚书祝府的大小姐?” 祝观南停下脚步,心中疑惑更甚,面上却维持着得体的平静:“正是。不知这位嬷嬷有何见教?” 老嬷嬷目光锐利,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老奴冒昧,观姑娘气度不凡。”随即又看向她的腰间,“姑娘腰间所佩之物,形制颇为独特,不知……” 祝观南心中有些明了。前世自己看见申国公府夫人来自己的灵位前,腰间似乎也挂了一块形制相似的鱼佩。 看来自己同申国公府存在着些关系,只是不知柳氏又在其中扮演着什么角色。 但她面上仍是淡淡:“不过是一块寻常鱼佩,观南出生后家中长辈所赐。嬷嬷若没有其他事,观南先行告退了。” 祝观南不能急,今日能在这这一行人面前留下些印象便已足够。凭着申国公府的实力,必定是能查出当年之事。若是自己表现得太过主动,不说柳氏那边也许会有所察觉,就怕申国公府那边也会起疑。 说罢,她便不再停留,带着下人转身沿着另一条小径快步离去,只留下那老嬷嬷和贵妇人。 “夫人!那鱼佩……还有,奴婢方才看过了,那眉眼轮廓实在是太像了!”老嬷嬷激动地压低声音。 紫衣贵妇——正是申国公夫人虞氏月怜,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指节泛白,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查……再派人去查……我觉得她就是我的女儿。” 第32章 朗王门客 祝观南无心再赏景,只是匆匆返回了禅院。 午后,寺中安排了讲经法会。老夫人带着女眷们前往讲经堂。祝观南坐在角落,心思却有些飘忽,方才与老嬷嬷的一席话反复在她心中浮现。 众人一同吃了一顿素斋,祝观南便同玉蕊一起去了后山透透气。 竹影婆娑,沙沙作响。祝观南正想寻块青石坐下,前方竹影遮掩处,却隐约传来两个刻意压低的男声对话。 其中一个声音沉稳冷静,带着几分疏离感,另一个声音……祝观南心头猛地一跳——是祝砚安! “……先生放心,王爷所虑之事,砚安已着手安排。秋闱舞弊之事牵连甚广,虽说王爷早做准备,但难免有些许疏漏。” “砚安提前准备了一批名单,是在书院求学时发掘的。其中关键人物,其罪证也已经初步掌握。” 祝砚安的声音清晰而果决,带着一种祝观南那从未听过的、属于上位者的冷冽。 “解元公果然心思缜密,身手不凡。王爷没有看错人,”另一个不年轻却中气十足的声音赞道,“王爷的意思是,这马上又要考试了,解元公当以科场为重。此事暂且按下,待金榜题名,入得朝堂之时,再行雷霆手段。届时王爷也会在暗中助你清扫障碍” “砚安明白,请秦先生转告王爷,砚安定不负所托。府中近日虽然有小扰,但尚在掌控之中。”祝砚安顿了顿,声音压低,“还请王爷再次替我向玄慈大师道谢。若不是他……” 祝砚安话音未落,祝观南心神剧震,脚下不慎踩到一根枯竹,发出一声清晰的咔嚓脆响。 “谁?!”竹林深处传来年长些的人冷厉的喝问。 祝观南心知避无可避,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拨开身前的竹枝,走了出去。玉蕊吓得脸色煞白,紧跟其后。 祝观南很紧张,上辈子祝砚安同朗王有关吗?她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这对谈……祝观南知道祝砚安对自己的情谊,但是这事一听便非同寻常。自己听到了这样的秘密,那位同祝砚安对话的男人能不能容下自己…… 竹影摇曳处,祝砚安与一位身着青灰色布袍、面容清癯的中年人并肩而立。祝砚安看到来人是祝观南,眼中的凌厉瞬间化为惊愕。 祝观南从未见过祝砚安这般惊异,就连上次他自己受了家法,都是一副十分淡定的模样。 而另一位先生则是目光上下打量着祝观南,带着深深的审视。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观南妹妹?”祝砚安的声音有些干涩,他上前一步,不着痕迹地挡在了祝观南和那位秦先生之间。 祝观南看着祝砚安,又看了看那位明显身份不凡的老者,心中翻江倒海。 秋闱舞弊案件?王爷?祝观南想到前世后来似乎是爆出来秋闱有大量学子舞弊,而负责秋闱的朗王更是受牵连,被圣上狠狠责罚了一通。这也而成为了朗王日后登基最大的阻碍。 祝砚安还提到了玄慈大师。她瞬间想到了那日祝砚安同自己说玄慈大师的事不是巧合。 这么说来,护国寺的高僧、当今圣上信赖的玄慈大师居然也能被朗王所用。而祝砚安居然求了朗王来帮助自己?祝砚安一定是及早就同朗王一派有联系。 巨大的信息与变故冲击着她,让她脸色微微发白,但她还是竭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目光直直看向祝砚安:“三哥,你们……” 秦先生见祝砚安神色,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主动开口,只是语气中仍带有一些戒备:“砚安,这位是?” “秦先生,此乃舍妹观南。”祝砚安沉声道,语气中带着维护,“先生放心,小妹是可以信赖之人。之前同玄慈大师求的事,也是为了小妹。” “原来这就是你的妹妹。”秦先生微微颔首,在听见祝观南名字时眼神微不可察地动了动。随即他便对祝砚安道:“既是解元公的家事,我便先行一步。王爷交代之事,砚安心中有数便好。” “王爷很欣赏砚安做事和做人的眼光。”他不再多言,身形利落转身,很快消失在竹林深处。 玉蕊早就退到一边,密密的竹林间只剩下祝砚安与祝观南。 “三哥,”祝观南的声音带着一丝受伤,打破了沉默,“那位先生口中的王爷,是谁?秋闱弊案又是怎么回事?你……你一直在暗中做这些事?为何从未对我提起?” “还有你方才提到玄慈大师……又是怎么一回事。” 纵使这些问题的答案祝观南心下了然,她还是要借此再探一探祝砚安的心思。 若是这些事情他不愿同自己说,那自己定还是要另寻出路。还有自己身世,便也得斟酌着告诉他了。 祝砚安看着祝观南眼中的悲伤,心中那堵墙轰然倒塌。 就算祝观南有一丝可能存在的试探,他也没有胆量去赌了。 他深吸一口气,目光坦然地迎上她的视线:“观南,三哥不是故意瞒你。”他声音低沉而清晰,“此事事关朗王。那位秦先生,是朗王殿下的心腹幕僚。” 祝观南倒吸一口凉气,果然是朗王。如今圣上身体还算康健,朗王也并未在朝堂上展露什么手脚。 祝砚安居然这般早就察觉了朗王的特殊之处吗。 “秋闱舞弊,从前我在书院便有所察觉”祝砚安斟酌着用词,“我将此线索及关键证据交给了朗王殿下。” 他上前一步,眼神灼热而恳切:“玄慈大师之事,确实是我设法促成的。大师德高望重,他的话是金科玉律。只要他说了,我们在府上便不会再受欺凌。” 他紧紧盯着祝观南的眼睛:“我并非刻意瞒你,观南。此事牵涉皇子,干系重大,稍有不慎便是灭顶之灾!知道得越少,对你越安全。我本想待一切更稳妥些再告诉你。” 祝观南呆呆地看着眼前熟悉的三哥,听着他这番惊心动魄却又合情合理的坦白。 她明白祝砚安在府中处境艰难,却没想到他暗中背负了如此沉重的谋划。 她也没有想到祝砚安居然这般早就下定决心要投靠朗王一档。 他竟这般敏锐。祝观南心中觉得有些说不上的怪异,自己是重生之人,自然知晓未来是谁上位。但是祝砚安…… 祝观南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扯了扯祝砚安的袖子。 “三哥,对不起。”祝观南掩下眼中的困惑,声音中满是愧疚,“我不该怀疑三哥。” “虽然观南在朝堂之事不能为三哥分忧……但是我还是希望三哥能同我说。这府上,三哥起码能全心全意地相信观南。” 第33章 喜欢谁挑的发簪 在承恩寺待了几天后老夫人便带着人回到了京城的祝府。 毕竟祝恒尧和祝砚安还得在书院上学。顺延到八月的春闱来得很快,学子们还得争分夺秒。 思文院内,柳氏喝着厨房送来的养颜的红枣汤,正听着心腹丫鬟从府外传递进来消息。 柳氏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在院内思过,但数十年在府中积累的人脉也不至于让她完全被架空。 那丫鬟压低声音,带着一丝兴奋:“夫人,查实了!没药坊明面上的东家是三房夫人林氏不假,但真正的主意和大部分的利,都握在……大小姐手里!” “此事我早已猜到,捡着些重要的事情说。”柳氏淡淡道。 “侯府那边的梁世子似乎对这个铺子很感兴趣,时常带着侯府小姐去逛。” 柳氏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脸上却绽放出一个扭曲而冰冷的笑容:“那就找人把这秘密也透露给侯府那个丫头。” “侯夫人真看上了祝观南,想要这个儿媳妇,也得看我这个主母同不同意。祝观南这个贱人生的孩子哪里配得上侯府。” 她眼中寒光四射,如同淬毒的蛇信。 “再帮我查查这没药坊的东西要什么原料,粗浅些没事。祝观南以为自己能将这胭脂铺子开好,我自己名下的几个胭脂铺子也不是吃素的。” —— 出云轩这边倒是一片岁月静好。 祝观南在给祝砚安挑一会儿出门的衣裳。她挑中了一身月白色暗云纹锦袍,会衬得少年身姿愈发挺拔清隽,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矜贵。 祝砚安平日里不甚关注衣着,但见祝观南选得起劲便也乐得配合。 平心而论,祝砚安虽然从小不受重视,但在祝观南看来他通身的气度倒是比从小千尊万贵长大的祝恒逸祝恒尧还要好上几分。 若是说从前他眉宇间还依稀见得几分阴郁,如今在祝观南有意无意的提醒下也是好上了几分。 任谁看见这样的祝砚安都想象不出这样的少年在府中受尽了冷待。 倒是比许多勋爵之家的少年还多了一些贵气。 祝砚安说整日闷在府里无趣,刚好又赶上书院休息。便叫着祝观南一同出去走走。 “听说新开了家古玩铺子,有些前朝孤本,想去看看。”他顿了顿补充道,“给你也添置些春日用的东西。” “三哥如今有银子了,这般大方。”祝观南心中微动,开玩笑道。 自从竹林二人坦诚后,祝观南对祝砚安若有若无的隔阂消散了不少。祝砚安告诉祝观南自己手下的几间书铺经营不错,加之朗王对自己看中的书生一向大方,自己手中不缺银子。 她欣然应允:“好啊,正好我也想给三叔母和雪溪妹妹挑几件新鲜玩意儿。” 两人轻车简从,只带了玉蕊和飞云便出了府门。 京城东市,商铺林立,一派繁华盛景。祝砚安果真先去了那家古玩铺子。在马车上时祝砚安告知祝观南,这个铺子背后是朗王的人,消息灵通。自己已经同朗王提过,祝观南日后若是有需要便只管派人去找掌柜的。 从古玩铺子出来,祝砚安便道:“前面有家玲珑阁,首饰做得精巧,京中闺秀都喜欢,去瞧瞧?” “三哥两耳不闻窗外事,怎得知道京中闺秀喜欢去什么地方?”祝观南听了没忍住一笑。 祝砚安伸手刮了刮祝观南的鼻子:“你这个促狭鬼。我虽不在意什么京城贵女。但是书院中偶也有女眷来送些吃食,听同窗们说的。” 祝砚安语调一转:“书院读书辛苦,泠薇妹妹倒是经常来给二哥送些点心。我看着甚是羡慕。” 祝观南脸红了,赶紧拉着祝砚安往玲珑阁走去。 这人! 玲珑阁内珠光宝气,各色钗环玉佩琳琅满目。祝砚安让掌柜将新到的几款发簪取出来,目光专注地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一支点翠嵌白玉兰的步摇上。 祝砚安虽然对自己的衣衫不上心,他身段好,只要衣服料子好便是穿得好看。但是他喜欢给祝观南买些首饰,他的妹妹自然是要有最好的。 那玉兰雕工细腻,点翠色泽鲜亮,十分清雅。 “这个如何?”他拿起步摇,转向祝观南,目光带着询问。 祝观南还未答话,一个温润含笑的声音自身后传来:“观南妹妹?好巧。” 祝观南心头一跳,转过身,只见梁朔东一身玄色锦袍,手持折扇,正含笑站在不远处。他身侧跟着梁婉宁。 “世子,婉宁姐姐。”祝观南迅速敛去眼底的讶异,得体地行了个礼。祝砚安也转过身,对着梁朔东兄妹微微颔首:“世子,梁小姐。”态度不卑不亢,目光平静地扫过梁朔东,又落在祝观南身上。 “这便是解元公吧。”梁朔东看向祝砚安的眼神中有几分欣赏,“家父在府上经常提及。说今年新科解元公年少有为,怕是前途无量。今日有幸同砚安兄一见,倒真是气度不凡。” 梁朔东一席话说得漂亮,见祝砚安手中拿着那支簪子,又说:“看来砚安兄是在给观南妹妹挑首饰?这支玉兰步摇清雅脱俗,倒是极衬观南妹妹的气质。”他看向祝观南,眼神中多了一分热切。 梁婉宁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接话道:“是啊,这簪子做工也好。” 祝砚安浅笑一下,又侧身问了祝观南是否喜欢,便将步摇递给掌柜让他包起来。 “当日邀请观南妹妹来府上一聚,没想到最后会闹成这样。我有心赔罪,但一直找不到机会。”梁朔东也上前一步,取了桌上一支桃花发簪,“我看妹妹今日一袭粉衣好看,与这个发簪也正是相配,便送了妹妹当是赔罪吧。” 祝观南刚想开口拒绝,一旁的祝砚安却开口说话了:“观南,世子既然有心,你便收下吧。” 梁朔东见状,笑容更加和煦:“今日我也是同妹妹出来随意逛逛。既然礼物送出去了,我便不打扰砚安兄和观南妹妹了。”他特意看了祝观南一眼。 待梁家兄妹走远,祝砚安便拉着祝观南一同走了。 “三哥……你这簪子太贵重了。”祝观南有些迟疑,点翠嵌白玉,价值不菲。 “给你的,便不算贵重。你不收这支簪子,难道是更喜欢梁世子那支桃花簪子吗?”祝砚安打断,语气不明,“观南,更喜欢这支簪子,还是梁世子那支。” 说罢,他便迎上祝观南的眼睛。 祝观南发现他眼下居然有一颗小小的红痣,被他的眼神勾得还没反应过来便脱口而出:“自然是喜欢三哥送的。” 祝砚安于是便满意地笑了:“那三哥帮你戴上。”说罢便微微俯身将那白玉簪子插在祝观南发间。 祝观南只觉得身旁的空气一热,还能闻见祝砚安身上浅浅的檀香。不知怎地,心跳也快了几分。 祝观南低声说了一声谢,不自觉后退了半步。祝砚安有陪着祝观南买了些东西,便打道回府。 第34章 朗王 回到府中,祝观南将给三房挑选的礼物着人送去,便有些心神不宁地坐在镜前。 镜中人眉目如画,发间的玉兰步摇更添几分贵气,但眼中仍是藏着几分忧虑。 “小姐,您这是怎么了。回来的路上便心事重重的。”玉蕊一边替她卸下钗环,一边关切地问道。 祝观南在想方才祝砚安的眼神。祝观南有些看不懂他眼中的含义。 还有梁朔东的态度,祝观南觉得很心烦。前世他选择了祝泠薇,对于祝观南来说这个男人已经脏了。 这辈子他要这般讨好自己,祝观南只觉得有些恶心。 还有那梁婉宁…… 别人不知晓,但祝观南心下还是有几分猜测的。前世祝泠薇要嫁给梁朔东的事情传出去,两家的庚帖一交换,梁婉宁便再不与祝泠薇来往。 世家贵女,纵使与某家的交恶也不会在明面上闹得太难看。可是这梁婉宁却是公然表示自己不满这个嫂子。 又想到梁婉宁对梁朔东态度,祝观南心中还是浮现了一个令她心惊的猜测。 “无事。”祝观南摇了摇头,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那支玉兰步摇,“只是觉得这京城的春日虽美,只是倒是都是算计,也没什么意思。”她顿了顿,吩咐道,“过几日都察院左都御史府上的赏花宴,你替我备好那套新做的谁绿色云锦襦裙,还有……没药坊新制的春日膏也带上。” “春日膏?”玉蕊有些奇怪,“小姐不是说那膏体香气太过馥郁,您平日不喜欢用吗?” “是不喜。”祝观南嘴角勾起了一抹冷峭的弧度,“但是赏花宴会,就是要这些气味突出的膏子才好用。” 这些日子柳氏对自己的态度愈发好了。祝观南总是觉得她憋着一口气。前些日子左都御史府上来送帖子时,柳氏更是亲自送了来,还说母女三人定是要一同赴宴。 这赏花宴,恐怕柳氏要动手了。 与此同时,一封朗王府送出来的密信也送到了出云轩。 相较于祝府的繁复,朗王的静园则显得格外清雅开阔。 园内引了活水,奇石错落。几株桃树正值花期,幽香浮动。 亭中,朗王何珩一身家常靛青色直裰,正悠然烹茶。秦先生也站在一旁。 朗王也在二十许,面容清俊,眉宇间却已然带上了上位者的从容。 祝砚安被引至亭中,躬身行礼:“学生砚安,参见王爷。” “砚安来了,不必多礼,坐。”朗王含笑抬手,示意他坐下,亲自将一盏澄澈的茶汤推至他面前,“尝尝今年的明前龙井。” 祝砚安依言坐下,态度恭敬却不显拘谨:“谢王爷。”他端起茶盏,轻嗅茶香,浅抿一口赞道,“清香馥郁,却是极品。” 秦先生看到却是暗暗心惊。这位解元公今年不过十七,坐在朗王对面通身气度却未被掩盖半分。举手投足之间居然也让人感到几分说不上来的压力。 一点也不像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庶子。 朗王看着他沉稳的气度,眼中的欣赏之色更浓:“你如今是解元公,前途无量,在本王面前不必过于自谦。今日请你来,一是我也想看看这解元公是何等人物。而来,春闱在即,本王知你势在必得,但也想听听你的打算。” 祝砚安放下茶盏,目光坦然:“王爷垂询,砚安不敢当。春闱砚安自是会全力以,以求金榜题名,报效朝廷。至于日后……”他顿了顿,声音平稳,“砚安愿追随王爷,肃清吏治,匡扶社稷,为天下生民谋一份清平。秋闱舞弊之事,砚安手中已掌握了更多实证,只待时机成熟,便可连根拔起。” 朗王眼中精光一闪,抚掌道:“好!本王果然没有看错人。你由此志向与能力,实乃本王与朝廷之幸。”他话锋一转,语气温和却带着深意,“听闻你府上近日有些事,不知是否需要本王……” “多谢王爷关怀。”祝砚安立刻接到,语气恳切,“府中确实有些内宅纷扰,砚安尚能应对,不敢劳烦王爷。只是之前提到,砚安有一妹妹……” “本王知道。你也真是疼爱你那妹妹,本王给你的人你也都送到了妹妹身边。”朗王勾唇一笑,语中却并无责备,“若是往日娶了妻子,怕是你那妹妹要伤心了。” 祝砚安却是一愣,娶妻…… “砚安还年轻,倒是未曾想过娶妻。”祝砚安难得有些结巴。 看他这副模样,朗王更是乐得哈哈大笑:“好了,听闻你家妹妹精通香道。”他示意秦先生,秦先生立刻奉上了一个精致的紫檀木小盒,“听闻你家妹妹精通香道,这是宫中新制的玉髓养颜搞,取自南海玉髓贝。权当本王一点心意,赠与令妹。” 这份礼物就是明晃晃的示好了。祝砚安心中一动,朗王消息果然灵通,连观南在做这些养颜的东西也知晓。这也是朗王在提醒自己。 二人又就朝中局势交谈了约莫半个时辰,气氛融洽。祝砚安展现出的见识远超其年龄,令朗王愈发看重。临别时,朗王亲自将他送至静园门口,拍了拍祝砚安的肩膀:“砚安,本王静待你蟾宫折桂的好消息。” —— 回到祝府,祝砚安便去了祝观南的轻竹院。 “看看这是什么东西。”他将手中的盒子递给祝观南。 祝观南打开盒子,用手取了些膏子抹在手上,一股淡而有味的清香便化开。 “三哥哪里弄来的这般好的东西,我瞧着若是用来匀面,能养颜润肤呢。”祝观南管着没药坊,自然知道这是好东西。 “朗王知晓你喜欢这个,托我带给你的。”祝砚安淡淡说道,揉了揉她的头。 “看来三哥在朗王面前很是得脸,妹妹也沾光了。”祝观南笑得开怀。 “观南,这意味着朗王知道没药坊。” 祝观南脸色一变。 她知道祝砚安是什么意思——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朗王虽然消息灵通。但他知道的事情旁人也未必不能知晓。 又联想到这几日柳氏的态度……祝观南收了脸色:“多谢三哥提醒。过些日子赏花宴,三个也会去吧。” 祝砚安看了看她滴溜溜转的眼珠子,心下了然,点了点头。 “那边请三哥届时陪妹妹演戏吧。我瞧着此次赏花宴定不太平。” 第35章 赏花宴 “小姐,消息已经放出去了。”玉蕊进来,低声道,“特意让几个碎嘴的婆子传的,说是您特意从没药坊买来了最新的春春日膏,赏花宴上要送给左都御史家的沈小姐。” 近些日子祝泠薇给自己送来了许多胭脂水粉,说是她用着还不错的。 俗话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这行为肯定有诈。 祝观南点了点头。这些日子柳氏的所作所为再明显不过了,她对自己好的时候一定是憋着坏心思。 敌人在暗我在明,祝观南只能尽可能让柳氏和祝泠薇跳进自己准备的陷阱。 —— 思文院,烛火跳跃。 “娘,都准备好了,这东西无色无味,混在姑娘家平日里用的膏子里,却是十分招蜜蜂的。”祝泠薇压低声音,手中紧紧攥着一个小小的瓷瓶。 柳氏满意地点点头:“好,春日赏花宴花草最多,到时候若是她用了那春日膏。那张脸我想也是保不住了。左都御史周夫人最是重规矩,那丫头在府上出丑,想必也是没什么脸面在京城立足了。” “到时候别说是梁世子,就是普通的官家子弟,也没人瞧得上她。” 她转向春杏:“让你去查的事情呢?” “回夫人,”春杏连忙道,“没药坊那几样招牌都是有药方子做底的。但是她们都要用上好的玫瑰牡丹,都是在大量买这新鲜品质好的。” “查到就行,”柳氏眼中寒光四射,“我要让这丫头的铺子也开不下去。等赏花宴一过,春日膏着蜜蜂的事情一出,我看谁还敢从她那买东西。” “还有,”柳氏阴狠地补充,“薇儿,你同梁家婉宁说,就说没药坊是你姐姐的管着,叫她有什么喜欢的东西随时和你说。再有,就说梁世子很喜欢没药坊的东西,时常买下来,问她用着感觉如何。” “女儿明白。”祝泠薇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应下了。 —— 转眼到了赏花宴当日。左都御史沈府位于京城西隅,府邸开阔大气,花木扶疏。 春日暖阳下,各色名贵花卉竞相绽放,香气袭人。左都御史周夫人喜好侍弄花草,倒是还摆出了好几盆难得一见的珍品。 祝府的小姐们跟着柳氏一同赴宴,连许久未出门的祝明佑也来了,只是落水一事之后她倒是安静了许多。 祝观南依言穿了一身水绿色云锦襦裙,清新雅致如初春新柳,发簪戴着是祝砚安赠的玉兰步摇,更是衬着她气质出尘。 梁婉宁一看见祝观南,便是满面笑意地快步迎上来,握住了她的手:“观南妹妹这些日子气色越来越好了。听说你这些日子都是用没药坊的脂粉,还真是养人啊。” “只怕妹妹自己就是东家,用着自家的东西,自然是挑最好的。旁人怕是没这个福分用上最顶级的吧。” 祝观南心下一沉,此事果然是被传出去了。她面上却是不显:“婉宁真是说笑了,没药坊是我三叔母的产业。再者说,做生意自然是诚信为本,大家伙用着一定都是一样的。你瞧瞧,我二妹妹三妹妹这些日子也是容光焕发呢。” “姐姐若是喜欢没药坊什么东西,只管告诉我,我求了三叔母让铺子里给姐姐留着便是。”祝观南四两拨千斤。 梁婉宁被她噎了一下,脸色微红,正想再说些什么,祝泠薇却是恰好走了过来。 “姐姐,原来你在这。”祝泠薇亲热地挽住了祝观南的手臂,“姐姐今日不是还给沈家姐姐带了礼物吗,何不拿出来给我们看看。”她目光灼灼地盯着祝观南手中的珐琅小盒。 她声音不低,在场许多人都听见了。沈府的沈小姐沈知微听到此话也是面露好奇之色。 沈知微比祝观南大上一岁,同京中大多数贵女不同,她极喜爱骑马射箭,据说一手鞭子耍得极好。 沈知微眉目英气,性格十分爽利,最是恨那些装模作样的闺秀。京中许多贵女都被她呛过。 “哦?没想到今日我娘叫大家来赏花,我还能收到礼物呢。”沈知微极少参加京中的聚会,见着祝观南觉着她虽然也是守礼的那种大家闺秀,却并不十分做作,心下也是想要结交这个朋友。 “泠薇妹妹真是,我本是想给沈家姐姐个惊喜。”祝观南一反常态地吐了吐舌头,显得十分俏皮,“若不是沈姐姐和周夫人相邀,我们还看不到这般好的火耀金丹呢。” 祝泠薇仿佛没听出来祝观南语中的意思,又问祝观南到底是要送些什么东西。 祝观南便叫玉蕊拿了个锦盒来,那盒子描金嵌玉,十分精美。祝泠薇看到同下人描述一模一样的锦盒,脸上的笑意更深。 沈知微好奇地打开锦盒,面上却有些失望:“原来是个敷脸的膏子。” “沈姐姐有所不知,我家姐姐最是会配置着些膏子,对女子容颜很好呢。”祝泠薇看着那沈知微面上的表情,心里明白这礼物没送到她心坎上,没忍住开口说。 周围的人见沈家小姐兴致平平,有些大嘴巴的贵女也是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不外乎就是这祝家大小姐不会挑,摆明了这沈小姐不是喜欢涂脂抹粉的性子,却还要送这些玩意。 这下好了,没能巴结上,怕是要尴尬了。 “沈姐姐,这礼物观南可是观南精心准备的。若真是好东西,不如拿出来给我们大家一同看看。”梁婉宁在一旁突然开口。 “可……这是我家小姐。”玉蕊面上有些许不忿,被祝观南拦了下来。 “我知道沈姐姐的性子,”祝观南突然冲着祝泠薇笑了一笑,“这东西是宫里头新制出来的玉髓养颜膏,同寻常的膏子不一样。若是人晒伤之后红痒的厉害,涂这个膏子便是能好上许多。与其说是美容的膏子,更像是一位药,只是还有养颜的效果罢了。” 祝观南看着祝泠薇一下子脸色大变,面上笑容更是灿烂:“我知道沈家姐姐喜欢骑马。京城日头毒,晒伤了可是不好。我家三哥偶然得了这东西,我想着给沈姐姐用最是合适了。” 她这话一出,众人便对这东西的来历深信不疑——京城无人不知祝府三少爷祝砚安年纪轻轻便中了解元公,如今风头正盛。 听了这话,沈知微也是十分欣喜。她喜欢骑马,经常晒伤,母亲为此常常说自己每个女孩样,晒得皮肤成了小麦色。 她倒是不介意变黑,只是晒伤了也确实是难受得很。 “多谢观南妹妹!这礼物我很喜欢。”沈知微看着祝观南笑得灿烂,连称呼都变了。 “姐姐真是心思细腻。”祝泠薇生生扯出一个笑,只是怎么看怎么勉强。 怎么会这样!祝观南明明是要把那掺了东西的春日膏送出去,怎么会变成这东西。 难道她发现了?怎么可能,她和母亲这事做得隐蔽,怎会被发现。 第36章 祝泠薇毁容? 沈知微得了那意外合她心意的玉髓养颜膏,对祝观南的好感更添几分,拉着她兴致勃勃地介绍几株罕见的西域奇花。 祝观南对花有几分了解,也能同沈知微聊上几句,她于是更加惊喜。 祝泠薇站在一旁,脸上强撑着的笑容几乎要挂不住,心中的惊疑与怨毒翻江倒海。 祝观南竟然临时换了礼物!那那盒掺了东西的春日膏呢?难道她是藏在别处准备伺机再送?还是……她发现了什么? 一丝寒意爬上祝泠薇的脊背。不可能,此事只有母亲、春杏和她知晓,连那药都是母亲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弄来的,无色无味,祝观南怎么可能未卜先知? 她一定是觉得那春日膏不够贵重,临时换了更拿得出手的宫中之物来巴结沈知微。对!一定是这样。 想到这里,祝泠薇又稍稍定了定神。她不能急,就算错失这次机会,还有下一次。 “姐姐,”她身边没怎么说话的祝明突然说话了,“日头有些晒,我看你额角都有些细汗,不如去那边歇歇,补一补妆?” 祝明佑有些羡慕地看着祝泠薇腰间挂着的精巧荷包,“我记得姐姐近日在用的是叔母前些日子铺子里大卖的凝香粉吧?这可是价值不菲呢,听说粉质细腻,带着牡丹花香。” 她这话声音说得不大不小,刚好让旁边的梁婉宁和几位贵女听见。梁婉宁本就因方才祝观南出了风头而心中不快,此刻也乐得捧一捧祝泠薇。 她马上接话道:“哦?柳夫人娘家的几间胭脂铺子可是京中闻名,普通人家都买不着呢。我母亲前些日子还同我玩笑,说是求也要向泠薇妹妹求来这凝香粉。” 沈知微虽然不热衷脂粉,但见众人对这凝香粉推崇至极,虽然心下不喜,也还是笑道:“既是柳夫人的心意,泠薇妹妹就拿出来让我们瞧瞧吧。” 众目睽睽之下,祝泠薇似乎有些无奈,但嘴角还是微微翘起。她微微垂眸,手指轻轻抚过腰间的荷包,缓缓解开了荷包的系带。 只见她拿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珐琅彩盒,盒身十分精致,绘着缠枝牡丹。 祝砚安指尖搭上粉盒的卡口,发出轻微的咔嗒一声,众人便闻见了馥郁的牡丹香气。 只是那味道…… “不愧是柳夫人铺子中卖的上品,这味道还真是好闻啊。”有离得近的贵女发出感慨,话中是止不住地艳羡。 祝泠薇微微一笑,打开了粉盒,登时一股浓郁的牡丹香气瞬间弥漫开来,比寻常的香粉味道更加霸道。 祝泠薇略略感到哪里有些不对,但还是在众人的目光下沾了些粉在脸上铺开。 细腻的粉末沾上肌肤,带着一丝冰凉。 祝泠薇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方才是她多心了,总觉得在粉盒里闻到了同往日不同的味道。 这祝观南实在太过邪门,都让她开始充满疑心了。 然而,就在她合上粉盒时,一阵低沉、密集的嗡嗡声,毫无征兆地从花园深处涌来。 那声音起初还很细微,混杂在风声和谈笑声中不易察觉,但转瞬之间就变得清晰、响亮。 “什么声音?”沈知微第一个警觉地抬起头,英气的眉宇蹙起。 “是…是蜜蜂!”一位眼尖的贵女惊恐地指向不远处的花丛。只见一团金黄色的云,正从几株开得正盛的牡丹、芍药后急速升起,目标明确地朝着她们所在的水榭方向汹涌扑来。 “啊——!”尖叫声瞬间划破了花园的宁静。贵女们花容失色,惊慌失措地想要躲避,场面顿时一片混乱。 “快!保护小姐!”沈府的护卫反应迅速,立刻拔刀试图驱赶,但那蜂群数量庞大,且异常凶猛,竟悍不畏死地绕过刀锋,直扑目标! 沈知微反应极快,一把拉住离自己最近的祝观南,想将她护在身后往水榭里退。然而,令人惊骇的一幕发生了——那狂暴的蜂群竟对近在咫尺的沈知微和祝观南视若无睹! 它们的目标极其精准,铺天盖地地朝着一个方向疯狂扑去—— 正是刚刚扑了那“凝香粉”、还僵在原地、脸上血色尽褪的祝泠薇! “啊——!!”祝泠薇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她惊恐得想要用手挥开,但瞬间就被狂暴的蜂群彻底淹没!无数金黄色的身影疯狂地撞击、攀附在她脸上、脖颈上、手臂上,尖锐的尾针毫不留情地刺入她娇嫩的肌肤! “救命啊!娘——!救我!好痛!啊——!”祝泠薇凄厉的哭嚎响彻花园,她像疯了一样在原地又蹦又跳,双手胡乱地在脸上身上拍打,却只是激怒了更多的蜜蜂。 精致的发髻被扯散,华美的衣裙被抓挠得凌乱不堪,那张原本清秀可人的脸蛋,此刻爬满了狰狞的毒蜂,迅速红肿起来,惨不忍睹。 “薇儿!”柳氏听到女儿的惨叫,从另一处花架下惊慌失措地冲过来,看到女儿被蜂群吞噬的恐怖景象,眼前一黑,差点晕厥过去,“快!快救人!赶走这些该死的蜂!薇儿!我的薇儿啊!” 仆妇们拿着衣物、扇子拼命扑打,护卫们也试图用刀鞘驱赶,但蜂群异常顽固,死死缠住祝泠薇,仿佛她身上有致命的吸引力。场面混乱到了极点,尖叫声、哭喊声、蜜蜂的嗡鸣声混杂在一起。 水榭廊下,沈知微紧紧护着祝观南。她下意识地看向被自己护在臂弯里的祝观南。 祝观南的脸上也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惧和担忧,脸色微微发白,身体似乎也在微微颤抖,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场面吓坏了。 她一只手紧紧抓着沈知微的衣袖,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怎么会这样?泠薇妹妹她…天啊…”她的眼神惊恐地落在蜂群中心的祝泠薇身上。 “方才,泠薇姐姐正是用了母亲铺子里的凝香粉,才惹来了这么多的蜜蜂……这蜜蜂不咬别人,只是冲着她一个扑。这其中一定有问题。”祝雪溪看着远处慌乱的柳氏和祝泠薇,轻轻说道。 水榭中躲避的小姐夫人们才反应过来,心下都是一阵后怕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自己真是用了柳夫人的那凝香粉,近日遭殃的怕是自己了! “沈姐姐,今日发生这事……实在是出乎意料。泠薇妹妹这样……一张脸怕是……”祝观南停顿了片刻,又有些担心地说道,“观南还是先同母亲和妹妹们回去了。” 沈知微点了点头,着人将祝家的女眷们送了出去。 只是祝观南这一番话说的,倒是让大家想到方才祝泠薇被叮咬的惨状。 她那张脸……怕是要毁了。 第37章 闭门不出 左都御史府上的赏花宴就这般慌乱地结束了。沈府的护卫们点燃了草烟才把蜂群赶走。在场的小姐夫人们除了受了些惊之外,并没有什么人受了伤。 除了祝家二小姐,祝泠薇。 祝泠薇被抬回祝府时,已经是面目全非。脸上、脖颈、手臂上都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肿脓包,有些地方甚至被她抓挠得皮开肉绽,渗出血水混合着黄脓,惨不忍睹。 祝泠薇生得也是漂亮,同京中大部分贵女的端庄大气不同。她生得更清纯一些,眉头一皱便是惹人怜爱,好似一朵娇弱的小白花。可如今,这脸上的情形,任凭是谁也夸不出口了。 沈府的周夫人喜爱侍弄花草,看着这蜜蜂叮咬出来的包却是皱了皱眉 ——若只是普通蜜蜂叮咬的,不至于成这个样子。她心中存了个疑影。但事情毕竟是在她府上闹出来的,她也是赶紧叫了大夫先给祝泠薇处理了一下,还亲自陪着柳氏把祝府的女眷送回了府上。 祝泠薇因剧痛和惊恐,在回程的马车上就昏死了过去,只有喉间偶尔溢出痛苦的呻吟。 有周夫人陪着,一路上柳氏倒是也还淡定,强撑着没有慌乱。 只是回到思文院后她倒是难得乱了分寸。 柳氏是真心疼爱自己这个亲生女儿,一心都想着要为她图个好前程。如今看着女儿那张几乎看不出原貌的脸,只觉得心肝剧烈。 若是在家里受了伤,尚且还可以压一压消息。可这是在沈府的赏花宴上,这么多夫人小姐都在,这么多张嘴,一个人说一句话,祝泠薇毁容的事情就彻底坐实了。 “大夫!快请最好的大夫!用最好的药!我的薇儿不能毁容!不能!”柳氏状似疯癫地叫着,指甲深深掐进了身边丫鬟菡萏的手臂里。 大夫匆匆赶来,看到祝泠薇的伤势也是倒吸一口冷气。他简单看了看伤势,却是深深皱了皱眉毛。 清洗、敷药、施针止痛……忙活了整整一个时辰,祝泠薇的高热才稍稍褪去。但那张脸,大夫说是伤势过重,若是不好好养着,极有可能要留疤,恢复如初几无可能。 一般而言,大夫说话都会委婉些。可就连是委婉都这般严重,柳氏知道,祝泠薇的脸可能真的要毁了。 大夫处理完伤口已经是浑身是汗,但还是强撑着问柳氏:“夫人,小姐被叮咬前可是用了些香粉之类的?按理说,蜜蜂叮咬得包,不至于严重成这样……” 柳氏仿佛才回过神的样子,脑海中有一个令她惊恐的念头升起 ——祝泠薇给祝观南的香膏里混的那种药,除了惹蜜蜂之外,还有微弱的毒性。这毒性对人不会有太大的影响,只是会加剧蜂毒带来的影响。 如今祝观南换了礼物,没有用上那春日膏,祝泠薇用了自己的凝香粉却出了这档子事…… 还有她的凝香粉,出了这般差错怕是在京中没人会再买了,还极有可能还会影响自己的铺子。 祝观南……真是耍的一手好手段,好一出一石二鸟。 柳氏气极反笑,好,好一个祝观南。 养不熟的白眼狼,自己这么多年养她长大,把她培养成京城闻名的贵女,她居然这般狠毒。 不愧是贱人的女儿,身上流着贱人的血! 柳氏极其严肃地正告整个思文院,下人们都是噤若寒蝉,不敢将祝泠薇可能真的毁容了的事情说出去。可是此事大夫都这样说了,柳氏再怎么遮掩都是自欺欺人。 柳氏却是微微平复了下心情。她是做胭脂铺子的,她的铺子在京中这么多年都屹立不倒,娘家柳氏也是有些真本事。 一定有法子能治好她的薇儿。还有祝观南,她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小贱人!一定不会! —— 轻竹院内,气氛确实截然不同。门窗紧闭,仿佛能够隔绝一切外界纷扰。祝观南卸下钗环,换了身素净的家常襦裙,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捧着一卷游记,神情平静。 她生了一双媚眼,内眼角微微下勾。此刻却是满脸的慈悲,到衬着手中的书似佛经。 文竹轻手轻脚地进来,正欲说话,却是被眼前姑娘的模样吸引住了,张了张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玉蕊看见了,没忍住掩唇轻笑:“小姐,你看看文竹这丫头。来伺候这么多天了还是没习惯。” “有什么事?”祝观南抬头看了一眼满脸通红的文竹,语气也是含笑。 文竹这丫头虽然擅长武艺,但是平时话少,人也老实,经不起逗,嗫嚅着开口说:“小姐,思文院那边确实是发生了大事。大夫刚走不久。听说……二小姐伤得很重,还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治好呢。”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还有,奴婢方才回来时,还听见思文院后角门有婆子说是要给柳家送信……要什么,什么方子。” 祝观南翻书的指尖微微一顿,眸间掠过一丝冷光。联想起前世柳氏铺子里只卖给一些达官贵妇的养颜方子……她心中了然。看来,她是想到了能治祝泠薇脸的方法。 她的这位好母亲,真是聪慧过人,难缠得很。 她就喜欢同这样的人斗智斗勇,若是天下人都如同祝泠薇一般是被宠坏了的蠢人,那也太没意思了。 “知道了。”祝观南淡淡道,“不必理会。她们母女如今是惊弓之鸟,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会狗急跳墙。吩咐下去,轻竹院的人,这几日无事少出院门。就说我在赏花宴上受了惊,要闭门养病。还有,晚上院门早些落锁,守夜的婆子警醒些。” 祝观南想了想,又补充道:“若是三哥来了,便低调些让他进来吧。” 轻竹院如今已经是铁桶一块,祝观南吩咐下去的事情她都安心得很。 “是,小姐。”玉蕊应下,脸上却难掩忧色,“小姐,夫人她……经此一事,怕是更要恨毒了您。奴婢担心……”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祝观南放下手中的书卷,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她恨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如今祝泠薇毁容,她只会更加疯狂。告诉文杏,我们备下的那些药材,也该清点清点了。” 第38章 三哥怎么来了 夜色已深,出云轩的书房内烛火却跳跃得异常明亮。 祝砚安刚与朗王心腹密谈完毕,商讨完秋闱舞弊案后续的事宜,眉宇间还带着一丝处理完繁冗事务后的倦意。 飞云脚步匆忙地进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焦急:“少爷!不好了!今日沈府赏花宴出事了。” 祝砚安执笔的手猛地一顿,一滴浓墨醋然滴落在刚刚写好的信笺上。 他今日本来也要去赏花宴,但朗王临时邀约,他不得不去。 “说清楚,发生了何事。观南可有碍?” 飞云不敢耽搁,语速极快地将白日里沈府花园发生的事情都说了一遍,末了还补充道:“大小姐当时和沈小姐在一旁并未被蜂群所伤,但是受了些惊吓,如今说是闭门养病了。” 听到这,祝砚安有些坐不住,但还是强撑着问道:“蜂群……?你细细说来。”他声音低沉,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是,少爷。在场的夫人小姐们都邪门得很,绕过所有人,就盯着二小姐扑。据说……据说二小姐当时刚用了夫人铺子里的凝香粉。许多人私下在传,是那粉有问题!”飞云压低了声音。 凝香粉,柳氏的铺子。 祝砚安眸中的寒冰瞬间凝结成刃。他猛地站起身,带倒了身后的椅子也浑然不觉,抓起椅背上搭着的外袍就往身上披。 “随我去躺轻竹院!”他声音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什么深夜避嫌,什么府中规矩,此刻统统被他抛诸脑后。 他必须立刻、马上确认她的安全。亲眼看到她没有一丝损伤才算安心。 那蜂群虽未伤她,但柳氏母女的手段何等阴毒?谁知道那粉有没有别的名堂?谁知道她们会不会在混乱中对她下黑手? “少爷!这么晚了……”飞云想劝,却被祝砚安一个眼神打断。 “她今日刚经历那般惊吓。”祝砚安的声音压抑着,“我们去去就回。” 话音未落,他身影迅速没入沉沉的夜色之中。飞云愣了一瞬,连忙抓起一盏风灯,小跑着追了上去。 —— 轻竹院的门被轻轻叩响时,守夜的婆子吓了一跳。待看清门外站着的是浑身裹胁着寒气、脸色沉凝如水的祝砚安时,更是惊讶:“三、三少爷?这么晚了您……” 虽说府中的人都知道大小姐同三少爷关系好,但夜半这样…… “开门。我找大妹妹。”祝砚安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目光锐利地扫过院内。 婆子不敢怠慢,连忙开门。祝砚安一步跨入,脚步不停,径直走了过去。 玉蕊听到动静刚拉开门,就见祝砚安已到了门前。他素日里那份沉稳持重全然不见,眉宇间带着罕见的焦灼,呼吸也略有些急促。 “三少爷……”玉蕊刚开口。 “观南呢?她可好?可有哪里不适?”祝砚安一连串的问题砸了过来,目光越过玉蕊,急切地投向屋内。 祝观南已听到动静,从内室走了出来。她穿着素色寝衣,外罩一件薄薄的兔毛比甲,长发披散着,脸上带着刚刚一丝惺忪和:“三哥?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她话未说完,祝砚安已几步跨到她面前。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她完全笼罩,带着夜风的凉意和一股不容忽视的压迫感。 他根本顾不上什么礼数,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审视她全身——脸颊、脖颈、手臂……不放过任何一寸裸露的肌肤。 没有红肿,没有伤痕,甚至连一丝受惊后的苍白憔悴也无,只有因被扰醒而泛起的淡淡红晕。 祝砚安紧绷的神经,直到此刻才真正松懈下来。 祝观南却是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她觉得自己身上的皮肤一寸一寸地红了起来。 “我…我听说沈府的事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目光终于对上祝观南带着询问的眼睛,“那些蜂……你可有被惊到?”他问得小心翼翼,仿佛怕声音大一点就会惊碎什么。 祝观南看着他眼中尚未完全褪去的紧张和后怕,心中蓦地一软。原来,他这样匆匆赶来,衣衫都带着夜露,只是为了确认她是否安好。 “我没事,三哥。”她轻轻摇头,声音带着安抚的柔和,“沈姐姐护着我,离得也远,那些蜂……并未近我的身。只是场面有些骇人,当时吓了一跳,现在已无碍了。” 她顿了顿,看着祝砚安依旧沉凝的脸色,补充道:“真的没事。你看,不是好好的?”说着,她还微微抬起手臂,在他面前转了个小圈,示意自己安然无恙。 祝砚安的目光追随着她轻盈的身影,确认她行动如常,神色也的确平静,心头最后一块石头才落了地。他沉默了片刻,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声道:“没事就好。” 祝观南知道他想说什么。 自己这一招很险,就算这次真的成了,柳氏那边也绝对马上便能反应过来是自己做的手脚。 自己刚将想法告诉祝砚安时,他是不同意的。 毕竟他们都不知道柳氏和祝泠薇到底在春日膏里添了什么东西。万一伤到了祝观南自己就得不偿失了。但是祝观南硬生生挤了几滴泪,祝砚安虽然担心也还是同意了。 他目光沉沉地望向思文院的方向:“柳氏……此刻怕是恨毒了你。”他的声音压得极低,“这几日,务必小心。闭门不出是对的。院门落锁要早,守夜的人手要足。若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让文竹或玉蕊去出云轩寻我,任何时候,无论多晚!” “嗯,我知道。”祝观南点头应下,迎上他担忧的目光,给了他一个安心的微笑,“三哥放心,我会当心,轻竹院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 祝砚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不再多言,只道:“夜深了,你歇着吧。”说罢,转身欲走。 “三哥,”祝观南忽然叫住他,声音很轻,“你也当心。柳氏如今……怕是什么都做得出来。春闱在即,我怕会影响到你。” 祝砚安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留下一句低沉却无比坚定的话:“你知道保护好自己就好,其他的事三哥自己有分寸。” 玉蕊连忙关好院门,插上门栓。院内恢复了宁静。 祝观南重新坐回软榻,指尖无意识地抚过被夜风吹得微凉的手臂。暖意与冰冷交织,让她心底某个角落变得异常柔软。 第39章 柳氏出手 一日清晨,轻竹院的平静就被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三房林绮瑛的心腹管事陈伯,一脸凝重地匆匆赶来,甚至等不及通传便急声道:“大小姐,没药坊那边出事了。” 祝观南刚梳洗完毕,闻言便是心下一沉:“陈伯莫急,发生什么事了,慢慢说。” 陈伯吸了一口,说道:“是原料。铺子里最重要的两种原料,上好的滇南玫瑰和洛阳姚黄牡丹干花,从前还谈得好好的几家大供货商,突然都变卦了。”陈伯急得额头直冒汗,“他们影院赔付定金,也都说自己供不出来货了。说是……说是所有的货都被大主顾以高出市价数成的价格买下来了。未来几个月,除非加急运输,一点货都匀不出来了。” 高出市价包圆?祝观南眸色瞬间冰冷。如此不济成本地狙击没药坊,除了恨她入骨的柳氏,还能有谁?柳氏的胭脂铺子本就开得好,她有这个财力和渠道。 “陈伯,不用查了,我知道是谁在动手脚。”祝观南叹了口气,“还有,前些日子三叔母说要推了的大单子是怎么一回事。” 前些日子林氏很严肃地和祝观南说,来了一批很不正常的大单子。点了名要春日膏和凝玉露,数量加起来足足是库房存货的三倍还多,交货期还卡得很紧。做生意本就讲一个诚信,若是到时候交不出货物,这没药坊的招牌也就被砸了个一干二净。 林绮瑛觉得这背后一定有诈,联想到这些日子祝府发生的事情,便匆忙来和祝观南商量。祝观南便说要推了。 陈伯闻言面上更是一紧,嗫嚅着说前些日子副掌柜的觉着这单子利润厚便不管不顾地接下来了。 祝观南豁然起身。 这么明显的问题,这副掌柜居然还接了下来。没想到柳氏的动作这么快,这么快都把手伸到没药坊的副掌柜这里。 先是用巨额订单挤兑,再垄断了原料,好一出双管齐下。柳氏,果然是够狠辣的。 “陈伯,你关注着那副掌柜近日的动作,他怕是已经被收买了。还有,好好查查那笔大订单背后是什么人。没药坊的东西不便宜,能一次性买下这么多的一定有问题。”祝观南嘱咐道,“具体的事情我来解决。” 陈伯那边的速度很快,那订单的署名全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商行,但定金给得异常爽快,远远超过了市价。陈伯派人去查了其中几家登记的铺子地址,要么是空壳,要么根本就是挂羊头卖狗肉。 祝观南坐在窗边,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她沉静的脸上,映不出半分慌乱。她纤细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发出规律的轻响,目光却是锐利。 “好一个釜底抽薪、借刀杀人。”祝观南勾起冰冷的弧度。 “大小姐,如今该怎么办。夫人那边已经在想办法联系一些供货商了。但仍是再怎么努力也是赶不出来那么多货品的。”陈伯焦急万分,“库房的库存最多也只能应付一些零星的散客。若是要赔付那些订单,这没药坊的名声……” “没事,”祝观南轻笑一声,打断陈伯的话,“谁说我们要赔付?谁说我们卖不出东西?” 屋内的人皆是一愣。 祝观南站起身,走到书案前,铺开一张素笺,提笔蘸墨,动作行云流水:“陈伯,你现在准备去做一件事。” “过些日子你找人对外放出消息,就说没药坊感念顾客们的喜爱,近日将限时限量推出御品金蕊凝玉露。此物会用到极为珍奇的宫中用的姚黄。” “玉蕊,你帮我备下一份厚礼,我亲自去沈府拜访周夫人和沈小姐。”祝观南放下笔,目光灼灼,“当时沈小姐对我也算是有恩,加之我们家的小姐在祝府闹出这样的事。母亲近些日子照顾妹妹顾不过来,理应我去登门道谢。” “文竹,你去把三哥请过来,我有要事与他相商量。” 陈伯接过祝观南递过来的金蕊凝玉露的方子,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大小姐这是要化危机为转机,借力打力啊。他道了是便离开了,没药坊那边还有许多事要看着。 祝砚安很快便来了,这些日子他多在房中温书并未出门。 祝观南同他说了没药坊近些日子遇到的事情,他倒是淡定得很:“柳氏的手段你我一向知晓。不过,你叫我来是不是已经有对应之策了。” 祝观南便把自己的想法同祝砚安说了一下,祝砚安的眼睛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欣赏 “好一出借势。你若是向沈府那边要到了那牡丹,便是将没药坊抬到更高的位置。柳氏若是再想用这些方法打压你,那些花商也得掂量掂量。”祝砚安看着祝观南,又笑了一下,“虽说沈府不至于不赠于你,但若是不行,三哥来想办法。” 祝观南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垂眸:“三哥缪赞了。牡丹这边我尚且还有些把握。只是眼下还有一关,那些订单,怕是还需要三哥那边……” 祝砚安唇角勾起一抹弧度:“此事便交给我。柳氏这一招完全就是玩火自焚。”祝砚安眼中闪过一丝快意,“秋闱舞弊一事,需要大把银子从中周旋,朗王与我正在调查官商勾结一事。近些日子他正欲整顿京城秩序。这些空壳商行,正好装在刀口上。只要稍稍提醒一下五城察院,查一查这些突然冒出来的商行,便一下子就有结果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另外,既然你决定让人放出些噱头,不妨再添一把火。京城王家小儿子王朗烨如今也在朗王手下做事,我会同他说让他把这东西送给她姐姐。有皇后作势,你这东西不想成为稀世珍品都难。” 祝观南一惊。这王家大小姐是当今皇后,王家身为皇后娘家也是显赫高门。连王家的小儿子都是朗王的人,还隐藏得这般隐蔽,自己前世也从未看过祝砚安同他来往。 前世朗王登基之事迟迟未定下来,有秋闱舞弊之事从中作梗。今生一看,也是发生了大变故。 不过,祝砚安这一手简直是神来一笔,皆是有了皇后做背书,再加上这御品原料和沈府的名头。不仅能彻底化解眼前的危机,更能一举奠定没药坊的地位。 “多谢三哥!”祝观南心中大定。有祝砚安和王府的暗中运作,柳氏这一招注定是要落空了。 第40章 这身袍子适合三哥 左都御史沈府。 祝观南提前给沈夫人下了拜帖。沈夫人听闻是祝观南一人来访,心中对祝府的不满又添了几分。但是想到祝观南在赏花宴上同自己那个性子直的女儿相处得这么好,也是难得。于是便约了祝观南在花厅见面。 花厅内,祝观南态度恭敬却是不卑不亢,先是对沈知微的挺身相互表示了感激,言辞恳切,又说自己母亲忙着照顾妹妹,便是由自己来向夫人请罪。 左都御史夫人的神情也缓和了许多。她真心疼爱自己的女儿,面前这个女孩样貌好又懂礼,她自然生不出气。 随后,她话锋一转,带着恰到好处的敬意和一丝恳求,说明了来意。 “……夫人精心侍弄的御苑姚黄,乃御用的精品牡丹,花中极品,冠绝京城。” “观南斗胆,想恳请夫人恩准,允我暂且带走那姚黄,让没药坊在牡丹初绽之时,采集些许晨露与花瓣。”祝观南语气诚挚。 “这姚黄是我娘家府上世代养护的姚黄,如今宫中的御品,外头想求都求不到的好花。”沈夫人看了祝观南一眼,笑意淡淡:“观南姑娘想要,怕是要有个理由。” 沈夫人自那日赏花宴后也去查了查,对祝观南在祝府三夫人的没药坊帮忙这件事也有所耳闻。只是她有些奇怪,为何这姑娘不在自家母亲铺子中帮衬和,如今看来,也是高门大院里的秘辛。 “观南欲以此为主料,精制一款御品金蕊凝玉露。一来,此物珍稀无比,唯有夫人府上的祥瑞之花方能匹配,可彰圣恩,可显府上福泽深厚;二来,知微姐姐于我有救命之恩,观南无以为报,愿以此凝露为引,借御赐牡丹的祥瑞之气,祈佑姐姐平安顺遂,福泽绵长。” “此凝露制成,皆以沈府之名限量发售,所得收益,没药坊分文不取,尽数捐于慈幼局,为夫人与姐姐积福。” 这番话,说得倒是十分讨巧。虽说是求了沈府帮忙。但是话中显露出来是为了沈府和沈知微着想。 见沈夫人还未说话,祝观南盈盈一笑,将袖中托着的锦盒轻轻推到案上:“前些日子偶得一方古法花肥的方子,观南亲手配制了些。用在姚黄上,来年花开可延半月不谢,花色也更鲜亮。” 沈夫人眼中闪过讶色,显然动了心思。旁边的管事婆子忍不住伸手揭开锦盒,淡淡药香混着泥土味弥漫开来。 沈夫人直接伸手探了探那盒子中的肥,眼睛一亮。 沈夫人本就对那几株牡丹极为看重。赏花宴的意外让她心有余悸,此刻祝观南提出用这花做凝露,还要为女儿祈福,更是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再加上祝观南姿态放得极低,言辞恳切,又承诺了捐赠善举,沈夫人心中那点顾虑瞬间烟消云散。 沈知微本就是个爽利性子,对祝观南印象不错,又听她说要为自己祈福,更是觉得这妹妹心思玲珑,当即就拉着母亲的手道:“娘,我觉得观南妹妹这主意甚好!咱们府上的牡丹本就是京城一绝,能制成养颜圣品,也是物尽其用。更何况还能帮到慈幼局那些可怜的孩子,是积德的大好事啊!” 沈夫人脸上露出慈和的笑容,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对祝观南点头道:“好一张巧嘴,我看你也是真心爱花惜花懂花之人,花你便带走吧。你一片善心,既是如此,我便允了你。” “谢夫人恩典!谢知微姐姐!”祝观南深深一礼,心中巨石落地。 出了府门,春日的风还有些冻人。祝观南缩了缩脖子,却见不远处立着个熟悉的身影。 只见祝砚安光是站在那便是一道风景,少年脊背笔直、一身青衫,面上淡淡却更显人气质超然。有些许路过的少女都不自觉多看上几眼,露出羞涩的神情。 这般优秀的少年是她的三哥,祝观南心下有些骄傲。 “三哥怎么在这里。”祝观南快步上前。 “早上去铺子那转了一转,想着你今天要来沈府,便来找你。”她目光在她怀里的姚黄上顿了顿,“这花,你要带回府?” 这御品姚黄是牡丹中的上品,嫩黄色的花骨朵还未绽放便显动人。但祝观南抱着它,却是硬生生压下去牡丹国色。 “自然是要还回去的。”祝观南看着祝砚安身上的衣衫,心中一动,“三哥今日若无事,不如陪我逛逛街?我有些东西想送你。” —— 春日的街市铺子热闹非常,大齐风气开化,倒是有许多男男女女出来买些物件。 祝观南直接将他领进了一家老字号成衣铺,掌柜见来者衣着不凡,连忙笑着迎上去:“客官是来买衣服的吧。今个儿刚到一批上好的湖绉云锦,做出来的袍子极好。” “正是。”祝观南径直走到架前,取下一件深墨色织暗云纹的袍子,料子厚实,领口袖口都绣了云纹,很是精致。 她转过身,将袍子举到祝砚安面前,目光认真:“三哥试试。” 祝砚安似笑非笑:“我有袍子。” “我知道。”祝观南迎着他的视线,唇角轻勾,“可我就是想给三哥再送一件。” “我瞧着今日三哥虽然衣着简朴,但往那一站仍然是惹眼得紧。若是换上这一身袍子,我看那些姑娘们的眼睛都要掉出来了。” 掌柜早已眼明手快地取来衣架,半推半请地将祝砚安带到屏风后换上。片刻后,他着一袭新袍走出来,墨色衬的肩背更显挺拔,眉眼间的冷意都被衬去几分。 祝观南眸色一亮,几乎是立刻对掌柜道:“这身袍子适合三哥,就要这一件。” 结账时,她亲手将袍子重新替他系好腰带,手指划过腰结时不动声色地收回,眼底却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 两人正要出铺,门口忽然传来一阵笑语。 “砚安?” 祝观南抬眼,只见一名着锦绣常服的年轻男子正立在门口,眉目俊朗,气度不凡。那双眼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探究,直直落在他们身上。 ——是朗王。 她心头一紧。前世对这位的印象,只停留在远远几面之缘:天家子弟,手腕凌厉,笑里藏刀。 “刘公子。”祝砚安微微颔首。朗王简素出行,想必是不想暴露身份。 朗王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流转一瞬,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好雅兴,陪姑娘逛铺子,还亲手系腰带……砚安,什么时候的事?” “我瞧着你速日对你那位妹妹极好,如今有了嫂子,我看她要哭鼻子了。” 祝观南一愣,耳尖唰地红了。她下意识想开口解释,却被祝砚安侧身一挡。 “殿下误会了。”他语气不急不缓,只淡淡道,“这正是小妹。” 朗王闻言一惊,目光在面色通红的祝观南脸上又停留了一瞬,随后又是一笑:“是我眼拙了。祝小姐安好。”说罢,他还有些笨拙地行了个礼。 “公子安好。”祝观南虽然心中羞得很,但仍是强撑着回了个礼。 “风大,我同妹妹买完东西便回府了。刘公子,恕不多陪。” 说罢,他伸手将祝观南的斗篷兜帽往下拉了拉,护着她快步走出铺子。 直到上了马车,祝观南才回过神来,心口还带着一丝异样的悸动。 “刘公子那话——”她忍不住开口。 “无妨。”祝砚安淡声打断,眼底却闪过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这不是解释清楚了吗。还有,你方才见到的不是什么刘公子,正是如今皇帝的三子,朗王殿下。” 车轮碾过石地,远处街声渐远。祝观南低垂着眼,耳边仍回荡着朗王那句似笑非笑的调侃,脸上的红意久久未褪。 第41章 暖意入轩 左都御史府带回的那盆御品姚黄,被祝观南安置在三房小院通风向阳的暖隔里。娇嫩的花苞在春日微光下透着玉质的温润尚未绽放便已经是国色天姿,香气馥郁。 等到没药坊用这姚黄做出第一批膏子之后,整个京城都是一片震撼。 没药坊特意展出了一瓶凝露。细长的琉璃瓶中,液体呈现出瑰丽通透的浅金色。凑近了细闻,清冽的药香与醇厚的牡丹芬芳交融,仅仅是气味便让人心神宁静,仿佛置身春日繁华深处。 这期间,柳氏自然也找人来做了些手脚,但是三房在祝府内还是有些人手,再加上祝观南接手了些府中的庶务,柳氏的计谋并未得逞。 等金蕊凝玉露正式问世之后,没药坊还宣布收益所得尽捐给慈幼局。与此同时宫中的皇后娘娘也大加赞赏,还给了沈府赏赐,说是没有辜负这御品牡丹。 与之相对的,是柳氏胭脂铺门前冷落车马稀。自从凝香粉的事情一出,世家小姐们便无心思再光顾柳氏的铺子了。同样,柳氏因忙着照顾祝泠薇,便是无暇再管自己名下的铺子。 更令柳氏雪上加霜的是,祝砚安借朗王之力追查之前恶意下单的虚假商行,顺藤摸瓜,竟揪出了背后三家与柳氏关联密切的铺面。 铁证如山,铺面被封,主事者锒铛入狱。虽因证据未能直接指向柳氏本人,但是柳氏一脉的产业也备受打击。 长房正院,一只上好的官窑茶盏被狠狠掼在地上,摔得粉碎。柳氏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是淬了毒的恨意。 暖阁内,祝泠薇脸上缠裹的纱布缝隙中,已经结下了暗红色的痂块。 危机暂解,没药坊的运转重新步入正轨。春日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带着催人倦怠的慵懒。 祝观南却并未回自己的院子休息。她站在廊下,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不远处那座名为出云轩的小院。 那是祝砚安的居所。 祝砚安的屋子总是空旷的过分,一张旧书案,几把硬木椅,一个简单的书架,便是全部。 前些日子祝观南在出云轩装饰了几番,但是因为还是忙碌得很,屋子里的内饰还是简简单单的。 一股莫名的冲动涌上心头。祝观南直接便去了出云轩。 推开虚掩的院门,果然如她所想。庭院疏朗,只有些许祝观南布置下去的花草。屋内更是简洁到近乎空旷。阳光透过干净的窗纸,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微尘。 “来人。”祝观南唤来几个仆役。 “把这张小书案搬走,换那张黄花梨木宽案进来,就放在窗下光线最好的位置。” “多宝格书架安置在书案右侧,将三哥的书和卷宗分门别类放好。” “这张椅子撤了,换上那张铺了软垫的圈椅。” “窗纱换成茜素纱,透光又柔和。” “窗边放这两盆文竹……对,就这里。” “书案左上角,放这尊青铜貔貅镇纸,稳当。” 她看见了祝砚安书桌上那对兔子镇纸。主人显然是十分喜爱,盘的光亮无比。 “还有……”她的目光落在屋角略显空荡处,略一沉吟,指着那盆她特意挑选带来的盆景,“把这盆石榴,放在书案斜对面的矮几上。小心些,它正打着苞呢。” 仆役们动作麻利,很快,整个出云轩焕然一新。 祝观南环顾四周,眼底流露出满意的神色。这才像个解元郎的书房,也才配得上他。 她正弯腰,轻轻拂去新书案上的浮尘,院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祝观南直起身,回头望去。 祝砚安站在门口,修长的身形被阳光拉出一道斜影。他刚下学归来,脸上带着一丝倦意。然而,当他推开门,看清屋内景象的刹那,脚步顿住了。 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眸子,清晰地掠过一丝愕然,随即是深深的怔忪。 他缓缓走进来,目光扫过焕然一新的书案、书架、舒适的圈椅、透光的窗纱,最后落在窗边青翠的文竹和书案上那尊小小的貔貅镇纸上。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圈椅上那方绣着清雅竹叶纹路的软垫,触感柔软而温暖。 祝砚安走到书案后,在那张崭新的圈椅上缓缓坐下。 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眼,目光沉静地看向站在书架旁的祝观南。那目光很深,荡开一圈圈无声的涟漪。 祝观南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耳尖悄然染上一点薄红。 她清了清嗓子,故作轻松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刻意:“三哥回来了?我看你这屋子太素净了些,读书费神,总得舒坦些才好。东西都是库房里现成的,我就顺手布置了下。” 她指了指那盆石榴,语气快了些,“喏,这石榴,多子多福…呃,我是说,红红火火!正好预祝三哥春闱高中,金榜题名!” 她努力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自然些,眼神却微微闪躲。 祝砚安依旧看着她。片刻后,才低低地应了一声: “…很好。”他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费心了。” 简单的几个字,沉甸甸地落在祝观南心上。 尤其是他此刻的目光,并未落在任何一件新添置的物件上,而是长久地、专注地停留在她身上,仿佛她才是这焕然一新的轩室里,最值得他凝视的风景。 想到他对自己的心思,祝观南突然觉得这屋子有些待不下去了。她甚至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就脑子一动来干这些了! 就在屋子里的氛围越来越尴尬之时,院外传来一阵急促却刻意压低的脚步声。林氏身边最得力的王婆子出现在门口,脸色凝重,带着一丝急迫。 “小姐!三爷!”王婆子匆匆行了个礼,压着嗓子急道,“周管事那边…有动静了!他今早天刚蒙蒙亮就鬼鬼祟祟地出了府,直奔城西夫人的一家胭脂铺子。在里面待了小半个时辰,出来时手里提了个沉甸甸的大包袱,神色慌张得很!三夫人让老奴赶紧来禀报!” 周管事是柳氏在府里信任的一个老管事。 祝观南眼中的暖意瞬间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锐利的清明。她与书案后的祝砚安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看来柳氏那边也按不住了。 第42章 贪墨初现 这个消息瞬间浇灭了出云轩内那点刚刚升腾的带着暧昧的余温。 祝观南眼中的柔软顷刻间被锐利所替代,方才面对祝砚安时那点莫名的羞赧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静。 她与书案后的祝砚安目光一对上,彼此便读懂了对方眼中的意思——柳氏果然按捺不住,狗急跳墙了。 周管事是柳氏在府中经营多年的心腹,目前仍是管着大部分库房的钥匙和账本。 这便是柳氏从公中捞钱最长的一只手。 “三叔母那边可有人继续盯着?”祝观南转向王婆子,声音沉静。 “小姐放心。”王婆子连忙道,“三夫人得了信儿,立刻就让了几个机灵的跟上了。周管事回了自己住处,是先回了自己屋里才去找的夫人。” “好。”祝观南点了点头。三叔母林绮瑛出身商贾。许多世家贵女看不起商户女,但不得不承认商户女在这方面的手段也是不遑多让的。林氏行事稳妥,反应也快。 “王妈妈,你回去告诉三叔母,务必让人盯死了周管事。另外,再悄悄查一查,周管事最近家里或者他那不成器的儿子,是不是又欠了赌坊大笔银子?或者有什么急需用钱的大开销?” 周管事的儿子不成器,倒是成了祝观南能抓住的把柄。 细细想来,柳氏的铺子这些日子生意很差,她反应过来已经是来不及了。那他如今的动作必然是为了从府中拿些钱来填补铺子里的亏空。 “是,老奴这就去!”王婆子领命,匆匆退下。 书房内再次剩下两人,气氛却已截然不同。 “三哥,”祝观南看向祝砚安,眼神坚定,“周管事是柳氏的钱袋子,动他,必能牵出柳氏贪污公中银两的铁证。” “只是,光凭他去铺子里这件事,还不足以钉死他,更不足以让祖母下决心动柳氏。我们需要更硬的实锤。” 祝砚安已从新椅上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立。窗外的文竹在微风中轻颤,映着他沉静的侧脸。“你想怎么做?” “双管齐下。”祝观南走到书案旁,指尖无意识地点着光滑的桌面。这是祝砚安思考时常做的动作,她同祝砚安一起的时间长了,也染上了些一般的习惯,“其一,查账。周管事负责采买多年,公中账册必然有他经手的猫腻。但柳氏掌家,账房都是她的人,明面上的账册必定做得天衣无缝。我们就该找到其中的问题。” “其二,赃物。”她眼中寒光一闪,“王婆子说他提了个沉甸甸的包袱回来。我只是不明白,他既然是要填铺子的亏空,为何要带回来东西。” 祝观南眼睛一亮:“也许,周管家自己急用钱。” 祝砚安点了点头。 “账本的问题不好查,周管家未必就全然知晓。”祝砚安道,声音低沉,“柳氏谨慎,账本的问题不是一朝一夕能发现的。” “所以,我们要逼他自己拿出来,或者……引蛇出洞。” 祝观南唇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柳氏胭脂铺如今门可罗雀,资金必然吃紧。她挪用的窟窿,总要拿公中的银子去填。” 她顿了顿,看向祝砚安:“三哥,能否借朗王殿下之力,查一查京城最大的几家赌坊,尤其是周管事之子常去的那几家。如果他儿子近些日子又开始赌钱,那周管家便是会想办法从柳氏的吩咐中捞上一笔。” 祝砚安颔首:“此事不难。我即刻去办。”他转身欲走,却又停住,目光落在祝观南略显疲惫却神采奕奕的脸上,“你……小心些。柳氏困兽犹斗,手段只会更狠。” “我知道。”祝观南心中一暖,迎着他的目光,用力点了点头,“三哥也多加小心。” 接下来的两日,祝府表面平静,暗地里却激流汹涌。 三房这边,林氏调动一些原先的人马,不动声色地开始接触公中账房的一些下人,旁敲侧击,寻找可能存在的账目漏洞。 同时,也派了人日夜轮班,死死盯住周管事的住处和他的一举一动。 祝砚安的动作更快。朗王的势力在京城盘根错节,不过一日功夫,消息便传了回来:周管事那个嗜赌如命的儿子周旺,三日前在城西最大的赌坊输红了眼,不仅欠下五百两银子的巨债,还被赌坊的打手扣住,扬言三日不还钱就剁手! 而就在昨日,周旺被毫发无伤地放了回来,赌债也一笔勾销。据赌坊一个被买通的小管事透露,还债的银子,正是周管事亲自送去的,整整五百两现银。 时间就在周管事从柳氏胭脂铺拿回那个沉甸甸包袱的当天下午。 “五百两,好大的手笔!”祝观南拿到消息时冷冷一笑,“他的份例银子才多少?他一个管事,哪来的五百两现银去填他儿子的赌债窟窿?这银子,必是从柳氏那边想办法挪出来的。可想而知柳氏贪了多少银子。” “不仅如此,”祝砚安接过那张按了周旺手印的赌债借据,“这还只是他儿子欠下的赌债。周管事自己呢?他替柳氏办事,中饱私囊的又岂止这五百两?” 一日清晨,负责盯梢的人传来消息:周管事天不亮就鬼鬼祟祟地出了门,没有去铺子,而是七拐八绕地进了城西一条僻静巷子里的一间不起眼的当铺,过了约莫一炷香才出来,手里似乎拿着个小布包,神情紧张地塞进了怀里。 “当铺?”祝观南眸中精光一闪,“他当的是什么?” “回小姐,那当铺掌柜嘴巴很紧,我们的人一时没撬开。不过,”回话的是个机灵的小厮,“周管事出来时,小的装作不小心撞了他一下,趁机把他怀里掉出来的当票摸到了手。您看。”小厮献宝似的递上一张薄薄的纸。 祝观南接过当票,目光一扫,瞳孔骤然收缩。 “赤金累丝嵌红宝凤钗一支?”祝观南气极反笑,“这分明是前年老太太寿辰时,宫里贤妃娘娘赏下来的御赐之物!我记得清清楚楚,当时入库登记在册的,是一对!怎么会到了周管事手里?还被当了一支?” 御赐之物。这罪名,可比贪污公中银子严重百倍不止!一旦坐实,便是柳氏也担待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