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次重生之我终于悟了》 1、重生第一天 立秋。 位于齐国西南的富水县城要比往日更加热闹,凤府是县城里有名的富庶人家,规矩也比普通百姓家中森严不少。 偏偏是这样规矩森严的人家,生了个浑身都是软骨头的娇娇人儿。 凤家大小姐凤听年满十八,与那一身娇娇软软千金骨同样有名的是她那张美到令人不敢直视的脸。 今夏伺候自家小姐多年了,但每每视线落到那张脸上,总觉得自己的目光都会亵渎了那人。 小丫鬟红着脸偏开视线,嘴里嘀嘀咕咕说着今晨县城里发生的一桩大事。 “要说陆家这位小元君也真是个混不吝的,放着门当户对的好姑娘不要,偏偏死活闹着要那繁花楼的柳小娘子做正妻...” 她看向在软榻上闭目假寐着的凤家大小姐,继续说着听来的八卦。 “陆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苗,本来陆老太君都想着便是她想将那柳小娘子赎身带回来做个妾都行,没成想,这陆小元君偏要娶做正妻。” 今夏话音一转,遮不住惊讶情绪,“这不,闹得陆老太君家法伺候,听说将人打得都下不来床了,这陆小元君竟还想着要爬到繁花楼去见那柳小娘子,还真是...” 凤听睁开眼,无奈看向执着同自己分享八卦的小丫鬟,要不是打小便伺候在身旁的人,定要好好整治一下这没眼力见的小丫鬟。 “真是什么?” 凤听问她:“色欲熏心?” 小丫鬟赔着笑脸,见自家小姐面色不虞便知道是自己吵着人了,干嘛讨好地凑到跟前替凤听扇扇子。 “可不是么?小姐您说,好好一个千金大小姐,偏看上那风尘女子...” “柳小娘子我知道。” 凤听打断她的话,纠正道:“虽是繁花楼的头牌,可她向来卖艺不卖身,原也是正经人家的姑娘,不过家中遭难,被迫流落到烟柳之地。” 对于这柳小娘子的遭遇,凤听很是同情,同时也很钦佩她一个琅泽竟能在吃人不吐骨头的烟柳之地里活下来,且还能坚持着卖艺不卖身。 所以她不愿听到身边丫鬟贬低这样一个女子,叹息一声,凤听说道:“琅泽在外讨生活殊为不易,她已经做得很好了...” 今夏是个平娥,没有信腺,自也没有琅泽雨露期的烦恼,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也没有去驳凤听的话。 凤听揉着眉心,这事儿她已经在前八辈子都听小丫鬟说过一遍,同样的话也说过八遍,而今,这是第九遍。 没错。 凤听重生了,还不是第一次重生,而是第九次。 第一世,她在二十五岁生辰当日被人推下荷塘里活活溺亡。 再睁眼,便又回到十八岁的秋日里。 有了一世经验,她自然努力避开死局,第二世她躲那荷塘远远的,却没想到在二十五岁生辰那日被庶妹下毒毒害,死前最后一眼便是庶妹得意扭曲的脸。 如此又过一世,第三次睁眼醒来时她便努力离开这面和心不和的家,她想着,和这庶妹隔得十万八千里远,这下总能安全了吧? 却不想二十五岁生辰当日恰好碰到乱军攻城,混乱之中一箭正中她心口,倒霉的凤听便又死了。 连着八次,二十五岁生辰日就如同如何也逃不开的夺魂咒,前后加起来八辈子她活了大几十年了。 努力了八辈子,同样也尝尽了各种死法的凤听这下是真没心思去改变命运了。 反正无论她如何努力,到了该死的日子,自然都得死。 不过之前她光顾着逃离死亡命运并不知晓身边之事,第八世时她凑巧结识了今夏口中那位陆小元君。 两人成为好友时已经是几年以后,凤听那会儿大概二十二岁出头。 陆小元君也不似如今这般张扬肆意,更多的时候,看起来就是个能将陆老太君扔到雪地里冻死的狠毒之人。 凤听尤记得当初她前去打算劝一劝好友,却听陆小元君冷着声道:“我恨我没早将她弄死,也不至于痛失此生挚爱。” 她声音之中饱含滔天恨意,凤听一怔,没能开得了口再劝。 如今想来,恐怕与这一出多少有些关系,她招招手让今夏靠近些,小声嘱咐道:“你去东院寻元祺,让她来见我。” “遵命。” 小丫鬟得了吩咐转身出了凤听所住的梧桐院,往东院寻人去了。 凤元祺与凤听同是正妻年沛珊所生,凤元祺比凤听小四岁,又是个元君,自然便住在东院那边。 凤家人口多,当家女君是个风流性子,除了正妻,大大小小娶了十七八个姨娘。 再加上这些年这些姨娘生下的孩子,凤家到凤听这一代,姐妹也有十好几个。 不过凤家女君也不知是不是命里就注定了只有这么一个分化成元君的女儿,其余的孩子不是分化成平娥就是琅泽。 所以年沛珊这正妻位置是做得稳稳当当,饶是府里多少姨娘,有这么一个元君女儿未来注定会继承凤氏家业,女君对她也是多有尊重爱护的。 而凤听呢,作为女君的第一个孩子,又是嫡出的大女儿,文才样貌又是极出众的,是以也得了女君不少宠爱。 别看西院那么大,府里那些小姐姑娘的,几乎都和姨娘们挤在一个院子里住。 偏她凤听一个,有自己的小院,不用和阿娘还有妹妹住一块儿。 无怪乎招那些姨娘和庶妹记恨,想起八辈子里在这家里遭了多少罪,想到接下来还要和这群人打交道,凤听就头疼不已。 虽然她想躺平不去争,可这些人却不可能放她一个自在清净。 就算再怎么咸鱼,这一世也得想个办法,寻个清净地方等死,舒舒服服过完剩下这几年也好。 不过现下想这么多也无用,走一步看一步吧。 倒是陆小元君那里,朋友一场,若能帮她少些遗憾,也是好的。 凤元祺来得很快,虽然才十四岁,因着分化成元君的缘故,都快要比凤听还要高了。 倒是一张脸稚气未脱,见到凤听便脆生生笑着喊:“阿姐~” 彼时凤听还在软榻上躺着,她噔噔噔跑到软榻边将靴子脱了,自觉上了软榻拿起团扇替自家阿姐扇风。 “乖~” 凤听赏她个笑脸,问道:“功课做完了吗?我让人去寻你,可打扰你温书了?” 凤家祖上也是风光过的,至于怎么一步步从齐国皇都熙璟城里的世家大族堕落到来到这西南小县城,那真要问问凤家前几代女君到底都干了些啥。 反正看看她家阿母那个好色德性,多多少少也知道凤家是怎么一步步败落下来的。 不过当代女君虽然好色,倒也不至于将凤家仅剩的家业都败光,反而这些年还经营得不错。 凤舒怀自己知自己事,她是有几分小聪明,经营家中产业不说能够发展壮大,却也能够将将维持下去。 倒是对唯一的元君女儿有许多期盼,自幼便请了县城最好的老师来教导凤元祺,盼着她日后若能高中,也能再将凤家带回熙璟城。 凤元祺苦着张小脸,“自然是做完了,阿姐的人来得正是时候呢,再晚些,老师又得给阿祺布置作业了。” 给她教授学问的那位老师凤听也认得,知晓其人虽然严苛些,可学问却是极好的。 便安抚着道:“阿姐知你学得辛苦,让小厨房去做了你最爱吃的酒酿圆子,一会儿你喝一碗。” “谢谢阿姐~阿姐对我最好了。” 凤元祺笑得很甜,殊不知自家阿姐心里打着使唤她的主意才用甜品收买她。 凤听也不藏着掖着,她生来就是矜傲的性子,对着妹妹尚有几分好耐性,自忖好处已经先行给出去了,提出要求也算理所当然。 “稍后你吃了那碗酒酿圆子,替阿姐出去办件事。” 妹妹虽然年纪小,到底是个元君,那柳小娘子现如今还在繁花楼里,凤听自己不好出面去搭救她,只好劳烦妹妹了。 凤元祺歪着脑袋,回过味来了,“好啊,原是因着阿姐有事相求才赏了阿祺这碗酒酿圆子。” 她佯装着恼,“若非有事,阿姐是不是都快忘了还有我这么个妹妹了?” “......” 凤听想着,那怎么可能忘?好歹也是同一个阿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妹妹,纵是她忘了这家里十七八个姨娘和十七八个庶妹,也都不能忘了自家这个呀。 “说的哪里话?阿姐不过让你帮个忙,阿祺就这样说阿姐,可真是个没良心的小家伙。” 她还倒打一耙,凤元祺到底是个十四岁的小姑娘,被自家阿姐这么一说,立马心慌慌表态。 “没有没有,是阿祺失言,请阿姐勿怪。” 凤元祺立马赔着笑脸,更加卖力地给自家阿姐扇扇子,更是狗腿地轻轻给凤听锤锤腿。 很快今夏就端着那碗酒酿圆子上来,凤听凤目轻抬,慢悠悠地开口:“趁热吃吧。” 这话听着怎么都有点催她赶紧吃完赶紧办事的意思,凤元祺自忖自己领悟了亲姐话语里的暗示。 乖乖巧巧下了软榻,也顾不得烫,吹两口吃一口,没多一会儿就将一碗酒酿圆子吃得干干净净。 转脸看向凤听,还将碗底倒置展示,眼睛亮亮的,心里那点小九九不言而明。 “厉害。” 凤听失笑,哄小孩儿似的再说了句:“我家阿祺真厉害。” 当凤元祺得了吩咐走出梧桐院时,被她家阿姐难得的夸奖哄得脚下轻飘飘,脸上还带着满满的笑意,下人们见着她这样,心里直嘀咕小姐莫不是傻了? 她前脚走大门出去了,后脚凤听也在今夏的搀扶下从偏门上了马车。 2、荒唐娃娃亲 凤元祺到底年岁小,凤听怕自家妹妹吃亏,让她叫上了十几个好手陪着一同前往繁花楼赎人。 不过她也知道无缘无故跑去赎人,只怕那位柳小娘子未必愿意跟凤元祺离开。 没见过真人,她也不确定那位柳小娘子究竟是不是个好的。 陆放那些年放不下,到底是因为遗憾还是歉疚没人说得准,柳小娘子与她究竟是逢场作戏还是真心愿为陆小元君从良更是无从得知。 凤听只知道,那人死在了陆放最爱她的时候,从此成为好友心中深深无法愈合的伤。 “大小姐,我们就在这等着吗?” 马车停在汝梁街拐角处,今夏大着胆子掀开窗边一角车帘看向远处热闹非常的繁花楼。 她们只比凤元祺慢一步出来,此时此刻,凤家三小姐应当刚刚踏入繁花楼中。 “不然呢?” 凤听看也不看笨笨的小丫鬟,懒懒蜷在一旁,甚至还打了个呵欠,凤家出面要人,繁花楼老板多少也会卖一个面子不会对阿祺如何。 至于柳小娘子愿不愿意跟着走,她该嘱咐的都已嘱咐,自己不过是尽力相帮,若救不到人,也只能说那人命数如此。 她自己尚且活了八辈子都未能改写命运,也真是胆大包天到都开始敢插手别人的因果了。 勾唇自嘲笑笑,凤听语气凉薄,“我来此,是怕阿祺有事,至于事情能不能办得成,我不强求。” 活了八辈子,看得开看不开的都已经看开了,尽人事听天命,实在救不了也就算了。 今夏想不明白自家小姐,要才华有才华、要容貌有容貌、要家世有家世,她才十八岁,怎么就活成了这么... 小丫鬟没读过多少书,想不到很准确的形容词来形容凤听现如今给她的感觉。 总觉得,主子怎么有种不是很想活了的厌世感呢? 她甩甩头,被自己的想法吓到,赶忙把这么可怕的念头从脑海里甩出去。 “咦——” 今夏语气惊讶,指着帘子外匆匆跑过去的一群人,“那不是陆家的大管家吗?” 凤听揉揉太阳穴坐起来,也真是来得巧,阿祺还没将人带出来,陆家的人如果进去难免撞到一处,恐怕这事会更难办。 她推开车门对车娘吩咐道:“纵马撞过去。” 凤家大小姐语声寒凉,凤眸里满是凛冽杀意,今夏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啧,感觉不是自家小姐不想活了,是自家小姐不想让别人活了。 车娘虽然被这吩咐吓了一跳,但她被凤听的威势所慑,二话不说就控制马车朝着以陆家大管家为首的一群人撞过去。 陆家大管家得了陆家老太君的吩咐,正要去繁花楼里将那柳小娘子处理了,没成想青天白日的竟然有不长眼的当街纵马。 她险险躲开,正要张嘴骂,抬头便看到马车上属于凤家的标识,脏话也只能被卡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的难受。 不是陆家得罪不起凤家,只是陆家倒没必要为了她一个下人去得罪凤家,更何况这特殊标识的马车,凤家除了那位女君,也就是她家大小姐凤听出行时才用得。 两位都是得罪不起的主,当母亲的横,当女儿的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甚至她还怕凤听恼她挡了马车的路,赶忙凑上前去赔礼道歉。 马车里没人出来,就这么静静停在汝梁街大路正中间,极尽嚣张霸道之态,路人本还诧异得不行,一见车上标识,再看看身着陆家仆从服侍的人都上前来为阻了那位的路而道歉。 懂了。 绕道走了。 “李某莽撞不慎阻了凤大小姐的路,不知可有使大小姐受惊?若使大小姐受惊,李某在此向大小姐赔罪了。” 马车内今夏听着她一口一个大小姐,态度出奇得好,都有些搞不清情况了。 小声嘟囔道:“莫不是将人脑袋撞坏了?” 否则分明是她们朝别人撞过去,这李大管家怎么还主动来道歉了呢? 她区区一个小丫鬟想不通,凤听却是清楚得很。 李三金不敢得罪凤听并不是因为她是凤家女,只不过是凤听十八岁该议亲的年纪,全县城上下都在说县令家的嫡次女很是般配。 虽说两家目前并未有结亲的意愿,但外人又如何得知?左不过是听风便是雨,担忧同时得罪了凤家和县令大人罢了。 既然能够借着虎皮逞一逞威风,凤听倒是觉得何乐而不为呢。 她用眼神示意小丫鬟出声,自己则是在一旁静静看热闹,好将那陆府一行人拖延片刻。 与此同时,陆府,陆放正憋着气准备绝食相抗。 她没想到,素日里最疼爱自己的老太君如今竟是这家里最反对她娶妻的人。 十七岁的陆放还是那个被家人娇养疼宠着长大的小元君,平日里虽说有些少年人的张狂肆意,但到底念着生养的恩情,不愿和家人闹得太狠,伤了彼此感情。 侍女花棉匆匆赶来,前脚才让陆放使唤出去打听消息,来得这般快,莫不是...... 陆放急了,起身直接问道:“怎么了?可是出事了?” 花棉捂着心口,急急点了个头,她跑得急,微喘着说道:“听闻李大管家带了人出门了,老太君发了好大的火,把花蓉和花朝两位姐姐都罚了。” 陆放这个当主子的胡来,老太君不舍得罚自家乖孙,倒是将平日里陆放身边的心腹都罚了一通来出气。 主子想做什么,下人们又哪里管得住,真真是比窦娥还冤。 不顾陆放此时没心思帮心腹们伸冤,老太君对她这乖孙仁慈,对待外人手段不知有多狠辣。 “不行,我得赶紧出去。” 她片刻都待不住,只怕去迟一步,心上人就香消玉殒。 不过陆放才钻了狗洞跑出家里不久就碰上凤家的家仆将她拦着,她正要发怒,那凤家的家仆从怀中掏出一枚玉佩给她看。 “陆小姐莫急,那位已被我家小姐救下了,安置在城西一处小院中,还请陆小姐随小的前去一见。” 她所出示的玉佩是陆放赠与柳小娘子的定情之物,陆放心中暗道怪哉,她与那凤家小姐何曾有过交集? 对方怎得这般好心,主动出手助她呢? 心下琢磨着这事蹊跷,面上却微微一笑说:“好,还请前方带路。” * 说回凤听这边,她拦着人好久,直到见到自家妹妹从繁花楼里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戴着面纱的琅泽,猜到事情已经办成。 按照约定,她绕路到了两条街外的小巷里接上人,吩咐车娘调转车头往城西去,凤元祺完成了任务便乖乖回家了。 “姑娘为何帮我?” 柳澄将面纱取去,一双柔情目满是疑惑不解,凤家大小姐凤听,满县城都知这位脾气性子如何,向来不是爱管闲事的主。 她也从未听说凤听和陆放有什么交情,若是说看在自己的面上来帮忙,柳澄自知自己没那么大面子。 更何况她们同为琅泽,且凤听姿容绝世,总不能是为了美色才想着要英雌救美吧? 她脑子里乱糟糟,凤听也没什么心思慢慢同她解释,只倦怠地摆摆说了句:“我佛慈悲。” 柳澄:“......” 凤家大小姐何时信佛了? 见凤听眉眼不耐,一副无意多说的样子,她也不好再开口。 既来之,则安之。 她的适应力很强,否则也不能在家中遭了变故后流落到繁花楼这等烟柳之地里还能够保有清白之身。 凤听只将人安置到城西小院里便走了,连马车都没下,就安排了两个帮忙看护院子的人在这保护柳澄。 反正陆放很快会找来这里,她自己的心上人,自己负责。 算是办成了件好事,凤听的心情还不错,这算不算一个好的开始? 想要逆天改命的那颗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但这种蠢蠢欲动并没能够坚持多久,才回到自家府邸,凤听就又不想活了。 她刚下马车踏入家门口,不知何时就在这一直等着人的凤元祺赶忙抓住她,神情慌乱中还带着点恼怒之意,看得凤听一头雾水。 她启唇道:“阿姐,你可算回来了,出大事了!” 凤听心里突突地跳,直觉这大事与她有关,便问道:“怎么了?” 说起这个,凤元祺又急又恼,“不知从哪跑出个农户来,拿着根破簪子说是娃娃亲的信物,向母亲求娶姐姐...” 她语速快,三言两语将事情说清楚了。 凤听却觉得八辈子都没遇见这事,今日却因着自己管了一桩闲事,报应来得何其快,这贼老天就这么不待见自己么? 非得将她一次次磋磨、一世世惨死才行么? “母亲怎么说?”凤听眉头蹙起,她从不曾听闻凤家有和谁家订过娃娃亲。 “母亲自是不愿的,那农户身上衣裳尚且还带着破补丁呢,母亲再如何也不可能将阿姐嫁与这样的人家啊~” 凤元祺话音一转,“可那只簪子祖母是认得的,据说是曾祖母当年的簪子,这事怕不是那元君胡说八道,八成是真的。” 听到这话,凤听心里一咯噔,她祖母虽已经很多年不管家中的事了,可她是个重信诺的人,若真有此事,恐怕...... 不行。 凤听急急提起裙摆就往正厅里冲去,她八辈子都不曾嫁给过谁,不说她有没有这份谈情说爱的心思。 她自己一个注定要早死的人,何苦浪费了人家一个大好的机会呢。 那元君前来凤家求娶,大抵也是看上了凤家富有,随便娶一个凤家女好好过日子便是。 和她凤听凑到一块的人,怕不是要被她连累得不得好死。 凤听嘴硬却心软,不想连累旁人,赶着去阻止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荒唐娃娃亲。 没成想她前脚才跨入前厅,后脚自家祖母就笑着说:“听儿回来得正好,见过你未来的元君,咱们也好商议个嫁娶的章程出来。” 凤听:“......” 什么未来的元君?什么嫁娶的章程?我莫不是在做梦吧? 3、为之计深远 凤听一眼就看到大厅中杵着个不认识的元君,凤听瞪那人一眼,开始耍大小姐脾气,冲着凤老太君道:“祖母~您瞎说什么呢?” 凤老太君是个痴情种,妻子生产时伤了身体,产下凤舒怀没多久就去了,这么多年来老太君也不曾再娶。 凤听偶尔也会在心里嘀咕,明明主母是这样专情的性子,怎么就生下她母亲这样花心的元君。 自家孙女甩脾气,老太君却并不生气,只是笑呵呵道:“听儿才回来还不知道,这位...” 她指着杵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年轻元君说道:“苏洛,苏元君,你二人见这一面,也算是认识了。” 又向凤听解释道:“昔年,凤家遭难,承蒙苏小元君的曾祖母相救才得以留存,当时你曾祖母便赠与苏家一支旧金簪为凭证,曾言日后苏家人持金簪而来,无论什么要求,凤家人均会无条件答应,以报搭苏家搭救之恩。” 三言两句将前因后果说明白,既有相救之恩在前,又有老祖宗许下承诺在后,凤老太君说得很清楚,意思就是这事儿没法拒绝。 凤听便知道这事想从自家祖母这想办法推拒估计是没辙了,只能把主意打到名为苏洛的小元君身上。 苏小元君身量高,脸却生得嫩,手里捏着那根旧金簪,见凤听看过去时对她微微露出一个笑容来。 剑眉星目,唇红齿白,虽然穿着一身水洗到有些发白的破旧棉衣,可她一身气质非凡,站在大厅之中丝毫不露怯。 脊背挺直,如一棵青松稳稳立在那,似乎任凭风吹雨打也不为所动。 凤听不知她年岁几何,但看着这人倒不像是会算计着凤家家产之人,所以她究竟为何求娶自己呢? 于是凤听开口道:“苏元君,或许你不知,凤家到我这一辈,还有十几个姊妹,与你年岁相仿的也不是没有其他人,你不若先都看看?” 她难得也对苏洛笑了一笑,收敛几分蛮横,十分善解人意道:“且都看了再做选择,无论你选哪个,娶了凤氏女,你也算是凤家人。” 凤听这话说得已经够清楚明白,即使苏洛娶得不是她,依然能拥有想拥有的一切。 就凭苏家对凤家的恩情,该有的钱财和好处,凤家都不会少给她。 也算是委婉告诉对方,她不想把自己搭进这场报答恩情的好戏之中。 可她没想到,苏洛只是淡淡道:“不必看了,苏某想娶的人只有一个。” 接着说道:“苏某自知家境贫寒,要凤大小姐嫁给苏某为妻实是委屈了小姐您,但苏某今日愿在凤家长辈面前立誓。” “苏洛得凤听为妻,此生仅凤听一人绝不纳妾,若生二心,便叫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她表情严肃,声音清亮悦耳,说着誓言时咬字清晰,一字一句响彻整个大厅。 看着凤听道:“苏洛如今穷困,却绝不会一生穷困,日后定不会让自家夫人受委屈过苦日子。” 凤听一愣,她誓言说得这样认真,一副非卿不娶的架势,难不成是真心看上了自己这个人? 至于为什么明明前八辈子都没遇见的事情反而这辈子遇上了,莫不是凤听救下了柳澄,贼老天干脆也还就还她一桩推不掉的婚事不成? 否则为什么前八辈子苏洛不拿着这根旧金簪前来凤家求娶呢? 凤听满肚子问号,一时也忘了说话。 见她没吭声,凤老太君便以为她是被苏洛说动了,于是笑呵呵定下两家婚事。 甚至还很贴心的问苏洛如今住在哪儿,需不需要凤家在县城里给她买一处宅院。 苏洛看一眼始终默不作声的凤听,还是选择拒绝了风老太君的好意。 她回道:“多谢老太君好意,不过月前已经在村子里起好了新屋,虽然有些简陋,日后苏某也会凭自己的努力在县城里购置宅院。” 听她这意思,是早就做好了要娶妻的准备,先把新屋起好了再到凤家来求娶,看来也不是真想占凤家便宜。 老太君很欣赏这个小辈,显然是个很有原则也很上进的年轻人,身上也没有属于元君的傲慢,除了穷一点,方方面面都算是个不错的妻子人选了。 至于穷这一点,只要人勤快,到时凤家帮扶着点,两人怎么也能将日子过好。 于是就这么将婚事说好了,定在下月初八,苏洛留下金簪告辞离开。 凤听回神来时这桩婚事已经是板上钉钉没得改的了,她暗恼自己分神想了太多却又想不出个结果来。 不过她也懒得折腾了,横竖都是要死的人,怎么过不是过。 成婚就成婚,反正七年后,二十五岁生辰那日,无论她是谁的妻子,命运早已注定了。 她懒懒向长辈们告辞,回到自己的梧桐院里。 凤舒怀看看老母亲,又看看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发表过的妻子,这两人平时不是最疼这大女儿了吗? 怎么今日老太君反而看起来十分赞同凤听嫁给那苏小元君,就连妻子都未曾表示反对。 “不是,母亲,真就这么定下了?” 她又看向自家妻子,“你舍得让听儿嫁去这样的人家里吃苦?” 年沛珊手里捏着串佛珠把玩着,听到凤舒怀这话颇觉得有些好笑。 “听儿便是嫁过去了也仍旧姓凤,到底是凤家的女儿,怎么会吃苦?” 又语带嘲讽地说了一句:“苏小元君虽然家境一般,可有几个元君敢指天立誓此生只一个女人?” “你能做得到吗?” 凤舒怀:“......” 她指定是做不到,若是能做到,这后院里也不会十七八个姨娘了。 这是被人戳着脊梁骨在说,她是不满女儿选这么一门亲事,要知道凤听无论相貌和才华都是极好的。 本来凤舒怀是指着女儿高嫁,日后说不准她的妻子还能帮一帮凤元祺,凤家在官场没关系,若是凤元祺从仕,家里除了出点钱替她打点之外还真做不了什么。 凤老太君当然知道自己女儿打着什么主意,她有自己的考量。 她不是不心疼自己的嫡亲孙女,可凤听性子傲,自小养得娇蛮,嫁到门第太高的人家里怕是要受不少磋磨。 而苏洛在她看来却是极好的人选,性子沉稳可靠,虽然如今穷困了些,可她家里只剩自己与一个琅泽妹妹相依为命。 凤听嫁过去不会受婆母磋磨,而且苏家如今不如凤家,凤听即使耍大小姐脾气,身后有凤家作为依靠,也没谁能欺负得了她。 更何况苏家于凤家有恩,这桩婚事人家若不来求便罢了,既然求到这里来,且从头到尾除了求凤听这个人之外不再多做要求。 可见苏家小元君是个人品贵重之人,所以她干脆就应下这桩婚事,省得她女儿还想要打着卖女儿去讨好县令一家的主意。 外界在传县令家的嫡次女有意于凤听,旁人都将这事当做一桩美事来说。 可凤老太君是见惯风风雨雨的人,她虽不常理事却不代表什么事都不知道。 那县令嫡次女就是个混不吝,看上了自家孙女就往外胡乱放话、四处乱说。 也不知道这样会有损琅泽清誉,若非她早早在外面胡说,以凤听的才貌又何至于蹉跎到十八岁都还未婚配。 琅泽一般十四五岁时就会定下婚事,到了十八尚未嫁人的放眼整个富水县都没几人。 与其让凤听嫁到那样的人家去,倒还不如给她找个苏洛这样的元君做妻子。 却说凤听回到梧桐院不久,老太君身边的丫鬟翠珠就来了,是替凤老太君来传话的。 凤听倚在窗户边看院子里的海棠花,惫懒地听着翠珠复述老太君的话。 翠珠不敢乱看,只认认真真说道:“老太君说替您应下这一门亲也是为您好,这苏家小元君来得及时,若是再晚些,怕是女君便要将您许给县令家的那位了...” 凤老太君的考虑与担忧说得明明白白,她是个真心心疼孙女的,凤听当然明白祖母的苦心,只是低声笑笑。 听见她的低笑声,翠珠及时住嘴没再多言。 “我知道了,你去回禀祖母吧,我理解的。” “是,奴婢告退。” 翠珠应下就转身离开了。 院子里载着的海棠花树是四季海棠,秋季时的海棠花更加鲜红亮丽,整个梧桐院都充斥着海棠花的清香。 婢女们担心这位大小姐心情不好,躲得远远的不来她眼前晃悠,省得吵着主子的眼睛。 四下安静,入了夜的梧桐院莫名有种孤清的感觉。 “又是一年秋...” 凤听喃喃着,叹了口气,前后活了八辈子,加起来也有大几十年了。 别看现在自己顶着个十八岁的身子和青春貌美的脸,可那颗心早就变得苍老。 感情什么的,对于时刻活在死亡威胁里的人实在是很多余的东西。 没什么是自己能留得住的,即便嫁了人,日后凤听也会坚持守住自己的心。 注定无法厮守到老,也许对对方冷漠些才是对她们两人都好的决定。 今日听到苏洛立誓此生只她一人的时候她或许有所触动,可也觉得可笑,毕竟苏洛如果真的践行誓言,恐怕便要如自家祖母一样孑然到老。 4、旧事莫再提 虽说婚期定在下月初八,留足了一整个月的准备时间。 但凤听作为凤家这一辈第一个出嫁的琅泽,又是嫡长女,虽说未来元君家境一般,但老太君和凤夫人私下拿了不少银两出来为凤听添了一份厚厚的嫁妆。 苏洛有言在先,说不会靠妻族就不会靠妻族。 所以这些东西,无论是银两还是田地、庄子以及县城里的产业,都会紧紧握在凤听手里。 谈不上风光大嫁,体面也是有的。 家里上上下下忙忙碌碌的准备,凤听倒成了那个无事可做的闲散人员。 就连今夏这个小丫鬟一天天来回忙着打听苏家那边的情况,一会儿说苏小元君在村子里起得新屋是青砖房。 凤元祺特意带人去看过,原是奉了母亲的命带些人去看看能不能帮着做些什么准备。 虽说凤舒怀对这么亲事不满,也不想女儿出嫁这事弄得太丢人。 所以便派了自家女儿前去帮忙准备,没想到苏洛该做的准备都做了,就连酒水牛羊都是提前准备好的。 新屋起在村东头,离村口不算远,院子挺大,已经搭起了竹棚,四处都绑上红绸。 听说苏家和里正家的交情不错,里正带着村里的小年轻都去帮忙了,村里人也主动借出桌椅给苏家办喜事。 苏洛这人在村里人缘好,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用不上凤家人插手做些什么。 凤元祺回来回话时,听说老太君高兴得不得了,就连最不爱笑的凤夫人都难得笑得开怀。 就只有凤舒怀这个当母亲的,哪哪儿都不得劲。 她就是觉得亏得慌,那么好一个琅泽女儿,就配了村子里的农户女子,想想就想叹气。 找不出差错来,她只能自己憋着生闷气,天天去后院那些姨娘的院子里留宿。 凤夫人也不当回事,随她去,礼佛多年,根本不在意能不能得到女君的宠爱。 小丫鬟嘴片刻都不得停歇,噼里啪啦的话往耳力灌,凤听知道今夏是担心自己不高兴,所以一天天找话来和自己说,为得就是给凤听解闷。 凤听心中苦闷她不懂,自然也没法解,不过凤听还是很给面子地笑笑,毕竟小丫鬟说得嗓子都快冒烟了。 “我既嫁了人,日后定是和自家元君一块生活,她在村子里,我便也只能在村子里。” 她懒懒看着悄悄喝水缓解渴意的小丫鬟,笑着道:“你虽是我身边侍女,这么些年在府里也算过得还不错,若你不愿去村子里,我向娘亲央个恩典,就不带你陪嫁了...” 到底是自小在身边一起长大的情谊,前八辈子里今夏这小姑娘跟着她都没吃过苦。 又是个忠心不二的,至少在凤听心里,已经将今夏当做妹妹看待。 所以她让今夏自己选,没必要非得跟着自己去吃苦。 “那怎么行?!” 小丫鬟“哎呦”一声,原来是因为太着急转身了碰到桌脚上,她也来不及管那么多,一瘸一拐地走到凤听身边。 扯着凤听的袖子道:“是不是今夏伺候得不好,小姐您为什么不要今夏了?” 说得像是什么可怜的小猫儿小狗儿被主人扔了似的,凤听见她泫然欲泣那样,无奈了。 “我是不想让你跟着一块去吃苦,你倒好,还哭上了。” 她嫌弃地将自己的袖口从小丫鬟手里扯出,笑骂道:“真是个蠢丫头。” 凤听是个嘴硬心软的性子,今夏跟在她身边多年怎会不知。 明明是为了自己好,却偏偏不会说好听话,还骂自己蠢,若是个没心肝的恐怕真要以为凤听是个动辄辱骂奴仆的恶主了。 “奴婢虽蠢,却也做不出那忘恩负义的事。” 今夏抬手擦擦眼角湿润,耍赖般道:“反正奴婢就要跟着大小姐,不管您到哪儿,奴婢都要跟着,就算您嫌奴婢蠢,奴婢也不走...” 凤听哼哼一声,懒得看她。 悠悠道:“你这是赖上本小姐了是吧?” * 九月初八,一早凤听就被自家娘亲从床上挖起来,她眼睛都睁不开,年沛珊和今夏两人一左一右架着她。 小丫鬟急得快冒烟,“哎哟,我的大小姐诶,您今日大婚,妆娘都在那等着了,您可不能再睡了...” 年沛珊看着自己这个大女儿,一转眼都要嫁人了,她这个当娘的心中是万般不舍,只是面上不显。 扶抱着凤听对今夏说:“算了,你去让妆娘来替听儿上妆,我先为她梳洗一番。” 她说完,身边侍女很有眼力见地递来锦帕,热水盆就在手边。 凤听迷迷糊糊感觉到脸上一阵温热触感,睁开一只眼睛去看,向来不苟言笑的娘亲正温柔望着自己。 手上拿着锦帕为她擦脸,她怔怔道:“娘亲?” “醒了?”年沛珊温和笑笑,将巾帕交到凤听手里道:“娘替你把脸擦了,你自己净口,妆娘在一旁候着了。” 当娘的,也就只能为女儿最后擦着一次脸了。 想到当初女儿刚出生,那么小小软软的一个抱在怀里,感觉怎么疼都疼不够似的。 后来妻子接连纳了那么多房小妾,她心灰意冷之下整日在自己的小院里礼佛。 慢慢的,凤听长大了,她也就和女儿都不大亲近了。 年沛珊心中有愧,抓着女儿的手道:“这些年...是娘亲对不住你...听儿,你...可怨?” 怨吗? 凤听不知道。 也许小时候有过不理解,不懂为何娘亲总不来看她。 后来她多少也懂了年沛珊这么多年只想着逃避现实,只是仍旧不理解。 她似是毫不在意妻子的花心,实则不过是把自己封锁起来,不去看便能装作不存在。 所以凤听仍然无法理解,若是她,只怕会决绝地闹开,一拍两散,也好过这么日日装聋作哑,蹉跎一生。 虽说琅泽被元君永久标记后除了剜掉信腺之外,这一生都离不开标记自己的元君。 可若是所遇非良人,凤听倒宁可去经历那如刮骨剥皮般的剜信腺之痛,也不愿屈服于信香的控制。 “我不怨娘亲。” 凤听声音冷淡,情绪也没什么起伏,只是平静说道:“若说怨,恐怕阿祺比我更有资格去怨。” 凤听出生的头几年,凤舒怀倒也没有那么过分,虽也有三两个通房,只不过大部分时间都还在正妻院子里待着。 所以凤听小时候她俩感情倒还没有那么差,凤听也算是感受过一些些家庭温暖。 直到年沛珊怀上凤元祺,凤舒怀也不知是怎么了,连着纳了好几房妾室。 凤元祺还没出世呢,那些姨娘肚子里就怀上了。 甚至还有手脚不干净的试图往年沛珊膳食里投毒,想着主母肚子里的孩子掉了,也许自己怀着的就是凤家这一辈第一个元君。 没了嫡出的元君,得个长的名头也不错。 说不定日后能够母凭女贵,被扶成平妻也未可知。 当然,事情败露了,可是凤舒怀也没太计较,只罚了个禁足了事。 年沛珊差点丢了命,后来甚至是日日躺在床上保胎才艰难将凤元祺生下。 当家女君这样的态度,又是自己的枕边人,她伤透了心,是以开始潜心礼佛。 凤舒怀再想在她院中过夜,年沛珊也以礼佛为借口拒绝了。 慢慢地,两人的感情也就变差了很多。 两位母亲的那笔烂账,凤听算不清,也不想去替她们去算,但她还是提醒了亲娘一句。 “我不在家中,阿祺年纪还小,日后没人看顾,谁知道会不会有人重蹈当年覆辙。” 说完这话,她直起身子下床,洗漱完毕换上喜服,坐在妆台之前任凭妆娘为自己上妆。 直到盖上红盖头之前都未曾再看自家亲娘一眼,似乎没有半分不舍,年沛珊苦笑一声,都是自己做的孽,她也怪不得女儿与她不亲。 因是女儿嫁到村子里,凤家虽也在家中摆了宴席,但也没大操大办,主场还是在苏家那边。 苏洛骑了一匹枣红色的大马来,这匹马和身后被装点一新的马车是苏洛唯一接受凤家帮忙的部分。 她总不好让凤家大小姐在新婚之日坐着自己那连个棚子都没有的牛车慢悠悠晃荡到村子里。 就算不顾及自己的脸面,也得替凤听考虑考虑。 光明磊落的小元君,人生中头一次察觉到心虚就是在大婚当日。 分明当初求娶时信誓旦旦说绝不占妻族便宜,更不会让凤听在她身边吃苦。 人还没娶回家呢,誓言就要被破了。 她想叹口气,又想到出发前,隔壁家的卢大娘再三叮嘱大婚之日切记不可叹气,更不可苦着张脸。 苏洛想,算了,她也不会穷一辈子,她会让那女人过上好日子的。 村子离县城远,她是半夜就出发的,一路敲敲打打进了城,到凤家的时候恰好天光大亮,没误了吉时。 凤元祺带着好友和亲戚堵在凤府大门前,见她下马便扬声道:“苏元君若想抱得美人归,先得过了我这当妹妹的这一关。” 苏洛冲她和善笑笑,对未来小姨子她态度很好也很配合。 点点头道:“凤小元君有何指教?” 5、大婚起风波 苏洛很严谨,还未拜堂成亲,没好意思喊得很亲近。 被派来大门处打探情况的小丫鬟快步跑回梧桐院,进去在今夏耳边耳语片刻,今夏点点头,又摆摆手让小丫鬟继续去前院看着。 “怎样了?”凤听懒懒回头,妆容刚上好,两颊桃粉之色中和了她脸上那种与生俱来的漠然。 偏偏那双凤眸熠熠生辉,一抬眼,一回眸之间,就像只一直浑身浴火的高傲凤凰。 今夏凑到她耳边小声说着前院情形,听到自家妹妹带着人拦着,她失笑:“她啊,怕是半刻钟都坚持不上。” 自家妹妹自己心里有数,别看那苏小元君看起来老实本分,实则她那傻妹妹才是真真正正没有心眼的单纯孩子。 她信苏洛没对凤家家产有所图,但不代表苏洛这人对她凤听并无所求。 虽然求得什么,凤听暂时不知道,至少从她求娶自己到准备婚事这段时间的表现来看,那是个心中自有成算的人。 若没有十足把握,苏洛怎会提前搭好了新房。 但她仅凭一根金簪如何笃定凤家一定会允了这门亲事?事先定然也是对凤家上下做过调查,对于祖母和自家母亲是个什么样的人都有所了解。 她来凤府那日是带着绝对会成功的自信来的,胆大、心细、算好了凤家可能有的反应。 怎么说呢。 凤听是第一次不觉得被人算计了不好,反而很欣赏苏洛这人。 同时心里也有些说不清的奇怪感觉,活了八辈子都没体验过这种有个人付出这么大精力只为把你娶回家的事情。 还挺特别。 她猜得准,果然不过半刻钟,前院那里就拦不住了。 凤元祺出得所有难题都轻而易举被苏洛解掉了,听得小丫鬟回报说三小姐有些懊恼的样子,凤听勾唇笑笑。 那人既然对凤家上下都做了调查,自然也是知道她那位妹妹是个敦厚之人。 苏家于凤家有恩,苏洛又是在村子里种地为生的农户,凤元祺虽说拦她,但也不好意思出太难的题去难为人家。 只是阿祺年纪小,不知道有些人看起来纯良无害,实则七八百个心眼子,她不好意思欺负人家。 苏洛倒是好意思欺负自家小姨子,半刻钟不到就急吼吼进来迎新娘。 难得的,凤听心里有些怨,想着有机会要替妹妹欺负回去。 肤色莹白、眉目如画的凤家千金被盖上了红盖头,顶着沉重的凤冠,凤听又给那算计了她的小元君记上一笔账。 害她今日没能睡到自然醒,记一笔。 欺负了自家单纯天真的乖妹妹,记一笔。 害她饿着肚子顶着几斤重的凤冠端坐着,记一笔。 满面春风等着迎接新婚妻子的苏小元君没忍住偏头小小打了个喷嚏,莫名揉揉鼻子。 有些疑惑,今日也谈不上冷呀? 凤舒怀和年沛珊高坐堂上,苏家只剩下苏洛和一个坤泽妹妹苏素相依为命。 小姑娘怯生生跟在自家姐姐身后,悄悄打量着这无处不精致的亭台楼阁,暗暗咋舌,这得种多少年的地才能攒下这么大的家业啊? 她站定在正厅前片刻,盖着红盖头的新娘子也被引到正厅里来。 身边陪着苏洛一同来迎亲的好友们冲她挤眉弄眼地笑,叹她好大的福气,竟是将这富水县城最美的一朵娇花摘了回去。 好友们眼里只有羡慕和祝福,多是替苏洛高兴的善意。 可有的人就不会有这般好心情,在两位新人即将拜天地时响起一声大吼:“慢着——” 来人穿一身白色锦衣,头戴玉冠,金簪束发,就那双靴子也足够一个普通农户辛辛苦苦种上两三年地的收成。 她手摇折扇,就差没用下巴去看人,十足地傲。 凤听藏在盖头底下的脸色不大好看,微微蹙眉,她认得这个声音,况且能在这大喜日子里如此失礼喊停,想也知道是那位早先便往外放话的县令家的嫡次女。 活了八辈子,这蠢货还是一样令人厌恶。 似是感应到她情绪有些焦躁,苏洛借着宽大婚服遮挡,悄悄握住她手捏了捏示意她不必担忧,很快又礼貌撤回了手。 苏洛没开口,倒是凤舒怀看了一眼来人,先是皱眉,随后面上挂起和蔼的笑,无论她自己对这么亲事有什么看法,但女儿今日大婚,若是让人闹起来,丢人的也是她们凤家。 凤舒怀率先开口道:“殷侄女来得巧,今日我家听儿大婚,殷侄女若不嫌弃便先请落下,稍后喜宴开席,我定要与殷侄女好好喝上两杯。” “呵~” 知道凤舒怀是不想让自己惹事,殷芷却不打算配合,“大婚?” 她抬脚跨过正厅门槛,“我不同意,这是大得哪门子婚?” “我早有意于凤家女,凤家主不肯将女儿嫁到我殷家来,倒是将女儿送到村子里的农户人家里吃苦。” “怎么?凤家主是觉得我殷家不行,还是觉得我堂堂县令之女都配不上你家千金?” 她说罢,也不管凤舒怀脸色难看,转头看向站在苏洛身边戴上了红盖头的人,伸手就想要将盖头扯下。 手腕却被一只有力的手稳稳握住,半分挣扎不得。 苏洛是常年在地里干活的人,拿捏一个自小娇生惯养长大半点苦都没吃过的县令之女简直轻松至极。 她一个错步,小心护着新婚妻子站到自己身后,而她牢牢挡在凤听身前,手里仍然死死捏着殷芷的手不放。 表情端肃,语气却没太大起伏,冷静说道:“这位小元君,请自重。” 殷芷努力许久都没能将手抽出来,红着眼瞪一眼苏洛,“还不快放开本小姐的手?” 她到底是个元君,虽然苏洛力气大到将她抓疼了,仍旧忍着不想服软。 凤舒怀虽然也烦她不分场合撒野,却也不想让苏洛和她对上,毕竟殷芷背后可是有富水县的县令母亲在撑腰。 “小苏啊,你先将殷小姐的手松开,都是误会。” 凤舒怀赔着笑脸道:“一场误会罢了。” 说着又看向殷芷道:“殷小姐,凤殷两家从未提过婚嫁方面的事情,你可不要胡言乱语坏了我女儿名声。” “凤某不敢替县令大人管教女儿,但你今日最好还是不要继续胡闹,否则,我只能去向县令大人求个公道。” 被她搬出自家母亲来暗暗警告,殷芷有些恼,可她十三岁时偶然见过彼时十六岁的凤听。 当即便立誓等十六岁成年后定要向凤家求娶,本来凤听这两年婚事没个着落,殷芷心中还挺高兴。 却没想到她去一趟外地外祖家游玩回来,凤听都要大婚了,可她还有几个月才到十六岁,气得她根本失了理智,大婚当日就冲到凤家里闹。 盖头下的新娘子凤听也没忍住出言道:“殷小元君若是真有意与凤家结亲,我尚有几位好妹妹,只不过就算殷小元君再着急,今日也得等我拜完高堂后再与我母亲商议。” 苏洛声音冷似冰泉淌过,冻得人浑身上下瑟瑟发抖,“今日是我新婚大喜,殷小元君莫要胡搅蛮缠,若是误了吉时,我定要同县令大人讨个说法,” 这事儿说来肯定是殷芷没道理,可她就是不甘心眼睁睁看着自己早已属意好的妻子人选嫁给旁人。 脸上阴晴不定,恨恨看着不知好歹的苏洛,阴恻恻要挟道:“凤家大小姐金枝玉叶,嫁给你一个什么都没有的农户,怕你没有这样好的命,福气再大也要有命受!” 旁人听不下去,在人家新婚之日想要当堂抢亲,甚至话里话外暗示欲要夺人性命。 尤其是自小与自家姐姐相依为命长大的苏素,听到这话,原本胆小怕生的小姑娘忍不住冲到前面。 指着殷芷骂道:“你这人怎得这般不要脸?” “我姐姐与凤家小姐那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更是彼此两厢情愿下才定下的婚事。” “你这人冒冒失失跑来闹上一通,我姐姐未曾怪罪于你,只是让你适可而止,你倒好,还要威胁想要我姐姐性命,就算是县令大人亲至也断没有任意夺人性命的道理。” 小姑娘伶牙俐齿,身旁有不少人符合道:“就是就是,咱们平头老百姓的命就不是命了吗?仗着有个当官的母亲竟然起了想要夺人性命的歹毒心思。” “没想到啊,殷县令那样正直的人竟然养出这样草菅人命的女儿来,抢婚不成便要恼羞成怒要人性命。” 众人跟着指指点点,殷芷臊得不行,她向来走出外面听到的都是赞扬和恭维,何曾有过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得时候。 什么意中人不意中人的,她暂时没心思去想,气到指着苏素的手指都在发抖。 “你个小丫头懂什么?一个村子里出来的下贱丫头不懂就不要乱说话,我何曾说过要夺你姐姐性命?” 苏洛见她骂自己妹妹如此难听,脸色难看极了,抬手抓住殷芷指着苏素的手指一扭。 只听殷芷“哎呦”一声,迭声喊道:“痛痛痛痛——” 苏洛却不为所动,皱着眉道:“道歉。” “为你先前的辱骂,向我妹妹道歉!” 6、纯情小白兔 到底是县令之女,苏洛动手后最紧张得莫过于凤舒怀了,若是殷芷在她这出了事,还是被她凤家人给欺负了,谁知县令大人会怎么想? 于是凤舒怀开口劝道:“小苏啊,这个...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毕竟是殷芷有错在先,她想要劝也不知道该怎么样劝,只能又看向殷芷一脸为难地说:“殷小姐,要不,你就道个歉?” 在场也有不少县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有和殷芷相熟的,虽然觉得丢人,还是上前劝阻。 苏洛暂时松开手,那些人正要把殷芷劝走,没想到她气急败坏地指着苏洛道:“你竟敢对本小姐动粗,且给本小姐等着!” 放了一句狠话,大抵是担心苏洛又冲她动手,狠狠瞪了苏洛和她身上的苏素一眼,调头跑走了。 她一走,凤家又恢复了热闹,谁也没在意她。 毕竟吉时不可误。 新娘子拜别双亲,又被未来妻子抱起来跨过火盆,凤听被苏洛稳稳抱在怀里,一直抱上了马车。 待她坐稳,苏洛这才退出马车,抱拳和凤府诸人告别,翻身上了枣红大马,带着新娘子回菏泽村。 一路敲敲打打,凤听在车里歪着脑袋靠着车厢呼呼大睡,今夏摸到一边不知谁提前放在这的一张薄被,替凤听盖在身上。 来时花了多少时间,回去便也同样花了不少时间。 到了菏泽村内苏家的新屋,苏洛下马钻进马车里准备把新娘子抱回去,凤听彼时还睡得正香,今夏又不敢太大动静去喊醒她家小姐。 没想到苏洛并不在意,小心将凤听双手放在自己肩上,将人抱回新房里。 今夏跟在她身后,只见苏洛停在床边,小声开口和今夏说道:“你把床上收拾一下。” 今夏伸头去看,才发现床上照着规矩撒了不少花生莲子等物,赶忙清理到一旁,但苏洛却说:“都扫掉吧。” 这话让她有些犹豫,所以便小声回道:“怕是不合规矩吧?” “没事。” 苏洛声量不大,态度笃定,“就是图个好意头,有过就行了。” 想着自家小姐还在人怀里,也不能就这么一直抱着,所以今夏还是动作很快地将整张床清理干净。 等小丫鬟撤到一边,苏洛才将人小心放在床上,又从一旁取了喜秤替凤听掀开盖头。 凤听五官精致,那双凌厉到叫人不敢直视的凤眸紧闭着,本是姿容绝艳的热烈长相,熟睡时却露出几分乖巧软糯来。 今夏都惊呆了,这...这就掀盖头了么? 而让她惊讶得还不止于此,苏洛又从一旁摸出了把银剪子,从两人发尾各取了一缕发,照着规矩用红绳缠好,红布包好后放到木盒里。 转身交给今夏,嘱咐道:“收好,一回儿替你家小姐把冠卸了,让她睡得舒服些。” 说罢大步离开了卧房,前院里还有不少等着她去招待的客人。 没想到苏洛是这样贴心的一个人,等她走后,今夏这才得空打量了一下新房。 和凤家自然比不得,但放在村子里,这样的青砖房也算是很不错了。 卧房比一般的都要大些,装上了红色帷帐的雕花木床崭新,房内摆设显然是花了心思的,放着铜镜的梳妆桌、用以休息放松的软榻,衣柜也是新打成的。 当她目光收回,才发现床边铺了地毯,虽然比不得凤府梧桐院小姐卧房里那张来自海外的地毯,应该也是苏洛能力范围内能给出得最好。 处处用心,处处上心。 起码目前来看,苏洛这人,对她家小姐是真心的。 今夏暂时松了口气,小心去替凤听解下头上凤冠,但即使她再小心,凤听也还是醒了。 见是她,凤听揉揉眼睛从鼻子里哼出个疑问句来:“嗯?” “是女君让我替您把冠卸了,好让您睡得舒服些。” 小丫鬟笑吟吟的,从得知凤听与苏洛的婚事至今,露出第一个真心实意的笑容来。 凤听一怔,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今夏如今口中所称的女君已经不是她母亲,而是她的新婚妻子。 她点点头,小心起身配合今夏将头上凤冠卸了,她还想将所有钗环卸了,顺带卸妆沐浴,脱下沉重婚服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不过小丫鬟很不赞同地阻止了她,“不可,女君还没和您饮过合卺酒呢~” “不就是一杯酒...” 凤听嘟囔了句,喝杯酒的事情,用不着非得带妆喝吧?娇蛮任性的大小姐又不高兴了,在心里默默给那位苏小元君又记上一笔。 主仆两人这么大眼瞪小眼的坐了一会儿,院外一直有吵吵嚷嚷的声音,听不真切,但凤听知道,应该是客人在闹着让苏洛喝酒。 大喜之日,感情好的亲朋好友怎么也该闹上一闹。 一会儿不会还要来闹洞房吧? 她心下正担心着,房门响起轻轻的“叩叩”声,今夏前去开门。 门外站着苏素,她并没有失礼地往门缝里窥看,只是举起手里提着的双层小食盒,抿着唇笑道:“姐姐还在前院待客,怕嫂嫂会饿,让我来给嫂嫂送些吃的。” 凤听当然听清了,便扬声道:“是素素来了吗?今夏,快请素素进来。” 到底是名义上的小姑子,还是被亲姐使唤来给她送吃食的,总不好让人就站在门外。 今夏笑着说:“素小姐请进,我家小姐有请。” 她伸手从苏素手里接过食盒,苏素腼腆笑笑,抬手揉了揉耳朵,不大习惯有人称呼小姐。 苏素进来,有些无所适从,不敢抬头直视容色艳丽的嫂嫂,低着头去瞅鞋尖,小小声叫人:“嫂嫂~” 若说苏洛在凤听心里是个表面憨厚实则心如墨汁一般黑的黑芝麻汤圆,苏素就是个一眼就能看穿的纯情无害小白兔。 她笑笑,“谢谢你来给我送吃的,你可曾吃了?” 今夏站在桌旁,正在将食盒里的吃食拿出来,也不多,就两道点心,是为了给凤听垫肚子用的。 苏素盯着桌上两盘小点心,眼睛亮亮的,却说:“吃过了,早晨出门迎亲时,喝了碗粥,还吃了两个白面馒头。” 对小姑娘来说,那已经是很好的早饭了。 眼前这两盘精致的点心实则是苏洛特意为凤听准备的,她们都没吃,而且苏素一年到头也没几次能吃上这么奢侈的东西。 到底年纪小,眼里的渴望藏不住,虽然不饿,却也看得出馋来。 凤听见状便说:“那都好几个时辰了,也该饿了,这点心这么多,我一个人吃不完也是浪费,素素愿意替我分担些么?” 县城里都传凤家大小姐从来都是蛮横跋扈的性子,那不过是她对上自己不乐意相交的人时才会如同一只竖起所有防备的小刺猬一般。 对着她觉得可以亲近的人,她便是世上最柔软的棉花。 苏素很想点头,又不想让新嫂嫂觉得自己是个没教养的馋嘴小丫头,还是心狠摇了摇头拒绝了。 “姐姐说嫂嫂一定一直没吃,我还可以出去外面席面上吃,嫂嫂多吃些。” 又看着今夏道:“这位姐姐也吃,我,我先出去了。” 她说着就想转头离开,害怕自己再留在这里抵挡不住美食的诱惑,凤听喊住她,“素素。” 小姑娘止住脚步,回头,却见凤听一脸严肃受伤的表情看着她,“素素是...不愿同我亲近吗?” “啊?” 苏素赶忙摆手解释道:“不不,怎么会呢?我没有不愿与嫂嫂亲近。” 这真是天大的误会,小姑娘单纯,赶忙捻起一枚小点心张口就咬,含含糊糊地说着:“嫂嫂,我吃了,你也吃,好不好?” 她艰难咽下,因着着急解释,只囫囵尝了个滋味,心里有些遗憾,却听凤听说道:“那素素坐下来,陪我吃,好吗?” 苏素有些纠结,但又想到县城里的千金大小姐嫁到这人生地不熟的村子里,恐怕是不习惯的。 也许是想找个人陪着才没那么害怕,于是苏素便乖巧坐下了。 她话不多,大多数时候就是认真低头吃着小点心,小口小口细致地吃着,像是要认认真真记住这味道。 凤听见了,心里有些复杂,这都是平日里她吃到腻味的普通点心,在苏家,却是这小姑娘甚少能够品尝到的美食。 她有嫁妆傍身,苏家再穷她也过不上多苦的日子。 虽然如今让她用嫁妆去帮扶苏洛些什么,可能此时的凤听还不愿,但给小姑娘改善改善伙食倒还是可以的。 凤听也打量了一眼新房,苏洛为娶自己,只怕掏空了家底,她蹙眉,难不成真就是图她这个人? 两盘点心,大部分都落到了苏素肚子里,小姑娘最后揉着有些吃撑的肚子,不好意思地红着脸道谢离开。 她前脚才走不久,前院动静小了,有脚步声响起,是苏洛回来了。 不过苏洛脚步驻足在房门外并不进来,凤听奇怪,又担心她是不是招待客人时酒喝多了,便让今夏出去看看是不是人醉倒在外面了。 7、她定有所图 月华如水,苏洛静静伫立在屋前,仰头看着月亮发呆。 不是满月。 说不准心底是个什么复杂情绪,生生被雷劈死了八次,重活第九世,脑海里多了个声音告诉她只有娶了凤家大小姐为妻才能逃离死劫。 如今妻已娶了,接下来该如何,她又有些迷茫。 那声音适时响起:“当然是宠她爱她一辈子珍惜她,你们俩性命关联,她若死了你自然也活不成。” 苏洛沉默。 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能与凤家那位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性命关联,于是苏洛默默在心中问道:“那我死了呢?对她可有影响?” 答案显而易见,那声音归于寂静,半晌不再出声,省得打击了苏小元君。 自嘲笑笑。 是啊,她不过一个地里长大地里活的小小农户,或死或生,对大小姐又能有什么影响呢? 野草虽贱,却也想苟活在这世上。 苏洛不是个会自怨自艾的人,老天让她重活九世,还给她指了活下去的明路,就说明其实她还是有活着的必要。 哪怕她活着是为了让凤大小姐好好活着,这也算是一种必要,不是吗? 今夏出来时,看见的就是那样寂寥却直挺的背影,在孤清月光照射下,那背影看起来却是那样坚韧昂扬,似乎自有冲天凌云志。 小丫鬟觉得奇怪,种地的还能有什么大志向吗? “女君,小...” 说一半,她改了口,“夫人担心您吃醉了酒,可要奴婢扶您入屋?” 她屈膝,即使是农户,但也是她家小姐的妻,礼仪规矩不可废。 苏洛闻声回头,笑着道:“是饮了许多,便在这散散酒气,省得熏着你家小姐。” 说罢,苏洛又指向偏房的位置,“你住那儿,早些去休息吧,我会照顾好夫人的。” 交待完,苏洛便转身推门进去,今夏犹豫一会儿,人家小妻妻俩新婚洞房夜,她自然不好跟着的。 只好转身去偏房看看,凤听就带了她一个陪嫁,苏家这情况,日后少不得是要她干活的。 早些休息也能攒点力气。 也是走着走着,今夏才想起好好观察这座新起的小院。 居然还分了前院后院、正厅、厨房。 再一看后院,东屋除了两位主子睡觉的主屋还有两处偏房,另一侧不知是不是也用作下人房。 再看西屋,还亮着灯,应当是苏素所住的屋子。 这不像是村子里普通百姓会起得屋子,看来小姐说苏小元君早就做足了准备是对的。 苏洛应当是早就考虑到凤听会带陪嫁,自然需要有偏房安置。 而且东屋主屋里用的是雕花木床,也不是一般村子里会用的火炕,这到了冬日只怕便要花上不少银钱买炭火,对于农户人家来说,这是一笔不菲的支出了。 这也不是她一个小丫鬟目前能担心的,所以她摇摇头,转身进了偏房去。 却说主屋那边,苏洛进来时凤听便知道是她了。 虽说苏洛在外边晾了一会儿,身上酒气让风带走不少,进了屋子里还是很明显。 更别说她的新娘子今日抹了香膏,用以化妆的脂粉也自有香气。 苏小元君活了几辈子,第一次在属于自己的屋子里闻见这样浅淡却宜人的香气,勾得她没忍住小心翼翼深深吸了两口气。 脸微红,觉得自己此举浪荡轻浮。 后又想着,这人已是自己的妻,她只对自己的妻子如此,应当,也不算多么过分的事情吧? 启唇,道歉,“不好意思,我喝了酒,可是熏着你了?” 凤听诚实“嗯”了一声,就懒懒倚靠床头,似乎并不想多言,也似乎就想看她因着这一声有些不知所措的傻样。 “要沐浴么?” 苏洛想起县城里都传言她的妻子性子张扬跋扈,只是“嗯”了一声实在已经能算是对她很是客气的回应了。 “热水已备好了。”苏洛走到桌前,合卺酒静静放置其上,其实她心里也不平静。 到底是九世为人头一次娶妻,但她演得好,看不出来心中慌乱。 捧着两杯酒走到床前,静静打量自己的妻子,勾唇笑了笑,“喝了合卺酒,你先去沐浴,早些歇息吧。” 想着今日累了一整天,凤大小姐又是娇气的琅泽,热水烧了两大锅,等凤听洗完了自己蹭她洗剩下的温水用便可。 毕竟达不到凤家那样的条件,既娶了人家,苏洛尽可能想让她过得舒服一些。 “你呢?” 凤听接过酒,玩味地看苏小元君一眼,凤目清凌凌带着冷光,似乎在判断苏洛一个劲催她去沐浴是否是存着什么不良念头。 诚然,她俩新婚妻妻,大婚当夜便是有点什么念头都合理。 可凤听一早便没打算着要与她圆房,她还没认定了她。 更何况自己是个迟早要死的人,两人没感情,对谁都是好事,到死得时候自己也不必有所牵挂和不舍。 苏洛日后再娶,心中也不必有愧疚。 “我?” 苏洛与她交错手把合卺酒饮下,指了指软榻说道:“柜子里还有床被褥,我晚点睡那儿。” 她早就猜到凤家大小姐未必想与她圆房,就是凤听不提这事,苏洛也暂时不会冲动。 省得凤大小姐一个不乐意就不想活了,她也平白无故让雷再劈一回。 “你不同我一起睡床上?”凤听愣了,这人费尽心机做了许多准备娶了自己回来,竟然早就做好不圆房的心理准备? 好怪又好蠢。 虽说她自己不愿意圆房,但她以为苏洛怎么说也是一个元君,她原以为还得费一番功夫才能将这事逃过去。 却没想到竟然这般轻易,甚至是苏洛主动提出要分床睡... 大小姐那股娇蛮的劲儿又上来了,缠问不休,蹙着眉语气不善道:“你什么意思?嫌弃本小姐?” 苏洛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道:“怎会嫌弃夫人,自是苏洛有自知之明罢了。” 门不当户不对。 放在许多年前,苏洛也不是没幻想过有妻有女的好日子,但再怎么想也没想过能攀上这么高的门第。 将这全富水县最尊贵的花儿摘了。 若非为自身性命,其实她本不愿如此,凤听或许看不上她,她又何曾想要与不爱自己的人成婚呢? 她的心不大,只装得下家里那十几亩良田和妹妹,运气好便遇上一个良人,相濡以沫过平凡却安稳的一生。 这就是苏洛最大的愿望。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老天活活劈了她八世,好不容易再活一世,只能与这凤家小姐做一对表面妻妻,能做到相敬如宾就是最好了。 凤听被她这话说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要说起来,苏洛也没什么错处,甚至是过分好了。 为了娶自己,估计将家底都掏了个大半。 这屋子里的一切,都可以看出对方是用了心的,否则人娶都娶了,何必在乎那么多呢? 凤听垂眸不说话,看着脚下踩着的地毯,没在家里的那块柔软。 过了好半晌,才道:“还是睡床上罢。” 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但也不至于心狠至此,让人大婚当夜睡软榻上。 小元君身高腿长,窝在那软榻上只怕都施展不开,想想都替她委屈。 凤听说完也不管苏洛如何,起身扔下一句:“我要沐浴了。” 她匆匆想逃,经过苏洛身边时被拉住,凤听便如小猫遇见危机,倏地炸了毛,抬眸瞪着苏洛道:“作甚?” 小元君不计较她这不友善的态度,只是温柔笑笑,指了指床侧,那儿挂着一副画。 虽不是什么名作,但好大一副,还挺惹眼。 凤听不解,苏洛便道:“那儿藏了处小门,推开便可到偏房里沐浴。” 见凤听听完就要走,她只好又提醒道:“衣服,还没拿...” 习惯有人伺候的大小姐何曾要自己抱衣服去沐浴来着? 可苏洛是元君,又不好经手她贴身衣服,若是两人已经圆了房尚且还能帮她。 大小姐性子上来了,哪管别的什么,很有气势地瞪一眼苏洛。 转头径自走了,还不忘吩咐道:“你蒙着眼给我送过来!” 苏洛:“......” 等凤听推开小门便见到偏房里已经备好了一大桶热水,浴桶很新,想来还是为了她特意准备的。 不由嘀咕道:“做这么多,偏偏最该做的不想做,难不成她不行?” 她想入非非,好好的苏小元君在她心里就成了某些方面不太方便的小可怜。 水大约是烧得滚烫便倒入浴桶中的,凤听耽搁了些时间才来,却是恰好的温度。 她再一次感叹苏洛这人真的有心了。 偏房建得不大,但特意弄了个用来沐浴的小房间给她,凤听自问自己活了八辈子,什么富丽堂皇的屋宅没见过,就连皇宫大内都她进去过好几回。 也不是没人求娶她,愿意给钱的有,愿意用权拉拢她的也有。 可没谁愿意为她这样挖空心思,不图回报地对她好。 是真不图回报。 凤家给苏洛钱财她不要,娶了人回家也不碰就当个好看的摆件。 凤听难免有些心慌,她就怕这种看起来无欲无求什么都不要的人。 因为一般这种人所图甚大。 “难不成,是想征服本小姐的一颗心?” 这在凤听看来,就是全天下最宝贵的东西了,毕竟前八世,她一次也没交出去过。 8、洞房花烛夜 凤听觉着苏小元君古怪,娶她这事儿做得实在古怪,对她好也好得古怪。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家才能生出这样尽做亏本买卖的主? 偏房里浅淡萦绕着一股花香,她转头看到角落一个素色花瓶里插着不知名的花儿。 苏家没那么好的条件能在她大小姐沐浴时点上熏香,也没婢女伺候她穿衣,苏家小元君还真就老实本分地蒙着眼侧着身摸着墙进来给她送衣服。 其实苏洛推门的那一霎凤听有些紧张,她就是真想试试看这人究竟是真得对她没有想法还是伪装出正直模样来诓她。 即使只点了两盏烛火,在这不大的偏房里却并不显得昏暗。 雪白的手横在同样雪白的峰峦之上,凤听抿唇静静看着苏洛背着身摸到了架子边,背影上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 将衣服放好后苏洛才轻轻出声道:“衣服,我放这了。” 那背影停在原地一动不动,等凤听施舍般哼出个“嗯”字来,她又摸着墙顺着来路回去了。 看着比凤听这个□□在浴桶里泡澡的人还要慌张。 小小测试一回,得出的结果仍旧让凤听满头雾水,她本可以自己拿着衣服进去沐浴,敢情是白忙活一回了。 今日累极,她也没有慢慢享受的意思,再说水也会凉,凉了她也不好意思让苏洛进来为她加热水。 于是洗得差不多便出了浴桶擦干净身子,一件件穿上干净衣衫,擦着湿发回到卧房中。 苏洛正在收拾,她是眼里有活的人,那些代表着好意头的桂圆花生先前被扫落了一地,这会儿再看,已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床铺铺好了,听见脚步声,苏洛抬头看一眼凤听又很快红着耳朵低下头,她衣冠楚楚穿着今日大婚的喜服。 凤听身上只单薄寝衣,因着才沐浴完,头发滴了些水,水渍晕开,寝衣变得略略有些透,内里小衣边缘痕迹便露了出来。 她自然不好意思直视,虽然两人是名义上的妻妻,但苏洛八辈子也不曾和哪家琅泽有如此亲近之时。 “不知你惯睡软一些还是硬一些,我多加了一层褥子,你坐下试试看,若是不舒服,我再给你改改。” 凤听依言坐下感受,还算习惯,便也不想大晚上折腾人,便道:“挺好。” 又道:“去沐浴吧。” 她见苏洛在一旁整个人透露出一股手足无措的尴尬,瞥了眼苏小元君的脸,仔细去看,这人其实生得脸嫩得很,只是气质沉稳,看起来成熟体贴。 凤听突而问道:“先前没问过,你年岁几何?” 苏洛慢吞吞地启唇说出两个字:“十六。” “啊?” 这一答案无异于天崩地裂所带来的震撼。 她还以为苏洛少说也得十八、十九,凤听自己是活了八辈子的人,自以为自己实际上应当算是有几十岁的老奶奶了。 可她这一世嫁了个十六岁的小元君,才成年不久就要让她给糟蹋了,怎么想怎么糟心。 挥挥手赶人,苏洛不明所以,但也乖乖拿上自个儿的寝衣去偏房里沐浴去了。 留下凤听一个人心里乱糟糟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会儿安慰自己好歹这具身体年龄也才十八,两岁差距不算大,她没占人家小元君便宜。 一会儿又想到她心里住了个活了八辈子白发苍苍、牙齿松落的老奶奶,脸嫩的苏小元君喊她一声“夫人”她都感觉自己该挨雷劈。 左右想不出个结果来,窝进干净温暖的被窝里。 出嫁得第一晚,凤听睡得很快也很香,并没有什么认床的毛病。 梦里忽然刮起一阵风,风中有清新的橙子香气,又不像是单纯的橙子,带着一丝不大明显却又无法忽略的松木香。 果香和木香融合得极好,凤听闻得上瘾,鼻尖抽动几下,人追着这股香气源头走。 越来越浓郁的橙子松木香让她不自觉露出笑来,直到感觉自己撞上一堵柔软的墙。 一声闷哼不知从哪儿传来,凤听怔怔睁眼,下意识想抬头看却一下将额头磕在了苏洛下巴上。 “唔~” 两人一个捂着脑门一个捂着下巴,娇气的凤大小姐先发制人,“你做什么?” 她气汹汹地问完这句话,这才看到苏洛散乱的衣领像是被谁给扯开了,脖子与锁骨交界处有一抹浅淡红痕,还带着盈盈水渍。 凤听脑中空白一瞬,这位置,苏小元君除非将头摘下来自己啃自己,否则罪魁祸首只能是她。 “抱歉。”苏洛捂着下巴,语气有些委屈,明明是凤听倒打一耙,她却老老实实认错,将身子往后退了些许,只差半寸便要掉下雕花木床。 而这时凤听才发现她身上盖着另一张被子,而自己身上那张已经被推到腰间,自己半个身子都挤到人家那边了。 怎么看怎么都是她采花失败,而苏小元君就是那被她采了一半的委屈小娇花。 凤听一拍脑袋,她的九世英名啊... 从前不曾与人同睡过,竟不知自己睡相竟然差到如此这般,睡着后还会化身采花大盗。 她心下嘀咕,不会是自己前八辈子都不曾开过荤,如今碰上一朵十六岁的小娇花就忍不住要霸王硬上弓了罢? 那就算是硬上,也不合理啊,总不能她一个琅泽把人元君给摁下这样那样了吧? “不怪你,是我睡相太差。” 再丢人,凤听也不是逃避责任的人,她伸手拉了拉苏洛示意她往里睡一点,“别掉下去了。” 随后又艰难地说道:“我...我尽量不,不再那样了...” 睡着之后的行为,她自己好像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控制得了,只能祈求她做个有良心有道德有底线的老奶奶。 可不能真将才十六岁的小娇花给采了。 殊不知自己已然成了小娇花的苏小元君慢吞吞挪动身子,就挪了两寸,仍旧保持和凤听之间宛如天堑般不可逾越的距离。 鼻尖有凌霄花香勾勾缠缠让她心跳加速,她是怕自己失了分寸,没成想在凤听眼里看来这是在防备着她。 凤大小姐都气笑了,直接一把撩开苏洛身上的被子,将自己塞入苏洛怀里,仰着头气呼呼地瞪人。 “本小姐有这么吓人么?” 她这话问得,苏洛不好答,招惹不起只能捏着鼻子老老实实认怂,她就盼着妻子永远保持好心情,千万不能够想不开,累得自己也丢了小命。 死了八次本也该习惯了,但被雷劈死这死法实在是太痛了,苏洛打小就怕疼。 “没有,夫人不吓人。” 苏小元君僵着身子,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怀里一个软乎乎的香香人儿,都快给她香迷糊了。 “洛是怕唐突了夫人。” 凤大小姐可不信,虽然她主观上不想采摘苏洛这朵小娇花,但不代表她能受得了苏洛不想摘她还一副对她敬而远之防备的态度。 盯着苏小元君脖子下那点点红痕,她问道:“你不愿碰我,为何娶我?” 横竖她试探来试探去都得不出个结果来,不如直接问罢。 苏洛沉默一会儿,正在思索应当如何答她这话,实话是怕自己又让雷劈死了所以当脑海里出现个莫名其妙的声音同自己说只要娶了凤家大小姐便可以活下去。 被雷劈怕了的苏洛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筹备了起来。 但实话不能实说,她只能想个借口,“家里就剩我和素素两姐妹相依为命,长辈遗愿就是希望我早日娶妻成家。” 她扯出早已经作古的祖母来当借口,心里愧疚,暗暗打算明日定要好好多给祖母多上几根香。 还请祖母原谅这满口胡诌的不孝孙女。 凤听一下便听出这借口有多敷衍,冷笑一声,“既是长辈遗愿,你娶谁不是娶?与谁成婚不是成家?偏就费这么大劲来我凤家求娶?” 质问的态度明显,苏洛不好继续打太极,只好眼一闭,呼口气。 再睁眼,看向凤听时便道:“夫人貌美,洛是个肤浅之人,对夫人一见钟情,非卿不娶。” 凤听:“......” 你怎么看也不像是垂涎本小姐美色的样子。 “何年何月何地你见了我一面?见都未见,怎谈得上一见钟情?” 凤听记忆力好,九辈子加一块也就苏洛拿着金簪找上门的那一日见过对方。 “再说了...” 凤听伸手,捏着苏小元君的下巴,咬牙恨恨道:“你肤浅,你一见钟情,你怎么没色令智昏见我就将我扑倒?” 她一副‘你听听你在说些什么鬼话’的样子。 苏洛吓得剧烈咳嗽几声,不由感叹县城里的琅泽小姐都这样胆大么? 这话是能随意说出来的么? “你我之间如今并无感情,这事...这事,还得两厢情愿之下,才算美事。” 都到了这一步,苏洛脑子一抽,突地便说:“若是夫人很想,今夜就洞房,也,也是可以的...” 十六岁的小元君嘴里没一句实话,这话说起来半点气势也无,好像凤听说想她就真能做些什么似的。 如果苏洛说这话时耳朵根没红得像是大红灯笼一样就更真了。 凤听“呵呵”一笑,问她:“你会么?” 9、初吻没章法 苏洛被嘲讽了之后却只能捏着鼻子认栽。 她确实是真不会。 就算会,她目前也不敢真对凤听做些什么,只能装傻,并不正面回答凤听的问话。 “天还未亮,累了一整日,早些安歇吧,夫人。” 她说完也不管凤听如何,径自闭上眼装睡。 偏偏凤听知道她是用装睡故意逃避,若换个人来恐怕便不会再缠问下去。 可凤听是谁? 是全富水县最有体面的琅泽小娘子,是凤家二十几个小姐里最受宠也最娇蛮的那一个。 不让她如意,她自然也不会让苏洛如意。 人气性上来就容易做出些昏了头的荒唐行为,例如此时。 凤听不管不顾,见苏洛闭上双眼装死,干脆翻身压到小元君身上,吐气如兰,唇离苏洛的脸仅仅两寸。 带着凌霄花的香甜气息洒在薄薄眼皮之上,即使双眼紧闭,苏洛也忍不住眼珠子乱颤。 凤听从她眉心一路沿着鼻梁吹气往下,很快就到了下颌,再往下... 更别说十八岁的琅泽小娘子曲线蜿蜒起伏,绵软扎扎实实闷在苏洛身上,她再是年幼不曾亲密接触过旁的琅泽也到底还是个元君。 到底忍不住,睁开双眼,抓着凤听双肩用力翻身将她压制下去,又粗暴地扯过另一床锦被盖住那让自己心颤的峰峦。 苏洛深吸口气,咬牙道:“莫再胡闹了。” 她说不,凤听又怎么肯听,把人气急了还得逞地笑了开来,指尖勾住将要翻身下去的苏洛寝衣系带。 虽没怎么用力,苏洛却僵住了,不敢真抽身离开,否则这系带一散,她必定要在这行事没有章法的琅泽小娘子面前露了春光。 好难办。 堂堂小元君竟然被一个琅泽小娘子欺负得眼都红了,泪眼汪汪望着凤听,不上不下僵在那。 凤听却根本不是会因为把人欺负得快哭了就会有所收敛的性子,她恶劣笑着提议道:“如此撑着不累么?女君不若压在为妻身上?” 她换了称呼,明明应当带着一丝敬意的称呼到了她嘴里莫名染了玩味。 苏洛此时是双臂撑在凤听身体两侧将自己凌空架在她身上的姿势,她可不敢如凤听那样毫无顾忌地与琅泽小娘子紧密相触。 先前被那可观的峰峦一压,她后颈信腺都突突跳动了好几下。 她只能色厉内荏地提醒凤听,“我是元君。” 简单四个字,是想叫凤听明白,就算自己再如何能忍,到底是个元君,骨子里就经不得激。 再这样下去凤听也讨不了什么好。 不管自己会不会,真要想对凤听做些什么的时候,属于元君的本能自然而然就会引导她做下去。 凤听却不屑“哧”了一声,“元君又如何?” 拿话刺她,“不会就是不会,不行就是不行。” 娇蛮的千金大小姐就是那样嘴硬,得不出个结果来就不肯让人得个安宁。 苏洛眼里凝聚风暴,两人僵持着,谁也不肯服软。 哪怕活了八辈子,苏洛也要被这才十八岁却胆大至此的琅泽小娘子给气得半死。 她发了狠,当真松了双臂支撑着的气力,压下身子的同时头稍稍偏开,精准无误地将凤家那小姐那双红润润水嫩嫩的唇叼在口中品尝。 自然,她虽是气昏了脑袋也含了几分理智警醒自己,只碾磨几下便上下牙尖同时使劲,将胆敢在亲密事上挑衅自己的琅泽小娘子柔软下唇咬破个口子来。 凤听“呜”一声抬手捂着被咬破的唇,瞪大了眼睛去看她,疼得蹙起了眉。 开口有些含混,想来是下唇疼痛让她说话有些不便,“你是狗吗?” 苏洛哼笑,翻身躺下,腰间扯着她系带的那只手已经松了,此时不躺更待何时。 她扳回一城,此时心情还算不错,“知道就莫要招我。” 她也不想欺负才十八岁的琅泽小娘子,好歹比人多活了八辈子。 此时苏洛尚且不知道凤听也同样活了八辈子,重活第九世,原本毫无关联的二人成了婚,躺在一张床上。 凤听自觉自己已经是好几十岁的老奶奶,惹急了才成年的小元君遭了报应,还真不好怪责什么。 可唇上被咬破之地此时还在作痛,她又忍不下这口气,想要的答案还是没得到,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凤家大小姐何曾吃过这种亏,活了九辈子第一次被人夺了吻,小元君只没甚章法地碰了几下,而后又啃了她一口。 越想越亏,越想越气。 正在苏洛沾沾自喜以为好歹吓住她了能好好睡一觉的时候,凤听凶巴巴地一把扯出她领口将人拽过来,在苏洛愣怔反应不过来之时也俯下身。 有样学样,把先前小元君对自己的欺负还了回去。 不过凤听是什么人? 惹了她的,她要加倍奉还。 所以她不仅只是和小元君碰了几下唇,更是趁小元君惊讶虚张着唇之时将软舌探入搅弄了好几圈之后才退出。 最后在苏洛上唇和下唇都咬了一个对称的口子后这才心满意足舔着唇撤开,满意看着自己的杰作和小元君后知后觉抬手抚唇的动作。 “你...” 苏洛也是有气性的小元君,正想还回去,刚刚还缠着闹个不休的人却乖乖钻入属于自己的那个被窝里,将锦被拉高,只露出一双清凌凌的凤目带着笑意看她。 “困了,女君不是说累了一日要早些歇息吗?” 说罢还冲苏洛俏皮眨了下眼,翻过身去假装睡觉。 苏洛都让她气笑了,先前自己如何搪塞她,她就如何搪塞回来,这十八岁的琅泽小娘子还真记仇。 磨磨发痒的标记牙,苏洛终究还是什么都没做,躺下来,将被子拉过头顶将自己埋入被窝里。 到底是个难眠之夜,四处弥漫着九辈子都不曾闻过的好闻香气,不属于自己的味道如主人一般蛮横冲撞在这一方狭小空间之内。 后来好不容易睡下时,就连在梦中,苏洛都不曾逃过凌霄花的纠缠。 凤听却与她不同,也可能是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真累狠了,闹过一场不管有没有甘心如意,翻身过去没多久还真就睡着了。 梦里浑浑噩噩不知回到了第几世时,自己怜惜的某个庶妹表情扭曲,发狠将中了药四肢软麻无力的她推入池塘之中。 凤听无力挣扎,更喊不出救命,就这么活活淹死在平日里最爱赏玩游鱼的池塘里。 梦里觉得冷,她下意识追寻着热源而去,抖瑟着身体寻了好久好久,直到凤听累得想要放弃时,才感觉自己被温暖包围。 橙子与松木混合而成的淡淡清香萦绕身周,为她驱散梦里那些阴冷的算计,让凤听觉得安全。 两人一觉睡到天光大亮才醒来。 凤听肚子饿得咕咕叫,又在苏洛怀里醒来这事没给她带来多少惊吓和意外,眼下有更重要的事值得她操心。 任谁从同一个怀抱里醒来两次都能平静对待。 她推了推苏洛,大小姐抬起骄矜的精致下巴,“饿了~” 苏洛睁开双眼,睡意拉扯着她,理智和本能作对,凤听又推了推,委屈巴巴地说:“我好饿~” 娶妻第一日,苏小元君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起身,恍恍惚惚起身套上衣服甚至都没来得及想起洗漱这事就出门去给娇滴滴的新婚妻子做早饭去了。 今夏老早就守在门外等,好不容易等到主屋门开,看见当家女君飘着走出去,她小嘴一撇。 嘟囔了句:“这么虚么?” 随即又担心起了自家小姐被折腾太过,转身进了主屋,鬼鬼祟祟凑到雕花木床前,小声问道:“小姐,您醒了吗?” 没旁人在,她还是习惯称呼凤听为小姐,总觉得夫人这个称呼和十八岁的琅泽小娘子实在不搭。 凤听懒懒应了一声“嗯”,今夏听不出什么来,只好伺候自家小姐起身洗漱穿衣。 热水是早前便烧好的,苏家那位叫苏素的琅泽小姐起得比她这小丫鬟还早,早早便在厨房里烧起了热水。 倒叫去迟一步的今夏有些不好意思,她对苏家这新屋还不大熟悉,想着自己日后都要干活,便只能拜托苏素带着自己熟悉一圈。 她虽是丫鬟,可在凤府时,厨房那块用不着她,自然今夏虽然起得早,除了给自家小姐烧热水洗漱之外,也没能做更多的事情。 倒是她自己饿了肚子还是苏素蒸馒头时多给她拿了两个,搞得她怪不好意思的。 伺候凤听洗漱穿衣时,小丫鬟便嘀嘀咕咕将这些话都交代了出来,最末尾夸了一句素小姐心肠好又勤快。 顺带还自我反省了一通,发誓之后会跟着苏素好好学一学,争取早日把活干利索了,不然她家小姐吃苦。 也没道理她一个丫鬟,倒让主人家干活,虽然出钱养着她的是凤听,好歹那位也是她家小姐的妻子。 随即今夏又想起什么,止了话头,转而小声问道:“小姐,身上可有何不适?” 她羞臊地红了脸,毕竟看到了凤听唇角那个小小的破口,不由埋怨道:“苏女君怎得如此不知心疼人...” 10、为妻做早饭 不知心疼人的苏小元君此时正在厨房灶台前生火,厨房门口伸出个圆乎乎的小脑袋瓜,苏素红着脸小声喊人:“阿姐。” “嗯?” 苏洛回头,冲自家妹妹招招手,“过来。” 两姐妹自幼没了亲娘,母亲亦不知去了何处,就一个年迈的祖母带着她们二人。 在菏泽村里苏家算不上穷,只不过家里没个成年元君,在苏洛能下地种田之前,家里就祖母一个劳动力。 这些年泰半都是大家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农忙时偶尔会有几个好心肠的村民帮着苏洛祖母一块儿把地种了。 苏洛祖母便会在收成结束卖了米后给些银钱作为答谢。 差不多在苏洛八岁时便下地帮忙了,头两年她太小了,没什么力气,能干的活不多,到十一二岁时,苏洛就已经是个种地好手了。 她是元君,天生力气大。 可惜日子也没好过两年,没等将两姐妹拉扯大,苏家祖母便去了。 这块地原先就是留给苏洛娶妻时用的,前八辈子苏洛都没能用上,当时也没舍得。 起个新屋要花不少银子,祖母去世时同苏洛说过亲娘给她们两姐妹留了银子,之前苏洛都想留着等妹妹出嫁时给她添一份厚厚的嫁妆,也能让对方家里看重她些。 这一世为了娶媳妇,早早将银子用了,看到妹妹时,苏小元君有些心虚。 “可曾吃了早饭?” 苏洛揉揉自家妹妹的小脑袋,妹妹早产,没喝上几口母乳阿娘就撒手去了,身子便比旁人要弱些。 十三岁的小姑娘如今长得同十岁的小姑娘差不多,也是因着日后会分化成琅泽,身量到现在也没长开。 “吃了,我早起时蒸了馒头,还给嫂子身边的丫鬟姐姐也分了两个。” 苏素抿唇笑笑,小姑娘挺了挺胸膛,很是骄傲。 “乖,阿姐给你嫂子做早饭,你再跟着吃点?” 苏洛准备煮上一锅南瓜小米粥,再做几道小菜,尽可能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给凤听最好的生活。 别人嫁给她,总不好跟着她吃糠咽菜的过苦日子。 她们平日里多吃粳米,苏素听自家姐姐这么说,不由咽了咽口水,明明很馋却还是摇摇头拒绝了。 “阿姐与嫂子吃罢,素素不饿。” 家里什么条件,苏素心里有素,家里那些地,平时也就苏洛自己一个人在打理,作为主要劳动力,姐姐吃好点是应该的,嫂子是城里人,吃好点也是应该的。 小姑娘太懂事,苏洛心疼得不行,“别担心,咱家有钱,虽说暂时还过不上大富大贵的日子,但吃喝方面,不必再如从前般节俭。” 到底是活了八辈子的人,苏洛也不是白白荒废了八世时光,种地经验远超常人。 齐国将耕地按照质量等级由高到低依次划分为一至九等,数字越大,耕地质量越差,反之,数字越小,耕地质量越好。 一等耕地、二等耕地、三等耕地为上等耕地。 四等耕地、五等耕地、六等耕地为中等耕地。 七等耕地、八等耕地、九等耕地为下等耕地。 耕地质量好,意味着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最好的一等耕地,产出要比最差的九等耕地多上好几倍。 都说河阳米贵。 那是因为齐国上下有大半的上等耕地资源都在河阳地界,齐国四郡,独河阳一郡产粮能在满足本郡消耗之外还能供给到其它地区。 齐国全国的米粮生意有将近七成都是河阳米。 富水县位于泽宁郡内,泽宁郡与河阳郡中部接壤,可泽宁郡境内最好的耕地也就是个中等的四等耕地。 其余地区几乎都是下等耕地。 别看富水县叫富水,实则就是因为水资源不足,先人为了求水才会起了这么一个名,菏泽村这名的由来估计也是一个原因。 村里那些高等级耕地几乎都是大地主家里的地,一般村民家中顶多也就是几亩下等耕地。 下等耕地产出少,产粮品质也不高,米商收米便给不上高价。 所以菏泽村多数村民每年种地几乎都只能刚刚够一家老少的温饱度日,若碰上某年大旱恐怕还要饿死几个人。 苏家早年并不是菏泽村本地人,否则也不可能有机会搭救过凤家先辈,至于后来为什么会到菏泽村里来定居,苏洛不清楚。 但苏家确实有些家底,苏洛母亲给她们留了二百两黄金,这是在祖母去世时交到苏洛手里的。 这么些年祖母没舍得动过这笔钱,交代苏洛若是觉得村子里日子不好过,便带妹妹离开村子,这二百两黄金也足够姊妹二人过上小康日子。 前几世苏洛确实用了这笔钱带着苏素一路北上,她攒了些经验,这二百两黄金这一世她打算用来好好经营,钱再多也不能坐吃山空。 她前几世闲着无聊,捣鼓出了提升下等耕地产量的办法。 目前齐国上下所用的粮食种子只适合才上等耕地里播种,下等耕地缺水,旱地多,种上这种种子便收成不好。 不过这法子短时间内还缺少些必要条件,她心里盘算着过段时间要去阳关郡走一走,上辈子她就是在那找到了另一种粮食种子。 两种种子在下等耕地里种植都是一副病歪歪没什么营养的样子,收成也不理想,直到苏洛机缘巧合之下将两种种子一同播种下去。 结果在收稻时发现了另一种长势好,产粮品质也好的新品种。 她虽不清楚其中原理,但只要想办法将第一批新品种弄出来,之后自然能大量进行种植,这不仅是对菏泽村全体农民会有巨大好处,对于整个齐国上下都是极大的一桩好处。 她想着自己的事情,苏素便乖乖在一旁给她打下手,两姐妹都是做惯了活的人,没多久就将粥和小菜做好。 苏洛交代一句:“我先去问问你嫂子想在饭厅吃还是在屋里吃。” 言罢便抬腿走出了厨房,苏素点了点小脑袋,将小菜先盛了一份出来准备拿到饭厅去。 若是凤听不想出来饭厅用饭,她再单独给凤听盛一份送过去。 苏洛回到卧房时,凤听已经洗漱穿衣完毕,早就饿了的人一见她就双眼发光。 凤眸亮晶晶地问她:“能用早饭了吗?” 11、元君厨艺好 凤听和今夏在卧房里说了会儿话,实在苏洛动作已算麻利,半个时辰都没过去,粥和小菜都做好了。 她是凤家的掌上明珠,从来都是才睁眼便会有精心准备好的早饭摆放在她面前,何曾有过让她饿着肚子等着的时候。 苏洛一愣,她好像第一次在凤听身上感觉到,这人确确实实是个才十八岁的琅泽小娘子。 “嗯?还没好吗?”凤听见人没动静,不由追问了一句。 “好了。” 苏洛回神,问道:“我来是想问夫人想在何处用早饭,是去饭厅还是就在屋里?” 凤听毫不犹豫,“去饭厅吧。” 她不喜欢卧房里会有饭菜味道,也想趁着这个机会好好参观打量自己未来的新家。 苏洛给她指了个方向,转身回厨房去端菜了。 今夏本想跟着去干活,苏洛摆摆手,搞得小丫鬟有些不好意思,怎么好让主人家干活而自己什么都不做。 “不必在意。”凤听安抚了一句。 想来小元君早就习惯了干活,今夏真去和她抢着干,说不准娜两姐妹还要不自在。 粥和小菜摆上来之时,凤听表情并没有什么波动,倒是今夏有些为自家小姐担忧,趁苏洛和苏素没注意,她悄悄打量着凤听。 若凤听是只活了一世的十八岁千金大小姐,自然是不曾吃过什么苦头的。 可凤听是活了九世的凤听,前八世为了逃离死亡命运她做了无数疯狂又冲动的改变,试图努力扭转命运。 运道不好的时候也曾碰上灾年,逃过荒也饿过肚子,她比谁都清楚。 别看桌上只是南瓜小米粥和两道配粥小菜,正常农户人家,三餐都吃馒头亦是正常。 若不是特意为了她,不会做到这个地步。 凤听也是真饿狠了,端起饭碗小口喝粥,配菜也尝了几口,味道让她意外。 这样简单的吃食竟也能做得口味层次如此丰富? 很惊喜。 她趁着喝粥的空档看了看苏洛和苏素,一脸稀松平常,看来苏洛早就养成了一手好厨艺。 其实苏素也就是最近才习惯了这种味道,苏洛八世累积,厨艺上了好几个台阶,可小姑娘被自家姐姐哄得以为只是突然在厨艺一道上开了窍。 “今夏,坐下吃吧。” 凤听见小丫鬟侍奉一旁,想起如今也不在那座大宅院内,没必要讲些死板规矩,便随口吩咐道。 她是说一不二的性子,虽然刻在今夏本能里的礼仪规矩告诉她仆从不能与主家坐在一张桌上用饭。 但小姐开了口,今夏只能老老实实坐下,捧着属于她的那只碗也吃了起来。 苏家饭桌上没太大规矩,苏素喝着粥,本想如往常一般同自家姐姐说话,却又不知会不会惹得从城里嫁过来的嫂子不喜。 于是不大自在地挪了挪臀,颇有种椅子上有钉子让她坐不住的样子。 凤听见了好笑,大方开口解救不自在的小姑子,“今日天气不错,素素一会儿方便带我转转,熟悉熟悉家里吗?” 小姑娘听了问话没想那么多,赶忙点头应下,后知后觉想起自家姐姐,抬头问说一句:“阿姐,我陪阿嫂,可以吗?” 毕竟新婚情热,说不准阿姐想与阿嫂共处,自己可不要成了那没眼力见的夹在中间碍眼。 苏洛却笑,“这有什么不可以,你陪着你阿嫂正好,一会儿我要下地。” 秋日了,地里得有人干活,好在还不到秋收之时,苏洛自己一人也能忙得过来,苏素便点点头,放下心来。 今夏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只有凤听,她开了头却只听着那两姐妹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自己却不说话了。 本身就只是想着起个头打破僵局,没多少闲聊心思。 很快四人吃完了早饭,小丫鬟终于抢到干活的机会,抱着空碗去洗。 家里多了人,水就用得快。 苏洛拉了车,准备再去买两个大水缸回来储水。 而苏素则是照着先前约定所言,带着自家阿嫂在小院里转悠熟悉。 对于凤听而言,这宅子小得可怜,可对于菏泽村村民而言,苏宅已是难得的气派大屋,青砖砌得屋崭新。 院子中种了一棵小树苗,苏素指着树道:“这是新屋落成那一日阿姐种下的。” 是纪念,也是憧憬。 凤听看不出树是什么树,只伸手摸了摸树干,点点头,看得出这房子处处都充满了主人家的用心。 往后走,除了茅房还有牛棚和一间不大的杂物房,不过苏素只大概介绍了一遍,并没打算带她阿嫂这样天仙般的人物靠近这些地方。 对于村里的农户来说,这房子属实有些奢靡了。 凤听想不通,苏洛虽然才十六岁,可她接触下来能感觉得到,这小元君不仅仅是外表看起来沉稳,实则心性也比一般同龄人要成熟许多。 但这屋子起得,属实是有些没必要了。 逛完了一圈,凤听刚要开口说自己打算回屋歇下时响起了敲门声,苏素上前开门,门外是她的小姐妹卢绣。 这是隔壁卢大娘家中幺女,同为琅泽,比苏素大了两岁,两人却玩得好。 苏素打开门迎人,笑着道:“怎么来得这么早?进来坐。” 见到自家小姐妹,卢绣进门时偏着头冲人大吐苦水,“我早便想来了,你是不知我在家有多惨...” 两人说着话,卢绣一回头,见到个脸蛋儿白的发光的矜贵美人,一愣,想起来苏洛成婚了,苏家出现别的小娘子也正常。 她福了福身,落落大方地见礼,“这位是苏家嫂嫂吧,卢绣冒昧来访,打扰姐姐清净了。” 凤听觉着有意思,不仅苏洛这人有意思,苏家有意思,就连苏家的邻居都有意思。 “卢小娘子不必客气,是来找素素玩的吧?” 说着话,凤听偏头吩咐今夏道:“去烧壶热茶来招待客人。” 又趁机同苏素与卢绣说:“你们小姐妹放心叙话去吧,我先回屋歇息了。” 苏素点头,甜甜笑着道:“谢谢阿嫂。” 卢绣也跟着道谢。 没多说什么,凤听“嗯”了一声便扭头回卧房里躲懒了、 陪嫁带了几箱子的书,她便翻了一本话本出来捏在手中看,这一看便入了迷,不知不觉忘了时间。 直到苏洛买完水缸又拉着车来回拉水将水缸填满后下地里转了一圈再回家把午饭做了,她仍旧还没看完。 虽是秋季算不得多热,但干活的人还是出了些汗,苏洛谨记自己已经娶了妻,没冒冒失失直接冲进卧房里。 止步在门外,扬声道:“夫人,吃午饭了。” 凤听没听见,她正看到精彩处,是今夏听见了,喊了几声“小姐”才把人喊回神来。 指了指门外,“女君做好了午饭,正喊您吃午饭呢。” 一般琅泽出嫁后少不得要侍奉长辈,便是家中没有长辈,也得伺候女君,她家小姐倒好,换了个地方,照旧过着舒舒服服的大小姐日子。 虽说今夏偏心自家小姐,但她也跟着小姐躲懒,总有些不好意思。 苏洛见屋内有回应便转身去摆了饭,苏素带着卢绣来帮忙时她才知道家里来了人,和人点点头打招呼,又多摆了副碗筷上来。 “多谢苏姐姐,又能尝到你的手艺了,运气真好~”卢绣兴奋,她也是和苏素聊得忘了时间,恰好碰上午饭时间就厚着脸皮在这蹭顿饭。 苏洛两姐妹自小没了亲娘,隔壁卢大娘多有帮衬,尤其苏素受卢家帮助颇多。 小姑娘小的时候不懂事,时常会哭着闹着要阿娘,谁哄都不管用,彼时卢大娘也才生了幺女,便将两个小姑娘抱在一块哄。 是以卢绣和苏素两人自小玩得如同亲生姐妹一般,亲近得不得了。 苏洛笑笑,“别客气,你什么时候馋了便上门来玩,保管饿不着你。” 凤听姗姗来迟,经历过早饭之后,她还真有些期待多尝尝苏洛的手艺,只见桌上摆了五道菜,她挑眉,生怕自己嫁过来没两天就把苏家吃垮了。 心下想着该怎么样提出贴补点家用,苏洛要强,未必乐意接受她用嫁妆钱救济,可这么个吃法,真给人吃穷了她又过意不去,一时有些左右为难。 见她似有心事,苏洛趁自己还没吃,先动筷给她夹了菜,红着脸道:“之前问过夫人口味,这道‘荷塘月色’你尝尝,可吃得惯?” 凤听道了声“谢”,奇怪她什么时候探听了自己的口味,总觉得处处蹊跷。 这人新婚夜都没碰自己,为了娶自己却用上了那么多心思,甚至还考虑到婚后怎样照顾她。 如此用心,就是活了九辈子的凤听也是头一次体验。 夹了片藕咬开,细细咀嚼品尝,她确实更偏爱口味清淡的素菜、 凤听眼前一亮,又夹块木耳尝尝,夸道:“很好吃。” 虽是素菜,味道却不寡淡,吃进嘴里既能尝到食材本味,又有恰到好处的鲜美。 她不通厨艺,但她舌头刁钻,不知尝尽了多少美味,凤家那些厨子为了将素菜做出更多花样来也是绞尽脑汁,可都没能换来她一句夸奖。 苏洛当然知道自家这位新婚妻子有多难伺候,得她一句好,无声笑开来。 12、嘴硬却心软 午饭过后,自然便该睡上一顿美美的午觉才是。 只是依着如今两人有名无实的相处模式,兼且凤听总爱借试探之名行调侃之事。 苏洛瞧着左右也无事,拿了钓竿与鱼篓,脑袋上盖一顶草帽便离了家。 凤听扯过薄被盖自己身上,闭眼前问了一句:“女君呢?” “说是去钓两条肥鱼回来给小姐您尝个鲜。”今夏抿着唇笑笑。 头脑灵光的小元君扯起借口来把她身边的丫鬟忽悠得够呛,凤听心知苏洛是有意在躲避与自己接触。 愈加笃定对方心里有鬼,若是心中无事又何须躲着自己,怕她怕到连家里都待不住。 她觉得好笑,分明这是苏家,苏家的一家之主苏小元君为躲她还扯个钓鱼的借口跑了出去。 凤听不急,人总不能日日钓鱼不回家睡觉吧? 白日尚可逃脱,入了夜,她苏洛还能真不回家来不成? 没人搅扰,凤听安稳睡了个午觉,再睁眼,日头偏西,没正午时分晒了。 苏洛还未归家,大门外却响起叫门声,苏素同那名为卢绣的琅泽小娘子一同出去了。 眼下这家里就剩这一主一仆,凤听也不用人伺候太多,自己穿衣,示意今夏先去开门看看是个什么情形。 门外十好几人拉着好几车礼品,带头的那位看着是有钱人家里养出的掌事姑姑,颇有几分体面。 村子里的人爱瞧热闹,远远便有人蹲在墙头去瞧,感叹这苏家小元君娶了位了不得的媳妇,日后荣华富贵是不用愁了。 都以为来人是凤家派来的,今夏开门时也是一懵,这架势,打眼一看,不知情得还要以为送来的是聘礼呢。 而且为首之人她不认得,既不是凤家女君身边的人,已不是老太君身边的人,就连夫人身边也不曾见过此人,眼生得很。 那中年仆妇见了她倒是笑着道出来历,“姑娘好,我等来自陆家,我家小少主命我等来为凤大小姐送上新婚贺礼,不知可否方便我等将礼品卸下搬进去?” 今夏拿不定主意,匆匆说了句“稍等”,转身入内向自家小家禀明。 闻听来人身份,心知是陆放得知她搭救了那柳小娘子一回,特意错开大婚大日低调送来礼品道谢。 对方有意送,她也没必要拒绝,那是前世好友,今生倒没打算特意相交,出手救人只为免一桩遗憾。 陆家就陆放这么一根独苗苗,如今陆老太君再是千万个不愿,以后陆家做主的人始终都是陆放。 她无意于开罪陆家,此举虽说是帮了陆放,实则只是重生后想了许多,自己遗憾颇多,努力几世都改变不得,她知遗憾之苦,便不想叫旁人也尝这苦罢了。 “去吧,请人进来罢。” 她整整衣襟,去到正厅待客,为首的中年仆妇进门后先是吩咐陆家下人将礼品卸在院中,而后才随着今夏入了正厅拜见凤听。 大宅院里出来的仆从礼仪规矩都不差,管好了自己的眼睛没对着苏家新起的宅子乱看,心里怎么想不知道,起码面上不会显露出来。 “老奴见过凤大小姐,奴此来是奉了主子的命,向大小姐表示谢意。” 她福身拜下,从怀里取了一块刻有独特记号的小金元宝来交给今夏,又道:“主子让奴传个话,日后若大小姐您有用得着的时候,陆家上下,随时听凭凤大小姐吩咐。” “主子还说,您救了柳小娘子,便是救了她的命,说是救了陆家上下也不为过。” 凤听笑笑,这说话风格倒是如同前世一般肆意张扬,她点头应下,也将小金元宝收下了。 点点头,“替我回你家主子,说她的话,本小姐记住了。” 如此,这趟差事便算了了,那中年仆妇又福了福身,带着陆家下人一块离去了。 苏洛恰好钓完鱼归来,远远便见一大帮人呼呼啦啦从自家大门出去,正满头雾水焦急加快了脚步回家时。 路边和她相熟的邻居探头和她说话,“诶,小苏洛,你这是上河边钓鱼去啦?” 苏洛点点头,看向那邻居打招呼道:“芳玲婶子好。” 这位芳玲婶子在菏泽村是有名的大喇叭,没事便喜欢瞎打听,嘴里又没个把门的,有什么事从她嘴里过,不出半日整个村都能传得沸沸扬扬。 她见苏洛脚步加快要从家门前走过,手里捧着一小捧瓜子,一边嗑瓜子一边跟在苏洛身边问:“诶,那是你媳妇娘家派来的吗?可真大气,拉了好几车礼品呢,你这媳妇娶得好,日后怕是也要跟着过上富贵日子了...” 她那张嘴叭叭个没完,苏洛没接话,这位婶子倒不是个坏心人,只是爱打听了些。 岂不知她虽不接话,这芳玲婶子自有不少话语要说,年轻的小元君长手长脚,一步跨出去,身为琅泽的芳玲婶子得快走两三步才能追上。 如此辛苦,她仍是追着苏洛走,有心想凑到苏家门前看看热闹去。 距离苏家最近的便是卢家,卢大娘见她追着苏洛不放,笑骂着道:“你这没脸没皮的,好歹是个妇人,怎好追着人年轻的小元君一道走。” 她这话说出来,芳玲婶子想吃瓜的脑子这才冷静下来,察觉不妥,讪讪停下脚步,干脆停在卢家门口和卢大娘聊起了天。 卢大娘手垂在身侧,趁芳玲婶子看不见,偷偷摆了摆,示意苏洛赶紧回家看看。 因着卢、苏两家相近,苏家这两个小的早早没了娘,卢家人多有帮衬,卢大娘更是把苏洛和苏素当成自家孩子来看待,是以见不得芳玲婶子一直缠着苏洛问这问那地探听。 得了她相助,苏洛松一口气,赶忙加快步履回到家中。 刚一进门,就被院子中一地大大小小的礼品箱子闪花了眼,伸头瞅了瞅,恰好撞见一双清凌凌凤眸。 苏洛莫名觉得后脖颈一阵发凉,怂唧唧地嗫嚅喊人:“夫人...” 凤听“嗯”一声,意味不明地说了句:“舍得回来了?” 见她手里提着鱼篓,嫩脸不知是被晒得通红还是见到自己心虚羞得通红,凤听是个什么样的人,岂会见她可怜就放过她。 知凤听是有意拿话来噎自己,苏洛嘴唇动动,没顶嘴,转而想到什么,提起手中鱼篓。 “今儿钓到两只好大的鱼,一只给夫人做鱼汤喝,一只给夫人烤了吃,可好?” 她拿了吃的来堵凤听的嘴,脸嫩的小元君讨好地冲人笑笑,凤听就算不给她面子,也要给吃的面子,“哼”了一声,这事儿便算是过了。 凤听指着这一地的礼品箱子道:“这是陆家小元君送来的新婚贺礼,你看着处理安置吧。” 这意思就是这些东西既然是贺她二人新婚之礼,苏洛自然也有资格处置。 况且现下凤听身边就一个今夏伺候着,小丫鬟年纪小,没多少力气,要让今夏自己搬动这些礼品,也不知得干到什么时候。 凤听对于自己使唤小元君干活这事没什么心理负担,甚至还在一旁指挥道:“你将布匹都挑出来,等回门那日拿去让人做几身新衣给你和素素。” 九世为人首次成婚当大娘子,即使身边没几人使唤,凤听依然很有大娘子派头。 苏洛闷头干活,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和今夏两人通力合作,花了一个多时辰才把这些礼品都归置完毕。 杂物房都塞得满满当当,珠宝首饰之类的,凤听意思意思拿了两件,剩下的挑出来不符合琅泽小娘子用的给了苏洛,其余就让今夏送到苏素房里去。 见她如此阔绰不拿钱当钱看的样子,苏洛眼皮子一跳,难得出声拦了拦,“这...太贵重了...” 凤听那双凤眸扫过来,苏洛闭上了嘴,只是凤大小姐还是说了句:“这是我这个做阿嫂的心意,你莫管。” 行吧。 她大小姐想做什么便做什么,苏洛猜到自家妹妹回屋看到这一堆珠宝首饰不知该有多慌张,叹口气,自己不敢触凤听霉头,到时候自有凤听和苏素解释去。 小元君擦擦额间的汗,转身准备去做晚饭,凤听见她不吭一声要走,还以为是自己话说得不客气让人恼了。 别扭地开口问道:“你去哪里?” 她不是会示弱的性子,开口也是硬邦邦得根本不像是一个琅泽小娘子,可若是了解凤听的人定会知晓她是多么嘴硬心软的一个人。 主动同你说话便已是在同你示好,可惜苏洛尚且不了解自己的新婚妻子,自然也无从得知凤听主动开口问这一句多少带了些安抚之意。 不过苏洛本也没在意她先前顶自己那么一句,并没有生气的小元君回头憨笑着说了句:“做饭呀,天快黑了,不好让夫人饿着肚子。” “噢~” 凤听干巴巴应了声,苏洛等了半晌,见她似乎没什么话再说的样子准备抬腿离开时听见声音微弱的一句话。 “那就,劳烦你了。” 要不是苏洛年轻耳朵好使,只怕要错过这句话,闻言,她转头冲凤听笑笑,凤听有些尴尬地偏开头不与她对视,耳尖染上可疑的红。 13、若为长久计 菏泽村边那条小河说大不大,说小也确实仅这村子里百十来户人家使用。 耕地若是离河边近些,自然土地肥沃些,种出来的粮食收成也好些。 菏泽村村民都很小心守护这条小河,毕竟全村人就指着这条河活着,河里一年四季都有肥鱼游着,苏洛花了小半日时间钓了两只回来。 如今做好了鱼汤与烤鱼,再炒三两个素菜做好了一餐晚饭。 家里养着两只老母鸡,早晨苏素起床时摸出来两个鸡蛋放着,苏洛见着了,干脆都煮了,给妻子与妹妹补身体。 菜是卢大娘家中自己种的绿叶菜,新鲜爽口,凤听尝了喜欢,眉头都舒展开来。 不动声色观察人的苏小元君决定在院中划一块地出来也自己种点蔬菜瓜果什么的。 苏素小心观察着自家姐姐和嫂嫂,眼见她们俩看起来客气疏离,都有些担心苏洛是不是嘴笨到哄不好媳妇。 人小鬼大的小姑娘深觉不可再如此下去,一个家里总得有个能扛事儿的人站出来。 于是她小心翼翼主动给嫂嫂夹菜,“阿嫂,这道菜是阿姐特意照着你的口味做的。” 她替自家笨嘴拙舌的姐姐说话,盼望能在嫂嫂眼里得个好,让嫂嫂对姐姐多上几分笑颜。 凤听其实没对苏家姐妹有什么意见,就是任谁活了九辈子都会觉得腻味,她也没特意垮着张脸,就是懒懒的,一副倦怠模样。 闻言到底是给面子勾起嘴角笑笑,礼尚往来地给苏素和苏洛也夹了菜,实则这事她还真有些不习惯。 凤府那一大家子吃起饭来,长桌都不够坐的,凤听更愿意窝在自己的小院里吃小厨房。 一个从京都一路跌落到小小富水县城里的落魄士族,也不知她母亲总爱摆什么世家门阀的派头,规矩比能力大得多。 若是她家再不出个考得上功名的读书人,很快凤家这点家底也不够造的,士族离寒门,也不过咫尺之距罢了。 也就仰仗着老太君早年那点子根基熬到现在,再就是凤舒怀自己有那么点经商头脑,好歹算是守住了这份家业。 前几世到得后来,多少人对这份家业起了心思,凤家也没少因此伤筋动骨,而凤听,自以为重生掌握先机,一次次试图在带领家族在战乱中留存下来。 结果如何呢? 后来家族如何她不清楚,反正她自己的小命是没了。 这一世她多少也是活腻歪了,对什么都不大提得起劲来,从县城嫁到村子里她没怨言,和苏家姐妹过上穷苦日子她也没怨言。 相反,凤听倒觉得在这家还要自在得多,苏家姐妹将她真正当做家人来看待,这是即使只一同生活了不到两天她也能得出的结论来。 苏洛竭尽全力在对自己好,苏素也真将她当做自家嫂嫂来看待,就那么两个鸡蛋,小姑娘眼睛时而瞄过去,馋极了也不愿先动手。 还是苏洛看不过去,伸手为她二人一人剥了一个鸡蛋。 又往两人碗里多夹了几筷子鱼肉才罢休,这是力所能及内给得最好。 苏洛见她不大愿意说话,也没勉强,自己和妹妹聊着天,苏素这个年纪得送到学社去学习知识,只是村子里的学社已经教不了那么大的孩子。 她便同苏素商量道:“阿姐想将你送到县城里的学社读书,你可愿意?” 其实能够继续读书,苏素自然是乐意的,她是琅泽,干不了什么体力活,若能接着读书说不准还能一块参加科考。 只要自己足够努力,挣一份功名回来也不是不行,只是每回科考,琅泽能考中的实在是少。 科考录取名额里,元君独占五分,中庸三分,而琅泽,便只有区区二分。 到县城里的学社读书,学费杂费生活费加一块花销实在太大,苏洛还刚刚娶了妻,苏素左想右想,衡量几番。 还是摇了摇头,轻声道:“算了,绣绣姐姐同我说,卢大娘找了些活计,给县城里的富贵人家做活,见我绣工不错,便让我一同去做,织一副寿比南山图。” 苏素女红做得好,且在村子里是少有擅画的琅泽,手工织造的图样大抵是要用做屏风扇面之类的。 苏洛明白妹妹是想做活贴补家用,她还未来得及开口劝说,凤听却放下碗筷,表情很是严肃。 “你如今十三岁上,早先听你姐姐说你书读得好,再坚持一年便可参加科考,你此时放弃,岂非糟蹋了家里这些年的栽培和付出?” 她曲起手指敲敲桌面,“再有,你所说的活计只能做上一时,大抵是哪位人家家中长辈过寿临时有的活计,做完了,便没了,日后的日子该如何过?” “你是琅泽,若不读书,日后便只能浆洗缝补来贴补家用,没过两年你得嫁人了,嫁人后一生为当家女君和孩子操劳,浑浑噩噩过一生。” 凤听看着苏素逐渐发白的小脸,冷声问道:“如此,你还想放弃读书么?” 苏素启唇,嗫嚅半晌,想说什么却又犹豫着,看看自家姐姐,又看看眉眼中带着严厉的嫂嫂。 知她性子软,苏洛便开口道:“若你是担心读书给家中添负担,那你不必担心银钱,姐姐有钱,供得起你读书,也养得起家。” 见自家妹妹被说得有些意动,她便笑着道:“再说了,你嫂嫂也是支持你读书的,你不听姐姐的,你嫂嫂读书多,还是城里来的,说得话总不能是诓你吧?” 毕竟两人成了婚,苏素担心自己读书这事让姐姐为难,甚而可能影响她与凤听之间的妻妻感情,所以不愿当那拖油瓶。 凤听理解,到底是才十三岁心思敏感细腻的小姑娘,她放缓了语气道:“素素,没有谁生来就该烂在泥地里。” 这话如暮鼓晨钟,震耳欲聋,将钻牛角尖的小姑娘扯了回来。 “你若是想回报家里,好好读书,以后得个官当当,你姐姐这辈子都不必再下地里辛苦干农活了。” 她这话恰好说到小姑娘心坎坎上了,苏素自幼没了娘,与自家姐姐感情深厚,其实也不是不曾担心过姐姐成婚后自己处境尴尬。 姐姐有了妻子,以后还会有自己的孩子,那时她在这个家里便就成了最不重要的那一个外人了。 遇到心地善良好相处的嫂嫂还好些,村子里不是没有见过那些娶了媳妇回来就将妹妹赶紧嫁出去的人。 于是苏素总是想做些什么,只要她有存在的必要,那么姐姐一辈子都不会丢下自己吧。 可凤听说得对,她如今为了不拖后腿去做活,书不读了,到了以后,那真就是这个家里可有可无的存在。 浆洗缝补她不是干不了,只是挣得少,家里多她一张嘴姐姐就得辛辛苦苦多种几亩地才能养活自己。 倒还不如拼一拼,好好读书,考个功名回来,最次也能拿了县里的补贴,日后找份衙门文书之类的工作也能帮补家里。 “好~我听姐姐和嫂嫂的。”小姑娘笑得甜甜的,仿佛对未来的人生充满无限希望。 这下郁闷的人倒成了凤听自己,小姑娘尚且能够有个远大目标去努力,她又该做些什么呢? 就算她去做什么,就真的有用吗? 能改变得了既定的命运吗? 一顿饭吃完,今夏去洗碗,苏素则是和苏洛一块儿到厨房帮忙烧热水,家里现在四口人,一天要用不少水,尤其到了晚间沐浴时。 其实苏洛也给苏素买了个大浴桶,小姑娘嘴上说是嫌麻烦,其实是不想就连这事都麻烦姐姐帮自己来回烧水提水的,她自己力气又不够,提两趟水都没力气了,可别说还要沐浴了。 两口大锅同时烧水,苏素摆摆手把苏洛赶出厨房,说自己会和今夏一块看着火候,让她回去陪阿嫂去。 小姑娘是想着新婚妻妻,多多相处培养培养感情,她俩差不多也算是盲婚哑嫁了,成婚前拢共就见了一面将婚约定下。 苏洛本是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好逃避独处,没想到却被自家妹妹破坏了。 没辙。 只好灰溜溜回到卧房内。 入了秋,夜凉如水,凤听开了扇窗子吹着凉风倚在灯下看书。 朦胧的橘色烛光之下,美人如玉,时光仿佛在这人身上慢下了脚步不忍打扰,月华斜斜洒入,又给那人披上一层冷白的纱。 有时苏洛也觉得神奇,这人竟是自己的妻子了。 沉浸在书中世界的女人眉眼微动,头未抬,出声问道:“怎么不进来?” 想也知道是谁杵在窗外看她。 “这就来了。” 悄悄窥看仙子容颜却被抓了个现行,苏小元君觉得好没面子,不过想想自己在凤家大小姐面前又能讲什么面子呢? 她入内,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愣得让凤听有些着恼。 “莫不是还要为妻请女君坐下?可要为妻伺候女君梳洗换衣?” 惯爱使小性的大小姐又特意拿话噎人,好在就算她噎上一百遍,苏洛也不会同她计较,悻悻坐下。 清了清嗓子,认真道:“先前,谢谢你开导素素。” 这事着实该谢上一句,凤听是真心实意为自家妹妹好才费尽心思劝说,大小姐嘴硬心却实在是软。 不过一日,苏洛已经对这人多多少少有些浅薄的了解。 凤听闻言,照旧没抬头,书翻了新的一页,看似并没将苏洛的话放在心上,过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道:“你我妻妻一体,你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你盼着妹妹好,我同样也盼着妹妹好,不必言谢。” 这话说得好听,苏洛后脖颈一凉,竟有了几分不详的预感。 她问:“夫人...是有事要我去办?” 14、旧事未敢忘 凤听要苏洛办得事实在也算不得有多难,只是事情办得让负责跑腿办事的小元君多少有些一头雾水。 她没打算和苏洛解释什么,这事也解释不清楚。 除非凤听直接开口同苏洛说她活了九辈子,前八辈子与人结了不少仇,反正来日注定要小命呜呼,倒不如先将能报的仇都报了。 首先就是她从前视作最好的手帕交,那恶毒女人对她用了噬心蚀骨的剧毒,要她死都不能死得舒服。 就在凤听以为自己马上就能逃脱既定的宿命之时,她亲手端来一碗甜汤,嘴里说着“生辰快乐”,笑吟吟地看着凤听喝下那含有剧毒的甜汤。 凤听是心软,却不至于以德报怨到再活一世就忘了这仇。 她让苏洛早起到县城惜花铺买上一份香梨玉脂膏,这是琅泽小娘子们最爱用的护肤之物,她那好姐妹自然也爱用。 只可惜好姐妹在家中不受宠,虽是个嫡女,可她母亲宠妾灭妻,对她也十分冷淡,好好一个嫡女过得还不如庶女体面。 凤听本就烦那些小妾庶女的,认识蔺含烟之后,见她柔柔弱弱,一个嫡女还要让庶女欺负得抬不起头来,难免善心发作,时常帮扶救济一二。 别人家的家事她管不了,但从手指缝里漏些好处给人家,倒是干得很顺手。 往日里她自己用什么,也会想着给蔺含烟备上一份。 现在想起自己前世死得那么惨,凤听咬牙切齿地让苏洛在回来时记得再去恒顺楼买份招牌的烟笋炒熏肉,一块儿送去庄宝楼里交给掌柜的。 庄宝楼是凤听嫁妆里的一个首饰铺子,当然,这是她自己要求加在嫁妆单子上的产业。 她会让今夏提前去庄宝楼走一趟,明面上说是对账,实则是替自己让人安排将苏洛买好的东西以县令家那位嫡次女的名义送过去。 直到上辈子临死之前,凤听才知道蔺含烟早就心悦那位名唤殷芷的县令嫡次女,后来因着她与自己的关系,殷芷将她娶回去,妻妻二人之间究竟日子过得如何外人不得而知。 只是凤听估摸是殷芷将她当做自己的替代品,是以她才嫉恨到恨不得将自己生生毒死。 冤有头债有主,她若是真介意自己被当成替代品,不去报复殷芷,却来夺她的命,这又是何道理? 毒杀她人这事,凤听是不打算做的,但借机给个小小的教训,至少也能让堵在心口的那股郁气散去一些。 不过后续这些打算她并没有和苏洛说,只道:“蔺家妹妹素日里与我处得好,如今我搬到菏泽村里来住,她那处不大好常常去看望,只能托你去跑一趟了。” 苏洛点点头,来回一趟确实挺费事,况且她一元君也不好亲自将东西送到蔺家去,由庄宝楼那边的人来负责跑腿送一趟是再好不过了。 她想来想去,却忽略了明明这事凤听直接让今夏去办便可,其实很没必要让她跑这么一趟。 不过凤听给的理由实在太过合理,苏洛没察觉不对来。 将事情应下后,苏素来敲门说水烧好了,苏洛扬声应了声,让凤听可以准备一会儿沐浴,自己便先去厨房替她将烧好的水打来。 今夏正好回来准备伺候自家小姐沐浴,条件有限,凤听也不想折腾她,实在是没什么可以伺候的部分,小丫鬟却很是不安,总想做点什么,不好白拿工钱不干活。 凤听被她缠得没辙,便答应让她替自己擦擦背,这一头互黑靓丽的秀发保养起来颇为费事,凤听自己是绝不会弄得,正好也能让小丫鬟替自己将头发洗了擦干再替她用花露养护头发。 于是今日她沐浴完之后还在暖房之中耽搁了一会儿,等她出来时,浴桶中的水已经凉透,苏洛仗着身体底子好洗了个冷水澡。 昨夜苏洛沐浴到一半凤听就睡着了,自然不知道苏洛就着她用剩的水来沐浴,今日她有心观察,确认苏洛直接就进了暖房沐浴而没有再度去打水。 耐心等到苏洛沐浴完将水倒了再将浴桶刷洗干净,小元君穿着单薄寝衣踏着月色走回卧房时,就迎面撞上了一个等着审判自己的大小姐。 苏洛:“???” 对上小元君那茫然又无辜的双眼,凤听恼羞成怒,问她:“你看什么看?” “呃...” 苏洛下意识偏开头,心里嘀咕,什么时候连看都不能看了?怎么说也是自己光明正大抬进家门的妻子好不好? 她也就只能在心里逞逞威风,实际上嘴上一句话都不敢说。 凤听咬咬下唇,开口的声音都有些轻微发颤,“你...你是不是用剩下的水...洗得?” “是。” 苏洛没反应过来这有什么问题,还误以为凤听有此一问是怕她着凉关心自己,特意开口解释道:“我身体底子好,洗凉一些的水也不打紧。” “谁要管你水凉是不凉!” 凤听恼她自作多情,而苏洛意识到自己想多了,讪讪笑着道:“噢,是这样...” 人有的时候就是这样,发火这事,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她一下子没能将质问的话说出去,反倒被小元君的思路带跑偏了,这下倒是有些不上不下,发作也不是,不发作,好像也不是。 不过她也从苏洛的反应里看出来,对方并不是像她想的那样浪荡轻浮,大约就是节俭习惯了,觉得不耽误继续使用也就没麻烦多跑一趟烧水换水再洗。 想到对方辛辛苦苦烧了那么多热水先是便宜了自己,而小元君还不嫌弃她用剩下的水脏了凉了,她又哪里好意思去怪罪苏洛呢。 倒是苏洛这时回过味来,知晓她介意什么,生怕是自己唐突了人,赶忙解释道:“若是夫人实在不喜,日后我定会改的。” 凤听倒也没说特别不喜,就是有些说不上是什么感觉来,两人虽为妻妻,实则有名无实,最亲密也不过是啃了彼此两口和睡梦中无意间抱到一块儿去。 用彼此洗澡水什么的,太过亲密了。 她不习惯。 但她也不想让苏洛为了这点小事还要迁就自己,她是个喜欢讲究公平的人,她没为苏洛做过什么,而苏洛已经为她做了太多太多。 日后都是注定要没命的人,何苦欠下太多,情债最难偿。 苏洛对自己究竟是个什么心意目前还看不清,但绝不是恶意和算计,所以凤听也想对这个才十六岁的小元君好一些,甚至于,她不介意能更好一些。 于是凤听提议道:“现在家里人口多了,你白日里还要下地,烧水多了用柴火也快,马上到了冬日消耗更快,你一个人砍柴拉水实在辛苦,不如...” 她想了想,尽可能委婉表达,不愿伤了小元君的自尊。 “我让家里拨两个人来这里帮衬着干活,我不便每日往返县城,我名下还有几间铺子需要打理,她们也能帮我来回跑腿送送账本什么的。” 凤听不想让苏洛觉得自己是嫌弃了没人伺候,只尽量去想合理的理由,其实苏洛没想那么多,之前不是没想过请两个丫鬟负责照料凤听。 只是目前那些金子尚还在等待时机,不好提前挪用,她又不愿意用大小姐的嫁妆钱,想着自己能承担就先承担着照顾凤听这事。 但凤听所说也有道理,她不是普通嫁人后就只能窝在内宅之中的琅泽小娘子,她名下也有产业需要打理,就一个今夏实在不够使唤。 苏洛认真算了算余下的钱,好好规划一番后才给了凤听回答,“其实本也是打算给你请两个小丫鬟的,只是这方面我实在没有经验,所以本就是想等迎你进门再由你做主来着。” 她笑了笑,走到床边,从床底拉出一个小木盒子,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金元宝。 凤听一惊,嚯!这小元君竟有这么多私房钱? 她们才成婚不久,看情况也不是苏洛婚后才藏下来的,小元君腼腆冲她一笑,“这是母亲早早为我和素素留下的钱,只是我除了有把子力气,理账方面属实不大擅长,今日便交由夫人管理吧。” 她补充道:“日后家用便都从这里面支出,买丫鬟也好,要做什么也好,夫人做主便是。” 十六岁的小元君将那装满了金元宝的盒子递出,还很诚实地交代道:“不瞒夫人说,我还有一些,不过于我有些用处,等年后到了春季,我想出趟院门去做买卖。” 凤听接过小木盒,“唔”一声,想着世上竟还有这样才成婚便将自己家底交代个干干净净的傻元君。 难怪苏洛有钱起新屋,还有钱办上一场还算体面的婚事,更能笃定地说可以供得起妹妹日后在县城学社里读书。 其实即使苏洛不拿出这笔钱来给她,家用方面凤听也不会不帮衬几分,先前她说从凤府调人来用,本就是想着从她这边负责仆人的开支。 只是没想到这小元君实在是太实诚,给了她好大一个惊喜。 凤听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看着苏洛问道:“不后悔?” 15、赞天赐良缘 家底都交了出去,断没有再收回来说后悔的道理。 苏洛摇头,正事儿说得差不多,眼见天色不早,她主动去将床铺好,铺完了床便站在一旁等着让凤听先上床就寝。 凤听将她给的那一小木盒金子收好,都算不得藏,毕竟就这么直接当着小元君的面往她嫁妆箱子里放。 走到床边时,似是无意间问上一句:“不喜欢睡里面?” “不是。” 等她躺好,苏洛才将房里烛光吹熄大半,只留下床边一盏孤灯散发昏黄温暖的光。 随后掀开被子上床,躺下之后双手平放在胸口处,苏洛这才答道:“我睡外面方便照顾你,而且我早晨起得早,起身时也不会吵着你。” 凤听心情有些复杂,再一次为这人方方面面的周到给惊讶到,成婚短短两日不到,每当她以为这人已经做得足够多了的时候,这人总会给她带来更多意想不到的惊喜。 提了提被子,有些睡不着,也可能是白日里睡多了又没什么事。 往常便是晚饭后,多少也会找些乐子,可现下嫁到了苏家,村子里的人家大多是农户,都习惯了早睡早起,也没什么娱乐活动。 而凤听吃晚饭前看书,吃完晚饭后看书,沐浴之前看书,沐浴完了还是看书... 虽然她确实也挺喜欢看书的,但说实话这些书,早八辈子她都看得能够倒背如流了。 人果然不能太闲,闲下来无所事事就自然而然会想找些事来做。 尤其是现下身边躺着这么个让凤听好奇到不行的小元君,凤大小姐寻思几息,翻过身来看着苏洛。 十六岁的小元君很是脸嫩,虽说自小在地里劳作,这人意外的并不黑,更谈不上难看。 她并不是那种特别俊美的长相,这个年龄段的元君还未褪去脸上属于少年人的稚嫩,只是她那双眼总是过于沉稳平静,真诚望着你时很容易让你忽视她是个才十六岁的少年人。 因着那点稚气柔化了棱角,所以苏洛一紧张,脸绷起来时便是在这昏黄的烛光下亦能看得分明。 有意磋磨人,凤听见她僵着脸收敛气息闭眼装睡,故意不出声,就这么盯着人不放。 直到苏洛受不住,假意咳了两声翻身背对她,又顺手将床帐都放下,这下连那浅淡的橘色烛光都只能透过床帐缝隙漏进来一点点。 黑暗大概给了小元君安全感,肩背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一点。 凤听好笑地想着,看,日后定不能让这小元君知道她夜视能力极好这件事,否则她不知要少了多少乐子。 小元君真是让她欺负得够呛,都背过身去躲着人了还不够,凤听将手从被窝中取出,用食指点点苏洛肩头。 那瞬间,刚刚才放松片刻的小元君立马像受惊的猫儿瞬间绷紧身体毛发都炸开来。 声音压在嗓子眼里,委委屈屈的,“怎么了?” 凤听“噗嗤”乐了,笑着说:“没事,就跟你说一声,好梦。” 话说出去后很是沉寂了一会儿,苏洛才闷闷不乐地回她一句:“好梦。” 显然也是反应过来凤听有意逗她玩儿了,她也好笑,自己委屈自己的,照旧还是个半句怨言都没有的小闷葫芦。 凤听睡前得了趣,翻身回去闭上眼睛安心睡去。 次日一早,苏洛天没亮就起了,轻手轻脚下床去,以至于凤听睡到日上三竿时才醒,身旁位置早已没了人,她醒时自己睡在正中间,细究起来,还要偏苏洛这边多一些。 她有些悻悻想着,还好苏洛起得早,否则她又要在人家小元君怀中醒来,不由在心里嘀咕,怀疑自己是不是八辈子都没同人亲近给憋出了个什么毛病来。 房中有了动静,今夏轻轻叩门,不大确定地开口试探问道:“小姐?” “嗯。” 凤听懒懒应一声,仗着没人,抱着被子窝在床上懒得动,春困秋乏夏打盹,秋季里她嗜睡些也是正常的罢。 待小丫鬟推门进来,她才在今夏的伺候下起身洗漱穿衣,苏洛虽然走得早,早饭却没忘了给她做,一直小火温在灶上。 今夏替她端来早饭时还在感慨,“我们女君真是世上少有的元君,又细心周到,模样也好,虽则家世上普通了些,对小姐你是真真的好。” 才不过三日,她竟为人说起好话来,凤听觉得自家这个笨丫鬟也太好收买了些,迟早让人卖了还得替人数钱。 是要承认苏小元君确实做得很不错,只是才成婚第三日,谁又能说三个月、三年甚至是三十年后,她仍旧能够如此呢? 更何况,凤听活不到那么久之后,她只盼起码在她死之前,日子过得安稳些,经历了前八辈子的死亡,她再也不想轻易将信任交托出去。 见她怏怏,今夏也怕她在家憋得烦闷,才来村子里两天的小丫鬟倒是和四邻混熟了不少,竟也得知了不少趣事说来给凤听解闷。 今夏一边替凤听梳头,一边同她说着才听来的趣事,“听说隔壁卢小娘子,就是与咱们家素小姐往来甚多那位,叫...” 她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人家名姓,凤听笑她八卦都说不明白,好心开口提醒道:“卢绣。” “对对,卢绣,卢小娘子。” 讪讪笑了声,接着道:“卢小娘子比咱们素小姐大上两岁,也是到了该议亲的年纪,村子里有不少人家都起了心思便都托了媒人上门。” 想到一大早在门外见到的场景,她就觉得好笑,捂着嘴一边偷笑一边道:“那些媒人为做好这桩媒,都在卢家门口打了起来,这个说你的雇主身子弱怕是个绣花枕头,那个便说你那雇主脸歪嘴邪也好意思来求娶这么漂亮的小娘子...” 她学起那些嘴脸凶恶的媒人说话,偏又学不来那刻薄模样,是以这些话从她嘴里说出来软绵绵的毫无攻击性。 若那些媒人真像今夏这样,只怕这架是半分也吵不起来。 “嘴上说不过就开始动手扯头花,卢家还没来得及来开门,她们就打成一团,到最后也不好意思再叩卢家的门,拿着拜帖灰溜溜跑了。” “赶巧有一家来得晚了,与她们都错开了,又正好卢家把门打开了将人迎进去,小姐说,这是不是天大的缘分?” 凤听见她卖关子,便知道必然还有后话,也不急,慢慢喝着小粥并不追问,倒是今夏这个小丫头按捺不住,自己揭了秘。 “但来人是为县城叶老将军家的长孙求娶卢家小娘子,卢大娘这下可就为难了起来,应下也不是,将人赶出去也不是。” “叶老将军的长孙?那不是个琅泽吗?” 凤听记得叶老将军家孙辈有三人,老大是个琅泽小娘子,老二和老幺则都是元君。 今夏见她终于和自己搭话,得意地尾巴都快翘起来了,“可不是么?卢大娘还再三向那媒人确认来求娶的是叶大姑娘而不是叶二或者叶三姑娘么?” “媒人便笑,言称叶家大姑娘年十九,两个妹妹是双生女,都才十二,自然是替叶大姑娘求娶。” “噢,也是这个理。” 要说县城叶老将军家,也算是整个县城少有的高门了,县令虽有掌管一县民生的权利,到底手上没有兵,叶老将军可不一样,富水县有兵三千,尽归她调配。 她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今夏却好惊讶,小嘴叭叭说个不停,“小姐,您就不觉得奇怪么?这向来是元君娶琅泽,平娥找平娥,可还没见哪家琅泽小娘子说要娶另一个琅泽小娘子的呢。” 凤听将碗放下,拿出巾帕将嘴边擦了擦,这才说道:“齐律未曾规定必须琅泽必须配元君,自然便是想娶哪个或想嫁哪个都行。” “说是这么说...” 今夏挠挠小脑袋,想不通,“可两个琅泽小娘子在一块儿,若是到了雨露期时,何以抚慰彼此呢?” 说她懂得多,她连妻妻间那点事都多少懂一些,说她懂得少,她又傻乎乎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元君配琅泽自有元君配琅泽的法子,两个琅泽,自然也有能够彼此抚慰的法子,你如今不懂,那是见识少了,不代表别人这是不正常的做法。” 凤听起身,转到一旁软榻上,指了指梳妆台上的妆奁,“最底层,你一会儿将这信送到庄宝楼去。” 交代完差事,她才继续先前的话题,“同是女子,元君、平娥或是琅泽又有何妨,只要彼此欢喜,便是天赐良缘。” 身体是自己的,人生也是自己的,管别人爱说什么。 凤听倒是挺欣赏叶家那位大姑娘敢爱敢恨的性子,叶家人,她前世也打过交道。 旁人都说琅泽身娇体弱什么都不行,就应该在家中料理家事、照顾一家老小,可前世战乱时,也正是她们所看不起的琅泽提枪跨马上了战场。 叶风惜带着叶家军牢牢护住了泽宁一郡的平安,若非这位叶家大姑娘在要紧时刻站出来,富水县早就被破了城,不知多少无辜百姓要遭难。 16、以性命相护 今夏出门虽比苏洛慢一些,但她搭了村子里的马车,花了十五文钱,马车自然要比牛车走得快些,是以小丫鬟到达富水县城里还要比苏洛快些。 不过也就是前后脚的事儿,快不上许多。 凤听没让她跟着苏洛一块儿走,私下安排了不少事情让小丫鬟去做,正好去买两个奴仆回家伺候着,也省得什么事都难为苏洛来做。 后出发的今夏却是先一步回来,带来两个新买的丫鬟,回来今夏先是带她们见过主人,随后又分别安排了两个丫鬟做什么差事。 烧水做饭还有浣洗洒扫等一应事务便交给了两个丫鬟,砍柴打水这种体力活,凤听还是留给苏洛去做。 午后天却阴了下来,牛车没有棚,若是来了一场急雨,怕是小元君要一路淋成小落汤鸡回来。 凤听偏头去吩咐今夏道:“让人去烧热水备着。” 才吩咐下去没多久,凤听的担忧成了真,一声惊雷过后,淅淅沥沥下起小雨,过了会儿,天像是裂了个大洞,瓢泼大雨没命地往下落。 被雨声搅扰得凤听无心睡眠,似乎担心替自己办事的小元君在归家路上出了什么事,一颗心七上八下,暗恼自己怎得就偏要今日使唤苏洛去跑腿。 又在想莫不是她那八辈子都散不掉的倒霉运莫不是传给了小元君? 雨越大,凤听心越慌。 “今夏。” 实在坐不住,她站了起来,换身轻便衣衫,今夏听见召唤入内,“小姐?” “你去寻身蓑衣还有伞,我要出门去接苏洛。” 她来时,凤听已经换好衣衫,一身收拾得干净利落,省得在这么大的雨里行走不便。 “小姐,这...”小丫鬟看看窗外这雨大得眼前白茫茫一片,五步开外什么都看不见,真就是让她家小姐打着伞出门接人也未必能接得上。 没多犹豫,小丫鬟便决定还是得拦一拦,“小姐,不如您在家中坐着,我打着伞去接女君。” 凤听想都没想直接拒绝道:“不行,我亲自去接。” 又道:“不必多言,我已经决定了,去将东西拿来。” 今夏说不动她,只好没奈何地福身去了。 却说两人废了一番功夫将蓑衣给凤听穿好,实在是凤听从前出行少有机会穿这蓑衣,凤家虽然没落了,她好歹亦是个嫡出的大小姐,出门自有人将伞撑着,替她遮得严严实实。 雨小了些,主仆二人正要跨出那道院门时,一人在大雨中架着马车回来,待得看清了,才发现驾车之人乃是苏洛。 苏小元君想来也没想到这么大雨自家夫人不好好在家待着还要出门,从马车上跳下来先将马儿拴好,擦一把脸上雨水,二话没说推着人往家里进。 待得回到卧房,才得空说起了话,苏洛将身上临时买的蓑衣脱了,“夫人怎得这么大雨还要出去?” 她低头整理衣衫,是以错过了凤听投来一个关心的眼神。 只听凤听没好气地答道:“还不是你这么久都未归,担心你出了事,这才打算出门去接。” 听起来倒像是自己不知好歹了,苏洛憨憨笑着道:“多谢夫人关心,是在庄宝楼耽搁了一会儿,掌柜得知我是替夫人送礼去的,便请我入内喝了盏茶。” “嗯。” 她说了这么多,就得了凤听一个浅淡的回答,苏洛也没在意,转身出去先将马儿解了牵回家中,暂时没有马厩,只能将马儿栓进牛棚里。 等她再回到卧房里,凤听指一指暖房方向说:“让人给你备了热水,先去洗一洗,去了寒气。” “好嘞,多谢夫人。” 苏洛喜不自胜,原来这就是有家有室的幸福吗? 大雨天归家,有人早早为你备好了热水沐浴,她一高兴,换洗衣衫也没拿上,就这么进去了,还是凤听注意到了,赶紧到衣柜里寻了一身给她放进去。 也是这会儿凤听才发现,这傻元君兜里揣着那么多金子,衣柜里就没几身像样的衣衫,多是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想来是方便下地干活,穿上弄脏了也不大心疼。 崭新的就那么几件,其中还有一件是大婚时穿得婚服。 凤听想想,明日回门还是要给她多做几身新衣,顺带也去成衣铺子逛逛,有合眼的也给苏洛买几身。 好歹也是她凤家大小姐的妻子,穿成这样,岂不还是落她的颜面? 明明是想对人好,在心里自欺欺人找了个借口,凤听又让人赶忙去煮几碗姜茶来,这下人回来了,她心里不再挂着事,捂唇打了个呵欠,有些犯困。 姜茶煮好,她自己先喝了一碗,毕竟刚刚也冒着雨出去,虽然没来得及跨出院门就见到苏洛归来,到底身体是自个儿的,免得病了,村子里请大夫也不大方便。 苏洛沐浴完出来时,她家夫人已经美美钻入被窝中,床上鼓起个小山包来,桌上放着碗热气腾腾的姜茶,她也自觉,端起就喝。 喝完将碗放下后才转身回到床边,放下床帐,自己也窝进属于自己的那床被子中,这么大的雨天,不睡觉还能做些什么呢? 凤听换了寝衣窝在被窝里,被子掩到眼下,凤眸眨巴眨巴,看着她,似是就等着苏洛回来。 冷不丁出声问道:“马车哪儿来的?咱家牛车呢?” 乍一听她说‘咱家’二字,苏洛从其中品出几分欢喜来,也说不清自己为何欢喜,晓得凤听是担心自己卖了牛车换马车。 笑着道:“我快回来时见天色不好,便将牛车交给庄宝楼的伙计帮忙安置一下,让她们等雨停再托人帮我送回来。” 至于马车,她笑得更欢了,“恰好碰上了陆小元君带她家娘子来楼里买首饰,我不认得她,她大约是听掌柜说起了我,走前让人送了架马车来。” “这应当是陆元君看在夫人面子上送的,我不好独自处理,便驾车回来,看夫人要不要,不要我明日还送回去。” 听明白了前因后果,凤听没什么心理负担地决定收下,救人一命,收再大的礼都不为过。 陆放有意相交,自己就顺水推舟吧,“不必送还,正好家里要用车,明日还要回门呢。” 说着,又浅浅打了个呵欠。 苏洛见状便道:“夫人困了,那便睡吧。” “嗯唔...”凤听含糊应了声,早就入梦会周公去了。 那双清凌凌的凤眸闭上,只露了小半张脸在被子外的人倒是显出几分温软可爱来。 苏洛用视线描摹妻子的眉眼,不由在心中赞叹真是天生好颜色,每一寸都生得恰到好处的妙,这样一张脸,嫁给她这粗人,真真有种鲜花插在牛粪上的感觉。 相处两日,苏洛对自家夫人了解更加具体了些,那些传言中的娇蛮跋扈没体验到多少。 嘴硬心软是真,她嘴上不常说软话,可大雨天担心自己在归家路上出了事,冒着大雨也要披上蓑衣打算出门寻人。 那天地茫茫一片的大雨中连路都看不清,更别谈还要寻人。 苏洛说不好自己在家门口看见那倔强就要往雨里冲的人是什么心情,心中受了好大的冲击。 琅泽身娇体弱,她就当真打算靠着两条腿一路走去寻自己么?在那么大的雨里,也没想过会不会给淋出什么毛病来。 为了活命将人娶来,两人身份天差地别,苏洛没想过会与人发生什么,能做到彼此相敬如宾过一生已是极好的事了。 “你这样好,为何会...”苏洛低声喃喃,长相、才华、家世还有心地,处处都是好。 可偏偏是这样好的一个人,像被老天诅咒了一般,接连八世都死在同一个时间。 交换过生辰八字,苏洛只要算一算每一世自己死亡之时,就能知道凤听总是死在她二十五岁生辰当日。 从前没接触,具体发生了什么,苏洛不清楚,但从她目前认识的凤听来看,这不会是个想不开到自我了断、放弃生命的性子。 要么是让人害了,要么便是被逼得走上绝路。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一定有那个想要夺了她性命的人。 苏洛想,她会好好保护她的,这是自己的妻子,本就应该是要用性命守护的人。 娶妻第二日,苏洛眼里的凤听就从‘为了自身小命要好好保护的凤大小姐’变成了‘这本就是我该用性命守护的人’。 一觉睡醒,骨子里的懒意疯涨,眼还未睁开,凤听下意识用脸蹭蹭被子,只是被子的触感比她想象中的要软,甚至还带着点点弹性。 人还迷糊着没想明白,又稍稍用点力继续用脸蹭蹭,直到听见一声闷哼从头顶传来。 侧脸紧贴着的胸腔跟着轻轻动了一下,凤听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蹭着的哪是什么被子,分明是小元君的... 好在凤大小姐活了八辈子,见过不少世面,愣是闭着眼睛继续装睡,含糊嘟囔两声翻过身抱着被子继续装睡。 苏洛红着脸看她装得有模有样,很想拆穿自家夫人那拙劣演技,想想还是算了,省得两人都尴尬。 17、三朝回门日 新婚妻妻起了个大早,今日回门,苏洛忙前忙后,折腾了小半天,今夏伺候着凤听洗漱穿衣。 坐在梳妆桌前描眉的凤听终于在看到自家小元君从柜子里抱了床褥子出去时忍不住开口问了句:“你这是要去作甚?” 凤府还不至于自己前脚出嫁后脚就连床睡觉用的褥子都没了。 “路上耗时久,怕夫人在马车上坐得不舒服。” 小元君腼腆地笑,手里抱着褥子,看着意思是要拿着褥子去将车厢里厚厚铺上一层。 这倒是有道理,凤听也没拦着,既然有人不嫌麻烦,享受的人又是自个儿,有什么好拦着? 抹好口脂后对着铜镜照了照,还算满意,想来凤府今日少不得有等着看她笑话还有准备好落井下石的人。 她们想看她落魄,看她憔悴,看她为这门差强人意的婚事垂泪,凤听偏不愿如她们的意。 铜镜里仍旧是那个风姿绰约、面容精致的千金大小姐,一身赤色衣裙在秋日里美得摄人心魄,裙身上用金线绣着栩栩如生的凌霄花,如她一般孤高清傲,偏偏却是这样热情如火的颜色。 日光下的琅泽小娘子脸白得放光,胭脂将气色衬得恰好。 十八岁。 花儿一样的年纪,她也如同一朵开得正盛的凌霄花,忽而撞进铺好了车厢回身准备接人的苏洛眼中。 心跳如同擂鼓,苏洛屏息看着人一步步走近,一时愣怔忘了反应。 只觉得那裙身上若是绣一只金凤凰会更适合些,人如其名,凤家顶顶珍贵的千金大小姐,就是一只不慎落在她巢里的宝贝凤凰蛋。 有那么一刻,苏洛想要做这天下顶顶有权势的人,用金银和珍稀的珠宝来装点巢穴,才能配得上成为这宝贝凤凰蛋的凤凰窝。 被自己那瞬间的念头惊到,终于是在凤听来到马车边时醒过神来,暂时将不靠谱的念头甩出去,小心扶着自家夫人上马车。 凤听斜她一眼,先前不小心对上视线,她明确看到十六岁的小元君眼中翻滚过一种无关欲求的热切。 看起来像什么呢? 凤听说不清,她没有过这样热切的时刻。 马车车厢被铺上厚厚的褥子,身后垫了软垫,有张小几,苏洛为她备了热茶水和点心,这人总是这样,面面俱到。 见凤听念着一枚山楂软糕好奇打量,小元君为她倒杯热茶,开口说道:“垫垫肚子,路上还要一会儿。” “不必这么费事的...” 凤听说到一半,想起来家里多了两个小丫鬟,便提醒道:“有些事,让丫鬟去做也是一样。” 苏洛嘴上说好,心里却不敢苟同,毕竟脑海中的声音曾提醒她要好好对待妻子,不然还要挨雷劈。 不确定要好到哪种程度才行的小元君只好施展浑身解数去待她好。 见她一副耳朵听过便算的样子,凤听也懒得多说,说不定这人天生喜欢伺候人也说不准? 活了八辈子,什么奇人怪事没见过。 那还有那种喜欢在房事上被自家琅泽用鞭子抽的元君呢,像苏洛这种,也不算很奇怪。 吃两口软糕,喝了几杯热茶水,倦意又涌了上来,车厢就那么点子大,到底是平民百姓家,就算有钱,马车规格都是有标准的,不好越过去用大车架。 见她打了两个呵欠,苏洛默默将东西收好,将自己挪到最角落的位置里,又往双腿上垫了帕子,眨巴着会说话的眼睛看向凤听。 凤听一滞,确认自己没理解错,试探着往小元君腿上躺去,见苏洛眼神没什么变化,便知她确实是打算让自己靠上去睡的。 当了几辈子千金大小姐的人没什么心理负担,都是同床共枕过的妻妻了,不至于为这么点接触有什么波动。 不知苏洛临时上哪儿找得人来驾车,凤听原以为今日她打算自己驾车去的,看来小元君也许是担心自己被笑话,做足了准备想要给点派头,好让这场回门变得体面些。 凤听闭上眼,这人坐得笔直,身姿端正,不知在想什么,她想了想,还是开口道:“今日...或许会有些不长眼的东西对你说些什么,你不必往心里去。” 大宅院里的捧高踩低,凤听感受了八辈子,早都习惯了,可小妻子才十六岁,到底是个刚成年不久的孩子,怕她会因此伤了自尊。 “那些人自己日子过得不如意,便也不愿见别人如意,所以总爱说些酸话,你不乐意听,不必考虑我如何。” 凤听嘱咐两句,苏洛手轻轻落在凤听肩头,人人都说凤家大小姐娇蛮跋扈,实则却是个在回门日当天生怕自家小妻子听了旁人的冷言冷语而伤心的人。 可见传言有多离谱,她家夫人这样温柔善良的一个人,都被那些人给传成什么样了? “我知道,夫人放心。” 苏洛没多说什么,有一下没一下拍着凤听肩头,马车摇摇晃晃,凤听坠入梦中。 仿似回到三岁时,阿娘会抱着自己拍着背耐心哄自己睡觉。 与此同时,凤府这边也是早早便准备了起来。 新嫁女要回门,这场婚事凤舒怀不满意,在她看来最能卖个好价钱的女儿就这么白白便宜了农户女,想想就恼火。 她不高兴,面子功夫都懒得做,由得下人们磨洋工,老太君心疼孙女,况且孙女算得上是为凤家牺牲,知晓此事,气得摔了名贵茶盏,将凤舒怀喊来训了一通。 凤老太君发了好大的火,扬言今日凤家上下尚且有这富贵日子全仰仗了当年苏家搭救之恩,凤听以自身成全两家恩义,若是今日回门受了冷遇,要她日后九泉之下如何面对祖宗? 结果便是凤舒怀被训得丧眉耷眼地带着一家老小在凤府门口等着迎接大女儿携大女媳回门。 那些姨娘们除了特别受宠的两个跟在身边,其她都被打发在院中待着,倒是大大小小十来个女儿们都来齐了。 老太君眉眼舒展,觉得孙辈要比自家女儿懂事得多。 实则众人心思各异,面上说是来迎亲姐,心底不知多想看凤听坐着牛车一路摇摇晃晃入城来,看那时她还怎么摆她嫡长女的派头来。 有些嫉恨久了,恨不得此次凤听脸面全失到活不下去了最好。 可惜到底没能如意,她们踮着脚张望时,不远处响起“哒哒哒”的马蹄声,连着响起了车轮滚滚的声音。 听着不像是牛车。 视线里远远出现一辆车架,驾车的人认不出,可身边坐着的不是凤听身边陪嫁丫鬟今夏又是谁? 一众姐姐妹妹诧异不已,面色各异,一母同胞的凤元祺倒是很为自家阿姐高兴,担心了一整日,其实私下里也想过要不要从家里调辆马车去菏泽村接人。 又怕自己擅作主张坏了事,好在这姐妻看来对阿姐不错,没让阿姐在这么重要的日子里丢脸。 马车稳稳停在凤府门口,今夏低声向车厢内回禀凤府已到,率先下车朝老太君等人福了福身,退到一旁恭候。 凤听睡得正香,忽觉有人拍了拍自己肩头,她不理,还想再睡,那人停顿了下,又攥着她肩头摇了摇。 “唔~别吵。”凤听烦不胜烦地想要翻个身接着睡。 苏洛没奈何,只好胆大包天地去捏她挺翘琼鼻,口中说道:“夫人,到家了。” 被人捏住了鼻子,呼吸不畅,凤大小姐睁开清凌凌的凤眸刀了某个搅扰她好眠的小元君一眼,苏洛眼观鼻鼻观心,短短三日对大小姐的起床气有所见识。 装乖装怂片刻便能挨过去。 也确实,凤听只是瞪了两眼,没气多会儿就清醒过来,起身理了理头上发髻和衣裙,这才道:“下车吧。” 苏洛点头,先钻出车厢下了车,抬眼看眼前呼啦啦站着一大群人,还来不及惊讶,转身去扶随后出来的自家夫人。 小妻妻俩携手迈步,一同走到凤府门前,行礼,异口同声喊人。 “祖母。” “母亲。” “娘亲。” 先一一拜见长辈,大门处也不是说话的地方,门子领着人将马车牵到后门去,一家老小关起门来回府叙话。 待在正堂里坐下,新人们先向长辈奉茶,老太君对着自家女儿没好脸色,倒是对着嫡亲孙女一个劲嘘寒问暖,也没说什么在乡下日子难不难过。 很体面地问她习不习惯婚后日子,凤听一一答了,其实没什么习不习惯,就是换了个地方继续过她的千金大小姐日子。 苏家没有长辈在家,所以她也不用起早贪黑的伺候婆母,没谁给她规矩站,她家元君又是个舍不得让她劳累的,日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日子过得好不惬意。 “祖母,您就放心吧,孙女过得好着呢,不信您看看,听儿是不是都让我家元君给养胖了几分?” 凤听对着旁人冷,对亲近的人倒是很愿意给几分笑脸。 正堂里坐了十几个庶出的妹妹,交头接耳正在说她打肿脸充胖子。 小元君耳力好,看向说得最欢的那几个,目中寒光四射。 18、那就不原谅 那些庶出的小姐们年纪并不大,在苏洛眼里就是个离了娘都要哭着喊着过不下去的孩子,可偏偏也就是这些孩子,嘴里没几句好话。 对待刚刚新婚的嫡姐满怀恶意,巴不得凤听从此摔在泥里爬不起来。 做亲娘的怎样教,孩子自然有样学样。 于是苏洛将目光移走,脑中思索是否凤听从前死亡与凤府里这一大家子相关,尤其是凤家女君后院那些姨娘们。 她目光落在凤舒怀身上,因着这份思索多了几分探究,凤舒怀正低头品茶,感受到目光便抬眼看过来,有些疑惑。 苏洛垂眸,假装无事发生。 凤听懒得和这一大家子虚与委蛇,和祖母还有亲娘说上几句体己话便借口起得早打算回房休息去。 偏偏有人不想这样轻易放走她,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嫡姐难得回来一趟,日后往来不便,妹妹还想多和姐姐说说话呢。” 说话之人是凤萋萋,行六,她是早产生下来的,亲娘难产而亡。 在这凤府后院里,没了亲娘维护的庶出女儿,且还是个琅泽,日子过得艰难,毕竟凤舒怀那么多个女儿,并不是个个都记得,也不是个个都疼爱的。 从前见她可怜,凤听待她还算友好,所以她也敢上前和凤听说几句话。 不过,那都是从前了。 凤听似笑非笑看着这位庶妹,并不忘第一次重生之前便是这个素日装着柔弱纯良的庶妹亲手将她推下池塘中生生淹死。 也是那次淹死后,凤听学会浮水,就连冬季都会下水游个两回,生怕旧事重演时自己还是那个只能在水中绝望扑腾的旱鸭子。 “噢?怎么个往来不便,六妹妹倒是可以说说看。” 凤听问这话似是当真有些好奇,府里的人都知道她素日里挺护着这位庶妹,也只当是两姐妹聊些体己话,没觉得不对来。 但苏洛不知情,短短三日相处,她已然能够分得清她家夫人说话时细微不同的语气。 明确感知到了,凤听不喜这人,于是小元君同仇敌忾,甚至在认真打量着凤萋萋,莫不是被雷活活劈死了的八次之中,有某一次与这琅泽小娘子有关? 妻妻二人,一个目光促狭,一个略带深意。 凤萋萋一时有些拿不准这两人为何这般,却不欲退缩,毕竟从前仗着在凤听这里得了几分关心,府里这么多庶出女儿中,也就她能和凤听能说上几句话。 嘴角稍稍下弯,一副委屈姿态,“嫡姐嫁得远,来回一趟多有不易,妹妹尚未出阁,不好到那等地方去看望嫡姐,如今见一面少一面的,妹妹...” 她话说一半,凤听打断她,问道:“那等地方?” 笑吟吟看着热衷做戏的庶妹,似是当真疑惑了,“那等地方是什么地方?” 又偏过头,扯扯苏洛袖子。 “洛洛,你知道妹妹说的是什么地方吗?” 苏洛一僵... 首次被自家夫人这样称呼,听着很是亲近,就是太过亲近了,仿佛她俩婚后感情甚笃。 咳嗽两声,红着耳尖答道:“我也不知,不如就让六妹妹为你我妻妻二人解惑罢。” “好呀~” 凤听天真笑着,看向凤萋萋道:“还请六妹妹为我与你姐妻解惑罢。” 凤萋萋:“......” 本是想要暗示乡下地方脏污,她再是庶出,好歹也是凤府尚未出阁的小姐,怎好随意到那地方走动。 “这...” 她目露为难,看苏洛一眼,意思明显,不过妻妻两人俱都揣着明白装糊涂,愣是要她亲口将答案说出。 这话大家心知肚明也罢,真说出来了,那就是她凤萋萋不懂事了。 堂上端坐着的长辈眼中已经沉了脸,尤其是老太君,本就心疼自家孙女,见她话里话外都在提醒诸人凤听低嫁的事实更是不喜。 也是此时凤萋萋才知道,在这家里,除了凤听之外,再不会有任何人会护着她。 可越是如此,她越是嫉恨。 同样都是凤舒怀的女儿,凭什么凤听就要比她高贵,过得比她好。 就因为她们从不同的肚子里爬出来,她阿娘没了,凤听阿娘却是稳坐凤家大娘子之位。 若不是没了阿娘,她又怎会任人欺凌到要委曲求全地寻求这位嫡姐庇护。 堂堂凤家千金大小姐,嫁给一个泥腿子,凭什么还要端着她那千金大小姐的派头? 不过是区区回门日,一早起来,从上到下都在为了迎接她妻妻二人做准备。 为了成全她的体面,姐姐妹妹都要来陪着做一场大戏。 真是可笑。 心里想了许多,凤萋萋面上却是一副替凤听心疼委屈的模样。 手帕半掩着面,小声答道:“嫡姐是顶顶尊贵的人,但姐妻这个情况也总不好日日租借马车往来县城里,萋萋未出嫁,自也不好常出城去探视,想到日后不能再如从前日日见着嫡姐,萋萋有些难过。” 她避而不谈先前口中所谓的‘那等地方’。 却点明苏家穷困,今日回门为了强撑面子不知上哪租了马车来,也不可能日日都租马车,哪有这样过日子的道理? 若真是如此,只怕少不得要用凤听的嫁妆钱来贴补。 虽然大多数人心里都是这样想的,但也没谁真将这事说出来,凤舒怀蹙眉道:“好了,喜庆日子,难过什么?” 她是制止凤萋萋再说出什么胡话来,那凤听好不容易做出的体面就都没了。 传出去回门之日凤家大小姐租了马车回门,怕不是笑掉旁人大牙。 凤老太君没好气地重重将茶盏搁下,随后道:“你在这胡说八道什么,你嫡姐何至于要去租借马车撑场面?” 不等凤萋萋回话,老太君吩咐道:“来人,这就去马行给大小姐买一辆最新最好的马车来。” 老太君发了话,下人得令便要转身出去办事,凤听开口阻止:“不必。” 她倒是不怕发怒的祖母,上前两步,握着凤老太君的手道:“祖母,别听她们胡说,今日回门的马车是我家元君自个儿买的,并不是租借来的。” “你...你们...” 凤老太君欲言又止,若是租借马车撑场面,凤老太君也不是不能理解,甚至心疼这个孙女为了家中考虑。 可是买马车,那耗费巨大,日后还要养护,更要专门请个驾车的车娘,苏家是个什么情况她早已让人打探过,猜测孙女自己拿出嫁妆钱贴补了,又不好将这话说出。 只好心下打算着稍后再给孙女补贴些银钱,让她日后好过些。 凤听不知她心中许多计较,更不知三两句话祖母就已经打算给自己塞银子,拍了拍老太太的手。 笑着道:“我家元君待我甚好。” 更是悄悄附耳到老太君耳边悄声道:“昨日才将苏家这些年攒下的家底都交给了孙女掌管,足足有二百两黄金呢。” 凤老太君惊了一惊,知她不是个无中生有的性子,看看苏洛,又怕是孙女为了让自己放心夸大了说。 忙追问道:“当真?” “祖母难道还怕孙女诓您不成?” 凤听娇气,鼓了鼓脸颊,便是不高兴了的模样,凤老太君知她这孙女最是讨厌被人冤枉,赶忙赔笑道:“怎么会?我家听儿自然不会诓祖母。” 又接着道:“既然如此,祖母也就放心了。” 她二人说的小声,旁人听不见,就连凤舒怀都有几分好奇,支着耳朵借着喝茶动作打算偷听。 不过凤听却已经说完了话,也懒得搭理这屋中许多人,看了眼满眼期待她出丑的凤萋萋,只淡淡说了句:“六妹妹真是多虑了,年纪也差不多了,多考虑考虑自身婚事吧。” 说完,凤听起身与长辈们告别离去,带着苏洛经过凤萋萋身边时,小声说了句只有两人能听得到的话、 “毕竟...妹妹没有亲娘替妹妹操持。” 说完,轻笑一声,错身而过。 凤萋萋银牙咬碎,却不敢吭声。 妻妻二人回到出嫁前的梧桐小院,一应俱与出嫁前无甚不同,不过仅仅三日,凤听倒觉得有些陌生了。 她停步,看着院内景象,轻声道:“其实,我不愿将人没了亲娘这事挂在嘴上说。” 像是自言自语,但苏洛知道,她是在和自己解释。 “其实夫人没必要同我解释,毕竟无论夫人做什么自有她的理由,作为妻子,我只需要在任何时刻都坚定支持夫人即可。” 苏洛是这么想的,自然也是这么说的。 凤听静静听着,无声笑了笑,不管苏洛说这话是当真这般想还是为了讨好她,至少听着高兴。 所以她也愿意多解释两句,省得小元君以为她是个心肠冷硬的恶毒嫡姐。 “她从前想要了我的命。” 凤听转身,直视苏小元君那平静的双眸,“虽然我活下来了,但我做不到原谅想要害我性命之人。” 苏洛一时分不清她说的是今生曾被凤萋萋害过还是凤听也有前世记忆,她看着凤听那双泛着凛冽杀意的凤眸,试图分辨事实真相。 口中却答道:“那就不原谅。” 19、她蠢得可笑 凤萋萋在凤听离开前院正厅之后,心中越想越是忐忑绝望。 她只顾着往嫡姐心口上扎刀子,反而却是忘了她区区一个庶女,嫡姐若是能够高嫁了还好,现下嫡姐只不过嫁了个在地里讨生活的泥腿子。 日后这些妹妹们,又有几个能越得过她去? 还有亲娘护着的那些姐妹尚且还有几分改变命运的希望,而凤萋萋,没了亲娘,不受母亲宠爱,就连曾经唯一护着她的嫡姐都得罪了去,日后只怕更没指望了。 于是回过味来的凤萋萋连忙赶往梧桐院,彼时凤听窝在被窝里睡回笼觉,苏洛无甚困意,便坐在一旁守着自家夫人发呆。 听到动静,还以为是前院来人叫去一同用午膳,却不想是前脚插了嫡姐肋间两刀的凤萋萋跑来要关心嫡姐。 苏洛隔着房门没立即给出回复,她正在思考是不是有必要为了这没心没肺的狗东西将自家夫人好梦给搅扰了。 她这边厢在犹疑权衡,那边厢在院门处久等不见人来叫,心下更慌,越想越觉得不能耽搁,再这样下去,等凤听回了菏泽村,更无法修复关系了。 凤萋萋冲着身边小丫鬟延夏挤了挤眼睛,延夏会意,突然捂着肚子“哎唷,哎唷”喊了两声。 今日负责守住院门的小丫鬟也是今日才临时被老太君派来的,性子单纯的小丫鬟赶忙伸手去扶延夏,关心问道:“哎呦,这是怎么了?” 延夏将小丫鬟的注意力都引过来,一边喊疼,一边将半边身子都压在了小丫鬟身上,假做无力站着的模样,带着小丫鬟趔趄往后退了几步。 小丫鬟费劲托抱着她,担心地都快哭了出来。 “你看起来好严重,咱们还是快些去看看大夫吧!” 到梧桐院当差第一日的小丫鬟很快忘了自己最重要的职责,也正是测试,凤萋萋得了空趁虚而入,由着两人拉扯,她自己入猫儿般灵活钻入梧桐院之中。 一路往熟悉的卧房而去。 巧的是,凤听已然醒来,她这两日熟悉了入睡时有小元君的气息作伴,温暖又清新的橙子松木味道淡去,凤听下意识就伸手去摸空荡荡的枕边。 “唔?...” 她哼唧两声,眼睛未曾睁开就开始唤人,“苏洛。” 苏洛快走两步回到床边,这人半梦半醒间使小性连名带姓地喊人时总给人一种想把人刀了的感觉。 “我在。” 初时,苏洛声音不但,人也不慌,见凤听眉头蹙得更紧,握紧凤听放在锦被外的那只手,又提高声音强调一遍,“我在。” 凤听悠悠醒转,眨巴眨巴那双凤眸,茫然目光很快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郁闷,自然而然便开口质问道:“去哪儿了?” 苏洛腹诽,还能去哪儿?难不成还能去你心中不成? 这短短时间,甚至来不及熟悉这座小小的梧桐院,房门都不曾来得及踏出一步,不过就是从床前离开片刻,何至于此呢? 当然嘴上不能这么硬邦邦地顶回去这句问话,而是温声说道:“今夏说你六妹妹在梧桐院外求见,特意来问一句你是想见还是不想见。” 又解释道:“恰巧我正准备回答今夏之时夫人变醒了,这可能是我与夫人心有灵犀吧。” 凤听:“......” 人有时候无助起来真的很想要报官。 凤听懒得理她,却对凤萋萋的来意多少有些感兴趣,她伸出纤纤玉手,苏小元君很有眼力见地探出手臂。 向她借了一把力,凤听坐起来,同时道:“让她进来吧。” 苏洛点头,将娇滴滴的人儿扶好,看她安稳倚在床头坐着,这才转身开门吩咐今夏。 她俩今日会在凤府里过夜,多得是时间让凤听好好看一看这些姐姐妹妹的嘴脸。 小妻妻两心思各异,苏洛后脖颈一阵阵发凉,总有种莫名感觉,大抵会有谁会开始倒霉。 只能暗中祈祷这个倒霉蛋一定不是已经被天雷活活劈死八次的自己。 凤萋萋被请进来时,差点便要被眼前一幕羞得不敢再看。 懒洋洋倚在床头的凤听正将红唇轻启,苏洛将茶盏小心递到她唇边,伺候人在床上洗漱。 堂堂凤府嫡出的千金大小姐,凤萋萋早知道自家这个娇气、体面、尊贵,却也未曾想过能娇气体面至此。 真有元君心甘情愿放下身段去伺候她。 一边又佩服苏洛实在是能忍所不能忍,作为一个元君,能放下身段为自家琅泽做这些,简直太令人佩服了。 她探究眼神滴溜溜在小妻妻身上来回打转,凤听漱口完毕,等着小元君为自己用温热巾帕洁面,凤萋萋看得目瞪口呆。 “姐姐...您....” 凤萋萋双唇嗫嚅半晌,愣是说不出个三四五六来。 她想说什么呢? 想说一个出嫁了的琅泽就应当以自家女君为主,怎好还摆自己那大小姐架子让人伺候。 又觉得两人实在算不得有多亲密,不由将苏洛这行为理解为对方是为了哄得凤听掏出嫁妆钱来贴补家用,她自以为发现了事实,正自洋洋得意着。 “嗯?我?我怎么了?” 凤听佯装不知,甚至还要给她施展的机会,“六妹妹想说什么?” 笑意吟吟,凤萋萋瑟缩了下,明明嫡姐态度十分温和,她总觉得有什么大恐怖即将降临己身。 只听得凤听“呵”一声,又道:“我这小院莫非有什么能令妹妹欲言又止的事情,不妨说出来。” 她看着凤萋萋,对方眼带鼓励,而在凤萋萋眼中,这嫡姐素日里冷清惯了,怎会去关心这等小事,只怕是在拿捏自己罢了。 抬起手帕擦拭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假装伤心道:“只是觉得大姐姐不过才出嫁三日,你我姐妹竟是有几分生分了,总觉得大姐姐对我似是有些误解?” 她话里话外都是试探,凤听左耳进右耳出,也不说起身,照旧懒懒倚在床边,任凤萋萋捏着帕子演出一副泪眼盈盈的姊妹情深。 苏洛干脆将自己当做不会说话的木头人,不去看凤萋萋如何,只关心自家夫人如何。 凤听又“呵”一声,凉凉来了句:“怎会呢?妹妹多虑了。” 她越说是自己多虑,凤萋萋就越是怀疑自己并未多虑。 毕竟若是换做从前的凤听,虽说没多少耐心,可这位凤家大小姐实实在在是个嘴硬心软之人,若是见她如此泫然欲泣的模样,少不得也会别扭地宽慰两句。 而现在,硬要说她是在宽慰自己,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只是与从前相比,寡淡了许多,其中区别,凤萋萋分得很清楚。 所以凤萋萋有些坐不住,看一眼苏洛,又看了看凤听,犹豫一会儿,咬牙打算掀起一场风暴。 “无论大姐姐心中如何想,至少对妹妹来说,姐姐永远是姐姐,萋萋甫一出生便没了亲娘,在这府里没少遭受白眼,若非当年姐姐多有维护,只怕...” 实在听不下去她过于拖沓且无意义的忆当年,抬眸,复又垂眸,淡淡说道:“即便没我护着,以六妹妹这一手好茶艺,想要驯服诸人,只怕也未必做不到。” 她噎人实在有一手,哪有当面夸人茶艺好的。 凤萋萋忍着不能破功,深深呼气,再次看向凤听,吧嗒吧嗒掉眼泪,坚决要将这出戏演下去。 “姐姐这话真真是错怪了妹妹我,妹妹对姐姐只有拳拳爱护之心,绝无伪装作假之事。” 有时就连凤听这活了八辈子的人都不得不佩服她拥有如此强大的一颗心。 是真正能够为了达成目的而不择手段的那种人。 就是那种你知道她在装,她也知道你知道她在装,可只要你一天没清清楚楚将这事挑明开来,她都会借着这机会尽可能地去表现自己,达成自己的目标。 凤听懒得同她虚以委蛇,“嗯嗯”又“哦哦”了两声,看看窗外洒进屋内的日光,心里头悄悄计算还要多久前院才能来人打断这种实在算不得关心的关心。 凤萋萋再次开口,话题引到今日在前院里凤听那一番骇人听闻的发言。 “先前阿姐同我说那些...可是吓唬妹妹我?” 要说她这人胆子大也是真得大,该闭嘴的时候不闭嘴,硬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可若说她胆子小,确实也是有点小得离谱了,自她踏入梧桐院以来,凤听自认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去吓唬她,反倒是她的反应让凤听怀疑自己是不是睡糊涂了,什么时候说了什么自己掌控补不了的话。 凤听想着,她应当不至于无聊到光光用放狠话这事来惩罚凤萋萋吧? 这人莫名其妙来了她的院子,莫名其妙的说一通瞎话,又莫名其妙的擦眼泪哭了。 此刻更是硬着头皮不离去,在这拉着她东扯一通西扯一通的做戏,凤听怀疑自己曾经是不是吃错了什么将脑子吃坏了。 怎会真将这人看做姐妹,以至于一失足成千古恨,平白栽在这人手里。 蠢得如此独树一帜且蠢得别开生面的人,她竟是没有半分怀疑过? 所以凤听很认真地同她说:“你怎么会这么想?我是那种会闲来无事拿瞎话来吓唬人的人么?” 她眉眼弯弯,凤眸中的凛冽被藏住,笑意爬上这张精致靡艳的脸,话却森然带着寒气。 “我只是实实在在地在提醒妹妹罢了。” 20、与凤府相冲 这场对话结束于前院来人提醒回门的大小姐是时候该去用午膳了。 凤萋萋落荒而逃,意识到凤听当真是与她翻了脸,不敢再多做停留。 可她仍是想象不出,不过一次挠痒痒般的挑衅,从前也不是没有类似经历,但凤听从不将她说得那些话放在心上,只当她是个柔弱天真的妹妹来看待。 怎么偏偏这次结果不同? 还有,不过是成婚嫁了人,怎么凤听好像变了个人。 从前是诸事不往心里过的人,如今不过一句话开罪了她,竟揪着这事不放,凤萋萋当真被凤听三言两语给吓住了,连午膳都不敢再凑到凤听面前去讨嫌。 默默躲在角落里吃自己的,生怕凤听见着她想起来上午时的冒犯还不解气,说不得还要怎么整治她一番才能解气。 苏洛见凤听似乎食欲不大好,抬眸扫一眼桌上菜肴,凤府养着上好的厨子,天上飞的、水里游的加之地上跑的,山珍海味应有尽有。 她举筷,夹了两筷子素菜尝尝,确定了,这一大桌子菜就没几样能合凤听口味。 于是凑到凤听耳边悄声问道:“不若我下厨再为夫人做两道菜来?” 她就想着让凤听吃好喝好睡好,成婚不过三日,照顾凤听已然成为她的本能,毕竟谁让天雷活活劈死八次,都会很快养成这种自觉。 凤听睨她一眼,寻思才成年的小元君实在乖得不行,哪有人在回门日还想着亲自下厨给妻子做菜,也不怕旁人笑话她么? 虽说同为女子,满大齐问问,能有几个元君愿意为了妻子下厨,平日见到厨房不想着绕道走都算是稀罕事。 “不用了。”凤听遗憾摇摇头,若是在自家中她说不准也就点点头同意了。 可惜在凤府里,她没打算让这些不安好心的姐姐妹妹来看自家小元君的笑话。 才不过两日,嘴便被小元君做的饭菜给养刁了,她胃口一般,没多吃便放下筷子。 苏洛便只能小声哄着:“晚点回咱们院子里,我再为你开小灶。” 在生活了不知多少年的凤府之中,凤听却兀地想念起了远在菏泽村的小家,可叹再豪华的笼子终究只是笼子。 凤元祺憋了又憋,没忍住还是出声关心道:“阿姐,怎得不吃了?可是饭菜不合胃口么?” 她有好多话想要同自家姐姐说,一直没找到合适机会,又不好在饭桌上去问姐姐婚后过得如何,姐妻有没有欺负她、在菏泽村是否一切安好等等问题盘旋在心上。 对于亲妹妹,凤听倒是一如既往地温和亲切,笑着说:“还好,就是来时你姐妻给我做了不少小零嘴,路上吃多了,这会儿没多饿便吃得少。” 凤舒怀心知自家这大女儿实在娇气,从前就不乐意来前院里一同吃饭,可惜凤听出嫁后她院子里的厨娘便被遣散了,也不会为了回门这一两日就特意将人请回来做顿饭。 “好吧。” 凤元祺干巴巴应了声,埋头扒饭,今日人到得是齐,却也太多人,凤听惯不爱在吃饭时与这一大堆人凑一块儿,规矩多也不自在。 旁人都讲究食不言寝不语,就连亲妹妹想与她多亲近都不好多说几句,她觉得憋闷便坐不住,眉眼间露出不耐。 苏洛还端着酒杯向凤舒怀敬酒,到底是自家妻子的母亲,场面功夫还要做做。 仰脖饮酒时注意到凤听神色,喝了两杯便扶着脑袋做出一副不胜酒力的样子,凤舒怀便只好让她妻妻二人先回院子里休息去。 可小妻妻还没踏出正厅,有人闯进来,凤府管家赔着笑脸拦都拦不住。 来人年纪看着要与凤老太君不相上下,看那衣衫布料便知家底殷实,凤听正扶着装醉的小元君要走,见到那人,眉头跳了跳。 感叹不知是该说这日子不好还是凤府就是与她相冲,怎得感觉才回到凤府不久,倒霉事接踵而至。 她拉着苏洛站定,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来人瞪她一眼,脸色黑沉沉,凤府管家一边还在劝说着:“陆老太君,您看,女君这会儿确实是在用午膳呢...” 凤舒怀到底是一家之主,先开始见人闯进来有些不喜,但见到来人认出了对方身份又站起来道:“陆姨何时来得?府上人不懂规矩,没招待好,还请陆姨勿怪。” 她说着,摆摆手示意,管家擦擦头上的汗,吩咐丫鬟去为客人奉茶去了。 陆老太君来得不是时候,再没规矩的人也不会在主人家吃午膳时闯进去,但她此时脸色难看,浑身上下都写着‘生人勿进’,小辈被吓得也不敢继续动筷了。 看来这餐饭是怎么也不能安心吃下去了,只好让下人将饭菜都撤了,眼神示意众人可以退去了。 偏偏有人诚心想装瞎,看出这陆老太君是来找茬的,一个个想留下来看看热闹。 凤舒怀这一家之主当得好没面子,也不好当着外人的面训斥那些姨娘和庶女。 等着陆老太君落座才道:“陆姨近来身体可好?” 本是随意寒暄两句的关心话语,没想到陆老太君“哼”了一声,怒瞪着站在门口的凤听。 随即看向凤舒怀说道:“凤家主养得好女儿,一个琅泽小娘子,竟然撺掇幼妹替她去繁花楼为娼女赎身。” “什么?!” 凤舒怀惊怒,“什么繁花楼的娼女?陆老太君可莫要胡言乱语,我家阿祺才十四,日日用功读书,绝不会行此荒唐事。” 凤元祺可是凤舒怀唯一的元君女儿,她还指着自家这根宝贝苗苗日后考取功名,带着凤氏一族重回齐国京都呢。 若是考中前名声有污,凤舒怀是万万不能接受的。 再说了,陆老太君这一句话将她两个女儿都骂了,说出去旁人不得指着她脊梁骨骂她凤舒怀不会教女儿么? 于是她也不复先前的客气姿态,冷了脸,沉声警告道:“老太君,没根据的话可不能乱说。” “呵。” 陆老太君冷笑一声,她自然是有证据才敢来凤府讨说法,但她却不急着将证据拿出,而是直视脚步停住在门口并未离去的凤听。 开口问道:“凤家的小女娃子,你可是也要见了证据才肯认?” 凤听还未开口回答,先前一直捂着脑袋佯装不胜酒力的小元君踏前一步,用自己的身体将凤听挡住,反手牵住凤听的手。 苏洛扬声道:“她已与我成亲,这位陆老太君,你可称呼我夫人为苏夫人或是凤小娘子,都可。” 看起来老实乖巧的小元君此时眉心成川型,不大高兴,也没旁日里对长辈的恭敬。 “莫说这事我夫人做没做,便是当真做了,也断断没有旁人跑到家中来问责的道理,毕竟我身为她的妻子,没人比我更有资格来管她的事情了。” 她冷冷说道:“您活了这么大一把岁数,不会连这点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吧?” 苏洛话虽说得不客气,但道理确实是这么个道理,她这当妻子的都不说话,旁人哪来的资格来对凤听指手画脚。 便是凤听的娘亲母亲甚至是凤家老太君,要插手去管教凤听,也得先问问她这当妻子的意见。 陆老太君气得脸红了又黑,一拍桌面,“好呀,当真是个牙尖嘴利的小女郎,你自己娘子管不好,坏了我家的是事,我来要个说法还要被你这毛都没长齐的小女郎给教训了去。” 她气得狠了,也不管这是不是自家地方,抓起手边茶盏就摔,怒声道:“凤听行事如此毫无顾忌,敢情是你这小女郎给的底气了?” 又转过头去看凤舒怀,“还是说,你凤家也由得自家女儿在外胡闹?” 凤舒怀对她在自家大呼小叫摔东西的行为很是不满,但到底还有几分理智,压着脾气想将事情问清楚。 “究竟何事让您如此大动肝火,总得说个一二三出来,否则您在我家这么往我女儿头上扣莫须有的罪名,也得给我个说法才行。” 倒不是凤舒怀有多维护凤听这个出嫁的女儿,而是不愿她宝贝女儿凤元祺身上被人莫名其妙泼了脏水,影响日后科考升官。 凤听捏了捏握着自己的手,示意苏洛别紧张,她倒是感受不到正厅里剑拔弩张的气氛,悠悠开口道:“我家元君说得有理,无论这事我做没做,老太君您是以什么身份来到我家要我给个说法?” “莫非是觉得我凤家今时今日已不如你陆家了?还是说,觉得我凤家人是软柿子,您想怎么揉捏都行?” 陆老太君是连着两三日没见着自家孙女回家,又听闻管家说陆放着人给才新婚的凤家大小姐送了不少礼,她寻思平日里两家交情算不得多深。 尤其是两个小辈几乎没怎么打过交道,当初也不是没打过到凤家为陆放求娶凤听的打算。 只是凤听婚事定得很急,且当时她还在为陆放和那青楼女子之事恼怒。 生怕自家孙女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看上了嫁做人妇的凤听,做出些什么不可挽回的糊涂事来。 于是让人一番打听,这才知道去繁花楼赎人带走藏起来的就是凤元祺,当日凤听也曾在闹市中让马车拦着陆家的人。 两相结合,陆老太君自然便知道了救下柳澄的人就是凤听。 如果单纯只是救人,她也不至于为此生气,可谁知这凤听将人救下后藏在自己名下的院子中,而陆放便是日日去那小院子里与那女子幽会。 若非是被凤听藏着,陆家又何至于被蒙在鼓里? 21、哪门子长辈 陆老太君抖着手指将凤听指着,“你明知那不过个娼妓,竟还帮着陆放胡来...” 凤听掏掏耳朵,很是不耐,“她并未以色侍人,不过凭自个儿一技之长在繁花楼讨饭吃罢了,倒是老太君您...” “左不过是在楼里弹弹琴,您倒好,一口一个娼妓,说话恁难听,我家这里乌泱泱坐着还未成年的妹妹都有好几个。” 她眉眼冷厉,说话半点不客气,哪管对面坐着的是哪家来的老太太,反正算不得她家长辈就是了。 “也不怕污了小娘子们的耳朵。” “你!” 陆老太君气得口不择言,“真是狂悖!哪有良家女子会与青楼里卖弄风/骚的小娘子搅和到一块去?” 苏洛烦她指着自家夫人总说些莫名其妙的歪理,瞪过去一眼。 “陆老太君这话好没道理,我夫人都说了那人并未出卖色相,凭着自己双手赚钱,分什么高低贵贱?” “哼。” 见苏洛开口,她又一拍桌子,端起架子来,“两个小辈半点长幼尊卑的道理都不懂,插手别人家事已是错,难不成凤府就教出个敢于长辈顶撞连半点礼仪廉耻都没有的大小姐来吗?” 她句句话都不离道理,又句句都算是歪理,就连凤舒怀都恼她倚老卖老。 但这事看凤听态度显然别人也没冤枉了她,凤舒怀左右为难,教女儿也不是,帮着女儿说话也站不住脚。 心中怪起了凤听没事偏要去蹚她陆家的浑水作甚? 谁不知道陆家老太君从年轻时就是个强势不好相与的性子,被她缠上了,怎么也得给个说法出来。 否则今日人从凤府出去,不出半日,满县城都得传她凤舒怀不会教女儿。 她自己都是纳了十七八个姨娘的人,心中自然没什么贵贱之分,女欢女爱本就是人之本能,陆放在繁花楼养了个小娘子的事儿大家都知道,凤舒怀并没觉得有什么。 但她能这么想,不代表人人都能这么想。 看她沉着脸不说话,陆老太君以为她是心虚到无话可说,正想乘胜追击再说几句。 凤听却一脸疑惑地说道:“我倒是记得我家老太君年轻时也不曾惹过什么风流债,陆老太君又算得上我哪门子的长辈呢?” “就是就是,哪有人舔着个老脸上别人家里摆长辈架子,弄不懂的还要以为家里没晚辈给她作威作福地训呢...” 凤元祺没忍住帮着自家姐姐说话,她不冒头倒好,一冒头,陆老太君便想起来这里面还有她的事儿来。 这下可好,罪魁祸首都到齐了,陆老太君态度强硬要凤家给个说法。 凤舒怀压着脾气问道:“那老太君您想要个什么说法?” 显然这问题早在来到凤家之前陆老太君就想好了要怎么处理,现下看凤舒怀有意低头,她立马便接话。 道:“既是你家女儿将人救了,那便让你女儿将人远远送走,省得那女人还在缠着我家乖孙。” 她想得倒好,自己不出面做这个恶人,既能斩断了陆放和柳澄之间的缘分,孙女又不会记恨到自个头上来,不至于伤了祖孙感情。 至于凤家和凤听会不会让陆放记恨上,她才不在乎。 凤舒怀也想到这一层,陆家就这么一根独苗苗,未来自然由陆放继承陆氏家财,若真是将陆放得罪了,她家生意也不好做。 陆家在京都还算有些人脉关系,这几年是发展得越来越好,不像凤家这半死不活的状态。 说实话,先前听见自家两个女儿帮了陆放大忙,凤舒怀心中还觉得女儿做得不错。 与人交好,施恩于人,未来凤元祺真走上科考之路,陆家说不准也能帮着打点一二,听说陆放外祖家中很是风光了得。 陆放有位姨母如今是宫中宠妃,那位早便惦记着将亲姐唯一的女儿接到京都去发展。 若能搭上陆放这条线,想必科考之路会顺畅许多。 凤舒怀心中有了计较,所以不想答应陆老太君这个条件。 都说知女莫若母,但凤听和自家这个母亲打了八辈子交道,很是了解凤舒怀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她心中,没什么能比凤元祺未来成就更重要的事情,她在凤元祺身上倾注无数心血,筹谋计划全都是为了这唯一的元君女儿。 究竟是选择得罪陆放来和陆老太君交好还是选择保下柳澄来赢得未来陆家家主的友谊。 明眼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所以凤听根本不着急,并不担心自家母亲胳膊肘往外拐,倒是站在她身前的小元君看起来很是恼火。 凤听被陆老太君说了几句难听话,自己倒还没什么呢,小元君气得咬牙,凤听好笑地抬手揉揉她绷紧的侧脸。 嬉笑着说:“松松劲儿,腮帮子咬大了不好看。” 苏洛:“......” 你瞅瞅,你瞅瞅这没心没肺的大小姐,说得那是什么话? 苏小元君悄悄卸了力,自忖自己这张嫩脸还算能看,若是长丑了,只怕她家夫人跟她过不下去日子,万一想不开去寻死,自己又得挨雷劈。 她实在太乖,惹得凤听又想欺负人。 只不过当着这正厅里大大小小一大堆人,什么恶劣心思都只能歇了,妻妻之间调笑的话并不想让外人听去。 主座上凤舒怀思索半晌,这才面露难色地说道:“老太君,这少年人甫一开窍,未必真就定了性,说不住玩闹几日便腻了,你又何苦为这事和陆小元君闹不愉快呢?” 她以自身做例子来说。 开解道:“人总是喜新厌旧,咱们这小县城见不到大世面,未必你家陆放出去走几圈回来还对着这人要死要活地不愿放手。” “堵不如疏啊...” 她没正面回应陆老太君的要求,只一味劝说让陆老太君试着接受。 但有时候不回答也是一种回答,她既如此说了,想必就是不愿出言让凤听将人送走了。 陆老太君也是个人精,脑袋一转便知她在打什么算盘,抚平衣袖上的褶皱,表情淡淡地说道:“终究陆家当下还是我做主。” “凤女君劝了老婆子我许多,不妨也听我劝一句,老婆子身子骨算得上硬朗,再活个十年八年也不成问题,以我陆家当下光景,陆放等得到继任家主。” 她笑了笑,语带嘲讽地说道:“你凤家,等得起吗?” 朝中有人好办事,陆家现在隐隐算得上是富水县首富,便是在这泽宁郡也是很说得上话的人家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凤家不愿卖陆老太君这个面子去得罪陆放,也得要想想,能不能坚持到下一任家主继任之时。 而若是真将陆老太君得罪狠了,不计代价地来围剿凤家,以凤舒怀之能,又能坚持几年呢? 这就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凤舒怀眸光闪烁不定,她虽不想低头,但也得承认陆老太君这话说得有道理。 现下当真是左右为难了。 她瞅一瞅站在门口半天没说话的大女儿,指望着能从她那聪明的女儿身上得到一星半点暗示。 结果眼神飘过去时恰巧看见自家女儿正揉着她家小元君的脸蛋玩得不亦乐乎,完完全全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凤舒怀:“......” 到底是谁惹来的麻烦? 不过看凤听这反应,凤舒怀倒是镇定下来,先前被陆老太君三两句话吓得心中忐忑,如今冷静下来想想,差点就让人牵着鼻子走。 道理是那么个道理,但凤家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真不计代价和陆家都起来,就算凤家倒了,陆家也未必能好过到哪里去。 树大招风。 陆家自然如今势头正盛,可这也就意味着陆家所要面对的敌人自然也少不了。 宫中宠妃那么多,陆放的姨母又不是独占君恩,闹起来说不得还有那位娘娘的死对头借凤家的手去和陆家相争。 这么一想,凤舒怀便当真不慌了,端起茶盏老神在在地喝了口茶水,随后才道:“老太君身子骨硬朗自然是陆家之福,不过小辈之间的事情,我不好插手。” 她睁着眼睛说瞎话,打定主意不理这事,锅都丢给自家女儿去领。 “未来都是她们年轻人的天下,更何况,我家女儿出嫁了,她家元君都没甚意见,我这做母亲的便不到女儿跟前讨嫌了。” “好好好...” 陆老太君起身,眼中情绪翻滚,再坐下去也是无用,凤家摆明态度,大的不管,小的不理。 她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一眼凤舒怀,随后盯着凤听和苏洛道:“今日是老婆子多余走这一趟,看来这富水县的天也是时候变一变了。” 狠话放完,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凤听掩唇打了个呵欠,没将这事放心上,拉着自家小元君回梧桐院里睡午觉去了。 热闹看完了,凤舒怀将庶女和那些姨娘们打发回去,独独留下乖乖宝贝女儿凤元祺叙话。 她这女儿样样都好,乖巧孝顺读书还勤快,就是什么都听她阿姐的,改天凤听让她放把火把衙门烧了估计这傻孩子也不带犹豫的。 凤舒怀怕把好好一个元君性子养软了,赶紧教导小女儿要明辨是非,更要学会独立思考,不能人云亦云。 凤听才不管妹妹耳朵受了什么折磨,回到卧房里将鞋袜脱了,换身舒服寝衣就钻被窝里呼呼大睡。 22、缘何不行房 午膳时人多,凤家这位老太君不乐见自家女儿那一堆姨娘和庶女,所以躲在自个院里躲清净。 年沛珊也是向来不爱凑热闹的性子,早先在大门外迎了女儿,见到凤听和苏洛两人看起来关系融洽,也不像是受了委屈的样子,自然放心回到自己的小院里吃斋菜。 她礼佛多年,凤听大婚时有几分对时光匆匆而逝的不舍,如今见女儿没什么不好,也没觉得难得见一面这事有多了不得。 到底是回门日子,凤舒怀想着午膳吃得不愉快,便着下人到梧桐院传话,打算晚膳再凑一大家子一块儿好好吃顿饭。 彼时凤听窝在床上和苏洛说着话,听了下人传话,并不打算给自家母亲面前,但还是扭头先问了苏洛意见。 “你想去么?” 苏洛摇摇头,无可无不可地说道:“夫人想去便去,不想,我们就在自己院子里吃了,我给你做。” 若非当日往返太过折腾,其实她倒是不介意带着自家夫人回村里,自从进了这凤府里,总感觉凤听身上充斥着淡淡的倦怠厌烦之意。 明明是她生于斯长于斯的地方,偏偏她似乎并不如何开怀。 凤听便扬声和今夏说道:“去前院回禀母亲,我身子不适,就不去前院吃了。” 今夏应声跟着凤舒怀派来的下人一同回前院里回话去了。 “左右今儿院子里就我们妻妻二人,随意做两道小菜吧,也不要太辛苦了。” 凤大小姐在床上翻了个身,嘟囔道:“明明也就三日没睡这床,怎得觉得不习惯了呢...” 她不知自己从前有没有认床的毛病,但今日回来躺下,总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大对劲。 苏洛笑笑看她,开口解释。 “家里垫床的褥子是婚前我亲自去打的棉花,厚度要比普通褥子厚些,比现下躺着的要更柔软。” 先前考虑到自己要娶得是一位富贵窝里长大的千金小姐,苏洛做了许多准备,村子里惯爱睡炕,没几户人家里会为了娶妻特意置办一张雕花木床。 用了木床,自然便没有火炕,打褥子时,苏洛担心秋冬季节冷,便特意将褥子打得厚实些,甚至备了好几床。 就怕凤听觉得不够柔软还能再加两张。 凤听是真没想到这小元君连这方面都为她考虑周到,感慨自己前八辈子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身边竟连个像苏洛这般为她方方面面都考虑了的人都没几个。 那些充满算计和背叛的记忆过了八辈子都依然难忘,这一世她已经厌倦了无止境的斗争,原本只想躺平不挣扎,就随波逐流,做一个任由命运操控的木偶人便罢。 她有些想问苏洛,会不会也和那些人一样,先是示好,等得到了她的信任之后再背叛? 可对上小元君那双纯净到能够清晰看见她所有心事的眸子,凤听眸中水光晃荡两下,不忍将这样干净善良又温暖的小元君想得那样不堪。 睫羽垂下,遮住凤眸中翻涌的情绪。 凤听玩笑般说道:“若是没有火炕,到了冬日,光靠褥子也不够暖,我很怕冷的,若是冷到我了,我便要甩下你,自个儿回来过好日子了。” 苏洛紧张又认真地握住凤听身上被子的一角,并不唐突。 声音温润,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亮,“我晓得不能冻着你,建屋子时自然先做了地龙,手炉脚炉都给你买好了,到了冬日也定然不会冻着你的。” 刚见这人时,她穿着一身破旧棉衣,来上门求娶也不知好好拾掇一番,手里攥着根发旧的老簪子,脸嫩的小元君看着十分落魄,却执意要娶她为妻。 不要钱财,不要好处,只单单要凤听这么一个人。 婚后更是把长辈留给她的财产尽数上交。 都说要看一个人的真心便要看她究竟能为你做些什么,凤听看了,看到许许多多,可她认为自己看是看不清这小元君的真心是什么。 她做了这么多,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说苏洛爱美色,自大婚当夜至今,苏洛对她规规矩矩,从无逾矩之举,别说她是苏洛明媒正娶的妻了。 若不是每夜睡在一张床上,凤听都要怀疑自己才是这人的救命恩人。 她对她好,不从她身上求回报,只一味的好,这不是来报恩的是什么? 费劲诸般心思,仿佛只要凤听将日子过舒服了就比什么都重要,凤听荒唐地觉得是不是自己吃了八辈子苦,老天奶也看不下去了,特意让这么个人来无条件为她好。 这想法太过荒唐,导致凤听一时脱口而出问道:“你是上天派来补偿我的么?” “嗯?” 苏洛心头一跳,问道:“夫人怎会这般想?” 同时在心里嘀咕,难不成凤听能猜到她的心思,还是那话本中描写的神仙精怪,竟能一眼洞穿凡人心中所想。 苏洛在心中喊了几声“夫人”,看着凤听并没有任何反应,这才放下心来,好吧,是她自己吓自己了。 “可能老天奶觉得我这大小姐当得没甚意思,特意将你派来对我好。” 凤听知道自己一时魔怔了,也只当是自己胡思乱想,玩笑般将话题带过。 “否则,怎会有人这样无条件去为不相干的人好呢?” “你不是不相干的人。” 苏洛皱着眉,认认真真地看着凤听,一字一句要她听明白,记清楚。 她说:“你是我三书六礼,明媒正娶的妻子。” “你我婚书已交由姻缘司登记在案,户籍司处业已做了变更,你已入我苏氏门,便是百年之后你我亦是同埋一处,又怎会是不相干的人呢?” 少年人清亮的声音说起话来不疾不徐,很有一副不符合年龄的松弛镇定,平白就让人觉得心安,心安的同时也知道她所言字字句句皆为心中所想。 “你我虽有妻妻之名,却无妻妻之实,你...” 凤听话说一半,苏洛将手指虚虚抵在她唇上,打断了她想要辩驳的话语。 小元君道:“无论是否行房,你都是我的妻子,对自家妻子好,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这话说来霸道,可小元君一本正经的面色下却是悄悄红了耳根,恰好被躺着的凤听收入眼底。 想笑。 不论她是不想履行妻妻义务还是不敢同自己行房,但这一说到亲密事就耳根子红红的害羞模样,总算有几分没见过世面的少年模样。 一天说起话来总让人忽视她是个才十六岁的小元君。 “好吧。” 凤听忍不住想逗逗这强撑着不露怯的小元君,便道:“可妻妻之间,行房不也是天经地义的么?” 接着意味深长地从上到下打量了苏洛一遍,最后目光又落到小元君细长的指上,常年劳作的人手倒是没那张脸嫩。 “还是说,你其实,不行?” 她刻意拖长了尾音,再一次怀疑起了苏某人的能力。 被她这话给激到,苏洛羞愤欲死,她好好一个小元君,身强力壮,又正是才成年的年纪,多得是用不完的精力,怎么可能会不行?! 平日里信香收得好,毕竟活了八辈子的人,不会连这一点点的自控能力都没有。 这下让人一激,还是自己名义上的妻子,一激动,后颈信腺突突跳了两下。 酸甜的橙子混着沉稳温暖的松木气息溢出些许,苏洛下意识挪着身子退后些,捂着后颈想道歉:“我...” 一会儿觉得自己失礼了,一会儿又觉得来得正好,省得她家夫人真以为她不行了。 只是淡淡的一丝,凤听揉揉鼻尖,相处三日,对着气息算不上陌生,两人都不在特殊时期,这一点点因着情绪激动而泄露的信香对她造不成多大影响。 想到正常妻妻平日里相处时偶尔也会释放一些信香来调情助兴,而像苏洛这种才成年的元君能将信香控制得这么好的其实不多。 她狐疑看着苏洛道:“你莫不是,真不行罢?” 随后又小声劝慰道:“若真是,咱们可不能讳疾忌医,趁年轻该治就治...” 虽说她没真想要和小元君行房,可万一哪天两人真心要做一对恩爱妻妻,临到头了才发现问题,那可就麻烦了。 苏洛活了八辈子,早就习惯了控制信香,平日里绝不会轻易释放信香,不像大多数元君总把随时随地释放信香来当做是展现自身强大的手段。 全然不顾会不会对她人造成影响,更有甚者,仗着性别优势,用信香来强行引诱琅泽进入发情期,想要借此强行结契。 苏洛很是厌烦这种人,但她管不了旁人,只能做到约束自己不做那等卑鄙的无耻小人。 在她眼里,同为女子,若只是一味受信香控制,那与野兽无异。 信香在她看来可以是辅助房事上更加亲密的存在,但行房这事,定然是两厢情愿、两情相悦之下才能做的。 若真要与凤听发生些什么,苏洛倒也无法违心说出不情愿三个字。 可她们之间,好感或许有,却还未至动情,所以苏洛一直没提行房之事。 她想得通透,活了八辈子的人不至于为床笫之间那点子事失了分寸,恪守底线地说:“我希望你我之间,不仅是在天经地义的道理下亲密,而是情出自愿,情到浓时自然而然的发生。” “你虽是我妻子,却不代表必须要与我行房,这事本是人间美事,你愿意,我也愿意,才会是一桩乐事。” 说到最后,苏洛又笑了,“否则,即便顶着妻子名头,强要你做那事,我又与该被拉去剜掉信腺的淫贼有何区别?” 她说得很认真,凤听很是诧异,活了八辈子也没见过哪个元君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莫说是元君,便是其她琅泽和平娥都没这种认知。 妻妻之间行房在旁人看来都是理所当然该做的事。 而苏洛却和她说,只有你也愿意我也愿意才是一桩乐事。